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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皎皎入怀txt下载     皎皎入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她有毒啊

    赫连恕半点儿不知自己已经被兄弟卖了,他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冷,起了身,将半敞的窗户给阖上,其间从窗缝里瞧出去,正好瞧见外头的街道,今日是这小镇上的集日,可大街上却并不怎么热闹。近些时日来大魏,这样的变化一次比一次明显。看来,魏帝为了修建运河以及行宫,果真是倾举国之力了。

    赫连恕修长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着,陷入思虑,一双眸子沉寂而幽黑。

    这时,身后传来两声叩门声,他转过头时,门外已经响起了小娘子娇柔轻软,恍若一汪清泉的嗓音,“赫连郎君,我可以进来吗?”

    赫连恕微怔,默了一息,回道,“进!”而后反手将窗扇阖上,刚走回榻边,房门“吱呀”一声轻启,徐皎皱眉走了进来,望着他,神色略带踌躇,“我听苏郎君说,你身上的伤有些严重?”

    赫连恕在心底默默骂了一句苏勒嘴巴没上锁,面上却是淡淡道,“只是小伤,没什么了不得的,多谢挂心!”

    果真是用不上了,这态度立马就变了,不用再对着她做戏了?徐皎在心底哼了一声,嘴上则是淡淡“噢”了一声。

    噢?赫连恕挑起一道轩眉,室内却沉寂下来,徐皎已经顾自在桌边坐了下来,还拎起茶壶倒起了茶……赫连恕眉峰一攒,“徐二娘子这是……”

    “苏郎君方才央我来看着你,我便在这儿好好看着你啊,也只有看着你,我才能放心呢!”说这话时,她望着赫连恕,神情真切,徐皎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奥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端起倒好的一杯茶,徐皎朝着赫连恕嫣然一笑,“赫连郎君,喝茶!”

    赫连恕“……”

    徐皎端着茶碗,小口小口啜着茶,不时抬眼看一下赫连恕,他却好似为了眼不见为净似的,合眼倚在榻边坐着……

    俄而,他皱着眉,紧了紧衣襟,而后抬手抱住了双臂。再仔细一瞅……徐皎也跟着皱起眉来,怎么瞧着他脸色这么差?

    “赫连郎君,你怎么了?是冷吗?”徐皎一边问着,一边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走到赫连恕身边时,他也没有回应,没有睁眼,徐皎有些不安,抬手往他额头探了过去,指尖一触上,便觉烫了指尖,她脸色一变,手就已经被人拿住,手下一直闭着眼的赫连恕不知何时睁开眼来,目光锐利地将她紧紧盯着,可往日黑亮的眸子此时却满布红血丝,只手上的力气仍是不减分毫,箍得她有些疼。

    徐皎也顾不上,“赫连郎君,你怎么发烧……呃……发热了?”

    “发热?”赫连恕过了一瞬,才重复道,倏然松开箍握住她的手,转而自己探了探自己的额头,自然是探不出来,表情带着几分迷惑,“不可能吧,我不觉得热啊……”反而有些冷!

    后头的那句话骤然梗在喉间,因着徐皎突然凑过来,不由分说就用她的额头紧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们挨的那样近,肌肤相触,呼吸交融,他能感觉到她沁凉的温度,目光所及处就是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肌肤上细腻的绒毛都是清晰可见……

    赫连恕恍若被烫到了一般,身子急急往后一扯,同时侧转过了头去。

    徐皎因他这反应皱了皱眉,怎么?她身上有毒啊?心里无声哼了哼,她不跟生病的人计较,“这下感觉到了吧,是发热了吧?”

    赫连恕闷着嗓轻轻“嗯”了一声,他是真的发热了吧,否则怎么会反应那么迟钝,被她用手用额头探了两次,两次都得了逞。

    不是说中原的小娘子最是矜持吗?怎么这一位身上却半点儿也瞧不出来?赫连恕转头往徐皎扫去,却没有想到刚好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撞在一处,他忙收回视线,垂下眼……

    “怎么这脸又红起来了?”徐皎一看他,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竟是半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赫连恕默着,只是看着她。

    “这苏郎君说去寻大夫也不知几时才回来!不行!”徐皎有些焦急,看他这模样,会不会是破伤风了?这古代可没有抗生素,要死人的,得先将烧退下来才行!徐皎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子,转过了身。

    腕上却是一紧,她被拉扯着回了头。

    “你干什么去?不是说要好好看着我吗?”赫连恕目光灼灼将她望着,沉声问道。

    徐皎扯开一抹笑,带着两分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手,“你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啊!”

    这是什么语气,什么动作,当他是小孩儿哄吗?还是不听话的那种小孩儿?赫连恕一时愣了神,徐皎就已经挣开他的手,快步出了房去。

    赫连恕怔怔望着洞开的房门,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虚握的手掌间,眼底现出两抹复杂,缓缓屈起手指,紧握成拳。

    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脚步声他认得,正是方才离开的那人。抬起眼,果然是徐皎,又去而复返了,手里端着一盆水。进了门来,就将那木盆搁在了榻边的矮桌上,一边挽起袖子,一边道,“来!先用凉水敷着,能降点儿温!”

    说话间,她已经将盆里的栉巾绞起,叠成长条状,不由分说就贴上了赫连恕的额头。

    赫连恕当真烧得有些糊涂了,竟是愣愣地,眼睁睁等着那湿冷的布条贴上了他的额头,徐皎又跟着上了手,将他往榻上压去。

    这回赫连恕自然不能让她轻易得逞,那身躯如小山一般,仍是牢牢定在那儿,一双眼睛里满载着疑虑与锐光将徐皎睇着。

    这还真是……都烧得滚烫了,眼神里还带着杀气呢。

    徐皎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深缓了两息,嘴角轻轻勾起,软下嗓音道,“你眼下发着热呢,躺下舒服些,乖!听话!”

    还真是将他当小孩儿一般哄啊,听话……赫连恕还真听话了,顺着她手的力道,缓缓躺了下来。

    徐皎有些意外,却格外欢喜,指尖发痒,险些忍不住对某个病了就格外乖顺的人顺个毛,夸一声“好乖”,抿着嘴角到底忍住了,伸手将布条取下,又重新放入凉水中绞了绞,再贴上赫连恕额头,其间,为了方便动作,索性直接跪在了榻前的地上。

第17章 小娘子的一片心意

    “为什么?”赫连恕一双黑眸凝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沉声问道。

    “什么?”徐皎专注在那布条上,不太懂他的意思。

    “昨日为何要救我,今日又为何这般费心照看我?”赫连恕直截了当问出心中的疑虑。

    徐皎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您如今这般,也有几分是因我的缘故,到底是一条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且我还要靠着你,讨好你,这么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啊。

    “还能为了什么?”徐皎面上却是露出两分委屈,神情楚楚望着赫连恕道,“郎君难道当真不明白我的心吗?”

    “说起来,我与徐二娘子不过认识了几日,我记得清楚,那日徐二娘子在江边可是出手干净利落,半点儿未曾留情……”赫连恕目中锐气,浑身威势丝毫未曾因身体不适而有半点儿减弱。

    “郎君怎么还算起旧账来了呢?那时我与郎君不是不怎么认识吗,而且当时郎君……”想拿我当挡箭牌啊,难道还不准我垂死挣扎一下啊?可这话不怎么好说出口,徐皎一挥手道,“哎呀!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是吗?我彼时倒是觉得徐二娘子是个爱憎分明,睚眦必报的性子。”赫连恕淡淡的语调轻飘飘滑过耳畔,却是让徐皎心口陡然惊跳了一下。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昨日徐二娘子分明已经看透在下的卑劣,可却还是救了在下,现在……又这般殷勤照顾……恕在下愚钝,不问个清楚,受之有愧,心下难安。”

    “原因……我以为我早已在百江县时便与郎君说明白了,却原来……”徐皎垂下小脸,神色黯然,“原来郎君竟是从未信过吗?”

    徐皎小脸半垂,再没有一句话,面上却是藏不住的黯然,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暗沉的影。

    “我……”赫连恕望着她这模样,略带踌躇地开了口。

    “算了!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徐皎打迭起笑容打断他的话,只那笑容却有些牵强。

    赫连恕嘴角翕张,想说什么,徐皎却已经转开头去了。之后,她只是沉默着给他换着布巾,照顾得还是一样妥帖周到,却再没有一句多话,屋内一时沉寂下来,直到房门又被人叩响。

    这回来的是苏勒,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大夫。

    大夫上前去给赫连恕看伤,徐皎便从屋内退了出来。

    赫连恕抬眼时,只瞧见她闪出门外的身影,眉心不由微微一蹙。

    等到大夫看完诊,开完了药方,被送了出去,徐皎也再未回来过。

    反倒是店小二送来了一碗粥,笑着道,“这是那位娘子吩咐给熬的,说是郎君吃药前要先用点儿粥为好。”

    店小二退了出去,赫连恕望着那碗白粥,沉吟不语。

    苏勒却是一吹口哨道,“哟!咱们徐二娘子真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啊!”

    赫连恕冷眼一睇他,“看来你最近没有少用功啊,这出口都能成章了。方才你自作主张的账我可还没有找你算呢!”

    苏勒登时蔫儿菜了,比了个求饶的手势,默默退了出去,伸手关门时,从门缝里瞧见赫连恕伸手端过了那碗白粥,踌躇片刻后,掂起汤匙,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苏勒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得了!从前最厌恶的东西没人逼着居然也会自个儿吃了?

    门内,赫连恕吃了两口碗里的菜粥,眉心就紧皱起来,将之往矮桌上一搁——带着两分看仇人一般的狠意瞪了那碗粥好一会儿后,他又将碗端了起来,一勺一勺吃了个干净,却还是同一个观感,果真难吃得很。

    因着赫连恕这一病,他们暂且在这小镇停了两日。头一顿喝的白粥,下晌时待遇稍好了些,粥里加了肉。第二日,早膳还是粥,午膳是排骨汤,晚膳是鸡汤。

    “我说阿恕,快别看了,趁热喝哈,这可是人徐二娘子的一片心意。”苏勒看赫连恕只是皱眉眯眼瞪着那碗鸡汤,半晌不动作,忙道,“这生病了有人日日惦记着,将你这膳食安排得那叫一个妥当,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羡慕你来喝啊!再说了,什么她的心意?这汤是她熬的吗?她不就是动动嘴吗?你们倒好,她一说什么就是什么,居然还主动帮她掏银子,个个都是胳膊肘往外拐。”赫连恕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抱怨道。

    “如果她真是你猜的那家小娘子,你还指望着人家给你洗手作羹汤啊?这银子买的东西最后都进了你自个儿的肚子,又没有便宜别人,你计较个什么劲儿?至于让我喝……呵呵,我们谁都没有伤着病着,即便真伤了病了,我们也都不是你啊,谁敢抢你这待遇?”苏勒呵呵笑道,话语里的奚落渗透了每一个字。

    赫连恕冷冷瞥他一眼,苏勒却只是呵呵笑。

    赫连恕带着两分赌气将那碗鸡汤扒拉了过来,沉声问道,“她呢?”

    从昨日她从房里溜了出去后,就再没有出现过。若非这些吃食,他还真当她趁着他病了的时候,溜之大吉了。

    “她?谁啊?”苏勒佯装不知,直到赫连恕如刀般的冷眼扫来,他这才忍着笑道,“你问的是徐二娘子啊?人家徐二娘子说了,她怕到你跟前来碍了你的眼,让你生气不能安心养伤养病,所以她还是躲着你些!不过,我有些好奇啊,那天徐二娘子在这屋里照顾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苏勒凑上前去,两眼闪烁着八卦之光。

    赫连恕的回答是抬起冷眼,朝他冷冷一盯,“滚!”

    “好吧,我滚!”苏勒点着头,从善如流,他们家阿恕这病中气性大得很,惹不起啊!走到门边时,苏勒又提醒道,“不过那鸡汤你可趁热喝啊!对身体好!”对身体好四个字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笑音儿,赫连恕的回应是抓起手边的软枕就是砸了过去。

    苏勒快手快脚闪出门去,将门一关,软枕砸在门上,缓缓落了地。苏勒放心地走了,反正某些人哪怕嘴上再怎么嫌弃,最后还是会乖乖将那碗鸡汤喝光,就跟前两回一样。

    至于他……吃不到香喷喷的烤羊肉,喝口马奶酒也不错啊!

第18章 居然是个纯情男

    “苏郎君说,赫连郎君有事找我?”入夜时,被召唤了,徐皎早有准备,便是一脸强抑欢喜,又满心忐忑的模样出现在了赫连恕面前。

    赫连恕看她这样,喉间滚了滚,只“嗯”了一声,便又沉默下来。

    徐皎也不知说什么,只是越发不安了,素白的手指绞在一处,不时抬眼,带着两分忐忑往赫连恕瞥去。

    赫连恕咳咳了两声,终于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那个……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日就要准备继续赶路了。”

    “在那之前,有一桩事儿想请二娘子帮忙。”

    虽然没有道歉,可这说话的语气少了些冷硬,恍惚又回到了他那时拿她作饵的时候,温柔轻缓……

    徐皎在心底“咦”了一声,狐疑地抬眼往赫连恕望去。

    赫连恕被她这样看着,越发不自在了,可临阵脱逃可不是他的性子,因而他只得硬着头皮,可那语调却又紧绷起来,“是这样……我想请二娘子教我凫水。”

    “什么?”徐皎怀疑她听错了。

    赫连恕耳根陡然发热,却干脆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道,“我们草原人大多不识水性,可连着两次落水,险些丢了性命,我若还不汲取教训,那岂非是蠢了?所以……”

    赫连恕索性起了身,右手搭上左胸,朝着徐皎微微躬身,这是北羯的重礼,再抬起眼时,赫连恕目光灼灼,神色沉定,“我想请徐二娘子路上寻隙教会我凫水,感激不尽!”

    徐皎总算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喉间有些发痒,清了清喉咙道,“赫连郎君不必这样多礼,不过……赫连郎君当真想好了,要我教你凫水?”

    赫连恕眼神清亮而坚定,“是!”

    徐皎双眸亮起,弯起嘴角应了下来,“好啊!既是如此,我定会竭尽全力,好好教你的!”一笑嫣然,弯成月牙儿的双眸深处闪过一抹狡黠。

    赫连恕的身体底子真是好,内服外敷的药用上去,不过几日,那伤口就已经结了痂。

    于是在这日歇息休整时,赫连恕便带着徐皎单独离了队,做什么去?自然是学凫水啊!

    早前赫连恕已经派人先行探过,寻着了一处瀑布下的水潭,带了徐皎过去,徐皎一看便是笑了起来道,“行啊,赫连郎君手下的人不只会卖货,原来还擅长做这样的探查啊?”

    赫连恕目下一闪,蓦地转头盯向徐皎,徐皎却只是朝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方才那句话好似当真只是随口说来,没有半点儿深意似的。

    “赫连郎君还愣着做什么?咱们一会儿还要赶回去,这时间可不多,你还是抓紧吧!”徐皎见他愣着,笑道。

    赫连恕点了点头,目光又迟疑望向徐皎,“徐二娘子不回避?”

    徐皎一默,“我回避什么?难道一会儿赫连郎君在水里时我也要回避?那还怎么教你凫水啊?赫连郎君起初起意让我教你凫水时,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些?”

    赫连恕默然着,被一个小娘子一字一句的,逼得哑口无言,“是我考虑不周。”

    “所以……赫连郎君到底还学是不学?”徐皎反问道,见赫连恕望着她,没有立马做声,她眉心一蹙道,“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赫连郎君哪儿有那么多顾虑?若说清誉……赫连郎君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之前说的以身相许的话也不算数了?”徐皎说到这儿,眼里泛了泪光,楚楚可怜又满是忐忑地将他瞅望着。

    眼看着那眼里的泪就要滚下来,赫连恕登觉头皮有些发麻,抬起手来让她不用再说下去了,什么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她一个小娘子都不怕了,他一个大男人还能㞞了?

    赫连恕干脆伸手解开腰带,见徐皎仍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半点儿异色也没有,他一咬牙,索性动作极快地将腰带一抽,再将衣裳往外一脱,整个胸膛都裸露了出来……

    哟呵!徐皎在心里欢呼一声,瞧一瞧这身腱子肉的线条,这充满力量的模样,果真是猛男啊!眼睛吃这一回冰淇淋,不枉此行啊!

    赫连恕奇怪地蹙眉望了过来,徐皎心弦一紧,忙收敛了色心,不敢看他似的垂下头去,一脸害羞状。

    赫连恕有些狐疑,他方才看错了不成?怎么觉得她方才半点儿不害羞,反而看得饶有兴致似的?

    “赫连郎君,你好了没有?”徐皎可不会让他多想,忙岔开了话题。

    在一个小娘子跟前这样光着身子赫连恕也不那么自在,暂且压下心里的疑虑,顺着她的话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徐皎垂着头,嘴角偷偷一翘,嘴上却是正色道,“自然是按着规矩来教!”

    赫连恕陡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一刻钟后,这预感成了真。

    徐皎教他凫水的法子还真是再简单粗暴不过。就是将他直接扔进水里,任由着他在水里浮沉、扑腾,水都不知喝了多少,眼看着要沉底时,徐皎才将他从水里拎出来。

    觉得自己又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儿回来,赫连恕望着徐皎,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弄了,可质疑的眼神对上的却是徐皎的一脸无辜。

    “赫连郎君,你们草原人多是不识水性没错,可你既然身手很好,要领悟起来应该很快的,你最大的问题是对水的恐惧。只要先克服了这一点,我再给你说说在水里的动作要领以及呼吸吐纳的要诀,要学起来就很快了。”

    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望着他,不闪不避,好似不相信她都是罪过一般。

    赫连恕咳咳了一声,目光往下一瞥,登时更不好了。她刚也入了水,这会儿身上的衣裳又是湿透了,虽然为了便于行动,没有穿那日的襦裙,料子没有那么轻薄,可还是紧紧贴在了身上……

    赫连恕不过瞥到一眼就连忙别开了头去。

    徐皎奇怪地看着他突然窜红的耳尖,而后想起什么,低头一望自己胸前,眼里一抹恍然中却透着惊诧,难道是因为这个吗?这死变态还居然这么纯情呢?

    徐皎有些不信,眼珠子轻轻一转,又故意走上前去,“赫连郎君!”

    赫连恕却不等她靠近,就已经急急一个转身,“那我再多来几次!”话落时,人已经“扑通”一声跃进了水里。

    岸上的徐皎愕然了一瞬,继而笑起,瞧瞧她发现了什么了?

第19章 不小心真情流露了

    徐皎的法子虽是简单粗暴,但却很是奏效。赫连恕在经过第一日如同炼狱一般的煎熬,每下水一次都要经历一番生死挣扎之后,到了第二日果然就要轻松了些,还是一次比一次轻松。

    按着徐皎教他的方法,他试着将自己当成一条鱼,入了水不再害怕到死命地挣扎,那些水反而变得柔和起来,不那么怕人了。

    再将徐皎说的那些水里的动作要领和呼吸吐纳的要诀烂熟于心,他是进步神速。不过第三日,就已经能在水中来去自如了,比起那时一入水就成了秤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不怕水又会水之后,赫连恕更是爱上了在水中畅游的滋味。

    这一日也如前两日一般,在水里泡着就不想起来。

    徐皎也习惯了,自在岸边寻了块儿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一边悠闲地哼着歌,一边看看风景,当然了……还能欣赏一下美男出浴图,真是美哉快哉!

    四下里突然安静下来,太安静了……只能听见虫鸣鸟叫,还有她自己哼的歌,那水声怎么突然没了?

    不是流水声,而是人在水中游动,划拉开水的那种“哗啦”声……徐皎嘴里哼着的“沧海一声笑”陡然一顿,她转过了头,往水里望去。

    “赫连郎君?”今日他们选的是一条山涧的水湾处,水面不宽却平静,可她看了半晌却没有瞧见本来就该在近处的赫连恕,她陡然坐不住了,心中不安地跳动着,一边喊着,一边疾步走到了水边。

    可却还是半点儿回应也没有,徐皎目光带着两分惶急在水面上逡巡,下一瞬再也不敢耽搁了,“扑通”一声便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水下的光线很暗,徐皎在第一回浸下去后,没有找着人,从水里冒出来时,面上就带了急色,不过稍喘了一口气,就又扎了进去。

    她想着再潜深一些,也许他是被水底的水草绊住了,可就是那一瞬间,她的右脚突然抽搐起来,不听她的控制了……糟了!方才下来时太急,忘了做热身,脚抽筋了!

    这可是游泳的大忌,咕噜噜一串水泡从嘴里窜出去,她的身子却是控制不住往水下沉去……

    一只手从如暗夜一般的水底伸出,拽着她往上一扯,带着她,“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徐皎贪婪地喘息着,再一次深刻地体悟到,活着真好!哪怕是活在这样一个旁人创造的世界里,也好。

    她的腿抽着筋,使不上力,赫连恕几乎是将她半抱着举出了水面,对着她一掀唇角,笑得有那么两分志得意满,“这回可是我救的你,怎么样?这算不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徐皎却觉得一股无名火在心口轰然炸开,理智回笼前,她已经控制不住爆发了,“这样很好玩儿吗?拿人命来开玩笑,很刺激是不是?”温软的嗓音头一回冷硬着,裹挟着滔滔的怒火与冰冷的怒意,扑面而至。

    赫连恕愣住,脸上的笑容点点消逸,水从他的眼睫处不住的滴落,遮掩了他眸中的思绪。

    徐皎心里乱得很,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后,既觉得痛快,却又有些害怕,垂下眼去不再说话,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放开我!”

    赫连恕深看了她一眼,带着她往岸边游去,直到了浅水处,才松开了托住她的手。

    徐皎一瘸一拐地走上岸,到了方才那块平整的石头上,不由分说就是一屁股坐了下来,用手揉起了脚,顺筋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身后水声哗啦,赫连恕也是跟着上了岸。

    “这么生气吗?这样疾言厉色的,倒是让我想起我们初见时了。”赫连恕语调平淡地道。

    一句话滑过耳畔,却是让徐皎心口蓦地惊跳,背对着他,闭了闭眼,恨不得捶自己一记,怎么就一时没有忍住?这下露出了本来面目,之前的种种努力不会就此白费了吧?

    赫连恕在她身畔坐了下来,目光深深,望着脚下平缓淌过的流水,“我并非故意吓你,我只是想试试自己能够在水里憋多久,没有想到,你这么担心,居然就这么等不及跳了下来。”

    徐皎揉脚的动作一顿,狐疑地蹙起眉毛尖,她没有听错吧?他这是在向她解释?他是谁啊?不可一世的赫特勤,居然也会跟人解释的吗?而且是跟她?

    不过一细品他这话,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啊!她担心,是本着是他的私人教练,得为他的生命安全负责出发的,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就变了味儿。

    她今日是急了些,怎么也该再等一会儿的,也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

    “郎君可是怪我小题大做?”徐皎微红了眼角,往他瞥去,“关心则乱,郎君怕是不会懂的。”说罢,又黯然垂下了眼。

    他若误会了也好,正好可以将她方才真情流露的事儿盖过去。

    赫连恕瞄她一眼,果然未再纠缠方才的话题。两人都沉默下来,只并非无话可说的那种凝滞,徐皎背转过身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经过方才的一番按揉,她的腿脚总算又能活动自如了。

    一双天生的小巧莲足,恍若是上好的白玉雕铸,每一缕线条都是鬼斧神工,多一丝少一寸都会使之失色,少女调皮地活动着一双小脚,那粉红色的小巧脚趾在空中轻点徐划,好似点在人心上,让人心尖不由发痒。

    赫连恕微微眯起眼,遮掩了眸底的暗色。

    徐皎眼角余光一瞥,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翘,却好似突然发觉这动作有些不妥一般,后知后觉地轻抽了一口气,忙将双足收了回去,缩进了湿透的裙摆之下,略带两分怯怯地望向赫连恕,贝齿轻咬下唇,神情楚楚中带着淡淡羞色。

    赫连恕目下闪了闪,收回视线,又望向了远处,午后的阳光好像格外眷顾他一般,落在他身上,将他笼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之中,让他那分明到有些冷硬的轮廓也温柔了许多。

    徐皎望着有些手痒,一只手在膝上轻轻勾勒着,这侧影若是画一张素描也很好看呐!

    “按着脚程,咱们明日就要到平梁城了。”突然,一把低沉好听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这还真是个实打实的音色流氓,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都酥了,怎么破?

第20章 她太小瞧我了

    这让她会不小心忽视声音的主人是个死变态的这一残忍事实。呜呜呜,太犯规了!

    徐皎神色有些迷离地沉浸在那音色的魅惑中,过了片刻,才一个激灵着醒过神来,他刚刚说什么?

    眼中的迷离尽褪,她已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赶忙做了个表情管理,端出一脸的不解,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所以……”赫连恕微眯双眸望着她,“在到平梁城之前,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徐皎心口惊颤,眨巴着眼将他望着,笑容略有些干巴巴地问道,“郎君想让我说什么?”

    赫连恕没有应声,望着她的双眸因着暗色,更显深幽。

    “难不成郎君要带我回去见家中长辈?”徐皎惊呼一声,抬手捂住唇,脸上藏不住的惊喜,继而,却又面现疑色,“不对啊,郎君的家乡不该在平梁城才对!郎君到底想说什么?”

    明明是他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说,这会儿反倒变成他想说什么了。

    赫连恕望着她,嘴角倏然一扯,这一笑,让徐皎陡然心口颤颤,他怎么又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么让人害怕吗?

    赫连恕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已是拔身而起了,“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既然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今日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吧!明日早些赶路,也好早些到平梁城。”说话间,他已经阔步朝着在另一头树下悠闲啃着青草的大黑马走去。

    他身后,徐皎望着他的背影,眉心轻轻蹙了起来,心下有些不安起来。

    她甩了甩头,不敢多想,疾步追了上去。

    “阿恕,明日就到平梁城了。”惦记着这一件事儿的,却还不只赫连恕一人。落脚之后,苏勒来了赫连恕房里,张口便也说起了此事。

    赫连恕动作微微一顿,掂起手里的酒囊灌了一口,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苏勒狐疑地瞄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有些不痛快的样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今日离队后再回来就有些不对劲了,前两日回来分明心情都甚好的不是吗?今日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苏勒探究的目光直往赫连恕身上瞄。

    赫连恕却恍若未觉,仍然就着外头的月色,一口一口喝着马奶酒,转头将手边的另一只酒囊往苏勒的方向一扔。

    苏勒接过,拔开酒塞也灌了一口。

    他们北羯人,刚断奶便喝起了马奶酒,对于他们来说,喝酒就和旁人喝水一般的习惯自然。

    苏勒撩袍在赫连恕身边坐下,也是抬头望着窗外。一方深蓝近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近圆的皎月,薄云轻掩,疏星环绕,月色尚算不错,却及不上草原月色之万一。

    “明日就到平梁城了,你之前定下的那事儿是不是……”

    “照做就是。”赫连恕语调疏冷地截断了苏勒的话。

    “照做?”苏勒惊地转头望向他。

    赫连恕一挑轩眉,薄唇跟着轻轻一勾,笑了,“怎么?有意见?”

    苏勒忙摇头,不不不,他哪儿敢有什么意见啊?不过……“我瞧着你和二娘子最近……哦!不!是二娘子教你凫水也算尽心尽力……”

    “所以,我给过她一次机会了!”赫连恕又一次打断了苏勒的话,黑眸幽幽,恍似被窗外那清冷的夜浸染了一般,轻睐间透着森森寒意,“不!不只一次机会,可她都放弃了!既是如此……那便怪不着我了!”

    “可是……”苏勒皱着眉还想说什么。

    “苏勒!”赫连恕沉声喊了苏勒的名,没有温度的黑眸扫向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还是你觉得,我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阿恕……”苏勒叹一声,“我只是……”怕你后悔而已。

    “中原人,尤其是中原女人,自来都是心眼儿多,她面上装得再像,也不能信。是我一时忘了,她若是能听懂羯族话,又如何没有听你们唤过我‘特勤’,她知晓我的身份,有所欲,有所求,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只是……她太小瞧了我!”话至此时,赫连恕字里行间已察觉不出半点儿温度。

    苏勒望着他,几度欲言又止,到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沉沉叹了一声。

    那个死变态有些不对劲。

    徐皎挑开车窗帘往外望着,目光落在骑马走在斜前方的赫连恕身上,眉心紧皱了起来。

    明明那人还是跟平常一般无二的端凝漠然,可就是觉得有些不对。他往常偶尔还会转头往她这里看上一眼,虽然什么也不说,那眼神也说不上多温柔,可今日,却一次也没有。

    这样的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怕是还要回溯到昨日他在水边问她那句话时……

    徐皎昨夜就因着这事儿没有睡好,做了一宿的噩梦,眼下都现出了黑眼圈儿——女人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加上她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不祥的预感啊……徐皎悄悄咬住了下唇。

    黄昏时,平梁城到了。

    望着那座沐浴在橘色余晖中的城池,徐皎心中却尽是惶惶。

    眼看着城门在望,徐皎放下车帘,缩回马车内坐好,搁在膝上的手轻轻抓皱了指下的衣裙。

    城门处盘查的守卫正拿着画像在一一比对,对那些年轻的小娘子看得格外仔细。徐皎从车窗帘后悄悄探出眼,着意去看那张画像,还真让她瞄到了一眼。就一眼,却让她如遭雷击。

    就在那时,骑在大黑马背上的赫连恕今日里头一回往她这里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洞悉了他眼底的冰冷漠然,那是此时温暖的橘色霞光也不能柔和的森冷,且不过一触,他便冷冷收回了视线。

    就这一眼,让徐皎如坠深不见底的冰潭,车窗帘松开,她坐回马车,周身眨眼间凉得彻骨。

    “这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守卫查完了商队的板车和其他的人,骤然将目标定向了徐皎坐的马车。

    徐皎浑身一震时,清晰地听见那缓缓靠过来的脚步声,还有自己胸腔间,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怎么办?怎么办?

    徐皎听着那脚步声一步步近了,拼命问着自己,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手心里沁出一掌的冷汗。

    跫音停在了马车前,夕阳将一道人影投射在车帘上,那人朝着车帘探出手,只需轻轻一挑,便能与马车内坐着的徐皎打上照面……

第21章 哪儿都错了

    徐皎浑身紧绷着,空白的脑中只不断回响着同一句话,这下是呜呼哀哉了。

    “官爷!”正在这时,一把带笑的嗓音骤然响起,是苏勒的声音。

    徐皎瞠圆了眼,隔着车帘,看着一道身影靠了过来,凑到车外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搭着人的肩膀将那城门守卫带离了马车。

    过了片刻,也再未有人来察看马车,反倒是放了行。

    徐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一直屏住呼吸,胸腔都憋疼了。

    车把式轻甩了一下马鞭,马车踢踢踏踏跑了起来,车外,却是传来赫连恕清冷漠然的嗓音,“等等!这画像……能不能给我一张?”

    “怎么?郎君可是见过画上的人吗?这可是朝廷的钦犯,郎君若是见过,就禀告官府,可能得好大一笔赏钱呢!”

    “是吗?”赫连恕的嗓音里带着两分慵懒,“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了……”

    声音渐渐被马蹄声淹没,听不清了,徐皎的脸上血色已然抽尽,雪白如纸。

    “咚咚咚”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正在房内说话的赫连恕和苏勒对望一眼,沉声道,“进!”

    门外的人却踌躇了片刻,才“吱呀”一声将门推开。

    “赫连郎君!”徐皎站在门外,神色有些惴惴,莹润的小脸上挂着一抹稍显牵强的笑。

    赫连恕却不过瞥了她一眼,便不置一词,转而又低声交代着苏勒事情,倒是将她直接晾在了一旁。

    徐皎也不敢吭声,低眉垂首站在一旁,素白的手指扭绞在了一处。

    “咳咳!”苏勒喉咙发痒一般,连着咳了两声,徐皎抬起眼来,见他对着赫连恕赔笑道,“你交代我这些事儿我不得一一安排下去?便先走了!”说罢,就已经急急转了身。

    赫连恕倒也没有留他,只是半垂着眼摩挲着他手边的羊皮酒囊。

    苏勒朝着徐皎一挤眼睛,越过她离开了,出门后还很是体贴地反手将房门给阖上了。

    室内安寂下来,仿佛风都凝滞的沉默,让人心下难安。

    徐皎轻轻咬了咬下唇,深吸了两口气,这才举步走了过去。

    赫连恕就坐在桌边,掂着那只半旧的酒囊看得专注,没有往她看一眼。

    徐皎鼓起勇气抬起眼,一眼就瞧见了赫连恕手边,摊开在桌面的那两张画像,朝廷专用画海捕文书的手法,画技算不上好,可五官却很是清楚,至少容易辨认,尤其是对于熟悉的人而言,一看就能认出。

    而那两张画像当中的一张再眼熟不过,正是她日日揽镜自照,从镜子里都可以看见的那一张,属于她的脸。

    她能认得出,赫连恕又如何会看不出?可他要了这画像,到了这邸店落脚之后,却迟迟不来问她。

    她在屋里越坐越是惶惶,这才鼓起勇气来了,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扑通”一声,徐皎双膝一软,陡然跪了下来。

    她跪得甚是突然,赫连恕半垂的眼睫都不由惊得一颤,而后终于转目正眼瞧她,眼里有狐疑,有差异。

    入目却是她望着他的一双盈盈美目,含着晶莹的泪光。

    赫连恕哂笑着一挑轩眉,“徐二娘子这是做什么?”

    他笑了……徐皎的眼泪不用悄悄掐自己强逼了,一瞬间便是从夺眶而出,“赫连郎君,我错了!”温软的嗓音,带着哭腔,配上恳切的表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赫连恕笑容一隐,眉峰犹自挑着,也不伸手扶她,只是居高临下地斜睇她道,“哦?二娘子错在哪儿了?”

    徐皎膝行两步,怯怯伸出手,迟疑着,缓缓揪上了赫连恕的袍摆,怯怯抬头看他,目光孺慕却又可怜,“我哪儿都错了。”

    “我错在不该瞒着郎君我的真实身份,可是,我怕我自己会连累郎君,也怕郎君知道了会就此厌弃我。”徐皎身子一歪,几乎是攀在赫连恕的腿上,哭得哀哀切切。

    赫连恕倒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冷眼望着她哭得颤动的双肩,淡淡一哼道,“怕连累我?你倒是说说看,你能怎么连累我?”

    徐皎一僵,半晌才抬起有些红湿的眼看过去,见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辗转轻敲,指下就是她的那张画像。

    她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抱侥幸心理,眼圈儿一红,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郎君自然认出来了,这画像上画的正是我,那些城门口的守卫说我是朝廷钦犯,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可必然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其实那时在百江县我家的别院突然失火,随我一道来的家仆都死了,还惊动了紫衣卫,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我一个女儿家,胆小又没本事,不敢告诉郎君,谁知道……郎君却偏偏要来平梁城。”

    这后头的一句音量渐小,透着满满的委屈。

    “听你这话,还是我的不是了?”赫连恕冷笑着反问。

    “不不不!郎君哪里会错,错的都是我,都是我。”徐皎连忙道。

    赫连恕淡淡哼了一声,“所以你从在百江县时便在骗我,起火的那家就是你家?”

    徐皎喉里泛苦,她方才在屋里将这些事情翻过来倒过去地想了无数遍,她自以为聪明,却只怕根本就没有骗过这个死变态。他早对她起了疑心,只是半点儿未曾表现出来,反而冷眼在边上看着她如何绞尽脑汁地骗他,只怕比看戏还要精彩呢!

    可吧……这些话她可不敢开口,哭得更是伤心道,“我……我也没有骗郎君,只是觉得不能说……起火的那处是我家的别院,平南王府才是我家,我是平南王的小女儿……”

    “平南王府的明月郡主?”赫连恕淡淡一问,果然没有半点儿意外之色。

    徐皎抽泣着点头。不是她太有名,就是这丫的果真早就怀疑了。

    “平南王府的明月郡主……”赫连恕倏然一扯嘴角,笑了,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却是没有半点儿温度地往她一瞥,“你说是,就是了?”

    什么意思?徐皎心房陡地一沉。

    赫连恕却是伸手将她揪在他袍摆上的手用力掰了开来,将她推开些,站起身来。

    “赫连郎君……”徐皎一慌。

    “你既然说自己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那便证明给我看,如何?”赫连恕一个俯身,凑近她,语调轻柔,却如疾风,冻彻人心。

第22章 对郎君一片真心

    徐皎看着他薄唇边的笑,喉间悄悄一滚,不怎么抱希望地问道,“赫连郎君想我如何证明?”

    “最直接的法子当然是去官府自首,让他们来验证你的身份。”赫连恕望着徐皎,笑弧一扩,满意地看着徐皎变了脸色,他才又慢吞吞道,“不过这样的话,不管你是与不是,怕都是死路一条,我自是舍不得你的,那么,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徐皎此时的心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也没有力气再问什么了,索性就抱着等死的心情等着他另外的法子就是了。

    赫连恕转头一看呈放松姿势,全没形象地坐在地上的徐皎,面上笑容一收,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是平南王府的明月郡主吗?那应该想必知道平南王豢养的有一支私兵吧?”

    平地一声雷,轰然炸响在徐皎的耳畔。徐皎即便再不上心,也是个看惯了古装权谋小说的老读者,豢养私兵意味着什么,她还不至于一无所知。

    她的脸色立时就变了,“赫连郎君说的什么,我不明白。这只是朝廷给我爹罗织的罪名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郎君莫要听信那些道听途说!”

    “你不要急,更不要怕,我不是你们大魏人,即便你承认了你家确实豢养的有私兵,我也不会拿你去问罪。至于是不是道听途说……”赫连恕朝着她又是一笑,“我说有,就是有。”

    徐皎被他看得心口哇凉,他掌着北羯在大魏的谍报,他定是查出了什么消息,难怪了,非要带她来平梁城,原来早就打了这个主意。

    徐皎的脚底心一瞬间冒起了凉气。

    “这私兵养在何处,大魏朝廷眼下还在查,号令那支私兵的信物如今也还未曾寻着,你既然说自己是平南王府的明月郡主,找到这样东西,应该是不难的吧?”赫连恕的声音低柔,却让徐皎脚底冒起的寒气骤然蔓延了周身。

    “赫连郎君说的私兵我都一无所知,又哪里知道什么号令私兵的信物?”徐皎皱着小脸,可怜兮兮望着他,膝行两步,又是揪上了他的衣摆,轻轻摇了摇,“我知道郎君在生气,气我对郎君隐瞒,可我真的是不得已的,而且,我对郎君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真心?”赫连恕哂笑一声,俯下了身,伸出修长的食指挑起了徐皎的下巴——

    这糟糕的姿势!她是被调戏了吗?

    徐皎想哭,对上赫连恕那一双毫无温度,明明白白写着嘲弄的眼睛时,她更想哭了。

    赫连恕偏又对着她笑了,“你为何从始至终都未曾问过我一个普通的胡商要那号令平南王府私兵的信物作何?”

    徐皎浑身一僵,双眸陡然闪烁了一下。

    赫连恕却不容她闪躲,勾住她下巴的手指改而将她纤巧的下巴牢牢钳住,逼得她只能与他对望,直视他面上毫无温度,透着森森寒意的笑,“因为你并没有觉得我要这东西有什么奇怪,因为你一早便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是?既是如此,你便是自始至终的谎话连篇,还与我说什么真心?”

    话落时,他松开了钳住她下巴的手,并顺势一挥,徐皎浑身的力气好似被他这一番话抽尽了一般,往边上扑跌而去。

    赫连恕已经转过了身,“你要么乖乖回平南王府去,将我想要的东西找到,带出来,要么……你我之间既然没有什么真心可言,那有些事……就只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赫连恕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敲在桌面——徐皎的那张画像上,“你自个儿选吧!”

    徐皎被这无言的威胁吓得头皮一紧,继而伤心地哭了起来,却不敢哭得太大声,咬着唇,偶尔溢出一两声呜咽,见赫连恕皱眉往她看过来,她连忙抬手捂住唇,看着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啪嗒啪嗒直往下掉,那个可怜啊……

    可赫连恕只是皱眉冷冷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半点儿表示。

    徐皎有些失望,之前他明明最见不得她哭的啊,难道也是做戏骗她的?

    此计不奏效。徐皎识相地垂下了眼,哽咽两声,小声嘟囔道,“怎么能一概而论呢……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而已,怎么就没有真心了?至少……我拼命救你,尽心教你凫水,这些是真的吧……”

    那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某个耳聪目明的人一字不落地都听个清清楚楚,赫连恕目光灼灼往她看来时,她心虚地躲了开来,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趔趄,又龇牙咧嘴往地上栽了去,好歹扶住桌子腿儿勉强站住了,皱着一张小脸隔着裙子揉着下面的腿脚,朝着赫连恕笑得好不尴尬,“腿麻了。”

    赫连恕没有理她,冷冷别过头去。

    徐皎失望地望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叹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走去,每走一步,回头张望一下,真真是一步三回头,但直到出了房门,也还是没能等到赫连恕回头望她一眼。

    果真是个铁石心肠的死变态。

    被她骂“变态”的赫连恕却是听着脚步声出了房门,这才将掩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的手松了开来,方才她险些跌倒时,就差一点他就忍不住伸手去扶她了……

    赫连恕望着自己的手,一双眼眸深深,里头暗潮汹涌。

    徐皎走出了门,却觉得有些不甘心,在门外磨蹭着,脑子飞速地运转,想想个主意出来,寻条出路,就听着屋内传来赫连恕扬高的嗓音,“苏勒,进来!”

    “欸!”苏勒应了一声,好似早就等着召唤了一般,从转角处踱出来,与徐皎打了个照面,冲着她一笑,就进了屋子。

    她在外头,瞒不过赫连恕的耳目,可他们在里头说什么,徐皎整个人贴在了门上,也没有听清楚半句。

    直到听着靠过来的脚步声,她赶忙站直身子,转头就对上了苏勒一脸抱歉的笑,“徐二娘子,方才阿恕吩咐了,让我亲自送你去平南王府。”

    徐皎急了,一边喊着“赫连郎君”,一边提着裙子往房门处疾走。刚走到门口,门扇却是“嘭”的一声在她跟前阖上了。

    徐皎愣在当场,苏勒朝着她一笑,“走吧,徐二娘子,也好早去早回!”

    徐皎的双肩倏地——垮了下来。

第23章 乐极生悲了

    平梁城是大魏南方最为繁华富庶的所在,作为平南王府世居之地,被历代平南王打理得很是不错,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富庶太平,比之大魏都城凤安也不差半点儿。

    夜色中,偌大的府宅恍若蹲伏的一只巨兽,正在悄悄磨着利爪,伺机就要扑上来将你撕个粉碎一般。

    徐皎躲在墙角的暗影处,望着前方府宅阔大的府门,脸上却是半点儿血色也无,在夜色映衬下,惨白惨白得,如鬼一般。

    府门上方悬挂的写着“平南王府”四个烫金大字的黑漆匾额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朱漆大门上刺目的封条昭示着这座煊赫几代的府宅为何如此冷清萧条的缘由。

    最要命的是这府宅四周看守之严密,就连院墙里也隐约有火光闪耀,这是就等着人去自投罗网呢。

    徐皎好想转头就逃,可是……逃不了。

    苏勒对着她微微笑,“走吧!徐二娘子!”

    “苏郎君,这么多人呢,咱们怎么进去?”徐皎强扯出一抹笑容,试图以理服人。

    “这个无需二娘子操心,我们自有法子送你进去,只进去后该往何处去寻东西,二娘子心中要有数才好。”苏勒仍然是彬彬有礼的笑容,语气却没有半点儿转圜的余地。

    半刻钟后,徐皎被人拎着直接飞上了墙,又从墙上被拎了下来,深刻体验了一把高空速降时,她终于明白他们的法子是什么了。

    若非知道叫出来的下场是什么,她也不至于咬得嘴出了血,下了地还在两股战战了。

    可惜苏勒虽比赫连恕稍稍懂得怜香惜玉那么一点儿,也只是一点儿而已,不过等她缓了一下,就笑着对她比了个手势,意思再明白不过——请吧!

    毕竟是经历过穿书,又被赫连恕锤炼过数番的人,徐皎的心志比想象当中强大,又连着深呼吸了两下,自觉平复了些许,在苏勒催促的眼神下迈开了步子……

    “等等!二娘子,那个方向是去茅房吧?”苏勒狐疑地望向她。

    徐皎额角倏地抽紧,强绷着一张正色的脸道,“越不可能的地方越要去找,实不相瞒,我爹就喜欢将要紧的东西藏在茅房里。”

    苏勒惊悚地瞠圆了眼,平南王喜欢将要紧的东西藏在茅房里?藏在哪儿?茅坑里吗?

    好在,徐皎并没有让他们将茅坑翻个遍,只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在茅房一无所获,又接着去了另外几个旁人认为绝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一样什么也没有找到。

    晚风悠悠吹,夜色点点深,凉不过苏勒的心。

    “徐二娘子……这东西到底可能藏在哪儿?再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只怕要找到天亮去了。”他终于是忍不住压低嗓音追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徐皎满脸的无辜又可怜,“我爹藏东西又不会告诉我,何况我连那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找?偏偏我跟赫连郎君说了,他又不肯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苏勒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暴起,闭了闭眼睛,这才勉强又能笑出来,“可找不到东西二娘子准备跟阿恕怎么交代?而且这天色不好,一会儿怕是要下雨,咱们还是得抓紧时间吧?下一处咱们到哪儿去寻,二娘子还是快些拿个主意。”

    “奇怪了。难道这回我爹偏偏反其道而行,像别人一样,将东西藏在书房了?”徐皎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抬眼一瞥苏勒,“苏郎君对我们府上这般熟悉,可知道我爹的书房在哪个方向?”

    苏勒额角的青筋终于不负众望地蹦跶了起来,错着牙道,“徐二娘子,这不是你家吗?”

    “可是……我天生就不怎么会辨别方向,在我家也一样,你也瞧见了,我家太大了,以往都是有婢女寸步不离跟着我的,否则我就会迷路,这事儿你家赫连郎君也是知晓的,未曾告诉你吗?”徐皎眨巴着眼望着苏勒,委屈又可怜。

    阿恕知道?他可未曾说过!不过,真是没见过路痴成这样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这边请吧,徐二娘子!”

    又转进几个院子,进了几处厢房,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哪怕是密室,也被找出来,翻了个干净,贵重的东西自然是全都没有了。

    书房里更是一片狼藉,找了一会儿,徐皎叹了一声道,“苏郎君,你也瞧见了府里的情况,若是东西果真还在这府里,只怕也早被找到,已经轮不到咱们了。”

    苏勒狐疑地看着她,徐皎急道,“难道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敢骗你们不成?再不走,天就真要亮了。”

    半晌,苏勒终于是点了点头,“走吧!”

    徐皎翘起嘴角欢喜起来,可转眼就是乐极生悲。

    不敢亮起烛火,他们一直摸着黑,偏偏今夜连月亮都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中,她一时不察,撞到了身边的东西,直到“嘭”的一声响,才发觉踢到了近旁的一根凳子,非但将凳子踢翻在地了不说,她也是直接被绊倒,跌在了地上。

    四下里安寂,这一声,太过突兀。

    事情发生得突然,苏勒一时愣住,直到听见隐隐的喧嚣声传来时,才对边上跟着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地行了个礼,便是冲了出去。

    “快走!”苏勒伸手将徐皎从地上扶起来,他的手下将人引开,他们就要趁这个时候,快些逃出去才是。

    一道闪电在这时将深暗的天幕扯开了一道口子,“等等!”

    就趁着那一瞬的光亮,徐皎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地上那一片狼藉之中,瞧见了那一株被摔在地上,泥土与碎瓷溅了一地,又被人踩踏过后,枝叶零落的茶花......

    茶花?徐皎陡然想到了什么,眼里极快地掠过了一道亮光,爬起身来,冲过去将那株茶花捧在了手里。

    “走!”苏勒快步过来,将她一拉,两人转头冲进外头深浓如墨的暗夜之中。

    闷雷声声,越响越近,不时有闪电在天边亮起……

    房内,窗户大敞着,带着潮意的夜风从窗外涌了进来,吹得烛焰忽闪了一下,明明灭灭的光映在赫连恕硬朗的面容之上,显得斑驳晦暗,可那光却未曾透进眼底,丝丝缕缕如没深潭。

    他转头望向窗外,夜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那潮意化为实质,随风直落到了脸上,点点润湿。

    下雨了!

第24章 原来是他啊

    听得脚步声,赫连恕的目光往房门处轻轻一侧,下一瞬,却是眉心一皱道,“她呢?”

    进来的只有苏勒一人,想是淋了雨,身上有些湿了,尚微微喘着气,脸上惯常的笑容没了,显得有两分沉郁。

    “我问你,她人呢?出什么事儿了?”赫连恕又问,声音往下沉了两分。

    苏勒却还是抿着唇没有说话。

    赫连恕却坐不下去了,腾地站起身,便是疾步往外走去。

    与苏勒错身而过时,却被他陡然伸手钳住,入目是苏勒一张打趣的笑脸,“别急别急,她没事儿!你不都吩咐了要将她全须全尾带回来吗?放心,一根头发丝儿也没有少。只是啊……她大概不敢进来吧,还在外头呢……”

    赫连恕哪里有不懂他笑容和话里的揶揄的,甩开他的手,再狠狠瞪上了一眼。

    夜雨潇潇,整个平梁城沐浴其中,在夜色笼罩下,安谧无声。

    徐皎靠着邸店的外墙,滑坐在地上,手里抱着脱下的外衫,里头放着她刚才从平南王书房里拿出来的那株茶花。那茶花已经开始枯黄,枝叶更是受损严重,怕已是活不成了。

    文中写了,徐皌爱茶花,是因着平南王夫妇就爱茶花,甚至专门着墨提过平南王书房中最为宝贝的东西不是那些珍玩古董,而就是一盆平南王妃在世时亲自种的茶花。应该就是这一盆了。

    她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在雨声里掺进隐隐的脚步声时,她忙将眼皮耷拉下来,整个人好似被抽尽了力气一般,再爬不起来,也不想起来。

    她空茫的双眼只是低头望着那株茶花,好似在希冀着它饱饮了一场雨,就能立时起死回生似的。

    脚步声清晰起来,她瑟缩着动了一下身子,却又颓然了下去,仍就那样呆坐在雨中,一动也不动,听着那脚步声一步步靠了过来,渐渐近了,近了......而后,停在了她的身前。

    雨,突然停了。

    因着下了雨,四下里已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等了半晌,徐皎茫茫然然抬起头来。

    视线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人与伞,都是一样。雨落在伞上,沙沙作响。原来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给她撑起了一方晴空。

    “坐在这儿,是准备在这里过夜了吗?”低沉中带着两分清冷漠然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徐皎眨了眨眼,眨落了眼睫上的雨珠,原来是他啊!

    徐皎面上一瞬的欢喜,下一刻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面上的欢喜陡然消失,小脸一瞬黯然,她垂下眼睑,“赫连郎君,你让我找的东西我没有找到,在你这儿我证明不了自己是平南王府的明月郡主,不管你想如何处置我,我都……”她说到这儿,双肩轻轻颤动起来,她浑身都湿透了,缩着肩膀越发显得纤弱可怜。

    赫连恕沉默了一息,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这个啊?”徐皎很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茶花,嘴角轻勾,可那笑却带着两分涩意,“这是我爹最喜欢的茶花,是我娘在世时种下的,只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了……”

    赫连恕的眼神好,邸舍门上垂挂的气死风灯散发出的淡淡光晕下,他一眼就瞧见了她白嫩的小手上两道刺眼的伤口……

    他的眸色微微一黯,声气儿好似也被夜雨浸染了一般,透着两分潮意,“先进去再说吧!”他朝她递出一只手。

    徐皎却是愣愣看着他的手,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将手递出,被他一瞬握住,轻轻一下就从地上拉了起来。

    徐皎却不知是不是腿麻,一个趔趄,竟是直接摔到了他怀里,她连忙站好,又是不安地咬着下唇,偷偷瞟着他,“对不起,赫连郎君,我……”

    “走吧!”赫连恕转过了身,却没有迈步,直到徐皎迟疑着探出步子时,他才跟着迈开了脚,伞自始至终都遮在她的头顶。

    一灯如豆,可就是那一点晕黄的光亮却是驱散了雨夜的黑暗与寒凉,让人觉出丝丝温暖。

    她终于又回来了。徐皎轻轻松了一口气。

    身后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她神色一变,危机还没有彻底度过,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她打迭起精神,略略嘶哑着嗓音应了一声。

    赫连恕轻轻推开门,扬目往她看来,不过一触,便又垂下眼去,沉声道,“过来!”

    低头将端着的托盘放在桌上,没有听见她靠过来的声响,他又抬起头来,见她还呆呆地站在窗边呢。

    她一身衣裙湿透了,因着没有女子的衣裙了,此时夜已深,所以赫连恕没有惊动旁人,只寻了一身他的衣衫给她换上。他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过大了些,将她笼在其中,越发显得她纤巧稚嫩。一头湿发却还笼在肩头,衬着一张小脸越发白了,一双眼睛好似也被雨水洗涤过一般,湿漉漉的,将他望着,好似怕被人遗弃的小动物一般。

    赫连恕的心好似被什么蛰了一下,他眉心紧攒起来,一个疾步上前,伸手箍住她的手臂,就将她拉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徐皎还在看着他愣神呢,就觉着手上一疼,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来。

    “别动!”手被人拿捏得稳稳的,耳边是赫连恕沉肃到有些冷的声音。

    他正低头给她手上的擦伤上药,动作熟练而轻柔。烛火幽微,投射在他面上,明灭斑驳,却让他的轮廓都柔和了好些。

    徐皎望着他的侧颜,竟是走了神。

    “裙子捞起来!”他的声音在耳边再度响起时,她只是微微瞠圆了她的眼,不解其意。

    赫连恕的眉峰就蹙了起来,“腿上不是也有伤吗?把裙子捞起来,我好给你上药!”

    “哦!”徐皎这才反应过来,一边骂着美色惑人,一边忙慌慌地将裙子和里裤一并撩了起来,直到膝盖上,露出膝盖上那道擦伤……

    赫连恕望着女孩子纤细匀称的腿,手上动作微顿。在中原,哪怕是看了人女孩子的脚也是毁了人的清誉,非娶人家不能善了,偏她,在他面前就这么不设防?

    他的沉默落在徐皎眼中却做了另一番解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怪我笨手笨脚的,踢到凳子将自己绊倒不说,还给苏郎君他们添了不少的麻烦。”

第25章 算是解除警报了

    赫连恕没有应声,低头给她膝盖的伤处专心地上起了药。

    徐皎定定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赫连郎君……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赫连恕没有说话,手下动作微微一顿,一瞬后复又动作起来,快手快脚将药上好,一边收拾一边沉声道,“膝盖上这道伤不浅,好好养上两日,千万别沾了水。”

    说罢,他居然就是站起了身。

    “等等!”徐皎忙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赫连恕低垂的目光刚好落在牵在他衣角上的那只纤白的小手上,刚刚这只手被他握在掌心,上头的擦伤还是他处理上的药。

    目光上移,落在她的脸上,她仰头望着他,满脸的忐忑,贝齿在下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赫连郎君,你可以生我的气,可是……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真的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对郎君虽然有所隐瞒,可也有真心,郎君不会感觉不到的,是不是?至于郎君想要的东西,也许被我阿姐带走了呢?只要找到我阿姐,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我和我阿姐两个失怙失恃的孤女,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郎君想要,给郎君便是,我和阿姐都不会吝惜。”

    徐皎见她说了这么许多,赫连恕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着眼漠然着,她心里有些发急,将手里的衣角牵得更紧了些,骤然弹身而起,却不想扯痛了膝盖上的伤,她“嘶”了一声,脸上一白时,人也趔趄了一下。

    一只手伸出,托在她的手肘处,将她稳住。

    “你先好好歇息,这些事过后再说。”赫连恕沉声道,而后索性扶着她走到了榻边,将她压坐在了榻上,俯低身子与她平视,“我说了,好好歇息。”

    在她怔神时,他已经站直身子,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开了又关,屋内安静下来。“噼啪”一声,蜡烛爆出一朵灯花,徐皎轻吐出一口气,所以这算是解除警报了吗?

    推开门,赫连恕大步走进屋内,将坐在桌边喝酒的苏勒视作无物,顾自倒了一杯茶,咕噜噜一口饮尽。

    苏勒却是双眼发着亮光地将他看着,“舍得回来了?我还当你要在那头过……”夜呢,后头两个字被冷如刀锋的一个瞪视给瞪没了,苏勒认怂地吞了吞口水,别开了视线。

    “见过咱们留在平梁城的人了?如何说?”赫连恕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沉声问道。

    苏勒将头一点,“见过了。平南王府在半个月前被紫衣卫以谋逆罪当庭格杀,阖府上下被杀了个干净,真真是血流成河。据说,只有平南王的两个女儿好似逃了。”

    “长宁郡主也逃了?”赫连恕薄唇轻掀,轻易将脑中的讯息抽拔而出。

    “嗯。”苏勒点头。

    赫连恕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目光落在那两张画像上。“说说坊间对这两位郡主的传闻。”

    “听说平南王虽无子嗣,可却有个好女儿。这长宁郡主弓马骑射娴熟,文韬武略不输男儿。自幼便与平南王一道出入军营,整个平南军都奉她为少帅,是个真真巾帼不让须眉的。”

    “那明月郡主呢?”赫连恕却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个。

    苏勒倒不意外他会问这个,可却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明月郡主与长宁郡主虽是一母同胞,可比起长宁郡主,这位明月郡主却好似平淡得很,在坊间几乎没什么传闻,好像也不怎么出门似的,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平南王的这位小女儿怕是有什么隐疾。”

    赫连恕想,隐疾倒是未必,不过心思狡诈,爱撒娇卖痴倒是真的。

    “她方才与我说,东西可能在长宁郡主手里。”

    “那也有可能啊!不!是有很大的可能,如果我是平南王,这样紧要的东西也会交给看起来更可靠的大女儿吧?至于那位小女儿……如果她真的是的话……”想起那位在自己府里都能分不清东南西北,“柔弱不能自理”的徐皎,苏勒都忍不住替平南王头疼一番。

    “对了,咱们这位徐二娘子是不是不怎么分得清方向?”苏勒求证道。

    赫连恕想起初见时,跟她说向北走时,她那一脸茫然的表情,迟疑着点了点头,“算是吧!怎么了?”

    苏勒将方才在平南王府里的事儿说了,赫连恕一双眼沉如夜海。

    “她若不是当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是根本不是明月郡主。”苏勒也不是傻的。

    “阿恕,你说若号令私兵的信物真的在长宁郡主手里,那样东西会不会也在?”

    “若两样东西都在长宁郡主手里,徐二娘子是明月郡主倒好,咱们将她留在身边,到时自可以与长宁郡主好好商讨。可若她根本不是明月郡主呢?”

    赫连恕手指轻敲桌面的动作一顿,寒星般的双目骤抬,“你去坊间查一查有关平南王的传闻,特别是有关平南王的喜好,有没有特别钟爱茶花之说。”

    苏勒虽是不解赫连恕为何如此安排,却是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

    “另外……”赫连恕眯眼沉吟着,朝苏勒一招手。

    苏勒会意,附耳过去,听着赫连恕在耳边低语了两句,他的双眸就是亮了起来。

    雨声潇潇,苏勒转头望向窗外,叹了一声,“中原人说这平梁城是风水宝地,可风水宝地也没能护佑住平南王府的世代安康富贵。一朝倾覆,尽皆云烟。”

    “杜先生以前给咱们讲过淮阴侯列传,当中有一句话,勇略震主者身危,功高盖主者不赏......平南王越是治理有方,这平梁城境内,甚至大魏南境,都只知平南王,不知魏帝,即便不是谋逆之罪,平南王府也终有倾覆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赫连恕淡淡接口,“莫说豢养私兵,只要平南王府一日藏着那样东西,魏帝就会觉得自己那个位子坐得不稳当……不过我还是觉得平南王府的倾覆太过突然了些,你让咱们的人暗中留意一下,看是否有什么内情。”

    苏勒瞄他一眼,早前怎么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啊!可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出口。

    “魏帝心胸狭窄,鼠目寸光,大魏如今内忧外患,危如累卵,于我们,于大可汗的大业,倒是好事一桩。”

第26章 要明算账了

    隐约有雀儿欢快的叽喳声窜入耳中,徐皎皱了皱眉,在阳光的轻吻中睁开眼来。

    一时懒癌发作,不想动弹,她就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望着屋顶发呆。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醒了吗?”随即响起一道瓷沉的嗓音,是赫连恕。

    徐皎一听忙从榻上弹身而起,“起了起了!”

    “我给你拿了些东西,就放在门外,你自来取去!”赫连恕说完就蹲身放下了什么东西,而后转身走了。

    徐皎跳下床,三两步过去将门打开,一低头就瞧见门前地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身叠好的衣裳。

    端回来一看,居然是身男装,以及一些瓶瓶罐罐的,那衣裳里头还裹了一把短匕。

    徐皎望着这些东西,怔愣片刻后,挑眉笑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略显稚嫩,却藏不住清隽的少年出现在了邸舍的大堂内。赫连恕和苏勒正在用早食,瞧见他时,赫连恕就挑高了剑眉,苏勒转头一看,一怔,继而便是啧啧了两声道,“没有想到啊,二......徐兄还有这手艺呢,不错不错啊!”

    徐皎清了清喉咙,刻意放粗了嗓音,朝着两人一个拱手道,“苏郎君谬赞了。”

    表面谦和,心里却有些自得,从小在各种古装影视剧熏陶下长大的美少女谁还不是个女扮男装的易装达人呢?不过徐皎从前也没有少吐槽那些把观众当瞎子的女扮男装,所以很是花了一番工夫。占着年龄的便宜,就外貌上而言,男女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别,她只是用棉布裹了胸,让肩膀和胸口都看起来宽厚些,画粗了眉毛又抹黑了肤色,她仔细看了又看,大抵最大的漏洞就是耳洞了,不过只要不近身也就发现不了。

    赫连恕下巴朝着对面的空位一递,“坐吧!”倒是对她的妆扮不予置评。

    徐皎应了一声,高兴地撩袍坐了下来,居然姿态大方,半点儿不带女子的扭捏,看得苏勒叹为观止。徐皎一坐下,便对着赫连恕一拱手道,“多谢赫连郎君为我准备的东西。”

    “嗯。”赫连恕一边喝了口粥,一边点着头,毫不谦虚地承了她的谢,“只是有备无患,但愿你没有用得着的时候吧!”

    “不过......那日在城门,苏勒花了不少银钱才帮徐兄摆平了麻烦,今回又帮着徐兄置办了这些东西,虽然不值当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与徐兄之间还是明算账的好。”

    原本听了他前头那番话,加之他昨夜到今晨的这些行为正满心熨帖的徐皎,骤然听得他话锋一转,这样说道,正端着粥碗喝粥呢,一时不察,吞进去一口,脸色都变了,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吐着微微烫红的舌尖,迭声喊着“烫烫烫!”

    苏勒也被赫连恕那一句话惊得呛了一下,别开头去咳嗽。

    独赫连恕半点儿不受影响一般,一边继续喝着粥,一边抬起黑眸,淡淡瞥向徐皎。

    徐皎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扯着有些发麻地嘴角,朝着他干巴巴一笑,“赫连郎君说笑了。”

    “我可没有说笑。”赫连恕语调与表情都是沉肃的一本正经。

    徐皎面上的笑一僵,继而双肩一垮,“赫连郎君,你别这么狠心。我怎么说也救过你两次呢,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啊,再说了,我现在哪里来的银钱付给你?”

    “救命之恩是大,可我将徐兄带在身边也担了不少风险,早前在城门处,已算还了徐兄一条命了,往后还不知会救徐兄多少回,这便算偿了恩了。至于别的,在商言商,徐兄眼下没有,我也没让你现下便还,记着一个账,到时寻见令姐时,我找她讨要便是。先知会徐兄一声,免得到时才说我不地道。”赫连恕难得的长篇大论,可这一席话说来却仍是凉凉淡淡,不见半点儿波澜。

    “当然了,如果徐兄觉得在下这点儿要求过分的话,也可以不必委屈,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欠你的另一条命,我拿钱来买个两清也不是不可以。”

    徐皎听得心口惊跳,分道扬镳?两清?没有他,她走得出这平梁城吗?再说了,她还要靠着他去找徐皌呢。

    徐皎最是识相,忙打迭起笑容道,“赫连郎君言重了,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按着赫连郎君的意思办就是,我往后还要多多仰仗您呢。”

    赫连恕眼角余光一瞥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浅浅一勾,扭头对边上看戏看得正高兴的苏勒道,“你把花在徐兄身上的银子一笔一笔都记清楚了,往后见了徐兄的姐姐才好明算账。”

    徐皎面上端着的笑更灿烂了两分,连连点头,心里却在腹诽道,这不只是个死变态,居然还是个周扒皮呢。

    赫连恕说完那句话,便是神态自若地继续喝他的粥呢。徐皎也是重新掂起了勺子,笑话,这些往后都是要给钱的,她又不白吃,自是吃得心安理得。

    正在这时,“平南王府”四个字却突然窜进了耳中,徐皎手里的粥碗缓缓放回桌面。

    是身后那些食客们正在低声交谈,许是讳莫如深,那声音压得极低,若非徐皎几人刚好就在那些人旁边,只怕也听不清楚。

    “......一股脑儿地都拉到乱葬岗去了,也是可怜......”

    “不会吧?难不成平南王也没有留个体面?”

    “是体面了。听说朝廷的旨意,念着平南王府数代镇守南境的功劳,赏了个全尸,好生归葬南山了.......”

    南山......徐皎心口陡然一颤,惊抬起双眸往对面看去。

    赫连恕也正看着她,“这些人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即便果真在南山,只怕那里也是埋伏着重兵,就等着人自投罗网呢。徐兄是个聪明人,不会干那等蠢事,对吧?”

    徐皎却只是回以他一个牵强的笑,不说话地垂下头去,舀了两勺粥来喝,而后,将勺子一放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便是起身回后头的厢房去了。

    赫连恕与苏勒望着她的背影,对望了一眼,又垂头各自喝粥去了。

    早膳时辰过了,邸舍的大堂也安静了下来。赫连恕回了自个儿的厢房,两刻钟后,苏勒来了,一双眼睛濯亮,“阿恕,不出你所料,咱们那位徐兄果真是悄悄出门去了。我派两个人去跟着吧?”

第27章 我真是太难了

    徐皎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她虽确实有些路痴,但真还不至于路痴到连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里都能分不清东南西北。

    大抵就是因着太夸张了些,这才又引来了那个死变态的疑心吧?怀疑就怀疑吧,反正她就是徐皎,这一点,她倒是站得住脚,半点儿不怕。

    可是,就因为她是徐皎,有些事儿她必须得去做。

    否则,她在赫连恕眼里就成了毫无价值的累赘,随时可能丢弃。

    真正的徐皎在听说她父亲的归葬之处时,才不会管那是不是龙潭虎穴,南山,她必然要走上一趟。

    只是她这个路痴,在自己家里都要迷路,又怎么能独自安然走到南山呢?

    为了做给身后的眼睛看,她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找了一个落单的小乞丐,许诺给他十个铜钱做报酬,让他带路,到了南山下,寻了个机会,将人给打晕了,拖进了一旁的草丛里藏好,不让他去给官府报信。

    做完这些,她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这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南山。

    南山是平南王府徐家的祖坟地,历代平南王都是归葬此处。

    此时她已在南山脚下,却是停了步,一个矮身躲进了草丛之中,远远眺望着前方的南山。

    南山在雨后阳光的沐浴中焕发着别样的清新,宁静祥和。

    徐皎躲在那草丛中看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四处逡巡了一圈儿,躲在草丛里,一路蹲身走到了一处凹地里,而后便是朝着南山的方向跪了下来。

    “爹、娘,没有香火,没有贡品,甚至不能亲自到你们面前.....原谅皎皎只能这样祭拜你们。我这条命是习秋、阿印他们舍命护下的,我不会不珍惜。我既活着,就不会白白活着。爹放心,我会找到阿姐,往后的事儿,我都听阿姐的,绝不会让您和娘在地下还为我担心。”

    红着眼圈儿,几度哽咽,将这番话说完,徐皎朝着南山的方向端端正正、结结实实地叩了三个响头,自觉戏到这里刚刚好。既将痛却隐忍的心境体现得淋漓尽致,又不至于做作,很是符合她的人设。

    徐皎抬手一揩眼角的泪,站起身来,朝着来时的方向疾步而行。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身后斜刺里骤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扯一拉,又拽进了草丛中。

    她吓得失声惊叫,却不等她喊出声来,一只手就已经从身后紧紧捂住了她的唇。

    “是我!别喊,别动!”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带着两分安抚和警告。已经有些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甚至连圈绕住她的这个怀抱,紧捂在她唇上的那只手上的力道与温度,都是似曾相识的。

    徐皎不喊了,也平静了下来,没有再继续挣扎。眼珠子却是咕噜噜一转,没有想到,这死变态居然亲自来了。对她的怀疑竟重到如此地步?

    重重的靴子响和着甲胄摩擦的声音传进耳中,隔着草叶,一队官兵从眼前不过一丈之隔的官道上走过,直朝着南山的方向而去。

    直到那些官兵走远了,赫连恕才松开了一直紧紧捂在她唇上,以及圈抱住她的双手,退了开来。目光却还是带着两分复杂,深邃地望了她一眼,与她四目相对时,才移了开来,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来,你怎么又不听话?可是嫌命太长了?”

    还真是假惺惺的!我若不来,赫特勤您老人家只怕就要认定我是假冒的,要翻脸不认人了吧?

    心里腹诽着,徐皎面上却是一脸的哀切,刚哭过,眼角还微红着,她带着两分黯然垂下眸子,微哑着嗓音道,“我又欠了赫连郎君一个人情,怕是还不清了。”

    赫连恕含糊地“唔”了一声,道一句“回去吧”,就是无声转过身,迈开了步子。

    徐皎在他身后悄悄舒了一口气,举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儿,离着南山都远了,再过去,平梁城的城门已是在望,赫连恕却是骤然停下了步子。

    徐皎见他面沉如水,不知又是怎么了,刚想靠过去问一句,却见他冷沉中带着杀意的眸光往着身后一瞥道,“跟了这么久,出来吧!”

    徐皎惊得回头去望,却见着两棵粗壮的树干后,一个身影磨磨蹭蹭着走了出来。

    看清那个身影时,她眸中惊色更甚,一个没有忍住,喃喃唤道,“芫娘?”

    那是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妇人,面上尽是愁容与风霜,可那张脸,确实是芫娘没错。

    芫娘一见她,登时红了眼眶,呜咽一声便是扑上前来,抓住了徐皎的手,一双眼睛将她紧紧凝着,立即哭了起来,“真的是......真的是娘子您?方才瞧见,婢子还以为自己是太过想念娘子,所以瞧错了。还好,还好一路跟了过来,否则真是......婢子就知道,娘子若是脱险,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婢子没有法子,只得日日在这南山脚下等着,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婢子总算将娘子等来了......”

    芫娘哭得哀哀切切,赫连恕皱了眉,徐皎眼角也是微红,却到底不如芫娘那般全然失态。

    芫娘哭了片刻,才记起了边上赫连恕的存在,一看不认识,便即打了个愣怔,携了徐皎的手问道,“娘子,这位郎君是......”

    “哦!”徐皎转头一瞥赫连恕,正想开口,边上某人就已是笑了起来道,“萍水相逢,与徐二娘子同行了一段。没想到,倒是巧遇了二娘子的家人。”

    徐皎圆瞠了双目望着赫连恕,片刻后,被气得笑了——赫特勤您老人家的疑心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啊?而且,他居然又笑了?

    徐皎无声地“嗬”了一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也跟着一笑道,“是啊!这是我的家人,特别信任的那种。”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徐二娘子觅得家人!”赫连恕一脸地为她高兴。

    徐皎心里那个憋闷啊,偏还要顺着他的话道,“赫连郎君,托您的福我居然遇着了家人,既是如此便不再劳烦郎君了。就此别过,郎君保重。”说着,就是朝他一揖,稍显生疏,却也似模似样。

    芫娘亦是朝着赫连恕蹲身福了个礼,一双眼睛很是好奇地朝赫连恕望了过去,却不期然撞上了一双幽冷得没有半点儿温度的眼睛,登时一个激灵,可再定睛一看时,人家郎君正笑着,虽不至热络,却也彬彬有礼,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第28章 天公不作美

    眼睁睁看着赫连恕头也不回地走了,徐皎心里哇凉哇凉的。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芫娘回头就瞧见她皱着眉,一脸的愁云惨雾。

    徐皎一个激灵,打迭起精神道,“没事儿!只是心里难过罢了……”她眼下家破人亡,一夕之间从郡主之尊沦落成朝廷钦犯,任何的异常都是人之常情。

    果不其然,听了她这话,芫娘一脸心疼地望着她,眼圈也红了。

    徐皎可受不了这欲言又止,正色转了话题,“芫娘,眼下平梁城中不安全,咱们还是尽快出城的好。”

    芫娘点了点头,将她一打量道,“城门处对小娘子们盘查得比较严,郡主这样倒是好,想必出去应该不难。事不宜迟,咱们回我的住处略略收拾些细软衣物,这便走吧?”

    没想到芫娘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徐皎在心里感慨,慢了两息,才道了一声“好”。

    主仆二人便是往城里走,一边走,徐皎便一边问起了话。

    “我以为你也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居然福大命大,你我还能重逢。”

    “可不是吗?那日婢子侥幸逃过一劫,便马不停蹄出了百江县,也是运气好,刚好遇着了一伙儿走镖的,就跟着他们回了平梁城,说起来也只比郡主早到几日而已。

    婢子家有一个远房表兄,他家北迁了,留下了一间屋子托我们照看。婢子不敢回家,就是王府也只是偷着去瞧了一眼,好在还有这屋子可以落脚。

    听说咱们王爷葬在了南山,婢子就想着郡主若还活着,定是会想方设法回平梁城的,听说了王爷的事儿也定会去南山祭拜。

    婢子便在那里守着,真是天可怜见,婢子总算又见着郡主了。这几日,婢子几乎不敢合眼,王爷王妃信任婢子,将郡主交给婢子照顾,郡主若是有个好歹,婢子就是到了底下,也是没脸见王爷和王妃。”

    芫娘拉了徐皎的手,说着眼泪便是啪啪急掉。

    徐皎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芫娘的手背,“你别这么说,你们一直忠心耿耿,待我极好,那日若非习秋舍命护我,我只怕早已葬身火海,哪里还能有今日?倒是因我之故,连累了你们。”

    “郡主千万别这么说,保护郡主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郡主此言是要折煞婢子,就是习秋和阿印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怕也要不安宁了。”芫娘惶惶道。

    徐皎黯下眸色,转了话题,“对了,还不知当日芫娘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说来也是婢子命大,那日送郡主离开之后,前两日给店家定的鱼虾送来了,婢子却瞧着不够新鲜,想着他们收了咱们不少银钱,却送来了这样的东西敷衍,一时心中气不过,郡主也不在府里,不用婢子侍候,婢子便索性出了府去找那店家理论。谁知回来时刚走到小巷口,就瞧着咱们住那院子火光冲天的……”后头的话,芫娘哽咽着没有说出。

    “婢子心知不好,藏在人群中瞧着,本以为郡主已经……婢子心里悲痛万分,却还记挂着要回平梁城向王爷报信,谁知回了平梁城才知道咱们王府……”

    芫娘再说不下去,抬着手帕按着眼角,泣不成声。

    徐皎也是红了眼角,“芫娘,你放心,等到咱们找到了阿姐,她一定有法子的。咱们阖府上下近两百口人,总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芫娘哭声一顿,抬起双目望向徐皎,“郡主要去寻大郡主?”

    “这个是自然的。”徐皎点了点头。

    芫娘点着头,不说话了。两人都沉默下来,一时只能听见芫娘的低泣声。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进了城,到了城南的一处普通民居。

    “这地方逼仄,委屈郡主了。郡主先在这里稍坐,婢子这就去收拾干粮和行囊。”芫娘收拾出一张凳子来,放在小院子的一棵李子树下,便是急慌慌进屋里去收拾了。

    徐皎却没有坐,仰头看着那李子树的枝丫,这个时节,李子已经有小指粗细了,她看得格外专注,却不是在数树上的李子,而是竖起耳朵在听这院子外的动静,可是听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的眉心不由紧皱起来。

    芫娘的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将行囊和干粮准备好了,两人草草吃了一碗汤饼略填了填肚子,便是扮作一对平民母子,出了平梁城。

    徐皎行止间落落大方,与一般少年无二,出城时,没费什么周折。

    可等到出了城,徐皎却不由得驻足,转头望向了平梁城的方向。

    芫娘以为她是不舍故地,忙轻拍着她的手安慰。

    哪里知道徐皎心里正在骂人呢,难道那个死变态当真就这么丢下她不管了?

    不能!他眼下这样试了又试,就是想确认她有用。再没有确定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先将她弃之不顾的。这么一想,心下稍安,她一咬牙,转身迈开了步子。

    天公不作美,徐皎和芫娘出了平梁城一会儿后,天色就暗沉了下来。看着便是要下雨的样子,这里毕竟还在平梁城周边,芫娘尚算熟悉,说起前头不远有一座土地庙,两人便说定到那里去躲躲雨。

    谁知还不等走到土地庙,豆大的雨点便已是砸了下来,“啪嗒、啪嗒”的有些疼。

    这雨下起来甚是干脆,不过一会儿林间官道上便是起了一层雨雾。两人也顾不得别的了,一人顶着一个包袱,便朝着那土地庙的方向狂奔。

    等到跑到土地庙时,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土地庙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已然荒废了,不过一间破屋罢了。

    “算了,就将就着在这里歇会儿吧!”徐皎倒是随遇而安。

    外头雨幕遮天蔽日,天色黑沉沉的,好似入了夜一般,能够有片瓦遮头已是好的了。

    “只有委屈郡主了。”芫娘一脸的心疼。

    “郡主在这儿等一会儿吧!婢子去看看能否寻些干柴来,烧个火,或是弄点儿熟水来喝也好。”

    芫娘说做便做,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是冒着雨出了土地庙。

    徐皎没有说话,也没有拦她,只是抬起眼,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外头,雨声如注,土地庙的破屋檐下渐渐淌成了小河。

    土地庙的侧墙边,芫娘躲在那破屋檐下,不至于立时被淋个通透。她神色有些惶惶,一边往后看着,一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件,望着那东西,她手下的动作又是一僵,面上现出踌躇之色。

第29章 正好路过

    不过,也只是踌躇了一瞬,芫娘便是一咬牙,转过头去,就要伸手拉燃那根引线。

    “别动!”锋锐的刀刃无声无息地贴上了她的脖颈,芫娘陡然一僵,转过头去,目光所及,是少女微白却淡冷的面容,她惊得双瞳一缩,“郡......郡主?!”

    徐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着双手的颤抖,稳稳地用匕首抵在芫娘的颈上,“芫娘,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芫娘这个时候反倒沉静下来,笑道,“没想到,郡主早就看穿了婢子,却没有一早就拆穿。”

    她居然未曾狡辩,这便是承认了!徐皎眸色微微一黯,“回到平梁城,见到城门处我的画像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那样一场毁尸灭迹的大火后,谁还会费心找我这样一个已死之人?除非朝廷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我还活着。”

    “如若不是那么刚好在南山脚下遇到侥幸逃过一劫的你,这怀疑,只怕也永远只是怀疑。你说你回去时,小院儿已经起火。彼时,我也在那里,知道官府将现场团团围住,你根本无法近前。只能远远瞧一眼那些烧焦的尸首,那件披风是我亲自给习秋披上的,我自然知道那不是我。可按你的说法,你既然未曾再见过习秋,便不该笃定我还活着。又何来的在南山脚下等我,若我活着定会回平梁城,去南山祭拜的说法?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才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没有想到……”

    徐皎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过了片刻,才声嘶音哑地低声问道,“为什么?”

    “郡主......”芫娘叹息一声,语气里渗进了坦然的笑,“这些年,婢子待郡主,说句逾越的话,是真正视如己出,若是可以,婢子也想两全,可是没有办法,我若不照做,来福就要没命了。郡主知道的,来福就是婢子的命,若他有个好歹,婢子也过不成了。所以......婢子只有对不住郡主了。”

    芫娘说罢,眼中带泪往后轻瞥了一眼,那一眼,让徐皎心中蓦地不安,下意识地要将抵在她颈上的匕首收回,却已是来不及了,芫娘抬手抓住匕首,便是朝着自己脖颈用力抹了去。

    血,一瞬间喷溅出来。

    哒哒的马蹄声突然掺进了雨声之中,徐皎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克制不住地惊声叫喊起来,眼界一刹那间好似都被那殷红的血给染红了一般,再无别的颜色。匕首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她杀人了?不!不是她杀的,是芫娘她自己……可是,可是她就死在自己手上,她的血甚至溅在了她身上,腥热殷红……

    她呆呆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响窜上天际,她才茫茫然抬起头来,看着窜上落雨的天幕,爆开的那一朵花。

    徐皎心里悲凉,缓缓蹲下身去,将不住抽搐的芫娘抱了起来,抬手捂住她的脖颈,可却捂不住那些不断喷溅而出的血。

    芫娘瞠圆着一双眼,望着天,一张脸渐渐死白,张开嘴想说什么。

    “郡......郡主......”芫娘一张口,嘴中便是不断地涌出血来,一只手死死抠在徐皎的手背上,“快......快逃......不然,他们来了,就......就来不及了......”一边说着,眼里的泪也一边落下,与血混在了一处。

    徐皎眼里的泪也是“啪嗒、啪嗒”直往下落,半晌,才哽咽着道,“芫娘,那些人拿住了来福的性命来要挟你,对不对?可你已经没用了,他们也不会留下来福的!”

    “对不起、郡……郡主!可婢子总得再赌一赌,只是……只是对不住你了……”

    后头的话哽住,再说不出了,芫娘瞪大着一双眼,看着不住落雨的天空,身子一挺,突然就不动了。

    徐皎望着她,嗓子眼儿里一声呼唤不及说出口,便生生阻住……

    雨声将整个世间都淹没了,过了半晌,她才醒过神来,抬起手将芫娘的双目轻轻阖上。双手却克制不住地抖若筛糠,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刚刚就死在了她的怀里。

    去他的纸片人,这根本真的不能再真了好吗?

    “在这儿愣着做什么?快些将这尸体处理好,趁着那些人来之前离开。”一个身影在此时靠了过来,沉肃的嗓音在雨声淅沥中清晰传入耳中。

    徐皎却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一般,仍然紧紧抱住芫娘的尸首不撒手,整个人好似呆傻了一般。心里却在跑马,装什么装?方才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在边上将该听的、该看的都听清楚,看清楚了吧?

    “你该不会真傻了?”赫连恕那双好看的眼睛却是突然紧眯,凝住两分疑虑。

    徐皎忍了又忍,才没有破口大骂,此时五味杂陈,心中受芫娘之死的冲击很大,可却又可耻地长松了一口气,经了这一回,赫连恕应该彻底释疑了,之后这反复不停的试探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还记得上一次“真情流露”的后果,所以,徐皎默了两息,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得以平静地抬起眼,惨白着小脸,略带两分茫然看着赫连恕,喃喃问道,“赫连郎君,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赫连恕语调沉肃道,“还是快些走吧!若是等到那些人追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徐皎没有质疑,默默垂下眼,望向芫娘的尸身。

    赫连恕也跟着望了过去,叹一声道,“先走吧!这里我自会安排人来料理。”

    徐皎点了点头,缓缓将芫娘放平在地上,这才站起身来,却一个趔趄就往一旁栽去。

    赫连恕忙展开双臂,下一瞬,她已经被安然揽在了他怀中,小脸贴在他胸口上。

    徐皎缓了片刻,忙不迭站直身子,但到底有些晕眩,手仍搭在赫连恕手臂上,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来,轻声道,“对不住!”

    雨幕中,暗夜已至,四下一片漆黑,赫连恕的声音带着两分喑哑,轻轻“唔”了一声,才扶着她的手道,“走吧!”恍似一记叹息。

    将她扶上马背,赫连恕也跟着翻身上了马。

    徐皎的眼从赫连恕的手臂间探出,刚好能够瞧见孤零零躺在雨中的芫娘……

第30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赫连恕干脆用身上外袍将她兜头罩脸地裹住,一夹马腹,便是朝着雨幕之中飞驰而去。

    隐隐约约,雨声中好似还夹杂着声声杂沓的马蹄声,正是朝着他们身后的方向而去。

    赫连恕骤然放缓了马速,带着马儿跑进了密林中。

    徐皎被裹在他的外袍之中,能清晰听见他们彼此的心跳声,他的稳健有序,她的急如擂鼓,除此之外,还能听见雨声和那渐近的马蹄声。

    她更是不安,正要掀开那外袍去看个究竟,却被一只手掌隔着外袍压制住了动作,“别动,别出声!”

    赫连恕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两分警告和安抚。

    徐皎只能僵着身子,屏住了呼吸。

    听着那声声马蹄呼啸而来时,她的心几乎从嗓子眼儿跳了出来。

    再又听着那马蹄声没有停顿地从身侧呼啸而去,居然渐渐远了时,她反倒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罩住她头脸的外袍却被掀了开来,她愣愣抬眼,就望见了赫连恕一双在暗夜之中反倒更加熠熠生辉,恍若鹰隼一般的眼睛。

    只此时那双眼睛里却带着疑惑与隐忧,刀锋般的眉宇仍是紧紧皱着,“事情有些不对,为了以防万一,咱们今夜怕是要暂且避一避。”

    徐皎不知是何处不对,可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了点头。

    “不过,这雨还下着,这外袍你还是先继续盖着的好!”赫连恕的眼力好,即便在暗夜之中也能视物,怀中的少女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将他望着,被淋湿的头发紧贴在莹白的小脸上,越发显出两分娇弱可怜,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可不就是一只可爱可怜的小兔吗?

    赫连恕喉间滚了滚,强忍住想要伸手去揉揉那颗可爱脑袋的冲动,漠然着嗓音将话说罢,将揭开的外袍又重新扔了回去,将她掩了个密密实实。

    这才拨转马头,朝着暗夜中的另一头疾驰而去。

    “多亏了今夜这场雨,应是暂且躲过去了。”

    借着暗夜和雨,赫连恕机敏地带着她躲过了那些人的追踪,可夜雨密密,他们也没法继续赶路,好在还寻到了山间这样一间破败的屋子,暂供栖身。

    只是赫连恕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又出去确认了一番,回来时神色比之方才松缓了两分。

    徐皎没有应声,暗夜之中,她屈膝蜷缩成了一团,身上衣裙上的血迹被雨水浸湿冲淡,淋漓斑驳,衬着她一张惨白的小脸,空洞的表情,看上去……真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兔子。

    赫连恕抿紧薄唇,将唇间那记无奈的叹息也一并抿住,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将她一打量,眉峰紧蹙起来,“可有什么地方伤着?”

    听着他的声音,徐皎似是被吓着了,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蓦地惊抬起双目,察觉是他,那惊吓的表情才收了收,可仍是小脸雪白地轻轻摇了摇头。

    赫连恕一时没有说话,目光仍凝在她身上。

    顺着他的视线,徐皎也望见了自己衣裳上那一团团被雨水冲淡,显出淡淡红色的血渍,“这不是我的血,这是……”芫娘的!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她神色与眸色都是一黯,似乎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恨不得就这样藏进暗夜里才好。

    赫连恕在原处又站了一会儿,竟是撩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个动作又将徐皎吓住,身子僵硬着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躲。

    早前可不曾这样过!

    赫连恕恍若没有瞧见,将薄唇抿得更紧一些,反手从腰上取下了一个物件儿,递到徐皎面前道,“要喝酒吗?”

    一直都在暗夜之中行动,徐皎的眼睛也适应了光线,能勉强看清楚一些东西了。那物件儿很是眼熟,不就是他那只从不离身的酒囊吗?

    “为了隐藏行踪,咱们不能生火,你我都淋了雨,喝点儿酒正好驱寒,免得着凉!”赫连恕沉着嗓道。

    这回徐皎伸了手,赫连恕用拇指往上一顶,将酒囊的塞子拔了,徐皎捧着酒囊,喝了一口。这回出息了,至少没有呛到。

    只是她还是不能习惯酒的热辣,转眼就被熏出了两眼的泪,赫连恕在暗夜之中仍能清晰视物,将她眼角的那抹晶莹看得清清楚楚。

    徐皎仰起头,又灌下了一口酒。

    赫连恕见她这样灌酒,大抵有些心疼他的酒,陡然伸手过来,从她手里将酒囊夺下,转头自己先灌了一口。

    “今日的事儿,徐二娘子心中可是怪我?”赫连恕骤然问道,音量放得低,和屋外的雨声淅沥和在一处,让人恍惚以为身处梦中。

    徐皎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道,“赫连郎君自是有赫连郎君的考量,也算给了我一个机会,看清楚了芫娘。她既背叛了我,我也不是那等蠢的,还要对她以怨报德。何况,那日小院儿那场火,与她也脱不了关系,那么多条命呢,也算是个交代!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手上罢了。

    “我知道。”赫连恕沉敛的嗓音中好似带着叹息,“终究是自己亲近、信任之人,你心里定是不好受。不过,人心思变,自古如是,想清楚了,便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徐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不过……她一哂,误会了也好,反正她也解释不清。

    伸手过去要拿他手里的酒囊,却是被他紧紧拽住,不给她,反倒转过头,目光灼灼将她望着。

    徐皎一翘嘴角,“不是赫连郎君要请我喝酒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赫连恕一哂,松了手,看着她接过酒囊仰头就猛灌了一口,不由皱着眉道,“喝慢点儿,我这可是草原上最烈的酒,照你这样的喝法,一会儿非醉不可。何况……”徐二娘子的酒量可不怎么好啊,按着上次的来算,都已经赶超了,还能撑到几时?

    徐皎闻言,却是一边晃着酒囊,听着囊中酒咕咚作响,一边朝着赫连恕眯眼一笑,“醉了才好啊!赫连郎君不就是为了让我醉,这才请我喝酒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徐皎举着酒囊振臂一呼,很有两分举杯邀明月的意思。

    只下一瞬,欢喜深敛,又愁眉深锁了,捧着脸道,“真是可惜了,阴雨绵绵,美酒在侧,独缺一轮皎月……”

    瞧瞧,这是已经醉了。赫连恕唇角浅浅一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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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074/ 第一时间欣赏皎皎入怀最新章节! 作者:酌颜所写的《皎皎入怀》为转载作品,皎皎入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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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入怀介绍:
徐皎一不小心穿书成了炮灰女配,逃命时机缘巧合撞上了易装的敌国大佬,为了活着,迫不得已紧抱其大腿。
初次相见,她美救英雄,挂在他身上,含情脉脉,“我对郎君一见钟情。救命之恩,郎君以身相许可好?”
某大佬笑意深深,“好!”
徐皎:开玩笑!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啊!
某大佬:不当真?你想始乱终弃?小娘子不讲武德可要不得啊!
徐皎:这是被缠上了?
不要啊——
(攒稿期间,一日一更,每天晚上8:00,我们不见不散!已有六本百万完结作品,不断更不坑,请放心跳坑!)皎皎入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皎皎入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皎皎入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