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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尽长     大唐奴牙郎txt下载     大唐奴牙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9章 安顿教众

    龟兹镇新城,居民区。

    个子矮小但又壮实的张沿岭,抱着两捆柴薪,走进居所的连檐小楼。

    躲开院子里玩闹的孩童,用脚挑开摇着尾巴的老狗,张沿岭走入伙房,将柴薪放在灶旁,用胳膊擦了把汗,向正在烧火的王翃说道:“官府说了,各家各户的名册已经阚录完成,户主直接去找坊正画押签认便是。”

    王翃应了一声,挑旺了炉火,见水烧开,又呼来家中女眷开始做饭。

    接着,他走到小院,看着周遭的一切,向张沿岭叹道:“从河东来安西,足足走了半年。如今到了龟兹,总算是安顿了下来。现在回想从前,只觉得是做梦一般。”

    张沿岭:“数千里,一路上都有教团赠粮赠药,还提供向导,不然恐怕也无法支撑到现在。”

    王翃点头道:“未入教前,以为教义中的向西去往应许之地,只是虚无缥缈之词,现在看来,倒是冥冥之中真有安排。”

    张沿岭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把炒豆,递向王翃,后者瞧见后说道:“你这随身藏着吃食的毛病,怎么还不见改?”

    张沿岭将豆子一颗颗丢入口中,开口说道:“饥荒中落下的毛病,改不了。”

    王翃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既然来了安西,往后你有何打算?”

    张沿岭有些茫然:“我在司农隶中寻了一份背货的营生,虽说报酬不多,但好歹也能糊口。”

    王翃:“你还年轻,又素有急智,只做苦力,怕是屈才。”

    张沿岭:“六郎呢?你往后打算做些什么?”

    王翃:“族中的伯家,原本在河东经营猎具,如今打算在龟兹重操旧业……至于我,曾经想去参军,后来因故未能入愿。听说安西军强盛,便想着再去试试运气。”

    张沿岭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六郎倘若参了军,可否带上我?”

    王翃还未开口,门外传来一声疾呼:“官兵来了!”

    张沿岭闻言,条件反射一般跳起身来,想要寻地方藏匿。

    王翃看了哭笑不得:“这里是安西,不是河东。”

    说完,王翃站起身来,走到院口,向前来报信的教友问道:“怎么回事?”

    教友说道:“有一只两百人的骑军,个个都是精锐,刚刚从北街入了集市,现在正在前往大应龙寺。我们担心来者不善,故而来向六郎问策。”

    王翃皱眉问道:“可曾说了来意?”

    教友:“骑军装备精良,犹胜府卫,马术也是了得,教民无人敢上前去问。”

    张沿岭走过来说道:“这些军卒去往的大应龙寺,乃是新城中最大的教寺,也是诸多教长留宿和传教的地方,万一来者不善,该如何是好?”

    王翃说道:“喊上些人手,过去看看。”

    张沿岭:“六郎,万一军卒发难,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些趁手的兵器?”

    王翃思虑片刻,摇头道:“此处乃是安西都护府的治下,官府既然收留了我们,应当不会与教民为难。带兵器过去,可能会引发误会。”

    旁人听了有理,都点头应了。

    很快,一众教民在王翃的带领下,到达了大应龙寺的门口。

    二百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看似随意的站在寺门前,不许教民进出。

    王翃见了那些骑士的装备,又瞧见他们的模样,不禁有些心惊。

    单单只看眼神和姿态,王翃就能察觉出来,这些士卒都是死人堆中摸爬滚打过的边军精锐,倘若与京畿中的那些兵油子对峙,后者怕是还未开打,只凭这些边军的气势,就能被吓得不战而退。

    王翃小心凑了过去,寻了骑军中的一位当首者,躬身行礼道:“某名为王翃,乃是流民中的把头,敢问各位军爷,来寺中有何贵干?”

    那当首者不是别人,却是周钧亲兵的队长孙阿应。

    见来者谈吐不凡,孙阿应也拱手回道:“吾等的主家,与应龙教长乃是旧友,今天前来只为一叙,没有任何恶意,你们尽可放心。”

    王翃闻言,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

    将情况向应龙教友们做了告知,大部分人逐渐散去,只留王翃、张沿岭和一些教民留了下来,静观其变。

    趁着这个档口,张沿岭看着这群骑军的装备,止不住的羡慕,向王翃小声说道:“王六郎,你瞧瞧那马,可是如假包换的乌孙马?还有那刀,花纹如云,叠绵无数,乃是真正的宝刀!”

    兴许是声音大了一些,这话被骑军中的一名小卒听见。

    后者抬首挺胸,趾高气昂的回道:“那是自然,你也不想想看,吾等是谁的麾下。”

    孙阿应闻言,朝那小卒喝了一声:“班卫征!”

    班卫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王翃在一旁听见这些,若有所思,接着走到孙阿应的身旁,拱手说道:“倘若某未看错,树下驮马负的可是铍槊?”

    (铍槊在唐军武备中较为少见,乃是步槊的一种。槊头和槊身有接口,可以拆开存放,也可组合拼接。它的重量,是普通步槊的数倍,一般由军中身强力壮的重步兵所使用,主要用途是用来破墙和攻坚。)

    孙阿应有些意外,向王翃问道:“你参过军?”

    王翃:“读过几年兵书,练过一些把式。早些年,曾经想去洛阳参加武举,可惜后来未能入愿。”

    听到『兵书』、『武举』等词,孙阿应又正视了王翃了一些,故意问了几个排兵布阵的问题,后者皆是对答如流。

    孙阿应一边点头,一边从背后取下战弓,递向王翃,问道:“能开弓否?”

    王翃看了一眼弓身,轻轻说了一句:“太轻。”

    说完,王翃径直走到树下,从驮马上取下槊头和槊身,组装成铍槊。

    接着,他又来到寺门前的场院中,双手提着数十斤重的铍槊,当着众人的面,行了一遍枪法。

    只见槊风如罡,玄影若重。

    沉重的铍槊,吹起地上的尘土,又刮动树上的枝叶,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树林作响,引得围观者止不住大声叫起好来。

    等待王翃停下舞槊,孙阿应点头问道:“你说你是流民中的把头?”

    王翃:“流民一路行来,虎狼贼匪不断,总要有人训练大家,求得自保。翃得了众人的信任,有幸做了把头。”

    孙阿应取下随身的腰牌,丢给王翃,口中又说道:“拿上这个,明日来都护府的西埞门,某来为你荐一份官身。”

    王翃接住腰牌,向孙阿应躬身道:“谢官爷赏识。”

    就在这时,寺门大开。

    周钧从正殿中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穿黑袍的修士。

    寺门外的流民,瞧见那黑袍修士,纷纷行礼,口中又称道伊斯教长。

    伊斯看着门外的众人,隐约猜到这些人的来意,心中感动,开口说道:“我无事,教中也无事,大家都回去吧。”

    周钧看向这群流民,对伊斯说道:“是你将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可怜人,带到了安西,你救人无数,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福音。”

    伊斯摇头感慨道:“天书也好,预言也罢,真正救下这些人,其实是周二郎才对。”

    周钧笑了笑,拍了拍伊斯的肩膀,说道:“救下这些人,仅仅只是第一步,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章节审核中

    新发的章节审核中,已经很小心了,还是中招。

第480章 昨日不再(上)

    从大应龙寺回到府所,周钧开始处理手头上的公务,这一忙就到了傍晚。

    公务处理完毕之后,周钧在府所中胡乱吃了些食物,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了居住的宅邸。

    刚一走进宅门,周钧依稀听见有女子在说话,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画月离开,居所之中除了几个处理杂务的仆妇,剩余的都是亲兵和府卫。

    周钧心中嘀咕,宅中哪里来的女子。

    刚一走进中堂,一个娇小的身影投入周钧的怀抱,口中又大声喊道:“阿耶!”

    周钧看清了来者的长相,正是自己的女儿朝暮,不由大喜,将后者一把抱起后大笑道:“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堂中又走出两名容貌秀丽的女子,其中一人是金凤娘,另一人却是她的妹妹金绣娘。

    金家姐妹向周钧见了礼,后者寒暄了一番,又示意让她们坐下说话。

    周钧坐入席中,便向金凤娘问道:“龟兹镇中住的可好?”

    金凤娘微微欠身:“托二郎的福,镇中的住所奢华无比,又衣食不愁。”

    金绣娘自从嫁给了回纥太子赫达日,性子要比过去收敛了许多,她先是偷偷看了周钧,又看了姐姐金凤娘,开口说道:“朝暮天天都嚷着要见父亲,怎奈周二郎每日忙的不停,每次过来,人都不在。”

    周钧闻言一愣,看向一旁的孙阿应。

    孙阿应轻轻点头,证明确有此事。

    周钧心中涌起愧疚,轻轻搂住女儿,开口说道:“这般想来,自从朝暮来了安西,与你聚少离多,这是阿耶的错。”

    朝暮虽是年幼,但心思聪慧,向周钧劝道:“我听别人说,阿耶英明神武,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是百姓口中的英雄。”

    周钧听见这话,笑着揉了揉朝暮的头顶:“阿耶有时候也会犯迷糊。”

    朝暮摇头道:“我不信。”

    周钧的脑中,隐约回想起往昔的点点滴滴,一时之间忘了说话。

    金绣娘对周钧说道:“朝暮思念父亲,每日都是闷闷不乐。”

    周钧看了一眼金绣娘,早就猜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转头向朝暮问道:“你可愿意搬到宅中?”

    朝暮连忙点头道:“我愿意。”

    周钧笑了笑,又看向金凤娘:“这宅子有些年头,怕是比不上你那里,但好在屋舍宽敞……既然朝暮愿意搬来,凤娘也收拾行囊,一起来住下吧。”

    金凤娘听闻此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小声问道:“二郎,真的可以吗?”

    周钧拉着朝暮的手,说道:“当初是我执意要将你们母女,从凉州带来安西……如今搬来与我住,也是情理之中。”

    周钧这话说得隐晦,但金凤娘终究是听懂了。

    这一番话,等于是周钧首肯,愿将金凤娘收入宅中,又同意让朝暮归入周家。

    心中悬了多年的大石,如今终于落地,金凤娘喜极而泣,不停抹着眼泪。

    金绣娘也是喜悦,抱住姐姐,不肯撒手。

    当晚。

    携云挈雨,辗转缠绵。

    极尽欢好的金凤娘,体力不支,昏昏睡去。

    周钧却无法入眠,女儿之前的无心之语,让他的脑中思绪万千。

    脑海深处的一些场景,宛如深泉中的浮泡,慢慢涌上了水面。

    半梦半醒之间,周钧隐约记起了,许久未曾接触的前世记忆……

    洁白无暇的墙壁,明亮刺眼的吊灯,一名胡子拉渣的年轻男子,端坐在房间的正中间,静静看向面前数位身穿警服的领导。

    “许啸,这是第几次了?!”一位面容沉毅、头发花白的老警察,用手敲着桌子,向那年轻男子大吼道:“不听命令,擅自行动!”

    许啸看了那老者一眼,平静的说道:“我抓到那个毒贩了。”

    老警察怒道:“但你想过后果吗?毒贩携带了枪支,万一你失手,让对方进入市民聚集的区域,再让他挟持了人质,这个责任你担当的起吗!”

    许啸:“毒贩已经察觉到了埋伏,他当时正在向闹市区转移。因此我才打算立即出手,以最快的速度来逮捕他,将风险降至最小。”

    老警察还想再驳斥,席中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领导,开口问道:“你能够确定毒贩当时察觉到了埋伏吗?你有证据支持这一观点吗?”

    许啸摇头:“我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

    戴着眼镜的中年领导皱着眉头说道:“许啸,你要明白,缉毒是一份危险的职业,讲究的是谨慎、思考和团结,而不是一腔热血和所谓的直觉。”

    老警察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桌说道:“当初同意你的调动申请,就是一个错误!”

    戴着眼镜的中年领导摇头道:“老冯,话也不能这么说,许啸自从加入缉毒科之后,办起案子不要命,每次都冲在第一线,已经立了好几次功了。”

    老冯顺着话头说道:“段所长说的对,这小子虽然纪律观念单薄,但是做事认真,还是有些优点的。”

    说完这话,老冯不待段所长接话,就对许啸说道:“你听见了?!虽然你擅自行动,打乱布局,犯了大错……但念在以往表现不错的份上,这次就不给你处分了,回去写一份检讨,本周交上来,听清了没有?”

    见许啸无精打采的点头,老冯吼了一声:“听清就行,赶紧滚蛋!”

    见许啸离开房间,无奈的段所长向老冯低声埋怨了一句:“你就护着他吧。”

    老冯:“许啸是根好苗子,就是有些不合群,多锻炼也就好了。”

    段所长:“许啸是你手底下的兵,那我问你,你可听说过他以前的事情?”

    老冯:“什么事情?”

    段所长:“许啸的父母都过世了……成为片警之后,他就一直跟着一位老搭档处理警务。在一次执行公务时,由于许啸开了小差,未能及时增援,导致他的那位老搭档,死在了一名毒贩的手中……”

    老冯:“我知道这些事情……”

    段所长:“这件事成了许啸的心病,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走出来。老冯你身为缉毒科的一把手,以后盯紧他一些,免得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老冯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第481章 昨日不再(下)

    傍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许啸静静点燃了一根香烟。

    袅袅升起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中的景色;口中回绕的辛辣,让他暂时性的卸下了负担。

    公园中,有父母携着孩子游玩,有丈夫陪着妻子散步,到处都是一派团圆温馨的场面。

    只有许啸一人单独坐在那里,仰头看向天空。

    过了许久,手机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他难得的休憩。

    打开手机屏幕瞄了一眼,许啸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公园。

    繁华都市中灯红酒绿,漆黑夜空中烟花绚烂。

    在烟火的映照下,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许啸与拥挤的人潮背向而行,慢慢走进了一处小巷。

    染着一头红发的社会青年,看见许啸的出现,连忙凑上前来,先是朝左右看了看,再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带着后者入了后巷。

    刚一进入后巷,社会青年开口说道:“啸哥,南街来了大人物。”

    许啸:“是谁?”

    社会青年:“不清楚,那人听说来头很大。”

    许啸:“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社会青年:“是会所里的芸姐,她打听到这个消息,就让我联系你。”

    许啸:“葛芸?她人呢?”

    社会青年:“还在会所里面。”

    许啸:“那个『大人物』,来这里做什么?”

    社会青年:“芸姐听他们聊天,说是上个月,永旭的那群人被抓,造成街上的『货』都断了来源。大老板今天出面,就是为了谈拢后续的货源和分成。”

    许啸:“他是什么时候去的会所?”

    社会青年:“他们在地下包厢,谈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

    许啸点点头,说道:“你给所里的冯队打个电话,让他派增援过来。”

    青年低下头,转了转眼珠,应了一声。

    见许啸打算离去,青年喊住了他:“啸哥,你要去哪?”

    许啸紧了紧衣领:“冯队赶来之前,我会想办法拖住那个『大人物』。”

    看着许啸离去的背影,青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十几分钟后,许啸来到一家名为『Kara』的会所门口,轻车熟路的绕开门卫,爬上外墙,从侧窗进入了会所内部。

    顺着墙壁,走进一条长廊,尽头处是一扇通往地下的大门。

    刚一推开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有闪烁刺眼的灯光,让许啸有些不适的停住了脚步。

    站稳身形,许啸微微调整呼吸,顺着阶梯,走进了下方的场地。

    在巨大的舞厅之中,衣着光鲜的男女,伴随着乐声和灯光,叫喊着,摇摆着。仿佛一个个躁动不安的灵魂,在无边无尽的迷惘之中,四处寻找着离开的出路。

    许啸一边吃力的穿过人群,一边走向舞厅后方的入口。

    走到舞厅后方,许啸发现,通向后场阁楼包厢的门扉是敞开的,也看不见有人把守,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许啸刚想转身离开,突然被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了身体。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纪先生要见你。”

    话音刚落,一根电棒直接刺向了许啸的肋下。

    一阵强烈的电击过后,许啸失去了意识。

    等许啸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铁链吊在半空,周遭是一处废弃的工厂。

    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翻看着一本警官证,一边笑着念道:“许啸……”

    许啸盯着面前的男子,一言不发。

    西服男子抬头看向许啸:“我姓纪,你可以称我为纪先生。”

    许啸冷冷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纪先生:“来了这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关心别人的安危,你这人挺有意思……实不相瞒,我是个生意人,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有时候也会破例。”

    说完,他拍了拍手,两名手下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带到了许啸的面前。

    那女子二十岁左右,模样俏丽,但如今的现状,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她的脸上全是血肿,眼角豁口处仍然在滴落着鲜血,身上满是烧伤、割伤和鞭打,左手处的两根手指也不见了踪影。

    许啸看见那女子的惨状,死死握住双拳,胸中满是愤怒,发出一声大吼。

    纪先生笑着说道:“这女人的嘴巴够硬,我花了好大的功夫,都撬不开她的嘴巴。后来,幸亏我找到了她的母亲,这才从她的口中,得到了我想要的情报。”

    不待许啸开口,纪先生继续说道:“两个月来,我手底下的人接连出事,我就知道场子里有了警察的眼线。费了一番功夫,我查出了是谁在告密。又布置了许久,只为等你上钩。”

    许啸喊道:“这件事和她无关,让她走!”

    纪先生根本没有理会许啸,自顾自的说道:“许警官,你知道吗?你让我很头疼……所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做什么事都有个规矩,我好不容易做起的生意,大家和和气气的赚钱,却被你这种愣头青搅的天翻地覆,不仅让我损失惨重,也让许多人断了财路。”

    许啸听到这里,怒不可遏的喊道:“那是贩毒!你的眼中只有钱!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死活!”

    纪先生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沉声说道:“许警官,这世上的人,早晚有一天都会死。早点死,晚点死,怎样去死……这重要吗?这就好比去远方旅行,既然目的地已经固定,那么又何必去在意抵达终点的方式?尽力享受沿途的风景,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说完,纪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把手枪,放在了桌子上,又对许啸说道:“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所谓的无私,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价格,生命也不例外。”

    打了个手势,纪先生示意手下,将那名受伤的女子,押到自己的面前,又指着面前的手枪说道:“葛芸,葛小姐,我知道你来会所,就是为了给你的母亲凑钱做手术。我可以出钱,包下你母亲医疗的全部费用,但也有前提……既然你帮我找到了许警官,那为何你不再帮我一把,送他一程?”

    葛芸看着面前的手枪,颤颤巍巍的问道:“你真的能够支付我母亲的医疗费用?”

    纪先生笑道:“我是个生意人,守约是最基本的美德。”

    葛芸吃力的拿起手枪,一瘸一拐的走到许啸的面前。

    看向吊在半空的许啸,身体受伤再加上虚弱无力,使得葛芸试了几次,都无法举起枪来。

    在一旁看戏正在兴头上的纪先生,有些不耐烦,朝手下喝道:“把那家伙放下来!”

    很快,许啸被放了下来。

    葛芸双手抓住手枪,对准了坐在地上的许啸,又将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许啸叹了口气,慢慢闭上了双眼。

    葛芸轻轻说了一句:“抱歉。”

    话音刚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葛芸突然转过身来,将枪口对准了纪先生,用力扣下了扳机。

    预料之中的枪响,并没有出现。

    不死心的葛芸,反复又扣动了几次扳机,依然只有空膛的声音。

    纪先生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从怀中掏出手枪的弹匣,恨恨的扔到地上,口中又大骂道:“蠢女人!”

    骂完,他挥了挥手。

    在许啸的怒吼声中,纪先生的手下掏出手枪,对准葛芸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韶华落去。

    许啸飞奔向前,抱住了倒地的葛芸。

    后者眼神涣散,胸口处的鲜血,慢慢沾染了全身。

    葛芸拼尽最后的力气看向许啸,扯动嘴角,轻轻一笑,最终慢慢闭上了双眼。

    纪先生烦躁的看向不远处的男女,刚想下令把许啸做掉,远方突然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

    大惊失色的纪先生,先是看向警笛传来的方向,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连忙打开许啸的警官证,撕开外面的封皮,只见一粒纽扣大小的发射器,被安置在了夹层的中间。

    “操!”

    纪先生大怒,将手中的证件扔向地面,刚想破口大骂,却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枪响。

    惊愕的回过头去,纪先生发现许啸趁着警笛使得众人分神的功夫,拿起葛芸手中的那把空枪,奔跑到近处,捡起了自己扔在地上的弹夹,开枪击毙了自己的两个手下。

    看着许啸拿着枪指向自己,纪先生额头上满是冷汗。

    一脸怒容的许啸走上前来,双眼通红,将枪口抵住了面前人渣的额头。

    纪先生被逼的不断后退,脸上满是惊慌和畏惧。

    然而,当他听见远处警察的脚步声,正在不断靠近的时候,脸上慢慢又出现了笑意。

    纪先生:“你是警察,应该懂得法律。我已经放弃了抵抗,你如果开枪,就是蓄意谋杀。”

    许啸:“闭嘴!”

    眼角余光看见警察的身影,纪先生更是肆无忌惮的笑道:“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事,总要遵循规矩,这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就像这一次,我虽然栽了,但我能够花钱请最好的律师,他们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我脱罪,总会有翻身再战的机会……”

    许啸眼神冰冷,打断了纪先生,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惜了,我也有我的规矩。”

    纪先生愕然道:“什……?”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三个月后。

    依旧是那个四面白墙的房间。

    缉毒科的老冯,看着坐在面前的许啸,长长叹了口气。

    许啸:“冯队,配枪、证件、用品清单等等,我都上交了……”

    老冯双臂抱在胸前,向着许啸说道:“我和段所长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能这样了……离开缉毒科之后,你回到片区去做民警,记得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再莽撞行事了。”

    许啸轻声说道:“抱歉,给您还有段所长添麻烦了。”

    老冯摆摆手:“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许啸点点头,站起身,打算离开。

    老冯临别时,向许啸问道:“小许,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让你去做选择,你还会开枪吗?”

    许啸没有作答,只是静静的看向老冯。

    后者无奈说道:“唉,你这倔脾气,我就不该多此一问。”

    许啸见再无它事,转身离开。

    老冯看着许啸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轻叹:“这孩子,往后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482章 忌惮

    长安,灞川戏院。

    舞台上的戏角挥袖唱道:“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戏院阁台上的杨玉环,卧在折床上,听到这里,思绪万千,口中不由跟着念了。

    周逍从尹玉的怀中挣脱,又来到杨玉环的身旁,口中咿咿呀呀说着抱抱。

    杨玉环这才回过神来,抱起周逍,向尹玉低声问道:“台上这些词儿,都是来自周二郎给你的诗集,我让梨园做了改编,你听着如何?”

    尹玉皱眉说道:“词倒是好词,但这戏角唱来,总觉得失了几分韵味。”

    杨玉环:“倘若觉得戏角不好,你那府上,不是有位才绝长安的寒霄居士么?让她写下工尺谱,再唱来听听便是。”

    尹玉:“玉环娘子说的可是宋若娥?她不成的。”

    杨玉环奇道:“她如何不成?”

    尹玉:“自从二郎离开长安,那宋若娥就如同失了魂一般,每日里都在写些相思之诗,整个人茶饭不思,都快要魔怔了。”

    杨玉环先是好笑,接着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向尹玉问道:“在你看来,那周二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尹玉一愣,问道:“二郎是什么样的人?”

    杨玉环微微颔首。

    尹玉思虑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他是世间少见的男子。”

    杨玉环:“少见?说的可是才学,还是聪慧?”

    尹玉摇头道:“二郎才智过人,而且每每总有奇思妙想,让人惊叹不止。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杨玉环前倾身体,问道:“那什么才是要紧的?”

    尹玉:“二郎的身上,有着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能够感受到。”

    杨玉环:“此言何意?”

    尹玉:“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能说一说平日里的所见……二郎待人谦逊,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走卒,他都是视同一般……”

    杨玉环:“这也不算是少见,京畿多有名士,善待百姓,以宽和闻名。”

    尹玉:“名士施善,或因礼教,或因名声。二郎宽下,却是一视同仁,心性使然。我在灞川中住了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那些久居灞川的百姓,提起本地的那些名士,虽然也受了恩惠,但大多只是夸一句善人。二郎虽然多年未回长安,但百姓只要提起他,言谈之间,却视其为家人一般。”

    杨玉环闻言,颇感意外。

    尹玉:“与二郎在一起,起初尚不察觉,只道他言行有趣,是个可交之人;再与他相处,却叹他学识渊博,少年老成,文武双全;到了后来,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再听到他的声音,犹如春风化雨,心且自安,慢慢也便陷入其中。”

    听到这里,杨玉环默然不语。

    一出戏演完,戏台上落了幕。

    周逍在杨玉环中的怀中睡了好一会儿,此时也醒了过来。

    时近正午,尹玉本想邀贵妃去公主府上做客,后者推脱身子疲乏,婉拒了邀请。

    临行前,杨玉环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向周逍问道,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宫,后者闻言连忙拽住母亲,拼命的摇头。

    杨玉环见状,面上露笑,心中却是苦涩。

    出了戏院,杨玉环坐在马车中,回到灞川北街的杨家宅院,还没下马车,就听见车外人声吵杂。

    有内侍来报,说是右相携了杨家的几位亲眷,一起来拜访贵妃。

    杨玉环心中疑惑,在宫婢的搀扶下,出了马车,瞧见杨家一众亲属,都等在院中。

    带着满腹疑问,杨玉环走入院中,杨家众人纷纷见礼。

    杨国忠上前一步,皱眉问道:“娘娘为何不在兴庆宫?”

    杨玉环听见这话,心中不悦,开口说道:“宫中乏闷,我来灞川踏青,有何不对?”

    见气氛不对,杨家三姐连忙打了圆场:“族兄也是担忧娘娘,故而态度生硬了一些。”

    杨国忠定了定神,又向杨玉环温声劝道:“近日里朝中多事,陛下操劳,贵妃娘娘理应多陪陪圣人。”

    杨玉环闻言,环视了一圈杨家亲属,沉声说道:“我不过才出来了三日,你们就这般不待见?”

    杨家三姐心中焦急,决定不再绕圈,直接对杨玉环说道:“娘娘,陛下去了骊山。”

    杨玉环一愣,随即说道:“我临走前,三郎明明与我说,他要处理政务,脱不开身。”

    杨家三姐压低声音又说道:“梅妃也一起去了。”

    杨玉环睁大眼睛,如遭雷击。

    杨国忠见状,沉声说道:“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娘娘只要一声令下……”

    杨玉环面色数变,起初是愤怒,接着是忿怨,最后陷入了无尽的哀伤。

    她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径自向着后厢行去。

    杨国忠见状大急,想要上前规劝。

    杨家三姐一把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杨国忠:“为何拦我?贵妃是否得宠,关乎到杨家上下!”

    杨家三姐:“同为女子,我比你更懂贵妃的感受。此时再去骊山,固然是出了口气,但也会当众恶了陛下,反而得不偿失。”

    杨国忠:“那如何做?难不成,就这般坐视陛下移情?”

    杨家三姐微微一笑:“陛下也是男子,吃惯了家中的珍馐,偶尔也会偷食路边的野店,此举再寻常不过了。”

    杨国忠闻言,负着手在院中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下来,对杨家三姐说道:“当下杨家虽然显贵,但也危机重重。一来国中多事,大部分都对我不利,陛下也是略有耳闻;二来安禄山貌似忠厚,实则已有不轨之心,朝中上下,人尽皆知,但唯独陛下信他不疑。还有第三,那周驸马……”

    见杨国忠欲言又止,杨家三姐忍不住问道:“周驸马怎么了?”

    杨国忠:“周钧在安西立下功勋,一时之间名声大噪。陛下曾经不止一次,想要调他回长安,都被我劝了下来。”

    杨家三姐:“他是驸马,即便回来,也无法入阁,你担心什么?”

    杨国忠:“妇人之见!周钧万一回来,朝中与我为敌者,就等于有了主心骨,必定会依附结党。就拿那哥舒翰来说,他原本称病卧床,为了荐周钧还朝,居然让仆从抬着他,进宫面圣……以往北藩那些旧人,本来大多已经离散,如今周钧得势,这些人就将他当做新帅,想方设法攀附。倘若让他回了长安,那我这右相之位,怕是要不保,杨家也是危矣!”

    杨家三姐听着一阵后怕。

    杨国忠回头看了一眼后厢,对杨家三姐说道:“这些日子,你便留在灞川,多陪陪贵妃,再想想法子,让她少和万春公主接触!”

第483章 故人

    公主府中,萧清婵核对完府中的度支,阚录成册,又遣人送给账房。

    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刚站起身来,门外就有婢女来报,说是花琼楼的解都知来了。

    萧清婵闻言,急忙从房中出来,走到堂外的小院。

    一身青襦的解琴,瞧见走出来的萧清婵,先是行了万福,接着说道:“上月的社日,公主游溪洲九曲,喜食那里的莲心糕,我特意寻人做了一些,带来给府上尝尝。”

    萧清婵先是称谢,接着令婢女收下糕点。

    二女入了偏厅,解琴坐下后,笑着对萧清婵说道:“璎珞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要先道喜了。”

    萧清婵:“二妹与骆家的大郎彼此倾心,起初我还担心良贱有别。公主开恩,放了璎珞的奴籍,这才算是皆大欢喜。”

    解琴:“骆安源是羽林卫偏军的郎将,忠义有节,是难得一见的佳偶,璎珞能够入了骆家,可算是福分。”

    萧清婵轻轻点头,脸上满是喜色。

    解琴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册,交给萧清婵后说道:“年前,长安和洛阳,又放了一批宫婢,其中有不少指给了灞川……你如今入了内宅,抛头露面总是不便,我寻人帮忙安排了食宿和水陆,这个月就将这批宫婢送往凉州。”

    萧清婵看着厚厚的名册,感激说道:“公主府下的灞川营产,已经所剩无几,宫婢无处可去。以往都是画月娘子处置,我嘴笨口拙,正愁无法,解都知可是帮了大忙。”

    解琴微微一笑:“放出来的宫婢,大多年老色衰,都是些苦命之人,能帮衬便帮衬一把。”

    说完,解琴站起身来,向萧清婵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萧清婵挽留道:“不如用了晚饭再回去?居士好几次念起你,总说解都知来的少了。”

    解琴摇头道:“花琼楼中诸事繁杂,今日要早些回去。若娥那里,要麻烦你多照看一些。”

    萧清婵:“那是自然。”

    萧清婵起身,将解琴一直送出了灞川别苑的大门。

    后者在婢女的搀扶下,刚想登上马车,眼角余光却瞥到大道上的一人,不由顿住了身形。

    一位身穿赤红襦裙的女子,站在别苑外的官道旁,笑着看了过来。

    解琴皱紧眉头,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女子的脸孔,有些犹豫的喊了一声:“佘红芝?”

    那红襦女子走近了一些,露在外面的胳膊、脖子,隐约可见大面积的疤痕,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但容貌却是北里都知佘红芝没错。

    解琴走到佘红芝的面前,看着后者的模样,越看越是惊心,忍不住问道:“许久未曾相见,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佘红芝伸出手,撩了撩鬓角的头发,轻笑着说道:“关中、河南、河北……四处奔波,没有一天的安生命。”

    解琴迟疑片刻,又问道:“你……还好吗?”

    佘红芝:“得了新主,奉了新差,但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二样,人只要喘气,总是要想法子活下去的。”

    解琴听见这话,沉默了下来。

    佘红芝向解琴问道:“我曾经赠给你一件簪子,可还留着?”

    解琴开始回忆,当年周钧受李林甫陷害,身陷囹圄之时,佘红芝曾来拜访花琼楼,并送给了自己一件簪子,说是倘若想要另投新主,只要带着簪子,来找她便行。

    想到这里,解琴点头道:“在,一直收在我的房中。”

    佘红芝的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还留着便好,你我二人的约定,依然作数。”

    解琴先是一愣,接着冷声问道:“此言何意?”

    佘红芝:“我的差事已经了结,主人问我可有它念……红芝向主人言,长安依旧有一段未尽的孽缘,我想回来一趟,了却心愿。”

    解琴:“你究竟想做什么?”

    佘红芝:“用不了多久,天下即将大变,这长安也会满城风雨,到了那时,你自然会知晓。”

    说完,佘红芝向解琴行了万福,转身离开。

    解琴听完,心中愕然,站在原地,许久未曾动作。

    另一边,灞川偏军营地。

    一身戎装的骆安源,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不断操练的士卒,向身旁的孔攸问道:“伯泓观军容如何?”

    孔攸点头道:“军姿雄壮,实乃精兵。”

    骆安源:“这只一千人的偏军,全部由良家子组成,先是操训了一年,接着又去附近州县打击盗匪,这才有了如今的气势。”

    孔攸左右看了看,问道:“操练项目为何只有步战,不见马战?”

    骆安源:“军中缺马,故而只练步战。”

    孔攸:“军中有多少马匹?”

    骆安源:“战马六十,驮马一百。”

    孔攸:“的确有些少了。”

    骆安源苦笑道:“这只偏军,虽说归在羽林军制下,但辖所不在北衙之中,而是为了护卫皇家园林而立。所以,论待遇,别说是禁军,就连寻常府卫都比不上。军中的这些马匹,已经是安源拼了脸面,尽力要来的。”

    孔攸摸着下巴说道:“咸阳有马市,我打算报与主家,以府产的名义,采购马匹,以供偏军使用。”

    骆安源:“买马?孔参军打算购置多少匹?”

    孔攸:“但凡偏军士卒,一人二马。”

    骆安源吃了一惊,愣了好一会儿,压低声音向孔攸说道:“一人二马,那便是两千匹!这只偏军拱卫的目标,不过是临近灞川的别院。买下这么多马,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孔攸:“附近的州县,流民四起,暴乱时有发生。灞川乃是主家的根基,又有公主等一众家眷,万万不能有失。谨慎一些,也是自然。”

    骆安源觉得有理,便也不再反对。

    他想了想,又向孔攸问道:“这么多马,军营中的马厩怕是太小,必须要扩建了。”

    孔攸:“买来的这些马匹,暂时不会运来灞川,只会蓄养在它处。军中操练马战,可以拔营,去往新的马场。”

    骆安源听见这话,倒也是能够理解。

    这么多马匹,倘若全部蓄养在灞川,一来目标太大,恐怕会引来非议,二来军营附近的土地,大部分都被开发占用,训练空间实在狭窄,想要操练马战,还是去往它处更好。

第484章 安西近况

    龟兹镇,安西都护府。

    坐在书房中的周钧,正在处理着近期的公务,手中的一份报告,详细记载了安西内部的几件大事。

    首先,安西四镇由于流民涌入,人口大增,原本无人打理的荒地,如今被大批的开垦出来。据各镇守使来报,在流民迁入的这三年里,安西境内垦荒超过三万三千余顷(1顷=100唐亩,1唐亩=0.871市亩)。

    唐朝前中期,由于安西内部人口太少,各地屡陷外族之手,驻军耕战并作,耕牛、种子、农具自给不便,所以屯田一直没有多少发展。

    但实际上,安西地广人稀,虽然大部分区域环境恶劣,但可以用来耕作的田地,并不在少。

    自从周钧上任节度使之后,安西境内的动乱逐渐平息,流民迁入通道畅通,邻国威胁一一解除,耕牛、种子、农具等等也进行了集中统筹。

    所以,安西境内,尤其是安西四镇的农业,迎来了一次极大的发展。

    第二件大事,棉花丰产。

    棉花种植,要求有以下这些条件,光照充足、热量丰富、昼夜温差大、灌溉便利。

    安西境内种植棉花的自然条件可谓是极佳,都护府先前又颁下条令,设立低保价收购棉花,消除棉农的后顾之忧,种绵大户还可以折抵租庸等等。

    正因如此,农户种植棉花的热情高涨,又有河东流民带来了棉花的良种,所以安西今年的棉花产业,是一个难得的大丰之年。

    第三件大事,是关于匠鸿太学的火炮研制。

    好消息是,安西军的第一门青铜火炮被研制了出来。

    坏消息是,只开了一次炮,炸膛了。

    又一个好消息是,虽然炸膛,但由于是青铜材质,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又一个坏消息是,由于是用黏土做成的铸炮模具,光是筑模,就整整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如今火炮炸膛,这就意味着,想要再造第二门出来,就必须重新筑模,再耗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周钧打开报告附录的绘画,上面详细画了第一门青铜火炮的示意图。

    从外形上来看,这门火炮的模样,与周钧记忆中的早期火炮差不了太多。

    周钧再仔细看了报告,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第一个问题,匠人们大大低估了颗粒型火药在密闭空间内的威力,所以装药超量了;第二个问题,周钧当初画下图纸时,只画了外形,却没有标注外径和内径,结果设计出来的火炮,管壁厚度不足。

    周钧将报告又往下翻,毛顺果然在后面提到了这两点。

    除此之外,毛顺还指出了第三个问题,用黏土筑模法来造炮,由于冷却操作比较困难,炮体出模时,管壁上会出现许多细微的空腔,这也是试炮炸膛的一大原因。

    接下来,关于解决办法,毛顺和贾比尔分别给出了建议。

    贾比尔提议,一是将火药材料标准化,比如不同种类的炭粉,助燃能力各有不同,这需要反复实验,给出一个针对不同材料的调配标准;二是单独对青铜材质进行耐爆性测试,确定炮壁能够承受的燃爆极限。

    而毛顺提议,用失蜡法替换土模法,来铸造火炮。

    所谓失蜡法,大意便是先用蜂蜡做成铸件的模型,再用黏土填充内芯和敷成外范。加热烘烤后,蜡模全部熔化流失,使整个铸件内部模型变成中空。再往内浇灌熔液,便铸成器物。

    这种方法,可以精密铸造火炮,而且模具可以反复使用。

    但缺点也不少,比如铸造完成后,表面会出现毛刺、浮凸,需要进行反复打磨,而且蜂蜡的熔点很低,作业环境必须放在寒冷的地点等等。

    毛顺建议在龟兹镇附近寻一处合适的地点,例如阴凉的山洞内部,将炮厂搬迁到那里。

    周钧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提议,又写了一道手令,让亲兵首领孙阿应负责炮厂的护卫。

    处理完火炮的制造事宜,周钧接下来拿起了织纺司和釉瓷司的报告。

    自从都护府下了令,于阗镇和疏勒镇开始发展和拓建生丝坊。

    但由于生丝产业短期内无法成形,所以安西织纺的原材料,大部分还是要向东边进行采购。

    以官营为主的织布坊,如今在龟兹镇中新开了数家。

    巨大而又复杂的花楼机,在无数匠人的集体协作下,每天都在不停的组装,并运送到织布坊中。

    利用花楼机的性能,花纹精美而又复杂的重罗,成了安西目前官营的主要收入来源。

    至于青瓷的烧制,都护府根据毛顺匠作书籍的记录,开始收集安西各地适合用作调制瓷土的软土(氧化硅和氧化铝的水合物)和硬土(类石英砂的硅酸盐)。

    目前,已经收到不少符合要求的矿物土,董燕娘带着一众瓷匠,已经开始着手寻找最适合的混合比例和烧制方法。

    周钧看完了这些,长吁了一口气,打开了最后一份文书。

    这份文书,并不是报告,而是一封书信,写信者乃是敦煌郡的刺史柳载。

    柳载在信中这般写道,大碛商路重开,往来商贸逐渐频繁,官营收入增加,沙州也从前些年的战争之中,慢慢恢复了过来。无论是商业、手工业还是民生种种,都有了很大的起色。

    但好景不长,自从周二郎被朝廷免了陇右黜陟使一职,关中地带以及附近的世家大族,对获利颇丰的大碛商路垂涎三尺,官商勾结之下,将手再一次的伸向了沙州。

    朝廷派来崔大夫,司掌大碛商路,此人说是清流宿老,实则却是关中世家的话事人。以私营取代官营,盘剥本地百姓,抓捕本地豪族。所作所为,与当年的王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载身为敦煌刺史,尽力缓和沙州矛盾,但成效不显,两方矛盾渐深,对峙时有发生。

    崔大夫等一众朝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数度上疏弹劾。

    杨国忠与这些人沆瀣一气,网罗罪名,假造证据,构陷于我。

    不得已之下,载已经请辞刺史一职,只可惜与周二郎当年的约定,亦是无法完成。

    信中最后还写道,自从崔大夫等人控制了大碛商路,流民向西的通路,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崔大夫等人,以过关税引为由,向流民收取人头费,极力榨取民脂民膏。

    流民如今堰塞在沙州、瓜州一带,无钱过关者,已有数千,而且越来越多。

    看到这里,周钧深深皱起了眉头。

    思虑片刻,周钧奋笔疾书,写下一封回信。

    信中寥寥数语,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劝柳载尽快来安西。

第485章 病事

    写好了给柳载的回信,周钧取来安西的舆图,看了没过一会儿,孙阿应在门外来告:“主家,酉时到了。”

    周钧一愣:“这么晚了,宾客们都到了?”

    孙阿应:“都来了,就在府所的宴客堂中。”

    周钧站起身,整了整衣装,拿起给柳载的回信,走出门对孙阿应说道:“遣人将这封信尽快送往敦煌,再交到柳刺史的手中。”

    孙阿应接过信,答了一声喏。

    周钧顺着长廊,走向府所前方的宴客堂。

    安西异于中原,一旦入了夏,天黑的很晚。眼下虽然到了酉时,屋外还是一片大亮。

    走进堂中,都护府中的重要官员,如封常清、段秀实等人,悉数在场。

    众人行礼,口中称道见过都护。

    周钧走到上座,坐了下来,又招呼众人坐下。

    封常清等人,入了席中,左右看看,发现不见乐工,也不见舞伎,明明说是宴会,但总觉得与寻常似乎有所不同。

    周钧先是看了一圈周遭,接着开口说道:“宴会开始之前,先为诸位介绍两位客人。”

    说完,周钧拍了拍手,门口走进一人,身材健硕,容貌威仪。

    周钧指着那人说道:“第一位客人,柳城李氏人,李光弼。原本官拜赤水军使,因石堡城一战蒙冤,在狱中被押了三年。出狱之后,恰逢吐蕃侵扰沙州,李光弼忠驱义感,筹建义军,大败吐蕃五千后军,又攻下了子亭镇敌营,为沙州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座的不少人,听过李光弼的威名。

    王忠嗣掌控四方帅印时,曾经向他人说过,“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

    此事在军中流传甚广,也成了一时的美谈。

    周钧:“李光弼所筹组的义军,名为归义军,都是忠义之士,即日起建立军番,归于安西制下。”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都明白,周钧这是要重用李光弼了。

    官员纷纷向李光弼道贺,后者一一谢过。

    等李光弼坐入席中,周钧向他问道:“你从沙州来,那里乃是大碛商路的重镇,往来商户消息灵通,又有进奏院的官驿……可曾听过什么国中大事?”

    李光弼先是拱手,接着说道:“确有几件,待光弼一一道来。”

    “第一件,去年安禄山上奏,为部下请迁,麾下迁将军者数百余人,中郎将者二千余人。朝中有人报,禄山预谋反叛,欲以此收将士之心,陛下斥责。”

    “第二件,中书省张司空、兵部徐侍郎等人,向宫中进言,奏安禄山以藩将代汉将,排斥异己,培植心腹,似有不轨之心。圣人不信,下旨宣告,但凡有告禄山反者,皆缚送范阳。自此,无人再敢上奏。”

    封常清、段秀实等人听到这里,皱紧眉头。

    李光弼继续说道:“第三件,上月,陛下以赐安禄山之子成婚为由,下诏禄山赴京师观礼,但禄山以病为由不至。陛下下旨再招,禄山再拒。”

    三件事说完,封常清向周钧说道:“都护,安禄山必反,当下要紧之事,应当是警醒朝廷,多加防备。”

    听到这里,李光弼开口说了一句:“陛下深信安禄山不疑,万一上疏,引得宫中误解为周都护妒贤,又当如何?”

    封常清一时语顿。

    眼见气氛僵住,周钧摆摆手,对封常清说道:“安禄山有叛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为人臣子,哪怕惹得陛下不快,也应当仗义执言……封副使,上奏这件事,就由你来主笔。”

    封常清答了一声喏。

    周钧:“此事先告一段落,速速请第二位客人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风尘仆仆、面有菜色的瘦弱中年人,入了殿中。

    此人其貌不扬,又一脸沧桑,殿中的诸人皆是不识。

    周钧站起身,走到那中年男子的身边,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杜甫,杜校书,乃是文才斐然的大贤。”

    封常清听见杜甫二字,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问道:“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这是杜校书的诗?”

    杜甫点头称是。

    封常清又问:“天宝九载的《大礼赋》,也是出自杜校书的手笔?”

    杜甫拱手,道了一声惭愧。

    封常清长吁一口气,笑着说道:“多年以前,就要想见你一面,今日终于得偿所望。”

    杜甫入席之后,封常清见他面黄肌瘦,眉头又有愁苦,不禁问道:“杜校书不在长安职事,怎么来了安西?”

    杜甫长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杜甫从阚录灾情开始,接着说到河东遇险,差点丢了性命,又说到写成阚册,由任少监呈向宫中,再说到杨国忠蒙蔽视听,故意隐瞒灾情,构陷任粲。

    聚集在杜甫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当众人听到任粲因为蒙受了不白之冤,只能以死来自证清白的时候,有人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有人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封常清听着杜甫的叙述,整个人陷入到莫大的悲哀之中,一个劲的摇头说道:“右相如此行事,实乃误国之举……”

    杜甫说着前面,情绪虽有波动,但尚能控制。

    当他说到后面从长安逃出,一路上的见闻之时,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老泪纵横,忍不住恸哭起来。

    杜甫:“天宝十四载,灾情渐缓,但百姓不仅没能缓口气来,反而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甫从奉先行来,途径各地州府,百姓为求活命,卖尽私产,早已是家徒四壁,再也无钱去购买粮种农具等物。即便有田,也无人下地。”

    “于是,州府县城之中,在偏僻之所,设有菜人市。妻为夫求活,父母为子女求活,自荐入市,引颈待戮。每有菜人入屠房,自指身中肉腴处,哭求屠户剥皮剔骨,勿贪克扣,尽以人肉哺族中老小!”

    说到这里,杜甫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一时之间,殿中众人惊愕莫名,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李光弼自饮自酌,灌下一大口烈酒,沉声说道:“藩将得势,奸相得权,民不聊生,这大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问题,无人能答。

第486章 最难是人心

    宴会进行到尾声,杜甫喝的酩酊大醉,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不得已被人搀扶了下去。

    待得宴会结束,宾客散去,周钧独留下李光弼,于偏厅之中交谈。

    一壶茶水烧滚于房中,再配上几碟糕点。

    李光弼小口抿了杯中的云茶,轻声叹道:“许久没有喝到此物了。”

    周钧:“朔方军在灵州设了云茶作坊,每年可产茶数万斤,朔方节度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遣人赠些,你若喜欢,便带一些回去。”

    李光弼闻言,又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家主……”

    周钧侧过头来,看了李光弼一眼。

    后者连忙改口道:“二郎说的可是那郭子仪?”

    周钧:“是,敦煌之战后,你与他可曾打过交道?”

    李光弼摇摇头。

    周钧轻轻点头,心中却在感叹,自从来了这大唐,不少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李光弼没能成为河西节度副使,却因为石堡城之战,蹲了三年苦牢;郭子仪本应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原太守,却因为得了自己的举荐,参与了敦煌攻防战,累功成了朔方节度使。

    周钧端起茶杯,向李光弼问道:“你如何看郭子仪?”

    李光弼思虑片刻,开口说道:“光弼不喜此人。”

    听见这话,周钧先是有些发愣,仔细想想,慢慢便也懂了。

    史书之中,李光弼和郭子仪二人,曾在安思顺手下共事过一段日子。

    李光弼遇事血性,讲究的是爱恨分明,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而郭子仪老成世故,遇到问题,大多采取柔化处理,争取将影响降到最小。

    故而,这二人在安史之乱发生前,性格互冲,势同水火,甚至不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安思顺为了此事,也头疼了许久。

    李光弼饮尽杯中之茶,向周钧问道:“安禄山反心日盛,吾等自当早做准备,应对叛军。”

    周钧不动声色,向李光弼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做?”

    李光弼:“安禄山如今已是三地的节度使,手中又有突厥、奚、同罗等等异族精锐,可用之兵不下二十万。倘若倾巢出动,恐怕天下危矣。如今之计,一是要警示朝廷,劝其早做防备;二是要联络回纥部,请其骑军襄助;三是要准备粮草补给,随时驰援。”

    周钧听了这些话,只是沉默不语。

    李光弼继续说道:“哥舒翰与我,当年冒着身死的风险,留存北藩三千精锐,为的就是这一天……光弼愿意追随二郎,剿灭叛军,重振大唐天威!二郎他日救得天下,衣锦还朝,必定流芳万古之名!”

    周钧听到这里,平静问了一句:“光弼,平日里我待你如何?”

    李光弼一愣,接着连忙答道:“倘若不是二郎救我出牢狱,光弼如今怕是死在了那里,无人知晓……二郎对我而言,有再造之恩,光弼无法它报,只是效死而已!”

    周钧轻轻点头,说道:“这般说来,你我算是生死之交,且说句交心的话……我问你,朝廷当真希望我回去平叛吗?”

    李光弼怔在原地:“您的意思是……?”

    周钧:“钧出身寒微,虽然得了天幸,尚公主为妻,但终究还是被排斥在朝堂之外。”

    李光弼:“二郎败吐蕃与大食,放眼大唐,论军功无人可及;又救近万唐俘回得安西,为无数流民建了家园,论文治也是圣贤,朝廷为何要排斥二郎?”

    周钧:“光弼,你身在沙州,那里的情况应当是再清楚不过……钧早先经营大碛商路,为朝廷挣得无数税贡,又造福了沙州一地的百姓。按理说,朝廷感念我的作为,应当让我继续经营商路才是。为何吐蕃人刚被赶跑,朝廷就迫不及待的收回了我的陇右黜陟使一职?”

    李光弼先是愕然,接着仔细回忆,恍然道:“我在沙州时,曾经听柳刺史说过,二郎以官营取代私营,又分利于沙州子民,此举妨碍了不少人的生财之路,引得这些人向陛下进了谗言。”

    周钧只是苦笑,有些事他无法向李光弼明说。

    朝中重臣、关中显族、宫中贵人,以及坐在龙座上的李隆基,实际上都属于同一个既得利益集体。

    在中国数千年的封建历史之中,『国家』和『皇权』基本等同于一个概念,皇权就意味着国家,而国家就是皇权。

    即便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样的名言,思维也仅仅是停留在百姓是皇权的承托者这一层……却从来没有哪一个人,真正提出过,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体,而皇权只不过是国家运行的一种方式。

    想到这里,周钧只能换一种思路,对李光弼问道:“你可曾记得王忠嗣王都护?”

    李光弼点头。

    周钧:“王都护一生为国,可谓是尽心竭力,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落个身残罢官的下场,如今已是生死不知。论功劳,论本事,他可比我大得多,为何却依然逃不过这般的下场?”

    李光弼听到这里,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低头思考了很久,长叹一口气说道:“二郎之言,醍醐灌顶。”

    周钧摊开手,对李光弼说道:“钧虽然有心拯救苍生,但也不想落得王忠嗣那般的结局……不如光弼教我,应当如何去做?”

    李光弼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在房中来回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李光弼咬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来到周钧面前,拱手说道:“光弼从前就想过,王忠嗣当年蒙冤,是因为李林甫奸佞;如今二郎遭受排挤,是因为杨国忠妒贤……天下当救,叛军当灭,但这杨国忠,也必须想个法子除掉他。”

    听到这里,周钧面色如常,但李光弼接下来的话,让他忍不住吃了一惊。

    李光弼压低声音说道:“想要除掉杨国忠,并非易事。陛下宠爱贵妃,又重用杨家,这才使得杨国忠有恃无恐……二郎想要自保,首先就要对付杨国忠和杨家,但只要有陛下在,此事必不能如意。所以,要先想个法子,劝陛下急流勇退……”

    周钧睁大眼睛,颇感意外:“劝陛下急流勇退?”

    李光弼:“我知此言大逆不道,但确是不得已……当今圣上,深信藩将安禄山,又授奸相以权柄,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位明主了。既然如此,二郎不如暗中联系哪位皇子,鼎力支持其上位,将来也好有个安稳的前程。”

    周钧听完,哭笑不得。

    他想要听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但他心中也清楚,李光弼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等同于将身家性命,完全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李光弼从骨子里,就是一位典型的唐臣,在他的心中,即便朝廷有万般不好,那也是皇权内部的事情。

    换言之,皇帝可以换人,但大唐还得是那个大唐。

    周钧不禁想道,对自己忠心耿耿,甚至可以将生命托付的李光弼,都仅仅只是这般想。

    那诸如封常清、柳载、李嗣业、段秀实等等的其他人呢?

    如果让他们在大唐和自己之中,做一个抉择,他们又会如何去选呢?

    想到这里,周钧仰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种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开始怀念起一个人来。

第487章 前波未灭后波生

    一个月后,柳载来了安西都护府。

    这位历史上绘像凌烟阁、被皇帝称赞为『立朝正直』的名相,如今向周钧稽首拜道:“载有负都护所托,故来请罪。”

    周钧扶起了他,摇头说道:“莫要自责,沙州能有如今的局面,全是你尽心经营的结果,没有人能够比你做的更好了。”

    柳载叹道:“可惜数年心血,毁于一旦……崔大夫等关中权贵,染指商路,盘剥百姓,原本大好的形势,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周钧示意柳载边走边说。

    柳载:“我离开敦煌前,新上任的刺史发了公文,罢了沙州本地人的经营许可,又强令当地人必须在限定日期前,将店铺低价出售给外来官户。问其理由,说什么沙州本地人曾经与吐蕃人勾结,又说什么不能让居心叵测之人,在沙州拥有立足之地。”

    周钧:“当地人如何做了?”

    柳载:“沙州数家大户,联名血书,打算上长安去告御状。此事被崔大夫得知后,派出府卫半路截杀,又以作乱罪,捕杀参与此事的族人,几乎未留活口。”

    周钧停下脚步,怒道:“简直是胡闹!此举比起当年王鉷之恶行,更加不可理喻!”

    柳载:“如今的沙州,与王鉷司掌时,已无二异,而且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事情……”

    周钧皱紧眉头:“最麻烦的是什么?”

    柳载:“吐蕃国内,近日似有异动……本翼旗下的数只军队,调动频繁。”

    周钧一愣:“可打探到了吐蕃国内的具体情况?”

    柳载:“吐蕃国内,最近严查,故而不知详故。”

    周钧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大碛商路富饶,敦煌城中的税库,更是存放着等价于六分之一大唐税贡的财货。吐蕃人必定眼热,此事不得不防。”

    柳载点头:“我也是这般和崔大夫说的,他笑我杞人忧天,又说调集了军卒,扩编了豆卢军,可保敦煌城万无一失。”

    周钧听到这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柳载面露无奈,向周钧说道:“能做的我都做了,只是不知沙州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局面。”

    周钧安慰道:“你这段时间,且安心在龟兹住下,沙州之事,我自会上疏朝廷。”

    柳载:“也只能如此了。”

    上午见完柳载,周钧刚回到府所,就听到有府卫来报,说是来了一位大食人,正在偏厅候着。

    周钧心中一紧,快步走进偏厅,瞧见了来者——穆谢赫。

    周钧见穆谢赫躬身行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迫不及待的问道:“画月如何了?”

    穆谢赫笑着答道:“公主很好。”

    周钧:“你仔细道来。”

    穆谢赫:“公主在月氏故都之中,设下了据点,又在隐门的帮助下,将伍麦叶旧部训练成了死士。一边四处打探消息,一边联络昔日王国中的忠诚之士,打算积蓄力量,夺回呼罗珊。”

    周钧:“阿拔斯人没有察觉?”

    穆谢赫:“阿拔斯人最近正在集中军力,与曼苏尔的叔父,那位叛国者进行着交战。事实上,阿拔斯人已经取得了上风,阿布·穆斯林所率领的部队,已经取得数次大胜,他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另一场战事了……”

    周钧:“另一场战事?你想说的是,一旦阿布·穆斯林赢下那场战争,就会调转枪头,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怛罗斯上?”

    穆谢赫点头道:“怛罗斯靠近呼罗珊的省府,又有河流、山川和峡谷,作为战略要冲。无论是安西,还是大食,只要占领了那一带的土地,它的骑军就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另一方的腹地。这对于呼罗珊的阿布总督来说,是一个无法视而不见的威胁。所以,他一直准备着,打算在怛罗斯附近再掀起一场战争。”

    周钧:“如果我没记错,阿拔斯人的哈里发曼苏尔,反对与大唐开战。”

    穆谢赫:“曼苏尔的确不愿意与唐军为敌,但取得无数胜利的阿布·穆斯林,其威望和名声,在大食境内,已经隐隐要盖过曼苏尔了……无论是军队,还是部族,比起一个只会坐在皇宫中哀叹的傀儡,他们更愿意支持一位能够将国家引向胜利的英雄。”

    周钧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穆谢赫:“周都护,阿布·穆斯林对怛罗斯虎视眈眈,这对于安西都护府来说,是一次挑战,但同样也是一次机会。”

    周钧:“此话怎讲?”

    穆谢赫:“根据斥候打探而来的消息,阿布·穆斯林为了准备这场战争,已经在呼罗珊行省内,强行进行了数次征兵。每一家每一户,就连那些尚未成年的男孩,都被强征入了军中。行省内部,对于这位总督的愤怒,正在不断的积攒,只是尚且缺少一个宣泄的机会。”

    周钧:“你的意思是……一旦阿布总督战败,呼罗珊行省内部,很可能就会出现一场暴乱?”

    穆谢赫点头道:“那些愚蠢的民众,过去相信了阿拔斯人的甜言蜜语,如今的他们终于付出了代价,反抗将是唯一的选择……请试想一下,阿布总督先是遭遇了一场败仗,接着管辖的行省又出现了暴乱,如果有了这些理由,那么有人就可以对他开始动手了。”

    周钧:“动手?你指的是哈里发曼苏尔?他会趁着阿布总督威望受损的机会,借机剥夺他的权力?”

    穆谢赫:“不仅仅是权力……只要操作得当,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误会,曼苏尔甚至还会试图剥夺阿布总督的生命。”

    周钧若有所思,接着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对了,伍麦叶旧部带着杜环,去往巴拉德堡垒营救唐俘,如今怎么样了?”

    穆谢赫:“唐俘已经被悉数救出,但是中间出了一些麻烦。”

    周钧:“麻烦?从头到尾,你仔细说一遍经过。”

    穆谢赫:“是……开始行动前,巴拉德堡垒的蓄水池中,被投入了毒药。趁着守军中毒之际,隐门中有机巧高手,利用滑索,在堡垒顶部架起了一道逃生路线。杜环跟随帕帕尔人,经由滑索,进入堡垒,又下行至地牢之中,找到了唐军俘虏中的一位校尉,后者又帮助组织逃跑,使得近千名唐俘顺利逃出了监狱。”

    周钧:“你刚刚说,中间出了一些麻烦?”

    穆谢赫:“逃出监狱之后,杜环带着那些唐俘,在伍麦叶士卒的帮助下,向南逃到了阿莱姆港。坐船出海之后,他们本想经由亚丁湾去往旬日王国(天竺),途中却遭到了阿拔斯人战舰的袭击。在损失了两艘船之后,不得已只能放弃了原本的航路,逃往了其它方向。”

    周钧:“逃往何处了?之后难道就没有再联系了?”

    穆谢赫摇头:“再也没了音讯。”

    周钧听到这里,闭上眼睛,右手扶住额头。

    眼下已经是天宝十四载的九月,先是安禄山,接着是吐蕃人,再来是大食人,最后是生死不明的杜环和唐军俘虏。

    这日子过得……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488章 安西度支

    安西之外,风云剧变。

    安西之内,却是顺风顺水。

    匠鸿太学的第二门青铜火炮,利用失蜡法铸成,在经过了数次的测试之后,终于宣告成功。

    周钧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带着孙阿应和一众亲兵,专门来到龟兹镇外的靶场。

    看着一众工匠将这个浑身发亮的青铜重物,从大车上卸下来的时候,周钧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这门青铜火炮全长1.1米,连同炮耳、炮架,全重216公斤,口径约为57毫米,炮弹使用铁弹。

    毛顺指挥工匠,将火炮架设完毕,又将远处的一处土丘当做标靶,根据距离调整了仰角。

    贾比尔带着一众学徒,小心翼翼抬来一小桶火药。

    打开火药桶的封盖,里面是用织物和木板隔成的一个个小型格栏。

    每一个格栏之中,都放着一个用蜡纸封好的纸包。

    见一旁的周钧看的仔细,贾比尔解释道:“颗粒火药的燃烧速度,是粉末火药的三倍左右,威力是后者的两倍。由于反应过于剧烈,如果装药没有严格按照配比和称重,产生的高温和冲击,很有可能就会破坏炮管。所以,我们都是将颗粒火药事先分装,想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毛顺在一旁补充道:“这门青铜火炮,如果使用颗粒火药,优点在于威力和射程可以大大提升,清理炮膛比较简便,但缺点在于,对炮管的压力较大,发射频繁可能会造成炮体损坏。但如果使用粉末式火药,一切便反了过来,威力和射程虽然小了,清理炮膛变得麻烦,但是对炮管的压力较小,不容易出现损坏。”

    周钧听了恍然,他倒是没有想到,原来颗粒火药的威力过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毕竟炮管材料的研发,当前还处于初级阶段。炮管所使用的青铜材质,还需要进行不断的配比和调试,才能确定出最适合颗粒火药的型号。

    装填火药和炮弹之后,毛顺示意所有人撤退到后方。

    一名匠人拿着一根长达数米、顶端绑着火引的竹竿,小心的靠向火炮的引线。

    周钧见孙阿应挡在自己的面前,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伸出手一把将后者拉了过来,又让他蹲下伏身。

    孙阿应尚在疑惑之际,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在整个靶场的上空。

    大地颤抖,尘土溅起。

    整个场地,顿时裹在一阵硝烟之中。

    待得四周慢慢平静,周钧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土丘上出现了一阵弥漫的烟尘。

    带着一众匠人和亲兵,周钧步行向前,来到作为标靶的土丘前。

    只见那颗炮弹,先是击碎了一块拳头厚度的石板,接着又深深嵌入了下方的泥土之中。

    周钧回头看了一眼,向毛顺问道:“这里距离火炮有多远?”

    毛顺:“两百六十步。”

    周钧在心中估算了一番。

    唐朝一步为1.5米,二百六十步就是390米;军中步弓手杀伤射程为六十步,神射手开弓杀敌可达百步。

    能够达到这个射程,并且保留这样的威力,对于一门早期的青铜火炮而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周钧回头对毛顺说道:“我希望能将这样的火炮列装军队,如果开工,能造出多少门?”

    毛顺:“炮管材料还需要不断改进,怕是还要一些时日,才能最终定下设计,周二郎打算何时要?”

    周钧思考片刻,回道:“今年年底之前。”

    毛顺:“当下是九月,由于涉及到保密,工匠不宜多,所以年底之前,炮厂最多可以交付六门。”

    周钧先是点头,接着问道:“这样一门炮,花费大概是多少?”

    毛顺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

    周钧听见之后,眉头微微皱起。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虽然只是一句戏言,但是战争一旦进入到热兵器时代,所花费的支出,当真是让人肉痛。

    离开炮厂,回到府所中的周钧,开始思考如今安西都护府的度支。

    安西军原本的编制是两万人,大食救回的俘虏将近一万人,还有归义军接近五千人。

    加在一起,便是三万五千人的常规军。

    朝廷虽然在军饷上,对安西也有拨款,但毕竟杯水车薪,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至于安西的屯田发展,眼下只是刚刚起步,收获仍要一段时间,而且即便丰产,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

    周钧一番总结下来,发现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口。

    安西如今的百姓人口,不过才二十五万人。

    换言之,每七个平民,就要供养一个军卒。这样一来,民生压力太大。

    另一方面,当下的安西,无论是屯田、伐木、开矿、生丝、工坊、太学等等,到处都需要劳力。而沙州由于崔大夫等人盘剥商路,流民进入安西的线路,暂时中断。

    所以,在人口不足的前提下,如何应对接下来安西的度支,就变成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就在周钧头疼之时,门外武卫来报,说是匠鸿太学有人来拜访。

    周钧入了偏厅,瞧见了两位女子,一位是司掌织纺司的彭婆,另一位是司掌釉瓷司的董燕娘。

    一阵寒暄过后,彭婆先从怀中取出一物,呈给了周钧。

    后者接过了那物,发现是一团白纱。

    再仔细看了一遍,周钧吃惊的发觉,这团白纱并非生丝罗团,而是更加蓬松厚实的棉纱。

    周钧拿着手中的棉纱,大喜过望,向彭婆问道:“我记得之前说过,棉花想要纺成纱团,有数道工序极为困难,如今都解决了?”

    彭婆:“篦籽、除杂、混棉、成卷等等工序,如今都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但都护手中拿着的这团,仍然是粗棉纱。想要织成细纱,还需要精梳、加捻、络筒、摇细等等工序。”

    周钧听了点头:“粗纱也有粗纱的用途,军中御寒,大多用裘皮、厚麻和火盆,如今有了棉纱,再也不用担心雪天受冻了。”

    彭婆笑着点头,又将视线投向身旁的董燕娘,示意她上前说话。

    董燕娘鼓起勇气,从身旁拿起一个方盒。

    在周钧的注视之下,董燕娘打开方盒,只见内部分了两层。

    上层放着一个瓷碗,周钧拿起看了,发现碗体胎质粗松,呈米灰色,烧结度差,碗上的釉彩,白中泛黄,还带有一些结晶斑,与寻常见到的市集中的瓷器并无二异。

    就在周钧疑惑的时候,董燕娘又从下层中拿起了另一个油纸包裹的瓷碗,呈给了周钧。

    后者接过第二个瓷碗,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两眼发直,再也挪不开视线。

    第二个瓷碗,胎体明显厚重了许多,碗体造型厚实饱满,青色釉彩着色力强、发色鲜艳、虽然仍有少量结斑,但倘若不是仔细观察,几乎已经很难看出。

    周钧拿着第二个瓷碗,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青瓷大成了?”

    董燕娘:“龟兹北边的白山(阿羯田山),有人找到了最合适的烧瓷硬土,在焉耆东边的流沙河(孔雀河),又找到了最合适的烧瓷软土。经过反复的配比和实验,终于得到了最佳的瓷土配方。”

    周钧:“那这釉彩?”

    董燕娘:“青瓷的釉彩,要感谢大食的贾比尔,他使用炼金术中的蒸馏提纯,除去了釉彩矿中的杂质,使得青瓷上彩更加便利,也更加稳定。”

    周钧将手中的瓷碗,小心放在桌面上,开口问道:“烧一窑安西青瓷,良品能出多少?”

    董燕娘:“当下大概是五成,如果熟练之后,可以上升到七成。”

    周钧听完此言,止不住喜悦,开口笑道:“安西度支一事,总算是解决了!”

第489章 安史之乱

    天宝十四载,十月初。

    安禄山于范阳郡雄武城中,秘密召集了帐中心腹,当众诈称,奉圣人旨意率领部队讨伐逆臣杨国忠。

    数日后,安禄山集结大军,在范阳举行誓师会,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叛唐。范阳文武,军中士卒,齐呼大胜,又奋勇请缨。

    范阳、平卢、河东三大军镇,又裹挟罗、奚、契丹、室韦等异族精锐,共计二十万大军,各自从驻地向南出发,呈席卷天下之势。

    安史之乱,也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与史书相比,这一次的安史之乱,有着几个比较明显的差异。

    首先,叛乱发生的时间,要比史书中足足早了一个多月。

    安禄山从八月开始精兵秣马,原本定下的叛乱时间,是在天宝十五载的正月。

    一方面,由于杨国忠在长安城中抓捕安氏门客,又一再向李隆基进言,意图引诱安禄山来京中参加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安禄山称病,一再拖延,担忧皇帝有了疑心,所以不得不将起事时间,提前了一些。

    另一方面,安禄山埋伏在长安中的眼线来报,宫中有传闻称,李隆基有意召安西节度使周钧入京述职,并参加天宝十五载的大朝会。安禄山忌惮周钧,打算在后者入京之前,率先向朝廷发难,故而将起事时间,再次向前提前了一些。

    于是,安史之乱的开始时间,定格在了天宝十四载的十月初。

    另一个差异是兵力。

    史书中的安史之乱,安禄山发兵时,三镇兵力再加上异族精锐,大约是十五万人,对外谎称是二十万人。

    而这一次安史之乱,安禄山麾下的可用兵力,是真真正正达到了二十万。

    这多出来的五万兵力,大多都是来自于漠北,包括了拔野古、骨利干等等部族。

    这些部族,位于河北和回纥部之间的交界处。

    在旧的历史中,回纥部在突利施的带领下,上下一心,团结协力,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就统一了漠北草原。

    所以,诸如拔野古、骨利干等等部族,都早早的投在了回纥部的帐下。

    然而,在新的历史之中,回纥部由于『茶叶战争』,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乱之中。

    安禄山在河北,趁着回纥部内乱,攻伐并吞并了不少漠北部族,壮大了军力,使得兵力大增。

    回纥部虽然在天宝十二载左右,最终完成了统一草原的壮举,但是河北势力过于强大,那些被吞并的部落,想要再夺回来,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就在安禄山率领大军南下之时,河北叛乱的消息,数度传入长安。

    第一次是在天宝十四载的八月底,朔方东受降城的府所,快马向长安来告,说是范阳、平卢、河东三大军镇的军队正在集结,安禄山似有不臣之心。可惜,这封奏疏摆在李隆基的面前时,皇帝不仅不信,还斥责了府所使君,警告莫以妒贤之心,来中伤君臣的情分。

    第二次,太原府于天宝十四载的九月中旬,再次派出快马,向长安上疏。告安禄山在范阳集结军势,整备武库,装运粮草,已有谋反之举。李隆基看了这封奏疏之后,依旧是半信半疑,出于担忧『伤及爱将之忠心』的想法,皇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采取应对,而是想要派出使者去打探虚实。

    十月中旬时,长安收到了无数州县,犹如雪花一般的奏疏,其中内容只有一条——安禄山叛乱。

    然而此时,安禄山的军队已经从范阳出发了七日,日行六十里,进入了易州的地界。

    长安城,含元殿。

    一方价值连城的绝品端砚,被砸在了地上。

    砚台碎裂,砚墨四溅。

    站在大殿前列的大唐官员,垂着脑袋,看着沾染在官袍上的斑驳墨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李隆基赤红着双眼,状若疯狂,在大殿上不断咆哮。

    殿中的文武百官,纷纷沉默不语。

    骂了好一会儿,年事已高的李隆基体力不支,喘着粗气瘫入御座之中。

    见陛下情绪稍稍平缓,杨国忠走出列说道:“陛下,安禄山不过一胡牲,肥肠满脑,鼠目寸光……河北造反,只是安禄山一人在反。据我所知,他手下人都不愿反。”

    李隆基听了,心中宽慰,不停点头。

    杨国忠又道:“更何况,朝廷在朔方、河西、陇右亦有边军,长安城中还有北衙六军、南衙十六卫,东西二都更有青壮百万……某观河北叛军,不过土鸡瓦狗之众!”

    李隆基听到这里,拊掌笑道:“爱卿所言极是!”

    就在这时,文武中传来一个声音:“陛下,右相所言,臣无法赞同。”

    李隆基闻言看去,发现出言者,乃是哥舒翰。

    石堡城之战后,哥舒翰嗜酒如命,落了中风,不良于行。

    这一次上朝,哥舒翰是坐在抬椅上,被内侍们抬到了殿中。

    此时的哥舒翰,不顾杨国忠的怒目而视,肃容说道:“北衙南衙的禁军,大多都是新伍之卒;至于东西二都的青壮,从未遭过战事,仓促之间难以成军。”

    李隆基觉得此言有些刺耳,沉声问道:“那应当如何做?”

    哥舒翰:“第一,边军之中,属朔方军距离河北最近,陛下应当下旨令其尽快东进;第二,东西二都,挑选青壮,加紧操练,可作辅兵之用;第三,臣在陇右时,为了应对吐蕃,曾经建立了一只戍边军队,名为神策军,战事倘若吃紧,陛下可抽调其中军士,驰援长安;第四,回纥部如今称霸漠北,与河北素来存着忿怨,陛下可以遣派使者,去往回纥请援。”

    哥舒翰停顿片刻,沉声说道:“陛下,河北平叛,除了上述四条,倘若想要万无一失,还应召回一人。”

    李隆基:“召回何人?”

    哥舒翰:“安西节度使,周钧。”

    杨国忠听到这里,连忙站出来说道:“陛下,安禄山不过一痴肥胡儿,麾下的士兵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哥舒将军所言,未免危言耸听……”

    哥舒翰恼怒的打断了杨国忠:“叛军来自河北三镇,常年于苦寒之地作战,都是百战精兵,何来乌合之众一说?!安西节度使周钧,知兵事,有胆识,多谋略,曾经率领安西军,以少胜多,大败吐蕃和大食,是平叛主帅的不二人选!”

    杨国忠咬牙说道:“安西军地处西域,距离长安城有七千里之遥。就算现在下旨令其开拔,进入关中,怕也是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了。那个时候,叛军早已灰飞烟灭。朝廷如此兴师动众,岂不是让周边的小国看了笑话?”

    “再说了,大唐名将又岂有周钧一人?光是在这长安城中,高仙芝、程千里、毕思琛等等,皆是主帅之才。倒是哥舒将军,一心总想让周钧还朝,莫不是存了些其它的心思?”

    哥舒翰闻言大怒,用手指着杨国忠,浑身颤抖,恨不得当场站起身与其相搏。

    李隆基头疼的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冷静。

    李隆基在御座前来回踱步,口中又不自觉说道:“八月时,朕就想让周钧回来省亲,再参加明年正月的大朝会。只不过右相那时说,安西局势紧张,周钧倘若离开,怕是无人能代其坐镇……”

    杨国忠见李隆基犹豫,偷偷将手背到身后,打了个手势。

    很快,有韦、裴、杨、薛姓的朝臣纷纷出列,向李隆基进言。

    有人说,河北将士都是心向大唐,造反之事,不过是迫不得已,只要加以时日,必定能够幡然醒悟,弃暗投明。

    有人说,叛军貌似来势汹汹,其实外强中干,各州府有坚城,又有义军,多番阻截之下,叛军兵力必定消耗甚多。

    有人说,朔方、河西、陇右,在加上京畿南北两衙,控兵之数已经超过了四十万,对上叛军,已经有着绝对的优势。

    还有人说,安西军距离长安遥远,倘若调动,一路上消耗粮草补给甚多,反而会拖累平叛的步伐。安西都护府又牵制大食和吐蕃,必须要有一员大将坐镇云云。

    李隆基重新坐回御座,看了看满朝文武,思考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封毕思琛为都畿兵马使,到东京洛阳募兵;再封金吾将军程千里为河东节度副使,去往河东募兵;令朔方军东进,共击叛军。”

    哥舒翰闻言大急,连忙向李隆基说道:“陛下,这些兵力,恐不足阻挡叛军!”

    杨国忠得意洋洋的说道:“安禄山叛乱,本就是失心失德之举,其麾下兵士必定有人反对。且瞧着吧,无需朝廷出手,叛军之中就会内讧。如今陛下在河东、洛阳募兵,又令朔方军东进,已是万全之策……如此一来,陛下请放心,不到十天,安禄山的脑袋肯定会被送到长安!”

    李隆基闻言,微笑着点头:“安禄山宵小之辈,朕又岂会将他放在眼里?这般安排,已是谨慎行事。”

    朝中文武,山呼万岁,唯有哥舒翰一人,跪在原地,脸上满是绝望。

第490章 提防边镇

    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入安西都护府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

    周钧召集了四镇的重要官员,在都护府的议事堂举行了会议,共讨对策。

    封常清首先取出一份文册,当着众人的面读道:“安禄山辖范阳、平卢、河东三镇之兵,又裹挟罗、奚、契丹、室韦等异族精锐……”

    安西都护府的官员,起初听着倒还不觉得什么,但随着封常清逐个说完河北的军番,又介绍了叛军中的将领之后,众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是肃穆。

    当封常清仔细分析完安禄山的军队之后,堂中一时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李光弼开口说道:“贼军势大,不可小觑。”

    李嗣业强打精神,给众人鼓气道:“莫说是河北军精锐,就算他们个个都是三头六臂,吾等又岂会怕了不成?末将愿打头阵,先去挫一挫反贼的锐气!”

    接着,不少安西武将纷纷站出来请战。

    周钧未做表态,只是看向封常清。

    后者点了点头,又拿起文册,继续念道:“为了抗击叛军,陛下封毕思琛为都畿兵马使,到东京洛阳募兵;再封金吾将军程千里为河东节度副使,去往河东募兵;再令朔方军东进,共击叛军。”

    念到这里,封常清停下话头。

    李光弼听着一愣,向封常清问道:“还有呢?”

    封常清:“没了。”

    李光弼:“贼军有二十万精兵,朝廷不下旨令诸镇勤王,只是招募新军,又调度朔方一军,此举乃是轻敌,怎可如此托大?!”

    李嗣业也急着问道:“那安西军呢?陛下就没有对安西军下旨?”

    封常清:“不仅是安西军,河西军和陇右军,得到的命令,都是按兵不动。”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段秀实,此时也忍不住说道:“新兵募集再加上训练,耗时甚久,难成战力。即便上了战场,对上训练有素的河北精兵,取胜的几率微乎其微。而且在选将方面,程老将军虽是智勇双全,但年岁已高,精力不济。至于毕思琛,此人本就是个仪仗侍卫,口才虽然了得,但临战经验欠缺,又不熟兵法,朝廷为何会选他……”

    李光弼此时终于回过味来,冷声说道:“朝廷宁可募集新兵,也不愿动用边军来平叛,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众人听得此言,心中一惊。

    朝廷不信任边军,提防边将,这一点被李光弼戳破之后,人人脸上都显现出忿怨的神情。

    周钧见此形状,对封常清说道:“继续向下念吧。”

    封常清拱手称是,又继续念道:“圣人有旨,安禄山为首恶,其余人等,不过是受其蛊惑。要求各地州县用心劝告,感化为上,莫要以兵戎相见伤了和气……”

    安西众将听到这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河北已经掀起叛唐的大旗,二十万大军悉数南下,威胁京畿,朝廷居然还存着劝和的念头,要求州县以劝告感化为主。

    李光弼怒极反笑,口中吐了二字:“荒唐!”

    李嗣业火气更大,一拳砸在身边的柱子上。

    相比之下,段秀实倒是冷静了许多,向周钧进言道:“都护,范阳靠近太原府,叛军又是有备而来。如此看来,太原怕是正在遭受围困,形势危急。”

    周钧看向段秀实,轻轻说了一句:“太原已经陷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段秀实有些发懵,结结巴巴的问道:“都护此言当真?太原乃是河北第一坚城,又有数千精兵把守,城内百姓也是心向大唐,面对二十万大军,即便再不济,一个月总是能够守得的……”

    周钧苦笑着摇头。

    根据孔攸用海东青递来的情报,安禄山发起叛乱之后,仅仅第七天,就拿下了太原城。

    实际上,无需这份情报,熟悉历史的周钧,也能大致猜到安禄山的手段。

    早在叛乱发起之前,安禄山就以进献神射手的名义,向太原府送去了一批士卒。

    叛军抵达太原府时,这群事先安置好的士卒,不仅骗开了城门,还抓住了太原府的副守使,逼迫后者要求府卫向安禄山投降。

    当封常清拿出最新的情报时,堂内众人这才相信太原陷落的消息。

    李光弼挠头说道:“太原一旦陷落,叛军南下再无阻碍,接下来的去处,便是……黄河。”

    周钧听了,轻轻点头,令侍从取来舆图,对众人说道:“叛军从范阳出发,至今已有二十日,按照脚程来算,现在已经到达了卫州灵昌(现河南滑县)。”

    李光弼:“当下是十月,黄河尚未结冰,叛军倘若想要渡河,势必要征调渡船。”

    封常清:“黎阳县有津渡,临河县亦有津渡,叛军搜罗船只并不难,只是需要耗费一段时日。”

    周钧:“叛军大部渡过黄河,大约要多少时日?”

    封常清:“人马、粮草、辎重等等,倘若要全部渡过黄河,怕是要一月有余,但如果仅仅只是派出一部精骑,轻装上阵,再配以数日的口粮,五日便可渡河,抵达南岸。”

    周钧:“五日……”

    封常清:“叛军倘若渡过黄河,行向洛阳,下一个攻打的城池必是陈留。朝廷如果想要截击叛军,必定会在陈留设防。”

    周钧:“陈留久未遭遇战事,恐百姓官员怯懦,难挡叛军铁蹄。”

    封常清皱紧眉头,轻轻点头。

    周钧看向满堂的文武,开口说道:“河北叛乱,朝廷疏于防范,怕是要铸成大错。安西和北庭要做好准备,倘若陛下有召,一定要尽快出军。”

    堂中众人,齐齐躬身称喏。

    周钧又对封常清说道:“朝廷轻敌,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你写成一封奏疏,就说贼军势大,安西和北庭愿意抽调士卒,前往河北平叛,还请陛下准奏。”

    封常清应了一声。

    会议结束,周钧独留下封常清,对他说道:“北庭都护府有瀚海军、天山军和伊吾军,日后怕是要与安西军共同进退,你从北庭招来一名副手,日后如果真的要出兵,两边也好联络。”

    封常清想了想,答道:“北庭都护府有判官名为岑参,荆州江陵人,文才甚佳,处事干练,不如招他来龟兹?”

    周钧愣了片刻,向封常清问道:“可是写下『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的岑参?”

    封常清:“都护认识他?”

    周钧:“略有耳闻。北庭那里,就由他来做联络吧……哦,对了,倘若我没记错,杜甫如今在明举司中职事,等岑参来了之后,把杜校书调到你那里,让他们二人在一起共事吧。”

    封常清听见这话,不明就里,便也应了下来。

    出了议事堂,封常清回头看了一眼堂中,面露思索。

    段秀实路过,看见封常清的表情之后,拱手问道:“封副使,可是都护说什么了?”

    封常清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

    思虑再三后,封常清将段秀实拉到一旁,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想不通,你素有智谋,且帮我参谋参谋。”

    段秀实点头。

    封常清:“今年八月,各地州府、边军、治所的官员,都要准备文册,在年底之前赶到长安述职,再参加明年正月的大朝会。”

    段秀实:“不错,历来便是如此。”

    封常清:“朝廷发来令文,让周都护留守安西,又让我前往长安述职。按照常理来说,我身为安西都护府的副使,北庭都护府的正使,由我出面去往长安,一起完成安西北庭的述职,倒也是合适。可是,周都护听闻此事后,断然否决了朝廷的提议,让其他人替代我,去了长安述职……”

    段秀实:“封副使在安西都护府中举足轻重,又深得周都护的信任,不放你离开也是常理……再说了,封副使如果真的去了长安,眼下岂不是正好遇上……”

    说到这里,段秀实突然住口,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封常清突然说道:“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派人调查应龙教。”

    段秀实皱起眉头,有些疑惑,封常清原本在说去长安述职,为何突然会提起应龙教。

    封常清:“教徒对我说,应龙有通晓天地之能,但凡天灾、兵祸,皆能提前预知,再警示凡人,以做准备。”

    段秀实惊诧,思绪良久后答道:“或许是巧合吧。”

    封常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吧。”

第491章 陈留失守

    太原府陷落的消息,传入长安,朝中震动。

    杨国忠再也不敢说,十日之内,必能见到安禄山首级一类的话语。

    李隆基听闻噩耗,胸中气闷,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日才稍稍好转。

    安禄山大军,占下太原之后,日夜未歇,径直向灵昌袭去。

    李隆基此时放弃了原本劝和的打算,下令各地州府抵死抗敌。

    除此之外,他又下旨发布了数条命令:

    一、以谋乱罪,处死安禄山在长安作为质子的儿子安庆宗。

    二、新设河南节度使,任命卫尉卿张介然为第一任节度使,火速赶往陈留(今开封),招募新兵,抵御叛军。

    三、拿出内库的金银珠宝,在长安附近招兵买马,号称天武军,拱卫京城。

    四、任命荣王李琬(太子李亨之弟)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统兵五万,火速前往陕郡驻守(今河南三门峡)。

    这四条命令中,没有一条,与边军有关。

    陇右军、河西军、北庭军和安西军,被下达的命令,依然是按兵不动。

    十一月五日,安禄山亲率五千精骑,由灵昌附近的黎阳津,渡过黄河,在南岸登陆。

    骑军下船之后,只带了数日的干粮和少量的补给,脱开大部,全速赶往陈留。

    刚刚上任的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此时抵达陈留不过才数日,募集了一万青壮,发放了武器,就遇上了安禄山的锋军精骑。

    陈留中的府卫,还有那募集而来的一万青壮,由于许久未曾遭遇战事,仅仅只是抵抗了半日,就呈现崩溃之相。

    安禄山又派人在城外叫嚣,倘若不降,城破之日,陈留鸡犬不留。

    张介然以前在河西、陇右当过郡守,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为人忠直,对于安禄山的威胁,不仅丝毫没有畏惧,反而身先士卒,带领麾下死守城池。

    然而,陈留太守郭纳却是贪生怕死之人,眼见实力悬殊太大,便令人偷偷打开了城门,向安禄山投降。

    结果,张介然在城头上奋勇杀敌,却听见身后响起了喊杀声,回头看去,发现安禄山的军队居然已经被放入了城中。

    至此,陈留城破,通往洛阳的第一道关卡,已经被打开。

    攻下了陈留,安禄山骑在马上,看着道路两旁俯首称降的唐军,抖动着一身肥肉,哈哈大笑起来:“未曾遇见一次像样的抵抗,不足一月,就轻轻松松拿下了千里的江山,天佑我也!”

    安禄山麾下有心腹,名为严庄。

    此人走到安禄山左近,开口说道:“王上承天运转世,已经无人能够威胁到您了。”

    安禄山闻言,先是微笑,接着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了起来,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有些琢磨不透。”

    严庄:“王上所指何人?”

    安禄山:“周钧。”

    严庄一愣:“周钧?周驸马?”

    安禄山轻轻点头。

    严庄疑惑道:“那周钧不过一寒微小吏,得了天幸,尚公主为妻,为何王上如此重视他?”

    安禄山摸了摸肚皮,一边思索,一边低声说道:“且让本王想想,究竟是听谁说的……啊,对了,是李林甫。”

    严庄更是疑惑,此事怎么和李林甫又有关系。

    安禄山解释道:“早些年,本王承职御史大夫,常常要去相府寻李林甫公干。李林甫多智,又善于揣摩人心,本王有时尚未开口,他就能猜中我要说的话。有一次,本王与李林甫在庭院中说话。谈及朝中大臣,李林甫道尽臣子心思,入木三分,分毫不差。本王问他,朝堂之中,可有他看不透的人?李林甫闻言,脸色数变,最后肃容说道,朝堂之中仅有一人,他却是看不透,而此人正是那周钧。”

    严庄听了惊奇,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安禄山:“李林甫那时对本王说,纵观周钧行事,步步为营,其中甚至瞧不见一步错着……这就像二人在那里下棋,其中一名棋手,似乎早就知道整局棋的走向,甚至棋局尚未开始,他就已经清楚所有黑白棋子的落处。”

    严庄:“王上决定在范阳提前起事,是否也和周钧有关?”

    安禄山:“有一部分的原因,的确是他……本王听闻宫中今年打算招周钧还朝,算他从龟兹出发,路上未有耽搁,那么大约就是在十一月中旬抵达长安。本王将起兵时间定在十月初,即便周钧还朝,再奉旨领兵,也要到十二月底才能出现。”

    严庄还是有些不明白:“王上,唐室之中,如哥舒翰、高仙芝、程千里、郭子仪等人,皆是名将,说不定是由他们来领兵,那我们……?”

    安禄山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哥舒翰贪杯,如今中风在床;高仙芝贪财,宫中对他多有提防;程千里不过一垂暮老人,不足为惧;而郭子仪远在朔方,本王自有办法对付他……”

    话音未落,有快马自城外赶来,骑士行至城门,慌乱之下摔下马来,狼狈不堪。

    “报!长安有报!”

    安禄山看着那骑士跪在自己的面前,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长安……长安如何了?”

    骑士将额头抵在地上,声音颤抖:“安太仆……安太仆他……”

    安禄山身体一颤,圆睁双目:“吾儿……吾儿庆宗如何了?”

    骑士哀声喊道:“宫中下旨,以谋乱罪处死了安太仆!”

    安禄山闻言,惨叫一声,脚下不稳,直接摔在了城楼上。

    就在众人七手八脚搀扶安禄山的时候,城楼下方传来张介然的大笑声:“哈哈哈!好!死得好!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安禄山闻言,双眼赤红,奋力爬起身来,指着被捆缚在城下的张介然,大声吼道:“把这杀千刀的牲畜,绑住头肢,五马分尸!”

    见安禄山发怒,麾下部将连忙走下城楼,先是用麻布塞住张介然的嘴巴,接着用利器割开后者关节处的皮肤和筋膜,最后用绳结绑住其头肢,挂在马后。

    伴随着一声鞭响,马蹄崩腾,张介然身首异处,血染校场。

    安禄山见此形状,依然难消怒气,指着道旁跪伏的近万名唐军俘虏,厉声喝道:“杀了!全部杀了!”

    麾下有谋士,想要上前劝道杀俘不祥。

    见安禄山状若疯狂,众人面面相觑,终究是无人敢劝。

    刀起刀落,近万名唐军俘虏,惨叫声响彻天地,鲜血汇聚成川。

    杀俘途中,天降大雨。

    陈留城门,尸体堆积如山,血肉伴随雨水,混入土中化作血泥。

    放眼望去,江山河川,尽是一片鲜红。

第492章 出兵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底,安西都护府。

    安禄山起兵叛唐,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安西之中的文武百官,留守在龟兹镇中,每日都在焦急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李嗣业双手负在身后,在议事堂中来回踱步。

    李光弼坐在侧席,闭目养神。

    封常清看着案台上的舆图,默然不语。

    其他官员也都是面露焦急,心中不安。

    李嗣业停下脚步,向身旁的段秀实问道:“都护今日召集我们,可是朝中有事?”

    段秀实:“不清楚,等会都护出来,一切便知。”

    李嗣业无奈,继续踱步。

    而此时,周钧正在书房之中,看着海东青送来的一封密信。

    寄信人是孔攸,信中密密麻麻都是小字。

    周钧看完了信,眉头紧锁,思虑了好一会儿,下笔写成一封回信,又令孙阿应用海东青寄往长安,这才出了书房,来到议事堂。

    瞧见周钧走出来,堂中众人连忙侍立。

    周钧点点头,先是令仆从将舆图,挂在议事堂中央,又走了下来,开口说道:“叛军已经攻破了陈留和虎牢关。”

    陈留守军不多,募集新兵仓促,城池丢了,倒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但是,虎牢关乃是洛阳东边的最后一道天险,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李世民当年凭借3500铁甲军,大破窦建德13万大军,就是因为占据了这里的有利地形,顶住了窦建德前三十多天的进攻,最后对其一击毙命。

    所以,此处丢守,在众人看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周钧向封常清点了点头,后者站起身,又走到舆图旁,开口说道:“陈留太守郭纳叛唐投敌,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以身殉国。安禄山入城之后,尽屠城中守军。之后,叛军稍作休息,等待援军到达之后,便开拔攻向虎牢关。”

    说到这里,封常清用手指着虎牢关,对众人说道:“虎牢关主帅是禁军押衙毕思琛,副将乃是羽林卫郎将伍玉魁等人,麾下是从洛阳募集的六万新兵。”

    李嗣业听到这里,有些疑惑的问道:“毕思琛是何人?为何我从未听过?”

    李光弼说道:“毕思琛是天子仪仗中的将领,从未上过战场,但口才甚是了得,又生的仪表堂堂,深得陛下的宠爱,甚至被赐了紫衣金鱼……但此人,说到底终究就是个草包。”

    李嗣业听了一阵头大。

    封常清继续说道:“毕思琛挑选军中勇士,置于虎牢关的关所之中,又将大部驻扎在关后,以充援军。”

    虎牢关易守难攻,毕思琛此举,倒也挑不出错来,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采取的举动。

    封常清:“陈留城破,近万唐俘被尽屠的消息,传入虎牢关之后,毕思琛麾下的士卒就出现了逃兵。之后,随着叛军逼近虎牢关,唐军每天都有逃卒出现。”

    段秀实听到这里,不由叹道:“长安洛阳两地的百姓,久未遭遇战事,仓促之下被招募,又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听闻叛军凶残,出现逃卒乃是必然之事。”

    封常清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毕思琛为了应对逃卒,便将新兵押向前阵,又下了军令,倘若再有人临阵脱逃,当场斩杀。”

    封常清:“叛军兵临城下,虎牢关上的唐军新兵,还未开战,士气便矮了三分。安禄山下令前军试探攻城,关所上的新兵,由于紧张,未待敌军进入弓箭射程,便开弓发矢。安禄山由此判断,虎牢关中乃是未经训练的新卒,便下令前军出击,全力攻城。”

    “叛军训练有素,又装备精良,虽然地势险要,但很快就抵达了虎牢关城下。安禄山一边攻城,一边又派手下恫吓守军,说是倘若不降,尽屠不留活口。毕思琛麾下的士卒仅仅抵抗了数个时辰,就有士卒向关所后方逃去,之后逃跑的士兵越来越多,逐渐成了雪崩之势。”

    李嗣业听到这里,有些咋舌:“六万多的军队,这便败了?”

    封常清看着舆图,沉默片刻后说道:“此战看着是唐军占尽了地利和兵数的优势,其实由于士气低下和缺乏训练,对上叛军,这两个优势,反而成了劣势。”

    周钧看向封常清,问道:“且说说,为何优势成了劣势?”

    封常清拱手说道:“都护请看,虎牢关易守难攻,从上方看下去,关内关外就如同是漏斗一般的形状。想要守住虎牢关,前提是在于攻守双方的兵员素质相同或者相近。而毕思琛麾下的洛阳新兵,训练只有数日,其中有不少并非良家子,甚至还混入了不少河北细作。军中逃兵一再出现,甚至还有叛党隐匿其中。在这种情况下,虎牢关被破只是早晚之事。”

    “开战之后,一旦士气低落,士卒溃逃,虎牢关本就地形狭窄,逃兵会下意识的向开阔地带溃散。而虎牢关的漏斗地形,反而就成了唐军的劣势。逃兵会返身冲击本阵,从而带动更多的逃兵,最终引发溃军之势。”

    周钧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回忆起了史书。

    在旧的历史之中,驻守虎牢关的主帅,并非是毕思琛,却正是封常清。

    封常清带领六万大军,放弃了虎牢关的地形优势,反而将部队派出虎牢关,在关所外的平原上,与安禄山的骑兵选择硬碰硬,结果『贼以铁骑蹂之,官军大败』。

    接着,他又收拾残军,在葵园(今河南荥阳市高阳镇)与安禄山再次进行了一次正面对抗,再次失利。

    最后,他集结剩余的兵力,在洛阳城下的上东门,与叛军第三次进行了大战,依旧是大败。

    这三场败战打下来,有不少史学家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放着虎牢关这么好的地形优势不用,封常清为何非要以卵击石,选择和叛军在平原上进行三次正面对抗?

    也正是因为这一段历史,封常清名将之称,被后世反复质疑,甚至有人说他其实名不符实。

    想到这里,周钧向堂内众将问道:“倘若身处在毕思琛的位置,你们会如何抗击叛军?”

    堂内众将思虑片刻,李嗣业率先站出来说道:“都护,倘若是末将指挥虎牢关之战,末将会身先士卒,站在虎牢关城头,奋勇杀敌,以鼓舞士气。俗话说得好,只要有猛虎带头,再软弱的绵羊,也会咬人。”

    周钧听了哑然失笑,李嗣业的作战策略,倒是挺适合他的性格。

    见周钧看向自己,封常清犹豫片刻,拱手说道:“都护,常清会选择放弃虎牢关。”

    周钧:“你说说看。”

    封常清:“虎牢关战前,高仙芝已经率领南北二衙中的数万精兵,从长安开往洛阳。我反复算过脚程,即便有了虎牢关,但凭借洛阳的这群新兵,根本无法撑到援军到来。如此一来,不如出关,在开阔地带分段阻截叛军,以拖延时间。”

    周钧说道:“用人命来换时间吗?”

    封常清:“拖延时间,只是其一。虎牢关狭窄,难以通过。兵卒出关之后,想要再入关内,却是极难。此举犹如背水一战,使得新兵置之死地而后生,再无溃逃之可能。”

    段秀实皱眉说道:“出关之后的一战,让新兵面对河北铁骑,怕是会死伤惨重。”

    封常清:“洛阳的六万新兵,当下最欠缺的就是训练。出关迎敌,一来为了拖延时间,二来正是练兵。一场生死之战,要比数月的训练更加有效。活下来的那些士卒,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可堪一用的精兵。”

    周钧此时才想起,在史书中,封常清麾下的六万新兵,在和安禄山叛军经历了三次大战之后,存活不足七千人。但正是这七千人,后来成了防守潼关的主力,在作战表现上,甚至还要强过不少长安禁军中的兵油子。

    想到这里,周钧向封常清问道:“虎牢关战败,毕思琛还有剩余的兵卒如何了?”

    封常清:“毕思琛向安禄山投降,而那六万洛阳新兵,除去战死、逃亡者,剩下的两万多人,在毕思琛的劝说下,也投入了叛军的麾下。”

    闻得此言,周钧长叹一口气。

    堂中沉默良久。

    周钧左右看了看,见李光弼不住摇头,便开口问道:“光弼,这虎牢关之战,你可有法?”

    李光弼先是向周钧躬身行礼,接着说道:“眼下是十一月底,黄河流域正是天寒地冻之时。”

    这句话出口,堂中众人都是疑惑,不清楚李光弼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光弼走到舆图旁,指着虎牢关说道:“虎牢关地势高耸,两旁都是黄土高坡。倘若想要守城,只需要取水从城头灌浇下去,不出一日,水结成冰,便成了冰仞。叛军想要攻城,只能烧火融冰或是铺席打桩。城中守军,只需要以弓箭射杀,再提防敌军夜袭便可。”

    听见李光弼的办法,堂中诸将,一个个都是吃惊不已。

    李光弼又说道:“当下是寒冬,黄河已经结冰,不仅有利于守城,而且还利于奔袭。”

    周钧:“你是说,你率领六万新军,不仅要守住虎牢关,还想要进攻叛军?”

    李光弼点头道:“安禄山大部已经渡过黄河,而粮草、补给、辎重等等,却大多都存在黄河北岸的灵昌之中。看守后阵的叛军,只有数千。唐军可以趁着叛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京畿一带的时候,派出一部人马,换上叛军的军服,悄悄渡过结冰的黄河,再长途奔袭灵昌,一把火烧掉叛军的粮草和辎重。”

    封常清听到这里,先是惊愕,接着叹服,最后向周钧躬身道:“论领兵打仗,我不如光弼。”

    周钧闻言,心中也是感叹。

    史书中,将李光弼评为安史之乱的『中兴第一人』,的确是有原因的。

    周钧站起身来,走到堂中说道:“虎牢关失守之后,朝廷对安西军和北庭军下了圣旨。”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

    周钧:“朝廷下旨,令安西军和北庭军抽调士卒,即刻启程,拱卫长安。”

    李嗣业闻言,面上露出喜色:“可算是有仗打了!”

    周钧看了李嗣业一眼,又说道:“安西军中抽调四厢,北庭军中抽调两厢,编成一万五千人,由我亲自担任主帅,李光弼为前军副将,段秀实为左厢副将……”

    听见周钧念完一长串名字,李嗣业却没有听见自己的,连忙拱手问道:“都护,末将呢?”

    周钧向李嗣业问道:“我问你,你当下的职事是什么?”

    李嗣业:“末将……是疏勒镇的镇守使……”

    周钧走过去,拍了拍李嗣业的肩膀:“你和封副使留守安西。”

    李嗣业如丧考妣:“啊?”

    周钧笑着对李嗣业说道:“放心好了,你留在安西,有一场大仗要打……而且,我还给你留了一些新武器。”

    李嗣业:“新武器?”

    周钧:“你以后便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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