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休书
岚兮是被周婶的一阵惊叫声吵醒的,她顾不得规矩,硬闯入房里,直嚷道:“不好啦,不好啦!小姐不见啦!老爷、夫人,不好啦!”
岚兮疲惫地醒过来,手一探,梅吟香却不在身侧。
隔着帐幔,她道:“你莫着急,兴许是老爷带小姐出去玩了,过会儿自然就回来了,你忙其他的去吧。”
“可是,可是,小姐的好些东西都不见了,衣服呀,鞋袜呀,哎呀,总之,我怎么觉着都不对劲!”
周婶焦急地说道,恨不能立即将岚兮从被窝里揪出来看看。
岚兮听着也觉得有些不对,但她并没有往他处想,只是道:“我等会儿就去看看,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周婶听她这么说,也只得先出去了。
岚兮穿好衣物,简单地收拾一番,便欲出门去看个究竟。
无意间转身,却见桌面上压着一张信笺,她心里不由咯噔一跳,感到一股不祥。
岚兮的第一个念头是,梅吟香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
可是这样孩子气的做法,她干还差不多,他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岚兮走到桌前,有些犹豫地拾起信笺,一看之下,不由瞠目结舌,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那信笺上写的,赫然是一封休书!
岚兮执信的指节渐渐发颤,羞恼之情直冲脑门。
“梅吟香,你凭什么休了我?”
她咬牙切齿,愤懑难平,索性拽起那张休书,随手塞入袖中,奔出门去,寻他的踪迹。
“梅吟香,你给我滚出来,你死哪儿去了?”
岚兮在宅子里到处找寻,正在伙房忙碌的周婶听了,忙走出来道:“夫人,别喊啦,里里外外我都找过了,没见着老爷和小姐,您说,他会不会带着小姐走了?”
岚兮闻言,不禁软了下来,她喃喃自语,难以相信:“走了?”
“呵!他该走的时候不走,不该走的时候却走了?”
岚兮欲笑无声,欲哭无泪。
周婶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别怪我多嘴,这两日,我瞧你们俩就挺不对劲的,老爷向来疼爱小姐,前儿个居然训斥她,还有昨儿个,他一回来,便泪眼汪汪的,我还以为,是他的眼睛出了毛病,现在想想,他那是在哭呢。”
岚兮闭目扶额,头疼地道:“这些事你就别管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还和平时一样,至于他们父女俩,我自会去找回来的。”
周婶也知道她现在心烦,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道:“夫人尽管去找他们,这里交给我,您大可放心。”
岚兮抬脚刚要走,蓦地又回头问道:“对了,他把乐儿带走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听见吗?”
周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这个……我昨晚睡得很沉,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岚兮叹了一声,失望地向门口快走。
也对,以梅吟香的能耐,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怎能察觉他的行动?
岚兮打开后门,跨过门槛,沿着道路走去。
走到岔道口,她便犯了难,这路有两条,一条通往白水镇,一条通往山林,他会走哪条路?
岚兮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梅吟香带着女儿不好翻山越岭,必定会挑好路走。
再者,他若真是有心离开,总得雇车买马,这样一想,岚兮便豁然开朗了,梅吟香定是去了镇上无疑。
岚兮刚想通,便飞步向镇子疾走。
她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走着走着,便开始小跑起来,跑着跑着,又越跑越快。
此时已近晌午,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她于茫茫人海之中,左顾右盼,逢人便问,得到的都只是摇头而已。
她的心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来越重,恍惚之间,胳膊突然被人拉住了。
岚兮不禁一阵着恼,她回头斥道:“你做什么?”
这一回头,她不由怔住,那拉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即墨云。
两人对视片刻,但觉天地之间,除了对方,再无熙攘喧嚣。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彼此悸动的心跳。
岚兮率先从中回神,别过视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即墨云随之回到现实,答道:“当然是去找你。”
“找我?”
岚兮眨了眨眼睛,记起来了。
哦,对了,她邀请了即墨云今日来喝酒的,却因这临时的乱子,被整得魂不守舍,竟将这件事给忘了。
“你怎么啦?走得如此匆忙?”即墨云问道,刻意保持了三分疏离。
岚兮蹙眉,满面急色:“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这杯喜酒,我以后再补给你。”
她说完,便要自顾自地去找人,可脚步刚抬,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还被即墨云拿在手里。
岚兮有些尴尬地道:“即墨庄主,还请你放手。”
即墨云恍然,倏地松手。
岚兮一得自由,便如脱兔般,向前奔去,信笺悄然滑出袖子,她却浑然不知。
即墨云刚想提醒她,她却已跑得远了。
即墨云拾起信笺,方想跟去,却被信笺上,醒目的“休书”两字震住。
他不由自主地认真展读起来,瞳眸骤然一亮,心情此起彼伏,五味杂陈。
岚兮来到镇上唯一的车马行前,问了梅吟香的去向。
车马行的老板摇了摇头,他不知道风相公的去向,不过,他倒是对这小两口之间的八卦颇感兴趣。
见着岚兮焦急的模样,车马行的老板打趣着探听口风,打算挖掘点儿小道消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岚兮厌烦地赏了他一记白眼,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决定去找赵大石。
兴许,梅吟香就在赵大石那里,也犹未可知。
赵府守门的小厮,见她急匆匆地来寻主人,不禁心里打鼓。
那小厮不知道蓝大夫同赵大石的渊源,只道是主人惹了风流债,对方上门来讨,慌忙请岚兮稍待,自己要进去先通报一声。
岚兮哪里与他啰嗦,纵身而起,踩着那小厮的肩膀一借力,便跃入赵府。
那小厮不曾见过她的功夫,直骇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第三百零六章 追夫
“赵大石,你给我出来!出来!”
岚兮一路走,一路喊,在赵府里头,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那护院小厮纷纷拦阻,又哪里是她的对手?
这高门大宅本是王家的产业,如今落在赵大石手里,奢靡之气不减反增,岚兮心里直是冷笑。
这时的赵大石正在妻妾环拥之下,听着小曲儿,饮着美酒。
这番动静折腾下来,早有小厮向他禀报,他不想注意那也不成。
闲情逸致都没搅了,赵大石直感烦躁,但见他霍然站起,大摇大摆地走到屋外,吼道:“谁呀,敢来这里撒野!”
赵大石拍着日益涨大的肚子,神情傲慢,昔日的江湖气概少了几分,富贵老爷的派头倒是渐渐显露出来。
但是,等赵大石看到来人时,他这神态又蔫了三分,立马变得恭敬客气:“真是稀客呀,蓝大夫,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去去去,都围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好茶点心伺候!”赵大石立即吩咐左右道。
左右得了命,尽都散去,赵大石上前几步,忙要将岚兮迎入客堂。
岚兮却没这雅兴和他品茗吃点心,她单刀直入道:“废话少说,梅吟香呢?他可来过这里?”
赵大石原看她风风火火地赶来,还以为岚兮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即墨云那事儿,可跟他脱不了干系。
赵大石那时是报恩心切,想助五公子一臂之力,原以为五公子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
不想梅吟香竟起了谋害之心,幸得没有闹出人命,即墨云也未登门算账,否则,他哪里还能坐在这里翘脚喝酒?
现在,赵大石听岚兮这么一说,顿时犹如丈二和尚一般愣住,反问道:“你相公不见了,你怎么反而来找我要人?”
岚兮懒怠解释,也无法和他解释,她紧接着问道:“这么说,他不曾来过这里?”
赵大石摇了摇头:“额敢对天发誓,五公子绝对没有踏进这里半步。”
岚兮一听,刚燃起的希望又熄了下去,她掉过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赵大石连忙跟上,追问道:“蓝大夫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但有需要,尽管吩咐额便是。”
岚兮听他说得仗义,初时的鄙夷少了几分,只是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她又怎好开口让人相帮?
她继续往门口走去,也不答他,满脑子皆在想着,梅吟香带着乐儿,到底能去哪儿呢?
赵大石也不清楚这三人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五公子非要置那即墨云于死地,这大妹子又拚死要救即墨云。
眼下,看这情形,八成是五公子不知所踪,这大妹子正寻人心切。
赵大石本心存好奇,也想探知一番,但看岚兮方才又怒又急,现在又心烦意乱,他再好奇,也只得憋住。
当下,送岚兮至大门口,命小厮开了大门,这一开,便见大门外伫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他背对大门,双手负背,一看背影,便知是即墨云。
赵大石一见了他,心里便犯嘀咕。
他本没有伤即墨云之意,只是见即墨云觊觎人家老婆,心里便起了鄙夷之意。
五公子又对自己有恩,他当然得言听计从。
待赵大石听得手下,将那日之事禀报之后,他又不由心惊肉跳。
屋宇被烧事小,若名满天下的白云公子,在自己的私宅里不幸罹难,那可就是大事了,这五公子的手段,还真是毒辣。
赵大石思来想去,总觉有些对不起即墨云,他迎上前去,想邀对方喝酒释嫌。
谁知即墨云闻得开门声,便转过身来,见了岚兮,便向她直奔而去,于外人外事,浑然不放眼里。
即墨云如此举动,连赵大石都暗暗皱眉。
他心想着,这小子明摆着是看上人家老婆,还跟苍蝇似的纠缠不清,也难怪五公子要痛下杀手了。
岚兮此刻心情复杂,见得即墨云跟来,并没有多少喜色,反而觉得烦恼。
她低下头,不想让即墨云瞧出自己的不对劲儿。
岚兮道:“我现在有其他事,等忙完了,回头再来找你,你若有急事,便先回庄吧,以后,我也会登门做客的。”
梅吟香是为的什么离开,她最清楚不过。
以他的脾性,说不准正藏在哪里暗中窥视,若他看见自己与即墨云纠缠,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即墨云并不揭穿她,只是掏出那张休书,递给她道:“你掉了东西,我是来还你的。”
岚兮乍见此物,立时摸向袖中,袖里空空如也。
她怔然片刻,这才缓缓接过,低声道了句:“多谢。”
岚兮将休书塞回袖中,扭头便走。
即墨云亦知她此刻心情繁复,不好多言,只是不远不近地尾随在后。
岚兮也不知天大地大,要上何处去寻梅吟香。
但若真如自己所料,他就在附近,看见她焦急地找寻,总会于心不忍,主动出现吧?
岚兮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找了她能找的所有地方,问了她能问的所有人,却无人看见他的踪影。
她也不知自己找了多久,只是看着日头渐向西斜。
岚兮又饥又渴,不由开始焦躁起来,梅吟香到底躲哪儿去了?
为何到现在还不肯现身?
岚兮走入小巷,倚墙休憩,偶然斜眼一看,却见即墨云正立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她心头一揪,顿时不知所措,他这样紧随自己,梅吟香又怎肯出现?
岚兮立时纵身跃起,飞檐走壁,想摆脱即墨云的跟随。
只是,她的轻功,又如何能及得上即墨云?
等到她力乏难继,不得不停下休息时,即墨云依然跟在她身后。
岚兮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即墨云目光微动,简洁地答了句:“我不放心你。”
岚兮一怔,垂下眸来,咬唇道:“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该关心的,也不是我。”
即墨云却明白她想甩脱自己的意图。
他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他不在附近,就算你摆脱了我,他也不会出现的。”
第三百零七章 跳墙
“你怎么知道?”岚兮抬头问道。
即墨云缓缓道:“若是他在,这周围的气息也会跟着改变。”
岚兮疑惑地追问:“怎么改变?”
即墨云一字一字地道:“有杀气。”
岚兮心头一凛,不禁黯然道:“你也不见得,每次都能察觉吧?”
昨日不就没有发现吗?
即墨云笃定地道:“的确不是,但只要他一直在,必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扫了岚兮一眼,又接着道:“就好像昨日,在你走之后,我才发觉他的存在。”
岚兮紧张地问道:“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即墨云喟然道:“他虽然动了杀心,但是他更关心你,所以,他选择了随你而去。”
岚兮松了一口气,低语道:“还好,他没有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出手。”
即墨云的眸中泛起了一丝同情:“你在,他会顾忌,即使,他再恨我。”
岚兮顿感歉然:“你们本来无冤无仇的,都是因为我,才会结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梁子。”
即墨云坦言道:“我并不恨他,虽然,他抢走了你。”
岚兮只觉心乱如麻,她微微蹙眉,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该回去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什么事?”即墨云追问道。
“当然是寻找我的丈夫和女儿。”
岚兮坚定地道,她绝不能给他留有一丝幻想。
即墨云却道:“他不想让你找到,就一定有办法避开,无论如何,你是找不到他的。”
岚兮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从即墨云口中说出来,便多了几丝异样。
岚兮恳求道:“即墨庄主,算我求你了,你快走吧,只要你不在,他一定会出现的。”
她一口一声庄主,即墨云当然明白,她是在与自己划清界限,照理,他也应该客套地回应她。
但是他的心里头却隐隐有阵不甘,他直言道:“不,他如果只是负气,绝不会留下休书,他这样做,只有一个缘故。”
即墨云顿了顿,认真地道:“他,在成全我们。”
岚兮不禁冷笑:“呵,他若懂得成全,当初便不会……”
岚兮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蓦地,她长叹一声,对即墨云道:“哎……我的脑子现在很乱,没办法想这许多,无论他想干什么,我也得先把他揪出来,当面问个明白,这样不声不响就走了,我不接受。”
即墨云点头道:“我明白,我送你回去。”
岚兮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真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岚兮拒绝道:“我不需要,我自己有手有脚,哪里需要你送?”
即墨云微微扫视了眼四周,反问道:“你确定,你认得路?”
“我当然认……”
岚兮这话只说了一半,便立时察觉到不对。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环顾四面,什么时候跑到荒郊来了?
周围的景致陌生得很,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片山头。
她方才只顾着想甩掉即墨云,竟忘了看路,这下,却要如何回去?
“走吧,天快黑了。”
即墨云说着,走在前头,岚兮别无选择,只得跟在后头。
总算,一路无事,她平安回到了医馆。
此时,天已黑透了。
即墨云与她一般,都是一日未进水米,岚兮本该请对方进去坐坐,吃顿便饭。
若是换做他人,她的确会这么做,但是对即墨云嘛……
不是她不愿意,只是彼此的身份,都不合适。
即墨云并不想让她为难,他主动告辞道:“我先走了,你忙碌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言毕,一掉头便要走了。
“等等!”
岚兮也不知怎地,一见他转头,便立即叫道。
即墨云回眸看向她,眸底隐了丝难察的期待。
岚兮愣了片刻,忙接着道:“老徐的伤怎么样了?”
她有些心虚地问着,其实她方才压根儿没想到徐典。
即墨云眸里的微光一闪而逝:“你放心吧,客栈里有人照顾他,他自己也是大夫,知道该怎么做。”
即墨云自醒来后,便同徐典回到了客栈,如今还住在镇上的客栈里。
既然提到徐典,岚兮不免惦记起他,她道:“你等等,我拿些药给你。”
即墨云清楚岚兮医术高超,胜过徐典许多,便没有拒绝:“好。”
岚兮一推医馆的门,却没推动,想来是被周婶从里面锁上了。
她回过头,有些尴尬地对即墨云道:“看来,我们得跳墙了。”
即墨云扑哧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她从前便爱跳墙,如今还是老样子。
于是,岚兮带着即墨云绕到后院,那里边儿空旷些,不至于一不小心,踩着什么不该踩的东西。
自家地方,岚兮也没多想,猛地提起一口气,便一跃而入,即墨云紧随其后。
到得后院,一片漆黑,一盏灯都没点。
岚兮不禁抱怨:“这周婶也真是的,见家里没人,便省起了灯油钱。”
“当心些,别绊到脚。”即墨云提点道。
岚兮自信满满地道:“你放心,这里是我家,我知道怎么走。”
即墨云心口一闷,“家”这个字眼,实在有些刺耳。
然而岚兮真不该对自己自信过头,不管她怎么熟悉自己的地盘,总有一些突发状况,是自己预料不到的。
比如,地面上的积水。
周婶洗衣做饭,常喜欢把脏水往地上泼,岚兮显然忘了周婶这个毛病,才没走几步,便踩到了一滩积水。
她一个不防,立时滑倒,不由惊叫,幸亏即墨云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往回一收,才没让她摔得难看。
但是,岚兮却跌到了他的怀中。
他们本该立即分开,可这一瞬,他们却都生出几分不舍。
黑夜里,一切都是晦暗不明的,只有彼此的瞳眸里,才有依稀的光芒。
梅吟香已经走了,他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在岚兮的脑海里闪过,可是很快,又被她掐灭了。
她缓缓站直了,可即墨云的手,却依然扶着她的腰。
岚兮方想提醒他松开,这时,周婶举着油灯,披着衣服,出门来探究竟。
方才那声熟悉的惊叫,将周婶从被窝里,惊了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失望
周婶隐隐约约地,辨得是一对男女,在院中相互依偎着。
她连忙迎上前去,喜道:“夫人,你把老爷找回来啦?”
岚兮如触电般一惊,立即便推开了即墨云。
周婶刚想嘲笑一番,这对闹别扭的小两口。
但她举灯一瞧,却不由被唬了一跳:“这这这……这男人不是老爷!夫人……你……你……”
周婶骇得脸色煞白,她万料不到,平日里端庄娴静的夫人,竟会干出这等伤风败俗的勾当来。
岚兮见得周婶这副模样,暗叫不好:糟了,她该不会以为我在偷汉子吧?
岚兮赶忙上前一步,正襟危坐道:“周婶!他是我朋友!”
“他家里有人生病,是跟我来拿药的,门锁了,我只好带他跳墙进来,方才天太黑,我没瞧仔细差点摔倒,幸亏他扶了我一把,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你听明白了没?”
岚兮迅速而简扼地,将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
周婶将信将疑,心底下却在暗暗嘀咕:拿药?什么时候不好拿,偏偏这个时候来拿?
但夫人既然这般说了,周婶总不能当面质问。
她左瞧瞧,右看看,问道:“那,老爷呢?”
一提起梅吟香,岚兮就不禁垂头丧气:“我没找着他。”
周婶抿了抿嘴,只觉万般皆是借口,夫人有没有用心在找,都难说得很。
仔细想想,老爷该不会是被夫人气跑的吧?
周婶将灯一举,靠近即墨云照了照,居然是位翩翩佳公子,不由看傻了眼。
即墨云屹立不动,由着人看去。
岚兮对即墨云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医馆拿药给你。”
即墨云道:“我和你一起吧。”
周婶回过神来,叱道:“你不许去!”
周婶大步迈去,护在岚兮身前,粗起嗓门道:“就算是去拿药,夫人一人便够了,你去做什么?”
岚兮蹙眉道:“周婶,你在干什么,这样一惊一乍的,他是我朋友,又不是坏人。”
周婶警惕地看着即墨云,防备道:“这我不管,如今老爷不在,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周婶扭头又对岚兮道:“夫人,你还年轻,看人不准,别见这小子一派斯文,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岚兮还待辩驳,即墨云却主动道:“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你小心些,别再绊到脚了。”
岚兮无奈,只得点点头,接过周婶手里的油灯,径自去了医馆。
周婶明显感到夫人的不悦,她心里头越发纳闷,夫人该不会真的红杏出墙了吧?
周婶瞧着眼前这油头粉面的公子,想着他多半便是病人口中,那个来找夫人的小白脸。
昨儿老爷又是那样一副伤心绝望的模样,该不会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吧?
所以老爷一怒之下,带着小姐离家出走了?
周婶越想越觉得有理,心中一味感叹,夫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竟舍了良人,要跟个野男人跑了!
她正胡思乱想间,岚兮已拿着药回来了,是一个瓷瓶,和三包药材。
岚兮将油灯还给周婶,再将药都交给即墨云,嘱咐他道:“这瓷瓶里的药粉,用来外敷,每隔三个时辰用一次,这三帖药,一天一帖,早晚煎服,切记,他不能乱动,至少要七天才能开始活动。”
即墨云将药都收在怀里:“我都记住了,你……”
他话还没说完,周婶便打断道:“既然你都记住了,这深更半夜的,也不方便留人做客,还不赶紧回去。”
岚兮恼她出言无状,正要开口训斥,即墨云却抢过话头:“我的确该走了,多谢你的药。”
既然即墨云不见怪,岚兮也不好多说什么:“客气了,我送你出门。”
“诶诶诶!我送我送!”
周婶连忙挡住岚兮,主动送客:“夫人,您劳累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客人,还不请?”
她说着便请即墨云出去。
即墨云不欲引她们起冲突,主动告辞道:“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岚兮回道:“我知道,你也是。”
周婶见这两人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心里头越发不愉快,她赶紧引着即墨云出门去。
岚兮目送着二人,直至出了后院的门,也依然伫立着,没有回房。
周婶送即墨云到了外边,想着夫人已然听不见,便不客气地对即墨云道:“告诉你,我家老爷只是出去散心,他明儿个就回来了,我家夫人的主意,你少打为妙,否则,我去报官来抓你!哼!”
她说完,回到宅子里,将门一锁,一转身,却见夫人仍旧站在原地。
岚兮等她走近,对她疾言厉色道:“周婶,你跟人家胡说八道什么,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今晚的待客之道,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周婶眨了眨豆子眼,夫人向来温婉,如今却因个外人训斥她,若说他们之间没什么,那是打死她都不信的。
周婶苦口婆心道:“夫人,你对得起老爷吗?老爷对你有多好,你总该知道,如今因为这个小白脸,把老爷的心都伤透了,这值吗?”
岚兮本已累了一天,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与她辩解这些。
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不与周婶一般见识。
“我和那位公子清清白白,你爱信不信,不过,你要是继续出言不逊,那便卷铺盖走人吧。”
岚兮说完,便转身回了房。
周婶只觉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她明明是忠心护主,一心为了这个家着想的,偏生夫人是非不辨,好歹不分,她失望地连连叹气。
岚兮回到房里,便将门关紧了。
她点起灯,疲倦地坐在凳上,昨晚,他便是坐在这里写的休书吧?
思及此,岚兮掏出休书,展读起来,一遍又一遍。
她想象不到,梅吟香是怀着何种心境,才能在***好后,狠心写下这封休书的。
“不是说好一世相守吗?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变心了?”
她对着休书质问道,仿佛是在与他对话。
“呵!你一直认为,我不爱你,可我们夫妻三载,我又怎会对你,一丝情意都没有呢?”
第三百零九章 渡口
“当初,你既然不肯放手,现在,为何又要选择离开呢?”
岚兮越想越气,陡地将休书撕个稀烂:“梅吟香,我恨死你了!”
岚兮犹觉不解恨,索性直起身来,将那纸片又扔到地上,狠狠踩踏一番,直到筋疲力尽,才又坐回原位。
她饥肠辘辘,却毫无胃口,她困倦不堪,却无法入眠,脑海里回想着这三年来的林林种种。
有过怨恨,有过悲愤,也有过温馨,有过欢乐。
还有,乐儿,没有母亲在身边,她还好吗,会不会哭着要找自己?
或许,等她一觉醒来,他便带着女儿回来了呢?
岚兮趴在桌上,盯着那盏孤灯,想了许多,渐渐地,眼皮酸涩,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翌日,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得外头有动静,以为是梅吟香带着女儿回来了。
她兴高采烈地奔出门,直向声源处而去。
却见后院的门口,周婶正同个小厮纠缠着,那小厮似是要找自己,却叫周婶拦住了。
只听得周婶骂道:“你们这些苍蝇老鼠,知道我家夫人独居在家,便都不怀好意,纷纷粘了上来,我才不让你们得逞呢!”
那小厮冤枉道:“诶!不是,你讲不讲道理啊,我就一个送信的,你不让我见你家夫人也行,总该替我把信转送一下吧!”
周婶叉着腰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了,你们这些男人,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还能不清楚?这是什么信?我看,八成是勾搭我家夫人的情书吧!”
那小厮直与她说不清楚,岚兮走近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一见了岚兮,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要上前递信。
周婶却拦着他,不让他进去,还对岚兮道:“夫人你别管,这些泼皮无赖,自有我帮你挡开。”
那小厮身材瘦弱,气力竟不如这常年干活的周婶,他只得举着信,努力往里塞,满口嚷嚷道:“蓝大夫,我是奉了赵爷的命,来给您送信的呀!”
岚兮一听,便料到是与梅吟香有关,她三两步走去,劈手夺过小厮手里的信,迅速拆开一读。
信上很简单,只有一行字:五公子已乘船离开。
岚兮一颗心不禁咚咚直跳,她挤开两人,拔腿便往渡口奔去。
她的心里凌乱极了,她万万不敢相信,梅吟香会真的离开自己。
离这儿最近的渡口只有一个,就在江边的张家村那儿。
张家村离这儿并不近,仅凭自己的脚力,只怕得天黑才能到。
她环视四周,心中焦急,却见路边有人牵着一匹马正走着,径自奔上前去,夺了缰绳,翻身上马,策马奔腾,望江边去了。
那人被岚兮出其不意地抢走了马匹,一时没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
他当即大喊大叫:“抢马啦,抢马啦!那女人抢走了我的马啊!”
即墨云正巧走在街上,看着岚兮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想也不想,便飞奔而起,随她而去。
岚兮马不停蹄,沿着小路直往渡口狂奔,浑然没有注意到即墨云在后头追赶。
江水滔滔,江风阵阵。
渡船的艄公正等着客满,便要出发。
岚兮翻身下马,没命似地直奔渡头,至艄公面前,二话不说,便激动地拉起他的衣襟,问道:“你见没见过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他是不是乘船走了?”
那艄公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推搡道:“这位夫人,你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啊!”
岚兮瞥了眼自己的手,这才察觉不妥,忙松开了,又对艄公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你快告诉我,有没有见过一个抱孩子的男人,那男人大概这么高……”
她伸手比划着梅吟香的身高,又道:“那孩子是个女孩儿,白白净净,长得很可爱的。”
艄公一听她这样描述,便想起来了,毕竟抱孩子的女人不少,抱孩子的男人就屈指可数了。
“哦……有有有,昨日上午,是有个男人,带着个小女孩儿乘船走了,那孩子还闹着要找娘,还是她爹和她说,她娘就在前头等着,她才肯乖乖听话的。”
岚兮闻言,惊喜交加,又追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艄公道:“这里的船去的都是一个地方,就是山阳县,现在走,晌午到,下午我还得赶回来,一天就这么一趟来回。”
岚兮喜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吧。”
艄公却道:“诶,不行,这人还没满呢,走不了,除非再加一人,那就刚好了。”
岚兮径直道:“等到客满再走,也不过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船钱是多少,我双倍付给你。”
艄公听她这样说,便没了拒绝的理由,他喜滋滋地道:“不多不多,也就十文钱,夫人给我二十文钱便可。”
岚兮摸向腰间,这一摸,不由愣住,她根本就没有带钱。
她皱了皱眉,眼珠子一转,诚恳地对艄公道:“嗯……那个,我忘了带银两,可不可以先赊着,我回头一定还你。”
那艄公一听,便炸毛了:“什么,没钱还想坐船,我这是小本买卖,挣几个辛苦钱,让人赊账,那我不得喝西北风去?”
“可是我真的很急,要不然这样,我先将我这簪子押给你,回头取了钱,我再赎回来。”
岚兮拔下头上的簪子,正要递与艄公,面前忽然横来一只手,掌心一摊,便是一锭银子。
“现在,可以开船了吧。”
即墨云那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际。
岚兮悠悠转头看向他,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艄公得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客官请上船,我马上就出发。”
即墨云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也无法回答。
他总不能与她说实话,自己夜不能寐,天一亮便起了身,漫无目的地上街散步,鬼使神差地便走向有她的地方,不想,居然真的遇见了她。
即墨云对岚兮道:“走吧,我们上船吧。”
岚兮越发惊讶:“你也要去?”
她委实不知,即墨云跟去要做什么?
第三百一十章 同船
即墨云道:“既然他是因我而走的,那就由我好好与他谈一谈,也好化解了……”
他说到这里,垂眸,有些不情愿地道:“你们之间的误会。”
岚兮有些无所适从,她还要再说些什么,那面,船上的客人却已等得不耐烦,纷纷催促道:“哎呀,你们到底走不走啊?这都快中午啦……”
“走吧,别耽误时辰了。”即墨云说着,率先上了船。
岚兮无奈,只得与他同船而渡。
艄公收了锚,荡起双桨,小船便荡悠悠地江中游行。
两人并肩而坐,岚兮尴尬地扭过头,看向船舷外,假意欣赏风景。
她不言语,即墨云也不好与她多话。
明明互相熟悉,却又形同陌路,彼此心中都不好过,面上却都默契地毫不表露。
船行不多时,突然一个急浪打来,船摇晃得厉害。
岚兮曾经坠过江,心中存了阴影,对这样强烈的摇晃,本能地感到恐慌。
她倒吸凉气,随手抓向身边可及之物,却无意间,抓住了即墨云的手。
即墨云心中一动,另一手缓缓抬起,微微踌躇,到底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没事的,我在这里。”
岚兮这才反应过来,陡地看见自己的手握在他掌中,慌忙抽出,向旁边稍稍一挪:“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她已为人妇,万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思及方才,她又补充了句:“对了,船钱我回头还你。”
即墨云心头一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也没多少钱,不必放在心上。”
岚兮低下头道:“是谁说,好朋友,明算账的?欠你的,总得还的。”
即墨云不由苦笑:“那恐怕,你是还不清了。”
即墨云这话只是玩笑,岚兮却上了心,她叹气道:“哎,我的确欠了你很多,也只好慢慢还了,总有一日,会还清的。”
即墨云听她执意计较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要怪便怪自己,没能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这才造成诸多遗憾。
即墨云扫了一眼她头上的发簪,道:“你若一定要还,便将簪子给我作个抵押,省得你回头赖账。”
岚兮冤枉道:“我不会赖账的。”
即墨云一本正经道:“这可难说得很,你素来言而无信,不留凭证,我不放心。”
岚兮愕然道:“我,有吗?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
即墨云微微一笑:“你曾答应过我不喝酒,却背着我偷喝,你说过不再去南风馆,却还是偷着去了,你还答应过我,不到处惹是生非,结果依然如故,还有……”
即墨云将她从前的这些小毛病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岚兮听了,不禁想起那时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仅凭一腔热血,到处“行侠仗义”,蓦地哑然失笑。
末了,即墨云毫无征兆地补了一句:“……你曾允诺过,要做我的妻,却食言了。”
这一下,岚兮可就笑不出来了。
她虽然明白,自己对不起他,可事到如今,时光不能逆流,他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说再多,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过去了,别提了。”
岚兮埋下头来,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即墨云却紧着问道:“如果这次找不到他,你打算怎么办?”
岚兮咬唇道:“当然是继续找。”
“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呢?”即墨云不依不饶地问道。
岚兮迟疑片刻,毅然回道:“那,我就等他一辈子。”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即墨云不说话了,岚兮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他眸底的失落。
一直到船靠上了岸,他们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岚兮一下船,问了些当地的情况,便匆匆赶往集市。
山阳县虽比不得城里,但也比白水镇大得许,货物也是琳琅满目。
岚兮想着,梅吟香总需要补给,定然免不了要到南北杂货去,还有客栈、饭铺,也该有他的踪迹。
可是大致问过一圈之后,却一无所获。
她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思忖着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何横来竖往,都找不着人呢?
此时,已近黄昏,做买卖的商铺小贩,都渐渐打烊。
即墨云眼见她毫无头绪地在街上乱走,终于看不下去,快步走到她面前,阻拦道:“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打尖歇宿,明日再打听吧。”
岚兮烦恼道:“我不累,你自便吧。”
即墨云看着她疲倦的身影经过自己,自她下船以来,便只顾寻找,不曾与他主动交流过。
即墨云知道,她哪里是在寻人,分明是在借口躲着他。
他悠悠一叹,再次挡在她面前。
岚兮不知他意欲何为,蹙眉问道:“你又怎么啦?”
即墨云径自拉过她的手,将自己的钱袋塞入她手中,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钱都给你,我走便是。”
即墨云说完,人便转身拂袖而去。
岚兮握着他的钱袋,直如握着烫手山芋一般,她连忙喊住他:“喂,你站住!”
即墨云充耳不闻,兀自往前走着,岚兮抬脚便追,但她的脚力又岂能与他相比?
“云!”
突然,她大声唤道。
即墨云霎时止步,这一声呼唤,多么亲切,多么怀念。
岚兮自与他划清界限后,便没有再这样唤过他了,甫一听见,顿生隔世之感。
即墨云回过头,看着她向着自己倥偬而来,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他的笑容才刚刚扬起,下一刻,便又垂了下来。
岚兮将钱袋塞回他手中,道:“你的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即墨云眉心微凝:“你现在身无分文,没有钱将寸步难行。”
岚兮倔强道:“我把簪子当了,便能再撑几日。”
即墨云道:“既然要当,何不当给我?”
“你!”
岚兮深深提起一口气,又缓和下来,软语说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不能这样。”
即墨云却坦然道:“你不是说,我们还是朋友?朋友有难,难道不该伸以援手?”
第三百一十一章 跟随
岚兮一怔,即墨云若是以朋友的身份待她,她可就无话可说了。
即墨云又道:“又或是,你立场不定,问心有愧,所以不敢接受。”
“我……”
岚兮吃了瘪,也不再与他强辩,只是咬了咬唇,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你的钱,我不能要。”
她刚说完这句话,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紧接着头也有些昏昏的。
岚兮猛然意识道,自己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水米未进,居然撑到现在才发觉,她也是佩服自己。
岚兮腹中的叫嚣,引起了即墨云的共鸣,他的腹中也传来一阵低鸣。
即墨云有些尴尬地举袖掩住小腹,但肚子要唱空城计,却不是自己能阻止的。
这两日,他食欲不佳,也几乎没有进食,此刻闻得腹鸣,才觉又饥又渴。
即墨云道:“先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再论其他吧。”
岚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若只是她一人挨饿,岚兮并不在意,但若牵连上即墨云,她心里便过意不去了。
当下,两人挑了家饭铺,叫了几个小菜,两碗大白米饭,先饱餐一顿。
即墨云吃得几口,待饥饿稍解,便对岚兮道:“天已经黑了,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了,还是先找家客栈落脚,仔细想想他的去向,明日寻起来,也不至于和无头苍蝇似的。”
岚兮也甚觉有理,她试探着问道:“你说的有理,那,你还要一直跟着我吗?”
即墨云纠正道:“我不是跟着你,我只是想见他。”
岚兮不解:“你为什么想见他,你不担心,他又想法子对付你吗?”
即墨云却道:“他在乎你,才会介意我,你不认为,让我跟在你身边,如果他看见了,反而会主动现身吗?”
岚兮有些着恼了:“万一他没看见,那你要跟我到几时,老徐不用照顾吗?藏渊山庄也没这么闲吧?”
即墨云却泰然自若地缓缓说道:“老徐那边,我已雇了人照料他,至于山庄里的事,有老何打理,我也放心,直到见到他为止,我都会一直跟着你。”
面对这如狗皮膏药般的即墨云,岚兮瞬时无话可说。
她咬牙憋了片刻,只得松口,无奈地道:“好,你想跟就跟吧,反正我也劝不动你。”
即墨云温然一笑,夹了一口菜到她碗里:“快吃饭,饭菜都快凉了。”
岚兮不再多言,抓起碗来,自顾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即墨云感觉自己又看见了那个,一吃起饭来,便狼吞虎咽,不顾形象的岚兮,唇角不禁微微弯起。
他掏出绢帕,递与她道:“你慢点吃,别沾得满嘴都是。”
岚兮一抬眸,便看见了那雪白干净的绢帕。
即墨云素来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三年过去了,这习惯一点没变。
岚兮记得从前,她会道一声谢,便拿来擦嘴。
那时,她懵懵懂懂,还不明白,这体贴的举动背后,所蕴藏的深意。
如今,她历经世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了。
这样的即墨云,纯洁如天边云霞,她又怎配,再接受他的好意?
她可是有夫有女的人啊!面对着他,她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你怎么了?”
即墨云见她愣了半天,既不接受,也不拒绝,不由发问道。
“哦!”
岚兮如梦初醒,当即拿袖子一抹嘴,回绝道:“这样子便干净了,要这劳什子干什么。”
即墨云不疾不徐,将绢帕收回袖中,既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意外,似乎他早料到岚兮会这般做了。
“你快些吃吧,我都快吃完了。”
岚兮粗鲁地提醒道,她实在不愿给他留下一丝幻想。
即墨云看了眼碗里的饭,还剩下一半,只要他大口一些,很快便能吃完了。
可是,他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吃完。
这一顿饭,可是隔了三年来的头一顿,他实在不想这样快,就结束与她共进晚餐的时光。
岚兮却刻意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她嫌弃地在他碗里胡乱送着菜,催促道:“快吃快吃,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还跟个三岁的娃儿一样,吃得这么慢,该不会要我喂你吧?”
即墨云却没有丝毫羞恼,他反而很享受这样的待遇。
岚兮瞥见他眼角堆悉的笑意,倏地愣住,隔了一会儿,才讪讪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将大大的碗,挡住了自己的面孔,假意大口吃起来。
她见不得这样的即墨云,只觉心底深处,那根柔软的弦,不经意地被拨动了下,喉头便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令她难以下咽。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彻底绝了即墨云的心呢?
吃过饭后,两人又捡了家客栈落脚。
这客栈不大,却整洁干净,连掌柜也格外热情。
掌柜瞧见两人进来,拿眼一端详,不禁两眼冒光,满面堆笑:“客官里边儿请,这是要打尖呢?还是要住店呢?”
即墨云道:“住店,要两间上房。”
掌柜一听他说话,不由热络道:“哟,听这口音,两位不是本地人吧?是来游山玩水呢,还是来寻亲访友呢?”
岚兮听得掌柜这般问,便道:“我们是来寻人的,请问您可有看到,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在这里出现?”
掌柜歪着头,想了想,皱眉道:“这带孩子的女人常见,带孩子的男人嘛……我还真没见过。”
岚兮本也不抱希望,听了这个答案,表情淡淡的。
她道:“那烦请扫两间空房出来吧。”
“好嘞!”
掌柜一面翻着账本,一面拿眼偷觑他们,看到岚兮时,唇角便微微勾笑,看见即墨云时,又露出一丝惋惜。
翻查了一阵之后,掌柜歉然道:“哎呀,真是不巧,上房只剩一间天字二号房了,还有一间玄字一号房,虽然比不得天字房,但也不差,您二位看,意下如何呢?”
即墨云问道:“这两间房不挨在一起吧?”
掌柜笑道:“不止没挨一起,还隔得有些远。”
岚兮闻言,心下一松,可以离得远些,她正求之不得。
第三百一十二章 黑店
掌柜眯着眼睛,打量着两人,提议道:“其实小两口同间房也没什么呀,如果两位非要住上房,那便只要一间天字二号房,如何?”
岚兮有些着恼地纠正道:“掌柜莫要胡言,我与他不是夫妻。”
即墨云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掌柜感到颇为意外:“不是夫妻,那……难道是兄妹?”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长得也不像啊。”
岚兮脸色发沉,即墨云当即便打断道:“罢了,我们换家客栈吧。”
掌柜一听便急了,忙拦阻道:“诶诶诶,客官,这夜都深了,再到外边儿找地方落脚,岂不麻烦?”
“我这儿的房间,可是个顶个儿的干净,而且还照顾周到,热水热茶,随叫随到,若是半夜饿了,还能给您开灶呢,这么好条件,可不是其他客栈能比得上的。”
岚兮也不愿大半夜的,再与即墨云独处,她道:“不过是歇宿一晚,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住什么房间都不打紧,掌柜的,有劳你引路,带我去玄字房,那间天字房,便留给这位公子吧。”
掌柜听得这话,立即顺杆儿爬,当即便带着岚兮往楼上去。
岚兮既然这般说了,即墨云也只得遂了她的意。
掌柜先引两人到了天字二号房,岚兮请即墨云回房歇息,即墨云自然不能答应。
岚兮知道他不会同意自己相让,若是争执,不过是耽误了他休息而已。
当下,也不与他客气,她走进房里,与他互道晚安之后,便将门关上了。
即墨云本还想多说两句,门却已然合上了。
他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只是叹了口气,便请掌柜继续引路,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是何等心情。
掌柜一面带路,一面与这位斯文公子寒暄道:“敢问客官是打哪儿来,怎么称呼呢?”
即墨云随口道:“敝姓即,从来处来。”
“纪?”
掌柜一听他这答话,便知此人谨慎小心,不爱与人交道。
但这掌柜偏是个话唠,碰了钉子也不尴尬,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哎呀,纪公子真是好涵养啊,连说起话来都是惜字如金呀,小店好久没遇上这样的贵客了,请问纪公子家中作何营生,这一趟出来,要寻的是什么人呀?”
即墨云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打听太多了。”
掌柜赔笑道:“我是看那位夫人着急找人,想着多问一些,也好帮忙打听不是,对了,纪公子,那位夫人是你什么人,为何对你冷冰冰的?”
即墨云不由得皱起眉头,岔开话道:“掌柜的,我的房间还没到吗?”
掌柜连忙说道:“哦,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
掌柜引着即墨云下了楼,穿过后堂,来到一排房间前。
即墨云道:“这玄字房怎么这般远?”
掌柜笑道:“我早就说了,是隔得挺远的,不过您放心,该有的一应俱全,绝不输天字房。”
即墨云倒不担心住得不舒服,只是离岚兮远了,万一她有事,他便难以立即照应到。
掌柜推开房门,正要请他进去。
正在这时,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从墙角走出来,他抹着额汗,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人也显得很疲惫。
显然,小二也没料到这大晚上的,还能遇见客人,不禁怔在当场。
即墨云轻轻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似带着一股血腥,他眉心紧锁,疑惑地看向掌柜和那人。
掌柜当即便压着嗓子斥责道:“哎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大半夜的就不要杀鸡啦,万一弄出动静,惊着客官怎么办?”
掌柜转过脸来,赶忙赔罪道:“这是小二阿牛,刚来不久,十分不懂事,惊扰公子了,还望公子海涵。”
阿牛被掌柜一言点醒,连忙点头称是:“是是是,我笨手笨脚的,总干不好活,自然得勤快点儿,这不,明日伙房要用的食材,我都给准备好了。”
掌柜又斥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收拾干净了!”
“啊,是是是,小的下次一定注意。”阿牛又唯唯诺诺地赔笑几句,便匆匆下去了。
掌柜请即墨云进了屋子,为他点了灯,又寒暄了几句。
掌柜正要出去,即墨云漫不经心地道:“掌柜的,你这里的生意可真不错,客人竟都住满了。”
掌柜笑得眼纹横生:“可不是,这几日生意是不错,不然,也不能委屈纪公子您,住在玄字房不是?”
掌柜退下,门将合上时,又笑道:“公子稍待,我这就去着人打热水,送热茶来。”
门被轻轻合上了,即墨云透过那张热情的笑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来——楼百深。
那个人,在暗算完自己之后,也是如此热情亲切地同自己打招呼的。
有人会在这时候杀鸡吗?
即墨云看着那盏油灯,仔细回忆那飘在鼻端的血腥气,比起鸡血,那气味倒更像是……人血。
×××××××××××××××××××××××××
热水和热茶还没送到,玄字一号房,房里的灯便已熄了。
阿牛放下热水,敲了敲门,朗声问道:“客官,您睡下了吗?”
屋中无人应答,阿牛又问了一声,仍是如此,看来人已睡下,他捧起热水,便往回走了。
不多时,一条黑影从墙角边蹿出,在房门口停下,一支迷烟悄然伸进门缝,晕出袅袅白烟。
黑衣人算了算时间,收回了迷烟,撬开房门,大踏步摸到床边,撩开帐幔,看也不看,便举起手里的大刀,切瓜似的,朝床上砍去。
隔了片刻,黑衣人渐觉奇怪,他掀开被褥一看,竟是空空如也,不由得又惊又奇,怔在当场。
这间房的住客不在这里,却又去了哪里?
岚兮草草洗漱一番,便熄了灯,和衣趟进了被窝。
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方面想到梅吟香和女儿,不知人海茫茫,上何处找寻。
另一方面,又烦恼即墨云的跟随,她只是凡夫俗子,理智有限,若他痴心不改,她是否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抵挡住,他的吸引?
第三百一十三章 虏劫
岚兮深深叹息,缩进被窝,忧心又焦虑。
好不容易才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她突然又醒觉,惊悸般地一翻身,身边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人来!
“啊……”
岚兮张口便喊,却叫对方及时捂住。
即墨云的声音低促地道:“是我。”
岚兮惊魂稍定,放心之余,又渐生恼怒,她扯开他的手,斥道:“即墨云,你怎么可以……”
言犹未了,又让他反手给捂住了口。
即墨云悄声道:“嘘!这家客栈不干净,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所以过来看看。”
“黑店?”
岚兮一怔,她清楚即墨云的为人,不会借口胡来。
可是她想了想,那掌柜除了嘴碎些,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难道多年不走江湖,她的警觉性已变得这么差了吗?
岚兮示意他先放开手,即墨云会意,缓缓放下了手,但掌心犹自残留着她一丝温柔。
即墨云心头一悸,掌心发烫,连忙背过手,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黑店?”
岚兮才刚刚发问,即墨云便警惕道:“有人来了。”
岚兮目光一凛,连忙竖起耳朵倾听,门口果然有细微的响动。
突地,即墨云钻进被窝,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压低声音道:“是迷烟,快闭气!”
岚兮一紧张,本能地探出手来,便也捂上了他的口鼻。
刚做完这个举动,她便后悔了,即墨云哪里需要她多此一举?
可是既已这般,再缩回来又显得自己心虚,继续放着又好像不妥,一时进退不得,好生尴尬。
即墨云出于忧心,没有多想便帮她闭气,却也忘了,岚兮体质特殊,一般的药物对她并不起作用。
两人就这样你捂着我,我捂着你,一双眼睛,隔着黑夜,怔怔地凝视着对方。
明明看不清楚,却心跳如擂鼓,大气也不敢呼一口,不约而同地,额间都冒出了细汗。
迷烟燃尽之后,门口又响起了其他响动,对方似在撬门。
两人同时收手,皆有如释重负之感。
缓得一缓,即墨云又凑到岚兮耳边道:“这伙人办事娴熟,必是惯犯,我且跟去看看,他们目的何在,你小心保护好自己,等安全了,再伺机离开。”
岚兮还没弄清楚他打算怎么跟去,手里头便被他强塞进一样物事。
紧接着肩膀一沉,岚兮被他推到里侧,即墨云将被子一拉,便罩住了她的脑袋。
“别说话。”即墨云最后提点道。
岚兮不知他意欲何为,却不敢相扰,只得依言安静。
她摸了摸那样物事,原来是他的钱袋,她心中立时闪过不妙的念头。
这时,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屋子里黑漆漆的,来人却无需点灯,也能精准地找到位置。
即墨云一动不动地躺在被窝里,仿佛是被迷晕了一般。
岚兮悄悄探出双眼,极尽目力,但见两条黑影掀开被子,展开一口大麻袋,兜头便向外侧的即墨云罩去。
不好,这两贼是打算掳人来着!
岚兮可不管即墨云打的什么主意,让他以身犯险,她做不到。
岚兮手掌一翻,便要发难,不过两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有什么可放在眼里的?
但是,她的手刚动,便又被即墨云塞进了一样东西。
岚兮一愣,这样东西的质感,她再清楚不过,是……那枚玉佩!
即墨云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将玉佩重新塞给她?
岚兮只是这样一想,即墨云便被那两条黑影,干净利落地装进了麻袋。
口子一封,其中一条胖胖的黑影使力一举,便要将麻袋扛到肩上,谁知他脖子一梗,竟举不起来。
“这女人好重啊!”那人惊讶道。
另一条高瘦的黑影嘲笑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娘儿们你都扛不动。”
那胖子不服气地将麻袋往对方身上一推:“你力气大,你来!”
“我来就我来!”
瘦子扛起麻袋,竟发现十分吃力,但恐失去颜面,仍旧在硬撑。
那胖子却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也伺机嘲笑,报复回去:“怎么样,你也扛不动吧,嘿,还说我呢!”
瘦子终于气馁了,他放下麻袋,低声骂道:“这娘儿们重成这样,八成是头母夜叉。”
胖子却道:“不会吧,郑老板可是说,这女人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比方才那个妮子还漂亮得多,准能卖个大价钱。”
瘦子嗤之以鼻:“那姓郑的说的话,你也能信?最近生意不景气,就是头母猪,都能被他夸得天花乱坠。”
“既然如此,我们扛头母猪回去干什么,等着挨老大骂吗?”胖子道。
“不管了,奉命行事,哪儿轮得到我们管这许多。”
瘦子说完,一招手,又道:“你扛头,我抬脚,麻利点儿。”
两人一前一后,将整口麻袋抬了起来,搬离房间。
岚兮这才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暗声骂道:“两个蠢货,眼睛全瞎了,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她将钱袋和玉佩都收进怀里,匆匆穿上鞋子,便挨到门边,刚探出脑袋想看看,却见又有一条手持大刀,矮小的黑影过来会合。
她忙隐身于门后,屏息静听,但闻得矮子说道:“那房间是空的,没有人。”
那瘦子说道:“不管了,将这女人先拉走,那个男的就交给郑老板处理了,他干这些,可比咱们有经验得多,不用担心。”
三人一合计,便将即墨云扛走了。
岚兮听得动静渐悄,才溜出房间,跟踪而去。
客栈的后门大开着,外边早备了马车,这三人便是从后门出去的。
他们关了后门,便将身上的夜行服都解了下来,三人皆是农户的打扮。
他们将夜行服和兵器塞进一个包袱里,连同即墨云一并丢上了车。
胖子和瘦子都去驾车,仅余一个矮子在车厢里看人。
岚兮趁他们没有注意,从墙头上跳下去,三两步靠近马车,身子一矮,便滑入车底,两手攀在车轸上,身子一缩,贴在了车厢底。
第三百一十四章 义庄
赶车人一扬马鞭,马车便“得得得”地跑了起来。
岚兮在车底坚持了一阵,手臂渐渐酸麻。
许久不习武,想不到退步得这样快,若是从前,她至少还能撑上半个时辰。
又过了片刻,岚兮的手臂已在开始发抖,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滴落。
她已撑不了多久,也不知这马车还要行多远的路。
车轱辘滚滚往前走,带起泥沙,沾了她一身灰,石子被轧过,激飞而起,打在她身上。
岚兮闭上眼睛,极力忍耐,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情急,用了这馊主意。
“阿嚏!”
突然,尘灰钻进鼻孔,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吁”地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她心中一凛,暗叫坏了,准是叫他们给发现了。
“你停车干嘛啊?”那瘦子的声音问道。
“哎哟!我好像吃坏肚子了,这会子疼得紧,忍不得了。”胖子答道,声音显得很着急。
“去去去,真麻烦。”
等瘦子说完,便听见一连串笨重的脚步声,向远处快跑而去。
岚兮松了口气,轻轻躺倒地面,放开了手,稍事休息。
车厢里的矮子掀开车帘,也道:“他去大解啦?哈哈,那我去小解一下。”
瘦子道:“你们快去快回,别耽误了正事。”
“知道啦,就一会儿工夫,能耽误什么事儿啊?”
接着,马车一轻,矮子跳下马车,也向树丛走去。
瘦子百无聊赖,目光移到了车厢里,歹心顿生。
他搓着手掌,笑得贼兮兮的:“嘿嘿嘿,母夜叉,让我看看你到底生得什么鬼样?”
言毕,一掀车帘,便钻了进去。
岚兮闻声,甚觉好笑,不知等会儿他见了即墨云那个“母夜叉”时,会是何等神情?
她悄然探出脑袋,左看右看,这里已是荒郊野岭,那两个去方便的人暂时不知去向。
空旷的郊野便只剩下了这辆马车,车厢里的两个人,以及藏在车底的她自己。
岚兮抽出身体,一跃而起,扭了扭脖子,舒展舒展筋骨。
等她跳上马车,掀开车帘时,那个意图不轨的人,已经倒在了车厢里,而即墨云却安然无恙地坐着。
岚兮忍俊不禁:“你果然是个母夜叉,谁见了你都得倒霉。”
即墨云见了岚兮,并不意外,他早就察觉到,她巴在车底下跟着,只有那三个酒囊饭袋,才会发现不了她。
即墨云温然一笑,看着她道:“有一个人例外。”
岚兮一愣,知道他说的便是自己,这样的另眼相看,对如今的她而言,却是一种负担。
“你现在要怎么做?”岚兮收起笑容,直截了当地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即墨云笑意不减,反问她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年少时,是怎样胡闹的?”
透过这个笑容,岚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稳重老成的少年,和那个率真任性的少女。
在那个明媚的年纪,驰骋江湖,以正义为名,行胡闹之事,快意洒脱,意气风发,便是艳阳的光芒,也遮掩不住他们的风采。
岚兮心领神会地一笑,点了点头。
胖子和矮子方便完,不约而同地回来了,但驾车的瘦子却不见了。
“咦,人呢?难道他也去方便了?”
车厢里有人连声咳嗽道:“我在这儿呢!”
车帘一掀,矮子探头问道:“你在车厢里干什么?”
坐在车厢里的人,难受地低头咳嗽,憋着嗓门道:“我刚刚驾车吃了风,喉咙痛得紧,可能是患上风寒了,咳咳……我跟你换换,我看人,你驾车。”
矮子扫了那口麻袋一眼,一切如常,他鼻孔一哼,嫌弃地掩住口鼻,不满道:“切,还嫌我麻烦,你不也一样。”
矮子发着牢骚,倒也没有为难对方,放下车帘,便坐到车驾上,顶替了瘦子的活儿。
马车又开始不停地跑起来,随着马车离开,原本的位置下,逐渐露出了一个昏睡的人来。
他被扒光了外衣靴子,在夜风的吹拂下,犹如死尸一般躺得笔挺,这人当然就是那个瘦子。
车厢里,那咳嗽的人缓缓抬起脸来,自然是易了装的即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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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疾驰一阵,等停下来时,天还没有亮。
即墨云掀起车窗上的帘子一看,竟是到了一处义庄,周遭荒无人烟,十分凄凉。
胖子和矮子跳下马车,矮子一掀车帘,道:“到啦到啦,快把货卸下来!”
胖子却笑道:“你别叫他扛,今次的货是头大母猪,他一个人可扛不动。”
矮子听了,哈哈大笑。
藏在麻袋里的岚兮,可就笑不出来了,她是不介意即墨云被人当成母夜叉,可要是有人管她叫母猪,她可就不乐意了。
哼,先忍你们一忍,等回头再收拾你们。
岚兮暗暗想道,忽觉身体一轻,眼前一花,似被人抱了起来。
即墨云一面低头咳嗽,一面抱起那口麻袋,平稳地跳下马车。
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嗯?你的力气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大?”
“不行,我也要来试试!”那胖子不服气地伸出手,便要接过那口麻袋。
即墨云一个闪身,避了开去,学着那瘦子的口气道:“多事什么,还不快去见老大,等着挨骂吗?”
矮子无所谓地道:“老大哪儿会这时候过来?咱们先把人抬到地窖里关好,找个地方好吃好喝睡一觉,等过了午时再来也不迟。”
矮子说着,便从腰里掏出了钥匙,率先走向义庄。
他推开了破败的门,一股浓重的腐朽气味便向众人扑鼻而来。
胖子见瘦子将那口麻袋当宝似的,抱在怀里护得紧,不禁嘲笑道:“哈哈哈,你怎么突然间转了性,懂得怜香惜玉了?难不成是在车厢里偷看了她之后,便看对眼了?哈哈哈……”
那矮子听了胖子的话,紧张地回过头道:“你们可别胡来,这些可都是摇钱树,老大没松口,谁也不许碰,这要是伤了死了,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胖子不耐烦地嚷嚷道:“知道知道,说说而已,你紧张什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棺木
即墨云故意落在后头,跟在那两人身后,也走进了义庄。
矮子点燃了香案上的一支蜡烛,照亮了半间义庄。
即墨云隐在背光里,环视四周,但见香案上倒着横七竖八的灵位,墙角结满了蛛网,灰尘沾染了几乎每一个角落。
义庄里,还放着七具棺木,皆是残损不堪,里头隐约可见白骨森森。
显然,这里已被废弃许久。
然而,这七具棺木中的第四具,却显得格外的锃亮,即墨云当即便料到,这具棺木必有古怪。
果然,那矮子径自走到那具棺木前,移开了棺盖,那里面也放着一副死人枯骨。
矮子毫不畏惧,双臂一合,便托起枯骨丢到一边,棺木底便露出了一个锁孔来。
他拿钥匙开了锁,将底板如门一般拉开,里头赫然藏着一排台阶。
矮子抱怨道:“这姓郑的也真是不像话,把人合一处,一块处理了多好,也省得这般麻烦地来回跑。”
胖子接口道:“以往生意红火时,一晚上都没得合眼,今晚才两笔买卖,很快便能休息了。”
矮子想起这茬,不禁骂道:“都怪那个新上任的狗官,害得咱们最近生意萧条!”
胖子闻言,也随之附和。
即墨云接不了话茬,只得干站着听。
矮子和胖子齐刷刷地看向瘦子,对他的一语不发感到奇怪。
矮子道:“喂,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送下去,我好锁门?”
即墨云慢慢抬起脸来,那张半明半暗的面孔,在烛光的映照下,逐渐清晰起来。
胖子和矮子的眼睛同时越睁越大……
胖子怔了片刻,愣愣地问:“你的脸怎么变了?”
矮子一拍他的后脑勺:“傻子!是细作!还不快抄家伙!”
胖子急道:“家伙在马车上,现在取还来得及吗?”
矮子恨铁不成钢地深深吸了口气,心塞地道:“那就赤手灭了他,他就一个人,怕什么?”
“哦!”胖子恍然大悟,挥起一拳便向即墨云砸去。
即墨云侧身一避,飞起一脚,踢向了胖子的膝弯。
那胖子的花拳绣腿,在即墨云面前,实在不值一哂,被他一脚踢中,登时跪倒在地,由脚至头,皆在发麻,吭吭哧哧,动弹不得。
矮子瞧出不好,慌忙绕过棺木,便想从门口开溜。
即墨云长腿一扬,将棺材盖一踹,那棺盖便朝着矮子的背心飞去。
矮子被砸个正着,当场便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岚兮在麻袋里听得动静,便知他们交上了手,她手一顶,撑开了麻袋,脑袋便钻了出来。
但见那一矮一胖已被打倒在地,便不由觉得痛快。
“哼!这三个蠢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该他们倒霉!”
岚兮奚落了他们一番,甫一回眸,却见即墨云柔和的视线,正钉在自己脸上,唇角挂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岚兮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还装在麻袋里,还稳稳地躺在他怀中。
她的心跳骤然一促,忙道:“你还不放我下来?”
即墨云这才慢慢放下她来,岚兮一得自由,便抖下麻袋,跳了出来。
她东张西望,看清楚了这里的景象,尤其是那棺木里的入口。
她又是惊讶又是恼怒:“连藏匿的地方都如此隐蔽,不知道这帮恶徒,还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岚兮一把揪起那胖子的领口,喝问道:“说,你们的头儿在哪里,还有多少同伙?”
那胖子又痛又怕,言辞含糊不清,勉强听清了,也只一味在讨饶,气得岚兮又踹了他几脚。
岚兮丢下胖子,抽了封口上的麻绳,对即墨云道:“快帮忙,把这两个蠢贼给捆了,省得等会儿坏事。”
即墨云不解道:“坏什么事?”
岚兮指着那棺木里的入口,道:“我们得下去探探究竟,若不捆了他们,回头等他们恢复了,将入口一封,我们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即墨云笑道:“那你封了他们的穴道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个劲儿捆他们呢?”
岚兮一怔,手里的动作不禁僵住,她的眉梢微微挑动,想着这几年不在江湖走动,竟连点穴这么基本的功夫都给忘了。
她有些尴尬地咽了咽,若无其事地站直了,眼睛瞟向他处,不以为然地道:“我知道呀,可我的点穴功夫不好,万一没制住,让他们逃脱了怎么办?”
这个理由可是合情合理,即墨云总不能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当所有人都与他一样吧?
即墨云被她的理直气壮逗笑了,他摇了摇头,伸出两指,在那胖子的颈侧一点。
那胖子但觉头皮一麻,便不省人事了。
即墨云又一本正经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点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还是把他们捆起来稳妥些。”
他说着便抄起麻绳,主动将那两人给捆在了一起。
岚兮知道他是在给自己面子,郁闷之余,看着他故作笨拙地忙碌着,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即墨云回眸看她,她连忙以手遮唇,掩饰自己的尴尬。
即墨云微微一笑,顿时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那时的他们,也常为一点小事“争执”。
她会使小性,抬扛到底,他则在有理说不清的时候,主动“示弱”,博她一笑。
棺木里的入口仅容一人通过,入口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岚兮拿来蜡烛,便要率先下去。
即墨云忙拉住她,道:“蜡烛给我,我来开路。”
岚兮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跟在后头一定比走在前面安全呢?万一身后有冷箭怎么办?”
从她倔强的表情上,即墨云知道她又要与自己抬杠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说得很对,我都听你的。”
这样爽快便低头了,岚兮霎时愕然,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就像夫君包容着任性的妻子,就像那个他一样……
岚兮内心登时闪过一丝愧疚,她明明是来寻他的,为何现在却和即墨云在一起?
见她愣神,即墨云问道:“你怎么啦?”
岚兮一回神,反应道:“没什么,走吧。”
既然人已在此,总要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
第三百一十六章 暗道
岚兮跳上棺木,举着烛火,小心地走下台阶,即墨云紧紧相随,暗中护卫。
台阶并不长,没过多久便走到底了,里面有条暗道,岚兮秉烛一照,几欲可见尽头。
暗道并不长,一路走来无事,岚兮不由放松警惕,拔腿便向深处疾走。
即墨云立时便牵住了她的手:“慢些走,当心些。”
“我晓得。”
岚兮秀眉一蹙,想抽出手来,即墨云却越发握得紧了。
他在她身旁一挤,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谨慎前行,神情泰然,仿佛出自本能。
岚兮固然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但这番举动委实太过暗昧,令她无法忽视。
她沉下脸来道:“即墨庄主,你先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
“嘘!”
即墨云突然驻足,示意噤声。
岚兮立知不好,也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啦?”
“有哭声。”即墨云道。
岚兮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了少女的哭泣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两人对视一眼,岚兮道:“定是被他们虏来的姑娘,我们快去看看。”
话音刚落,她便迫不及待要往前走。
即墨云手臂一收,极自然地在她腰间一搂:“别急,咱们既已来到这里,自然是要管到底的。”
即墨云的镇定令她心安,她逐渐压下性子,随着他的步伐,循声而行。
这暗道不宽不窄,正好容得两人并行,随着二人深入,哭声亦越来越近。
岚兮偶然一瞥眼,瞧见他搂着自己的手,猛然意识到他的得寸进尺,她连忙将他推开,却失手掉落了蜡烛。
即墨云眼疾手快,捞起蜡烛,火苗闪烁,险险熄灭。
岚兮向前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义正辞严道:“即墨庄主,我还没有差劲到需要你寸步不离的保护,你若再碰到我,就莫怪我将你当做登徒子对付了。”
她一口一声即墨庄主,便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即墨云微感失落,但很快又从容道:“这暗道看起来没什么古怪,方才是我太小心了。”
岚兮肃容道:“你我虽然是朋友,但毕竟男女有别,以后,我还是唤你即墨庄主为妥。”
即墨云淡然一笑:“他已经写了休书,你们没有瓜葛了。”
“你!”
岚兮被他这话一噎,深深吸了口气,冷静道:“他只是在气头上,等我找到他,解释清楚了,一切便会恢复原样,你我之间,终究没有将来,庄主还是悬崖勒马为好,莫执迷不悟,既耽误了自己,也为难了我。”
若是先前听到她这般说,即墨云定然痛彻心扉,但此时再听,心境却已全然不同。
岚兮终究对他是有情的,她跨不过去的,是自己这三年来的经历,还有那难以割舍的孩子。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远去,或许,这是他唯一能把握的,与她破镜重圆的机会。
“喂,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居然在发呆?”岚兮见他愣神,有些不满道。
即墨云笑了笑,满脸宠溺道:“走吧,我们是来救人的,耗在这里做什么?”
岚兮如同被人塞了个鸡蛋入喉,半晌做声不得,敢情她方才都白说了,他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即墨云拉过她的手,牵着发愣的的她,往声源处走。
这一幕,多像当年,他们被雷彪所逼,落入密道的情景。
往事似流水漫上心头,她默默看着他的手牵着自己。
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她应该甩开他的手,决绝地拒绝他。
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默默地任他牵着。
他的手,依然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熟悉,掌心,依旧有着粗粝的厚茧。
这令人怀念的感觉,挑动了她最柔软的一根心弦。
或许,她骨子里是贪婪的,贪婪着他的温暖与温柔……
就牵一小会儿吧,只是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心底有个声音如是引诱着她,直至姑娘的哭声清晰到她无法忽视,才将她拉回现实。
岚兮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抽出自己的手,埋头不语。
即墨云微微一笑,他没有再勉强她,他知道,她动心了,这就够了。
他相信,自己会一点一点地攻破她的心防,和她再回到从前。
即墨云来到一扇门前,那门被锁住了,他道:“钥匙应该在那两个人身上。”
岚兮抬头看了那锁一眼,灵光一闪:“这样的锁,没有钥匙也能打开。”
“哦?”
即墨云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打开?”
岚兮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手里一通揉捏,弯成一个形状。
她打量了锁和簪子一番,又调整了一下,这才将簪子伸进锁孔里。
她一面摸索着开锁,一面拉家常似的道:“有一次,我们全家出门游玩,回来时才发现丢了钥匙,他便是用这个法子开的门,即墨庄主,我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我希望,你也清楚,你的家在哪里。”
岚兮说完这些话,铜锁“哒”地轻响,被打开了。
即墨云黯然片刻,微微苦笑:“没有你的地方,怎能叫家呢?”
岚兮知道纠缠无益,索性装作没听见这话,径自解了锁,推开了门。
阴暗发潮的地窖里,有个姑娘被扔在墙边。
她衣着简朴,手脚被缚,眼睛被蒙,嘴里还被塞着布巾,她无法言语,只能嘤嘤呜咽。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吓得浑身一抖,缩进了墙角,连呜咽也不敢了。
岚兮来到那姑娘身边,伸手想解开她的束缚。
那姑娘感觉到有人碰她,立即便如离水的鱼儿一般拚命挣扎,鼻腔里发出剧烈的反抗之音。
“姑娘,姑娘,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别怕……”岚兮退开一步,大声解劝道。
那姑娘听得来者是个女子,顿时愣住,她仰起脸来,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岚兮又道:“姑娘,我们不是坏人,我只是想替你解开绳子,你别动。”
那姑娘愣得片刻,惊魂渐定,逐渐放松。
岚兮见她不再挣扎,这才伸手为她解开绳子。
那姑娘手脚一得自由,便无需岚兮再动手,她自己便先扯下蒙眼塞口的布巾。
第三百一十七章 姑娘
岚兮看清了这姑娘的面孔,她长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杏眼樱唇,齐眉刘海,形容稚嫩,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已然哭得红肿。
那姑娘见得他们陌生,不由缩起身子,抱紧自己,惶恐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你们和那姓郑的恶人,不会是一伙的吧?”
岚兮安慰她道:“姑娘,你别怕,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也是被他们劫来的,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我们会武功,反而被我们制住了。”
姑娘听得岚兮这样说,忙扯住她的手,问道:“你也是被他们从客栈绑来的吗?”
岚兮肯定地点了点头。
姑娘喜道:“那,你见到我弟弟了吗?”
“你弟弟……”
岚兮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曾在客栈见到什么小孩子。”
姑娘握紧了岚兮的手,掌心沁出了细汗,满面焦急道:“他不是小孩子,他已经十五了,个头比我还高,长得瘦瘦的,有点黑,说话还有些结巴,你真的没见过他吗?”
岚兮尚未答话,守在门口的即墨云朗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
岚兮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她拍了拍姑娘的手,道:“我们离开这里,一起去找你弟弟怎么样?”
姑娘瑟缩了一下,眼神飘忽,有些颤抖道:“到那个客栈去吗?”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发抖得厉害。
岚兮一把将她拉起来,扶住她道:“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们在,别怕。”
那姑娘丢了三魂七魄般地,恍恍惚惚,亦步亦趋地跟着岚兮走着。
即墨云走在前头,为她们保驾护航,及至出了暗道,才算放了心。
那姑娘先时还迷迷瞪瞪,连自己怎么走出来的都不知道。
等到看清这是一间义庄,顿时被吓醒了,再一扭头,又看见了那被绑在一起的匪徒。
她不由惊声叫道:“就是他们!那客栈的郑老板,把我卖给了他们,还扣下了我弟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一转身,便跪倒在岚兮面前,涕泪俱下:“我求求你们,你们去救救我弟弟好不好?他现在一定很危险……”
岚兮连忙扶起她道:“你快请起,我们正是要去客栈,找那郑老板算账。”
姑娘有了指望,满腹感激,无从表达,泪水涟涟道:“谢谢……谢谢你们。”
她埋头,悄悄擦去眼泪,心中充满希望。
岚兮扫了眼那尚在昏迷的两个匪徒,问即墨云道:“你说,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置才好?”
即墨云半认真,半玩笑地道:“一刀一个,岂不痛快?”
岚兮反对道:“不行,他们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官司,就这样死了,只怕就死无对证了,还是先留着狗命,回头报了官,让捕快来拿人吧。”
即墨云微笑道:“你既已有了主意,为何还要问我?”
“我……”
岚兮瞬时语塞,她自己也答不上,为何会不知不觉地,依赖起他来。
即墨云笑了笑,吹熄了蜡烛,将其扔到一边,天早已大亮。
即墨云弯腰从地上抓了把尘土,捏在手中,便过去解开那两匪徒的绳子。
那姑娘吓得忙躲在岚兮身后。
岚兮心有疑问,但却没有问出口,她知道,即墨云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即墨云弯腰解开了那两人的穴道,又在他们的脸上重重扇了几巴掌,那两人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他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待看清即墨云时,都不由自主骇了一跳。
他们的嘴刚张开,尚未喊出声来,即墨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尘土塞入他们口中。
两人不及反应,本能地吞咽下去,料想不是好事,皆异口同声问道:“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即墨云不轻不重地道:“毒药。”
那两人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即墨云居高临下地道:“想要解药吗?”
两人霎时回过神来,皆鬼哭狼嚎,痛哭流涕:“要要要!大爷饶命啊……”
他们一面求饶,一面去抓即墨云的袍角,即墨云身形一晃,避了过去,叫他们扑了个空。
那两人吃过即墨云的亏,知道此人厉害,都不敢造次,只一味磕头求饶。
即墨云道:“想要解药也不难,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就不为难你们。”
那两人闻言,心中一喜,连连点头答应。
岚兮从旁观看,心中暗笑,他从前极少这般虚张声势,倒是她常这样糊弄人,而他,则站在一旁,负责观看,就像看戏一般,如今,倒是反了过来。
藏在岚兮背后的姑娘,见得那两个凶神恶煞之徒,在即墨云面前,皆变成了小绵羊,顿时感到无比解气。
再看即墨云,面如冠玉,英气凛然,言行举止,皆是如此洒脱倜傥,这样的人,她平生还是头一遭见。
不觉间,那姑娘双颊泛红,心如鹿撞。
那两个不堪一击的喽啰,被即墨云这般敲打一番,顿时唯唯诺诺,唯命是从。
即墨云说东,他们不敢向西,即墨云说西,他们不敢往东。
就这样,在即墨云的威逼之下,两人将自己平生所做的勾当,一一说了出来。
这两人与那被扔在路上的瘦子,都是四处流浪的泼皮无赖。
只是机缘巧合,遇到了韦老大,被他拉入伙,这才得以相识。
那韦老大是花街里开窑子的,山阳县里所有妓馆赌馆,都有他的一份。
他明面上是正经做生意的,暗地里却是个人牙子。
韦老大联合了客栈的郑老板,拐骗美貌的外乡女子,逼良为娼,或卖到他乡。
那郑老板,也就是那客栈的掌柜,每每物色到合适的女子,便会使出各种卑劣手段,将女子扣下,卖给韦老大。
这三人就是负责提货的,若是遇着难缠的阻碍,少不得得动家伙,若是没做干净,郑老板便会负责善后。
这样肮脏的勾当,在江湖中并不少见,但岚兮已经许久未入江湖,再听见这样的恶事,心里便无法淡定,真恨不能立即冲过去,剁了那韦老大。
第三百一十八章 算账
即墨云心性清冷,若非因岚兮之故,并不爱沾惹闲事,他自然淡定得多。
即墨云命这两匪徒驾车,重返客栈,那两人为求保命,只得乖乖听话。
即墨云与岚兮,还有那姑娘,一同坐上马车。
岚兮与那姑娘坐在一处,即墨云则与她们相对而坐。
姑娘腼腆了一会儿,千恩万谢之后,才开始叙事。
这姑娘名唤林玲,出身贫寒,父母过世后,便带着弟弟到山阳县,来投奔亲戚。
谁知亲戚早已搬家,两人寻不到人,盘缠又耗尽了,只得到处找活干。
郑老板知道了他们的事,主动收留他们,姐弟俩以为遇上了好人,别提多高兴了。
谁知,那姓郑的,竟是披着人皮的狼,昨晚,他请这姐弟俩吃晚饭,这一顿饭吃完,两人就都不省人事了。
等林玲醒来之后,她已经被带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看见了那两个恶人。
那两匪徒将她捆了,蒙上眼睛,塞了布条,便出去了。
林玲胆战心惊地在那可怕的地方独自呆着,直到不久后,即墨云和岚兮也来了。
此刻,她急迫地想要回到客栈,去看看她的弟弟现在如何了。
岚兮想到昨夜那郑老板的殷勤,难怪他一听到他们俩是外乡人,就如此开心,还担心他们跑了,原来是早存了歹心。
即墨云却想到了那满身血腥气的阿牛,他扫了眼林玲一眼,心中叹息:哎,只怕你弟弟已经不在人世了。
林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即墨云吸引,他目光一扫来,她便心头一麻,连忙看向别处,脸蛋却腾地一下红了,她掰着着手指,有些不安地埋下头。
岚兮坐在她身边,自然瞅见了她的忸怩。
一阵异样划过岚兮的心头,她清楚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思,也知道即墨云的魅力。
像即墨云这样的人,多少名门闺秀都巴巴望着,又何愁寻不到好女子呢?
若他从来不认得自己,他现在定能过得安稳幸福吧?
想到这里,岚兮又是苦涩,又是愧疚,不觉间,神情便耷拉了下来。
即墨云见她神情不对,便出言关怀道:“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岚兮刻意板起面孔,冷冰冰地道:“我没事,多谢庄主挂怀。”
即墨云心中一刺,他固然知道岚兮是有意要疏远他,但是他依然免不了感到一丝失落。
但岚兮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她的心里装着自己,即墨云的失落很快便又散去了。
林玲察言观色,猜测这二人必然关系匪浅,但氛围拘谨,又十分奇怪。
她鼓起勇气,弱声发问:“请问二位恩人,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呢?”
这些动嘴皮的事,从前都是岚兮来干,她也很乐意,出言安抚这些受了惊吓的小妹妹。
但是现在,岚兮却将这些事,都推给了即墨云:“林姑娘,你问他好了,是他救了你,他才是你的恩人。”
林玲连忙道:“别别,叫我玲儿就好了,叫我林姑娘,我怪不好意思的。”
即墨云道:“举手之劳,姑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们的名姓并不重要。”
林玲被即墨云婉拒,心中有些失意,她咬着嘴唇,缓缓埋下了头。
岚兮见她如此,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怎能将自己的烦恼,发泄到一个可怜的姑娘身上呢?
岚兮平复下心绪,拉起林玲的手,柔声道:“好妹妹,你别难过,我们会帮你救回你弟弟的。”
即墨云听岚兮这般说,既想提前点破,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又不忍就这样将真相告知。
万一他错了呢?那个孩子还活着,也说不定。
林玲见岚兮言语和善,壮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诚恳道:“恩人,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合该当牛做马来报答,若是连你们的尊姓都不知晓,我这辈子都会不安的。”
岚兮本不想留下名姓,但见得这姑娘眸泛泪光,就不禁起了怜意。
她只得安慰道:“我叫岚兮,他叫即墨云,我们也是上这儿来寻人的,无意间进了黑店,瞧出了破绽,便顺水推舟来到这里,救你只是无心之举,玲儿妹子,你不必挂怀。”
林玲双颊晕红,暗暗想道:原来他叫即墨云,可不知要怎么写?
岚兮见她蹙眉,问道:“怎么了?”
林玲苦恼地道:“我想为两位恩人立个长生牌,可是我不识字,不知恩人的名字该如何写?”
岚兮笑了笑,随口道:“以后若有机会,我教你写。”
林玲高兴道:“那我就先谢过恩人了。”
岚兮凝眉道:“你别这般唤我,怪难受的,若不嫌弃,叫我声姐姐便好。”
林玲有些羞涩地改口道:“好,姐姐。”
岚兮点了点头,林玲又瞥了几眼即墨云,视线里透着为难与羞赧。
岚兮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道:“你高兴怎么唤他就怎么唤吧,他这人对这些,最是无所谓了。”
“这如何使得?”林玲有些不知所措。
即墨云望着岚兮道:“我的确不在乎这些,林姑娘请自便吧。”
林玲无所适从道:“那,我还是唤这位公子恩人吧。”
即墨云并不出言反对,岚兮也不想代替他说些什么,这称呼便这样默认下来了。
一时,车厢内无人言语,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所幸,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外头渐闻人声,马车已驶入山阳县,过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岚兮等人尚未下车,那胖子和矮子便从车驾上跳下,屁滚尿流地跑进客栈。
客栈这时才刚开门不久,还很冷清,只有阿牛在做清扫。
“郑老板在哪里,郑老板在哪里?”胖子惶恐地揪住阿牛问。
矮子则抓起阿牛的衣襟,将满腔恐惧迁怒于他:“你家老板真是好眼力,竟招惹了这么个阎王,这回真是被你们害惨了!”
阿牛一头雾水,见这二人一进门就杀气腾腾的,也没什么好气。
他挣脱二人,骂道:“你们两个发什么疯,这时候跑客栈里来干什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威胁
即墨云当先走进客栈,身后,是岚兮护着林玲跟着走入。
阿牛见了这三人,大吃一惊,连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矮子将阿牛向后一扳,一脚踹他腚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姓郑的喊出来!”
“哎哟!”
阿牛瞧这形势不对,虽然吃了亏,但也不敢反抗,腿脚一抹油,赶紧逃入后院。
矮子反应快,当先便转身跪倒在即墨云面前,哭嚷着道:“大爷,快赐解药吧,我们已经照您的吩咐回到了客栈,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那姓郑的马上就来了,您有仇尽管冲他去就好了,我们只是跑腿的小喽啰而已啊!”
胖子回过神来,也跪下苦求道:“是啊,大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一命吧……”
岚兮与即墨云并肩而立,将林玲护在身后。
岚兮插口道:“我说,这两个蠢货就这样让人去通风报信,那姓郑的,该不会悄悄从后门逃了吧?”
即墨云深以为然,他命令道:“你们两个去把郑老板押到这里来,我便将解药给你们。”
胖子和矮子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地看向即墨云。
即墨云对岚兮道:“把解药拿给他们看看,省得他们以为我在诓人。”
岚兮与他对视一眼,这戏既然开了头,怎么也得唱到尾。
可是,她此行匆忙,并未带什么“解药”在身上,一时半会儿,要她上哪儿整道具去?
岚兮微微挑眉,为难地看着他。
即墨云不动声色地道:“你忘了吗,在钱袋里。”
“哦!”
岚兮依言掏出钱袋,在里头找了找,果然翻到一个小巧的瓷瓶。
她心中不由划过一丝疑惑:他为何会随身携带药瓶?
这念头只是一闪,她没有来得及深思,便将瓷瓶递给即墨云。
岚兮煞有介事地对那两人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中的毒,再过不久就要毒发了,到时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想不想要解药,就自己掂量着办吧。”
即墨云手握瓷瓶,在他们面前抛了抛,微微一扬唇角:“你们没听见吗,是要等着毒发,让你们韦老大来收尸吗?”
胖子和矮子对视一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乖乖听话,方是上策,否则,即便没有毒发身亡,小命也未必能保。
矮子立马回道:“我们马上去抓人!”
身随口动,矮子立即奔入后院,那胖子也猛地醒悟,跟着站起要走。
岚兮冲着胖子的背影,又补充了句:“还有,刚才那个阿牛也不能放过,若少一人,解药你们也别想要了。”
“省得省得!”胖子连声答应,也跟着跑去了。
这样好骗的匪徒,若非亲见,还真是难以置信,岚兮忍不住窃笑。
甫一抬头,却见即墨云唇角微弯,也正瞧着自己。
岚兮的笑容顿时一僵,缓缓移眸他处,避开他的视线。
林玲亲眼见到即墨云和岚兮愚弄那两人,既痛快又好笑,有了这样两座靠山,她的恐惧渐渐减弱,心中满是希望。
林玲捉住岚兮的手,欢声道:“太好啦,谢谢姐姐,谢谢恩人,有你们在,我弟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岚兮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等你们姐弟重聚,我们再一起去找那个韦老大报仇。”
“啊?”林玲有些胆怯地缩了手。
岚兮反而握住她的手,给予她勇气与力量:“别害怕,有我们在,再可恶的恶人,也能手到擒来。”
林玲终于一展眉头,对她满怀信心地笑了笑,即墨云却默然不语。
林玲不经意地望向即墨云,又看了看岚兮,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生古怪,看着很要好,实则又疏离。
瞧这岚兮姐姐的装扮,已然是有夫之妇,可即墨云怎么看也不像是她的相公,那为何还要待她如此亲近呢?
林玲很想悄悄地问问岚兮,但是又觉着不方便开口打听。
三人无话,氛围一时有些压抑。
这时,后院隐隐传来打斗叫骂之声,不消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玲担忧地道:“也不知道,那两个坏人能不能抓住郑老板和阿牛,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岚兮却双臂环抱,满不在乎:“不必多此一举了,为了活命,他们总会有办法的。”
很快,胖子和矮子,一人押着郑老板,一人押着阿牛,便急急走出来了。
郑老板和阿牛被揍得鼻青脸肿,衣衫凌乱,他们被五花大绑,押解出来,皆是骂骂咧咧,满心满腹的怨恨。
胖子和矮子将那两人押到即墨云面前,下跪求饶:“大爷,我们已照您的吩咐做了,求您快赐解药吧!”
郑老板啐道:“呸,你们这两个孬种,平日里看着挺威风,原来不过是两只怂蛋!”
郑老板抬起头来,看向立在眼前的即墨云和岚兮,又嗤笑道:“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本事,算我看走了眼……”
郑老板一言未毕,那矮子已先赏了他一耳光:“你这该死的老匹夫,你又没有被喂毒药,说什么风凉话!”
林玲见了郑老板那张伪善的面孔,又气又怕,她很想上前去踹他几脚,但是她不敢,她只敢躲在岚兮身后,冲郑老板喝道:“喂,你这坏人,快把我弟弟交出来!”
那姓郑的循声看见了林玲,狞笑道:“嘿嘿嘿,小蹄子,别以为你找了两个帮手,就能把我怎地,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找不着你弟弟了。”
岚兮被郑老板气笑了:“你这人倒是硬气,死到临头了,也不求饶,的确有几分骨气。”
郑老板哼道:“既做了这等买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就算你把我扔到县衙里,我也不怕,呵呵,你就是要揭发我,也得拿证据不是,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承认,看你们能拿我如何?”
“你硬气不代表其他人也和你一样。”
岚兮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向那一胖一矮的两人。
那两人感受到了岚兮的视线,皆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