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夜晚,我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
果真是有些饿了,毕竟一天都没吃东西。这里的用药时间是早六点半和晚七点半,部分病人中午也会有药吃,而我大概是因为新来的缘故,只吃晚上那一顿就好。
这里的一切都是塑料的,床是,橱柜是,桌子是,以及墙壁和墙壁底下的边边角角,甚至于门和天花板都是塑料的。
窗户外是厚重的防盗窗,同我四年前第一次进入市精神卫生中心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时我在外头,如今在里头,那时防盗窗内的一切是我眼中的风景,可如今我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我不知我要在这里被关多久,我不能闹,不能喊,否则便又会被打针捆绑,在这里我就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被关在牢笼里任人玩弄的畜牲。
我疲倦的爬起身走到窗边,透过防盗窗的空隙,望向外面的世界。
我看到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人行道间的熙熙攘攘,还有路边一排排烟火气息浓厚的夜市小吃,以及对面高楼间的万家灯火通明。
而我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牢笼内,是一个被遗弃的可怜之人。
我是一个疯子,所以我要被囚禁。
我也逐渐的明了,为何那群医生护士会那么凶?因为这里的人都是有病的,是精神病,都是一群疯子,是不能够拥有同正常人一样的待遇和权利的。
甚至还有傻子,也就是天生智力低下的病人,她们便是俗称的智障。
所以可以随意欺负她们,没关系的,反正她们又不会表达,她们甚至都不懂自己是被欺负了,她们只会流着哈喇子对着别人傻笑。
不可否认人性本身就有黑暗和自私的一面,毕竟童话世界里也会有女巫的存在。人们会欺软怕硬,会见风使陀,会权衡利弊,会阳奉阴违。
而此刻的我,突然特别的恨,恨宋老师,真的好恨她。也或许,我更恨我自己。
我想象着或许现在的她,正在享受的难得的清净,她不会关心我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毕竟在她的眼中只有义务、责任和权利,从没有感情。
她可以理智和克制,清醒又冷静,在她眼中我毕业了我们便没有任何关系了,没有正当关系的支撑,那这份感情的存在便是错误的。
她可以做到像一台机器一样收放自如,而我不可以,所以我恨自己,恨自己年少无知,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一见如故便全力以赴,弄得这般田地,不全是宋老师的错,我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
在我临床的那个女生,今年大概二十六七,她早些年考上了一所211的研究生,可惜没有去读。
只因为大四那年谈了一个男朋友,毕业时分手了便一蹶不振,直到今天。然而滑稽的是,她与那个男生仅仅谈了半年。
可如今她的病比我还要严重许多,她一顿要吃十片药,吃饭时她的手都在颤抖,那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在我对床的那个中年妇女,她本身是济南大学的本科生,其实她也并没有太老,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只是看起来有些沧桑罢了。
她是因为丈夫出轨,后流产和离婚,导致的精神分裂症。
她的病真的特别严重,发病起来会大哭,隔空对骂,思想天马行空,早上要去上海,晚上要去梵蒂冈,院里的所有专家主任包括小护士,都说她治疗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然而谁能想到她在胡言乱语时,竟还能飙出一嘴流利的英文?谁能相信这样一个体会过人心之恶的人,还能温存着一丝善良?
她会在她自己都没有卫生巾用的时候,把她的最后一片给我,然后自己去垫一些粗糙的纸。
所以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个医院里人,大多都是很好的人,她们的内心澄澈单纯。
有的人会在受到打击和创伤后,去选择沦陷为一个恶人,会去犯罪,去报复社会,报复所有伤害过她们的人。
可住在这里的人,她们最终选择的,就只是逼疯自己。
她们大多人是一辈子都出不去的,终生都无法再向正常人一样重新生活了,她们只能囚禁于这个牢笼内,过着如同牲畜一般的生活。
而临床女生的前男友,对床妇女的前任丈夫,他们会出现在窗外的那片车水马龙中,会走进那堆熙熙攘攘里,会去到烟火气息的小吃摊上,买几串羊肉,打包几罐啤酒,随后牵起新的伴侣,走向那一座座灯火通明的万丈高楼…
第九十一章
最终,我在医院里总共住了两月有余,便出院了。
说实话都已经住习惯了,出院时甚至还有些不舍。
毕竟在那里,我不需要克制自己不去找宋老师,也不需要强忍着不去发短信。
没错我宁愿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也想要逃避这一切,而在那个囚笼中,我可以如愿以偿。
我不用再去面对冰冷的手机,看着那没有任何回应的对话框,崩溃大哭一晚又一晚,也不用在回忆席卷弥漫我整个身子的时候,去承受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那里我难过的时候,我可以要求护士给我打针,注射***或者氟哌啶醇,我知道那些药打多了并不好,所以护士偶尔会拒绝我的要求。
但他们若是不给我打,我就闹,到最后他们为了清净也会满足我的。
我明白这样不好,对我自身不好,可我没办法,我太痛苦了,我若是不依靠那种让我一注射便可以立马放松睡着的药物,我是挺不过来的。
后来护士也调侃我,说:“怎么感觉你整天跟吸毒一样?”
我心想:那可不是嘛,而且这可比吸毒要痛苦多了。
在医院里,我还可以自我幻想,自我安慰。我会希冀:
或许太阳可以西升东落,或许严冬可以花开满园,或许非洲会有企鹅,赤道飘满鹅毛大雪,或许狮子改吃青草,阿塔卡玛终年大雨倾盆。或许宋老师还疼爱着我,我们可以忘却往事和好如初。
那里是个囚笼,消息始终是闭塞的,我可以活在我的想象中,活在自己建立的温存中,我不需要去面对那冷冰冰的现实,也不需要考虑学习和工作,我可以逃避世间一切琐事的嘈杂。
……
刚出院的一段时间,其实还很好,我没有给宋老师发短信,也没有给她打电话,我甚至都没有想起过她。
并且我的内心还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吃那些“猪食”了。
我每天都沉浸在吃吃喝喝和玩玩闹闹中,天真的以为是我住院起到作用了,好像两月来的苦难没有白白承受一般。
可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个刑满释放的罪人,对世界的好奇与新鲜感罢了,毕竟进去时是酷暑,出来时已是深秋。
也可以说是一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流浪汉,体验到新鲜食物和饱腹感的满足。
其实那时的心态仍旧是麻木着的,我还没有从医院的环境中走出,还没有适应这外面的世界。
可在一段时间后,当那些麻木和懵然逐渐消退,当炽热的阳光重新触摸到肌肤,当我真真切切的融入在这片嘈杂和喧嚣中:熙来攘往的人群我的身边擦肩而过,路边老太太的七嘴八舌,汽车的鸣笛,孩童的哭闹,一股股的侵入我耳膜之时,我硬生生的被拽回到现实中去了,再也无法逃避…
我的痛苦甚至比住院前更加严重了,好像思念会堆积,渴望与宋老师的链接也更加强烈。
我便又开始疯狂的思念,想要与她建立情感连接,来填补自己内心的匮乏。就好像一片干涸的土壤,想要汲取雨水般,那样迫切与渴望。
……
2021年11月。感恩节。
各种节日的设定,对于人类的意义,大概就是在平淡无趣的生活中,给含蓄的我们,增添一个表达爱意和内心的机会吧?
于我而言就更是如此,在学校时我便从未放过任何一个节日,就差把什么植树节,世界爱眼日,消费者权益日,也当做契机给庆祝了。
虽然毕业这些年来,被宋老师的冷漠,以及我内心的负罪感给折磨的,对于情感的表达早就变得不再含蓄了,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
所以早早的我便挑选了一箱很甜的柚子,加上近些时日来,抖音上频频刷到把柚子皮做成碗状,再将柚子肉放进去的新颖创意,就不免也想要给宋老师做一个看看。
当然,对于我一个任何食物都只吃现成的女孩来讲,实施起来是有些难度的,因此最终为了做那个碗的形状,我总共切废了三个柚子。
而临出门前又拿了些许,早在上月便给宋老师买好的暖宝宝,暖手蛋,发热鞋垫,保温杯等杂七杂八的物件,打了个车就去她家了。
关于宋老师家,我倒也不是第一次去,上次去还是在住院前,那时我在学校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她的身影,便打听了她家的住址。
说实话每次奔向她,去见面,心中总是会有期待的,或许是因为我世界中的一切都停止了,所以宋老师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我幼时的美好模样。
但住院前去她家的那次,她并没有给我很好的沟通机会。她甚至报警了,报警原因是我骚扰她,这倒是极其符合她的做事风格,冷漠又绝情,毕竟在16年圣诞节时,她也曾让保安将我带走。
所以这一次,我也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决定想要再试一试。时至今日,我似乎并不清楚我究竟执着的是什么,而我这次决心再去碰壁,或许也只是想要再受些刺激,等失望攒够,将爱意耗尽。
其实我与宋老师的情感非常复杂,虽说这些年来,从未有过正式的相处,但每年中总有那么两三次的巧合,是可以打通电话的。
而电话中的宋老师,总是阴晴不定,时而骂我,时而又会说些温柔的言语,或是开一些只有我们俩能够听懂的玩笑。但不管她呈现出来的是哪种状态,给我的感受,总是同在学校时一般无二。
她的语气语言口头禅,还有她的傲娇与俏皮,总能立马将我的心境拉回到那些岁月里。
甚至我可以笃定,她的爱始终是存在着的,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并且我见过她爱我时的样子,我也懂她所有的细节。更何况爱是一种奇妙的情感,它的力量太过庞大,再精湛的演技,都无法将它掩盖住。
但宋老师的爱,似乎太过矛盾,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表现的如此阴晴不定。因为在她的道德标准里,会非常看重师生之间的界限感与分寸感。
既然我毕业了,那么我们之间便没有了合理的关系支撑,没有了持续相处的正当理由,我们感情存在就是错误的,沟通联系也是错误的,这是她的道德感里不能允许的。
若是强制打破自己的道德标准,她会非常不舒服,所以她变得很矛盾,她会克制自己的情感与爱意。至少,她不想让我察觉出任何,至少表面上她不能有任何妥协。
第九十二章
所以不出意外,感恩节那天,宋老师仍旧没有开门,她对着冰冷的木门,说了些肮脏污秽的言语,而我见此情形,便拎着东西走了。
说实话如今听到她的辱骂,我心中早已没了任何波澜,似乎是习以为常了。
但每一次,都会消耗一分我对她的喜欢。
记得初见宋老师的时候,她优雅,端庄,温柔,从容,那就是我心中完美母亲和完美老师的形象。
因为崇拜她所以喜欢她,后来好多的喜欢堆积成了深深的爱。
我对她的情感除了母亲和老师,好像还把她当成偶像了。我常常会惊讶,会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她这么完美的人?好像挑不出一点缺点。
更幸运的是,这样的人还是我的老师,她就在我的身边。
她就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在这样复杂又带有一丝阴暗的社会中,仍旧保持着最纯洁的样子。她又好像那天空中璀璨又明亮的星辰,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或许不知道她曾经在我的心中有多么高贵,而这样美好的形象却在我的记忆中扎根了好多年。
而如今,她好像不再是我心目中那圣洁的莲花了,也不再像那天空中耀眼的星辰了。
她也会说一些粗鲁污浊的语言,她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样子,她面目狰狞的脸,与楼下广场间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无异。
很难想象这般模样,会是我印象里那温婉可人笑靥如花,不染凡尘的宋老师,会表现出来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珍藏了一颗稀有又奇特的宝石,它曾经周身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可突然有一天,它竟变得暗淡了。
后来你逐渐发现,它好像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而多年来你所看到的,那抹照亮过你昏暗人生的七彩光芒,实际上都来自于你的内心。
是你对这颗石头的喜爱,赋予了它别样的美丽。
而至于我为什么会喜爱这颗石头?大概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宝石吧。或者,是因为在我12岁那个年纪,太需要这样一颗石头了,它能够给我陪伴,给我安慰。
所以我便觉得,这世间再无其他石头可以代替它了。
可仔细想来,与宋老师相识九载,她所带来的苦难与折磨,远比幸福和快乐要多得多。
实际上我真正快乐的日子,也就只有那两年,却也是转瞬即逝,到如今已不留一丝痕迹。而我现在的信念与爱,也仅仅是来自于曾经的回忆罢了。
都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其实不然,时间并没有直接替你疗伤的本领,但是时间的流淌会让你看清许多过去你没有看透的事实,也会给你充分的空间去思索和冷静,用理智去判断与衡量。
而最终真正治愈和拯救你的,是你自己,也只能够是你自己。
……
2022年1月13日。
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我与宋老师故事结束的开始,也是我们认真告别的开始。
今天,我再一次来到她家了,与前两次不同的是,我见到她了。
多年未见,她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半分差别,她还是如初见时那般优雅端庄有气质。她的眉,她的眼,那张我心心念念的脸,在我的梦中出现了好多次的身影,如今就站在我面前,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相逢的场景,我想要像小时候那般扑到她怀里,我想要把积攒了许多年的思念倾泻干净。可真当她站到我面前,我将目光对视上她明亮的眸子之时,突然就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明明是我曾经朝夕相对无话不谈之人,也是我毕业后每天心心念念夜夜所梦之人,而我如今终于见到她了。
我看着她,很熟悉,很亲切,也勾起了我许多过去的回忆与感觉。好像那些年相处中的温馨与幸福重新笼罩了我的全身一般。
可为什么仍旧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生疏感?不该是这样的!
第九十三章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开口说话了。
是的,在今天之前的前一周左右,在短信上,我向她表达了许多控诉和抱怨的语言。
我告诉她,我突然感觉这些年来,她一直在Pua我,她好像在不断地给我洗脑。
我问她为什么总是放大我的错误,接着再放大她的委屈与失望,随后不断地提及她对我的付出?
好像这些年来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并且她也会告诉我:“是你亲手撕碎了我们之间那幅温馨的画面。”
而我的确一直以来,都被她的这些话深深地束缚着。尤其是刚毕业的那段时间,我天真的以为,她只不过是生气的时间久了一些而已。
我像个傻子一样,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面对她的侮辱和谩骂时,我抛弃了原有的自尊与自爱,去承受她言语中带来的所有。
我觉得,归根结底是我对不起她,所以她怎样对我都是应该的,只要我等她把心中的怨气与愤怒,伤心和难过,全部发泄完了,我们就可以和好了。
我珍惜我们的关系,珍惜我们这份感情,所以我愿意去更多的承担和付出。
然而这些年来,我的隐忍和包容,好像并没有让她释怀过去的矛盾,她越骂越过分,我越来越卑微。
从一开始她只是阴阳怪气的内涵我,到之后会贬低我的人格,再到现在直接骂街骂爹娘。
我觉得我好像错了。卑微到尘埃,换来的不会是爱,只会是践踏,因为尘埃不配爱,尘埃只配得上淤泥。
如今的宋老师,大概已经习惯了。或许她觉得,我永远都不会舍得离开她,我永远都会是她的受气包,出气筒。不管她再怎么羞辱践踏,我都会像条狗一样,打不跑,骂不走。
可是她错了,当我将这些带有控诉及抱怨的文字以短信形式告知她时,我就已经不想再喜欢她了,因为狗是不会凶主人的,狗也不会有怨言。
而我如今站在这里,站在她的面前,或许潜意识里还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想要再努力一次的冲动。但实际上理智驱使下,我内心更希望的,是将心底的爱意消耗尽。
毕竟用心付出,真心喜欢过的人,总会在心底生根发芽,而我需要做的便是斩草除根。
所以今天是我们告别的开始,我知道,但她或许不知道。
……
我问她:“我们和好吧?”
而她很傲娇的回答:“谁跟你和好?”
谈话间,我的手仍旧习惯性的挽起她,触感很熟悉,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再没有以前的温度了。
而她的脾性也与从前一般无二。她很傲娇,我曾经也是,可能我喜欢她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脾性相似吧?
因为相似,她可以很轻易的理解我,而我也可以懂她的欲言又止和口是心非,也能够明了她的言外之意以及话中之语。
比如这句“我们和好吧?”她会很傲娇的回答“谁跟你和好?”
可若是换作其他人,就像江老师,我曾经也对江老师说过同样的话,而江老师却很理智的回答说:“师生之间哪有什么和不和好一说啊?顺其自然就好了啊!”随后还会吐槽我说这话太幼稚,小家子气。
是的,江老师成熟,自然觉得这样的吵闹这样的情绪很无聊。所以我同江老师总也吵不起来,因为每当我想要找茬之时,江老师都会很耐心的跟我讲道理,可有时候我只是想吵架,并不想听道理。
但宋老师就不一样了,我们之间吵架不需要契机和缘由,随时都可以直接进入状态,也不需要任何准备。
因为我的话她总可以接得上,我的梗她都懂,我心中的小心思她也全部明了。并且我们吵完了还能和好,丝毫不会影响感情。
这样的默契,再没第二个人可以像宋老师这般吻合了。
第九十四章
当然,对于她的小心思,我也全部心知肚明。就比如现在,她开口说话了,她问我:“肖老师江老师多好,那么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又老又丑的…”
她这样说,定然是希望我否定她的话,至少要先否定了“又老又丑”这个词汇。
话说这个词汇,还是早些年间她误解我为同性恋时,我创造出来的。
那时我总以为她不理我只是生气了,所以便每天发短信道歉,而每天的道歉中,也总会掺杂几句夸赞的语言来哄她开心。不免的常常就说她优雅漂亮,有气质。
可后来她因为这样的夸赞,竟猜测询问我,是否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从而爱上了她?
被如此的曲解和玷污,我一气之下便开始每天吐槽她长相的缺点,以此来故意气她。毕竟对于我家老太太来讲,最致命的两个字便是“老”和“丑”,而我一共才四个字便全部命中了关键词。那她还不得气炸了?
不过此刻,她单独强调出“又老又丑”这个词汇,我想大概是我气的过于猛烈了,真的伤到她自尊了,现下她心里正委屈呢。
那我得赶紧找补啊,便淡定的回答:“因为你跟她们都不一样,而且我觉得你很漂亮。”
说完,明显能够感觉到她心中的满意,她傲娇着眼一撇说:“现在你说这个还想感动谁?”
“我没有想感动谁,我说的是事实。”我补充道。
这是真的。虽然我了解她想听什么,并且从客观角度来讲,宋老师的五官的确是有缺点的。但我曾经的夸赞以及现在的言论,也全部是发自内心的。
因为在我眼中,那些缺点并不影响她的美丽,相反我会看作是独属于她的特点,所以她仍旧是我见过的最惊艳最美丽的女子。
况且,我也真的觉得她跟别的老师不同,就像我刚刚提到的,这样的脾性相投,这样的契合了解,除了她以外再无第二人能够拥有这样的默契了。而我也更喜欢这种能吵能闹的自然关系。
我并未发觉这样的心照不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等我意识到时,我就已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她除了这件事会喜欢自嘲以外,平日里吃醋或者想要确认自己的重要性时,也会如此的自我否定,或者夸赞别人。
比如在学校时,她时常会冒出来一句:“好好学习就行了,别整天想什么干爹干妈的”,或者满脸幸福的抱怨说:“哎,不想再当这个二妈了”,最后再总结一句:“以后好好孝顺你妈妈就行了”。
这样的语言结构,她大概率是想听我对她说一句“我也会好好孝顺你的”,之类的话。
其实我想要认她当干妈这件事,只有初一时提起过,那时她并未同意,但在那之后,她的确对我更好了,我们的关系也更加亲近了。
好像彼此心中都默认了这层母女关系,而她偶尔调侃说不想再当我二妈了,也更能体现出她心中的认可。因为她首先要是我妈,才能够“不想再当”,所以我心中便更加笃定了她母亲的身份。
后来我刚毕业时,她说:“你就拉拢好高中老师就行了,都毕业了,我也就不重要了。”
又是同样的语言方式,这次她定然是希望我再说一句:“哪有啊,你也很重要”,来体现一下我对她的在意。
而倘若她吃醋,吃谁的醋她就会夸谁,然后再否定自己,她会说“肖老师多好?江老师多好?我不好!”
是的,刚刚那句话便是与之相同的语言结构,她多少是带有些醋意的。大概是我近段时间以来,无意中夸别的老师夸太多了,让这老太太不高兴了。所以接下来我需要调整一下语言比例,得多夸夸她。
说实话凭借我对她的了解,我可以明确的肯定,每次我赞美她的时候,她一定会假装不在意,并且心想:又说这些虚伪的话,我才不用你喜欢呢,别喜欢我。然而等到我真的不再赞美她,不再说那些所谓“虚伪”的话时,她心里也一定会失落的。
她很傲娇吧?没错,她每每想要确定自己的重要性或者想听一些动听的话语时,总会如此旁敲侧击口是心非。
而所有的“我不好”“我不重要了”“我又老又丑”都等于“我不高兴了,你快否定我的话,然后赶紧哄哄我”。
我常常会觉得她这样的小心思很可爱,并且我也愿意顺着她的脾性去哄她。
只是如今,当我四目相对就站在她身边时,却发现许多感觉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脾性没变,默契没变,我们没变,好像一切都没变,但现实给人的感觉,就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沟渠,我在这头,她在那头,虽仅一步之遥,但我们谁都迈不过去。
第九十五章
2022年2月17日。
已然是早春了,然而空气中的寒意并没褪去,街道上的人们仍旧裹着厚重的棉服,搓着手心,急忙往家中赶去。
今天我再一次来到了宋老师家,相较于前几次,我似乎是找到了规律,明白盲目的冲过来,她是不会开门的,所以我只得赶着她下班的时间段,才可以见到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其实这些年来的执念,蔓延到了现在,我也分不清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包括来她家,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来?或许就只是内心不受控制的想要离她近一些。
靠近她,内心便会有安全感。否则,便会不安,焦虑,惶恐,无措。就好像有些人的毒瘾烟瘾发作时的样子一般,崩溃抓狂。
可倘若冷静下来,理智的去思考时。扪心自问:我想要爱吗?好像不是!因为我来到这里只会感受到侮辱,并不会感受到被爱。
那我想要解决什么问题吗?我想要沟通交谈吗?好像也不是,因为宋老师从来不会自己去思考我们之间的问题。
她是个没主见的人,或者说思考能力和处事能力较弱。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以及我们关系的处理,对于她来讲太过复杂。
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只会把我的话语,原封不动的复述给学校里的其他老师,或者她的家人。随后别人告诉她该怎样做,她便怎样做,从来不会经过她自己的大脑去处理和斟酌。
就如同一台中转的机器一样。
也就是说,这些年我面对的从来不是她本人,我尝试去沟通,给我回应的也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些陌生人,她们既不了解我,也不清楚我与宋老师的故事,或许,也不懂宋老师心中真实情感的复杂与矛盾。
……
“你给我滚蛋来!”宋老师回来了,她穿着黑色的棉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靴子。口中吐露的,仍旧是那熟悉又粗鲁的语句。
不过,我好像习惯了,甚至不夸张的讲,我早已忘却了她曾经温柔时的样子。倘若不是有过往文字的记录,我很难相信站在我面前的宋老师,就是我小时候日夜崇拜的那个人。
“她们俩”,简直判若两人。
我偶尔也会猜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宋老师?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我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毕竟我只见过她在学校时的样子,而她走出校门后的生活,我从不曾得知。况且,一个真正端庄得体的人,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失态的表现的。
列如江老师,即使她再生气烦闷时,我都从未在她嘴里听过一个粗鄙的词汇,也从未见过她泼辣蛮横,河东狮吼的样子。我想真正温柔的人,辞海里是没有那些字的,也不懂撒泼该是怎样的步骤。
而宋老师的情绪失控,显然是常态。
“你想要干什么?”宋老师问道。“你想要插足我的家庭?”
“不是。”
“你想要跟我生活在一块?”
“不是。”
“那你想要干什么?”
“我就是想要保持联系,一个月打一次电话。”
“哦,那是你想的,我没这么想!滚开!”
一月一次电话,听起来便很机械式。因为正常的要好的师生之间,联系与沟通都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而如此刻意的约定,显然,即使宋老师答应了我的恳求,也不会带有丝毫感情。
可我已经不想再奢求什么了,我不需要她带有感情。只要保持联系,她敷衍我也好,当个小猫小狗逗逗也罢,只要能够让我感觉到,她陪伴着我,她没有离开我,我就满足了。
这样的想法听起来就很低贱,然而我并无其他办法了,或许我本身就是个低贱的人。我的生活里,只有她一个人了;我每天思索琢磨的事,也只有她这一件事。
我只能从她身上寻找存在感和价值感,以及活着的意义。就如同一条寄生虫一般,只不过寄生虫是索取食物,而我是精神依附。
我很想找些其他人来转移寄托,也很想做些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似乎需要时刻与宋老师保持链接,不是在手机上,就是在她家门口,或是去学校里。
我只有依靠这种紧密链接,才能勉强活着。
第九十六章
“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否则我该怎么办?”我开口了,仍旧是哀求,我已经许久都没有以一个平等的人的身份,与她交流了。
“你怎么办你找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找你妈!”宋老师仍旧怒吼。
“你做了什么缺德事你是不是忘了?”她看向我,眼神中满是深邃。“我跟你说句实话,我要是你,我都没有脸来找上老师家门。”
“怎么了我又做什么了?”
“你做的缺德事还少吗?”
“你怎么又提这个?都过去那么久了!”
“怎么了?还不能提?”
“那你是不是就是故意给我洗脑,想让我对你产生愧疚?”
“你这话跟法官说去!”
“我求求你,我…”
“我要报警了哈!”一边说着,她一边掏出了手机。
报警已然成为意料之中的事,对此,我早就没有情绪波动了。只是她每次报警都会提醒我:我很贱。
而这种卑贱仿佛深入骨子里了,就好像一条肮脏的蛆,只能在阴暗的角落蠕动,受人唾弃的那般苟活,那便是它的一生。
我的后半生,大概也是如此了。甚至还不比蛆虫,因为它们比我有自知之明,它们只束缚在潮湿恶心的地带,可我却偏偏非要跑到这艳阳高照的外面来。
所以是我活该。
警察好像在电话里跟她说了些什么,类似于好好跟我谈,别争吵之类的,彻底激怒了宋老师。
她开始冲着警察也吼了起来,好像说:“哎不是,凭什么?”
见此情形,我的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的开始作呕,不知是没吃饭,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由地凑到她的手机旁,将我的声音覆盖过她的声音,也对着手机嚷了起来:“行了别说了,你们也不用来了,我跟她已经恩断义绝了。”
随后我转身就要走。
而转身的一霎那,当我的眼睛扫过她的眼睛时,我对着她说了句:“滚吧你。”
说完我内心有些许震惊,我不知我是从何而来的勇气,因为一条狗,是不敢冲着主人乱叫的。
然而宋老师似乎并没有生气,她追了出来,带着略微缓和的语气说:“李婧颖,李婧颖,以后别再来了,好好生活,我也好好生活。”
“你别再来这么一句了,装作那么神圣和伟大的样子,到了现在还想要感动谁?”我完全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
“哎不是,是不是你来找的我?怎么还…”
“行,是,是我,行了吧?”
“怎么还行了吧?多少人劝过你,你听了吗?”
“对,我没有听。”
“那不就是了,那是我的错吗?”她的手拉着我的手臂,内心似是有些着急。
“行,是我的错,我给你跪下行了吧?”我的声音贯穿了整条走廊,一边吼着一边冲着她跪了下去。
宋老师不再言语了。安静了半晌,我起身便要再走。
而此时宋老师又开口了,她说:“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弄进合唱团了,对吧?给我惹了多少事?你跟人赵心语你比什么呀?”
又是这样一句话。
这些年来她始终无法释怀当年那件事,而我也始终都在理解她。我想,或许那件事在我眼里无所谓,可在她眼里可能是很深的伤害,所以我一直都在尽力弥补。
我在包容她,我把自己的位置降低到如今的地步,任她羞辱践踏。我以为,总有一天她会把心中的委屈和怒火发泄完的。
可似乎,无济于事。
“我没有跟她比。”
“我不能跟赵心语沟通沟通,交流交流?”
“你沟通交流呗!”
“那怎么着?还把你气的?还签我名?”
原来,到了现在,她都仍旧认为联名之事是我嫉妒她疼爱赵心语所致。
她总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奈与伤心,可为什么就不愿了解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偏偏要抓着一个误会和结果自怨自艾,然后责怪我?
这或许就是这么多年她始终无法释怀的真正原因吧?
固执己见,无论我怎样解释事情的原始,以及我的心理状态,我的所思所想,她都视若罔闻,也不愿去理解。
所以她总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兜兜转转。
突然,她用手将我微微滑落的口罩提了上去,使得口罩重新包裹住我的鼻尖。
我能够感受到口罩间她手指残留的温度,而如此细腻的举止,我理解为她无处安放的慈爱。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将我的记忆拉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还比我高。
我想,或许我还爱她,但我已经不喜欢她了。或许我仍旧觉得与她的脾性很契合,但理智的衡量告诉我,我们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她没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她永远会沉浸在那份怨气与伤心中。而我的解释与开导,道歉以及各种表达爱的行为,都是杯水车薪,不足以化解她万分之一的心结。
而她的心结,在她心智成熟前,在她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处事能力之前,永远都化解不开,而我们永远都只会停留于这样的反复中。
第九十七章
小时候的家,出了单元门是个院儿,我常常在那个院儿里骑单车。院儿的外面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郁郁葱葱的树,树上有桑葚,有无花果。到了夏天,还会有蝉。蝉鸣的声音,是夏天的标志。
那时我没有什么玩伴,我只有一个朋友,她是邻居家的女孩,叫团团。
每年夏天,我们都在那个院儿和那片草地上疯玩,像个男孩子一样爬上树去,摘果子,捕蝉,摔得一身泥还乐此不疲。
然而有一年的夏天,却很特别,那片草地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只小野猫,它很漂亮。可却是很饥饿的样子,骨瘦如柴的躲在杂草丛间喵喵地惨叫,爪子好像还受伤了。
但我与团团当时年纪还太小,并不知如此的叫声,是受伤,是凄惨。只是出于对小动物的好奇,想要去逗逗它而已,便驻足在它的面前,观察起了它。
小孩子,总是会对世间的一切产生好奇心和新鲜感。
它似乎很害怕,眼神中满是胆小与恐惧,团团的手伸过去,它便立即将毛立起,满满的都是敌意与戒备。
“给它点吃的吧?”团团诺诺的开口道。
团团并不知道它很饿,也不知道它受伤了,更没有听懂它的惨叫,同样也看不懂它眼神中所传递出的内容。
团团只知道所有的小动物都是这样逗的,什么小狗小猫小鱼小鸟小兔,牛羊猪马,都是给点吃的,它们就会喜欢自己。
我思索了一番,赞同了团团的主意,便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火腿肠给团团。团团咬了一口,吐到草地上。她的眼神中,透漏着一种成就感。
没错,团团吐出的火腿肠对于小猫来讲,就像是上帝的施舍。
但,小猫仍旧没有反应,仍旧隔着我们一段距离,仍旧在杂草的遮挡后,怯怯的看着我们。对于团团那和着口水,吐在我们面前草地上的火腿肠,它似乎并不感兴趣。
“要不,我们扔远一点试试?扔到它面前?”我着急地与团团商量道。
团团闻言,立马又咬下一块更大的火腿肉,扔到了小猫的面前。我们信心十足的心想:这下它总该吃了吧?
可谁成想,小猫却有些害怕似的,向后大跳了一步。可或许是爪子受伤的缘故,它并没有跳太远。
等了良久,当我与团团兴致快要丧失之时,却发现小猫,又缓缓的挪回了刚才的位置,它仿佛瞬间明白了刚刚扑面而来的物件儿是一块火腿肉,并不是什么会伤害到它的东西,突然间就放松了一丝警惕。
它走到火腿肉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凑近,用鼻子反复闻了四五下,才小口小口的吃起来。那么一丁点儿的火腿肉,它却吃了好久,吃了好多口,每一口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下一口便会因为贪吃被打死一般。
等到小猫将那块火腿肉彻底吃完后,团团便又咬了一块,同样是扔到它的面前,只不过扔的距离比刚才近了些许。接着第四块,第五块。渐渐地,扔到了我们的面前,而小猫也挪到了我们面前。
最后整根火腿都被小猫吃完了,可它却仍旧意犹未尽似的,连刚刚扔到我们脚下的那第一块,也吃的一干二净。
小猫吃完了,我跟团团也该回家吃饭了。
……
后来接连许多天,小猫都会在我们第一次见到它的那片杂草丛间等待,它似乎已经知道,在那里就可以有食物。而我与团团,也会时不时的拿些火腿肠,出来喂小猫。
但小猫不吃我喂的食物,小猫只吃团团喂的食物。或许是因为第一天的火腿肠上沾着团团的口水吧?第一口火腿肠是团团喂的它。
而此时的小猫,眼神中不再是恐惧与胆怯,它多了几分温和几分娇气,偶尔还会用耳朵和头,来蹭我与团团的腿。
团团再伸手,便可以如愿以偿的摸它了,它不会再立毛,也没有了敌对和戒备之意,反而是常常撒娇。
有一天,团团的妈妈下班回家路过那片草地,看见了我与团团两个人在抚摸小猫。便很生气的走过来,对着团团一顿痛骂。“谁让你瞎碰这些脏东西的?它身上有没有细菌?有没有病毒?”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踹了小猫一脚,忿忿地拉着团团就要往家走。团团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嚷:“我不要回家,我要跟小猫玩,它不脏。”
小猫听不懂话,但它知道团团哭了,便又想要去蹭团团的腿,可惜,仍旧被团团的妈妈踹到了一旁。
团团力气小,拗不过妈妈,随后被强行带回了家。
从那以后,我与团团从光明正大的跟小猫玩,变成了偷偷的跟小猫玩。但小猫并没有因为团团的妈妈踹了它,就不再理团团。
日子就那样过着,本以为会相安无事。可没成想不久后的一天,团团的奶奶来找团团之时,无意中又看到了我与团团跟小猫在玩。
便再把团团痛骂了一顿,还吓唬团团,说:“你知道这些脏东西身上有什么吗?有很多的小虫,你都看不到。”
团团最怕小虫了,一听小虫便打了个哆嗦。但仍旧反驳道:“哪有小虫?你看它身上很干净啊!”
团团奶奶继续说:“是那种很小很小很小的小虫,你肉眼看不到的,你现在有没有感觉身上很痒?”
团团本来不觉得痒的,被奶奶一说,突然就挠了起来。心中有些害怕了,随即松开了小猫,跟着奶奶回家去了。
回到家团团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奶奶便找来了爸爸,对着团团说:“你不信你问问爸爸,小猫身上是不是有你看不见的那种小虫?”
奶奶一边说,一边给爸爸使了个眼色,爸爸立马回答“是,就是有看不见的小虫,会让你身上很痒。”
再后来接连几天,团团睡觉时,吃饭时,走在街上时,奶奶都会有意无意的暗示:团团身上很痒,是小猫身上的虫子爬到了你的身上,只要你以后不再碰小猫,便就没有小虫了。
团团被吓得,从此以后果真没有再去摸过小猫,而小猫每天仍旧在那个杂草丛间等团团,可惜团团见了小猫也只会躲。小猫去蹭团团,团团竟也开始踹小猫,破口大骂:“你这个脏东西,害我身上爬满了小虫子。”
小猫很失落,但它没有走,仍旧傻傻的等在那个杂草丛间。
我看着小猫可怜,怕它挨饿,就拿着火腿肠去喂小猫,可它还是不吃我给的食物。
从前不吃我给的食物,是因为它只相信团团。如今不吃我给的食物,是因为它不相信任何人。毕竟连它曾经最相信的团团,如今都踹它说它是个脏东西,它又怎么会相信我是个好人?
意料之中,小猫最后死了。它的伤口始终没有痊愈,短暂的饱腹后是永久的饥饿。它死在我们第一次见到它的杂草丛间中。
它或许不知道,别的地方也可以等到食物;它或许不相信,别的给它食物的人可能并不会伤害它。
……
最初团团想要摸摸小猫,是因为对小动物的新鲜与好奇。给小猫火腿肠,是因为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团团喜爱过小猫,可后来发现小猫伤害了它,便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小猫。
团团没有主见,她的价值观受社会的大环境所影响。大家都说小猫是脏东西,那团团也觉得小猫是脏东西。大家都说团团会因为小猫变得全身很痒,爬满小虫,团团便坚信不疑。
小猫从来没有品尝过火腿肠是怎样的美味,小猫本也没想要吃团团的火腿肠。它本想等爪子上的伤好些,就去垃圾桶里扒残羹剩饭,它只是在杂草丛间躲着歇息养伤。
既然团团不爱小猫,团团为什么要招惹小猫?既然团团不能永远给小猫火腿肠,那团团为什么要让小猫品尝到火腿肠的美味?既然团团对小猫没有真心,那团团又为什么要拿走小猫的真心?
小猫吃不惯残羹剩饭了,小猫也不会再吃任何人的食物了,所以小猫死了。
第九十八章
自那次从她家回来后,再次与她通电话,便是2022年4月3日。
那次通话中,她的语气异常平淡温柔,是为数不多的冷静沟通。
她没有骂我,我该欢喜才对,但我却仍旧在哭。
我不知我是怎么了?好像如今她的声音,她的面庞,她的照片,有关于她的一切一切,都是拧开我泪腺阀门的钥匙。会很心酸,便就忍不住地哭。
她说:“你该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把精力用在别的地方,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
她很温柔,也不温柔。温柔的是她的语言,不温柔的,也是她的语言。因为这是一句无力的关心与劝告。
就好像对着一个哮喘病人建议道:“你该好好呼吸,空气很香甜。”
她的语言听起来很伟大,让我感觉,她似乎很关心我,很希望我能好起来。然而,她明明知道我的问题所在,知道我的心结,我的崩溃,我的万念俱灰。
却偏偏要做一个手里握着解药的看客,然后在那句“你该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后面,继续散发着她的慈爱,关切的补充道:“好好生活。”
是多么无力又可笑?就如同在建议哮喘病人的那句“你该好好呼吸”后面,关切的补充了一句:“空气它就在你的面前,所有人都有平等呼吸的权利。你看,跟你同龄的人都在努力的呼吸,你为什么不呼吸呢?”
我的痛苦。源头是她,解药是她。她懂,却装作不懂。
因为她无法面对如此沉重的情感,被爱的人会有压力,甚至会受伤。我懂。
……
“可是我放不下你!”
“那是你的事。”
“可不可以偶尔联系联系?”
“我说了,我不跟学生搞这些不正当关系。”
“怎么就不正当了?我只想要恢复普通的师生关系,像在学校时一样就好。”
“像在学校一样?你想什么呢?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还期望回到从前?”
意料之中。接下来她又细数了一遍我的那些弥天大罪。每次,每次她都会提及的。而我也要一遍遍的道歉,解释。
甚至每一次她所描述的具体细节,与事实都会有所出入,好像在她的大脑反复思考的过程中,她总会自己杜撰些新的,更过分的故事情节出来。然后想着想着,她自己便也分不清究竟哪些是事实,哪些是想象了。
所以我需要一遍遍的给她解释,告诉她事实是怎样的,你的哪些记忆混乱了,然后再道歉。
我知道我的解释与道歉没有意义,因为下一次她还会重复我的那些“罪行”,然后继续杜撰些新的故事情节。接着我需要再解释,再道歉。
可即便没有意义,我也仍旧需要这样做,因为我爱她。
我只有把这些掰开了揉碎了,讲到她满意为止,我或许才有资格去同她聊一些别的。况且,她若是不挂电话,我是不会舍得先挂的。
所以即便陪着她反复的解释与道歉,然后被她羞辱被她践踏,我也甘之如饴。
“是我让你喜欢我的吗?”她又开口询问了,语气显得很傲娇。
“可是我也不想喜欢你。”我平静地回答道。
“我就是对你好,那你非要爱上我,我有什么办法?那是你活该,你就只能受着。”
“是,所以我一直都在承受着。”
“那就是了,那你找我干什么呢?”
我不再回答。突然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可笑。
她对我好,她来爱我,竟然要求我不能爱上她?否则便是我的错。这是多么苛刻又违反常理的要求?
或许是我的错,就像小猫最后的死,也是小猫的错。小猫错在不该吃团团的火腿肠,更不该在火腿肠的引诱下,一步步挪到团团的脚边,让团团抚摸,蹭团团的腿。
所以小猫活该,我也活该。
“你应该让你妈妈带你去精神病院,好好治治病。”她又开口了,她的语气仿佛是一个俯瞰众生的神。
我没有言语。而她继续说道:“在学校的时候你就嫉妒这个嫉妒那个,不让我跟别的同学交往,尤其跟人家赵心语比。那个时候你心理就有问题了你知道吗?”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要向着她?当时是她欺负我,我跟你说了好多遍!在学校也尝试跟你沟通过,可你每次都认为是我在嚼她舌根!”
“我不是向着她,我就是跟你说这个道理,人家赵心语现在混的肯定比你有出息。”
“那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变成这样都是你自己作的,你看看你现在,不上班不上学。跟你同龄的人,人家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你其实就是懒,不思进取,所以就找了我这么个由头去啃老,对吧?”
我仍旧不语,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曾经以为她是很能理解我的人,她会理解我的病,理解我的状态。她知道我说我上不了学出不了门,那不是懒。我以为她懂得我的难过与痛苦。
可如今才发现,她与我父母,以及其他老师,都不过是一样的思想,原来她并不理解。
我从来没有奢望她能够完全的感同身受,但即使她拥有一点我都很开心,即使拥有一点我都觉得难得可贵。
可事实上,我一直幸运的她身上的那一点理解与感同身受,都是我心中赋予她的能力,现实中她并没有。
第九十九章
甚至她不愿承认她伤害了我,所以便找了个理由。她说我从前就有病,意思是:你如今所受的伤害与我无关。
她没有丝毫的愧疚与心疼,也没有半分歉意,她只是着急的想要撇清关系罢了。多么冷血又无情?原来,这便是我爱的她。
其实在今年以前,我从没有怪过她。甚至我一直以为我与她关系的变故与疏离,都是我的错导致的。
因为她曾不断地告诉我“是你亲手将这幅温馨的画面撕碎的”,“是你把我的心伤透了,我们才回不到从前的”。
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所以我常常会特别的自责与懊悔:倘若没有那些误会与冲动,或许我们还是最要好的师生。
所以我就抱着这样的思想,将自己的位置降的越来越低。直至现在。
是的,我也的确会嫉妒别的同学,我希望她只偏爱我一个人。我看到她对其他同学比我好,或是与其他同学很亲近,我就是会不自觉的难过。
毕竟我从没有感受过“爱”,也没有人像她一样对我好,我不想失去她,我害怕别人跟我抢,害怕别人分走她对我的爱。
所以这便是我的病吗?或许你可以说我的想法很自私,也可以说我对其他同学不友好,但我不认为这是精神病的症状。
……
“我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爱你,我不想每天难过每天痛苦,可是我没办法。”我诺诺地回答道。
“你除了会说没办法你还会什么?整天就一句没办法!你看你认知什么的都清楚,其实就是故意的对不对?”她的语气轻蔑又笃定,好像个洞悉一切的上帝。
听到这话我突然间就好恨好恨,就像当初割腕时,隐约听到手术室外母亲的那句“这孩子就是生活条件太好了,没吃过苦,惯的些毛病”,一样的恨。
原来她们都一样。
原来宋老师也只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她没有我小时候印象里的那般高大伟岸,无所不能。她也仅仅只会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评判和评价我的伤痛,随后在我的心上插刀,让我愈发感到世界的恶心。
她也不会知道,我的一句“我没办法”中掺杂了多少无力,无奈,与无助。她就只当这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
“咱俩好好的行不行?”我转移话题询问道。
“好好的嘛,就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那这不就是仇人吗?”
“仇人这个词是谁提的?那不是你一直在说?”
“你别吆喝。”
“怎么还不能吆喝了?我就吆喝!”
“你一会嗓子哑了,又得赖我头上,说是我气的你。”
她安静了。
我便继续说:“我就是放不下你。咱俩偶尔联系联系好不好?”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跟个祥林嫂一样,就重复一个问题,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跟学生搞这些!”
“关键问题一直没解决呀,况且祥林嫂原型也不是形容她一直重复一个问题。她是死了丈夫和儿子,一直重复自己悲惨的境遇,自怨自艾。”
“那你就更严重。”
“那你说我怎么办?”
“找你妈!我是你妈?”
突然灵机一动,想占个便宜,便回答:“恩。”
宋老师似乎有些猝不及防,或是没听清,便又问了一遍:“我是你妈?”
我就再回答:“恩。”
“你恩什么恩?你还看上我们家谁了?”
“没有。我就喜欢你。”
“别喜欢我。”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放下过去的事?”
“你不用做,我已经放下了。”
“那你怎么还总提?每次都要因为过去的事骂我。”
“我就是告诉你,让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知道了!”
“知道了那你就挂了电话,好好生活。”
……
其实今天的天儿很美,碧海蓝天,万里无云,明亮又澄澈,就好像她的眼睛。
或许我该原谅和理解她的对吗?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她的认知有限,思维局限,价值观束缚。
或许她因为我的事情,已经思考很多了。或许她口中的“好好生活”,是诚挚的祝福与期望。或许她真的认为,不联系我才是对我最好的方式。
所以我该理解她,这可能是她认知水平下,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了。其实,她或许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陪着我,毕业这些年来她也一直有在付出。只不过不是我希望的那样,直接的,正面的。
但她其实并没有离开我的对吗?
是的,我只能这样想。也只有这样想,我心里才会舒服些,否则我便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至于她是否真的爱我,我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
第一百章
天高云淡,夏去秋来。十年,白驹过隙,爱与恨,怨与纠缠。直至今日,终于快要结束了。
2022年9月。
时间过得可真快,还记得小时候写日记时,自己常常会幻想:十年后的自己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那时我已经结婚了?我会不会变成了超级有钱的小富婆?
那时我一定可以不用再写作业了吧?还可以尽情熬夜,可以吃好多冰激淋,买好多的零食装满一整个柜子,床上堆满自己喜欢的布偶娃娃。
当然,我也常常会思考,十年后的我与宋老师,又会是什么样子?我那一本本灌满温度的日记,我偷拍她的照片,到了我22岁那年,定然会是极为美好的纪念吧?
或许那时我可以跟宋老师一起回忆我日记中的那一桩桩往事,然后她会吐槽我的文笔稚嫩,接着调侃式的说:“看了吧,你小时候就这么傻了吧唧的。”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是残酷的。宋老师直至今日都没有看过我的日记,并且她以后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因为在我那段充斥着阴霾和黑暗的日子里,日记并没有如我小时候所幻想的一般,成为美好的回忆和鼓舞我前进的动力,反而是一把把剜心的利刃,难过时总也忍不住想要去看,可看了又会更难过,还会心疼,会崩溃。
所以最终,我将它们全部烧毁了。
三年,80万字,1032天,无数的温暖细节,无数幅温馨的画面,只需要一点点小火苗,便可以将一切都化为灰烬,再也找不回来了。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新鲜事物在脑海中不断叠加,记忆中储存着的,我与宋老师之间仅有的美好故事,也会逐渐的被冲刷洗涤,最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温暖存在过,一切就会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想想就很难过。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师生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不联系就散了,不亲近就淡了的。
所以我才决定,要给我与宋老师的故事留一个纪念,一个证据。
我反复的去扒开那些多次结痂的伤口,然后认真的回忆整理我这每一块伤是怎么来的。最后蘸着伤口渗出的血,一字一句的,写下了《空九年》。
……
那时候总觉得22岁离自己很遥远,所以总是会憧憬未来,盼望长大,盼望自由,盼望自己早一点成为一个大人。想要保护宋老师,想要给她买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礼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省下早饭钱和零食钱才可以在教师节给她买一束花。
可是如今,十年竟真的就这样过去了,我真的长成了一个大人,也拥有了自由。我可以给她买好多好多的鲜花,买最好最好的礼物。可惜,22岁的礼物和12岁的礼物,是不一样的。
就像我12岁喜欢的布偶娃娃,如今22岁摆满了整张床,我也并不快乐。冰激淋没有以前好吃了,熬夜更多的变成了失眠。
所以,我又开始怀念从前了,怀念与宋老师朝夕相处的日子。想想那个时候真好啊,她就在我身边,随随便便就可以偶遇到。不用期盼通话,不用期盼见面。
原来我曾经的日子是那么幸福,我也拥有过最好的爱,只不过是运气用光了罢了。你们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都在羡慕,憧憬,怀念,和遗憾中度过的?
小时候盼望长大,长大了又怀念童年。穷的时候想要有钱,有钱了就想要名利,有钱有名有利了,又想要简单和快乐。
生病的时候觉得只要健康的活着就好了,有了健康又会消耗健康去满足各种虚荣和欲望。
可能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也会有庸俗市井的思想,所以我也会常常感叹倘若一切能够重新来过该有多好?
假如我没有认识宋老师,假如我还12岁,假如我还是完整的自己,没有受伤,没有抑郁,没有对世界失望,没有看见人生的黑暗面。
那么如今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会不会长成为小时候羡慕的漂亮姐姐的样子?穿好看的衣服,画精致的妆,然后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我可以牵着他的手,与他一起肆意的挥霍青春的激情与炙热。
可惜,我想或许我不能了。我失去了爱人与被爱的能力,我失去了感知温暖和快乐的能力,我恐惧面对一切的感情,亲情,爱情,友情,师生情。恐惧面对世界所谓美好的一切,因为它们不属于我,我害怕阳光,害怕空气,害怕清晨的露水,雨后的彩虹,盛开的鲜花,以及鲜花上的蜜蜂和蝴蝶。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正常的22岁的女生,该有怎样生活?就像我从不懂一个正常的16岁的女生,眼中拥有怎样的世界一样。
我只知道我的16岁和22岁,都是在医院和家的往返中,以及无数瓶瓶罐罐的抗抑郁药物中强撑过来的。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这便是我的余生了。再过十年,我仍然如此,也或许,我不会再有下一个十年了。
……
最近在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对于房思琪的痛苦,我有着深深地共鸣,我虽然没有性的经历,甚至不了解性。
但我明白那种用尽全力的爱和完全寄托后的被遗弃感,明白那种万念俱灰的崩溃绝望和歇斯底里,明白那种失去自我甘愿成为对方的一条狗的无法自拔。
我常常觉得自己很恶心,觉得自己很贱,很脏。我好像生来就是那雨天集市地上,沾满泥土的白菜叶子。我在想,倘若宋老师是个男老师,那我的下场便会是第二个房思琪吧?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与房思琪的命运已然相同了。我们都患了精神上的癌,都将自己的一切寄托在了老师的身上,随后又都被抛弃。只是被羞辱和折磨的方式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悲惨的。
甚至,我似乎要更贱一些,因为房思琪是被强迫的,而我是自己选择的。
所以即使我的身子还干净,可我的灵魂却已经脏了。我也是个疯子,我们都疯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长亭古道,有红瓦绿树,有碧海蓝天,还有成群结队的海鸥在水天之间自由自在地飞翔。
而我,就站在金色的沙滩上,沙子细腻又柔软,它吮吸的温度,不断地穿透我的鞋底,传递至我的脚心。
我静静地遥望着那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海面平静温和,无边无际,仿佛能够包容世间万物。可仔细再看,又会感到深邃无比,好似一个巨大的黑洞,表面波澜不惊水平如镜,实则惊涛骇浪汹涌无比,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生灵。
我的周围空无一人,诺大的金沙滩上,只有我自己孤零零的伫立在中央。我的身边也没有任何嘈杂,只有海浪声,风声,树枝的摇曳,以及海鸥清脆的鸣叫。
蓦然,一阵微风袭来,温暖柔和又充满力量,它牵动起我的发丝,抚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可它又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般,在我身后,轻轻的,缓缓的,推动着我。
我好似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召唤,不由地向前踏出一小步。脚下好软,就宛若走在云朵间一般,身子轻飘飘的,仿佛自己与风融为了一体。
随后我又迈出一大步,我能感觉到脚下沙子的流动,它们好像有生命一般,恭敬庄重的排列出一个与我鞋子形状相对应的鞋印,来迎接我的脚步。
接着我又走了一步。随后再走一步。我转身看那些我走过的足迹,它们在平滑整洁的金沙滩间,显得突兀又醒目,就像是凝固了的艺术品一般。
我继续走,感觉这段路似乎比以往更远,更漫长。我的周围仍旧被微风笼罩着,只是越走风吹得越冷,越走脚下的沙子越潮湿。
最终,我走到了海水的面前,踩着一些粗糙的小石子,站定遥望。我看见浪花从远方,一层层的袭来,拍湿了我的鞋子,接着又害羞似的慌忙逃走了。
我想,海的那边或许不是海,是世外桃源,是人间仙境,那里有妖艳的彼岸花,高贵的曼陀罗,以及深邃的黑玫瑰。
随后,又有一层同样的浪花,蹦着跳着向着我奔来。而这次它拍了一下我的脚踝,随后便又逃走了。
我想要去找寻它,就朝着海中走去,我看到海水没过我的脚踝,接着是小腿,膝盖,然后是大腿。而我继续走,任由海水逐渐地包围我的腰,我的胸,我的脖颈。
此刻我无法再继续行走了,海水的浮力将我托了起来,我的脚很难触及海底。
大概是走了太久,突然间有些困倦了,我好想美美的睡一觉,所以我开始平躺。我平行在身体的重力与海水的浮力之间,任由海水淹没我的脸,我的鼻尖。
接着我开始本能的憋气,憋的脸很涨,脑袋有些许充血。随后我憋不住了,海水灌满了我的鼻腔,沖荡着鼻黏膜有些疼痛,耳膜似是已被压破了。我又本能的想要用嘴巴呼吸,结果却变成了大口大口的吞咽海水。
半晌,海水充斥了我的整个肺部,海水的渗透压,开始不断地使我的细胞脱水。渐渐的,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维逐渐迟钝,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接着我的身体缓慢下沉,一边下沉一边被海浪牵引着向远方游荡。我就这样飘啊飘,不知飘了有多久,最后我的意识完全丧失了。
……
等到我再醒来之时,惊讶的发现,我竟趴在一张课桌上睡着了,而我所处的环境是一所极为陌生的学校。
此刻窗户的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再抬头看看天空,薄雾氤氲,有些暗沉沉的,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我心想:“这是哪啊?我该回家了呀”!随即便慌忙的向外跑去。
然而,等我跑到教学楼门口之时,迎面向我走来了一名女子,她的发间有浅浅的清香,弥漫着整个空气。她身穿一件镂空的白衬衫,蓝色的牛仔裤,灰色的鞋子。
恍然间我感觉我好像在哪见过她?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由内而生。
接着她走到我的身边,站定撑伞,我就那样看着她,嘴巴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本能的想要去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抬起眼看看我,眉峰微挑,上下打量我片刻,随后低下头似是思索了些什么。我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启,随后又缓慢的闭合,仿佛也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并未言语任何。
接着她撑开伞走了。雨水敲打在她的伞面上,节奏鲜明,宛如一首优美的乐曲。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朦胧的云雾下,如梦如幻,如诗如画。渐渐地,她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而我不知为何,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莫名有某种情绪在心中荡漾,嘴巴无意识地喃喃道:“老师,再见!”
后记
空九年写到这里就算是正式告别了。其实客观的看待我与宋老师这十年来的恩怨纠缠,问题的产生,我们两个都有责任,我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
由于内心的缺失,对宋老师产生了过度的依恋,而宋老师面对我这份炙热的情感的时候,她最初选择了接受。
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她或许厌烦了,或许觉得没有我价值了,也可能认为这样的关系不够健康,毕竟爱的太深对方会感到窒息。
所以宋老师便萌生了想要推开我的想法,其实聚散离合本是人生常态,她想要离开是她的一种选择,我该尊重她的决定。
可问题便是她离开的方式不够妥当,一段关系的建立永远都是礼貌的开场,而告别时,人们似乎总是学不会礼貌的退场,体面的给那些美好去画上完整的句号。
这就会导致可能有一方会很受伤,或许双方都会很受伤,而这样的结束方式,也对不起曾经那份爱的真诚。
所以在书中我一直都有在说,刚毕业那段时日,她有许多次可以救我,可她却偏偏选择了沉默。
既伤害了我,自己也遭到了反噬,也将我们过去的美好与爱,消耗的所剩无几了,最终她并没有全身而退。因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她也是当事人之一。
……
或许这些年来,我对于江老师仅仅只有感恩与感动,而对于宋老师是完全喜欢和爱,到了后来也会有怨与恨。
所以我只是依赖江老师对我好,倘若她不再对我好了,那我便不会再依赖她了。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会遭受很多人的唾弃,但感情这件事,是最无可奈何的。
就像我对宋老师产生的所有情感,都不受我的内心和大脑所控制。它很复杂,很矛盾,也很神奇,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出这份情感的特别之处。我只能说,即使她不再对我好了,我也无法抽离这份依赖。
有时我会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微妙,好像许多羁绊与牵扯都是冥冥注定了的。就比如有些人,你相识了十年八年都只是淡淡的点头之交,而有些人你只需看一眼,便觉得她与众不同。
仔细回忆我与宋老师的初识,便是如此。
只是在那个烟雨朦胧的傍晚多看了她一眼,就开启了这长达十年的折磨与纠缠。也只因多看了那一眼,便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恰巧那天是开学第一天,恰巧我就站在走廊间。恰巧我没有带雨伞,恰巧在教学楼的两个门之间,我与宋老师选择了同一个。
恰巧平日里三四点钟便会离校的宋老师,偏偏那天就等到了放学才下班。而恰巧在她撑伞的那一瞬间,我的目光被她吸引并转移到了她身上。
倘若这其中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们都不会有如此深刻的缘分。是的,也就是说,我只要避开其中一个环节,便可以逃此一劫了。
假如那天我晚些时间从班级出门,假如我冒着大雨跑回家,假如我与其他同学共打一把伞,假如我去到走廊另一端。再假如,宋老师撑伞的一刹那,我不看向她。
那样,是不是一切就可以有所不同了?
我知道这样想显得有些俗气。有一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自我安慰。但,或许我只能如此解释。也可以说,我只能那样去期盼。
如今的我,就好像一个被宣告了癌症晚期的病人,我有许多期盼的事情,然而身体的机能却不允许了。
如果说对于生命的遗憾,我想我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这些年来,因为疾病和疫情的原因,我始终被囚禁在家中和医院。
所以假设人生能够重来,我想去看一看“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走一走“一览众山小”的泰山,站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前,欣赏“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壮阔。然后再去到“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扬州,和“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枫桥。
可惜,这对其他女孩来讲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如今的我而言,却是无能为力的渴望。
从前我总以为,人类的自杀是崩溃到极致后的歇斯底里,可如今才明白,也许那些大张旗鼓的宣扬和呐喊,都是存有希望的。
就像我曾在学校门口割腕给她看,我想在其他人眼中,那样的行为定然是很绝望和疯狂的。但如今回想,或许那时相比于现在,我心中仍然是存有希望的。
因为真正的绝望,不会有愤怒,不会有悲伤,也不会有不甘。它会是冷静理智后的深思熟虑,是大彻大悟后的坦然面对。
而我当时那样做,不过是因为我坚信她对我的感情,坚信她爱我,我以为她会心疼。同样也是因为我恨她,恨她的冷漠绝情和视若无睹,所以我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她。
可现在想想真的很愚蠢,不管是对于她,还是对于我自己。因为不在乎你的人,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在乎的,倘若她真的会心疼,早就该心疼了,而不是等到我崩溃发疯许多年后。
所以意料之中,对于割腕那件事,她也只是不屑的用一句“不就是玩儿嘛”,来评价我的行为,随后吐槽一句:你也没那胆子,你敢死吗?
而后来,我还会长篇大论的去诉说我的心境,告诉她我的心理活动,我为何会发疯,我怎么会没有理智。显然,这无疑是更加愚蠢的,因为她根本不想去了解,更不想理解。于她而言我所有倾诉的痛苦,不过是个笑话,多看一眼也只是因为好奇与新鲜。从来都不是因为关心我。
她只会把所有的罪责推卸到我一个人的身上,这样她就可以拍拍身上的灰,不沾染丝毫血腥了。
所以,我还是赌输了。
……
最后,我想对大家说:
爱不该以寻求被爱为目的,爱不该以期盼占有为导向,爱是奉献,不是索取。
爱是内心充盈的自己,去拥抱另一个独立的个体,彼此照耀互相欣赏,而病态依恋和过分渴求,甚至把对方当做治病的良药,收获的,只能是一段不健康的关系,以及更加糟糕的自己。
希望大家可以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在任何感情中都不要失去自我,适可而止,及时止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来,再孤独的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陪我们到永远。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你们还有机会,你们还有选择,你们还可以后悔,可以重新来过。
而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