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民国旧事:纵是冷漠也风流68
“四哥……”一盏灯忽明忽灭,气氛升温,楚今安耳骨烧着,慢慢道,“我可以帮你。”
傅容珩凝住。
“啪嗒。”
是皮带扣解开的声音。
温香软玉,最销魂。
夜半,一轮明月光,温柔的像情人的眼。
夜风呼啸着刮过松树,雪压弯枝头,到底不堪重负,颤巍巍的滑落,露出一抹常青色,也掩住了某些隐秘的声音……
屋内一笼灯火光明灭旖旎,是旧时最缠绵的风月。
渐渐地,远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月亮熄灭,旭日东升。
今日启回北城,梁商君一大早过来找人,刚好撞上往外走的楚今安。
“楚医生。”他叫住她,“你跟阿珩收拾好没有?”
楚今安点点头。
“昨晚阿珩喝了不少酒,他心脏没事吧?”
楚今安心想他哪有有事,分明坚挺的很,于是摇摇头。
梁商君默然:“我记得我这几日没有得罪过你,你可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不是。”
楚今安一出口,梁商君吓一跳,她嗓子哑的像是吞咽了沉重的沙砾,沉闷得不行。
楚今安立刻闭嘴,抿了抿唇,强忍着羞窘,义正言辞的解释:“昨晚风大,我着凉,感冒。”
她说着话,心底恨不得掐死四哥。
梁商君赶紧让她别说话了,去找傅容珩,刚走进去,他在换衣服,看到人也没避讳,将军裤套上,一手漫不经心的扣上皮带,动作薄冷落拓,侧脸看他:“什么事。”
“有几位会汌新上任的管员想见见你,这都要走了,他们来送行,见一面?”
“你来安排。”傅容珩不喜应付这种场面,一手拿起旁边叠的工整的新衬衣。
梁商君斜靠一旁,看了眼窗户,忍不住:“你们俩怎么回事,还能感冒,不关窗户吗,楚今安那嗓子吓死我。”
傅容珩站在晨曦里,一颗颗严格扣上白衬衫的纽扣,又是外人眼中冷漠持戒的模样,终于掀起眼看他,语气平静:“你话怎么这么多。”
梁商君:“……”
那他走?
他说错什么了他?
会见了人后,他们坐上了回北城的火车,汽笛声响,划过铁轨,有人送行,火车逐渐消失在站台。
楚今安来时孤身一人,心里头惶惶不安,时隔三月,是山河无恙,故人在身边。
只是早上被梁商君撞到,她心底总觉得别扭,生闷气,在火车上一直没理傅容珩。
“还疼?”她躲,他逼近,硬是掐住她下巴,眉头微皱,嗓音甘洌,“张嘴,我看看。”
“你又不是医生。”楚今安推他,声若蚊蝇。
“四哥错了。”他低声,是有些失控,也有些心疼。
楚今安想起什么,脸通红,记得他的力度,顺着杆子往上爬,哀怨的像撒娇:“膝盖也疼。”
傅四爷这人,一下了床就不爱谈风月,克己复礼的不行,闻言一言不发,给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膝盖,半晌才道:“你睡会儿。”
楚今安确实也累,靠在他身上慢慢就睡着了,那军装肩上的徽章微硬,他的骨头比徽章更硬。
傅容珩始终没动,让她睡的安稳,偏头看向车窗外飞逝的山脉,沿途数百公里延绵不绝。
皆为过往。
第974章 民国旧事:纵是冷漠也风流69
回北城时,刚下火车站是凌晨四五点钟,天蒙蒙亮,寒雪将至。
隶属统领府的警卫分成两侧,一字排开,持枪站在站台前,坚毅而笔挺,气场惊心动魄。
齐齐道。
“四爷!”
傅容珩风雨不惊,带着她徐徐往外走。
楚今安回了楚府,父母早已在大门前等待着她,热泪盈眶的将她拥入怀中。
傅容珩向他们致意后离开,事后楚今安问起这几个月北城的事,得知楚家在风雨中虽有是非曲折,但都挺了过来。
楚长宗跟她讲:“楚家根基深稳,傅景深不敢动,更何况,有贵人相助。”
傅容珩回来的那天,正逢前几日傅家老爷子从国外回来,他们在府中彻夜长谈。
他回来的第一天,风平浪静,暗流涌动。
自然有人惶恐不安。
第二日,寒雪已至,天地苍茫,傅容珩开始着手整治北城,其手段之狠戾,令人生畏,无人不服!
“四爷!”
一道身影仓促从角落的阴影里跑出来,扑到傅容珩面前,大冷的天,却只穿旗袍,身段玲珑,腹部平整,脸色冻得苍白,是最浓的妆。
“我有要事跟您说。”唐涵婷怕他走,一口气说完。
“傅景深要逃!我听到了他在书房跟人的谈话,今晚九点钟的火车!”
这段时间北城发生了不少事,比如唐涵婷嫁给了傅景深,再比如,她生下了一个早产儿,是个男孩,身体孱弱。
唐涵婷不甘心命运的审判,她知道楚今安活着回来,害怕她要报复自己,想要离开傅景深,要戴罪立功。
傅容珩抬了下眸,一眼已让人冷的彻骨,声音徐徐如松间风。
永远遥不可及。
“你既是他的太太,那就做好分内之事。”
唐涵婷没想到他会是如此态度,什么意思?指她不该说?还是不该找他?根本想不明白。
“我说的都是真的!四爷你一定要去抓他!过了今晚他逃到外省,到时候再想收拾傅景深就难了。”
唐涵婷巴不得傅景深去死,她回去之后,立刻收拾行李准备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更何况她跟他算什么夫妻?
耳边是婴儿的啼哭声,哭的唐涵婷心烦意乱,她阴沉着脸看向那幼小孱弱的男婴,捂住耳朵。
“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我生下你有什么用?!”
唐涵婷是个孤儿,从小就没被人爱过,她自认生下他已经是天大的恩,人是死是活那就自己闯吧。
婴儿哭的更厉害,唐涵婷熟视无睹,疯狂收拾自己的行李。
无意间看向镜子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个疯子,她吓了一跳,赶忙给自己涂上口红,然后微笑着提起行李往外走,仿佛看到了出路。
门一打开。
她看到了傅景深柔笑着的脸。
“这是要往哪儿走啊?”
傅景深的眼神轻飘飘掠过她的行李,一个用力把她推到屋里,关上了门,脸上隐隐窥见几分疯魔。
“我们可是要生同寝死同穴的……”
“砰!”
是行李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天晚上,雪越下越大,傅景深通过密道前往火车站,手还死死掐着唐涵婷,周身一队人马护送着他,怀中抱着啼哭的男婴,手上死死捂着婴儿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傅景深在北城做了不少恶事,残杀那么多人,深知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是死路一条。
那些跟随着他的人,大多被傅景深抛弃,害怕人太多会被傅容珩察觉。
他活着就行,管什么别人?
到了火车站,傅景深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四周萧条冷清,今晚坐火车的人不多,傅景深隐秘地上车,吐出一口气来,等待着火车出发。
列车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了。
却没有开走。
傅景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当他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六少这么急着走,是要去哪?”
黑洞洞的枪对准他。
火车上的所有旅客褪下伪装,瞬息拔枪,气氛剑拔弩张!
冯凌志摘下帽子,对他说。
这是为傅景深设的一场局,天罗地网,而傅景深自寻死路。
完了!完了!
傅景深目眦欲裂,看向唐涵婷:“是你泄露了我的行踪!!”
唐涵婷一声冷笑,破罐子破摔:“是又如何?你该死!”
“六少未免太看得起唐小姐。”冯凌志不轻不重。
自回北城之日,傅景深所有风吹草动都掌握在他们手中,何需一个告密的唐涵婷。
封闭的火车车厢中,两伙人马对峙着,十多个下属将傅景深护在中间,同样拔枪!
婴儿的啼哭声压不住,越发尖锐,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
“冯副官。”傅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今日你若能放我一马,来日我必将重恩谢你!”
“六少这话,还是留着跟阎王爷说吧。”
傅景深知道大事不妙:“我要见四哥!让四哥出来见我!”
“四爷不愿与你叙旧。”
火车里亮堂堂的灯光,与站台上的暴雪时分,明暗交杂,将人割裂。
傅景深的脸匿在阴影中,有种裂感的扭曲,一手摸到身后的炸药,双目赤红,讥讽惨笑,笑声回荡在车厢里,经久不绝。
“也是,四哥高高在上,哪里会顾念兄弟情谊,只怕早恨不得杀我入骨!”
冯凌志眸光微动,欲说些什么,下一秒,傅景深狠狠将炸药一拉,扔过来——
“砰!!”
爆炸声响接连不断,烟雾滚滚,火车车厢的门硬生生被人炸开,傅景深发疯似的往外逃去,负隅顽抗,大喊:“撤!!”
“追!”冯凌志反应迅速的弯腰避开,冲出去,厉声。
寒雪夜,整个火车站都被严防死守的把控着,不得进出,枪声打破了寂静,直冲云霄!
两伙人不断交火,尸体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枪声、风声、厮杀声混杂在一起,像是沉闷闷的战鼓被人用力敲响,震耳欲聋。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唐涵婷尖叫着,踩着高跟鞋踉跄在硝烟中往远处跑去,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不能死,她还没有爬到最高的地方!
第975章 民国旧事:纵是冷漠也风流(完)
眼看着要跑出火车站,唐涵婷哭着笑,花了妆,却被人狠狠拽了回来,她伸出手:“不——”
“砰!”
子弹贯穿谁的心口,唐涵婷迟钝的尝到痛感。
傅景深混乱中,抓住唐涵婷给自己挡枪,苍白的脸,声音发狠。
“你我都是死在一起的命!两辈子还做什么荣华富贵梦啊?”
唐涵婷视线模糊,看到了他的脸,遗忘的终于惊醒,她将一把匕首插入了傅景深的心脏:“是你杀了我……”
最后一折子戏,朝她开枪的人是他!
傅景深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她。
唐涵婷反而笑了,哈哈大笑,到最后也分不清是哭着笑来着:“我可是那高枝上的人,你们且都乐着吧……”
恍惚间,像是时代的洪流,卷入一句物是人非的话。
“我要是剧里的女二号,才不会这么蠢,要攀高枝当然是攀最厉害的那位——傅四爷。”
一身绯红旗袍盛开在大雪里,绽放在黄泉末路,映了万里悲凉的火车站,最后一眼,唐涵婷下意识看向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身躯缓缓倒下了地上……
一切轨迹惊人的重叠,兜兜转转,映了最初的批语。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原是大梦一场,梦里前尘,梦醒时今朝。
“六少,快走啊!”下属所剩无几,拼命喊道。
傅景深回过神来,捂着心口处的伤,非但不跑,还持枪冲了上去,不甘大喊:“跑什么,能跑得了吗,能杀一个算一个,黄泉路下给我陪葬!”
生如烂泥,卑劣贪欢。
冯凌志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他,手指扣动了扳机。
“砰——”
世界归于寂静。
傅景深早已是强弩之弓,又怎么能躲得过去这颗子弹。
他应声倒地,距离唐涵婷不过两三米,到也算死在一起。
五米开外,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躺在雪地里,冻得青白,嚎啕大哭。
那尖锐的啼哭声,成了这尸横遍野的火车站,唯一一道声音。
雪越下越大了,仁慈的遮盖了世上一切污浊,呼啸的夜风恰似哀鸣,祭奠着这场洁白的葬礼。
“副官,都处理完毕。”警卫道,“这孩子……”
冯凌志面容复杂:“父母自寻死路,却苦了婴儿。”
“把孩子给我吧……”
一道沧桑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傅老爷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过来,长叹道。
“傅老先生。”冯凌志正色,将婴儿抱起,交到他怀里。
傅镇山抱着这个孩子,伸手探了探呼吸,还有一口气,低声:“孽障。”
男婴似感觉到了温暖,慢慢停止了哭泣,那双眼睛出奇的大,懵懂的看着他。
“容珩当真不留情面。”傅镇山望着那两具尸体。
“因六少而枉死的人太多,总要有个交代。”冯凌志说。
“小时候,景深不知怎的摔倒山沟里去,那一次,还是容珩发现,背着他回去的,捡回一条命。”
傅镇山眯着眼睛说话,人老了就爱回忆往事,将许多陈年的东西翻出来,却都不堪回首。
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二三分。
如今,算是把这条命还了回来。
“四爷不曾提过。”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傅镇山道,“做的事总不会说,心思难猜啊……”
“罢了,罢了。”
事情已成定局,追忆往昔还有什么用,徒增伤怀。
“回去跟他复命吧。”傅老爷子闭了闭眼,穿着一身深黑色的中山装,为谁奔丧,“以后这傅家,得他一手来撑了。”
傅镇山抱着孩子,慢慢走远,雪地里,脚印深浅不一,离了那悲凉的火车站。
“以后……你就叫傅往。”
过往过往,皆如云烟,转眼成空。
雪停了,一轮明月升起。
书房一片静。
冯凌志进来的时候,傅容珩靠窗坐着,身上披了件军装外衣,正在灯下对弈。
一人,一盏灯,一盘棋。
“四爷。”冯凌志说,“事办完了。”
傅容珩执棋的动作停了片刻,平稳应声。
灯下看人,看不透脸色。
这条路上,已死去了太多人,皆为故人。
冯凌志想,他也许有片刻伤怀,但落子无悔。
天上皎皎月光如流水,映着地上的雪,岁岁年年,人不同。
一年后。
待到春开时,风调雨顺,路不拾遗。
街边的老人煮着热茶,茶香袅袅在空气中升起,卖报的阿童讨了杯茶喝,小孩子追逐不小心打翻了木桌。
春风吹遍北城每一个角落,人们津津乐道着傅楚两家的大婚,笑人生能几度有此风光?
民间有传言——
不做鸳鸯不羡仙,但羡傅楚百年约。
况有瑞草,齐眉偕老,应难比较。
傅宅。
春景深,夜里红烛翻春泪,明灭不定。
已是后半夜了,楚今安醒来的时候,屋子内红烛燃尽,火光昏芒,发觉他不在身边。
他平素不喜热闹,这满屋黑沉木的家具都见了红,只怕是此生唯一一次。
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
楚今安披上寝衣,赤着脚往外走,屋子的门半掩着,他就坐在春日庭阶上,一身白衬衫,背脊挺直,长腿微曲,不知在想些什么。
庭院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男人大半身形隐于昏暗的深夜里,霜白梨花飘落在他的肩头,又落在台阶上。
楚今安倚着门,出神的望了他很久。
忽而想到很久以前,久到快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旧日里,庭院的檐下,也是这般。
少年背着光,看外面的雪,时常一看就是半天。
天寒地冻,他身上拢着墨蓝色的鹤氅,辉煌却清沉。
而她在看他的背影。
那时尚不知道,以后会凤冠霞帔嫁给他,作正妻。
楚今安回过神来,笑笑,跨过门槛,赤足踩过春阶上的梨花,从背后抱着他:“四哥。”
他不知吹了多久的风,身上沾染了三分凉意。
“怎么醒了?”傅容珩回头看她,明月下,眉眼清朗闲散。
那双眼里有她。
乍起一阵穿堂风,吹过了旧时古朴的沉木家具,又拂落了庭院梨花雪,扑簌簌落了一地。
向北延绵九万里,是他眼中的山和海,变成她曾听过的故事。
第976章 终章篇:轮回
“阮柚安。”
“我暗恋过你九年。”
——穆隽琛&阮柚安
…
“棠棠,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不好。”
——谢洵&孟棠安
…
“时教授都是这么追女孩子的吗?”
“柠安,我这个人,比较认真。”
——时景年&纪柠安
…
“其实……我也可以是沈清濯的私生饭。”
“签名就不必了,再见。”
——沈清濯&江黎安
…
“原来昭懿公主是出尔反尔之人。”
“本宫从未说过放过你。”
——岑舟&苏卿安
…
“走吧,现在请你。”
“加个微信,奶茶欠着,下次请。”
——裴绪砚&柒安
…
“好冷呀。”
“想抱我就直说。”
——维克希&维尔安
…
“临书仓卒,不尽欲言。青山路长,望卿善自珍重,扶摇直上。”
——傅容珩&楚今安
…
微光星星点点的靠拢着,漂浮在九重天上,仙雾缭绕,禁地之上。
炼魂炉。
蓝色星火直冲云霄。
一枚枚灵魂碎片相遇相知相守,碎开了神域中最炙热的颜色。
一束火焰倒映着他的眼。
“三魂七魄,正七魄,归位。”祁楼轻声念道,轻笑问神君,“主神醒了吗?”
“万物复苏,神明已醒。”后者答道,声音沉沉苍冷,像是恒古的历史。
春生夏长,万物循环,一切终将和解。
沉睡了上千年的神明苏醒一事很快在神域不胫而走,沉寂已久的九重天瞬息以燎原之势被点燃!
上至掌管天规的各路神仙,下至牡丹亭里的小花仙,无一不在谈论千年前的传奇,却从不敢直称其名。
这千年来——
他的名字即是禁忌。
封锁着神魔往事。
也导致了现世的神仙们鲜少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九重天之神,视天地万物为空,从来秉公执法,不行差走错偏好。
他是万物公正与法则的化身。
只可惜——
终究陨落。
无人不唏嘘。
九重天沸沸扬扬了许久,却从未有一人见过神明。
那天夜里,九重天最森严无情的地方,迎来了一位来访者。
山巅之上,云雾遮月。
祁楼化作人形,仍一身青色长衫,瞧面容倒是十分年轻,甚至有几分正太脸的幼态,与本人的老成十分不符。
他一步步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了山巅,远远隔着迷夜云雾,桃花雨落,看到了一抹白衣孤绝的身影。
祁楼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纯粹如精灵的碧绿色眼眸,倒映着干净的雪色,走上前去。
静的,能听到回声。
这地方实在是太过空旷,常年不来生人,四季桃花皆开,每当凛冬至,大雪纷飞映衬桃花雨,当真是奇景。
只可惜这的主人是个无心无情的。
往事纷杂,以命相护,上千年等一回,如今醒来,也不见他丝毫动容。
“神明大人。”祁楼收敛思绪,低声唤道。
那人转身。
极轻的视线,却令人连骨头都冻住。
倒也不是多冷,只是空,视万物空到极致,反倒令人更加畏惧。
神明的语气平静。
“原过去这么久,你也化成人形了。”
透过他看谁,又透过他说谁?
祁楼只道:“世事无常。”
确实是世事无常,千年等来神明苏醒,也等来了堕魔临世,九重天之下是罪沼,封禁之地,升血月,魔气冲天,那日魔色弥漫整个罪沼,甚至冲上九重天!
谁都知道堕魔已于千年前,被神明亲手斩尽三魂七魄,断送了性命,还一场人间长安,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可谁能想到——堕神居然再次临世!
一时间,九重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为神者道:“堕魔杀念残虐,众生皆苦,必须斩而除之!”
除堕魔,还长安!
成了整个神域一致的意见,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没有人真正见过堕魔长什么模样,又身处哪里。
罪沼。
终年永夜血月,不见天日。
血池深处的角落里,蜷缩着唯一一抹白,正在颤动着,呜咽着。
小小的一只。
那蓬松柔软的九条狐狸尾巴,不停地颤抖,连尾巴尖都炸开了毛,像受了极重的伤。
连雪白的狐耳都折了起来,只露出几撮绒毛露在外面,线条圆润漂亮,小脸埋在爪子里,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偶尔溢出几声低咽。
这么脆弱、胆小、又可怜的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穷凶极恶的环境下生存下去的呢?
令人费解。
终于,她撑起四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
心底的声音不断盘旋,空灵动听。
小狐狸茫然的看着周围,被血月吓了一跳。
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谁?
她整只狐狸都傻了,站在风中凌乱,怀疑狐生,一身柔软漂亮的雪白皮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蓬起来,像个不爱干净的懒狐狸。
唯独那双狐瞳睁得奇大。
一脸不可置信!
最后的最后,柒安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失忆了,她只是罪沼的一个可怜不起眼小生物罢了。
残留在本能里的机警,让它深知这个地方不能久待,小狐狸舔舐着伤口,像是刚出生的幼崽,摇摇晃晃的往远处走。
天高地厚,她该去哪里……
她想回家,想回青丘。
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声音,像是一句突兀的旁白,那其中的悲伤与怀念,让小狐狸的脑子实在不能理解。
这样一个小东西,在罪沼实在是太危险,你瞧,这才过了多久,就有人盯上了她。
可还不知怎么回事,她竟能在里面混的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生在这。
当然,也有人不甘就此罢手,一路跟踪。
“居然是只九尾狐,世间罕见啊。”
“青丘早就在千百年前消失了,这世上哪还来的九尾狐?”
“不管了,剥了皮毛去骨入药,定能卖上好价钱!”
三四个魔修将瘦弱的小狐狸包围,脸色露出邪笑。
此处地方荒凉,人烟罕见,血污翻腾,恶念与欲念催生。
远处一轮血月,染红半边极夜。
“青丘?消失?你们什么意思?!”稚嫩的糯叽叽的声音响起。
简直乳臭未干。
魔修不愿多说废话,上来就动手!
柒安始终搞不明白,自己每次都能躲避追杀的好运气,究竟来自于哪里?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总能逢生,紧接着是完全空白。
不过这次似乎没那么好的运气。
*
终章篇后会写几个之前的小世界的番外,大家有哪个比较想看的位面番外或者人物吗?比如小柚子啊谢小侯爷裴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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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7章 终章篇:她与神明画押
她深知自己不能正面对抗,利用灵活的身体巧力躲避,飞快跳跃在林间,窜出去好远!
身后是几个穷追不舍的魔修。
在荒芜的林间上演着惊心动魄的追杀战!
那一抹白色如同流银,可怜又无助的被逼到绝境,奄奄一息。
柒安从枯树上摔落,重重砸在地上,柔软的皮毛上沾满了枯枝败叶,还有零星的泥土,勉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九条狐尾随风招展,喉咙中发出幼兽警惕又哀伤的嘶鸣。
细微的回荡在林间,很快被狂风淹没。
“还挺能跑,都快死了的小东西!”魔修残忍一笑,向她逼近,手中升起一团黑雾——
九尾狐盯着这一幕,眉心隐隐约约浮现一抹朱砂红,红的滴血,红的妖冶,像谁几世滴落的血泪。
整个林间,红光大现,气氛低迷危险至极!
就在此时——
一道凛冽如寒月的白光从天而降,撕开了永夜,蕴着天地法则的威压,强大的气流让人臣服,几个魔修硬生生被震飞到十米开外,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
林间冷风呼啸,枯木逢春。
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怔忪看着这一幕,眉心的朱砂血早已消失不见,她踩在败落枯木中,两只狐耳颤抖着,仰起头,是濒死的信徒,见天上神明。
什么是神?柒安不知道,也没见过。
只是面前的身影,背着光。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说尽了世间日月轮回,秉公执法。
“你是谁……”微弱的声音响起。
“容钰。”
清冷的声音如山涧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太空,空到抓不住。
容钰?是他的名字吗?为何她从未听过,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站在罪恶滔天的沼泽中,身后是冉冉升起的血月,清规戒律与堕落欲念交缠出极致的反差。
那几个魔修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恐惧的看着这一幕:“……我警、警告你,她是我们先看上的,不要多管闲事!”
“是吗?”
无欲无求的声音响起。
淡漠入骨。
容钰微微侧眸,那双眼容藏世间万物。
可是神明究其一生,也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几个魔修脸色微变,本能的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气息笼罩而下。顾惜小命,不甘的看了一眼九尾狐,连滚带爬的逃走。
“谢谢你。”小狐狸虚弱的道谢,并没有靠近他丝毫。
她一身污泥,太脏了,实在碰不得神坛雪色。
可他并没有走,而是低眸看着她。
对她伸出手。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
“你认识我吗?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柒安难过道,九条尾巴轻轻颤动,“我想回家。”
“我带你回家。”
他只回答了她后面的问题。
神域之下,禁地,罪沼,夜林,催生所有毁灭性的欲望和恶意,暗无天日。
她与神明画押,赴场千年之约。
柒安被他带回了一个叫做九重天的地方,那里规矩森严,神仙云集,她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宫殿里,大到空旷,山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甚至连个仙侍都没有。
只有他和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
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小狐狸的伤慢慢养好,性子也日益暴露出本性中的大胆顽劣。
她追着喜鹊,日落西山,不知不觉追出了九重山,来到一片火红的枫林。
一道长鞭凌厉挥来!
柒安猛地躲过,小奶音大喊:“我不是贼!!”
她!真的!不是!
“你是何——”
骄横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火红身影走来。
话还没说完,红月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小狐狸身后的九条尾巴。
面前的少女十分张扬,五官艳锐,眼尾往上挑,略显刻薄的长相。
柒安没见过她,干笑:“我只是追个喜鹊,我这就走……”
“站住!”
红月耳边嗡嗡响,不知以何种心态念出这句话。
上千年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再一次见到柒安!
夕阳西下,漫天枫林如血。
雪白柔软的小生物闯进这里,格格不入。
“狐狸姐姐,看来我们是同族的份上,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不是故意闯入你的地方。”
柒安认错特别快,可怜巴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识时务这一点她最会。
“你怎么会在九重天……”红月用力攥紧了鞭子,眼神阴冷怨毒,暗藏着熊熊烈火。
世人皆知堕魔已死,却又临世,可谁能想到,那些人口中谈之变色的堕魔,现在就在眼前!
如果不是柒安……她也不会生出心魔,更不会落到那种境界,至今还是八条尾巴,永远成不了九尾狐。
这一切都是柒安的错!
可是柒安……看起来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容钰带我来的,你认识容钰吗?”
“他什么都不告诉你吗。”红月勾了勾唇角,“你想知道什么,以后可以来找我。”
“这个东西看是同族的份上,就当是见面礼了,送给你。”
她说完,伸手凭空变出一个香囊,艳红的颜色在黄昏下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繁复纹路平添诡谲的美丽,纵横交错,像是被割裂的皮肤。
柒安哪里会要。
但红月是强给。
由着同族的份上,柒安待她还是有几分亲近,收了香囊,又折了桃花当谢礼。
香囊隐隐约约散发着幽香,很是好闻。
红月望着柒安离去的背影,嘴角悄无声息勾起。
柒安怎么能轻飘飘的忘记一切?她会让她全部想起来!
元神不稳,三魂微弱,一旦强行觉醒堕魔的记忆,带来的反噬足以令柒安魂飞魄散!
而这香囊……是青丘密药所炼,更是禁术,从古至今只有青丘有狐才能察觉。
只要柒安一直戴在身上,就会成为她魂飞魄散的催化剂!
柒安打算拿回去给容钰看看,毕竟这是自己在九重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谁知道出师未捷先生先死,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你讲不讲礼帽!”小狐狸炸毛。
对方是个一身碧绿色的少年,瞅了她一眼,卷起东西就跑:“到了手就是我的,你管我。”
“???”
第978章 终章篇:打碎琉璃盏,燃一梦前尘
小狐狸想起近些日子在话本里看到的人类世界,其中有一套说辞,她学了来,奶凶奶凶:“你头顶有个绿!帽!子!”
对方:“……”
柒安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即使失忆,青丘九尾狐的本性却日益显现,强悍至极地把香囊抢了回来。
祁楼耸耸肩,他只是想趁机欺负下这只小狐狸,谁知道她非要这个香囊。
这香囊有些眼熟,他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眼下另外一件大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柒安忘了他……
回到九重山,神阁。
山脉延绵不绝九万里,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桃花开十里,清风徐来,扑簌簌落了一地花瓣,宜室宜家,灼灼其华。
美则美矣,却过于冰冷。
小狐狸蹑手蹑脚的回来,特意把香囊好好藏好,连毛茸茸的爪子踩在地上,都放的极轻,留下星星点点的梅花印。
毕竟容钰严禁她下山半步,她这次虽然不是故意遛出山的,但心虚不可避免。
只希望他千万不要察觉才是。
当然,这样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
桃花树下,满地绯靡。
他坐于古琴前,白衣似雪,衣摆飘落几片花至荼蘼的桃花瓣,墨发,背影冷漠空静,遥不可及。
“去哪了?”
他停下拨弄琴弦的动作,问她。
真是要命。
柒安可怜兮兮的垂下小脑袋,连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也拖在地上,讨好地跳进他怀里,支支吾吾:“我就下山……下山看看。”
怀中乍起的温度让容钰停顿片刻,过于失而复得,他垂下眼,鸦羽似的长睫扫落,最终只道:“下不为例。”
柒安松口气,心想撒娇还是有用的。
容钰道:“夜里来见我。”
柒安垮脸:“能不泡药浴吗?”
得到的当然是拒绝。
柒安不明白自己一身的伤从何而来,只是每一次他替她温养魂魄的时候,都很舒服,唯独药浴的苦涩让狐狸有些受不住。
可对方身上,沾染了药浴的味道,清苦,持戒,居然是另一种好闻。
隐隐勾人。
小狐狸歪头:“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容钰看她一眼:“自己泡。”
神明永远是少年的模样,不生不灭,不老不死,恒古于世间万物,千万年不变。
柒安偶尔想,在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漫长岁月里,无数次银河斗转,日月轮回,见惯了悲欢离合,他会不会觉得孤独?
应该不会吧。
他的性子太空了。
能有什么,敢在神明的生命里,留下一抹浓墨重彩的颜色。
教他死生难忘,意难平。
打碎琉璃盏那日,其实是个意外。
柒安像往常一样阅书,修仙法,跟花精灵聊天,拔拔草浇浇水,没想到山上居然还有个自己没去过的地方。
这地方实在是太过隐蔽,在桃林尽头,在高塔之上,被低落的白云和浓厚的雾气遮掩,以至于她一直没发现。
上了锁的大门分外古朴。
柒安看了许久,总感觉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一样,心底蠢蠢欲动。
她鬼使神差推开那扇门。
塔有禁术,并不得入。
九尾狐的眉心浮现出一滴血泪印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进入塔内。
至于是怎么进来的?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塔有九九八十一层。
她沿着陈旧的楼梯往上走,已蒙了浅浅一层灰,周围落针可闻,她的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声源。
直到第八十一层。
柒安困惑的看着星罗棋布的虚空之中,最中央的星盘之上供奉着一盏灯。
烛火竟是奇异的蓝色,像从冰川中生长的颜色。
明明灭灭,十分微弱。
被风吹着晃。
柒安感到命运的指引,一步步朝着琉璃盏靠近,意识一片空白。
恍惚间,像是听到一声长叹。
星空下,九尾狐抬起前爪,雪白的身形站起来,搭在祭台边沿,狐耳清透柔软,一簇蓝色的火焰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晕染出虔诚的颜色。
很多画面杂乱无章,涌入脑海。
似乎是九重山上,寒月当空,桃花微雨。
屋子里,半张残卷未尽,道不完荒唐事。
寻着一抹昏芒的灯火,看见神明倚在床头,闭着眼,模糊里,那一身白衣如清雪,高不可攀,眉眼慈悲却冷漠,不同于以往的秉公执法,那眼尾上挑着脆弱绯靡的艳色,令人心神悸动。
他的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
风在吹,烛火在摇晃,有人慢慢靠近他,颤抖着仰头吻上他的唇。
呼吸交缠厮磨。
柒安心头猛地跳起,却看不清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怎么敢……怎么敢亵渎神明?!
谁的泪滴落。
她听到有人在念。
“师父……”
怀了诀别。
九条尾巴,寸寸断裂。
画面一转,千夫所指,无数道身影,没有脸,手持长剑,对准一个人。
“砰!”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让柒安从梦境中醒来。
她睁开眼,看到打翻在地的琉璃盏,蓝色火焰愈发微弱,同时她感到一阵阵刺痛,仿佛有人在撕裂她的灵魂。
“好疼……”
“好疼……”
那天晚上,柒安发了一场高烧,烧的浑浑噩噩,竟是催化成人形。
那时是容钰在照顾她,她刚好在神明怀里,显现出最赤-裸的模样。
十八九岁的少女,蜷缩着,颤栗着,青丝与雪背交缠,泪珠盈盈,面容泛红,媚骨天成,致命的纯良与妩媚交缠出狐狸本性的欲色,在迷乱的夜。
她哭着跟他说好疼。
容钰停了一瞬,用棉被将她裹好,不知以怎样的心情说道:“别哭。”
他的声音压的低冽。
后来柒安烧糊涂了,睁开眼睛模糊看到一个白色剪影,分不清是几世的执念,她沙哑喊了一句:“师父……”
少女勉力撑起身体,柔软无骨的手指碰到他的唇。
原来神的体温也是冰凉的。
明月下,神明低眉浅颂,握住她的手。
后来发生了什么,柒安就说不清,清醒之后总之觉得是冒犯。
不太敢问。
这次是她闯了大祸,也不知那琉璃盏到底封存了什么秘密。
怕他把她赶走。
只是容钰只字不提,罚她每日抄一百遍清规。
累得柒安苦不堪言,刚化成人形就遭到这种事谁懂?
第979章 终章篇:仙侠大会
桃花林深处,女孩子背着光抄书,宣纸铺了一地,笔墨未干。
她咬着笔杆子,苦恼鼓起脸颊,一身天蓝色的衣裳如清澈的神水,长发及腰,眉眼绝美。
柒安问他,那盏灯是什么?
容钰淡淡看了她一眼,反问她看到了什么?
柒安能说什么。
难道要说看到他被人侵犯吗?
“有断掉的尾巴,好可怕!”柒安托腮,语气夸张,“足足九条!”
青丘狐终其一生修习也不一定生长出九条尾巴,断尾如断命,那种疼痛,剜心刺骨,非外人能知晓。
少年主神用书敲打她的脑袋,微侧着脸,线条清冷流畅:“抄你的书。”
柒安软软哼了一声,过一会儿又突然道:“我以后叫你师父好不好?”
她觉得亲切。
容钰之于她,是救命之恩,也是授礼之敬。
叫声师父,天经地义。
对方似乎被她这句话问住了,许久没回答,那双空到极致的眼眸,倒映着她的影子,平添三分缱绻冷情。
半晌。
他说好。
“师父!”柒安眉眼弯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觉得新鲜,她反反复复念了好几声,脆生生的,围着少年,“师父,师父,容钰……”
容钰听她叫,好像又回到从前。
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那一幕如此的熟悉,是陈年旧事中的某个画面,再一次重现,是重蹈覆辙吗。
一不小心,被桌角绊倒,女孩子踉跄扑倒神明怀里。
气息冷冰冰,淡香萦绕。
柒安怔住,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跳加快,变得沉闷起来。
他总训她,可这一次,却在四目相对间,高挺鼻梁投落一弧冷光,清淡道:“活泼点好。”
那片桃花林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度过了相当长一段安宁的时间。
他是她记忆空白的生命中,最先遇到的人。
“青丘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人说,我听说连华神君的弟子红月就是青丘狐,我想去青丘看看。”
“等你伤好。”
小姑娘有些丧气,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后脑勺,坐在后山林的树干上,白色衣裳如云雾花海,裙摆轻盈蹁跹随风。
她从树上跳下,偶尔那么几次,会悄悄下山,只敢在附近走,没去过远方。
她在山上太闷,有时候回来,不知是师父没发现,还是沉默默许。
不是很远就没事,他会找到她。
柒安有时候会去找红月,还会碰到红月的师父,连华神君。
她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当上神仙的,实在一言难尽。
嗜酒如命。
倘若容钰是清规戒律,那他大抵就是糜烂放纵,那一身风流,实在看不出神骨,亦正亦邪,反倒像魔。
今天山下很热闹,柒安不明所以,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是仙剑大赛,是神君们的弟子相互切磋,长辈们都会到场,倘若哪个弟子表现突出,指不定能被哪位位高权重的长老看上。
不知道容钰会不会去?算了,他喜静。
想想九重山上永远的寂静,连仙剑大赛的神君们都下意识避开九重山。
她唏嘘不已。
怎么会有活得这么孤独的人?
倘若这是成神的代价,不要也罢。
柒安可受不了什么三千条清规!
连华神君看到她,撑着下巴,蓦地发笑,懒懒倚着白玉凭栏,红衣妖孽:“小九尾又来了啊。”
“别这么叫我。”柒安很纳闷,自己从来没在他面前露出九条尾巴,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啊,小九尾。”连华拎着酒壶,桃花眼肆意张扬,鼻梁高挺,映衬了身后浮华的白玉宫殿,“九尾狐世间罕见,只是瞧着你,倒不怎么聪明。”
“瞧你看狐的眼光,大概你也是如此。”柒安客客气气的真挚回答。
“伶牙俐齿。”连华若有所思,“你敢这么跟容钰说话?”
柒安不吭声了。
“想不想看比赛,让红月带你去。”他蛊惑她,“一次而已,凑个热闹,容钰不会说什么。”
红月提剑过来,看到连华和柒安,脸色微变,低声叫了句:“师父。”
柒安发现这俩人都喜欢一身红,该不愧是师徒吗?
一个风流潇洒,一个骄傲明艳,还挺配。
可惜师徒恋要遭天谴,应该不会有人傻到这么做。
连华点了下头,嘴角笑意滑去,桃花眼捎带几分醉意扫过红月,停在她手里的剑上,颇为自嘲又调侃:“你这刻苦的,让为师好生愧疚。”
红月抿了抿唇,说:“今日仙剑比赛,我会为您赢得第一名。”
“跟我多久,我不看重这个。”连华没什么兴趣,挥挥手,转身离开,临走前含笑跟柒安打了招呼,让她下次找他玩,又对红月说。
“对了,你带她去看看比赛,把她藏好,九尾狐不好露面,别惹是生非。”
柒安赶忙自证清白,白衣规规矩矩,仙气飘飘,两只柔软蓬松的狐耳从乌发中冒出来,抖了抖耳尖,声音软糯严肃:“我才不会惹事生非。”
红月悄然握紧双手。
她不甘承认自己的害怕,可还是害怕柒安一次次抢走自己的东西。
“您不去吗?”
连华歪了下头:“酒醒再说。”
红月有些失落,睫影扫落,精致眉眼蒙上了浅浅的尘埃。
连华走后,红月装作不经意的提起,“我送你的香囊你一直戴着吗?”
“戴着呀。”
“那就好。”红月若有若无地勾起唇角,滑过女孩子明眸皓齿的脸,这样的纯净温和当初魔性发作时血腥的模样相差极大,至今回想仍然心有余悸。
倘若让天下人看到她魔性发作的模样,谁还能容得下她?
这香囊会无声无息侵入她骨髓,导致魂魄破损。
这是柒安欠她的!
另一边,连华神君离开数百里,腾云踏雾,他俯瞰千山万水,兀自出神,最后叹了口气。
仙剑大会上,青山层峦,高耸入云。
神仙云集,当是盛况。
白雾影影绰绰,各种仙法令人眼花缭乱,百花齐放。
神域九重天,当是众生所仰望。
仙剑大赛,两两对决,红月上台的时候,柒安就藏在她的袖子里,两人对决的时候她快被甩晕,可不知为何,会生出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第980章 终章篇:本君养的
红月眼中欲望的紫光稍纵即逝,没有被任何人所察觉,厉喝一声,速结仙法,重伤了对手!
她的对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倒了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震惊的看着红月。
红月抬起下巴,眼神睥睨。那种傲,真是目空一切。
她的眼里有野心。
焚烧了她自己。
高台上的声音极轻,神君们相互交谈。
“小小年纪,戾气如此之重……求胜心切,只怕误入邪道。”
“此言差矣,世人尚有欲望,为神岂能免俗?”
“如此出色,倘若一心正道,修炼成九尾狐指日可待,也能重振青丘啊……”
提起青丘,不约而同的叹息。
红月最终赢得了第一名,可惜连华神君没看到,比赛已经结束了。
他没来。
柒安藏在红月的袖子里,其实能感到她的失落,悄悄说:“你很酷。”
谁要她的承认?
红月抿唇冷哼,站在山巅的正中央,脚下是群峰漫雾,她看着高台上的神君们,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极其恶劣的心思。
下一秒,红月悄无声息的运起气流,装作一个无意间,猛地将小狐狸击飞出来。
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乍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直到看清了那九条尾巴,瞬息间在仙剑会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九尾狐?怎么会是九尾?!”上面的神君站起来,险些失态。
追究上万年,究竟有多久没出过九尾?
“哎呦。”
雪白的小小的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捂着脑袋,两只狐耳一歪一折,琥珀色的眼眸迷茫看着四周,看起来干净不入世。
清风吹过她的尾巴,柔软而蓬松的垂在地上。
“你从何而来!”
上方的厉喝声让柒安头痛的厉害,如果说自己是从罪沼来的,他们大概会立刻把自己抓起来吧,会把自己重新送回那个地方吗。
容钰一直把自己养在九重天,不让别人发现,这回闯了这么大的祸,该怎么交待……
小狐狸耳朵垂下来,蔫巴巴,不吭声,被剑包围。
“本君养的。”
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冷冽如山间林下,拨开云雾,见月明。
蕴含着的大道威压,令人臣服。
整个仙剑大会顷刻间死寂无声,恍惚片刻,不约而同的看向声源!
神明白衣,步伐徐徐,从来立于山水间,眉眼作水墨,冷情望众生。
他一步步踏过山峰草木青,身后是九重白雾,衣袂飘飘,那双眼,落在了柒安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
容钰对她伸出手,唤她。
“过来。”
小狐狸心跳剧烈,歪了下头,琥珀瞳眸懵懵懂懂,轻盈一跃,跳到了他的手心,被神抱在怀里。
让人沉溺的安全感。
“主神大人。”为首白发苍苍的真阳老神君面容复杂,走上前来,以最恭敬的面神礼向他致敬,低头道,“您终于出来了!”
神明历劫归来,天道与法则皆臣服,立于五千大世界之上,执掌日月轮回,无论曾经是非种种,他已负起九重天的重任。
从此但见苍生作责,山河比肩,在虚无和永恒间,孤独的掌神者。
容钰微一颔首。
这许是许些人此生唯一一次亲眼见过他。
红月陡然掐紧手指,出了血没有感到痛。
连华摇着折扇,含笑站在容钰身边,那双脉脉含情默的桃花眼,扫过红月。
笑意淡几分,静静凝视着她。
红月心口微弱的跳了一下,突然觉得心慌,匆匆避开他的视线。
“这九尾狐原是您养的,方才多有冒犯,还望狐仙切莫在意。”真阳老神君忍不住多看了柒安两眼,眉头紧锁,“只是这九尾出青丘,事端多啊……”
千年前的事情,谁敢再提一句。
当初一只仅有一条尾巴的小狐狸就搅得整个神域天翻地覆,如今,主神竟再一次养了只九尾。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见人了。”柒安默默用爪子捧住容钰清冷瘦削的腕骨,狐耳折起来,“我就待在山里,也不会闯祸。”
她不想被送回罪沼。
容钰能感知到怀里的温度,生热的柔软的,一寸寸侵入冰凉的血管,他眉骨微抬,语气平静:“本君想养便养,是非皆有我来承担,你有意见吗?”
敢有吗?
真阳苦不堪言。
“都在这站着做什么?上万年不见,我可有好多话想说。”连华笑眯眯道,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殿内请。”
神族密谈,柒安该是不能在场的,可容钰既然带了,就不能有人说不。
大殿内,茶香袅袅,青烟浓雾。
容钰半张脸拢在虚无缥缈的青烟里,那身白衣似也沾染了淡淡的青晕,侧头对连华说了一句:“管好你的人。”
连华摊手,笑意不变。
柒安在他怀里睡的四仰八叉,听着神族晦涩的谈话,听得昏昏欲睡,实在受不住,央着容钰先回了九重山。
上山前,红月快步追上她。
“柒安!”她紧盯着她,“你知道今天看到你,大家为何都这么震惊吗?”
少女转头,眉眼百媚生:“什么意思?”
“主神千年前,曾养了一只青丘狐。”
红月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当年倘若没有柒安,她极有可能拜师到主神的门下,成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那是红月此生最大的梦想。
也是她一直为之努力的理由。
最终却不得不屈居于连华神君的名下。
“他为她屡破清规,并且,互生情愫。”
红月看着柒安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在说什么?”柒安觉得荒谬,皱眉,“诋毁神明为罪。”
“你不信吗?去问他啊。”红月道,“当年主神为她险些堕魔,轰动了整个六界,那你算什么呢?”
红月恶趣味道,“主神情难释怀,找的替身吗?”
红月回去后,提剑上山,看到连华神君,在葬花。
闲情逸致,多风流。
神也多情。
“师父。”红月礼貌叫了一声。
连华侧头看她,淡淡道:“你看这花,修剪了多长时间,到底还是枯了。”
红月接一句:“没那个命。”
连华轻轻一笑,花瓣从指尖流逝,他一身红衣倾尽天下风流,夺得玉树琼枝残花泪。
笑意敛去时,那双眼是冷的。
“你也不过如此。”
第981章 终章篇:对不起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不然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带你回九重天?如此恩赐,难道他慈悲众生吗?”
“不是这样,一定别有隐情!”
桃树花瓣散落一地,柒安蹲在地下,没找到一个答案,心情糟糕至极。
女孩子托着脸,脸颊白净漂亮,三千墨发仅别桃花簪,乌黑的发丝间落了一片绮丽艳绝的桃花,裙摆撑地,花海深深,入画三分。
柒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就算真的是能怎样?
直到容钰站在他的面前。
白衣映入眼底。
往上。
他眉眼高低,如初。
“藏在这里做什么?”
“今天我惹祸了吗?”柒安抿唇站起来,蹲的腿麻,“我不是故意的。”
容钰只说没有。
柒安看着他的眼睛,神的眼睛可以直视吗?
纯黑的像是某个模糊的记忆中,容纳万物的宇宙。
漂亮是漂亮,却冰封万里荒芜。
女孩子抬起指尖,碰过少年主神细密鸦青色的睫毛,他不动,任她碰,直到柒安带着一点困惑的开口:“师父以前收过别的徒弟吗?”
桃林是寂静的,只有落花流水的声音。
容钰看她,音色寡冷:“谁跟你说的。”
“真的收过吗?”柒安本性太过固执,这份固执让她吃过太多亏,可惜不长记性。
神明垂眼,身后是大片大片桃林,清风徐来,衣袂翻飞,垂在身侧的修长骨节微动了下,若有似无。
“收过。”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也是青丘狐啊……那还挺巧的吧,师父喜欢她吗?”
容钰沉默,眉梢微蹙,那双贯来空冷无波的眼眸终于有了些什么东西,柒安看不懂。
心底五味杂陈。
“我们不谈这个。”容钰低声。
原来她不可以知道。
柒安想过自己曾经无意打翻的琉璃盏,那破碎模糊的画面如此令人心惊,带着泪的吻,和哽咽的师父。
是她看到了他们的前世今生吗?
“我知道了。”柒安温温软软的开口,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颗很浅的梨涡,像是春日酿的梨花白,纯洁也动人,她轻松道,“我先回去啦……”
少年主神伸出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漆黑清冷的眼睛看着她。
他指间温度冰凉,不恋人间。
柒安跟他相对而站,慢慢挣开了他的手腕,转身离开。
其实没有理由为此感到不开心吧,她也只是半途被神捡回家的啊。
也许是太惊讶了,像容钰这样秉公执法的人,也会喜欢一个人吗?
那为什么不是她呢。
心脏闷的像是被人扔了块石头。
夜深,屋子里的烛火明灭闪烁,外头是如墨徐徐铺开的夜色,浓不见远方。
柒安坐在桌子旁,捧着脸发呆,被心里突然升起的想法,吓了一跳。
算了算了,她还是早点养伤早点回青丘吧。
他们的过往跟她有什么关系?
今夜月明人尽望,风大,柒安没有开窗,吹灭了烛火,入眠。
天寒更深,白霜爬上了纸窗。
风起,吹动一角白色衣摆,孤尘离世,容藏多少往事。
居英山。
红月练了一天的剑,手指气到青白发抖,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连华说过的那句话。
他凭什么这么说她?!
夜深如墨,有些人的影子蔓延成阴影,不断的蠕动。
“你想赢吗?”
古怪桀桀的声音响起。
红月声音压低:“滚回去!现在出来?疯了吗!连华会发现的。”
“杀了堕魔,魔气我们来吃。”那声音继续说,红月的影子渐渐拉的斜长,好像有一个人趴在了她的背上,若即若离,快要和她融为一体,“来跟邪灵做笔交易吧。”
浓郁的暗紫色,虚无缥缈。
翌日是个多云的天气,九重山风景如画,清冷安静。
阳光明媚如酒,斟酌在每一杯花里。
狐狸少女懒洋洋地起床,伸了个懒腰,刚推开门,却乍然睁圆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孤高身影。
“师……师父?”
他不知站了多久,许是一夜,肩上落满桃花绯,唯有容颜凝霜赛雪,冰雪般的白。
“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呀。”柒安问。
“刚来。”容钰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哦。”
一时无言。
神明眼中似乎有些微霜落叶的岑寂,回首向来萧瑟,注视着她,音色低冽莫名,跟她说。
“对不起。”冠她之名,“阿柒。”
柒安怔住。
为什么……要跟她道歉。
她什么都不知道。
心脏深处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震荡,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记起曾经。
“师父。”清灵声音说,“我不怪你。”
是她说,还是“她”说。
近些时日来,神域接连发生了几件颇为奇怪的事情,有几个弟子被抽干了法力,仙骨全无,对此却毫无印象,回想的时候也是一片茫茫然。
这些弟子虽然法力不高,在神域,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人物,可如此古怪的事情,也足够让人联想到堕魔。
堕魔苏醒,残害众生。
一一应验。
神明为此画押,以法则本身镇压九重,还众生一个安宁。
“不是魔所为。”那是主神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柒安自然也听到过这件事情,但她此时并不在神域,而在人世间。
神爱世人,不沾烟火。
此番入了人间轮回,也因邪灵作恶的缘故,柒安跟他一起来的,对此事清楚个七八分。
随着堕魔苏醒,天下邪灵因魔气复苏,蠢蠢欲动。
邪不同于魔,以蛊惑人心为饵,以吞噬灵魂为食,是阴暗中最见不得光的臭虫,只存在于狭小的缝隙之中,偏生随着人的贪婪和欲望愈演愈烈,成长到具有一定威胁的地步。
蔓延到人间。
“堕魔苏醒居然带来这么多的隐患吗?”柒安打扮成人类少女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眉眼无忧,侧脸细腻,跟在容钰身边,感叹。
“连师父都不知道堕魔在哪里?”
人间称他为道长,他不在意所谓称谓,铲恶锄奸,匡扶人世。
白这样的颜色,染上了一片孤独,穿在他的身上,像月光,像深林,像那微苦又引人贪恋的教堂淡香。
“不知。”容钰语气平平。
柒安想了想,“师父要是知道,会杀了她吗?”
第982章 终章篇:神的滋味
容钰脚步蓦地顿住,衣带凌风,清风霁月,当是青山明月留不住,人间哪得几回闻。
他一手持剑,腕骨隐隐泛白:“她未作恶,本君为何杀她。”
“人人都说魔生而除之。”柒安困惑。
“那是世人。”
萧府。
萧老先生拱手:“邪灵附体小儿,此番多谢道长。”
萧老先生身后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长相温和俊朗,眼若星辰,微笑着看着他们,跟着父亲道谢。
“不必言谢。”容钰微一颔首,背脊挺直。
“惩奸除恶,我师父该做的嘛。”少年身后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说,表情灵动,声音清脆。
萧老先生握手成拳,抵在嘴角,咳嗽了一声,将萧常生推到容钰面前,诚恳道。
“小儿自小体弱多病,不知能否跟道长修习一两法术?倘若能做上您的徒弟,是常生之幸,萧府定重金酬谢。”
萧常生的眼神匆匆从柒安身上移开,耳廓还有些红,他正色对容钰拱手:“见过道长。”
柒安:“……”
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居然要跟她抢师父!!
“我不收徒。”容钰清淡拒绝,一手负在身后,白衣出尘,君子端方,如松如竹。
他性子淡又空,表情无波无澜,可骨子里带着神性,令世人觉得喘不上气的压迫感,不容置喙。
萧常生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强求,得知他们还会在临城小住一段时日,盛情邀约款待,凡有需求可来萧府找他。
“再见。”柒安对他挥挥手。
萧常生白净的脸慢慢染红:“敢问姑娘芳名?”
“我?我叫柒安,下次——”
话没说完,被容钰扣着手腕带走。
他冷淡:“话这么多。”
“只是打招呼而已啊。”柒安很无辜,“师父你不觉得,他特别像是话本里说的玉面书生吗?”
“好多书生都是配狐狸精的!”
少年蹙眉,清隽眉骨压低:“假的。”
柒安才不跟他争论这个。
他们临行住在附近的客栈里,不巧,只有一间房。
话本子里,这大概是要属最活色生香的情节,什么夜色迷离,暧昧横生啊。
柒安想入非非,直到耳边一道甘冽如冰的声音响起。
“走什么神,经书抄完了吗?”
“……没,还没。”
她恨容钰!!
两人夜里最寻常的相处模式,总是她化成原型,蜷缩成雪白一团赖在床角入睡。
他夜里总抄书,伏在桌案前,燃一盏油灯。
有时候柒安迷迷糊糊醒来,还能看到烛火昏芒下,神的背影。
侧脸沉静如古画。
那身白衣私底下终微慵懒,衣带宽松,衣摆雅正。
不知是真的静下心来,还是为了避嫌。
柒安有时候会看痴,他真的生了副好神骨,神明绝色,远胜世间,一见终身误。
她有时候会闹他师父,捣乱,他不生气。
柒安还是最喜欢看他松领口,宽衣带的模样,越是清心寡欲,越是沉溺欲色。
正逢人间的上元节,农历正月十五,月圆夜,许多寺庙都有点灯祈福的活动,实在热闹。
她缠着他去了寺庙拜佛,偷偷拽着容钰衣袖,跟他说:“应该拜你才对。”
少年神明垂眼听她说话,眉眼在青灯古佛中,上了一层浓郁莫测的底色,以山河为画。
寺庙清静,来往的人不住回眸,只觉他比佛还要沾染几分离世感。
那天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擦肩而过,灯火照耀着神明的半张脸。
“柒安姑娘,道长。”
一道温润惊喜的声音响起。
萧常生走向她,手中提着花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
女孩子俏生生的站在少年身边,眉眼弯起,打了招呼。
萧常生喉咙滚动了下,略显紧张的将花灯递出去,轻声说:“我刚赢来的,算是缘分,送给你。”
柒安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冷冰冰的声音平直拒绝。
“她不需要。”
柒安扭头看向容钰,一双含着秋水的琥珀眼眸瞪着他,着急道:“师父我要呀,我没有花灯。”
萧常生动作顿住,与容钰四目相对。
少年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一抬眸一回首间,骨子里刻着清规戒律,像是掌控一切的神。
只是此刻看着他时,眼中的淡漠空寂,让人畏惧。
这对师徒……怎么不同寻常。
萧常生心中狐疑,后背发凉,最终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柒安很生气,甩开容钰往前走,控诉他:“你自己不要花灯,你还不允许我要。”
“我给你。”
“我不要了!”
后来那天晚上,他给了她满城三千长明灯,一夜桃花开。
法则所到之处,万物长明,桃花盛开。
灯火里,绯色里,天上是明月与星辰汇成的人间烟花,他站在光影里,白衣流淌着倒影,只有四个字。
“本君给你。”
人世间,众生为此惊奇,发出连绵不绝的惊叹声,怎就一夜之间,桃花开满城,悬起长明灯?!
长桥上,柒安怔然看着他,清晰问。
“神君这样滥用法术,不怕遭天谴吗?”
“哄你。”
柒安背着光,灿然一笑,易碎又易逝:“我才不信。”
再后来是人潮汹涌,罗裙少女轻盈穿梭向前方,身后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白衣身影。
她戴上了狐狸面具,遮住半张脸,于是趁着灯火阑珊,胆大妄为,仰头吻上了容钰的唇。
极冷的淡香。
像她幼年祭拜神佛时,在教堂中才能闻得到的清静气息。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唇薄到有些不近人情。
深情却冷情。
少年主神站在隐晦辉煌的灯火光里,难得失神。
被她跑走。
原来神的滋味是这样……怪不得人人皆想渎神。
柒安这么想,心跳像是揣了只兔子,不停地撞击心口,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
嘴角还残留着微凉诱人的气息,无声的蛊惑,有点清苦,有点沉沦。
柒安呼出一口气,双手勾缠在身后,唇角翘起,仿佛能看到九条狐狸尾巴:“师父啊……”
她未曾注意到。
身后逐渐开始蔓延到阴影,如墨的影子,开始分裂出枯枝般的鬼手。
朝她伸了过来。
第983章 终章篇:记忆苏醒
邪灵高昂的尖叫:“唤醒她!唤醒她!她体内藏着堕魔的元神!我要吃掉她!”
红月眼中暗紫更甚,有些东西在她骨子里根深蒂固,已经成了执念,不死不休。
她永远也忘不了千年前的那一天,她晋升九尾狐历雷劫的前夕,脑海中浮现过往无数的画面,被困于心魔,是柒安的模样!
雷劫劈中,她吐出血,从此失去了变成九尾狐的机会。
她必须除掉心魔,不惜与邪灵交易,那些曾吞噬的道友灵魂,被她和邪灵分噬,化成她的功力,明明只差一步,可惜被主神所察,前功尽弃。
没关系,只要吞噬了堕魔的灵魂,她就会成为最强的人!
——“你也不过如此。”
他说话时的不屑,和眼底的冷意,让红月眼中越发猩紫。
连华说她不配,她偏要证明给他看!
“你有把握吗?现在是她落单的机会,最好下手。”
邪灵被贪婪占据:“堕魔初醒,元神不稳,堂堂主神竟然为魔疗伤,还真是放眼六界未闻!”
无数触手宛若枯树碎裂的枝桠,从黑暗中绕到柒安的肩。
那一瞬,柒安有所察觉的转过身来,诧异:“红月?”
红月勾唇,冲她一笑。
柒安很快察觉到不对:“你怎么回事。”
她跟以往大不相同,脸还是那张脸,艳丽到邪恶,一双眼睛被暗紫色占据,几乎看不到眼白。
走火入魔。
柒安脑袋中划过这四个字。
下一秒,红月猛地朝她伸出手来!
两人短短几分钟交手数次,柒安疲于应对她,一身青衫染血,周身被诡异的黑色触手缠绕,她声音痛苦:“邪灵……是你……”
“这算什么?”红月的声音阴柔,“你可是堕魔啊,柒安——”
青衫少女被黑雾扼住,触手死死缠绕着她的四肢,不断地勒紧血管,腰间悬挂着红月送给她的香囊,流苏左右摇晃着,生出一缕缕烟雾,侵袭灵魂。
柒安仰起头,竭力呼吸,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眼睫微缠,眉心血色若隐若现,脸庞在虚无缥缈的月色中格外苍白羸弱,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邪灵在尖叫,空无一人的小巷内隔绝了人间上元节的繁荣喧嚣。
紫麟长满柒安的手臂,朝着心脏蔓延。
“就是现在!快!”邪灵大喊,欲望和贪婪交织,越发扭曲高亢,“杀了她!”
狂风乍起,撕开了天边低垂的夜幕。
红月手持利剑,欲壑难填,狠狠朝着柒安的心口刺了过去!
半空中。
青衫少女沐浴在月光下,浑身被禁锢,好似沐血,衣摆被风扬起,发丝翻飞,是折堕的神,也是罪恶的魔。
她猛地睁开眼。
眼中是万里荒芜的死寂,宛若血海!
越来越近的剑,倒映在九尾狐的瞳孔中。
“砰——!”的一声。
扭曲挣扎的触手寸寸断裂,化作黑雾消失,连惨叫都来不及。
她在虚空中伸手一抓,掐住了红月的脖颈,声音苍冷。
“凭你,也敢对我动手?”
红月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被迫漂浮在半空中,由于脖颈被掐住,她面容显得格外狰狞。
红月用尽全力地挣扎,双手拼命去掰自己脖子上的手,恍惚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看到了少女眉心的堕魔印记,反倒露出一抹笑。
“你、你终于醒了。”
本来想趁机直接杀死她,没想到堕魔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直接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柒安眉眼没有任何波澜,一身染血的妖冶,在月光下青衫翻血污,声音异样的沙哑,令人生出寒意,手指寸寸用力收拢红月的脖颈。
“千年不见,你的手段还是如此不堪。”
红月快要窒息,脸色青紫:“比不得你,我再怎样也是堂堂正正的九重天上神之徒,你算什么,你不过就是个罪沼里衍生出来的恶念……”
红月一直为她的身份引以为傲,脖颈猛地被收紧,红月对上柒安冰冷的眼睛,心口猛地一跳。
她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青丘是被你害到这种地步的,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残害同族!列祖列宗在上,绝对不会原谅你,让你踏进青丘族祠半步!!”
红月几乎是嘶吼着,断断续续的喊出来,恨意难消!
“是吗?”堕魔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那双眼更显冰凉狭长,与清醒时大相径庭,月光照不尽她眸中万里未尽的血色,居高临下的睥睨她,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你与邪灵勾结,残害师门,背信弃义,有何脸面提青丘。”
一轮满月。
青丘狐九条尾巴在月色下照耀着,扶摇直上九万里,她抬起手,血污翻杀机,要了红月的命。
红月眼前发黑,快说不出话,命悬一线间,她下意识捏爆了腕子上的手链,声音微弱:“师父救我……”
手链捏碎的瞬息,白光乍现,天地晦暗!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降临于夜色,出现在柒安面前,迅速挡住血色攻击——
风起,凌厉。
两道力量相撞。
半屏折扇挡尽所有魔气。
四目相对。
连华反笑,轻叹:“小九尾啊……”
血色从他嘴角溢出,眉眼窥见往昔风流,身后是红月。
柒安:“别多管闲事。”
两人在半空中对峙,远处夜色暗涌。
红月身体无力的摔在地上,吐出大片大片鲜血,已是强弩之弓,她与邪灵契约,如今邪灵被柒安硬生生撕碎,过往得到的所有力量,加倍反噬到她的身上,毁掉所有根骨!
“师父,她是魔,杀了她!”红月面朝天空,撕心裂肺的喊,声音燃着火。
半空中。
连华沉默良久,没有让开:“她是我的徒弟。”
哪怕当时是一时兴起,或是居心已久。
一面弟子,一面好友。
他不能退,也不能进。
堕魔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慢慢收回抬起的手,琥珀温良的眼眸被血色侵占,是属于魔的无心无情,声音虚无:“今日还恩。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当初诸神诛之,他是唯一护过她的人,柒安恩怨分明。
连华怔忪,眼神复杂注视着面前的身影,再叹,遇到她,快用尽他这辈子的叹气了:“小九尾,你还是算我的账吧。”
第984章 终章篇:不愿见你
寒凉淡如水的月色下,她身上的魔气为祸一方,令他心惊。
连华不惧,慢慢伸出手,向她靠近一步。
柒安垂首看他,魂魄不稳,大脑仿佛割裂争夺着主控权,过往一幕幕闪现在猩红的眼底,魔气四溢,快要失控。
下一秒。
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
仿佛从未来过。
只有一个血红色的香囊,掉落在地上,裂痕错综复杂。
连华目光凝住。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你也要护着她吗?!”红月亲眼目睹,愤怒地咆哮。
连华站在她面前,蹲下身。
红月伸手狠狠推开他,眼泪从脸上滑落,狼狈不堪。
从来没有,如此狼狈。
“这是什么?”连华不躲,平静的拿着香囊问她。
红月身骨僵住,却是哭着笑来着:“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她仰头:“你会包庇我吗?师父。”
那年春光浓似酒,花故人醉。
她得不到主神的认可,失魂落魄,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瞧不上的人当了主神的徒弟,心里难受的要命,好面子,偷偷哭过。
哭完之后,才发现树上懒洋洋躺着一个人。
他翻身下树,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眉梢风流,嘴角有笑:“哭什么?不如你当我徒弟好了,我要你。”
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人间烟火,温吞世俗。
他的面容背着月光,看她的眼神再无笑意。
“我带你回九重天。”
他说。
“法则会审判你。”
红月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塌陷下来,失去所有生机,她痛哭出声,撕心裂肺。
试探什么呢,有什么可试探的,他根本不会选择她。
她只是那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徒弟。
…
柒安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身在何方。
少年主神翻遍整个九重天,甚至闯入罪沼至六界,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她是不愿见你。”连华如此说,看着神明几度失控的模样,“命运弄人。”
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在那个人魂飞魄散,他醒来后的模样。
容钰冷了眉眼:“我会找到她。”
他让她走了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桃树下,仙雾里,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交织,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神君,哪见得失魂落魄?
“我以为你会先放下。”连华隐晦道,“没想到你执念更重。”
容钰看向远方,模样素来云淡风轻,从不为任何人动容,那一寸雪色倾尽苍生。
他眸中倒映山脉九万里,是延绵不绝的情思。
声音波澜不惊。
“我也这么想。”
从一开始,他也这么想。
可是后来,一步一寸,寸寸失控。
自把她从暗无天日的罪沼带出来的那天起,他没想过放手。
“你那边呢。”
连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笑意敛去:“红月的事,我会处理干净。”
也许当初他们都做错了,可那又能怎样。
神素来执掌世间万物,却也无法让时光回溯。
假若那小九尾从未踏入九重天,假若神明不曾苏醒,假若他没收下红月,或许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寒风凛冽,思绪滚滚,十里桃花林翻腾不休。
远处的云海,是曾经听过的故事。
九重山深处阁楼九九八十一层,最上方供奉着的琉璃盏还亮着,里面微弱跳动的蓝色火焰,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当初柒安确实是魂飞魄散,是容钰醒来后寻了四千年才找到她一缕残破不堪的元神,像是烟,又是风,他都不敢碰,怕一碰就没了。
后来容钰以心头血温养,制成了琉璃盏,背叛法则,背叛天道,打破数万年的公正淡漠,硬生生救着一个死去的人。
八世轮回,重塑魂魄,是他寻到的唯一出路。
没有人知道他的失而复得,过去多少年岁。
该说他负了她一腔真情,也该求而不得。
世人皆道神无心,可她的死,困住他,年久月深。
“就这么不愿见我吗?”阁楼只有一道白色清冷的背影,站在虚空中,声音回荡在永远的安静里。
蓝色火焰倒影在一双空淡无波的眼睛中,护着琉璃盏的动作,竟也窥见几分小心翼翼。
神的小心。
他兀自笑了,声音轻了些。
“就算是审判,也该见一面吧。”
蓝光噼里啪啦的跳跃着,那透彻的蓝,恍惚间,映出初见的模样。
“你是……九重天上神?”
青丘的桃花酒,醉人十里。
青丘的九尾狐,名不虚传。
那时她还只有一条尾巴,还没有化成人形,小小的雪白的一只,眼睛干净单纯,带着点懵懂的琥珀气息,小脑袋从酒坛中探出来,跟他说话。
“上神……师父……”
“容钰……”
“阿钰。”
罪沼里,微弱的呢喃声微不可闻,狐狸少女倚着岩石,坐在血雾中疗伤,微微仰头,能看到上空的月亮,视线模糊。
他到底是谁。
罪沼即是罪,堕入其中之人,皆穷凶极恶,可现在却没有一个敢靠近她半步,甚至,恭恭敬敬。
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怎比得神域春风十里的盛景?
柒安轻轻一笑,看着远处藏在暗礁险滩下窥视着她的小生物,她眼睫微抬,懒懒打了个招呼,吓得小东西转身就跑,那小短腿,要多快有多快。
“……”
堕魔收回笑意,抬起手,还能碰到眉心发灼的血色印记,那温度透过血管蔓延到心尖。
冷风吹,忆往昔。
她坐在暗礁上,双手撑在身侧,乌黑发丝飘扬,映出平静的面孔,无人看得出她体内魂魄破碎相撞,疼痛难忍。
自魂飞魄散之日起,柒安从未想过自己会返回人间。
那时她想,如果能够重新选择,她宁愿永生不踏入九重天半步。
几世轮回,避不开命运。
她跟他的缘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该说是从天地诞生混沌之初,神魔水火不容,可魔界的小公主却偷偷在人间爱上了一位清风霁月的白衣卿相吗?
记忆中他总是冷冰冰,病弱躯,谋江山万里,扶乱世将倾。
他不曾对她嫌恶,也不曾对她动容,她是魔与否,都与他无关。
那年她缠他好久,一路从人世间缠到了九重天,才知道他是主神。
第985章 终章篇:从未爱过
那年她缠他好久,一路从人世间缠到了九重天,才知道他是主神。
“怪不得你这么冷……你们神域都是从冰块里蹦出来的吗?容钰!容钰!你别走——”
“神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漠声,赶她。
柒安轻哼,赌气离开,没看到身后的人抬眼多看了她的背影半秒,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作为魔如何在九重天行动自如,没有被任何神君发现。
直到神魔初战,山地崩裂,魔界的欲望蠢蠢欲动,企图侵占整个六界,那场大战由魔尊撕开了虚空的口子!
天地动荡不仁,后来历经百年,魔域被主神亲手封印于罪沼,从此六界迎来了漫长年岁的安宁!
作为魔界的小公主,柒安不能幸免于难。
他秉公执法,她肩负魔域。
直到沉睡于罪沼的最后一秒,柒安仍然认为——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长安维系了数千年后,封印松荡,魔星转世,魔星一旦临世,意味着魔族的复兴,意味着天下将打乱!
人人都在猜测着魔星到底是谁,企图扼杀于摇篮中。
与此同时。
青丘有一狐,呱呱落地,哭声响亮。
那天。
神域上重,大雾四起。
容钰负手站在星阁深处,脚下是茫茫虚空,远方是浩瀚银河,七星流转,那一抹白衣背影无尘孤绝,高高在上。
衍算万古,前尘后事。
他若有所感的抬眼,看向远方那颗微弱的蓝色星芒,长久的凝视。
执法者。
第一次心慈手软,违背了公正。
那时只作打算,死生不相见,不曾想,一次心软,成此生劫难。
青丘有狐慢慢长大,天南地北,域隔四重,本该相闻不不相识。
那年青丘的桃花开的极艳,好像是竭尽全力的为一场相逢绽放,隐隐约约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小狐狸生性顽劣,古灵精怪,一次馋着桃花酒,醉后不小心倒在酒坛里,意外被送上九重天。
命运的齿轮徐徐咬合,一切避无可避。
那天神明独自对弈,落子无悔,眉心微蹙间,有片刻心悸,他落下黑棋,棋局已定。
是死局。
无解。
再次遇到她的那一次,容钰一眼认出了她。
纵然心中山呼海啸,少年主神却波澜不兴的移开目光,做尽了素不相识的陌路人,端的是白衣如雪,高不可攀。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她只知道缠着叫他容钰。
会死的,知道吗。
是劫。
柒安当然不明白,她只明白当她看他时,像是在看着前世的……情人?
怎么敢那么想呢。
那段时间在九重天,是因着连华神君生辰宴的缘故,他这只老狐狸可真是比狐狸还老奸巨猾啦,风流的很,还爱热闹,宴请四海八荒。
青丘来的是一位老仙君和红月。
要说红月,她们之间的恩怨可是八百年都说不完,互相看不顺眼,真说起来,得从柒安出生那天,是和红月一前一后生出来的,青丘的小狐狸太多,却也分血统和嫡庶。
柒安父母皆是九尾狐,又是青丘血统传人,她出生可谓众星捧月了。
红月却不是,她只是偏支,父母曾被魔族蛊惑,利欲熏心下死于非命,这么算她是半个孤儿。
同年同月同日生,命格却大不相同,许是有人挑拨离间,许是红月年轻气盛,总之从柒安记事起,对方看她就没个好脸色。
久而久之,她自然也不喜欢,再加上后来各种是非争夺,恩恩怨怨,梁子就结下来了。
柒安活得挺佛系,但也忍不了有人屡屡抢她的东西。
在九重天那段时间,见面冷嘲热讽是常态。
后来是她魔星的身份暴露,连她自己都很惊讶,还有些迷茫,没想到吧。
这事算起来跟红月有很大关系,柒安撞见过她与邪灵谈话,那邪灵对魔的气息敏感到一定程度,勾出了柒安体内的魔气。
几次魔气冲撞,不知怎么就闻声于神域了。
至于红月,邪灵的事情柒安蛮惊讶,毕竟红月父母就是死于邪灵,她最恨这个,怎么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或许是年轻气盛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自己不会被吞噬,又或许是想要借机为父母报仇,柒安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又是同族,怜她父母早亡,这事就一声没吭。
那时她自己处境艰险。
魔星一事,六界诛之,没人护得住她。
他们喊打喊杀的,柒安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最后是容钰站了出来,一贯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人,在六界面前只说了一句,声音凌冽平静,回荡在天地间,让柒安记了好久。
“她是本君的徒弟。”
她承了他的恩典。
为什么会爱他,也许是他身上绝对公正下的私心,清清醒醒,太教人着迷。
他为了护着她,收她为徒承受了多少压力,柒安知道,才更无可救药的沉沦。
在九重山有他们太多的往事了,她不信他丝毫没动容,可是唯一一次鼓起勇气问他的时候,只得到一句凉薄的不爱。
再后来……其实很多记忆都模糊了,过去太多岁月,只记得结局不尽人意。
那年是场人间与神域的浩劫,万物虚无,是天灾,他身负众生,为了填补法则的漏洞孤身犯险,神骨折损,还的是苍生太平,而他生死不明。
神的消失是神魂俱灭,柒安怕的要死,走投无路,动用了青丘秘术,是双修。
太禁忌,不敢亵渎他又别无他法,吻上他的时候已经是义无反顾。
没想过会被红月撞上,秘术被打断,反噬致命,都到了柒安的身上。
红月扬言要告诉六界,争执间柒安魔性失控,就记不清,重伤了红月,魔气四溢轰动了六界。
她觉醒前世记忆,生出九尾又为了救容钰性命寸寸断尾,最后被六界围剿,青丘为了救她被牵扯其中。
柒安不愿青丘因她而亡,身负重伤绝路之下跳下堕神台,魂魄被剿。
那天是落日,半轮残阳。
是盛景,很久没见过那么凄美的落日。
那是柒安最后的印象。
她此生有两愿,一愿师父平安,二愿青丘常在,别无所求。
第986章 终章篇:长跪不起
罪沼里。
风声过。
一切安安静静。
魔族少女垂眼倚着岩石,当初寸寸断裂的九条尾巴已经随着轮回重新长回,她伸出手,看着月光下被照到的几乎透明的苍白指尖。
柒安微微收拢,好像还能感觉到被他牵过的温度,头一次感到困惑。
既然不爱她,又为什么会耗尽神力来救她?
逆天改命,代价可想而知。
难道就因为一声师父吗?
薄情之神,也会做到这种地步,是责任,还是钟情。
他自己分得清吗。
…
神域。
执法堂。
“连华神君座下亲传弟子红月,与邪灵为伍,残杀同门,罪不可恕。今受鞭七七四十九,剔除仙骨,逐出师门,你可有异议?”
座上长老抬眼问,面容威严。
红月眼睛通红:“我要见师父。”
“他不再是你师父。”
七七四十九鞭,抽在身上痛不欲生,她一声不吭的忍了,剔除仙骨,修为全废,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全盘接受,可凭什么……凭什么他连见她都不见她?!
受刑过后,红月一身的血,摇摇欲坠。
她一瘸一拐走出执法堂。
外头,古树下。
连华立于树下,正漫不经心的跟神女说话,他笑时眼尾总会微微上挑,风流无双,却也淡薄的厉害。
红月盯着他。
他也看到她,目光平静。
神女见势,先走了,眼中的爱慕藏不住。
她知道他太招人,就那潇洒多情的性子,九重天没几个仙女能拒绝爱上他。
“你不要我了吗?”红月走到他面前问,声音沙哑。
风过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本君座下不收走火入魔之徒。”
一句话,锥心刺骨。
怎么走上这条路,是她太渴望抓住实力,到最后,两手空空。
嫉妒柒安啊,恨她啊,怎么能不恨,自己千般努力万般尽力,旁人眼里也只有柒安,就因为自己身份卑贱吗,可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凭什么?
她想证明给所有人看,有太多志向。
陷入魔障的这条路,以至于忽略了——
也曾有人,眼中有她。
自那天起,红月在居英山长跪不起,背脊挺直倔强,只求他原谅。
害怕,害怕看到他眼中的厌恶。
“你何必如此。”连华回来,看到还跪在那里的她,皱眉,扶她起来,她不起,仰头看他,“师父。”
“别这么叫我,你不是了。”
“你再收我一次行不行。”红月声音竟哽咽。
没有人要她,他是唯一一个肯收她的人。
如今也打算放弃她了吗?
人为什么总是到最后才真正看清自己想要什么,又为什么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珍惜。
犹记得一开始,她并不情愿当他的徒弟,每日闷头练剑,他也潇洒,扔给她几本古籍就走,那漫长相安无事的岁月,他也教会她很多。
会在她危难时护她,会在她困惑剑谱时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之间,会教她喝酒吹箫看尽世间山水。
以前的朝夕寻常,如今的可望不可即。
“红月。”寒月漫漫,一站一跪,天差地别,恍惚间像是当年的拜师典礼,夜色模糊了他脸上的神色,垂眼看她,“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在他这里,从来没有第二次。
连华俯下身,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一手温柔的帮她整理发丝,语气却平缓疏离:“我教你如何修仙练剑,却唯独没教好你怎么做一个人,是我的过错。”
“有时候想,当初不如不收你。”
“不……”红月手指猛地掐紧,指骨青白骇人,拼命摇头。
他总笑,如今不笑的时候,红月才发现他更决绝。
“师父。”红月眼中有泪,一腔冲动,手臂压住连华的颈,仰头吻上他的唇!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漂泊半生的浮萍短暂靠岸,困兽挣扎,歇斯底里。
他的呼吸是温热的,唇也是。
为什么要装作不在意,却拼命想要得到他认可?
迟迟才明白,迟迟难释怀。
连华背脊顿住,手还放在她的肩上,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他有两秒的停顿,推开她,薄唇残留着暧昧痕迹,欲乱恣肆。
他站起身,头一次冷漠刻骨。
“你走吧。”他嗓音懒倦,身后是鸦羽成群飞过的景象,“以后这居英山,你是进不来了。”
红月没哭,她太要强,从来不会哭。
以她的骄傲,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怎么会一再纠缠。
红月低头,恭恭敬敬长跪,叩首,声音拼命维持着尊严。
要强又可怜的自尊。
“弟子有错,愧对师门。今日拜别,此生不会再踏居英山半步!”
她起身,转身走,背影残破。
连华倚树,望她好久,叹人间,谁懂。
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遗憾本是常态。
柒安消失的三百年后,人间皆安,神域如旧。
那年人间正逢上元节,魔气四溢,笼罩整个京都,惊动了六界!
人人皆以为堕魔会大开杀戒,可谁知今后数百年闻不到她的消息。
讨伐堕魔的声音还有,起初声势浩大,后来被九重天上神下了禁令,从今往后,不滥杀无辜者,一视同仁。
容钰以一己之力,变更了上万年神魔不相容的法则。
六界纷纷哗然,阻挡不了上神的旨意。
他即是苍生。
神魔两立这条路太过于漫长,一路上白骨如森,他做的够多,也但愿终有一日,山河无恙。
连华倒是寥寥见过容钰几次,他活得空而淡,那种高高在上的静融入骨髓,不生不灭。
没有了青丘狐的上神,越发冷漠。
没人打得破他的清规戒律。
至今,过去了三百二十一年。
仍没有寻到柒安的踪影。
连华一如既往的手持玉扇,懒懒散散的盖住半截高挺鼻梁,嗤笑调笑着跟祁楼说:“你看看,还真是道他神明情也痴。”
祁楼说:“主神自然比不得您风流快活。”
连华撑住下巴,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桃花眼底有浅薄的笑意:“世间哪有几回,快意恩仇才是正道。”
这三百年,连华又收了一个新徒弟,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不争不抢,很温暖。
他当时收的时候,就说安静点好。
第987章 终章篇:神爱世间,我爱你
授师的时候,让她拜了前面的三位师兄,漫不经心的说:“这就是你们五师妹,好好教她。”
小姑娘懵懵懂懂:“不是四师妹吗?”
“想什么,你头上还有个四师姐,走了。”连华说,“别学她。”
“我可以见她吗?”小徒弟来的太晚,没听说过那些事情,问。
“不会。”
连华收徒弟都看眼缘,随性惯了,不拘泥于一套,祁楼看着都有点师徒瘾犯了,但是看他们一个个收徒弟之后的事情,还是悻悻作罢。
保命要紧。
他要养生!!
祁楼握拳决定,一脸坚毅,就是长的太奶,毫无威慑力。
连华收徒那日,红月曾回去看过,没敢上山,只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她这个四师姐……真是失败的很。
直到今日,她做的事情她不后悔,仍无半分悔过之心,剔除仙骨沦为一个普通人,打碎了骨头往肚子里咽,依旧能强撑着说一句不悔,至于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
从此看尽山海,不复相见。
…
“包子勒,刚出炉的包子勒……”
“李记酒楼开张了啊!”
“苏婶子,来个包子?”
人间,京城,长街短巷,叫卖声不绝于耳,人群熙熙攘攘,像是那年他和她走过的地方。
“老板,来五个包子。”
一串铜钱扔过来,正正好好,落在老板手心。
那声音洋洋洒洒,穿过柳树梢。
“好嘞!”
穿着粗布衣的老板掀开盖子,白雾蒸腾,香味扑鼻,人间烟火气不过如此。
递给面前的姑娘。
柒安接过来,道谢。
少女一袭天蓝罗裙,束着盈盈一握的腰肢,身形纤细消瘦,三千青丝,面容妩媚,那双琥珀眼眸潋滟着早春的阳光。
她拎着包子,慢悠悠走在街道上,好不快活。
任是谁也看不出来,令外界闻风丧胆的堕魔,居然就在这里悠闲地买着包子,还一啃一大口。
“小九尾,许久不见,食量渐长啊……”
柒安立刻垮下脸:“我吃很少的!”
遇到连华是个意外,她本来不想见任何人的,这三百年权当散心。
连华还蛮仗义,没告诉容钰,眨着眼跟她说,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那压低语气时,眼中的浪荡快藏不住。
柒安不被蛊惑,知道他总是喜欢调侃人,几分真几分假。
两人坐在酒楼中,连华倒酒:“你还不见他吗?只怕这样下去,容钰真要疯了。”
“他可是神,哪里会失控。”柒安笑笑。
连华挑眉:“想当初你跳下堕神塔,他那天醒来却与你错过一步,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模样。”
他们之间错过太多了,一世又一世。
他护住了苍生,护住了青丘,唯独护不住一个她。
“你也不回青丘,也不见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青丘。
当年青丘护魔,被扣上包庇的罪名,尤其是柒安死后,青丘跟疯了一样跟神域作对,那架势不死不休,神域九重盛怒,险些踏平青丘山,还是容钰保全了十里安宁。
在那之后,青丘从此避世,杳无音讯。
千万年过去,世间快遗忘,原来五重天以北,还有个地方名叫青丘。
那里的桃花开的极好,那里的酒闻声天下。
柒安沉默,咬了一口包子,含糊道:“我这样……不想打扰他们。”
她还在顾忌魔的事情,只有青丘常在,她千年不归又何妨?
“现在不比从前,该做的他都帮你做了。”连华轻叹,“你别怪他。”
“我没怪他。”柒安摇头,半张脸陷入阳光中,脸上细小的绒毛像是蒲公英的表层,清冷柔软,“我只是,不懂他。”
“好了。”柒安捡起最后一个包子,嗷呜一声塞进嘴里,摆摆手,“我要走了。”
连华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深意。
周围的浮华热闹,他撑着脑袋笑笑,喝三两酒,听戏子唱京城,然后醉倒狂歌里,倒也有几分,不为人察的落寞。
柒安走入人群,脚踩着黄昏的影子。
这百年来,她也听过不少事情,包括当年的传闻。
还有说堕魔被神明亲手斩尽三魂七魄的,听的柒安直想笑,神与魔的爱恋是禁忌,神域想出一套完美的说辞,也真是辛苦他们,一点没变的虚伪。
柒安去马场买了一匹马,骑着它纵横山川,青丘草原百里,绿草如茵,从那出来的人都会骑马,这不意外。
又是一轮落日,揉碎了淡金色的芒,弥漫在天边,还有颗透亮的星。
高山上,柒安气急败坏地拽住缰绳,抬脚踢马屁股:“你这匹马能不能有点志气!河边的草有这么好吃吗!”
骏马充耳不闻,低头嚼草。
少女使劲牵着它往前走,山高水远,遇到一神。
她脚步顿住。
他站在那里,白衣如雪,倾尽绝色,身后是茫茫天地,斗转星移。
遥遥相望,山风呼啸。
柒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在他一步步走向她时,问了一个跟当年一样的问题:“是九重天上神吗?”
容钰凝望她,从喉中低哑滑出一句话:“是容钰。”
风将两个人的衣摆纠缠在一起,又转瞬分开,宿命不休,是那万里未尽的情缘。
“别走了,阿柒。”他等她千年,寻她百年,今而牵住她的手腕,跟她说,你别走。
“为什么?”柒安问他。
风大,有些人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送往八千里。
终有一日。
容钰垂眸望她,眸光清彻,跟她说。
“神爱世间,我爱你。”
敢承认钟情。
柒安一笑,烂漫似阳光,眉眼模糊在光影里,脚下踩的是落日的长河。
她背着手往远处跑,转身冲他大喊:“我听见了!”
往远看,有几朵云,沿着延绵不绝的山脉向远方移动,洁白无瑕。
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道身影在高山上,慢慢走到了一起,并着肩,背影越来越远。
掌管万物轮回,亦能陪她看尽山川日月。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师父,我不想回九重天。”
“我们不回。”
“又是三月,倘若桃花酒酿了百年,也该到了畅饮的佳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