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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沙谷     六国txt下载     六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漠阁

    四年之后——

    庚子年,六月,孤都。

    集市上照常是一片热闹的景象。馒头铺张婶的女儿已在前年出嫁,小外孙都半岁了,馒头铺的生意似乎也比四年前好了不少,张婶整天都是笑容满面的。

    “张婶,老三样,两个馒头、咸菜、一碗粥。”一个粗布灰衣打扮的中年男子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对张婶熟络地招呼道。

    “来了,慢用。”张婶动作利落地把馒头、咸菜和粥端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哟,这不是刘哥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啊?”旁桌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接茬道。

    “嗨,今天不是甫王出征的日子吗?我想早点到恭王府前面占个好位置,看看这位能征善战的王爷。”

    “听说这位王爷很年轻啊,颇有恭王当年的风范。”

    “是啊,甫王今年才二十一岁,从三年前开始和易国的五次交锋里是三次大获全胜、两次平手。真是英雄自古出少年。”

    “哎?可是甫王怎么还没有从恭王府搬出来住呢?”年轻男子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中年男子喝了一口粥,接着说道,“由于先皇早逝,恭王几乎是兄代父职将甫王抚养大的。九年前,恭王和王妃相继离世,留有一个女儿,和甫王相依为命长大。听说这位小郡主玉体违和,卧病在床已有四年了,甫王特别对皇上请求,在郡主康复之前都不搬出恭王府。”

    “原来如此,这位甫王倒是个重情之人啊。”

    “谁说不是呢。这回也能顺利得胜就好喽!”

    “怎么,刘哥,听你这口气,这一战会很困难么?”

    “我不是有个表兄弟在皇宫当差么,听他说,这次易国派出的是太傅舒绍的大公子舒右。”

    “太傅的公子?纨绔子弟罢了。”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要真是纨绔子弟倒好了。但这位大公子偏不是一般人。”

    “怎么说?”

    “据说舒大公子从三岁开始就熟读各类兵书,九年前恭王和易国将军常砢那一战,年仅十四岁的他也曾随军参战。”

    “照你这么说,这位舒大公子今年也是二十有三了,可怎么这些年都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显著的战功呢?”

    “还不是太傅舒绍怕舒家独揽朝政落人话柄,才一直拦着。而易国这三年一败再败,舒大公子终于忍无可忍,主动向景皇请了战。”中年男子说罢放下筷子,“我得赶紧走了,晚了可就挤不进去了。”

    “我跟你一块过去瞧瞧。”年轻男子也连忙站了起来。

    “张婶,钱我放桌上了。”

    “哎,好。”

    ~~~

    恭王府中,甫王原涵站在窗边,眺望着易国的方向。

    婵儿,还好么。这次能顺便接你回来就好了。

    “王爷,可以启程了。”原涵的贴身侍卫黯思和符辛在一旁说道。

    “好。”原涵收回了目光,看着手中的剑,目光坚定。

    舒右吗?我就来会一会你!

    ~~~

    同一时间,易国,漠阁。

    一个粉衣少女正在漠阁偏门附近探头探脑。

    “投石问路”两天前才用过,今天怎么办好呢……

    正在少女琢磨着怎样溜出门去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她背后接近。少女警惕地向旁边瞄一眼,似猜出了来人是谁,唇边瞬间勾起一个笑容。

    就在人影即将碰触到粉衣少女的瞬间,少女右手已连剑带鞘一起招呼了上去,手指灵活地交错旋转,逼得人影无法靠近。

    “不要太得意了,这样下去不出二十招我一定能抢到你的剑。”人影原来是一个年轻男子。

    “一点都不好玩……”少女闻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今天又要去哪儿啊?”

    “听说我叔叔今天要来易国……”

    “你不会是打算到易、孤边界去吧?”

    “我自己是没有那个本事,有你就不一样了啊!”

    “不行,让我爹知道了,我非被骂死。”

    “关沭,好哥哥……”少女摇晃着男子的手臂央求道。

    “不行。”年轻男子正是漠阁的小阁主关沭。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又开口道,“姐夫……”

    “停停,算我怕了你了!”

    “嘿嘿嘿。”少女得逞地笑着。

    “自从我爹告诉你你的身世,这半年里你就会拿这招压我。”

    “这话可不对。我的身世是师父告诉我的,可是你对我姐姐的倾慕之情……可是你自己说的哦。”少女笑着说,“好了,我们快走吧。”

    “小阁主,月姑娘。”看见两人向偏门走来,四名门卫连忙行礼道。

    “嗯,我和月姑娘到街上转转,我爹问起来,就说我们晚上回来。”

    “是。”

    走出偏门,关沭看着粉衣少女说道:

    “看看,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不就得了?干嘛每次都偷偷摸摸好像做贼一样。”

    “是师父像防贼一样地防着我啊。说什么,身为郡主,要有被人追杀的觉悟……这是为什么?”

    “那是他喝多了乱说的。”关沭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以此安抚着少女,“月儿,这名字真好。”

    “唔?我也喜欢我的名字,而且觉得每次看见月亮,我的心就会很安稳。”

    看见两人离开,守卫偏门的四名侍卫闲聊了起来。

    “你们说,月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半年前阁主突然下令,让所有人像尊敬阁主、小阁主一样对待月姑娘?”侍卫甲不解地问。

    “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阁主虽然对大家说,月姑娘是半年前到漠阁来的,但是我在前年就好像看见过她……”侍卫乙悄声说。

    “你们说,月姑娘会不会是小阁主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侍卫丙接口道。

    “啊,有可能有可能……”侍卫丁点点头,应道。

    “小阁主和月姑娘是你们能随便谈论的吗?”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龙公子……我们不会再说了,请龙公子恕罪。”四人一惊之下,急忙在原位站好。

    龙公子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真可怕。侍卫甲和侍卫乙心想道。

    好像有月姑娘在的时候,龙公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莫非龙公子害怕月姑娘?侍卫丙继续着他的猜测,还不忘递给侍卫丁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被四人称作“龙公子”的男子,已一脸漠然地背转过身,打开了手中的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我与大哥商议过,欲借甫王此次来易国之机,将郡主送归王府,望弟早作准备。兄扬字。

    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郡主已经出发了,我还做什么准备呢。

    ~~~

    易国的街道上,关沭和粉衣少女,也就是昔日的小郡主婵儿,正有说有笑地闲逛着。

    “我叔叔是什么样的人啊?”婵儿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玩弄着耳边的一缕头发,看向关沭问道。

    “他辈分上是你叔叔,但年纪比我还要小一岁。可以说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帅之才。”

    “你见过他吗?”

    “未曾见过。”

    “可是师父说,是叔叔送我来漠阁养病的啊。”

    “……那个时侯,我在恒国吧。”关沭心里叹了口气,爹在对婵儿讲这些事情之前,怎么都不和自己先打个招呼。

    “你去恒国做什么?”

    “那年,也是六月……杳魔宫的新一任宫主即位,我去观礼呗。”

    “那一定很热闹了。你和我姐姐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对不对?”

    “嗯。”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去看她?”

    “她是明郡王府的郡主啊。”

    “郡主很了不起吗?我也是郡主。”婵儿盯着关沭说道,“可是你整天就和师父一起欺负我。”

    “月儿……如果这四年你不是住在漠阁,我见到你一样会有距离感。”关沭言语间有些无奈。

    “什么距离不距离,我只知道是师父救了我,是你一直照顾我。姐姐也会把你当朋友的。”

    “嗯,好。”关沭摸摸婵儿的头,笑了起来,“样子是变了不少,可是心里还是个孩子呢。”

    “我的相貌变了很多吗?那叔叔会不会不认识我了?”

    “有可能吧……”你不知道爹为了让你的容貌产生些许变化,用了多少味罕见的药材,虽然现在的你和那时还有五六分相像,但是谁也不会联想到孤国恭王府的郡主和隐尘轩的二小姐会是同一个人。这样就行了。

    “不过,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嗯?”

    “你看啊,我走到哪儿,他们都这样盯着我看……”婵儿指指四周说道。

    “是啊……真的漂亮了很多呢。”关沭仿若恍然发觉一般地说。大概在他心里只有赫连嘉露才是最美的吧。

    这时候,路边茶铺中的一个男子,也向婵儿投来了视线。男子看着笑靥如花的婵儿,眼中精光一闪。

    漠阁关沭的女人吗?嘿嘿,我要定了。

    ~~~

    入夜时分,关沭和婵儿在一家客栈投宿,住进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亥时,婵儿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当关沭也打算熄灯入睡的时候,突然听到窗边有动静,于是一个闪身跃出窗子,眨眼间已和一个蒙面男子过了两招。两人同时落在了地面上。

    “警觉性不错嘛。”蒙面男子哑着嗓子说道。

    “阁下是冲我来的?”

    “哼哼,当然是来找你这条漏网之鱼。”

    “漠阁出事了?”关沭神色一凛。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蒙面男子边说,边从各个方向阻拦住了关沭,“想走?要问问本公子同不同意!”

    关沭皱了皱眉,收敛了心神,专心和蒙面男子交起手来,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找到蒙面男子一个破绽,冲出了他的阻挡。

    “今天就不陪阁下玩了。”关沭边说边往漠阁的方向冲去。

    天亮了再回来接婵儿,应该来得及吧。关沭心想。

    蒙面男子又作势追了关沭好一会儿,才装作力有不逮地停下脚步,悄悄向客栈方向折了回去。

    都说不让你走了,你还非要走,嘿嘿,这就怪不得我了。

    蒙面男子蹲坐在婵儿所住的客房的窗边,信手向里面撒了一把粉末,然后才从窗沿跳进了房内。

    这时月亮忽然从云层中显露出来,洒下一片如水月光。男子愣了一愣,借着月光审视了婵儿一番,只见婵儿正面带一丝甜甜的笑容侧躺在床上。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蹲下身去。

    冷不防婵儿在刹那间睁开了双眼,和男子眼神直直相撞。

    蒙面男子突然有一种被婵儿看穿内心的感觉,下意识站起身退了一步。

    婵儿也是一愣。他眼中有着好多的忧愁和悲伤……而当她再看向那男子时,他却已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今天真是丢人呢,采(分隔符)花贼竟然没有让花儿睡着。”蒙面男子笑着说。

    “从你引开关沭的时候,我就醒了。”婵儿坐起身来,坐在床边缘,轻轻摇晃着双脚,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哦……醒着的花儿,采起来倒是更有意思。”

    “你真的是来采(分隔符)花的吗?”婵儿偏着头问。

    “哈哈,我深更半夜地站在这儿,不为这个还是为什么?”

    “你骗人。”婵儿摇了摇头。

    “……”男子不禁收起了笑容。

    “我也算是略通医理。刚才你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已经闻到了,你身上带着相思锁和曼珠沙。”婵儿看着蒙面男子的眼睛说道,“可是你进来的时候只用了五石散……”

    “你想试试相思锁么?或者曼珠沙?现在也不晚……”男子低垂下目光,掩饰着眼中的讶色,边说边从身边摸出了两个小瓷瓶。

    “你肯定有喜欢的人……”婵儿依然看着男子的眼睛,说道。

    “……”男子又抬起目光,和婵儿对视片刻,终于苦笑了出来,“我算明白关沭怎么会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了。”

    “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我这样的朋友,没关系吗?”

    “你这样的朋友,没关系。”婵儿学着蒙面男子的口气说。

    “哈哈,好。”蒙面男子爽快地摘掉了面巾,自我介绍道,“我叫郭夜,今年二十六岁,是维国人。”

    “你这样好的相貌,做采(分隔符)花贼,真是可惜。”婵儿忍不住叹道。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月儿好了。我十七岁。”

    “月儿?”郭夜略显震惊地重复道。

    “……难道她也叫月儿?”

    “……是啊。”

    “那我把这名字留给你,你随便叫我别的什么都好。”

    “唔?”

    “反正我的记忆才只有四年。我……失忆过,不记得十三岁以前的一切。”婵儿眼中蒙上了一层雾,边说边望向夜空。

    “一直以来,我都想遗忘有她的记忆,但原来没有记忆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呢。”郭夜喃喃说道。

    “她……怎么了?”婵儿收回目光,问郭夜道。

    “我和她也是像今天和你这样认识的,不同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对她下手,就看到有人想要杀她,我……出手救了她。”郭夜说到一半停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两年前,她嫁人了,嫁到了易国。我就追到了易国。”

    “你见到她了吗?”

    “她对我只有感激,没有感情……见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慢慢地,我尝试过回从前的日子,可是每次都是中途放弃……夜未央,伤情如逝水。清秋江上孤帆远,自叹漂泊黄花醉。一夜无痕泪。”

    “郭大哥……”

    “嘘。”婵儿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郭夜却打断了她,倾听着什么,“关沭回来了,看来他是识破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得走了。”

    “今晚的事,我会帮你保密。”婵儿眨眨眼睛说。

    “月儿,我记下你这个朋友了。后会有期。”郭夜对婵儿笑了笑,从侧窗翻了出去。

    下一刻,关沭便从郭夜来时的窗户蹿了进来。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嗯。”

    “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哦。好了,我要睡了。”婵儿说着,重新躺回了被子里,“明早来叫我吧。”

    “鬼丫头……没事就好。”

第十五章 战前的宁静

    翌日巳时,易都,皇城。

    二皇子府的书房之中,隐约可闻一男子和一女子在对诗。

    “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男子吟诵道。

    “绕船明月江水寒。”女子很快接道。

    “寒蝉碧树秋。”

    “秋阴不散霜飞晚。”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无……”女子思索了片刻,偏偏没有想出以“无”开头的诗句。

    “看来今天的字要由你先下笔了。”男子将桌案上的宣纸铺开,对女子说道。

    “好吧。”女子微笑着走到案前,拿起毛笔蘸了些许墨水,在宣纸右上方写下一个“带”字,放下毛笔的同时,吟出了新的诗句,“昨夜闲潭梦落花。”

    “‘花’么?”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再不说,可算你输了。”

    “我只是想起了昨夜在你耳边说过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

    “讨厌!”女子娇嗔道。

    “‘折’字怎么能对‘讨’字呢?”

    “都是你……”

    “好,好。那这次算我的。”男子边说,边提笔在“带”字下方接了一个“月”字,“落花水香茅舍晚。”

    “晚霞明雨收天霁。”

    “霁……”

    “想不出来就不要勉强哦。”

    “这是罚我练字呢?”男子在“月”字下方接了个“荷”字,然后又开口道,“举酒欲饮无管弦。”

    “弦弦掩抑声声思。”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这句该我说的吧,听你说觉得好别扭……”女子皱了皱鼻翼说道。

    “怎么,对不出来,想耍赖?”

    “谁耍赖了?你让开!”女子无视男子的笑容,推开他,接着他的“荷”字又写下一个“锄”字,“空里流霜不觉飞。”

    “飞絮飞花何处是。”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男子完成“归”字的同时,已出了下个句子,“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碣石潇湘无限路。”

    “此‘碣’非彼‘竭’哟?”

    “起码是同音呢。这次算我的,下次开始也算是对上了,好不好?”

    “嗯。”

    “嘿嘿。手把花锄偷洒泪。”女子边说边在“带”字左边写下一个“但”字。

    “泪雨零铃终不怨。”

    “怨……愿逐月华流照君。”

    “我不接这个了,免得你说我又抢你要说的话。”男子说话间已拿起毛笔,接了个“使”字,“曲终收拨当心画。”

    “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写下一个“愿”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彻夜东风瘦。”

    “瘦马嘶残月。”

    “月落乌啼霜满天。”

    “天地一沙鸥。”

    “鸥鹭落还飞。”

    “飞流直下三千尺。”

    “尺素还稀。”

    “我也得用个同音字代替了——西北望,射天狼。”

    “唔……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个很适合我们呢。”

    “是啊。梅……梅须逊雪三分白。”

    “白日放歌须纵酒。”

    “酒醒已见残红舞。”

    “舞者颜如玉。”

    “玉楼宴罢醉和春。”

    “春江潮水连海平。”

    “平林漠漠烟如织。”

    “织?”女子没想出能接什么句子,不得不停顿下来,“好不容易接了这么长……”

    “殿下,五公主来了。”这时候,书房外一名侍卫通报道。

    书房内的男子正是易国景皇与贵妃所生的第二子,岫远。而女子则是景皇的妹妹镜公主的女儿、岫远青梅竹马的表妹,孙酌酌。两人一个月前刚成亲。

    “知道了。请她直接来这儿吧。”二皇子岫远说道。

    “二哥,表姐!”不多时,一个紫衣少女从院中走进了书房。

    “琇燕,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孙酌酌欣喜道。

    “来看看二哥和二嫂新婚燕尔否呀。”

    “鬼灵精!”岫远说着,在少女鼻尖点了一下。而孙酌酌在听到“二嫂”两字时,脸瞬间羞红了。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对诗。”

    “这个好。过两月中秋摆宴的时候,咱们玩这个就好啦!”

    “随你,父皇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岫远宠溺地看着琇燕——景皇的掌上明珠、自己的胞妹,说道。

    “你怎么和母妃说的一样……”琇燕说到一半,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母妃又让你帮她传话么?”岫远面上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无非就是希望我得到那个位子罢了。”

    “你都猜到了啊,那我就直说了。你应该知道这次征战孤国的人是舒太傅的大公子舒右吧?”

    “嗯。”

    “母妃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舒太傅和皇后的关系,又记不记得舒三公子和九妹的婚约。”

    “我知道……皇后和舒太傅自幼相识、一起长大,那份交情足以让舒太傅支持大哥或者四弟登位。另外,十弟虽然年幼,可是父皇身体还健朗,若是这几年里父皇找回九妹,履行当年的婚约,舒家转而支持蔓妃和十弟也不一定。”

    “所以母妃说……这次一定不能让舒右全胜而归,即便是胜了,也决不能让他掌握军心。”

    “……”岫远闻言,沉默地垂下了目光。

    “远哥。”孙酌酌轻轻叫道。

    岫远和孙酌酌对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理解,内心的痛苦瞬间化作了如水的柔情。

    这时候,琇燕看见了桌案上岫远和孙酌酌写的字,顺着前八个字很容易猜出了整句话是什么,她顿时明白岫远志不在此:

    “带月荷锄归,但使愿……无违?让母妃看见,她不知道得多生气。”

    “酌酌,刚才的‘织’你不是没有对上来么?我想出了一个同音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岫远边说边望向窗外,眉间不觉染上了一抹忧愁,停顿半响,方才再次开口,“琇燕,转告母妃,我答应她的事……会做到。”

    “好。那我这就回宫。”琇燕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轻声道,“二哥……对不起。”

    “傻丫头,该道歉的是我。让你夹在我们之间为难了。”

    琇燕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很快冲出房门跑到了花园中。

    “公主!”

    “长鹰?不是让你在前面等我吗,你怎么一直守在这儿?”

    “属下答应过皇上,不会离开公主超过五十丈。”琇燕的贴身侍卫长鹰恭敬道。

    “是怕我像九妹一样失踪吗……这个承诺从我七岁那年开始,你已经遵守了七年。如今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对属下来说,这不只是一个承诺。”长鹰言语间竟有些许的执拗。

    “那是什么?”

    “……属下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公主,从那天起公主就是属下尊贵的主人,亦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使没有皇上的吩咐,属下也会守在公主身边。”

    “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可以做吗?”琇燕闻言看向长鹰道。

    “只要是公主希望的,属下都会尽力完成。”

    “那么……因为母妃是二哥生命里重要的人,所以无论二哥喜不喜欢,他都会努力实现母妃的愿望,是不是?”

    “主子们的事,属下不便多言。”

    “如果是我呢?”琇燕凝视着长鹰的眼睛,追问道,“如果母妃为了二哥,让我嫁给我不愿嫁的人,我也应该照她说的做吗?”

    “……”长鹰垂下目光,陷入了沉默。

    “你是一个大傻瓜!”琇燕生气地对长鹰喊道,还未来得及发现长鹰紧紧攥住的双拳,就转身跑掉了。

    这一次,只有这一次,长鹰没有立即追上去,他站在原地,内心起伏不已,直到把嘴唇咬得泛白、把指甲掐入了手心。

    ~~~

    第二天申时,易国边郡一间酒楼中——

    关沭和婵儿坐在酒楼一层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旁,一边品茶,一边悄悄注视着相隔两个空桌、坐在另一角落的三名男子。

    “很可疑。”婵儿一袭水色长裙、面带青纱,喃喃说道。

    “是啊,这边郡战事将起,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却是匆匆赶路数日来此。”关沭轻轻颔首道。

    “你看他们是什么人?”

    “不是江湖中人,但身手不凡,尤其是中间那个人……”

    “如果你说他们不是江湖中人,那就一定不是了。”婵儿对关沭的眼力绝对信任,说道。

    “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个包袱。”关沭说话间,视线已从中间那名男子放置在手边的长超过三尺、宽约九寸的包袱上轻轻扫过,“那个尺寸让我想起某一样东西。”

    “我有点担心,他们不会是冲着我叔叔来的吧?你说过,如今易国皇室各势力复杂,和朝中大臣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要想知道他们此行是什么目的,就得先查清他们是哪一势力的人呢。”

    “不错。”

    “小二,结账。”这时候,中间那名男子左边的男子喊道。

    “他们准备动身了,我们跟上去吧?”婵儿看向关沭。

    “你留在这等我。”关沭说,“在你回孤国之前,不能节外生枝。”

    “可是……”

    “好了,听话。我一个人就是逃跑也方便一些不是么?”

    “你还有心思说笑!”

    “小二。”眼见那三人已离开,关沭随即招呼小二过来,掏出一锭银子对他说道,“给我们一间清静的雅间,来桌清淡点的酒菜,我回来之前别让人去打扰这位姑娘。”

    “是,您放心。姑娘,楼上请。”

    “那你自己小心。”婵儿嘱咐关沭道。

    “嗯。”

第十六章 边郡邂逅

    酉时,婵儿一个人在酒楼二层的雅间中对着一整桌丰盛的菜肴,面上的青纱已揭了下来。只见她拿起筷子又放下、拿起筷子又放下……

    “唉……关沭怎么这么慢。”婵儿自言自语道。

    经过四年的朝夕相处,婵儿已把关洲和关沭父子二人当作了最亲的人,此时竟不忍心吃独食,而是耐着性子等待关沭回来。

    好在关沭离去前打点了小二一通,这一个时辰里除了上菜添茶,并没有人前来催促或打扰。唯一惹人不快的就是坐在雅间里还间或能听到过道里来来回回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往隔壁房间去的。

    婵儿回想一下,隔壁的人来时她已隐约听出来是一队很多人,而他们点的酒菜又多到小二往返跑了十来趟的地步,此时此地在这边郡的一间小酒楼里还能呈现这样的景象,真不知道究竟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一个年约二十五岁、长相俊美得有些妖魅的男子正独自坐在桌旁,对着满桌不下二十道菜“挥斥方遒”。在他身边有六人恭敬地站立着。

    这时候,一剑眉朗目的年轻男子向这房间走了过来,守在门外的两人见到他,纷纷行了个礼,其中一人更是恭敬说道:

    “宸爷,大皇子已经等很久了,您快请进吧。”

    “嗯。”年轻男子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推开雅间的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坐在桌旁被称作“大皇子”的男子即是易国景皇的嫡长子岫羲,看到来人,他抬眸扫一眼,随即皱起了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还不是你,来个边境小郡还那么大张旗鼓,丝毫不掩饰行踪,我刚挑了人想给你带回来,就发现后面跟了好几只腻虫。”年轻男子的性格和长相一点也不相符,说话间一副很怕麻烦的样子,语气还有些嫌恶。

    “哪几只腻虫?”岫羲波澜不惊地问道。身为易国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被年轻男子用如此不善的口气数落,他竟毫不生气。而他身边几人依然面无表情,仿佛也未觉任何不妥。

    “舒右手下那两个‘黑白无常’,还有边郡郡丞封纳蒲。”

    “哦。”

    “你就这么轻松‘哦’一声就完了?知道我在这小破地方遛了多少圈,才把你的‘猎物’遣散掉么!”

    “是啊,流宸,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岫羲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看着年轻男子。

    “对我别像对那些人一样。”这回换了这名为流宸的年轻男子皱起眉来。

    “他们没跟你到这儿来么?”岫羲笑了笑,继续正题。

    “很不幸,就在楼下。只要你这儿出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传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闯进来。”

    “‘黑白无常’倒无所谓,不过那个封纳蒲……是父皇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

    “去叫小二过来。”岫羲没有回答流宸,而是对身边一人吩咐道。

    “是。”

    片刻过后,那人领着小二来了。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小二讨好地打了个千。

    “这酒楼里有年轻女子没有?”岫羲问道。

    “……我们这只提供食宿……封郡丞一向管得很严。”小二愣了一下,有些结巴地回道。

    “我是问你,这整间酒楼里面,无论什么人,有没有女子。”岫羲看着小二慌张的表情,对封纳蒲更是多了几分无奈。

    “您是问这个?”小二明显松了口气,说话也不结巴了,“我们老板娘今年四十岁了,另外楼下有两名女客,年岁大约在三十上下。”

    “没有更年轻的么?”

    “……回这位爷,没有了。”小二本已想起隔壁那面带青纱、身材妙曼的姑娘,但是既然收了人家银两,就该为人家挡掉麻烦嘛,于是便选择了隐瞒。

    “算了,你下去吧。”岫羲颇有些失望地挥了挥手。

    ~~~

    那边小二刚踏出隔壁房门、走过婵儿所在的雅间,这边婵儿却忽然推开了门。小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婵儿如歌一般的声音:

    “小二,有两道菜凉了呢,帮我拿去热热好不好?”

    婵儿的声音不高,甚至很轻。但是隔壁的门正处于将闭未闭的状态中……所以岫羲很清楚地听到了。即使他听不到,门外那两人听到了也会向他报告的。

    于是婵儿眼中呈现的就是小二瞬间铁青的脸色。然而不等她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小二已迅速跑下了楼。

    正在婵儿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岫羲和流宸先后从隔壁走了出来。岫羲摆摆手,示意门外两人不要行礼,然后径直走到了婵儿面前。

    “这位姑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岫羲礼貌地开了口。

    “什么?”婵儿双眸一闪,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半的衣着华贵的男子,不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岫羲这时才注意到婵儿面上蒙了一层青纱。然而青纱虽然能遮住大半张脸,却遮不住一个人的眼睛,更遮不住她的身形。就这双眼睛而言,岫羲心里已为婵儿打了八分,更何况……

    “羲?”流宸在后面低声唤道。

    “唔?”岫羲转过头和流宸对视一眼,只见流宸眼中闪露着不解的光芒,片刻间也有些恍然——自己竟然能盯住一个女子这么长时间……

    “如果没什么事……”婵儿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等一下。”岫羲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的神情说道,“在下遇到了点麻烦,想请姑娘帮个忙。”

    “你们有这么多人,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是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我那里略备有一些酒菜,烦请姑娘移步详谈。”

    “……好吧。”婵儿本打算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个打探边郡战况的机会,便点了点头。

    “请。”岫羲亲自为婵儿引路,带着她回到了隔壁落座。

    “他们都不坐吗?”婵儿环视四周,视线扫过包括流宸在内的七个人,问道。

    “宸,你不坐么?”岫羲看向流宸。

    “我站着好观察外面……”流宸淡淡地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婵儿一眼,又递给岫羲一个眼神。

    岫羲会意,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婵儿说道:

    “算了,咱们说正事吧。”

    “嗯。”

    “我们不是边郡人,是从易都而来。”

    “哦。”

    “……我……希望你能扮作我的恋人。”

    “啊?”婵儿被岫羲直白的要求吓了一跳。

    “这说来话长……我家在易都也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所以我的婚事要由我父亲决定。不久前,他为我订了一桩婚事,但是我不想……所以从家里逃了出来。刚才我收到消息,我父亲派出的人已经追到这里了。只要姑娘肯帮我这个忙,让我父亲放弃,许羲他日必登门拜谢。”

    婵儿闻言,在心里盘算一圈:姓许,又是易都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难道他是皇后的娘家外甥?可是他这番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我很想帮公子这个忙,但我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很抱歉……”宁可信其有,婵儿不想和易国皇亲沾上任何关系,而胡乱编了个理由。

    “不,是我冒昧了。”岫羲说,“那我送姑娘回去。”

    “公子请留步。”婵儿说着站起身来。

    然而就在婵儿背过身往门外走去的一瞬间,流宸忽然闪电般地伸出手,点了她背后的两处穴道。

    “姑娘,得罪了。”流宸的声音依然淡漠。

    “……”此刻婵儿心里是又惊又懊恼。惊的是流宸出手之快竟不亚于关沭,懊恼的是自己一时疏忽而落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其实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我也不喜欢用这个办法……”岫羲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转而又吩咐道,“去请封先生他们,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属下明白。”

    “只要片刻功夫就好,只要让他目睹一次……”岫羲也不知道是在抚慰婵儿的情绪还是在坚定自己的意志,说话间,把手抚上了婵儿的面颊。

    “不要!”婵儿眼见岫羲就要摘掉自己的面纱,忍不住开了口。

    “……只能给你的未婚夫君看的么?”岫羲喃喃说道,“我知道了。”

    岫羲说着,就真的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沉默下来看向门的方向,仿佛对将要到来的人有所忌惮。

    ~~~

    岫羲派出去的男子刚走下楼梯,就认出了靠墙一桌前坐着的两人正是舒大公子舒右手下的黑无和白常,亦即流宸和岫羲口中的“黑白无常”。而在他们对面坐着的那头发花白、身着便装的老者就是有意掩饰身份的边郡郡丞封纳蒲了。

    男子快步走上前,对三人说道:

    “封大人,大皇子正派属下找您,可巧您竟然就在楼下。请您三位楼上一叙吧。”

    “大皇子远道而来,臣却未能接驾,是臣失礼了。”封纳蒲眼见被男子发现了行踪,神情却无任何变化,只是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和黑无、白常一起站了起来。

    男子为三人领路走上二楼,到原本婵儿所在的雅间前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低声道:

    “还请几位稍后言语间不要泄露出大皇子的身份。”

    封纳蒲、黑无和白常虽然觉得男子所提的要求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男子这才继续走到前面一个房间,对三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与此同时,房内的几人早已察觉外面的动静。就在男子停住脚步的一瞬间,房间内岫羲忽然转回身面向婵儿,右手环住她的腰,揽着她轻微一个旋转,两人的位置便对调了过来——岫羲面向门的方向,婵儿则背对着。

    紧接着,岫羲又瞥一眼房门,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俯下身吻向了婵儿的唇。两人的唇就那么间隔着一层青纱地贴在了一起。

    婵儿还没来得及慌张,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间断的画面。这种场景……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感觉……竟很熟悉。只是那一个月下的模糊的身影,是谁?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时,婵儿才从回忆中惊醒,然而流宸的点穴使得她想挣扎也完全动弹不得。

    这时岫羲似乎刚注意到有人走近一样,轻轻把婵儿推开约五寸距离,却仍把她禁(分隔符)锢在臂弯中,带着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对来人说道:

    “封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

    封纳蒲、黑无和白常的表情更是尴尬,而且震惊。在三人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婵儿的背影和右面半个侧影,却又看不到她蒙着面纱。然而虽不见正面,三人也已肯定眼前之人确实是女子无疑。而岫羲……在他们进来之前竟然深吻着一个女人。

    “……”饶是封纳蒲再精明能干,见到这一幕也说不出话来了。

    “让先生见笑了……这种时候应该公事为重呢,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如何?”

    “谨遵公子吩咐。”封纳蒲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宸,替我照顾她。”岫羲把婵儿推到桌旁坐下,先是向流宸使个眼色并嘱咐了一句,然后又弯身凑近婵儿耳畔,用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房间内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等我回来……不要生气,好吗?”

    婵儿知道,只要她想,现在她就完全可以毁掉岫羲卖力演了半天的这出戏,但是这种时候揭穿他对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好处……再加上岫羲呼出的气弄得她耳朵痒痒的,说出的话又像是对真的情人所说的一样诚恳,她一时间不由恍惚了一下。

    “我们走吧。”岫羲率先掉头向外走去,封纳蒲、黑无、白常和那八名随从也随之离开,房间内只剩下流宸和婵儿而已。

    ~~~

    待一行人脚步声远去,流宸忽而踏上前一步,解开了婵儿的穴道。婵儿看向流宸,目光中有一丝不解。

    “这是羲的意思……”流宸对她解释道。

    “可是他明明说让我等他……”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

    “你和他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自出生起这二十五年来,几乎形影不离一起长大。他那个眼神还不好理解么?”

    “……你们这出好戏已经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们没有把我灭口?”婵儿在短暂的惊奇过后,忽然想起面前这个人“助纣为虐”的行径,而语带嘲讽道。

    “……其实我的本意,不想放你离开。可是既然是羲的意思,我不会违背。更何况,你不只是帮了羲的忙,也间接帮了我……”

    “我帮你?”

    “没有羲就没有今日的我。我的一切乃至性命……都是和他相依托的。所以我们欠了你两份人情。”

    “人情就算了……”

    “可我不习惯欠别人什么。再说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陷入危难而需要援手?”

    “……”婵儿想到许羲易国皇亲国戚的背景,有了一丝犹豫。

    流宸捕捉到了婵儿的这一迟疑,于是从袖中取出两枚玛瑙扳指,一枚明红色中点缀着点点雪白,另一枚通体呈透亮琥珀色。

    “只要是在易国境内,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事、需要人手相助,都可以对举栈钱庄任一家分号出示琥珀色的扳指,钱庄一半的人任你调遣。不过只有一次有效。”流宸伸出手将两枚扳指递向婵儿,说道。

    “嗯。”婵儿接过来,随即点了点头。

    “至于明红色的这一枚……”流宸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易、维、孤、恒、夜五国,你在任一钱庄典当这扳指,三日之内我都有办法知道。我会以最快速度亲自前往。但是记住,除非性命攸关,否则不要当。”

    “我知道。如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见到你。”

    “是吗……”流宸轻笑一声,转过身,“我这就离开,希望后会无期。”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即使不是我的本意,但那确实是举手之劳罢了……为什么许给我这么重的承诺?”

    “……因为那时候,你让羲有片刻找回了自我。”流宸说着让人费解的话。

    “我不明白……”

    “好奇心太旺盛没什么好处的。走了。”流宸背对着婵儿挥挥手,然后踏出了房门。

第十七章 甫王受伤

    戌时,关沭回到了酒楼。

    “月儿。”关沭推开雅间的门,走进来。

    “你回来了,怎么样?”婵儿起身迎上去。

    “有水吗?我快渴死了。”关沭一时间疲惫感袭遍全身。

    “喝杯茶吧。”婵儿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递给关沭。

    “谢了。”关沭一口把茶水喝下去,又说道,“再来一杯。”

    “好。”婵儿笑着又倒一杯。

    “知道吗,这两个时辰里,边境发生了一件大事。”关沭一边从婵儿手中接过茶杯,一边说道。

    “哪一边出事了?”

    “……孤国。”

    “我叔叔败给舒右了吗?”

    “我追踪的那三个人,虽然还不知道属于哪一方势力,但确是易国朝中的某人派来的。”关沭没有直接回答。

    “嗯。”婵儿等着关沭说下去。

    “我跟着他们到了边境的一面绝壁上,发现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两军交战的战场。他们的包袱里如我所料,是有着天下第一弓之称的霸弓。而从射程、力度、速度来看,霸弓无疑是一件绝佳的暗杀武器。所以我费了点功夫潜入你叔叔的营地,给他提了个醒。”

    “叔叔怎么说?”

    “他打算将计就计,假装被箭刺伤,借机诱敌深入。同时,和九年前同样的场景再现,易国(分隔符)军中军心也会受到影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认同这种卑劣的做法。”

    “父王……也是这样被暗杀的……”

    “是。”

    “……那么一切都是照着我叔叔的预计发展的么?”

    “不全是,有两点偏离了我们的预期。其一,箭镞上面涂了毒,而且是一种狠辣而少见的毒,名为‘见血封喉’。虽然甫王有所准备避开了要害,但还是由着箭擦过了他的手掌,否则是没法骗过射箭之人、作出被箭射中的假象的。然而即使只是一个细微的伤口,毒也很快侵入了体内……”

    “那他岂不是有生命危险……”

    “我让他服下了我们漠阁的独门秘药,毒性散去只是时间问题了。”

    “牟师祖亲自配制的秘药,那一瓶就只有十二颗啊。”

    “嗯,我初涉江湖的时候,我爹担心我,给了我三颗。”关沭颇是自豪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不惜动用漠阁的镇阁之宝。”

    “既然是镇阁之宝,就该在紧要时刻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不是么?”

    婵儿闻言笑了笑,又道:

    “那么其二呢?还有什么是你们意料之外的?”

    “舒右竟然没有率兵追击,而是下令所有人后撤五里,就地驻扎。”

    “看来那三人并不是舒右的人,所以他不知道叔叔的伤情,而不敢贸然出击。”

    “但如果舒右没有后撤呢?你会不会认为是其所为?”

    “这么说……是易国之中有人想要嫁祸舒右?可是嫁祸他有什么好处呢?”

    “不得不承认,舒右确实是一名天生将才,对于战场上每一个关键时机都把握得很好。也许是有人不希望舒家的势力扩张到军队之中吧。”

    “……我想去看看叔叔。”

    “他也正想接你回去。”

    ~~~

    关沭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带婵儿潜回了孤国边境甫王的营地之中。两人翻身落在甫王的大帐之外时,有两个人影迅速围了上来:

    “来者何人?”

    “是我。”关沭不慌不忙地说道。

    “关公子。”两人看清来人,顿时消除了戒意,而再看向婵儿的时候,明显均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透露出一种不能确定。

    “别猜了,是你们郡主。”关沭笑着看两人。

    “郡主……属下黯思(符辛)恭迎郡主回来!”两人闻言很惊喜地对婵儿行礼道。

    “不用多礼,你们是……”

    “属下和符辛是王爷的贴身侍卫,从小在恭王府长大的。”黯思和符辛都是原涵的心腹,自然知道郡主失忆的事,而对婵儿解释道。

    “如今郡主回来,实在是太好了,请您快进去看看王爷吧。”符辛接着说道。

    “他醒了吗?”关沭问。

    “还没有呢。”

    “那你们在这守着,我们悄悄进去。”

    “是。”

    “走吧。”关沭对婵儿说。

    “唔。”婵儿有点紧张地跟着关沭走进大帐,映入眼帘的是正对大帐帘幕的一张床,原涵就在那床上昏睡着。

    “脸色比先前好多了。”关沭走近原涵看了一看,回身对婵儿低声说。

    “嗯,那就好。”婵儿松了口气,这才仔细地端详着原涵,喃喃自语道,“孤国的甫王,原涵,我的三皇叔……”

    “是。”关沭点了下头。

    婵儿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发现原涵的身体动了动,眼睛虽未睁开,眉却紧紧皱了起来,于是连忙凑上前。

    “关沭,他的脉象很乱,毒似乎没有清。该怎么办啊?”婵儿跟随关洲几年,对医和毒自然已是略懂皮毛,但比起关沭就差得太多了些。

    “我把他体内残余的毒逼出来。”关沭边说边把原涵扶起来,正欲提起内力,却被婵儿伸手虚拦了一下。

    “现在边境这么乱,你一会还得一个人赶路回漠阁呢,你告诉我怎么做,让我来吧。”

    “这个很耗费内力,而他中的又不是一般的毒。”

    “可是你说过,我现在的武功和四年前的你可以说是不相上下。这样还不行吗?”

    “好好,他是你叔叔,你给他疗伤也是理所应当。”待婵儿做好准备,关沭对她点头示意一下,才又正色说道,“左手点他石关穴、幽门穴、鸠尾穴,同时右手连点关门、日月、灵墟三穴(注:此处为虚构),再把内力输给他。”

    “嗯。”婵儿照关沭所说依次完成。

    这时候原涵突然喷出一口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多谢关兄救命之恩。”

    “这次救你的可不是我。”关沭摇摇头,看向原涵身后。

    原涵随着关沭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了婵儿,他明显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试探着开了口:

    “婵儿?”

    听到这一称呼,婵儿有些错愕地把目光投向了关沭。原涵这才想起关沭先前对自己的嘱咐,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痛色,在婵儿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已笑起来改口道:

    “月儿……是月儿吗?”

    “……叔叔。”婵儿重新与原涵对视一眼,轻声道。

    “你刚回来,就让你见到我这副样子。不过四年时间,我的小月儿武功竟精进了这么多,我也可以放心了。”

    “她比过去是不可同日而语,我爹总说收月儿为徒是捡到宝了,但是她相对于你还是不行啊。现在我把她交还给你,你会保护好她吧?”

    “当然,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婵儿欲言又止,垂下了目光。

    “月儿,我想再睡一会,你陪关兄出去走走吧。”

    “唔。”

    ~~~

    走出大帐,关沭和婵儿拦住了又要行礼的黯思和符辛,往营地边的树林走去。

    “怎么,我的小师妹,还特意出来送送我?”关沭打破沉默,努力逗婵儿开心。

    “我舍不得师父和你。”

    “看得出来,原涵很疼爱你,你们才是真正的亲人不是么。”

    “我要是能把以前的事记起来多好……”

    “会的。”

    “……嗯。”

    “我……没有把你推到火坑里吧?”关沭的眼中有着担忧。

    “……你真是了解我,我确实不喜欢不自由的感觉,但毕竟从小都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没有选择。能有这四年的无拘无束,我已经很快乐了。这次偷溜出来,都没有拜别师父,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让他少喝酒。”

    “我知道。”

    “也要照顾你自己。”

    “好。”

    “……”

    “没话说了?那我可就走了?”

    “我们肯定还能再见的,对吧?”

    “你忘了方圆十里之内我都丢不掉你的么,我发誓,你不能来就我到孤国看你。”

    “那你路上小心!江湖乱,往后遇到什么事别太勉强自己了。”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呢。朝堂更是纷乱,尤其你又有着三个国家的身世血统,好坏莫辨……总之忍不了的时候就不要忍,知道吗?”

    “哦。”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唔?”

    “唉……”关沭不放心地补充道,“记住,这世上除了我爹和我,还有几个人是你绝对可以相信的——甫王原涵,维国明郡王父女,以及你的亲舅舅隐尘轩轩主堵观和他的儿子堵辙。其他人,无论谁,都不能轻信,都要适当防备。嗯?”

    “为什么?”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等你恢复记忆你就会明白了。所以回到孤国之后,如果遇到什么连原涵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试着找堵观父子。”

    “……我记住了。”婵儿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而又开口,“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了。”

    “唔?”

    “举栈钱庄是易国分号最多的一家钱庄来着吧?”

    “嗯,在五国里也是规模最大的两家之一。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这个嘛……”关沭皱了下眉说,“和夜国的‘流’一样,一贯以神秘著称的。”

    “是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

    “下午我等你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名字……叫作宸,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我怀疑他在举栈钱庄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我有些好奇,有机会帮我打听一下?”

    “应该不止好奇那么简单吧?不过我留意着就是了。下次见面给你消息。”

    “多谢啦。”

    “唔。”关沭拍拍婵儿的肩膀,终于转身离去。

    婵儿站在原地看着关沭渐渐走远的身影,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易国、孤国、维国都有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即使没有记忆带来的安全感觉,有亲人在也能安心的吧。关沭哥哥,谢谢你,如果你真能和嘉露姐姐在一起该多好。

第十八章 暗中黑手

    婵儿回到甫王大帐时,黯思正把一封信交到原涵手上。

    “这是易国舒右派人送来的。”

    原涵接过信,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表情看不出喜怒。

    “王爷,信上怎么说?”符辛问道。

    “舒右说,暗杀一事不是他所为,但两月之内仍会给我一个交待。另外,他已下令易国所有人马撤回,此番战事就此平息。”

    “他的话可信吗?”黯思闻言皱了皱眉。

    “你亲自带人去打探一下情报,如果一切属实,三天之后我们也后撤返回孤都。要小心。”

    “是。”

    操纵暗杀的人会是许羲吗?可是舒家可以说是皇后的帮手,既然如此许羲有什么理由嫁祸舒右呢?婵儿心里猜测着。

    “月儿,过来坐,想什么呢?”原涵对婵儿招招手,说道。

    “我在想谁比较可能是主使之人。三皇叔有什么头绪吗?”

    “你对易国皇室和朝臣中几方主要势力熟悉吗?”

    “我听师父和关沭说过,有一些了解。太详细的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父王是被易国景皇和将军常砢害死的。而这些年易国也不断骚扰咱们的边境。”

    “是啊……符辛,你把易国的情况简单对郡主讲讲。”

    “是。当今景皇生有十二个子女,其中三公主、七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早夭。

    大皇子与六皇子为皇后所出。大皇子岫羲二十五岁,人尽皆知喜欢男子,所以虽然是嫡长子,并且具有一定的政治手段,但碍于品性不讨景皇喜欢,不能肯定就是继位之人。六皇子岫煊十三岁,年纪尚轻,但是隐有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之势,不可小觑。太傅舒绍和皇后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多年来都是站在皇后的阵营,其长子舒右和大皇子岫羲也是私交甚笃。

    二皇子与五公主为贵妃所出。二皇子岫远二十三岁,文采出众,却远离朝政,向往田园生活,一个月前与表妹孙酌酌成亲。虽然两人是两情相悦而非刻意联姻,但镜公主只有一个女儿,毕竟会顺势支持二皇子登位。而景皇又只有镜公主一个妹妹,在一定程度上自然也会重视她的意见。五公主琇燕十四岁,尚未成亲。不同于二皇子的淡泊,贵妃与皇后相争多年,因此五公主的婚事毫无疑问会被贵妃用于拉拢人心。

    四皇子与十二公主为嫱妃所出。四皇子岫曜十七岁,待人谦和有礼,尚未看出其有争位之心,但不排除他掩藏得深、是个极具野心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婵儿问。

    “这……前些年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曾追求表妹孙酌酌,但在二皇子与其成亲后,四皇子忽然转而对舒家二小姐舒柠大献殷勤。舒家大公子和三公子是正室夫人所出,二小姐的生母却是舒太傅的宠妾——传言是其今生最爱的女人。奈何红颜薄命,宠妾早逝,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舒太傅对女儿极尽疼爱。若是四皇子娶了舒家二小姐,对大局的影响将是不可忽视的。另外,嫱妃虽然没什么家族背景,但可能也是这个缘故使得景皇对她很放心,进而宠爱有加,还给她的外甥女尚可儿定下了与橘焰山庄二少爷廖晨的亲事,但是说也奇怪,两人订亲已经有几年了,每次却都因为一些原因而拖至现在仍未礼成……”

    “这样看来,四皇子在皇位面前也颇有一争之力呢。”

    “不错。至于十二公主,和蔓妃所生的九公主、十皇子,都还年幼。其中九公主琇萌自出生起就由景皇亲口许诺,和舒三公子舒赫定有婚约,只是在三岁时流落民间至今仍下落不明。”

    “唔。”

    “将军常砢死后,易国朝堂之上‘文舒绍武常砢’的态势就被打破,当然,说舒绍是文,只是指他不统领军队打仗,若是论武功,其实舒绍远在常砢之上。如今,舒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难得景皇对他也很是信任。”

    “就没有别人有能力和他一争长短么?”

    “年轻一辈中倒是有颗新星,短短不到十年就深得景皇青睐,被封为乐磬侯。”

    “啊,我听说过他,好像名字叫玉扬。景皇封他乐磬侯是在三年前,那时他才二十四岁。”

    “是,他是易国历史上年纪最轻就被封侯的人。”

    “而且这位乐磬侯在前年还娶了维国的‘草原之花’拓跋月为妻。唔,应该说是上一任‘草原之花’。之后一年里你的表姐赫连嘉露已接替拓跋月大放光彩了。”原涵接过符辛的话对婵儿道,“关沭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拓跋家的事?”

    “嗯,我知道,拓跋月……我可以叫她一声拓跋师姐呢。”婵儿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了郭夜说过的“两年前,她嫁人了,嫁到了易国”。郭大哥心里的那个“月儿”,会是拓跋月姐姐吗?

    “也不知道是拓跋家想渗入易国,还是玉扬想巩固发展自己的力量,这桩婚事没有任何外力施压就促成了。但是拓跋家并不是那么好利用的,所以暂时倒不需要担心。”

    “王爷说的没错。比起乐磬侯,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年兴起的将军帮,这个帮派里的人大都是常砢的旧部,他们奉常砢的女儿常嬗为少主,对咱们恭王府是个不小的威胁。”符辛忧心忡忡地说。

    “他们和朝中哪一方有关联么?”

    “目前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在这一点上,乐磬侯玉扬、星坛、漠阁还有袁家的人也是一样。而橘焰山庄……也不能说就坚定支持四皇子。”

    “袁家的人是谁?”

    婵儿话问出口,符辛才发觉自己失言,看了原涵一眼就低下头去。

    “就是易国有四个不属于任何门派但武功很高的老爷子,他们原是夜国人士,不知什么原因移居易国,和景皇有一些交情,但是和他的儿子们没有来往。”原涵简略地一语带过,然后转移话题,“想杀我又想让舒右背黑锅的人,我心中有数,只是不知道当他听说舒右这么快就班师回朝会是什么反应……”

    ~~~

    易国,边郡某酒楼。

    “竟有这种事?”大皇子岫羲听属下禀报完毕,脸上显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宸,你怎么看?”

    “你父皇一定会大发雷霆,舒右还真是可怜。”

    “可如果我不认识舒右,我会称赞他这一行为。你知道我最看不惯背后使诈和落井下石的宵小之人。”

    “但是事实是,你不仅认识他,而且他还和你的前程很相关呢。”

    “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四……”岫羲说到一半,手上无意间用劲,先前玩弄的杯子顷刻间碎掉了。

    “这么相信岫煊吗?虽然他还小。”流宸重新拿了个杯子推到岫羲面前,说道。

    “啊,因为他是我弟弟。”

    “……我也很希望,能有人这样说我。”流宸眼中有片刻的黯然。

    ~~~

    次日,易都,二皇子府。

    “远哥,你看我这牡丹画得如何?”孙酌酌放下画笔,问坐在一旁品茶的岫远。

    “画好了?我看看。”岫远站起身向书案走来,仔细审视着孙酌酌的画作,不禁连连点头,“你这花瓣画得实在是妙,花瓣上的露珠更是点睛之作。夫人真不愧是本国第一画师的高徒……”

    就在岫远和孙酌酌郎情妾意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跑过来急道:

    “殿下,属下有事汇报。”

    “进来。”岫远收起与孙酌酌在一起时才有的嬉笑表情,淡淡地应道。

    “属下参见二皇子,参见二皇子妃。”来人进门先行了礼,然后对岫远说道,“启禀殿下,边郡传来消息,舒右将军正率军回来易都。”

    “两国战事怎样?”岫远神色一凛。

    “两军未能分出胜负,不过孤国甫王受了重伤……确切地说,是遭人暗算,中了毒箭。”

    “这么说,舒右是担心步常砢后尘,才没有乘势追击么?”

    “想来是这样。”

    “即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舒右此举实在是不明智,私自撤军的罪名……他担得起吗?”孙酌酌自语道。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岫远摆摆手,对来人吩咐。

    “是,属下告退。”

    “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他既选择当大丈夫,就不能怕被惩罚。母妃若听说,一定会很满意。”岫远说着,透过窗子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

    舒右正率军回易都的消息几乎在一炷香内已传遍整个皇宫。对此,宫内各人持有不同的反应。

    景皇闻得此讯时正在议事殿内和几位大臣商讨国家要事。

    “荒唐!他是怎么想的,敢擅自回来?”景皇怒而拍案。

    “皇上息怒。臣替犬子赔罪。请皇上保重龙体,气急伤身啊!”太傅舒右跪在景皇面前,叩了两个头。

    “皇上请息怒。”其余几位大臣也跪下叩首道。

    与此同时,后(分隔符)宫之中也是暗涌起伏。

    皇后寝宫——

    “糊涂!羲儿怎么不拦住舒右呢!”皇后的反应比景皇好得多,只是一甩袖,甩翻了一个茶杯。

    “大皇子让属下转告娘娘,以退为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舒右将军持有皇上御赐令牌,可先斩后奏,即使大皇子加以阻拦也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不如抓出幕后黑手,以防其再发冷箭。”

    皇后听此一席话,怒气平息了不少,转而问道:

    “羲儿什么时候回来?”

    “大皇子没有和舒右将军同路而行,应该能提早一日,于今夜抵达。”

    “太傅如今在何处?”

    “在议事殿。皇上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唔。”

    六皇子(分隔符)宫殿——

    一锦衣少年矗立窗边,手捧一本古战役典籍,正专心研习。

    “殿下。”忽然宫殿一角多出一名男子。

    “情况怎么样?”锦衣少年即六皇子岫煊,岫羲的胞弟。

    “皇上怒气正盛,几位大人都在殿内没有出来。”

    “我大哥回来了吗?”

    “大皇子尚在途中。”

    “其他人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岫煊把书合上,转过了身。

    “属下来时刚好看到蔓妃娘娘领着十皇子在花园中散步,有个小太监把这事告诉给蔓妃娘娘,她却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这与本宫有何干系’,便继续逗十皇子玩去了。”

    “大概提起舒家的人,又让她想起九妹了吧……二哥和四哥那里没有传来什么讯息么?”

    “是。二皇子自成亲、拥有独立的府邸起,府中消息就更是密不透风。而四皇子的宫殿属下也不好轻易靠近。”

    “辛苦你了。如果大皇子回来了,马上来通知我。”

    “是,属下遵命。”

    四皇子(分隔符)宫殿——

    “发生了这种事,舒二小姐的心情一定不佳,我们且去太傅府探望一下。”四皇子岫曜右手滑过桌案上的青玉骆驼笔架,似是对属下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着,“这个就当作给舒二小姐的礼物吧。”

    “可是,殿下,皇上说过今晚会到嫱妃娘娘的寝宫给十二公主摆满月宴……”岫曜的心腹侍从沙鸥说道。

    “你认为现在父皇还有那个心情么?不过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不管迟几天,这百日宴总会补上的。我倒有些羡慕起那小丫头了。”岫曜想起自己尚在襁褓的妹妹,十七岁的年龄差距,自己都可以当她爹了……

    “皇上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呢。”

    “是啊。所以我可不能输给二哥太多。你说是不是?”岫曜似乎没打算听到什么回答,马上又说道,“出宫,到太傅府。”

    “是。”

第十九章 弓箭传信

    自易国与孤国上一次交战结束已将近两月,再有几日就到了舒右答应给原涵有所交待的期限。

    易国方面,景皇虽然对舒右所为甚为不满,但易国军民无不为暂时的停战欢欣鼓舞,碍于这一情绪,景皇只是罢免了舒右的将军之职,一年内不再启用,而未多作处罚。

    孤国方面,宣皇曾亲自到恭王府探望过甫王,并有传言流于民间,说卧病多年的小郡主已身体康复、没什么大碍了,甚至反过来,这两个月都是由郡主在照料受了伤的甫王。

    这一日,位处易都南面的乐磬侯府中,有一个人影从侧门急速闪入。

    “什么人?”一年约五旬的男子手持长枪迎了上去。

    “慕叔叔,是我。”人影在院中站定,面容赫然和星坛北门主单潇手下之人一模一样。

    “是曳痕哪。”男子收回长枪竖立于地面,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今天怎么劳烦我们的管家大人亲自守卫院落了?”曳痕虽是说着玩笑话,但神态对眼前男子很是恭敬。

    “擎苍和擎夙奉命打探情报去了,今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男子正如曳痕所称呼,是乐磬侯府的管家慕冰,连乐磬侯玉扬都尊其为长辈对待。

    “是关于暗杀主使的么?”曳痕眼睛一亮。

    “不错,你先去曳瑟那里等消息吧。另外你转告他,侯爷说,让他今日不必急着离开。中秋之夜嘛,你们兄弟也该好好团聚一下。”

    “我们爷在我来之前也是这样嘱咐我的,他和二爷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多谢了。”

    侯府花园中阁楼的二层——

    “在看什么?”侯府的主人、今年二十七岁的玉扬将手中毛笔放在笔架之上,抬头看向坐在窗边向远处观望的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维国昔日的“草原之花”,拓跋月。

    “那个人又来了,也对,今日又是十五月圆之日。”

    “啊,你是说曳痕吗?不过上月你看到的那个人可不是他。”

    “不是他?”拓跋月收回视线问。

    “逢单月来者是他弟弟曳瑟,双月才是他。”

    “他们从哪儿来?”

    “天机不可泄露。”

    “我都嫁给你两年了,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你是大嫂的妹妹,又是小止的阿姨,我对你没必要隐瞒什么。”

    “那你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我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你问吧。”

    “像你说的,你嫁给我也有两年了,什么时候能考虑做我真正的妻子?”

    “你……说什么……真正的妻子,我……”拓跋月闻言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月儿,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出于多种原因,可这些原因之中并不包括你对我怎样看法。我娶你的时候也是一样。即使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子,但若不能和我两心相许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你说得对。”为此,我还辜负了一个对我那么深情的男人……

    “但是经过这两年的朝夕相处,我们都了解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你是草原长大的女子,心直口快,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喜不喜欢我?”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也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拓跋月笑起来,不答反问。

    “好。”

    “你这个问题想问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中秋团圆夜,你一直都不打算问出口么?”

    “有时候想问,但是事多一忙……转身就错过了好的时机。”

    “你肯定不知道,在你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才是我最没有顾忌看着你的时候。在那么多日日夜夜里,我早就喜欢上了你。”

    “我也喜欢你。”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今晚就不用睡书房啦。”

    “什么条件?”

    “你不能负我。”

    “傻瓜,这算什么条件。我风玉扬今生今世都不会有负拓跋月。”

    “风玉扬……你姓风啊?”

    “唔。”

    “那姐夫呢,空临是他的真名吗?”

    “大哥用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明郡王的得力助手一明一暗,大哥是顶替了派往别国执行任务的刚好也惯用左手的‘暗’,所以不担心被人识破身份。”

    “爷。”这时候,有两人到了阁楼一层的楼梯前。

    “回来了,情况怎么样?”玉扬走到二层的楼梯口,向下方问道。

    “出人意料,派人暗杀甫王的既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更不是六皇子。”左边的男子答道。

    “根本就不是为了争皇位,而是为了争权。”右边的男子接道。

    “争兵权?”

    “我们就直说吧,如果不说,您一定猜不到。”左边的男子摇摇头,说,“是太傅舒绍!”

    “这倒有意思了,陷害自己的儿子?”

    “爷,您还记得十一年前因景皇猜忌无端获罪而亡的大将军水起吗?景皇眼中容不得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舒太傅就是谨记这一点,生怕被自己家人包揽了朝政和军务。”左边的男子解释道。

    “所以说,他所争的,是在景皇容忍范围内最大的权势。为此他不惜把‘暗算’这个孤、易两国的敏感问题丢给了他儿子。”右边的男子说。

    “这样一来,如果舒右像常砢一样对甫王下手追击,就会失去军心和民心,威胁不到景皇什么。而不追击又会丢掉将军之职。舒绍这个老狐狸……真是狠得下心呢。”玉扬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对左、右两名男子分别吩咐道,“擎苍,把这个消息告诉曳瑟。擎夙,你负责通知四爷,今夜他会在易都东面的金满楼刺杀一个人。”

    “是。”

    “你让擎夙去找的是你四弟?他是个杀手么?”拓跋月走到玉扬身边。

    “四弟生性孤傲,但骨子里最倔,认定王爷是主人,就会为报仇拼尽一切,哪怕是以杀手的身份在任何恶劣的环境里摸爬滚打……还想知道什么?今晚我们熬个通宵,我全都讲给你听。”

    “嗯。”

    ~~~

    酉时,孤都恭王府——

    甫王原涵的伤势早无大碍,余毒也清除干净,小郡主又业已“痊愈”,整个王府都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气氛。

    听闻婵儿归来,隐尘轩小轩主堵辙按耐不住兴奋,特意带同乌冕、寻灭潜入孤都,并住进恭王府,已一月有余。

    是夜,原涵、婵儿和堵辙本打算在正堂内吃团圆宴。酉时一刻的时候,宫里忽然传旨宣原涵进宫,此刻就只剩下婵儿和堵辙落座桌旁。

    “表哥,因为我,你和舅舅在团圆之夜都没能相聚,而是分隔两地,等你见到舅舅请帮我转达我的歉意。这一杯,我敬你。”婵儿端起酒杯对堵辙说。

    “傻丫头,我和我爹天天在一起,又不差这几天。”堵辙和婵儿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开口道,“不过你要是不想我生气,就别又是歉意又是敬酒的。我们以前不是这样。”

    “那我们以前是怎么样?你和三皇叔好像都有什么瞒着我。”

    “你不记得从前的事,而我不想一遍遍提醒你失忆的痛苦,就没有让你改变称呼……但是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你以前都是叫我‘辙哥哥’,嘉露嘛像我一样直接叫名字。”堵辙纠正婵儿说道。

    “我知道了。辙哥哥,你对我很好,我很想做回那个和你两小无猜的妹妹。”

    “就算你记不起我们的小时候……你也永远是我喜欢的妹妹,是我爹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你和舅舅说好了什么时候回隐尘轩吗?”

    “下个月吧,我等宣皇给你行完加封典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

    “孤国惯例,历来是在皇室男子十八岁时为其授封正式的亲王、郡王之位,在皇室女子十六岁时为其授封公主或郡主之位,并在此后一至三年内定下婚事。你由于情况特殊,十七岁才获封,不知道你的婚事会不会一起定下来……”

    “我都没想过要嫁人呢。再说,三皇叔还没有成亲呢。”

    “他是属于先立业再成家,可你的事就不一定了。这才是我没有回家过中秋的原因。如果宣皇给你指派的人选不合适,我就把你拐走!”

    “哈哈。”婵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你这句话就行啦,不过我不能让三皇叔帮我收拾残局啊。”

    “说起来,宣皇为什么急召他进宫呢?”

    “应该是易国的舒右查到了暗杀事件的主使者了吧。”

    而原涵进宫的原因确如婵儿猜测,是关于主使暗杀之人的,只不过易国传来的消息是暗杀原涵的三人已遭灭口,霸弓也不知去向,舒右为此亲书了一封信来说明情况。

    ~~~

    八月十七日,卯时,天尚未大亮。孤都的街道上,一人一骑缓缓行进。

    马背上的男子同郭夜一般年纪,正是被风玉扬称为四弟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闪电狐”。他从擎夙口中得知消息便日夜兼程赶来。

    杀手不同于一般习武之人很鲜明的一点就是,每一次与猎物搏杀时忘却生死而瞬间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杀手的武功不一定有多高,但杀伤力极大。就“闪电狐”来说,他的武功尚在原涵之下,却能与堵辙有一拼之力。多年来的杀手生活,已使得他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仍能在周身散发一种迫人之力。

    只是这一刻的他一改往日的凌厉,神情间满是抑制不住的落寞。

    当马走过恭王府门前时,男子轻轻拉住缰绳,一跃跳了下来。

    “王爷……”男子单膝跪下,目光仿佛穿越了王府大门,顷刻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九年了,属下终于又回到这片土地上,可是今时今日还不能拜祭您,也不能见小郡主。请您原谅。”

    男子又对着恭王府叩了一个头,才重新站起身,跨上马,取下马背上的弓箭,扎透一张字条射了出去。这一箭正中门环中心,箭上的余力带动府门一震,门环也随之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听到门内有人声和脚步声接近,男子决然地一甩马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发生了什么事?大清早的就听到门口乱糟糟的。”堵辙走进前院中,正遇到原涵。

    “有人射了这张字条到门上。”原涵把字条递向堵辙。

    “主使者是舒绍,舒家为免自毁前程,朝政军务不兼顾。”堵辙照着字条上的字念了出来,“这是……”

    “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想想还挺合理的。否则以太傅大公子的身份,真的会让线索断掉,什么也查不出来么?”

    “不过送此消息给我的人会是谁呢?这字迹好像似曾相识。”

    “三皇叔,能让我看看吗?”婵儿带着丫鬟西桃从一旁走了过来。

    “唔。”原涵将字条递到婵儿手中,随口问道,“怎么样?”

    “没有印象……我就是看看。”婵儿吐了吐舌头。

    “好了,不管怎么说心里有了个底儿。对外就不要声张了,对我们没有好处,对他们也造不成多大损害。”原涵说,“走吧,用早膳。”

    “哦。”婵儿随手把字条丢给了身后的西桃,就跟随原涵和堵辙到正堂去了。

第二十章 婵媛郡主

    九月十二日。原涵带婵儿进宫听封、祭祖、祈福,一个加封仪式折腾了大半天。申时,宣皇将出席观礼的人都遣散,只留下婵儿陪他在内殿说说话。

    宣皇原昭刚过三十九岁,正值满腔抱负、精力旺盛之际,勤于政务、一心为民,可以说是一位好皇帝。只不过其系贤皇之次子,每念及此,宣皇都有一种即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再加上身为贤皇长子的恭王原夏以身殉国,举国上下对其称赞多年未减,宣皇有时会莫名对恭王府、对甫王原涵产生一种隐忧。但大致来说,宣皇对整个恭王府都不错,对婵儿这四年在易国漠阁养伤之事也假装不知、甚是包容。

    “婵儿……你是朕亲封的婵媛郡主,朕这样称呼你好不好?”宣皇开口道。

    “都听您的。”

    “来,坐到朕身边来。”

    “可是……”

    “这里又没有外人。朕只有怡轩一个孩子,恭王兄早逝,你就是朕的半个女儿。”

    “谢谢皇帝叔叔。”

    “这些年朕忙于国事,你的身体又不好,不知不觉都长成个大姑娘了啊。若是朕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要怎么对恭王兄交待呢?”

    “皇帝叔叔……”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我孤国皇室唯一的女子,是朕疼爱如女儿一般的婵媛郡主,你的婚事朕不会马虎,也不想勉强。但是要知道,皇室子女与一般百姓不同,有责任选一桩对国家有利的婚姻。”

    “婵儿明白。”

    “朕仔细考虑过,希望你能在这三个选择中挑一个:本国东山钟离苑少主钟离阳邈,恒国皇子、也是和你有血亲关系的誉南或誉时,以及……夜国连涩谷谷主曲瀚殇或他的弟弟四谷主曲月淮。”宣皇用比较慢的语速仔细说了一遍,“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嗯。东山钟离苑是有名的兵器世家,但是商人多重利,为了避免他们将所造武器私自贩卖敌国,靠联姻来收为己用最有效。”

    “说下去。”宣皇听得饶有兴致。

    “恒国……虽然婵儿体内有四分之一的恒国皇室血统,但是这血缘过于疏远了,何况除了身边亲近之少数人,各国并不知道我国和恒国的这一层关系。面对易国的不断侵扰和维国显皇随时可能率军南下的野心,我们只有和恒国联手才有足够的实力抗敌。而婵儿……的确是巩固两国关系的最佳人选。”

    “那么夜国又如何?”听到这里,宣皇已对婵儿有了新的了解,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远交近攻。万一恒国出于什么原因与维国或易国结成统一战线了,那么我们就需要夜国的帮助。然而皇帝叔叔对夜国皇室没有把握,于是选定了在江湖上颇具地位的连涩谷作援军。”

    “那你猜得到朕最期待你选择的是哪一个吗?”

    “这个婵儿还没想明白。”

    “哈哈哈,朕也只是随口一问,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朕都会很满意。所以剩下的,就是你满意与否了。”

    “生于皇家,即使是一位父亲对于女儿的婚姻也不见得能给予如此大的自主权,可是皇帝叔叔说给婵儿三种选择,实际上更有五个人选。婵儿很感谢您。”婵儿起身在宣皇面前跪下道。

    “明天朕单赐原涵一道旨意,让他以采买军备为由前往东山钟离苑,你就算是跟去的。过几天就启程吧。朕会挑选十名优秀的侍卫给你,沿路保护,也算是不失我皇家的颜面。如果钟离阳邈不是你要嫁的人,记得在十二月中旬回来。除夕之日是恒国瑞皇四十九岁生辰,你和原涵还要代朕前往祝贺呢。”宣皇轻轻拍拍婵儿的肩膀,转换了话题,“好孩子,正事说完了,起来吧。怡轩从好几天前就叫嚷着让姐姐进宫,他母亲走得早,朕平日里也是疏于关照,你能陪他就多陪陪他吧。”

    “是。轩儿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那婵儿先行告退。”

    ~~~

    待婵儿回到恭王府,已是戌时二刻了。

    “堵辙参见婵媛郡主!”堵辙迎上前对婵儿嬉笑着打了个千儿。

    “辙哥哥,别闹了。还有吃的没?”

    “怎么,都这么晚了皇上竟然不留郡主用晚膳?”

    “我从皇帝叔叔那儿离开时,他还没有用膳。我去看轩儿来着。可是不凑巧,我到项轩宫的时候他刚吃完,我就一直饿着肚子陪他玩……”

    “先吃口点心垫补一下,我吩咐厨房新炒几个菜。”原涵指指桌上一盘酥皮糕点说。

    “不用做太多,我随便吃点儿就行了。有比吃更重要的事。”

    “就等你回来说呢。”堵辙拉过一把椅子在婵儿身旁坐了下来。

    原涵差了人去厨房传话,就也坐下来听婵儿把下午宣皇所说的事完整重复了一遍。

    “江湖上有几个人能知道连涩谷谷主和四谷主的名字,还知道他们是一对兄弟?单凭这一点,你们就该清楚,没多少事是宣皇一点也不了解的。不知道月儿那十名侍卫是不是针对将来未知的风险而挑选的。”听完婵儿转述,堵辙对原涵感叹道。

    “既然与朝堂和江湖都要打交道,他们中的每一个应该都不是等闲之辈。”原涵也分析道。

    “我能打岔问一句么?”婵儿突然说。

    “什么?”原涵和堵辙异口同声。

    “你们都先叫过我‘婵儿’,才又改口叫‘月儿’。皇帝叔叔也喜欢叫我‘婵儿’……这是为什么?”

    原涵和堵辙对视一眼,开口道:

    “皇兄曾提过封你婵媛郡主的事,我觉得‘婵儿’比‘月儿’更独特更大气……堵辙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月儿,你说你喜欢我们怎么样叫你?”

    “你们要叫就都叫一个名字好了,要不我会混乱。”

    “那……叫你婵儿?”堵辙激动得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唔。”婵儿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应道。

    “哈哈,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堵辙尴尬地笑了笑。

    “这十人会是如何,明天应该就见分晓了吧。”原涵一面轻声说着,一面把目光投向了夜空。

    ~~~

    次日,原涵进宫领圣旨,回府时就带回了宣皇拨给婵儿的十名侍卫。

    “井护、罗洞、黄峰、云雾、安六、君吟、杨信、颜武、铁阴、柒鸿,年纪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不等,都是在上一届内侍比武中绽放异彩而被选为皇兄的御前侍卫的。我见识过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手,其中年纪稍长的井护、罗洞的武功甚至不在堵辙之下,就是年纪最轻的柒鸿,和如今的婵儿相比都隐约要占上风。”原涵遣退了众人,对堵辙和婵儿说道。

    “有这么多高手随行,你们的安全是不成问题了……”堵辙顿了一下,又说出下半句,“我也无需隐瞒,这其中有我们隐尘轩的一个人,铁阴。”

    “也有我的人,安六和颜武。不过这件事咱们三个知道就行了。唔?”

    “好。”婵儿点点头。

    “这一行虽已有所保障,但也难保不出什么意外状况。再说婵儿师从关洲前辈的事本就隐秘,这次不如适当隐藏实力,遇到外敌也有希望出奇制胜。”堵辙看着婵儿说道。

    “那我只用一半的武功好啦,反正一般情况下也没我出手的机会。”

    “你们打算何日启程?”堵辙转换了话题。

    “三日之后吧。”原涵说道,“你呢?”

    “陪你们出孤都东城门,在城门外分手。你们往南,我和乌冕、寻灭往北。到东山钟离苑的话东山大大小小绵延十几座山脉都是必经之路啊,要小心山脚的山贼强盗们,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也会很麻烦。”

    “还会经过居胥寨的地盘是不是?听说你和他们是死敌。”婵儿似笑非笑地问。

    “是世仇。远的先不说,就是近些年……如今轩里的三大护卫薛池、申珞和陈鸥,平辈人会称呼他们薛二哥、申三哥、陈四哥,晚辈则会称呼二叔、三叔、四叔什么的,知道为什么吗?”堵辙神情黯淡地说,“其实他们三人还有一位结拜兄长的,也是我爹的至交,曾与杳魔宫上一任宫主湛启冠大战两天一夜只以一招落败而名动天下的柳璧。”

    “据我所知,这位柳璧仍在隐尘轩中,几年前江湖中人争夺藏宝图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是碍于他的名号才不敢过于放肆的啊。”原涵有些不解地说。

    “可是柳伯很久没有在江湖露面,也几乎不曾插手轩内的事务,这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被当年还没有当上居胥寨寨主的车狼武暗算,全身的武功都废掉了,腿也没法再行走……”堵辙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当然,这些车狼武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认为柳伯是碍于当年的誓言才一步也不离开隐尘轩的。那之后,池叔叔他们愤怒之下攻上居胥寨,混战之中斩断了车狼武的一只胳膊,自此他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再无用武之地。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刀法还是非常不错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仅凭独臂就能站稳今天这样的地位。”

    “那么居胥寨中其他人又如何?”原涵问。

    “不过尔尔。”堵辙笑得有些轻蔑,“除了文、武军师荣逸和司泽,还有荣逸之子荣睿及司泽手下的大野,其余人几乎不值一提。但是居胥寨有荣逸这位精通阵术的智囊,再加上占据地利,又人数众多,想灭掉他们也不是一件易事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 路遇山贼

    九月十七,原涵、婵儿一行人和堵辙等三人分道而行的第二日。

    孤国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收到朝廷飞书,知晓甫王原涵奉宣皇之命正前往商榷刀剑、弓箭、马匹等物的采购,以填补先前与易国交战造成的军备折损。新近获封的婵媛郡主也随行。于是家主钟离子派出了自己的独子钟离阳邈亲自率人于途中迎接。

    两队人马按预计行程应能在九月十九相会于居胥寨西北面的一座小城池。

    “我们到哪儿了?”马车之中,婵儿问原涵道。

    “不知道。”原涵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说得很干脆。

    “你不是第二次到钟离苑么?”

    “虽然如此,这条路却是头一回走,为了马车能通行嘛。”

    “如果是骑马,我们大概能早到整整一日。”

    “可是怎么办啊,你可是‘足不出户休养了四年的柔弱郡主’。带着你出行,我们不得不坐马车。”

    趁原涵揶揄婵儿的功夫,符辛把一个小木几放到了两人面前,西桃端来两盘点心摆在其上。小娆一边把湿毛巾递给原涵和婵儿,一边笑着说:

    “是啊,郡主。坐在马车里就是吃东西也方便许多呢。”

    “看看她们两个多开心。”原涵目光扫过西桃和小娆,对婵儿说道。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在王府憋坏了吧……这几个月本郡主批准你们放松心情开心地玩。不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知道吗?”

    “是,谢谢郡主,谢谢王爷。能照顾郡主就是奴婢最开心的事了。”西桃说。

    “郡主别再丢下奴婢,以后您走到哪儿奴婢和西桃就跟到哪儿。”小娆也说道。

    “好好。”婵儿赶紧答应着,要不还不知道西桃和小娆又会委屈地说上多长时间。

    马车外,黯思坐在车前驾车,井护、罗洞、黄峰、云雾骑马在前探路,安六、君吟、杨信、颜武殿后,铁阴、柒鸿则护在马车两侧。

    突然,前方井护四人及黯思先后勒住马,铁阴、安六等随即也在原地停了下来。

    “什么人?”井护视线穿过路旁的树林,扬声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随着话音落下,越来越多的人从树林的阴影中现出身来。这便是堵辙所说的山贼、强盗了。

    “放肆!”罗洞眉头微皱,将马背上的剑推到空中,落回在左手边,左手握剑鞘、右手触碰剑柄,同时给了斜后方黄峰一个眼神,压低声音道,“你们小心保护王爷和郡主。”

    “老大,他们人虽然少,可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啊。”山贼中一个尖瘦脸的人对山贼头目说。

    “废话,看马车那么大就知道这些不会是普通人了。想要得到回报就得有冒险精神懂不懂!”山贼头目在尖瘦脸山贼的耳边大喝。

    “是是是,小的明白。”尖瘦脸山贼说着上前两步,对井护叫嚣道,“喂,叫你们家主人出来!否则我们上上下下几百人可就跟你们不客气了!”

    “王爷?”马车内,符辛正等着原涵的命令。

    “平日里遇不到也就罢了,今天被我碰上算他们倒霉。婵儿,咱们到外面瞧瞧?”

    “好,我正觉得坐马车太久憋闷得慌呢。”

    山贼们看到原涵掀开马车帘走出,正哄嚷着,而看到原涵身后的婵儿时则是惊叹连连。

    “老大,美……美女。”山贼头目身边一个矮胖子山贼眯着眼睛傻笑道。

    “咱们山寨里多久没有过女人了?今天谁能把这小姑娘给我抢回来,我赏他白银五十两!”

    山贼头目一声令下,一百多名山贼挥着刀剑齐齐向马车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井护、罗洞、黄峰等十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着他们身形在众山贼中穿梭,瞬间二十几名山贼已倒下。

    有几名山贼慌了神,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山贼头目看见,怒道:

    “怕什么!他们不过才十来个人,我们以十敌一,完全处在优势……”

    山贼头目话还没说完,黄峰就冲开人群到了他面前,山贼头目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黄峰点了穴,晕倒在地上。

    不多时,还能保持直立的山贼已减少大半,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早被井护等人势如破竹的气势吓破了胆,纷纷弃械投降。这一场毫无悬念的荒诞闹剧很快落下了帷幕。

    “王爷,该怎么处置他们?”黯思问。

    “杨信、颜武、铁阴、柒鸿,你们暂且留下,把他们送交附近府衙,我要的是彻底解决,而不是过不了一两天就又能在这里看见他们。明白吗?”

    “是,属下领命。”

    傍晚时分,杨信四人已将事情办妥,追至一行人住下的客栈汇合。

    原涵让小二把饭菜送到了房间,和婵儿两人边吃边聊。

    “今天有什么收获?关老前辈的高徒应该有些眼力吧。”原涵夹了一块排骨到碗里,问。

    “唔,从武学的角度来说,他们每个人都不简单。”婵儿放下筷子,回忆着白天的场景,“井护的剑始终没有出鞘,隐约会散露出剑气,却不伤剑鞘分毫。罗洞,出手只用剑脊,被他伤到的人都是内伤而非外伤。黄峰,点穴功夫和轻功绝佳。云雾对周边的感知能力很强,我想很难有人能偷袭他。安六是快剑的高手。君吟和杨信一弯刀一长刀,刀法各有千秋。颜武的剑招虚实莫测。铁阴,在他身上竟一丝隐尘轩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他用剑在意而不在形,至少有两招是我一时破不了的。至于柒鸿……师父曾对我说,我的武功虽然火候尚浅,但轻功可列江湖前十。凭他老人家的见识和阅历,相信此言非虚。而柒鸿,在我之上。”

    “半炷香的时间里能观察到这么多,精彩。”原涵轻击双掌,说道,“这么说来,柒鸿的轻功优于你,而你优于黄峰?”

    “嗯。但若是比武功,黄峰要胜过柒鸿。”

    ~~~

    两日后,九月十九下午,居胥寨西北面的一座小城池中——

    原涵一行人的马车刚从城北驶入,就有三人凑上前抱拳施礼道:

    “恭迎甫王、婵媛郡主大驾。”

    “郎渡?”黯思曾随原涵到访东山钟离苑,而认出最前面的男子即东山钟离苑少主钟离阳邈的贴身侍从。

    原涵闻声掀开车帘,向郎渡点头致意。

    “老爷让少爷代他前来迎接王爷和郡主,但是我们也不清楚王爷的车队会从哪个方向过来,所以少爷去了西门。请王爷和郡主先到城中客栈歇息,小的这就通知少爷来汇合。”

    “好。”原涵说。

    “你们留下带路。”郎渡吩咐完手下两人便离开了。

    “请各位往这边走。”

    原涵回到马车内,打趣地对婵儿说:

    “怎么样,马上就能见到钟离阳邈了,有没有什么感觉?”原涵虽然知道婵儿曾与钟离阳邈相识,不过她已不记得当时的事,容颜又产生了不小的变化,因此和钟离阳邈再相逢也只会当彼此陌生人而已。

    “没有,我又没说会选择他……”我谁也不想选择。婵儿在心里补充道。

    “那么你对将来要嫁的人有什么期望呢?”

    期望吗?婵儿想起了一直若隐若现伴随着自己的月下模糊的身影。究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影像?

    “三皇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婵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什么?”

    “我记忆里面好像有一个人,还有一首箫曲……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也记不起他是谁。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原涵心里一惊,婵儿喜欢慎潇,这他和堵辙一样,是一直心知肚明的。可若是让婵儿重新记起自己喜欢的人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实在太过残忍。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对不对?”婵儿却已从原涵的犹豫中看出了什么。

    “大概……是你一个美好的幻想吧。”原涵硬着头皮说。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自己一样能找到答案。”婵儿其实能理解的,堵辙和原涵都对自己的某些疑问支支吾吾,那应该是他们想保护自己的表现。可是他们不明白,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知道从前的一切。

    婵儿偷偷在心里做了决定,无论钟离阳邈多么优秀,她也不会留下。因为婵儿在与西桃和小娆的对话中察觉到她受伤失去记忆时两人并不在身边,而根据她们寸步不离左右守候的那种执着,婵儿便推测自己是在离开孤国的时候出了什么事的。

    在她看来,只有到恒国,才能接近易国,才有更多机会了解自己失忆前发生的事情吧。

    只是她不知道,那些有可能唤起她记忆的人,其实并不如她所想在易国,而恰恰就在恒国,等着她去发现。

    ~~~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钟离阳邈率郎渡等几名侍从走进了预定的客栈。

    “阳邈见过王爷,参见郡主。”钟离阳邈在原涵和婵儿所坐的桌前站定,微微躬身说道。其人礼数周到,风度翩翩。

    “不必多礼,坐。”原涵向钟离阳邈招招手。

    “多谢王爷。”钟离阳邈应声坐下。

    “这次有钟离公子特意过来相迎,想必上次的不愉快不会再发生了?”婵儿打定主意要给钟离阳邈留下坏印象,于是开口第一句话就颇含找茬的意味。

    这里所指的“上次的不愉快”,是前次原涵到东山钟离苑时被苑外守卫误认为居胥寨派来讨要马匹的人而拒之门外这件事。

    “郡主不必多虑。此次阳邈定会尽心尽力,以使王爷、郡主一行心情愉悦。”钟离阳邈仿佛对婵儿所言不甚在意,带着淡淡的自信笑容答道。

    “我当然相信,公子不至于重蹈覆辙。不过上次三皇叔到府上并未选择今次的路线,也就是说,没有途径居胥寨。可是此行情况不同了,公子和居胥寨有过的那些摩擦,能保证我们从他们眼前顺利通行么?”

    “请郡主放心。钟离苑和居胥寨关系向来和睦,些许的摩擦想来是因为误会引起,并不会造成双方对峙的局面。另外,居胥寨就算不给阳邈个面子,难道还能拂了王爷及郡主的兴致?”钟离阳邈依旧从容不迫。

    “但是我和三皇叔并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呢。希望公子谨记,皇帝叔叔的旨意只能秘而不宣。”婵儿不给钟离阳邈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说道。

    “是阳邈失言了。”

    “婵儿。”原涵微微皱了皱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眼中却有一种宠溺的笑意。

    钟离阳邈听闻原涵对婵儿的称呼,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他显然没有把婵媛郡主和当年的堵婵联系在一起。

    “钟离公子,婵媛向来心直口快,若有得罪……”婵儿接收到原涵的眼神,知道原涵没有强加干涉自己选择的意思,反而见好就收地放软了态度。

    “郡主言重了。阳邈这就遣人前往交涉。”钟离阳邈说着,把视线移向郎渡。

    郎渡随即带了两人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郡主侍卫不一般

    不出半个时辰,郎渡便带了消息回来。

    “启禀王爷、郡主、少爷,今天在山脚下巡守的是居胥寨中有‘文军师’之称的荣逸的儿子,荣睿。”

    “是他……”钟离阳邈有些哭笑不得。

    “来此之前我们也曾有所闻,荣逸是一位精通阵术的智囊,那么荣睿也如其父并如其名,是个睿智之人么?”婵儿看到钟离阳邈的表情,而猜测道。

    “这个嘛,他倒的确很聪明,越是在与人的切磋过招中越能体现他活跃的思维。只不过在睿智之外,他更有着另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

    “什么样的特点?”原涵问。

    “好战。如果是想从他守卫的居胥寨前通过,通过的人必须按人数的一定比例和他交战并胜过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怎么说?”

    “请问王爷一行有多少人?”

    “唔……十六人。”

    “我们有六人,加起来便是二十二人。按照每五出其一的比例,除去余出的两人,二十人需出四人和荣睿进行比武,且四个人都要得胜才行。”

    “你的人里有几人能胜过他?”婵儿问。

    “惭愧,只有我和郎渡尚有胜算。”

    “也就是说,我们也得派出两人陪荣睿练手了?”

    “我想先看过荣睿的身手再作打算。”原涵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婵儿。

    “一切全凭王爷做主。”

    ~~~

    出了客栈,前往居胥寨的途中,马车内婵儿问原涵道:

    “刚才为什么看我?”

    “人选由你来决定吧。”

    “唔?”

    “你想了解谁的身手,就借此机会观察一番,不好么?”

    “那么你不打算让黯思和符辛出手……”婵儿瞟了马车车帘一眼,黯思、符辛此刻正在前面驾车。

    “嗯。他们武功不够高,比起一对一交手,更擅长战场上的对阵打仗。而且出于私心我也不愿意他们受伤。”

    “说起来,居胥寨明明也是蛇鼠一窝,我们怎么不像之前对付那伙山贼一样把他们连锅端?我知道仅凭井护他们是不够,即使他们十人堪顶百人。但皇帝叔叔也对居胥寨的所为置之不理吗?”

    “怎么说好呢……在治国这个大层面上,不可以因小失大。放任居胥寨存在是维持平衡的不得已的做法。为了减少打破平衡带来的更大的损失乃至伤亡,起码暂时还有必要留下它。”原涵悉心解释道,“从小处看,是为了使我们孤国内部隐尘轩、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以及居胥寨这三大势力彼此抗衡达到稳定。而通观全局,则是保证各国能有数量、程度均相当的江湖力量。你在漠阁的时候不是对各国都有所了解了么?”

    “嗯,关沭给我讲过。”

    “那从我们的邻国说起,恒国之中比较有实力的门派有哪些?”

    “慈岸寺、杳魔宫、太乌门、赤华兵器行。”

    “维国呢?”

    “拓跋家、弓箭世家公冶家……还有赫连舅舅算吗?”

    “赫连家当然不容小觑,不过算是朝堂、江湖参半吧。”

    “易国,有漠阁、星坛、橘焰山庄、将军帮,哦,还有你们说的袁家的人。奇怪,关沭怎么没有对我提起过……”

    “而夜国有连涩谷、兆旭镖局和‘流’。”原涵连忙打断婵儿的话以阻止她进一步的思索,说道,“试想,突然除掉居胥寨,是不是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动荡与骚乱?”

    “是这样啊。”

    “不过对易国来说,少个将军帮应该无大碍吧?”原涵自言自语着,嘴边噙起了一抹冷漠的笑容。

    说话间,一行车马已到了居胥寨山脚,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分子荣睿登场了。

    ~~~

    “钟离兄,别来无恙啊。”荣睿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拦在了钟离阳邈的前方。

    “你也还是这样兴致昂扬。”钟离阳邈似乎对荣睿颇为了解,毕竟两人也打过不少次交道了。

    “今天这又是哪方客人啊,不是橘焰山庄的小姑娘呢。”荣逸瞥一眼马车,说道。

    “是个老朋友,来家里作客。”钟离阳邈一语带过,“非要老规矩不可么?”

    “当然。看起来,这几位都是好手呢,钟离兄的高招我已领教过多次了,这次都让给他们如何?”荣睿一边目光扫过井护、罗洞等人,一边询问钟离阳邈的意见。

    “这可不行,他们是我的客人,至少我也该分担一半吧。”

    “都算上,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二。”

    “那……又是你和郎渡?”荣睿皱了皱眉,“这样好了,用你们两人换他们之中再一人。”

    “我没有同意的理由……”

    “无妨。”原涵在马车中能很清楚听到外面的动静,于是在这时候插了一句,“只是若我们的三个人均侥幸胜了一招半式,那么回程时荣公子当直接放行。”

    “好,一言为定!”荣睿笑起来,对身后众人吩咐道,“都退后,腾出地方来!”

    “为什么要答应他?”婵儿低声问原涵,“我也很想看钟离阳邈的身手的。”

    “傻丫头,钟离阳邈的身手你在钟离苑住上三两个月还看不到吗?而那十人可是难得有机会用出真功夫啊。”

    “那么,在对荣睿身手毫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就随便决定吗?”

    “这个嘛……快点先选出一个再说吧。”原涵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婵儿叹了口气,吐出两个字:

    “云雾。”

    “看来我们想法是相同的呢。”原涵很开心的样子。

    井护、罗洞、黄峰、云雾、安六、君吟、杨信、颜武、铁阴、柒鸿十人,武功顺序差不多和年龄排序相当。原涵对出自他手下的安六和颜武的武功路数自是捻熟于心,婵儿只要从他那里了解就好,所以选择在安六之上的云雾,一方面可以知道安六等人大致的武功水平,另一方面,对荣睿,也算是个保守的选择了。

    ~~~

    在原涵兀自开心的时候,西桃已经传话给黯思,进而传到云雾那里了。云雾闻言,一手拿起马背上的刀,一手策马缓慢前行,在荣睿正对面停下,一跃下了马背。

    荣睿挥退身边之人,也径自跳下马来,眼中掩饰不住地兴奋,平举起手中长枪,当先冲上前,欺身向云雾胸口撩去。

    云雾不慌不忙地抽出长刀,轻易就将荣睿的攻势格开,同时再次挥刀全力劈出,刀与长枪交接之处哐啷作响,仅一击便震得荣睿手臂发麻,连退了三步,才卸去大半的力量。

    不过这反而更激起荣睿的斗志,只听他冷哼一声,双手持枪,同时身形拔起,力贯枪身,长枪舞动直取云雾小腹。

    云雾指向空中的刀尖微微一顿,身躯立即向后倒飞而起,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荣睿紧随其步又是一招,长枪自下而上,沉猛无比地刺向云雾的胸口。他的攻击有如疾风骤雨,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

    居胥寨一群人瞬间响起掌声、呼声一片,好似荣睿已将云雾击败。而原涵这边,井护、罗洞等人则是淡然地观望着,他们嘴边的那抹笑意,可以称之为,嘲讽。

    不同于居胥寨众人所想,云雾没有再闪躲,而是往右前方斜上一步,手中长刀自右上向左下劈落。两人刀与枪再度相交。紧接着,云雾将刀放倒,连同荣睿的长枪一起又从左往右横扫一击。这一招看似平凡,却蕴含了上乘刀法的诀窍之一:

    刀之击杀,不招不架,经取目标,横纵回环。

    因为长枪被长刀所制,完全派不上用场,荣睿仓促且狼狈地仰下身方才闪开,而这样一来,长枪竟随着刀的惯力自荣睿处脱手而出。

    第一战,原涵一方轻松取胜。

    ~~~

    “看出来了么,荣睿其实还有所保留的。”马车内,婵儿和原涵继续窃窃私语。

    “唔。这一场输掉了,我们很可能会对他掉以轻心,接下来就有逆转形势的可能。”

    “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不如我。”婵儿调皮地眨眨眼。

    “那么他们十人无论是谁都赢定了?”

    “没错。”

    “好,按你的意思来吧。”

    “你很清楚我对什么感兴趣,不是吗?”这回换作婵儿看好戏一样地等待原涵的答案。

    “……偷师。”

    “只是取人之长嘛。”

    鉴于婵儿想学习柒鸿轻功绝妙之处的私心,第二场比试当仁不让就是柒鸿上场了。

    ~~~

    荣睿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切,先静静观察了柒鸿一番,才稳扎稳打地出手。长枪平平刺出,表面平淡无奇,实则却有他倾注的内力在其中。

    柒鸿显然也看出了荣睿的战术,对他并无小觑,接连三剑一气呵成化解了长枪上的力道。

    正如钟离阳邈所说,荣睿极具应战智慧,通过初步交手,荣睿心里已对柒鸿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个人和前一个人不同,在招式上的造诣没有多惊人,或许他擅长的是别的东西。

    基于这个猜测,荣睿握住长枪在柒鸿眼前快速移动,逐渐画出几个凄迷的残影,这点点残影距离柒鸿越近越向正中收缩,等接近柒鸿面前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尖墙。

    面对此情景,柒鸿先是身形微晃,片刻后脚下生风一般忽然加速,出人意料地也形成了多个残影。

    荣睿只觉得自己四周仿佛充斥着柒鸿的影子,于是停下手上的枪招,凭直觉往旁跃开近一丈远,躲开了柒鸿从侧面刺过来的一剑。待站稳脚步,荣睿立马又身形一转,挥动长枪,再次掀起漫天枪影。

    而柒鸿的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几乎足不点地就避开了。

    “就是这个!”婵儿隔着马车车帘小声惊喜地说道,“他看起来身形未动,其实是用一刹那的时间原地转了两圈,边转还要边避让荣睿的长枪。他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婵儿,黄峰等深谙轻功的人也有看出这一点的,只是还有几人不知道却同样令人惊讶的一点,就是,柒鸿的轻功路数与四年前柒蕊跃上醉凰楼屋檐上之时所用的技巧如出一辙。

    荣睿没能看清柒鸿的轻功,也不像原涵,有婵儿给他讲解,但是他至少明白柒鸿的轻功很好,并且不是一般的好。

    明白,可还是不甘心。

    这一刻,荣睿干脆放弃了花俏的招式,而是枪尖笔直如矢地朝柒鸿刺去,出手之奇之快,也称得上是匪夷所思了。

    不过柒鸿比他更匪夷所思,又一次没等荣睿看清楚,就闪到一边去了。

    然而,虽然荣睿依旧迷茫,黄峰也不甚猜透,婵儿却好像抓到了什么诀窍,对原涵露出会心的一笑。

    第二战,荣睿认输了,原涵一方再胜。

    ~~~

    第三战,杨信上场,没有悬念也大败荣睿。至此,原涵一方全面胜出,荣睿垂头丧气地让了路。

第二十三章 军需采买

    当日傍晚,在钟离阳邈的引领下,众人顺利抵达了孤国兵器世家——东山钟离苑。

    “少爷回来了。”钟离苑的管家阿福迎上了先行一步的钟离阳邈,招呼道。

    “甫王和婵媛郡主的大驾顷刻即到,宴席可以准备开始了,另外麻烦福伯先安排好客房。”

    “是。我这就通知他们。”

    不多时,一行车马在钟离苑门前停了下来。原涵和婵儿走下马车,钟离子和廖蝶率钟离苑上下各人一通问安行礼过后,一行人才总算有机会打量这院落的蔚然景致。

    钟离苑中亭台楼阁均是用碧色玉石砌成,错落有致。楼阁旁翠竹森森,林木葱茏,风景如画,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商人的庭院,能有这番韵味,按理是比较奇特的一件事。不过只要看过钟离子其人,就会明白个大概,因为钟离子身上不仅没有商人的市侩气息和习武之人的霸气,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浓厚的儒雅之气。

    看来钟离阳邈的气度是得其父真传呢。

    ~~~

    晚宴毕,阿福安顿好原涵一行的住宿之处,便告退。

    对婵儿来说,碍于郡主身份不得不应对的繁文缛节的场面事最是累人,远离嘈杂的夜晚才让她身心舒畅。趁着西桃和小娆忙着布置房间,婵儿一个人溜出了小院。

    小院侧门正对着一间名为“沧鸣”的小亭,小亭的西侧经由一九折十拐的长桥通到另一个院落,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出其中竹影摇曳,想来是座竹园吧。

    婵儿深吸着夜晚沁人心脾的空气,穿过沧鸣亭,缓步走上长桥,倚在桥栏旁懒懒地俯看桥下流水。

    只见池水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

    明月皎洁,高悬空中,夜风轻拂,送来阵阵竹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的恬淡自然。

    ~~~

    与此同时,钟离苑另一边,钟离子和廖蝶正围绕钟离阳邈展开一场谈论。

    “你有没有考虑过阳邈的终身大事?”廖蝶在钟离子对面坐下。

    “唔,二十岁,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有他了。”钟离子眼睛未离开面前的书卷,随口答道。

    “皇上才封了婵媛郡主,就默许郡主随甫王来这里小住。”廖蝶又道。

    钟离子闻言,抬头看一眼廖蝶,很快又把视线移回书卷上,说:

    “是借这个机会散散心吧。”

    “好,就算皇上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些日子阳邈和郡主可以说将会朝夕相处,我看郡主是个很好的女孩子,阳邈不该放弃这个机会。”

    “……一朝鱼跃龙门,光宗耀祖,从此钟离苑的地位也能更稳固。我何尝不想。但是你也知道,夕儿的心都在阳邈身上。”钟离子终于放下了书卷。

    “他们不过是打小在一起,玩惯了。我们看出了夕儿的心思,可她自己还有阳邈其实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夕儿可是你的侄女。”

    “阳邈可是我们的儿子。”

    “蝶儿。”钟离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你能对阳邈做到这个份上,我十分感激。”

    “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不是都说嘛,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不过心向着钟离家呗。我看阳邈从六岁长到二十岁,他的优秀让我和你为他骄傲。”廖蝶看向钟离子的眼中满是笑意。

    “今生娶到你真是我的福气。”钟离子握住廖蝶的手,说,“至于年轻人的事……还是由年轻人自己决定吧。只要郡主真是阳邈红线那一端的女子,一切随他。”

    ~~~

    九月二十二,原涵一行来到东山钟离苑已三日。

    这一日上午,原涵就宣皇的旨意与钟离子、钟离阳邈父子完成了初步的商讨事宜。

    由于这一次军需数量大增,钟离苑自身打造出的兵器不敷所用,现补造所缺数额,尚有两月时间有余,本不构成太大的问题,只不过作为原料的铁矿储备已所剩无几。

    另一方面,钟离苑所存的兵器中,也有一些是按照以前的标准所造,而与今时之需略有不符。

    由此,钟离子提出两件事情可以分别同时进行——原涵和钟离子留在钟离苑按照图纸指挥铁匠将不合标准的兵器重新打磨,钟离阳邈则前往位于孤国西南部山脉中的“涂氏矿石”购进铁矿。

    “那么就按照王爷和爹所说,我明日启程,半月之内定然返回。”钟离阳邈合起手上的账簿,说道。

    “哦,还有一件事。”原涵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钟离阳邈说。

    “什么事,王爷请吩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麻烦你把我家那丫头带上。”

    “郡主?”钟离阳邈的表情略显吃惊。

    钟离子眼中也闪过一抹诧色,转瞬即逝。

    “是啊,她多年来深居王府,对外界见识颇浅,难得有机会随我出来,我答应过她陪她四处看看。”原涵信口胡诌道,“如今为了皇兄的旨意,我恐怕顾不上她,就有劳你代我照看几天。”

    “王爷言重了。这是阳邈的荣幸。”

    “那就这么定了。”

    ~~~

    “三皇叔,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又出卖我!”半个时辰后,听闻自己将要和钟离阳邈外出数日的婵儿对原涵抗议道。

    “你当时不在,我没法和你商量啊……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原涵避重就轻地说。

    “……”婵儿不予理会。

    “这来回一趟,还是不会让你改变不想嫁钟离阳邈的初衷,但一定有意外收获。”

    “我以为你是站在我的立场考虑,可为什么……”对原涵打太极一样的言语,婵儿仍不理解。

    “嘘。”原涵打断婵儿,压低了声音,“如果我说你此行与隐尘轩、与堵辙息息相关,你还会反对么?”

    “怎么说?”

    “(呜哩哇啦,啦哩呜哇,哇呜啦哩……)”原涵和婵儿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这样啊……”婵儿思忖片刻,又开口道,“那我带走黄峰和安六。面对涂氏大大小小的暗器,他们两人应该是很合适的选择。”

    “两个人够吗?”原涵问。

    “只是去买铁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如果人太多,怎么方便我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呢?”

    “那好。”

    ~~~

    涂氏矿石,是位居孤国西南部的商人世家——涂氏家族所掌控的山域的统称。依涂氏祖训记载,“凡品行优者,无论子孙徒弟,一概而论,均可掌管一脉矿石。”

    当今,西南部的众多山脉中,产铁矿的有三个。涂海、车醁、晋衔分列三主。另有吕绎如专掌玉石一脉。

    以上四人,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却每一人都非简单角色,而且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比较不简单。

    涂家家主涂海和掌玉石的吕绎如有婚约。

    晋衔和吕绎如是师承一脉的师兄妹。

    同时,有传言说,自三年前起,车醁和吕绎如就有私情,至今仍藕断丝连。

    ~~~

    九月二十四,钟离阳邈、婵儿、黄峰、安六和郎渡一行几人前脚刚踏入涂氏核心人物所居的那座山脉,便听闻一个惊人的消息。

    一日前,车醁被神秘人袭击,受了重伤,陷入昏迷,正闭门休养。

    涂海忙于查探神秘人的身份,因而负责接待钟离阳邈和婵儿一行的,是晋衔。

    “因为车矿主的事,大家都乱成一团,如有招待不周,还望几位见谅。”

    “不知道车矿主现在如何?”钟离阳邈点点头,问。

    “可能这时候不该提这样的要求……不过我希望能见车矿主一面。”婵儿也说道。

    “这位是……”晋衔看向婵儿。

    “我和钟离大哥两家是世交,你可以叫我赫连。”婵儿看一眼钟离阳邈,说。

    “赫小姐有所不知,车矿主如今尚未醒过来。你们来时也看到了,车府众人愤懑不已,一直在吵嚷闹事。”晋衔面上没有什么情绪,但眉宇间似乎能看到一抹阴郁,“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唔……钟离大哥和车矿主有过多笔生意,说车矿主的矿质量很不错,我本来想让钟离大哥引荐我和他认识的。”

    “这样啊。可是事实上,高质量的铁矿不是只有车矿主一家有,小姐如果着急,何不考虑另外两脉的铁矿呢?”晋衔顿了顿,继续说道,“只不过涂海在忙车矿主的事,恐无暇抽身。虽然他身为涂家家主,又挂着涂氏矿石宗主的名号,但我们几家各自为政由来已久,他对车府也不好过多插手。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更难解决,大概会忙得焦头烂额吧。”

    “也就是说,我只能找你提供我需要的铁矿了?”

    “这个由赫小姐与钟离少爷来决定。”

    婵儿和钟离阳邈交换了一个眼神,钟离阳邈会意,开口道:

    “赫连是我介绍来的,我得担保她满意而归才行,我们考虑一下,过两日再给晋兄答复,可否?”

    “没有问题。”

    “那我们先告辞了,晋兄留步吧。”

    “我手上的事情确实不少,就不陪同照应了,但是几位这些日子的开销请记在我的账上。”

    “这实在是……”钟离阳邈有意推辞。

    “生意做不做得成单说,就当两位交下我这个朋友总行吧?”

    “既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钟离阳邈、婵儿等人穿行花园往外走时,无意中听到了晋府两个下人边干活边闲聊的内容:

    “要我说,袭击车矿主的人一定是涂宗主。”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都是车矿主平日言行太张狂,涂宗主怎么能容忍和自己未婚妻子有私情的人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悠呢。”

    “而且我听人家说,涂宗主早就想把铁矿都收回涂家所有。依我看啊,咱们矿主也悬了……”

    “你小声点,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由此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一点也听不清了。

    ~~~

    其后,一行人走出晋府,在一家茶肆坐下来喝茶。钟离阳邈为婵儿倒好一杯茶,递上前:

    “郡主请用茶。”

    “谢谢。这里人多口杂,钟离大哥还是称呼我赫连吧。”

    “是晋衔所理解的姓赫名连,还是复姓赫连呢?”

    “这很重要吗?”

    “不,我只是想到一个朋友,赫连这个姓应该是维国独有的吧。”

    “你说的这个朋友,难不成是赫连嘉露?”

    “郡……”钟离阳邈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赫连你……认识赫连郡主?”

    “是。她是我的表姐。”

    “这么说,明郡王是你的……”

    “是我舅舅。”

    “……”钟离阳邈的表情很是吃惊。

    “干嘛这么惊讶?”

    “没想到你的身份比我知道的更为尊贵。”

    “我不觉得有什么啊。还是说……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婵儿眼带笑意,目光仿佛穿透了钟离阳邈的内心。

    “那么,你也认识隐尘轩小轩主堵辙吗?”钟离阳邈有些心虚地避开婵儿的目光,岔开了话题。

    “我认识他啊。”婵儿特意停顿了片刻,待钟离阳邈重新看过来,才接着说道,“他和我表姐私交甚笃,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啊……”钟离阳邈显然没想到婵儿会这样定义“认识”这个词,愣了一下。

    “而且……”婵儿完全吊足了钟离阳邈的胃口,却又停住不说了,“算了,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你对刚才在晋府听到的那段说辞怎么看?”

    “关于车醁和涂海之间的问题么?”

    “嗯。”

    “据我所知,他们二人向来不和。不过准确说来,车醁平素与人积怨不少,仇敌也不止涂海这一路。”

    “钟离少爷说的不错。”这时,突然有一人在钟离阳邈和婵儿旁边不远处停住脚步,拍了下手说,“袭击车醁的人绝不是大哥,而是晋衔。”

    “你是?”钟离阳邈和婵儿面面相觑,疑惑地看向那人。

    “失礼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你们刚才提到的涂宗主涂海的弟弟,涂祯。方才听说几位从晋府离开,我便不请自来见一见我们的贵客。”

    “涂兄为什么那么肯定是晋矿主做的这件事呢?”钟离阳邈问。

    “因为大哥和绎如姐成婚后,我们涂家就相当于占据了整个涂氏矿石二分之一的家业。此前,晋衔有意拉拢车醁,遭到了他的拒绝,于是,为了能与涂家相抗衡,他干脆下黑手,试图吞并车醁的势力。”

    “可是拉拢的事情,涂兄是如何得知的?”

    “我不否认,在晋衔和车醁身边,都有我的人。但这与我大哥无关。”涂祯用非常真挚的语气说道,“我要说的都说了,至于几位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不管怎样,预祝几位此行能够满意而归,告辞了。”

第二十四章 遇袭

    很快,两日已过。

    神秘人是涂海派去的或者是晋衔指使的这两种说法越发流传,涂家和晋衔的人针锋相对,言语上多有摩擦,关于对方和神秘人的关系,编排得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样。

    此间也偶尔会有吕绎如才是幕后黑手的传言——什么为了向未婚夫君表忠诚而狠心杀掉旧情人云云。

    而车醁一方,除了最初的愤懑吵嚷,一直是平静无波。

    正当几种说法相争不下、几方人马暗潮涌动之时,突然又爆出车醁手下的矿脉已数月不产铁矿的消息。

    这个消息传开时,钟离阳邈和婵儿正要前往晋府同晋衔商定铁矿采购的细节问题,而听闻情况有了变化,两人慎重起见,便将事情暂时搁置,同时派出黄峰、安六、郎渡等人到街上打探详情。

    “消息基本属实,但是查不出是什么人放出来的。”黄峰最先回来,对婵儿禀报说,“这个消息打乱了前几日涂家与晋府对峙的局面,至此,矛头改转移到车醁身上,说他是装作被袭,坐看鹬蚌相争欲得渔翁之利,借机接管别家的矿脉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车醁并非假装。”对此,钟离阳邈和婵儿几乎是异口同声说。

    说完,两人又都是一惊,没想到彼此看法这么一致。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假装的?”婵儿出于好奇问道。

    “不排除他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故意让消息传出来。也不排除是别人为了打击他而放出这个消息。但是退一步来说,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未可知,从任何角度看,装昏睡对他的影响绝对是弊大于利。”

    “你是分析情况的行家么,这么会儿功夫就考虑了各种情形?”

    “家父曾说我算是比较擅长这种事情的人……郡主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从车府经过时,遇到的车府的仆人?”

    “唔。”

    “他手上拿着很多种药,从那些药和药量来判断,都看不出有任何纰漏。”

    “郡主懂医术?”

    “略通一二,久病成医嘛。”

    “不过这些终究还是在猜测的层面上而已。”钟离阳邈皱了皱眉,说。

    “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追寻哦。一起去看看?”

    “恭敬不如从命。”

    ~~~

    车醁被袭击的地点,矿山的阴面——

    黄峰、安六和郎渡在外围进行探查,钟离阳邈和婵儿则来到了山脚车醁被暗器击伤的小径。

    “这里还有几枚残余的银针。”婵儿拨开草丛,看向钟离阳邈,“你对暗器应该很了解吧?”

    “嗯。我们和涂氏矿石的生意,除了金钱,有时也会以暗器这类东西来交易。毕竟他们不是江湖中人,遇到什么危险,用暗器自保会方便许多。”

    “那么这种银针是你们所制的吗?”

    “是出自钟离苑没错,可是只是很普通的一种,没法从这一点来缩小可疑人的范围。”

    “既然是很普通的一种,车醁应该也非常熟悉,怎么会因此受伤到昏迷不醒的程度呢?”婵儿喃喃自语道。

    “又不是因为涂了毒才限制住他的行动……”钟离阳邈也陷入沉思。

    “对,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这里散落的银针超过半数都沾有血迹,就好像车醁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躲开一样……”

    “血迹……站在原地……”钟离阳邈一边重复婵儿的话,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各种暗器,突然眼前精光一闪,仿佛想通了什么。

    “你想到什么吗?”婵儿见钟离阳邈表情一变,问。

    “有一种暗器,那才是真正重伤车醁的……”钟离阳邈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婵儿身后约十丈远的地方,有几个蒙面人正张开弓箭向这边瞄准。

    “小心!”钟离阳邈喊道,来不及多加思索便将婵儿扑开。

    几乎同一时间,数枚羽箭已射中了先前两人站立的地方。

    “没事吧?”钟离阳邈和婵儿面对面倒在了草丛上。

    “唔,还好。”婵儿应了一声。

    钟离阳邈随即撑起身,转向蒙面人的方向,冷哼道:

    “哼,看到我们有所发现,所以想杀(分隔符)人灭口。”

    “我还什么都没弄清呢,也太冤了吧……”婵儿也坐起身来。

    两人说话间,又是一轮羽箭射来。

    钟离阳邈挪一步站在婵儿身前,拔刀出鞘,将箭一一挡了开去。

    “我本来说,这一次一定力保王爷和郡主一行愉悦,可这个状况……还是阳邈疏忽了,请郡主恕罪。”钟离阳邈背对着婵儿,边挥刀抵挡羽箭边低声说道。

    “这不能怪你。都这时候了,我哪还有精神找你算账?”婵儿站起来,说,“我们这边动静不小,黄峰他们肯定听得见,但是没有过来,就说明……他们也有麻烦了?”

    婵儿猜得不错,在不远处,黄峰、安六和郎渡也被一伙蒙面人围攻拖住了脚步。

    黄峰和郎渡担心主人自不必说,安六是原涵的人,婵儿对他来说有着还深一层的意义,因而更担心婵儿出事。

    ~~~

    小径这边,钟离阳邈不费什么力气就挡开了所有的羽箭。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知道的情况下还这么做,一定不止是弓箭这么简单吧……”婵儿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突然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随即惊叫出声,“那些……都是你们钟离苑制出来的么?”

    钟离阳邈顺着婵儿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倏地一沉。

    趁着蒙面人用羽箭吸引两人注意力的功夫,另外几人已借着树丛的遮掩在两人身侧堆满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暗器匣子,手中也都是各式各样泛着银光的飞针和飞镖……

    面对此情景,一贯温文有礼、谦和待人的钟离阳邈心中终于也升起了怒火。他瞬间从怀中掏出一把类似木条的东西,甩手对着满地的暗器匣子扔了过去,木条由上及下斜穿最前排的几个匣子,及时封住了它们的动作。

    而第二排的暗器匣子已全部大开,射出漫天银针。

    钟离阳邈急忙旋转手中刀,在两人身前形成一面圆盾,弹开一切银针、飞针、飞镖。

    另一方面,蒙面人的弓箭攻势依然在继续,婵儿没有随身带上自己的剑,便弯腰捡起地上一支羽箭,帮钟离阳邈把射来的羽箭纷纷打掉在地。

    当第三排暗器匣子发动的关键时刻,黄峰、安六和郎渡总算摆脱围困赶来了。

    黄峰凭借着高超的轻功,一边躲避着不断飞出的暗器,一边急速向树丛中的人靠近,顷刻间点了前面几人的穴位。

    安六不负快剑之名,一个人就把两排暗器匣子射出的暗器全部挡住了。

    郎渡则是从蒙面人身侧出现,一刀劈断了他们手中的弓箭,并顺手砍向了不及躲开的人。

    然而,钟离阳邈和婵儿才刚松了口气,就有一个声音从小径旁的山崖上传来:

    “没想到真要做到这一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那个人站在崖边,在他身前还蹲了一排张弓放箭的人,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箭都是涂了油的火箭。

    由于当前敌人人数众多,又有着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因而任钟离阳邈、郎渡、黄峰、安六均显露出全部实力,一行人却还是处于逆境。

    就在婵儿迅速衡量一下眼前情景,决定暴露身手的一霎那,井护和罗洞及时现身了——两人分别从山崖两侧飞身而起,毫不留情地挥剑袭向射箭之人。

    电光火石间,情况很快改变。

    面对突然窜出的两人,站在崖边的那人竟也没有太过惊慌,只稍退两步,便平举手中长剑迎向井护。

    而对这群蒙面人的首领,井护的剑自众人从孤都启程那天起,第一次出鞘了。

    “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钟离阳邈看着蒙面人的招式,感叹了一句。

    “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婵儿问。

    “嗯。他是涂家的人,涂祯。”

    “……怎么会是他?难道他想取代包括自己哥哥在内的所有人么?”

    “只能这样想了。”

    “你刚才说什么真正的暗器,那是怎么回事?”

    “是郡主你的话提醒了我。”钟离阳邈解释道,“我才想到有一种能让车醁丧失行动力从而被大量银针射中,同时又没有痕迹留下来的暗器。而这种暗器只有涂家才有。”

    “是怎样的暗器?如果是涂家,涂海也有可能啊。”

    “这种暗器名为断肠针,一旦射中人体,就会进入血脉,致人昏迷,针不取出人便不会醒来。时日一长,神仙也救不了。”钟离阳邈顿了顿,又说,“因为太过阴狠,这种暗器我们早已不再制造,神秘人由此可确定是涂海、涂祯两人之一。”

    “唔。”

    “不过这几日来和涂家相关的事情,都是由涂祯出面,各人那里都有他的眼线,而且我们的行踪他也了若指掌,这让我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恐怕涂海也已逐渐被他架空了势力……”

    “或许是涂海吩咐他这样做来扰乱我们的视线呢?”

    “如果是这样,不会连吕绎如都不曾露面。”

    在钟离阳邈和婵儿说话间,井护和罗洞已经收拾掉了山崖上的所有人,而那为首之人真如钟离阳邈推测,正是涂祯。

    “你的人很厉害,换作我也不是他的对手。”钟离阳邈看着井护和罗洞的方向说道,“甫王担心你才让他们跟来的吧?”

    “嗯,应该是吧。”婵儿一心想着车醁的伤情,而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无心追问井护及罗洞的来意。

    ~~~

    九月二十九,一切恢复了平静。

    车醁体内的银针全部取出,人已苏醒过来。

    钟离阳邈和婵儿与晋衔一脉商议,采买所需铁矿。

    恢复自由的涂海和吕绎如也开始准备婚事。

    ~~~

    十月初七——

    趁井护、罗洞、黄峰、安六(分隔符)四个人跟随钟离阳邈和郎渡检验铁矿并装上车马之机,婵儿总算有一个时辰时间可以独自行动。

    婵儿偷偷溜到车府的院落外,从侧墙翻了进去,直奔车醁的书房。

    “什么人?”车醁察觉到窗外有人接近,警惕道。

    “我来只是有话想转达。”婵儿在镂空的椭圆形窗边沿靠坐下来,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你是……和钟离少爷一起的赫连小姐。”车醁有些许诧异。

    “车矿主身体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这次还多亏了两位,车某才捡回一条性命。”

    “车矿主太客气了。”

    “不知道赫小姐要转达什么?”

    “这样吧,我问你三个问题,问完,我们再说这转达的内容,如何?”

    “呃……”车醁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就当你答应了。”婵儿用右手食指比划出一个“一”,说,“第一,我想请问车矿主,是否和恒国赤华兵器行做过生意。”

    “这一点……”

    “你先不用急着回答。”婵儿用手比划出一个“二”,继续说,“第二,霍奎、琅邪、俞冠军等人,和你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车醁沉默着,表情变认真了起来。

    “这第三嘛……”婵儿又比划出一个“三”,“堵辙和恭王府是什么关系?”

    “这三个问题我听得很清楚。”车醁说着,单膝跪了下去,对婵儿恭敬道,“参见婵儿小姐。”

    “快请起。你知道就好,我还怕问了这些你还是不清楚我的身份呢。”

    “小轩主时常提起婵儿小姐,也嘱咐过如果有一天遇见,一定不能怠慢。”

    原来,车醁也是像孤国冀城米商霍奎、恒国赤华兵器行掌柜琅邪一样隐藏在暗处的隐尘轩的八人之一。一直以来都是他以假账为掩盖,负责私下提供铁矿给赤华兵器行,才保证了其常年占据恒国兵器供给四成这样的水平。近几月原涵对此事有所察觉,担心宣皇早晚也会发现,所以让婵儿给车醁来提个醒。

    一番寒暄过后,婵儿回归正题说道:

    “我的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了,我来是替甫王原涵传话给你,你和琅邪叔叔来往的都是太大宗的生意,已经有些引人注目了,如果不收敛一下,恐怕不好收场。”

    “是,我明白。多谢婵儿小姐,也请对王爷转达我的谢意。”

    “不过,好像没来得及啊,你的铁矿终于面临开采过度而停产的局面……”

    “其实不是那样……请婵儿小姐放心,我的铁矿还能够运作。”

    “啊,这样就好。我得赶紧回去才行了。”临分别,婵儿又想起什么,有些犹豫地问,“那个……”

    “婵儿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就是想问,吕绎如不会知道你的秘密吧?”

    “绎如?”车醁笑了起来,“我从没有和她相爱过,自然也不会吐露关于身份的秘密。”

    “唔。”婵儿一边对传言感到纳闷,一边转身准备离去,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晋衔吓了一跳,“啊!”

    “抱歉,让婵儿小姐受惊了。”晋衔说着,绕过婵儿,走到车醁面前,和他深情一吻……

    晋衔和车醁深情一吻……

    顿时,婵儿什么都明白了。车醁一脉不是产不出铁矿,而是挖掘过甚通到了晋衔那一脉,两人便共享了……

第二十五章 郡马变盟友

    十月初九,太阳落山时,钟离阳邈和婵儿一行回到了东山钟离苑山脚下。

    “唔……颠了这一路,好累。没有多远了吧,要不要走走?”婵儿伸了个懒腰,对钟离阳邈说道。

    “好的。”钟离阳邈应了一声,先走下马车,又回过身来对婵儿伸出手。

    “……谢谢。”婵儿没有拒绝钟离阳邈的好意,微笑着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借力从马车上跃下。

    “原来共患难一场,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事情。”钟离阳邈笑着感叹。

    “你可别得意,我只是感激你那时候保护了我。”婵儿皱了皱鼻翼,说。

    “我知道。回到钟离苑之后,你就又是婵媛郡主了。”钟离阳邈压低了声音,凑近婵儿说道。

    “……”婵儿听闻钟离阳邈的话,猛然间有种恍惚的感觉:我都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我自己,你能分得清吗……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有意无意地和车队拉开了一些距离,钟离阳邈再次开口:

    “如果你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留下来。”

    “你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和我都清楚的,还需要多解释么?”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明白一样,你对我并没有感情,娶到个郡主只会换来更多负担。”

    “即使是这样……我们都无法逃避与生俱来的身份和随之而来的那份责任。”

    “你的责任是帮助钟离苑巩固地位?”

    “生于皇家,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婚事大都不由己。”钟离阳邈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那么像你说的,我决定不了我的婚事,怎么答应留下来?”

    “在孤国,东山钟离苑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钟离阳邈牵起婵儿的手,说,“钟离苑的少主会亲自向皇上请求赐婚,凭借钟离苑百年来所积累的财力和从未面世的稀有储备。”

    婵儿尚未作出回应,两人的悄悄话便被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望的红衣女子打断了:

    “阳邈哥哥!”

    “……夕儿?”钟离阳邈愣了一下,很快仰头望去,目光中好似笼罩了一层迷雾,一眼看不到底。

    红衣女子正是易国橘焰山庄的四小姐,廖夕。也算是钟离阳邈的表妹。如廖蝶所说,随着钟离阳邈和廖夕一天天长大,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些不能言喻的变化,只是两人还都没有意识到。不过当廖夕看到钟离阳邈牵起婵儿手的那一幕,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喊出了口。

    不多时,三人相会于半山腰,钟离阳邈为婵儿和廖夕相互介绍了一番,之后看向廖夕,问:

    “你过来怎么也没让人知会我一声?”

    “我来还非得先得到你的允许么?”廖夕好像吃了火药一样,口气不善,“三哥已经为一位郡主失魂落魄,却原来阳邈哥哥也和他一样。若是我没有来,怎么能知道呢。”

    “夕儿!”钟离阳邈微皱了下眉。

    “反正我不是钟离苑的人,更不是孤国的人,你的郡主不是我的!”廖夕说完转身就跑掉了。

    “郡主,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失礼之处我代她道歉。”钟离阳邈对婵儿说着,看的却是廖夕跑远的方向。

    “这样好吗?”婵儿轻声问。

    “什么?”

    “不跟上去没事吗?”

    “嗯。”

    “她应该是特意出来等你的。而且你要是不担心人家,还一直看着那边做什么?”

    “我……”

    “当局者迷啊。”婵儿摇摇头,施展轻功往前追去。

    虽然婵儿按照和堵辙的约定,不用超过五成的武功,但是轻功没有武功那样容易压制,因此这随便一追,就隐有能追上黄峰的速度的趋势,而引起了不远处井护、罗洞、黄峰和安六的注意。

    ~~~

    廖夕一直跑到钟离苑侧门外,才渐渐放慢了脚步,背靠在院墙边,似是赌气一般,手握成拳接连几下敲打着身旁的墙面。

    婵儿很快追过来,有意稍微放重了脚步声。

    廖夕听到,即刻欣喜地转过身笑着嚷道:

    “阳邈哥……”

    话出口一半,看清来人,廖夕的热情又迅速消退:

    “是你。”

    “刚才的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婵儿直言主题说道。

    “你是尊贵的郡主,没有必要和我解释什么。”廖夕收回目光,看着地面说。

    “我不是在对你解释,只是陈述事实,这对我也很重要。”婵儿继续说着,“廖小姐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毕竟女孩子都想让喜欢的人觉得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不是么?”

    “喜欢的人?你的意思是……你和他……他不是你喜欢的人?”廖夕闻言,情绪有了一丝波动。

    “他不是。”

    “为什么?”

    “你这话问的好奇怪。”婵儿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就非要喜欢他吗?”

    “可是,他牵了你的手……”

    “那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我可以确定地对你说,我不会霸占你这个哥哥。我有自己想霸占的人。”

    “郡主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廖夕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婵儿,问。

    “……”婵儿静了片刻,复又开口道,“你从易国来,我不清楚你是否听过孤国的隐尘轩?”

    “我当然知道,四年前……大家都聚在杳魔宫。”

    “我自幼在王府长大,不能像你一样自由地到各处游走,但是我能听到外面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隐尘轩,还有隐尘轩的小轩主堵辙。我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会吹很好听的陶埙,武功也很不错。我心里很仰慕他。”婵儿一副非常向往的表情,笑得有些娇羞。

    “那么,你是说,你喜欢堵大哥……因为你心里有了一个人,所以不会再喜欢阳邈哥哥了?可是你和堵大哥有可能吗?”

    “也许没有可能,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很开心了。”

    “……”廖夕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绕着手指头说,“郡主姐姐,对不起……我乱发脾气……”

    “你喜欢他对不对?”

    “啊……”

    “放心,我不会对他说的。但是我想他也许已经感觉到了。他看见你走掉,好像挺难过的。原谅他好吗?”

    “嗯!”廖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没事了,我去看看姑姑。”

    婵儿望着廖夕的背影,先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笑了起来。

    “你现在一定是在想,她怎么这样天真,情绪变化这么丰富。而且对她说了那番话,以她的个性,料想不出三日整个钟离苑都能知道婵媛郡主的心之所属了。”原涵从树影中走出来低声道。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利用了她,可是只有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婵儿对上原涵的视线,对他的出现没有丝毫吃惊。

    “撮合钟离阳邈和廖夕在一起,让这里的人因为你的关系对堵辙多一分忌惮,同时你也不用勉强留在这里。”

    “唔。”

    “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沾你的光多跑一趟恒国玩玩了。”

    “恒国……走一步看一步吧。”

    ~~~

    第二日夜,婵儿照旧溜出小院,来到沧鸣亭上吹吹夜风。

    这时,有一人从长桥那端缓缓走来。

    当那人距离长桥这一端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婵儿已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于是开口道:

    “那里……不是你住的庭院吧?”

    “是我母亲最爱所以我父亲为她修造的竹园。”

    “……你的亲生母亲?”

    “是啊。从她过世以后,我就习惯有心事的时候到这里来。”

    “今夜你有什么心事?”

    “聪慧如你,还有问的必要吗。能不能请你陪我走走?”

    “好。”

    来人不用说,正是钟离阳邈,婵儿答应一声,便走下沧鸣亭,和他朝竹园折返。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投射在两人周边,钟离阳邈始终没有说话,婵儿就也静静地走在他身侧。走在竹园中,两人脚下的竹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与青竹摇曳的沙沙声相交织,听来竟别有一番韵律。

    忽然,婵儿一脚没踩稳,被地上散落的竹枝绊了一下,两只夜宿竹林的鸟儿被“吱呀”一声惊起,扑打着翅膀飞向了夜空。

    “要不我们在那边坐一会吧?”钟离阳邈指着不远处一道石头拱门说。

    婵儿以行动代替回答,行至拱门前,率先在一侧的月牙形弯弧上坐下来,又看着面前的钟离阳邈说:

    “你也坐啊。”

    钟离阳邈闻言走到拱门的另一侧,倚靠在了和婵儿这边对称的一道月牙形弯弧上。一抬眼,钟离阳邈正对的就是婵儿右面的侧影,只见她轻轻摇晃着双脚,正漫不经心地仰头看月亮。

    “这样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在宫墙里面长大的郡主。”钟离阳邈轻声感叹。

    “是因为我给你了这种感觉,你才想帮我守护住这一点么?”婵儿目光未动,只是嘴边噙起了一抹微笑。

    “我以为这个分量可以让你甘愿留下。”

    “也许吧,不得不承认,你的话很有诱(分隔符)惑力……不过感情不是我们能轻易掌控的东西,注定属于你的,你何必推开呢?”

    “是啊……”钟离阳邈顿了顿,又开口,“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

    “如果我没料错,你会前往恒国参加瑞皇的寿宴。”

    “是吗?”

    “此行与你的婚事大概脱不开关系吧。”

    “你这么聪明,不能成为我的郡马,可也不要是我的敌人才好。”婵儿转过头打趣地说道。

    “这一去,你和你心里那个人,恐怕更难在一起了。”

    “如果我和他之间也是注定的,我会静静等待我们相逢的一刻……”婵儿有意别开了目光,这在钟离阳邈看来正好是被话语戳中内心的表现。

    “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向你的皇帝叔叔。”

    “我只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保护他,而不会允许我的私心让他变成众矢之的,你不是什么都很了解吗,你们三足鼎立的格局,是不期待被打破的。”

    “那阳邈是不是也该感谢郡主,顺便保护了我?”

    “真的感谢我就帮我的忙吧。”

    “商人最重承诺,所以我一般不会随意答应谁什么,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一个决定……”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凭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们是朋友啊,而且我当一天的郡主就一天不会忘记你钟离苑的利益,怎样?”

    “一旦我和夕儿成亲,我们两家的人脉势必将要重新整合,我需要你帮我打开一道门。我想,如果是你,不,如果是你即将获得的那股力量……是可以做到的。”

    “贪心。”婵儿猛地眨了下眼睛。

    “没法改变的事实。”钟离阳邈笑着说。

    “……好吧,我应了你这件事,若此行顺利我终会把那个特权给你。”

    “我也答应关键时刻钟离苑的站位一定在堵辙那边。”

    “怎么都觉得是我吃亏呢……”婵儿看着钟离阳邈眼中闪烁的精光,撇了撇嘴。

    “不打紧,郡主随时可以反悔,我就当没有过今天的约定就是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走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是,阳邈遵命。”钟离阳邈说着竟真的转身走开了。

    “你……”

    “哈哈哈……”钟离阳邈虽然刻意压低了笑声,但声音中仍是止不住的笑意。

    婵儿和她第一个郡马人选的故事便停顿于月光下的这一幕。

第一章 分赴恒都

    两月后,十二月十八,恭王府——

    “回家啦!”婵儿跳下马车,站在王府门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随着王府大门打开,堵辙的声音飘了过来。

    “辙哥哥,你怎么来了?”婵儿闻声睁开眼,对堵辙的出现很是惊喜。

    “怎么,不欢迎我么?”

    “怎么会……只是没想到你在几个月之内会过来两趟嘛。”

    “好了,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慢慢聊。”原涵走上前说。

    “嗯。”堵辙点点头,侧过身,待原涵和婵儿走进大门,便和两人并肩前行,同时对婵儿说道,“这次来主要是有礼物送给你。”

    “我也有好消息说给你听。”婵儿轻声笑着说。

    当三人行至正堂,佩绮走了出来行礼道:

    “奴婢参见王爷,参见婵儿小姐。”

    “这就是我说的礼物之一。”堵辙看婵儿一脸茫然,开口解释道,“你以前到隐尘轩来都是她跟着你的,另外,她也随我去过杳魔宫,见过江湖上不少人,让她暂时留在你身边,相信对你此行会有帮助。”

    “这样啊。可是她见过不少人,那么那些人也都见过她咯?不会被人认出是你们的人么?”

    “没事,当年她并不起眼,我又让她换了副打扮,和你那两个丫头混在一起,想来应该不会引人注意。”堵辙说着,挥了挥手,佩绮就先退下了。

    “哦,好。你说这只是礼物之一,那还有什么?”

    “你知道槿煞和我的关系吧?”

    “嗯。”

    “也知道太乌门和我们的过节?”

    “唔。”

    “槿煞因为一些机缘把太乌门楚白的门令弄到了手里,至今楚白都没敢让他师父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这门令仍是有效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在适当的时机说不定会派上用场。”堵辙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令牌。

    “听起来不错嘛,谢啦。”

    “你说的好消息……又是指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婵儿和堵辙聊天的同时,原涵转回身对跟着他的黯思和符辛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就停步在正堂外,看原涵走出来,而后顺手带上了门。

    “王爷有什么吩咐?”黯思问。

    “这回前往恒国,与东山钟离苑不同,很难预料会碰到什么事,也不知道我们会去多久,你们两个就留守王府吧。”原涵压低了声音。

    “可是这样一来,王爷可以信赖的人就只有……”符辛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

    “放心,不要在意谁是我们的人,谁又不是。他们十个人都有守卫皇室的职责,保护我和婵儿是绰绰有余。我也担心易国在这期间还会有些什么动作,你们留下做更适合你们做的事吧。”

    “是,属下遵命。”黯思和符辛闻言,齐声道。

    ~~~

    深夜,一个黑影闪入佩绮所住的屋子。

    佩绮蓦然睁开眼,和来人四目相对,霎时惊讶得不能自已。过了片刻她回过神,才匆忙翻身而下,对床边的人跪下请安道:

    “佩绮参见主人。”

    “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男子由于蒙着面,说话声音难辨。

    “主人对佩绮有救命之恩,佩绮始终铭记在心。”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能做到吗?”

    “但请主人吩咐,佩绮万死不辞。”

    “婵媛郡主带你一同前往恒国,以你对江湖琐事的了解,加上隐尘轩的出身,郡主定会亲近于你。我要你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郡主爱上恒国的人。我决不能允许孤夜联姻出现意外。”

    “佩绮一定全力完成任务。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主人,四年前在杳魔宫坠崖的隐尘轩二小姐其实就是婵媛郡主……”

    “这些我知道。堵辙和她源自一脉嘛。”

    “那么主人也知道杳魔宫宫主心系郡主了?万一郡主恢复记忆和湛宫主产生了感情,佩绮仅凭一人之力可能……”

    “宣皇拨给郡主的侍卫里面有君吟在呢。有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他。”

    “佩绮明白了。请主人放心。”

    ~~~

    与此同时,维国,明郡王府——

    郡主赫连嘉露东扯过来一件衣服,西拽过来一件首饰,通通塞到一个布包袱里,整个人在屋里转来转去忙得不可开交。

    “嘉露。”明郡王赫连滨站在门外敲了敲门。

    “爹……”赫连嘉露手忙脚乱地把包袱往被子里一推,连忙跑过去打开门,“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啊?”

    “你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呢?”明郡王赫连滨看一眼赫连嘉露就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想背着你爹偷偷溜走?”

    “您怎么知道的……”赫连嘉露吐了吐舌头,把赫连滨让进房间。

    “是因为三皇子?”

    “……嗯。”

    “那只是显皇和皇后的一句玩笑话,谁也没说真的把你赐婚给三皇子啊,你躲什么躲。”

    “哥盛他说过喜欢我……皇上和皇后为人父母的,难道不会顺了儿子的意愿吗?我才不要冒这个风险。我明早是走定了!”

    “瞧你,换了别人家的孩子,能嫁给皇子做皇妃可都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我们家不一样啊,您也并不希望我嫁过去,不是么?”

    “……哥盛人很不错,只是生在了皇家。”赫连滨言语中认可了赫连嘉露的话。

    “……”赫连嘉露沉默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明天你离开,爹不拦着,还送你一个正当的理由。”赫连滨言归正传,说道,“除夕那日乃是恒国瑞皇四十九岁生辰,你就替爹前往贺寿,顺便把这封信交给他。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唔?”

    “哦。”赫连嘉露把信接过来,点了点头。

    “我听说婵儿也会和甫王原涵代表孤国出席。”赫连滨又说。

    “是嘛,太好了!”

    “从这到恒都的路程可是不近,你又是个爱惹事的性子,正好关沭前些日子来维国查探消息,现在人还在附近,我让耶律籍亲自接他过来,应该快回来了。这一趟就让他沿路保护你吧。”

    “关沭?”赫连嘉露脑海中浮现起槐花树旁那一个身影,不禁微笑了起来。

    ~~~

    次日上午,原涵携婵儿进宫,将东山钟离苑一行的收获汇报给宣皇原昭,并与之商讨前往恒国之事。

    “皇兄,为瑞皇备的礼物我心里有数了,不过我们是不是也有送上个节目的必要?毕竟到时其余三国也会派人前往祝寿,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小瞧呢。”

    “朕正有此意,至于节目嘛,其实早已给你们准备好了。”宣皇原昭笑了笑,说。

    “不知道皇帝叔叔说的节目是什么?”婵儿问。

    “孤国第一琴师已经在你身边,他一个人就够了。”

    “孤国第一琴师?”

    看到婵儿不解的样子,原昭和原涵才想起来,失去记忆的婵儿并不记得这在整个孤国可以说是常识的一件事了。

    “井护便是孤国第一琴师。”原涵和宣皇原昭对视一眼,对婵儿解释道,“只是他平素里不会轻易显露于人前,也未曾将操琴的技艺传授予任何人。就是我,也只不过在九年前听他弹奏过一曲。我和他同岁,那年他才十二岁,琴技已令五国惊诧。”

    井护,在琴上有如此深的造诣,对手指的动作尤为擅长,对力道的掌握也是出类拔萃,难怪他能那样好地控制剑气了。婵儿心想道。

    “那他从不随身带着琴的吗?”婵儿又问。

    “到他这个境界,琴非琴,而是和人融为一体。他不需要什么好琴,就算是街边最廉价的一把琴,到他手里,也能弹奏出只应天上有的曲调。”宣皇原昭言语间毫不掩饰对井护的赞赏,“你暂且期待一下,到时就会明白了。”

    “嗯。”

    ~~~

    十二月二十五,恒都——

    一队车马从城西缓缓驶入都城,由于前一天刚下过雪,道路基本都被积雪所覆盖,因此车马行驶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大白天的街上都看不到几个行人,城中颇为寂静。

    “因为这场雪,咱们比预定的晚了一天呢。”婵儿掀开车帘,望着路边的积雪说道,说完又抽回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恒国的冬天真冷啊,雪下得也比孤国大很多,很久没见这么厚的雪了。”原涵看着婵儿怕冷的样子,感叹道。

    “我现在就想找个炉火在它边上坐下……”婵儿话音未落,马车外一人一骑迎面而来。

    来人在距离原涵一行车马约十丈远时勒住了马,扬声道:

    “请问是孤国甫王和婵媛郡主的马车吗?”

    “不错。”罗洞示意车马停下,对来人应了一声。

    “在下是墨家家主墨越的仆从,奉我家老爷之命,请甫王和郡主到府上一叙。此外,今日适逢皇亲贵胄在府里聚会,我们的两位皇子和公主也在,听闻甫王和郡主近日将会抵达,也特意嘱咐在下随时关注几位的行程。”

    西桃和小娆掀开马车帘,原涵看向来人点点头,说道: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烦请你带路吧。”

第二章 墨家作客

    恒都墨家,是恒国最大的商人世家。

    现今的墨家家主墨越,其父墨涉箴是墨家从商十几代以来将家族产业发展到最顶峰的一位儒商,而其母鸾娀公主则是与默皇影棫同时期的长公主,即默皇影棫和馝妸公主的姐姐。

    也就是说,墨越、瑞皇兴佑和堵观这三人是表兄弟,而墨越和瑞皇兴佑与堵菱,亦即恭王妃赫连菱,都是表兄妹的关系。

    因此论称呼,墨越及瑞皇兴佑是堵辙的表伯父,也是婵儿的表舅。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墨家和孤国皇室还有一层血缘——多年前,墨越的姑姑墨梦璇嫁到了孤国,是贤皇允皓的皇后,亦即恭王原夏、宣皇原昭与甫王原涵的母后。由此墨越算起来又是恭王、宣皇与甫王的表哥——婵儿的表伯父。

    凭借和恒、孤两国皇室的这亲戚关系,墨家更是将其多方面的产业发展得蒸蒸日上,傲立于五国。

    先前提过五国之中规模最大的两家钱庄,一家是易国的举栈钱庄,而另一家,就是墨氏钱庄。

    以墨氏钱庄为首,墨家的产业还包括墨氏茶舍、墨氏盐场、墨氏丝帛等。此外,墨家与恒国最大的兵器供应商赤华兵器行也有贸易往来。

    墨越如今主要将精力放在墨氏钱庄的经营上,其他家族产业就交由家人负责。其一子一女,名曰墨梓落、墨岚荟。近些年来,墨越带着墨岚荟照看墨氏茶舍,而把墨氏盐场放手交给了已独立成家的墨梓落。另外,墨氏丝帛的生意则是墨越的妹妹墨璃与外甥方苜言在打理。

    墨家到了墨梓落、方苜言、墨岚荟这一代,仍和恒国皇室有着非常亲密的来往。

    如今,墨梓落二十一岁,大皇子誉南二十岁,二皇子誉时及方苜言十八岁,公主悠庭十七岁,墨岚荟最小,也有十五岁了。

    也许是年纪比较相近,几个孩子从小就常常相处在一起,两位皇子和公主到墨家作客也早就成为了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这一日,在墨家举行的宴会,不过是比较平常的亲友聚会罢了。为了助兴,众人边饮茶,边围坐在庭院中玩起了把姓名融入诗句中的作诗游戏。

    其间,墨府的仆人引着孤国甫王原涵与婵媛郡主入席,在一番相互寒暄介绍的客套之后,作诗的游戏又继续进行。

    身着白色长衣、腰间挂了一副貔貅配饰的方苜言站起身,看着原涵和婵儿开口道:

    “苜言不才,根据现场的情景想出一句诗,也算是迎接甫王与婵媛郡主远道而来的一份小小敬意。旨远言约诗醉客,才媛柳絮艺超群。”

    “唔,这诗里面有表哥和婵媛郡主的名字呢。”墨岚荟笑着说道,“不过既然是迎接两位大驾,怎么没有提及甫王呢?”

    “不急,为甫王作的诗句,我心里已经有数。”公主悠庭别有深意地看了方苜言一眼,才对墨岚荟与原涵说,“我这一句却不是应景而作。绮玉明琴涵月影,芬花硕果挂庭园。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虽然景象与此刻是有不同,但这诗的意境很不错,我很欣赏。我和婵媛在这里以茶代酒,敬谢各位盛情相待。”

    ~~~

    众人推杯换盏间,方苜言和悠庭对视一眼,只见他手指轻微晃动了一下,示意她悄悄离席,之后自己也起身向着庭院的侧门踱步而去。

    “干嘛偷偷溜出来?”悠庭眼带笑意问道。

    “明知故问,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眼神。”方苜言无奈地回答。

    “谁让你公然效仿出墙的红杏的!”

    “不行么,之前可是你来找我让我一定不能娶你的啊。”

    “是。如果你能把那位郡主娶回家,对我们恒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定父皇就能打消给你和我赐婚的念头了。”

    “反过来说,你嫁给那位王爷,我们也会有转机。”

    “啊?”悠庭眨了眨眼。

    “就你看出来我对婵媛郡主有好感,我就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方苜言轻笑了一声说道。

    “那我们就看看谁能先把事情搞定吧。”悠庭边说,边看着庭院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

    原涵,你一定不知道,从三年前你和易国第二次交战时我就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在战场从未落败的你,从此无人可以取代。

    ~~~

    与墨府相隔一条街的拐角处——

    “你说婵儿就在附近,你确定?”赫连嘉露张望了一圈,回过头看向关沭问。

    “唔。”关沭点点头,指着赫连嘉露背对的那个方向说,“在那边。”

    “你怎么会知道?”

    “都是它的功劳。”关沭笑着拿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扁瓶子,捧在手心里递到赫连嘉露面前。

    “这是什么……”赫连嘉露一脸不解。

    “婵儿在漠阁的时候,我爹特意采集了好几味罕见的药材,为婵儿熬制汤药,只为能让她的容貌产生一些变化。其中有一味取自名为黑色曼陀罗的植物,因为长期服用,婵儿身上就留下了一种独特的香气,这香气只有它能辨认。”关沭打开瓶口的壶盖,壶中一只通体半透明的小虫正颇为焦躁地摇晃着它的触须,看起来与连涩谷七谷主田千立那一只很是相像。

    赫连嘉露眯起一只眼睛,凑上前用另一只眼仔细观察着。关沭见状接着解释道:

    “这种小虫从出生起,只能用一种药物喂食,而它也永远只认那个味道,距离十里之内都会躁动不安地指引香气的来源。我在它刚孵化的时候喂给它的刚好是黑色曼陀罗。”

    “这么神奇的小家伙啊。可是万一别人身上也有黑色曼陀罗的味道呢?”

    “不会,这种植物普天之下只有漠阁还有留存了。说起来,这小虫也已经非常罕见了,不过听我爹的意思,还不至于绝迹。”

    “是吗?”

    “唔,而且和婵儿也是很有渊源的。”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赫连嘉露的好奇心全被调动起来了,于是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

    “你应该听过,馝妸公主除了拓跋家和杳魔宫的两位师兄,还有一位师姐。”

    “嗯,她的名字我知道,叫巴雪,听说她的医术特别高明。”赫连嘉露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啊,难道这小虫最初是她养的?”

    “不错。当年馝妸公主曾带牟师祖找巴雪前辈解毒,大概就是那时候从她那里得来的。我想她的后人也还懂得这小虫的繁殖方法吧。”

    “唉。”赫连嘉露闻言只是叹了口气。

    “唔?”

    “你人在易国,一定听过大将军水起吧?他就是巴雪前辈的嫡系血脉。而十一年前,水家上上下下几十口被抄家,好像没有人留在世上了……我记得小时候爹说过,馝妸公主和巴雪前辈感情十分要好,像姑姑的身世,知道她其实是恒国后人的人不多,巴雪前辈却是其中之一。”赫连嘉露因为联想起姑姑、姑父同样是被易国所害,一时黯然,连忙甩了甩头,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快去找婵儿!”

    “我送你到前面,见婵儿一面,就回漠阁了。毕竟我的身份不适合一直陪在你身边。”

    “有什么不适合的,谁说不适合的!”赫连嘉露一听有些急了,“我不让你走。”

    “郡主……”

    “我不管什么郡主非郡主的尊卑之分,我只知道你是易国漠阁的小阁主,而我是维国的郡主。”赫连嘉露特意在“易国”和“维国”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关沭闻言,先是怔了片刻,而后笑得很温暖,轻声说道:

    “我知道了。”

    赫连嘉露顿时脸红了一下,把头偏向一边,但她嘴角的笑容已完全暴露了自己内心所想。

    ~~~

    方苜言和悠庭先后回到庭院中落座,而后片刻功夫,就有仆人来报:

    “少爷、表少爷、小姐,维国明郡王府的赫连郡主前来拜访,此前没有听老爷提过,老爷人又不在府内,我就让人先带郡主前往偏厅等候了。”

    “是嘉露?”婵儿有些惊讶地看向原涵。

    “赫连郡主远道而来,和婵媛郡主又是表姐妹,只能是我们贵客中的贵客,岂可怠慢。我这就随你迎接郡主过来。”墨梓落说着,站起身。

    “让婵媛也一块去吧,她们姐妹已经许久没有见了。”原涵开口道。

    “也好。郡主请。”

    墨府仆人引着墨梓落和婵儿行至偏厅,便退下了。

    自婵儿坠崖那日起,赫连嘉露是第一次再见到婵儿,而婵儿失去记忆以来也是头一回见到嘉露,两人先是打量了彼此一番,才颇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你真的是婵儿?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赫连嘉露眼中隐有泪花闪烁。

    “嗯,这些年来我都好想见你。真好。”婵儿笑着拍拍赫连嘉露的背,以此安慰着她。

    “没事就好了。”赫连嘉露又上上下下看了婵儿一圈,终于笑起来说道。

    墨梓落这才走上前对赫连嘉露介绍了自己以及今日府中的宾客。

    婵儿则有意放慢脚步,和关沭并排走在了后面。

    “是你带嘉露找到我的?”婵儿轻声道。

    “是啊。我说过一定能再见的嘛。”关沭笑了笑,说。

    “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哦。”婵儿来回看着赫连嘉露的背影和关沭的面庞。

    “啊,你说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关沭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坦诚。”婵儿撅了撅嘴,没有回答。

    “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行么。”关沭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和婵儿这边,也就默认了,又对婵儿说,“还有,你让我帮你查的事我查到了,晚上过去告诉你。”

    “你来的时候小心一点,我那几个侍卫里有两个身手也许还在你之上,其他人也都不弱于我呢。”

    “放心。原涵也来了?”

    “是。他见着你一定会很高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

    墨府庭院——

    大皇子誉南和二皇子誉时最先发现了即将踏入庭院的墨梓落还有墨梓落身旁的赫连嘉露。

    “嘉露妹妹,好久不见。”大皇子誉南绕过面前的长桌,走上前打招呼道。

    “……誉南哥哥?”赫连嘉露有些不确定地叫出声。

    “是我。”誉南笑了笑,说,“上一次见大概是六年前了吧。”

    “嗯,不过誉南哥哥的笑容一直这么阳光,很好认呢。”赫连嘉露边说边往两旁张望,“……粘人鬼没在吗?”

    赫连嘉露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满面不解。一片寂静之中,只听见二皇子誉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别来无恙呀,讨厌鬼。”

    “你是誉时?”赫连嘉露明显一副惊讶的神情,“比起从前好像变了很多嘛。”

    “你除了说话还是一样地惹人讨厌,别的方面不也有变化了?”誉时没好气地斜睨了赫连嘉露一眼。

    “彼此彼此。”赫连嘉露皱了皱鼻翼,别开目光,不再作声。

    “你们两个呀,一见面就掐。”誉南见状,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誉时,“怎么说你也是哥哥,而且嘉露妹妹还是客人,就别和她逞嘴上之能了。”

    “唔。”誉时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嘉露妹妹、婵媛妹妹,入座吧。”

    “好了好了,大家都坐。”墨梓落也张罗着众人说道。

    ~~~

    几近戌时,墨家家主墨越才从钱庄繁忙的事务中抽出身,回到府里。这时候,誉南、誉时和悠庭早已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返回皇宫,其余宾客也相继散去,只有原涵、婵儿、赫连嘉露这一干人被墨梓落和方苜言极力拦了下来。

    “爹,我们帮您把重要的客人留住了。”墨梓落笑着说。

    墨越在正堂前停下脚步,借着仆人手中的灯笼向原涵看过去,这一看,疲惫的神色转瞬间被激动欣喜所取代。

    “你是……孤国的甫王,原涵?”

    “是。”原涵带着和煦的笑容点了点头。

    “和你的父皇长得很像啊。”墨越言语间颇为感慨,注意到婵儿和赫连嘉露,又问,“这两位是?”

    “我恭王兄的女儿,婵媛。还有她的表姐,维国的赫连嘉露郡主。婵媛和墨表哥也是大有渊源呢。”

    墨越闻言不禁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之后目光在原涵身上再流连了一圈,仿佛想由此来找寻故人的痕迹,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道:

    “我的表弟,我的家人哪。梓落、岚荟、苜言,还不来见过王爷和你们的婵媛表妹。”

    “爹,我们刚才就聊过了,婵媛姐姐比哥哥和表哥年纪小,但是比我大,是我的表姐呢。”墨岚荟对墨越说道。

    “好。客房准备好了吗?”墨越又问墨梓落。

    “嗯,这是一定的,您放心吧。”

    “唔。”墨越欣慰地点了下头,看向原涵三人,“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皇上一直也在期待你们的到来,想必明日一早就要召你们进宫相见呢。”

    “好。表哥忙了一天也挺累的,快进屋吧。”原涵说,“你不必费心招呼我们,我们有什么需要会和梓落他们说,不会跟你客气的。”

    “好好。”墨越笑了起来,“梓落,你为甫王叔叔他们引路,回来时到我房里来一下。”

    “我知道了。”

    ~~~

    原涵、婵儿、赫连嘉露一行收拾安顿好之后,墨梓落就离开了。原涵、婵儿和赫连嘉露又说了几句话,便也各自回房了。

    西桃陪着婵儿同住一间,小娆和佩绮则住在隔壁。

    “西桃。”婵儿冲忙着沏茶倒水的西桃招了招手。

    “郡主,什么事?”西桃放下茶壶,走近了几步。

    “一会儿会有客人来访,他来的方式也许比较特别,你别吃惊哦。另外,多倒一杯茶吧。”

    “啊……哦,好。”西桃茫然地应了一声,不过随后又兴奋起来,“还需要奴婢做什么,郡主只管吩咐。”

    “唔,你就在一旁瞧好就行啦。”

    “是。”

    另一侧客房中——

    原涵正叫来井护和罗洞嘱咐些什么事。

    不用说,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原涵和婵儿事先串通好的。

第三章 秘闻

    这一夜,负责值夜的是杨信和颜武,虽然在墨府内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两人还是恪尽职守地在院中巡视着。

    此时,关沭人已潜入院中,蹲下身来观察着两人。

    杨信和颜武都不是关沭的对手。关沭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便放下心来,伺机摸到了婵儿所在房间的窗户下方。

    当杨信走到看不到这边窗户的死角、同时颜武在窗户正前方不远处背转身的一瞬间,关沭毫不犹豫就从窗户翻了进去。

    “动作挺快的嘛。”婵儿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关沭的身影,便走上前,把方才一直开着的这扇窗户关上了。

    “那是。”关沭随即笑着站起身,“我哪里敢让您久等呀。”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小的丫鬟,西桃。”婵儿转回身,指着桌旁的西桃对关沭说,又指指关沭看向西桃,“这是漠阁的小阁主,我的师兄关沭,像我的哥哥一样。”

    “奴婢参见关沭少爷。您请用茶。”西桃连忙请安道。

    “多谢。”关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和婵儿切入正题,说道,“这段时间我不便透露身份,所以想了想还是私下和你谈比较妥当。”

    “唔。你查到他的身份了?”

    “他的名字叫作流宸,流水的流,宸极的宸,不过没有人的姓氏是这个‘流’吧,所以似乎不是本名。如你所料,他的确和易国举栈钱庄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根本就是举栈钱庄的幕后东家。”

    “举栈钱庄的东家?可是他那么年轻,怎么能做到把钱庄经营到和墨越伯父的墨氏钱庄相当的地位……”婵儿尽管对流宸的底细已有了一些预估,但乍一听闻实际情况,还颇是吃了一惊。

    “从商之人,有几个和朝堂毫无关系的?”

    “啊,对了,他和易都一个自称许羲的人关系非常亲近,那个许羲,多半是许皇后的家人。”

    “许羲……”关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笑了,“这就没错了。”

    “什么?”

    “你应该听过易国大皇子岫羲的事情吧?”

    “我记得符辛说过……”婵儿努力回忆着,“大皇子岫羲二十五岁,人尽皆知喜欢男子,因而其品性不讨景皇喜欢。”

    “许皇后之子,岫羲。许羲。你没有联想到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许羲即岫羲?不会的,他没有喜欢男人,相反还……”婵儿想到了岫羲和自己那一个吻,兀自摇了摇头。

    “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喜欢男人?”关沭对婵儿的反应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我就是知道啊……”婵儿闪躲着别开目光,然而就在这一刻,另一个记忆片段却袭上婵儿的心头。

    ……因为那时候,你让羲有片刻找回了自我。

    当时,流宸好像是这样说的。婵儿思索着。难道他是想说……许羲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恢复了本来该有的性(分隔符)取向?

    念及此,婵儿忽然拿不准情况了,眨眨眼睛看向关沭。

    “怎么变得犹豫了,你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是吗?”关沭浅笑着说。

    “……嗯。”

    “据我所知,流宸和大皇子岫羲相交莫逆,哦,倒没有掺杂什么不一般的感情就是了……”关沭感觉怪怪的,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着,“举栈钱庄成立之初岫羲帮了不少的忙,而这几年大体上就都是流宸在独自支撑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很少。举栈钱庄里知晓东家是谁的人都很罕见,更别提外人了。”

    “那你是怎么查到的啊?”

    “朋友多好办事嘛。”关沭简单地答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因而关沭按照和风玉扬的约定,并没有对婵儿吐露,这一讯息其实是风玉扬经由其六弟龙幽残转达给自己的。

    ~~~

    此时,墨梓落刚好走回墨越处。

    “爹,有什么事情吗?”墨梓落走进屋子,问。

    “唔,说来话长。”墨越对墨梓落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说道,“我在这世上已经有六十个年头了。人啊,到了我这个岁数,剩下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呀!”墨梓落皱了皱眉,打断了墨越的话。

    “你别急,听我说完。”墨越摆摆手,略微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这些年,你在盐场历练了不少,做的很出色,爹都看到了,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这墨家上上下下的摊子,早晚要由你来接手的。不过你要知道,当你挑下我们这个家族的担子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你需要履行的义务。”

    “嗯,我明白。”

    “其中,有件事,爹想托付给你。”

    “您只管吩咐,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或多或少可能都做过一些错事,我也不例外……当年,我们上一辈的皇位之争中,我站在了二舅速亲王那一边,也就是说,和先皇是对立的。那时候,我的十一姨馝妸公主多次相助先皇,因而惹恼了二舅,于是二舅欲借我之手将十一姨除掉。”

    “那您……”

    “我当时年少气盛,为追名逐利之心所惑,就依二舅所言,把十一姨引入了二舅带人埋伏的地方,间接使得她被二舅重创,还中了剧(分隔符)毒……后来十一姨为本已隐居江湖的阙老所救,因缘际会成为了他的弟子。阙老的医术之高一时无两,十一姨在他的医治和照顾下,毒一点点解了。我在那以后为了良心能安定,便对二舅的差遣不闻不问,也因为诚心改过取得了先皇那一阵营的原谅。”

    “如此一来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的表弟堵观和表妹堵菱因此不能拥有我国皇室的庇佑。菱儿在赫连家长大,也算是有家族撑腰,却还是为孤、易之争丢了性命。而堵观,一个人支撑着偌大的隐尘轩,他的小女儿堵婵又……如今我把这些讲给你,就是希望你在紧要关头可以尽己之所能对堵辙和婵媛郡主多加帮扶,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好。”墨梓落的神色凝重起来,郑重地点了下头。

    ~~~

    第二日,巳时,瑞皇兴佑果然就派人前往墨府迎接原涵、婵儿和赫连嘉露进宫,并安排一行人在宫中住下。

    中午,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和公主悠庭相约来到原涵等人暂居的长荷宫,并且命宫人将各自宫中的午膳装进食盒拎过来,拼凑成一大桌。待菜肴都摆好,誉南、誉时、悠庭、原涵、婵儿、赫连嘉露六个人便围坐在桌边一起用膳。

    “父皇这些天忙于政事,听说甫王和两位郡主到来,已是尽量推掉了今晚的宫宴,而白天却实在走不开,所以就吩咐我们兄妹先行陪同,晚上父皇再亲自为三位接风。”誉南举杯说道。

    “无妨,皇上能腾出今晚的时间已属不易,原涵亦是万分感激。”原涵也端起酒杯,和誉南隔相做出碰杯状,随之一饮而尽。

    “这阵子不仅赶上皇上的寿辰,又恰逢新年临近,整个宫中怕是都非常繁忙吧?”婵儿问。

    “我还是第一次离开维国过年呢。”赫连嘉露有些兴奋地抢过话来,“不知道恒国的过年气氛是怎么样的?”

    “我们这里过年有很多祖传下来的仪式和活动,说起来步骤应该算相当繁琐的,隆重程度在各国中也可说是数一数二。因而从一个月前大家就开始忙碌做准备了。至于场面如何,我先卖个关子,几位敬请期待。”悠庭想起往年的盛况,不禁流露出一番自豪的神色。

    用过午膳,宫人们走上前撤掉盘碗杯盏,端上来几碟点心和一壶热茶,便又退到了一边。

    “甫王和两位妹妹若是不累,我们在宫中逛逛如何?”悠庭提议道。

    “我也正有此意。”原涵点了点头,说。

    “那就顺着长荷宫向北,经过大皇兄的寝宫,再往西看我和二皇兄的寝宫。”

    “好啊,我们走。”

    一开始,六个人走在一起,宫人们离了稍远的距离跟在后面。然而逛着逛着,几人却不知不觉分散开来,宫人们便也都忙着追各自的小主人了。

    ~~~

    “甫王,我不叫你叔叔,可以吗?”悠庭和原涵走在前面。

    “这有什么不可以。”原涵笑了笑,“我和公主本没有亲缘关系,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无妨。”

    “……原涵。”

    “嗯。”

    “那么你也是,叫我悠庭就好。”

    “好。”

    “我……听过你的一些事情呢,你为了孤国,和易国有过好几次交战,每一次几乎都是全胜而归。”

    “是吗,我的事情连住在深宫里的你都有所耳闻?不过也没有什么全胜不全胜,战场上谁能说自己会是永久的赢家。就是前一阵,我还不是在家养了两个多月的伤。”

    “在我看来,胜败不只是打仗的时候谁打退了谁,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精神层面,他应该是一个能用意志征服他人的人,而不是耍耍小聪明、用点阴谋和小伎俩什么的。”

    “想不到你有这样一番见解。”原涵眼中一亮。

    悠庭看着原涵的眼神,不禁心情大好。

    ~~~

    誉南和婵儿在回廊中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每一根梁枋上的彩绘都不尽相同,没有任何两幅图是完全一样的。”

    “真的……”婵儿循着誉南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就算是很相似的图,也在讲述着不同的情景,而且人物的表情各式各样。”

    “最难得的是,这漆料。”

    “有什么特别的吗?”

    “在以前,彩绘都是用书卷绘画的颜料来涂绘。婵儿妹妹你应该见过画卷沾了水,结果颜料就延展开来的情形吧?”

    “嗯。”

    “因而颜料所绘的彩绘也是啊,风雨大的时候,雨就会刮到彩绘上,时日一久,图便会褪色。而这种漆料,是父皇东巡时从夜国商人手中购回的,说是能够防水。回来一试,竟真如其所说,多年来这彩绘都和新绘的没有两样。”

    “不过这亭子顶上的彩绘应该不用担心雨水侵蚀,它向上凹陷那么深,雨就算借风势也不至于从正下方打上去吧?”

    “是这样没错。这种建筑结构确切说来应该称为‘藻井’,因为形状很像打水的水井而得名,只是这井却在顶部就是了。由于这特殊的结构,的确很少会淋到雨水,彩绘的损坏情况很轻微,再加上父皇向来不主张奢华,这些彩绘都还保留着先皇时期的原样。也就是说,馝妸公主当年也曾从这藻井和这里的彩绘下面走过呢。”

    “诶……”

    ~~~

    誉时和赫连嘉露缓步走在两座宫墙的夹道上,道很宽,而人很少,两人一边前行一边甚至可以听到脚步的回声。

    “我能大喊一声吗?”赫连嘉露一脸新奇的表情。

    “你大喊一声,我敢保证立刻会有很多侍卫冲过来,到时候可就失去了这份清静了。”誉时忍着笑意撇了撇嘴。

    “那我小点声。”赫连嘉露说着,没等誉时同意,就喊了出来,“能听到吗……听到吗……到吗……吗……哈哈……哈……真好玩……好玩……玩……”

    “好像有你在的地方一直都有笑声。”誉时看着兀自笑得开心的赫连嘉露,说。

    “可能是我把什么都想得很简单,不爱多动脑筋。关沭是这么说的。”赫连嘉露下意识的回答,带出了关沭的名字。

    “关沭,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吗?他难道是漠阁的……”

    “是,我和他四年之前在杳魔宫认识的。虽然你知道无所谓,但是要帮我保密哦,毕竟他是江湖中人嘛。”

    “为什么他会陪你来这里?”

    “我是逃婚出来的,关沭担心我所以一路都在保护我啊。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你觉得婵儿怎么样?”

    “挺好的。不仅人漂亮,还很善解人意。”誉时说完,又自己嘟囔了一句,“不像某些人。”

    “你还没有成亲吧?”赫连嘉露没注意誉时后面说的那句,接着问道。

    “……没有啊。”

    “也没有订亲?”

    “唔。”

    “那你娶婵儿好不好?”

    “什么?”誉时闻言,一惊。

    “这件事,我也只对你说,你暂且不要告诉别人。孤国宣皇有和恒国联姻之意,婵儿大概逃不掉嫁来恒国的命运,如果是别人,我不放心,而你一定会让她过得幸福。”

    “你凭什么这么认定?”

    “我们从小一见面就吵吵闹闹,我嘴上也总是说你不好,可是我其实感觉得出来,你是好人,你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冷冷的。”

    “如果是为这个,皇兄比我更好。”

    “他是长子亦是未来的皇上,嫁给他会失去太多东西。而且,我就是信任你,想把婵儿交给你。”

    面对赫连嘉露这番坦言,誉时心里不知是该喜该悲。

    “让我想想吧。”誉时深吸一口气,只是这样说道。

    ~~~

    两个时辰之后,恒国瑞皇兴佑亲设了宴席招待孤国、维国一行。瑞皇兴佑在桌首坐下,右侧依次是大皇子誉南、二皇子誉时、公主悠庭,而左侧则是孤国甫王原涵、孤国婵媛郡主婵儿以及维国赫连郡主赫连嘉露。

    “甫王和两位郡主能来此,实是为这白雪皑皑的季节增添了不少色彩啊。”瑞皇兴佑先开了口。

    “哪里哪里。从踏入恒都开始,我们所过之处都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让人不禁心情大悦。而皇上在事务繁忙之余,都不忘叮嘱两位皇子和公主加以关照,原涵实在是不胜感激。”

    “甫王这话可太客气了。如此天气,又适逢岁末迎新之时,却让你们流连在外,朕很是过意不去。”瑞皇兴佑说。

    “皇上多虑了。托您的福,我们才有机会感受不同于本国的过年风俗啊。”赫连嘉露笑着说道。

    “赫连郡主可是第一回来恒国?”

    “四年前,我曾到过恒国贝城的杳魔宫,但是别的地方就没有来得及看呢。”

    “甫王和婵媛郡主又如何?”

    “婵媛此前身体不好,我也忙于征战,倒是没能领略恒国的风光,一直引以为憾。”

    “郡主的身体如今应已无碍了吧?”

    “谢谢皇上关心,婵媛没事了。”婵儿微笑应答。

    “那就好。那么甫王和两位郡主大可以正月时在恒国各处走一走,相信有很多风景值得一看,绝不会让诸位失望。”

    “父皇这个提议不错。”大皇子誉南接过话茬,“我自问对恒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都略有了解,几位有什么不清楚可以问我。”

    “原涵确有此意,恐怕要请大皇子指点一二。”

    “小事一桩。不知甫王想前往何处?”

    “我对慈岸寺向往已久,又听闻每年正月是寺院香火最旺的时候,如若与皇上的安排不冲撞,我想带婵媛在正月初六定光佛圣诞那日进香朝拜。”

    “一切就照甫王的意思。誉南,你帮甫王计划一下行程,如有需要,再提供些车马人手。”瑞皇兴佑吩咐着,目光又移向赫连嘉露,“赫连郡主可也一同出行?”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办,而且也想留在恒都把年过完整,就不随甫王他们颠簸了。”

    “父皇放心,甫王和婵媛妹妹有皇兄帮忙安排,至于嘉露妹妹,我帮忙照顾着。”誉时说着,瞟了赫连嘉露一眼。

    “唔,也好。赫连郡主在恒都期间,你就专心陪同,一定不能出什么问题。”

    “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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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介绍:
承系三国身世血统的郡主,在各国征战、朝堂诡谲、江湖波涌的缝隙中游走,竭力化解国仇家恨,以己之力换取现世安稳。各个阶段相遇的男子——视她为生命的他、默默倾慕与守护的他、两心相许非卿不娶的他、用情简单明媚的他、为她放弃江山隐居的他、退守兄长身份提供避风港湾的他、在谋算中日渐失落真心以命相报的他、承诺照顾她一生的他,谁是那命中注定的人…六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