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楚河汉界?不存在的
邯郸,郊外,阴天。
凝重厚实的城墙仿佛在上演着一幕无声哑剧,四面的官道上,不断有汉兵组织民夫押解着大车往来进出,将一车车麦子押往城中。
不仅是天公不作美,不够明媚,就连汉国高层的一干人等心情也不是很好。
这也是繁忙的劳作场景之下众人都表现得沉寂无声的最主要原因,城头上伫立的汉王韩经一张脸如同黑锅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
“陈平,你说,寡人该如何回复这三人?”
说话间,韩经的手间把玩着三封书信,也不说递给陈平,只是背过一只手去,将它们捏在一块。
三封书信来自三个不同的势力,楚之项羽、秦之扶苏、匈奴冒顿。
项羽的来信除了报丧以外,还对汉军最近的频频动作发生警告,要求汉王加以约束;
冒顿的使者要求汉国交出托庇于汉城的胡姬母子,再续汉匈前约,共分关中地,至于兵锋指向的是扶苏还是项羽,冒顿没有言明,想来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胡姬母子这一主要威胁;
扶苏的来信是最让汉国君臣意外的,论及占据秦地之广,汉国首当其冲,楚国不过是在荆楚大地上复国成功并且占据了关中大部,不像汉兵,纵横整个燕齐三晋。
而此时,扶苏信中所议,请为大汉内藩,制巴蜀,审时度势之能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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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韩经,汉国群臣还真的颇为心动,能成为昔日中原之主的宗主,汉国的正统性以及大义名分自不待言,而且还能更好的围剿压缩楚国战略空间。
田言在巴蜀的攻略布置并不顺利,即便在大秦中央彻底瓦解的态势之下,巴郡、蜀郡两地太守仍保有相对完整的建制,加上巴蜀封闭,少与人通,动荡要小得多,义军的扩张受到阻碍,兵员补充就是个大问题。
汉室群臣虽然知道巴蜀之地在秦国几代人的开发之下,已经成了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但其地与汉地还有许多间隔,跟楚地更为接近,多少就没有将此处视作中原地。
但文武群臣中也不乏反对的声音,虞子期就是最坚决的一位,蜀山是他与石兰的根,他又与秦国有着深仇大恨,岂能容忍巴蜀复为秦占。
他在军中不乏同袍好友,这些人出于情义,都旗帜鲜明的站在虞子期的身后,递过来的奏折都快挤满了韩经案头。
“大王不是已经有了决断么?”
三方使者都是陈平这个总揽外交之人接待的,所为所求以及韩经不同的反应,他都细细斟酌过。
扶苏的使者,韩经不仅留宴相待,还领着对方去了演武场,展示军威,并且把彭越之辈率先响应汉室宗藩拓殖政策之事详细相告,极力承说海外物产之盛。
其意不言自明,扶苏想留在巴蜀是不可能的,但是汉国欢迎秦国开边,教化海外番民,化夷入夏。
冒顿的人直接被逐了出去,只有副使被放归,正使被送到了汉城,交给了胡姬处置,据说此人是冒顿的心腹,平日里饶有智计。
一来可以替胡姬母子出气,二来借此削弱冒顿身边可用之智者,让他不得不更为倚重月狼一族。
月狼之裔多有经过汉城调教的后进之才,草原上多是莽撞之徒,勇武不缺,缺的就是那份静气以及大局观。
至于楚国来人,韩经虽然也有接见,但是既无派出吊唁信使,更是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怒斥项羽的残暴行径。
而早在三天前,彭越更是朝着楚国腹地彭城进发,连下数城,逼得怀王急忙筹措士卒前去抵御。
韩经心中的郁郁不平之气跟项羽坑俘有一定的关系,但也不是全部。
当初巨鹿之战,章邯所部降汉,汉军为了安置吸收这些人,所花费的时间精力汉国上下有目共暏,项羽的难处韩经也有所了解。
可这样的行径,韩经还是不能接受,在他的规划设想中,项羽应该吸收这批秦军补充联军实力,再与冒顿因关中、河南地的的归属问题发生碰撞。
此时的匈奴空前强大,较之头曼时期,兵锋更甚,无数的部族在长期的战乱中被打散,亡余牧民部众都被吸纳进了单于大帐,最近更是在冲突大败月氏,成为草原真正的霸主。
月氏人轻而易举的击败了乌孙,一系列胜利果实却为冒顿所得,这样的胜利一扫头曼时期对秦作战的阴霾,狼族士气复振,恨不得对月长啸。
让韩汉真正介意的是,坑降之后的项羽不仅没有防备匈奴之意,竟然与冒顿有了默契,订下了边界盟约,以覆灭扶苏为条件,事后匈奴得河南地以及陇西。
说到底,项羽根本没有将秦地当成未来的楚国一份子,仇恨蒙蔽了他的心智,要不然他也不会做出火烧咸阳城的残虐之举。
始皇帝之时,反秦合纵,里长秦就与匈奴缔盟,不过却为秦所破,这次再次携起手来,竟然逼得扶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汉国。
而事实上,项羽与冒顿此举,确实给韩经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原本汉军对楚兵,已经是吊打的态势,陡然加进来个匈奴,战争的天平加入了新的砝码。
引弓之民四十万,这股力量不是能轻易战而胜之的,尤其在冒顿这位天才的军事统帅的指挥之下。
“寡人错看了项羽,误判了形势,原本先项氏后冒顿的计划宣告破产,这下子大汉要面对的将是二者合流之后的兵锋...”
韩经被项羽霸王的光环误导了,心想以他的傲气,岂会放任狼族南下,一场针尖对麦芒还不是在所难免?
可他没有想到项羽一直生活在南面的楚地,而楚国从来不是大一统的中央王朝,楚国执政不像秦国上层,没有家国天下的概念,就连起兵的目的,也无非是秦国设郡置县,剥夺了他们在封国的特权利益。
项羽丝毫没有意识到放任狼族越过长城,允诺陇西、河南地是多大错,甚至他还在为这一步联合冒顿的妙旗沾沾自喜。
“急令韩信、虞子期直扑函谷,偏师精骑进占武关,切断项羽主力与荆楚的联系,汉军要做到在关中关门打狗,与狼族、楚兵会猎关中!”
“钟离眜、李左车朝着南阳郡、长沙郡、衡山郡进发,击破当面之敌,驱使彭越继续为乱楚地,两部主力择机攻拔定陶、阳夏,会师彭城!”
彭城是后世的徐州,从古至今都是四方通衢,勾连四方,楚国将都城设在此处,也是为了方便御极中原地。
汉军全军发力,力求堵截项羽联军于关中秦地,将楚怀王熊心先从王宫撵出来,使得秦地的楚军成为无根之木、孤魂野鬼!
第五十八章 项氏五大罪
汉军的这一击不可谓不狠,正打在楚军的七寸上。
对于汉军的提防,自项梁率军入关时,就开始有所提防,后来接收咸阳后,更是进一步巩固与汉地的边防,派遣方面大将统筹备御诸事。
即便是在扶苏率长城军团来势汹汹以图恢复之际,项梁也只抽调了少量后备兵力来至秦楚前线,仍是将大将龙且派往彭城,总揽一应防御事宜。
彭越流窜作乱的消息龙且早就收到,并且做了积极的防御进剿工作。
彭越之流不可怕,他背后的汉军才是大麻烦。
彭越投向了汉军,无底限的诋毁谩骂项氏、赢氏,彻底自绝于秦楚,在汉军进逼时投降并被封为婆罗王,这是汉室诏令天下举世皆知的。
四海舆图上婆罗洲与中原地隔海相望,面积将近中原地的八分之一,而且物产极为丰富,虽说只是一部分作为将来彭越的封地,可舆图上描绘的一切要是都属实,也足以让人艳羡。
彭越在群雄势力中属于不入流的一支,比之老牌六国遗贵要差得远,一朝靠向大汉,一跃而成二字诸侯王,虽然要为汉前驱,但也引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现在彭越不断在楚地流窜,遇到城池,啃得下就啃,啃不下就遁走,如同被放出的疯狗,要说他不是受到汉王的指示,天下人怎么也不会相信。
龙且如临大敌,一面快马报往关中,怀王这里不过是橡皮图章,真正主政执政的都在关中,而且汉军不可能只有这点动作,楚军当全力应对。
收到龙且报信之前,项羽就根据韩信部、虞子期部的攻击方向判断出了汉军的全局战略意图。
虽然读兵书不求甚解,可家学渊源,天份如此,易地相处,他也会如韩经这般,作出将楚军拦腰截断的布置。
项羽派出的增援不可谓不快,函谷关牢牢的把握在联军手上,只是武关还是失陷了。
原因很简单,当初田言与刘邦过武关时,田言就作了另外的布置,一朝发动,守关兵猝不及防,被汉军一拥而入,转瞬易主。
至此,汉军的战略意图可谓是成功了一半。
函谷虽然仍在联军手中,可关外被堵得严严实实,楚地的军资补给进不来秦地。
原本楚地转送,函谷关这条线就要比武关来得绕远,现在汉军连这条路都堵死了。
所以项羽一面派出大将英布前往武关,目的是重夺关卡,获取联结楚地的咽喉要塞,一面自领大军弃下扶苏残部朝着函谷进发,以图决战汉军,在李左车、钟离眜滞留楚地的这段时期击破函谷关下的韩、虞两部。
这是他所做着的极为正确的应对,两部汉军从数量上就要比联军势弱,联军又有函谷之险,进可攻退可守,可谓占尽主动。
可项羽明白,这里不荆楚,还是联军犯下无数罪孽的关中,尤其是在他火烧咸阳后,秦地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发泄一通后,联军鼎盛的士气也有所下降。
天时、人和可谓尽失,唯有函谷关倚为地利,而汉军正在关下建造各式攻城器械,有的楼车都快要高出函谷关口了,所为的就是抵消楚军的地利之便。
“哼,汉人不守道义,叔父刚刚蒙难,韩经就掩军袭我楚地...”
军帐之内,项羽一边挪动代表双方兵团的兵符令旗,做着战棋推演,一边就汉军所发布的檄文发表见解,试图占据舆论阵线的高峰。
旁边的一干人等连声附和,可言语之间都有些心虚气短。
檄文讨楚五大罪,条条目目,都是有理有据,汉军师出有名。
首先,讨伐项羽擅权自专,刚愎自用,枉置怀王熊心诏命,置幕府官吏,不遵上下之礼;
二讨项羽公然凌驾于众诸侯之上,以楚王臣子之名行纵长之实,失却道义;
再讨项羽所率联军残虐害民,火烧咸阳,纵兵劫掠,枉为人形,却有豺狼之实,此为不仁;
四讨项羽不识天命,枉顾历朝历代中原士民防狼治狼之事,公然引匈奴入关,弃祖宗之地,让华夏神州沾染胡腥,短视至此,殊为不智;
最后,讨伐项羽背约弃盟,置入关盟誓于不顾,悍然祸乱关中,排挤先入关中本当为关中王的沛公刘邦,此为无信!
汉军有的放矢,讨项不顾其余,将所有的一切都安在了项氏的头上,这也是为了进一步离散联军。
尤其是最后一条,更是让项羽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置刘邦。
这一切都是事实,可封刘邦为关中王却是万万不能,边缘化淡化处理刘邦等人乃是一开始就定下的策略,现在被摆在了明面上,项羽再不能这么做了,因为所有诸侯的眼睛都在看着,内部的稳定压倒一切,思前想后,昨天还特地关照,为沛公部众补齐了军资粮草。
闻听讨项檄文第五条,刘邦的脸的绿了,这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
汉王这么做的情由,他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汉使催促刘邦反水倒戈,助汉军拿下函谷关,刘邦见项羽气势如虹,兵威浩大,起了踌躇之念。
这样的拖延行径引发了汉王的不满,逼着他在联军后方自爆。
想来如果再不动作,接下来与汉军的密约也将随着东风传到关中来了。
这怎能不让刘邦如坐针毡!
“汉王如此逼迫,当如之奈何?”
刘邦已经转了好几圈了,樊哙等人也从收到大批军资的喜悦转为深深的忧虑。
“早知道匈奴人也会插上一脚,就不急着早早的将把柄递到汉军手上了...”
由不得刘邦不懊恼,昔日与汉地来往的书信随时都会被爆出来,以项羽的脾性,正愁没有机会收拾自己,而韩经煎迫之急,就如同一把利剑架在脖子上。
沛公帐下将不过百,兵不过四万,只有楚军十分之一,更别提匈奴人正迤逦而来,消灭扶苏后,将与楚军会合寻汉军䀲气。
反水,哼,这不是以卵击石,十死无生嘛!
“大势在人不在我,沛公,做决断吧!”
虽然张良与韩经有隙,但从沛县一众的大局出发,也没得选择,“扶苏、蒙恬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沛公何不放开一角,让这滩水变得更浑一些?”
第五十九章 困局
面对汉军进逼函谷,项羽弃下了嘴边的扶苏。
虽然秦军残余的空间被一再压缩,但扶苏的抵抗意志仍然坚决,颇有些困兽死斗的意味。
看似啃下龟缩于楼兰的扶苏、蒙恬疲蔽不已,楚军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踹开楼兰国的城墙,可相持月余,五万余秦军倚靠百孔千疮的城池,楞是将玄黑秦旗插得笔直。
汉军来袭迫得楚军回转,变相的为扶苏之众短暂的续上了命。
西域在项羽看来,乃是匈奴的势力范围,河南地、陇西都舍予冒顿了,遑论更远的西域。
回军之际,他耍了点小心计,将会合匈奴包围攻占楼兰的任务交给了刘邦所部。
既限制了沛公再立战功,又将其抛在了遥远的西锤,颇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刘邦麾下之众还不及围中的扶苏兵盛,要想占领楼兰,除了等待冒顿,别无他法。
而冒顿此时,正忙着收纳编制西域各国的投献,准备响应盟约助楚破汉。
果如蒙恬所料,闻听匈奴人再度?起,气焰更盛,长久受匈奴羁縻的西域诸国纷纷抛弃了昔日对秦国皇帝的忠诚誓言,恍若趴伏在咸阳宫犀台之下不是自家使者一般。
弱者侍强,犹如风中芦苇,哪边风劲就屈从哪边,除了秦军涌入驻跸的楼兰城被强征拉入秦国阵营外,诸国自发的献上财物,组织辅军争先恐后的朝着冒顿献媚。
匈奴勇士再一个次感受到了漠比霸主应有的待遇,最近匈奴勇士光是从钻各个西域女子的帐蓬就累得不亦乐乎。
无心插柳,正好给了刘邦浑水摸鱼的机会。
用张良计,刘邦射入城中书信一封与扶苏,道明匈奴大军不日将至的详细情由,并且承诺会放开一面,任秦军入陇西。
至于扶苏是会率领五万疲蔽之卒追尾项羽为汉军火中取栗,还是折道入蜀,那就不是刘邦等人所考虑的了。
陇西是即将交付匈奴的地界,楚军在此只保有少量游骑,面对扶苏的到来,结果是灾难性的,刘邦这也是变相得对汉王有了交待,让项羽腹背受敌。
其中还有张良的算计,他在运筹之时小小的报复了韩经一下。
突围而出的扶苏怎么可能会鸡蛋碰石头,为了汉军的战略大局断送最后一批秦军锐卒的生机,不用想,也能猜到,他肯定会选择自褒斜道入蜀,经略巴蜀。
巴蜀良田万顷,汉中积谷成山,扶苏到时候游龙入海,先前困顿之时与汉军的宗藩之约是否仍然作数,就犹未可知了。
想想韩经被摆了一道后的脸色,张良心头就升起几分快意。
面对沛县义莫明释放出的善意,扶苏、蒙恬先是疑惑,后来则是狂喜。
这些日子,为了稳定军心,坚定守战之志,扶苏不惜自降国格,将已经得到汉军庇护支持的消息广而告之,汉军不日将至的消息传的是内外皆知。
所为还不是存着万一之想,为了能够延续大秦国祚祭祀。
城外的汉军人数、布置,从城内可以尽收眼前,刘邦让出的一面用探马试探巡查,确实是一路坦途,甚至探马直到陇西郡界,才碰到三三两两的巡逻楚军。
西面冒顿骑队的烟尘似已可见,哪里还容得下扶苏考虑。
天不绝秦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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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真是个泼皮滑头,我们这么逼迫,还是没能让他挑明旗帜在楚军后面亮起刀兵!”
刘邦不仅没有公然翻脸,甚至还借着追击扶苏之名,跟秦军前后脚,也跑到了蜀地。
这样的行为,结合韩经所知道历史掌故,他甚至有抛下函谷关先率兵入川先平了刘邦的冲动。
好在刘邦也知道把项羽得罪狠了,剩下的一方大佬韩经是再不能惹的,一入蜀就转换阵营,发檄声援汉国。
田言挑旗在先,刘邦这一表态,二人再度合流,打出大汉旗帜与扶苏就巴蜀之地归属展开了拉锯斗争。
汉中、巴、蜀、黔中,由于相对隔绝,中原乱起,虽然也是人心思动流言频频,可终归是保持了一副大秦王道乐土的景象。
前面有当地大豪起事,起事义军不能与中原义军相呼应,也就产生不了星火燎原之势,都被郡守以郡兵火速镇压。
蜀地的相对太平一直持续到了田言大队来到汉中平原,在这之前一直替咸阳函谷稳定的供给后勤。
只是田言也没能进一步打开局面,只在初期占据了褒中、房陵、上庸三县,之后就被重防御轻攻击的巴蜀秦地郡兵阻挡在了乾佑河一线。
扶苏、蒙恬一入蜀,可谓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比之犹如处在火山口的西域,久在秦法治下的巴蜀其地其人,风貌是大为不同。
刘邦在远离楚军的房陵方才发出檄文,昭示天下,自承感召于汉室天命所钟,弃暗投明,助有道王师共讨无道暴楚。
即便他不是按照韩经的全部意思,临阵反水,给项羽致命一击,但这捅在肋上的一刀也使得项羽暴跳如雷,扬言要釜烹刘邦。
韩经之所以说刘邦滑头,就是因为他前脚一入川,就放火烧毁了大段栈道,这下子,休想汉国的中原攻略再对其有所倚重。
可韩经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自行其是,于是与范增、陈平连夜商议,快马绕道,翻过山岭,书信一封。
“汉王封我为柔佛侯,任务是协助汉军田言部稳定扫荡巴蜀的桥头堡,并且在正式论功之时,承诺晋我为王...”
刘邦的声音很是平淡,既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不甘不忿。
虽然在项氏煎迫最甚的时候,不得已倒向了韩经这方,可无时无刻他不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没有像彭越那样,获得汉室王爵,表明他最近的应对使得汉王有所不满,而这一切刘邦早就心有准备。
乱世之中,什么保证都比不上手上刀枪身后部众来得有保障,对于曲解汉王之意没有豁上诸位将士的性命为汉军火中取栗一事,刘邦丝毫没有后悔。
“汉王的不良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这比秦国的罗网还要来得隐蔽,田言竟然也是汉王的人。”
不同于夏侯婴等人各有深思,樊哙听完后感慨的方向大不相同,“只是汉王也忒小气了,答应的王爵还要分成两次给,成了什么劳什子柔佛侯,这地方听都没听过!”
“我看这巴、蜀之地就挺好,碰到的女子也白净,好似能掐出水来,不如大哥你就再跟汉王商议商议,让汉王将这里留给咱兄弟得了。”
面对樊哙的呵呵傻笑,众人回以一记白眼。
“汉中汉水,韩经从一开始在遥远的箕子半岛建汉城,后来称汉王,想必他的版图规划就有汉水源头巴蜀之地,樊哙将军...”
张良与韩经有着矛盾,但暗地里对汉城的一举一动向来是极为关注。
昔日韩经弄权新郑,横扫韩安的拥趸,其祖父张开地首当其冲,成为了冲突的牺牲品,更是惨死于不良人挑起的民乱。
这是他心头过不去的一个结,每每想起,都感到难以置信。
原本无论韩国哪位公子夺得大位,都要倚重五代相韩的张氏相门,像韩经这样掀桌子的玩法,还是首次碰到。
而汉城的发展以及韩经势力的膨胀,似乎证明了他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为韩国呕尽心智的祖父成了阻碍潮流之人,这让张良不忿不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汉国也不过是昔日韩都新郑逃亡海边一隅所建立发展起来的,柔佛就柔佛,将来的事情且走且看!”
樊哙不明所以,刘邦与张良对视一眼,眼底闪动的一抹流光意味深长。
等到议事结束,张良有意后行,果不其然,转身之际,就被刘邦叫住了。
“樊哙等人是粗人,先前在帐内吵得头疼,这下清静了许多,本侯有些话正好想问问子房先生。”
虽然都是自家亲近兄弟,可樊哙性性耿直,加上武将好饮酒,刘邦担心他酒后失言误事,所以有些话留到了最后,私下与张良相商。
“先生刚才所言,可是真心?”
张良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这在一向儒雅淡泊的张三先生身上可不多见。
“侯爷,指的是哪件?”
“当然是汉国能从海外一隅跃居中原诸侯之首,将来柔佛也能效此功业!”
虽然知道张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心求教的刘邦还是顺着他的意,急急的重复了一遍。
止住笑意,张良脸色变得认真起来,“沛公果有意?”
称呼刘邦为侯爷,乃是以汉室藩臣自居,柔佛侯是汉王亲封,可沛公之名是起事自号,张良称呼起旧称,一下子就把刘邦与汉国割裂区分开来,显得双方是独立的个体。
“如果我不曾进过咸阳宫...”
不曾见过太阳,本可忍受黑暗,井蛙刘邦只在井口趴了数天,就让项氏给重新扔回了井底,但咸阳宫的种种总是出现在他的梦中。
珍珠玉犀,珊瑚翡翠,梦中的触感仍是那么的真实,站在始皇帝宝座前往下俯瞰,那种感觉如在云端。
一颗名为权力之毒的种子就此在沛县草莽刘邦的心底生根发芽。
刘邦凝视张良,显得极为郑重,“先生以为,汉军对阵楚匈联军,胜算几何?”
将项羽得罪狠了,现在名义上是处在汉军阵营,匈奴的乱入,使得刘邦有些看不透战局走向。
楚汉之争,胜负归属同样决定着自己一行人的命运。
野望之始,竟然是从祈盼宗主获胜开始!
“侯爷见过韩经此人打过没有把握之仗么?”
张良观察韩经越久,越发觉得韩经精准的判断像迷雾一般,旁人难窥得一二。
“在我看来,他就像街头吆喝贬缯卖布的商贩,锱铢必较,无利不起早,偏偏还真有着极为精准的战略眼光,汉国也就这么一点一点滚雪球般的成长到了这般地步。”
“匈奴弯弓之士号称百万,项羽麾下联军不下六十万,汉军数度扩军整编,征兵造册,据情报分析也不过六十余万,精略估计,双方的人数战比乃是以一敌二。”
“可即便这般,我仍是看好汉军。”
“战争的胜负手往往不在于人数多寡,还要从将领、后勤诸多方向着手考虑。”
幽幽一叹,“虽然张家与韩经有着化不开的仇隙,可不得不说,此战天时、地利、人心都在汉军这边。”
“论将领之才智,汉军有范、韩、李、虞、钟离之属,冒顿、项羽也是兵家大才,但二者各有算计,联合作战,能否发挥出总实力的八成,尚未可知,双方可以算成平手。”
“但是战场设在关中,那里早被项羽的一番残暴行径摧残得面目全非,原本楚军占据的地利、人和之利等于是项羽自己推给了汉军。”
“而且匈奴是远道而来,第一次深入中原这么远的腹地,关中被楚军祸害到了极致,咸阳都成了一片废丘,曾经的关中沃野已经找不到一丝青苗,武关、函谷被汉军严密封堵,楚地补给无法输送入关,可以说,楚匈联军人数越多,他们崩溃败亡的速度也就越快!”
正如张良所料,武关的守军将关城恢复到秦昭襄王时期的坚固程度,再度成了扼守秦汉分野的咽喉,函谷关上围障重重,汉军虽然也在打造攻城器械,可守具比攻器要多得多。
就连章邯曾经在巨鹿拿出的武刚车,汉军也仿制了许多辆,铁面反射过来的光亮扰得关上守军心浮气躁。
冒顿已经派人来催了两次粮,他从草原带来的牛羊吃掉了一半,一面急忙派人分路至西域诸国派发补给物资的份额,一面朝项羽伸出了手,要求一些粟米改善一下勇士们的饮食。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关中、陇西早被项羽的联军刮地三尺了,昌顿再想找到补给难如登天,让收获满满的楚军给盟军匀出一份子,在他看来,不过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可他不知道的是,楚军的存粮只剩下了三月之数,这还需要量入为出,才能勉强达到。
摆在项羽面前,似乎只有啃下函谷关外的重重乌龟壳,或者打开武关通道,决战汉军,重连楚地!
第六十章 不期而遇
“匈奴移帐了?”
“把探听到的冒顿面斥项羽之词再详细的说一遍。”
不良人将关中之事沿着隐密的渠道递了出来,其中匈奴与楚军产生隔阂一事是范增最为关注之事。
二者联合,陈兵百万,数量上汉军自是有所不及,胜负的关键就在于楚匈之间的配合。
“冒顿说,此次兴兵南下,上为苍天除暴讨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百万匈奴勇士却得饿着肚子跨马作战,楚军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么!”
冒顿无疑是军事上的优良统帅,可草原人的贪鄙之性丝毫不比其他同类来得少。
他口中所说的多半是言过其实之词,哪里能真的饿肚子了,无非是想楚军供给狼族士兵军需罢了。
不同于里长城燕丹、魏咎等联合头曼,此时秦国已灭,匈奴实力是要大于楚军的,冒顿提起条件来当真是丝毫不含糊。
“冒顿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他对项羽答应的秦地分封方案还不满意?”
挥退了谒者,韩经面向范增、陈平,就冒顿的短视之举提出疑问。
匈奴起先的目标只是重夺河套,现在连陇西都给予了,还能有什么不满?
中原文化、气候与草原殊异,弯弓之民并不习惯长期待在中原地区,塞外的草场才是他们理想中的乐土。
“恐怕不是不满意,而是项羽承诺的太多了...”
陈平沉吟片刻,拱手为礼,“陇西郡被楚军放弃交给匈奴,恐怕都在冒顿的意料之外。”
“而匈奴南下所为的是抢掠财富人口,一个残破的关中对他们而言,形如鸡肋。”
“出得函谷关,肆掠更为富庶的中原腹地倒也罢了,偏偏我军守得固若金汤,疲蔽之关中又不足以养活百万大军,我军困死饿毙楚军的谋划想必冒顿也看出来了。”
“狮子大开口,胡搅蛮缠,恐怕为的是敲上一笔...”
范增:“他要跑!”
“不错,依我之见,冒顿应当是有了退意。”
陈平点点头,“既不能抢掠奴隶财富激励部众,又有断粮倾覆之危,他要回转草原的可能性极大。”
“中原从来不是冒顿的核心利益,坐观楚军成败再搜集牛羊军粮找准时机重新切入登场才符合冒顿在草原上的用兵之道。”
一击不中,迅速远遁,弓骑袭扰,趁蔽冲阵,这一套草原骑兵屡试不爽。
拉满的弓加上未射出的箭才能最大程度的威慑敌人,冒顿深谙此道,抽身于塞北朝着中原的汉国虎视耽耽,其威胁远比满弓持矢来得大。
“既然冒顿心生退意,另有盘算,那么为何他仍不断抽调草原以及西域诸国的青壮?”
对于陈平、范增的猜测,韩经还有疑问,最主要的一点他还没说,胡姬母子冒顿是势在必得。
后世永乐大帝能为了失踪的建文帝搜山检海远涉南洋,冒顿的决心丝毫不比这浅。
“冒顿集结的人马越多,负荷越重,我军取胜之后战果也就愈丰,这是好消息啊。”
范增嘿然而乐,“几十万人已经负担不起了,还在增兵,冒顿不会这般智浅。”
“他冲的必然不是我大汉,恐怕这位单于要声东击西,搞虚虚实实那一套。”
抬起拐杖,范增以杖头轻轻点了点月氏人的方位,划了一道圈。
“月氏?”
“不错,老夫猜想,他是为了月氏人。”
秦国分崩离析,势力退出西域,月氏、匈奴、乌孙的草原部族联盟宣告解体。
乌孙接连为月氏、匈奴所败,一退再退,短时间内不具备再起争夺草原霸权的可能。
草原之上,能威胁到匈奴的也就只有月氏人了,而富庶的西域,将是双方冲突的起因以及争夺的焦点。
西域勾连中原、草原以及中西亚,商旅不绝驼铃阵阵,商品流通给商路上的诸国百姓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相邻的强国大邦,谁不想将其纳入己方势力范围?
韩经默然,抬眼瞥向陈平,“另一位具备草原王位资格之人落在敌对方手中,冒顿真能放得下,转过身死嗑月氏?”
“草原之上,实力为尊,冒顿有雄才,远在汉城的狼族王子、近在咫尺的月氏,他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汉国对外宣称的都是草原少狼主投寄于汉城,韩经一早就给韩念的身份定下了基调,是故陈平等人不再将韩念视为预备的汉世子。
“再说,冒顿击败月氏,清扫了月氏人对西域的影响控制,随时都能加入中原战局,我们还得分出精力防备...”
轻吐一口气,韩经有些郁郁然,彼之英雄,我之敌手,冒顿极具战略眼光,偏偏匈奴势力又空前的强大。
“那依二位爱卿之见,我大汉是否应当主动进攻,压缩楚军的腾挪之地?”
关中之地被祸害得这么深,楚军的粮饷都供应不齐,秦地之民的境况可想而知。
范增:“韩信与钟离眜在荆楚的进展神速,楚国新募之兵缺少训练,完全不是对手,对彭城围而不攻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来援的楚人不是被杀散就是降服,荆楚之地响应熊心号召勤王之士越来越少。”
“军事府一致认为,未来我大汉首要之敌已经从楚国转为了冒顿与项羽。”
将项羽与楚国区分开来,是韩经首倡,军事布署上也是照此执行的。
领军在外的项羽军团与坐困愁城的怀王熊心,利益并非一致,函谷、武关之阻,事实上荆楚、关中就成了封闭的孤岛,二者不能呼应互补。
关中项羽掌握大军,滞留在遍布仇恨的秦地,矢尽粮绝;
彭城熊心大义在手,荆楚是其根基倚靠,可手下乏人,鲜有可用之兵将。
“我认为,不妨留下钟离继续攻掠弹压荆楚,韩信之骑军可以自云中、上谷出,主动发起对匈奴的进攻,此举既能使得冒顿攻打月氏难竟全功,又能将匈奴人吸引到云中上谷一线,而此时我军早已收缩入塞,以逸待劳,继续用军塞、长城阻滞消耗冒顿的战力。”
匈奴到了云中一带,汉军也算成功将冒顿与项羽分割开来,有利于分而击之。
轻咳一声,范增突然露出几分讪然,“加铺驰道的夷奴马上就要消耗光了,草原牧民体格健壮,堪当此任。”
范增学坏了,所谓的韩信出塞北击匈奴,实则是想让他掠夺牧民为奴,从根子上削弱冒顿。
这都是韩经存地失人、人地两失的思想带来的改变。
不同于中原地,匈奴所有部族加起来不过五百万之数,青壮都随着单于出征了,范增想要掠夺的,可是草原的将来。
韩信军团消失无踪的消息并没有给彭城内的楚怀王熊心带来安全感,相反,他更是彻夜难寐,一夜数惊。
合围仍在,远处响应彭城燃起的烽火越来越少,每一处互通消息的烽火骤熄,都表明此处插上了汉旗。
城中更有流言,项羽有意挟众自立,有意坐视怀王被围,意图借汉军之手除去楚王一脉,再以破秦大功自立为新的楚王。
这份论调还有着不小的市场,他们被围困得艰难,不知道关中战事的详细情况,只当项羽拥兵自重,要不然小小的函谷关岂能挡住几十楚军雄师。
先前能够破函谷打进关中,此刻为何就不能出函谷回援彭城!
“哼,彭城要是真的被围得水泄不通,信使难道是从天上飞过来的不成!”
“大王受奸人挑唆,竟然来信斥责,搞得军中人心惶惶!”
帐中除了拍案发怒的项羽,还有不少楚军将领。
龙且、英布一个去了武关,一个总领荆楚兵事,季布就成了帐下最显贵的将军。
在大多数人不敢出声之际,季布挺身而出,“上柱国,恐怕彭城被围事危乃是实情,龙且将军送来的军报也与之相吻合。”
“至于信中申斥之意,无非事危情急,口不择言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打通与楚地的联系。”
其实项羽也知道,彭城告急是实情,只是不忿楚王使者落了他的脸面罢了。
“韩经狡诈,汉军可恶,有意掀起流言,这些人一定都是他们故意从彭城围中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动摇我军士气,要不然彭城、武关,哪里不是汉军所控辖地,以汉骑之能,岂会由其漏过!”
“传令下去,三军不得私下传谣,讨论彭城之事,至于使者,派人好生招待,不准任何人搅扰!”
楚军领军将领多是军事贵族,支持楚王的也不在少数,项氏欲自立的传言让他们如坐针毡,这些日子以来,项羽所做所为他们都看在眼中,其人刚愎自专远甚于项梁。
“狼族不可靠,破局需得诸君奋武,同心同德,至于当面之围如何解,还请诸位议议。”
冒顿虚晃一枪,自陇西掉头西进,兵锋指向月氏,只留下被再度劫掠一空的陇西郡,对此,项羽满腹怨词。
只是眼下受困于关中,匈奴人得罪不得,要不然楚军面临的就是两强东西夹击了。
只是他也打定了主意,等到击败了汉军,据有中原,他要找冒顿好好讨个说法。
众将面面相觑,要知道项羽虽然年少,但心高气傲,行军打仗向来自专其事,从来都是发布心底谋定好的军令,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竟然破天荒的要听取帐中将佐的建议。
“冒顿虽然凶蛮无信,前番因为粮草一事双方还闹得不是很愉快,但名义上他们还是我联军盟军,有些方面愚意尚可借重一二。”
季布温文如玉,有谦谦君子风,他率先出声,将帐中紧张的氛围降下了数分。
“函谷关眼下是汉军攻不进来,我军也出不去,武关方向据英布将军传回的消息,连日轮番攻打,可汉军也是轮调布防,陷入僵局。”
“我军粮草堪可支撑两个月,形势在敌不在我,如此下去,我军将更加被动。”
项羽微微皱眉,季布说的都是当下军情,帐中自己及下,谁人不晓。
“函谷、武关被封堵,我军何不另寻出路,转进荆楚?”
“哪里还有其他出路,褒斜道被刘邦那个反骨小人破坏,自蜀地沿巫峡放舟而下亦不可得,季布将军所言,末将颇为不解。”
曹咎身为军司马,研究两军对垒军事布局图是他每日必行功课,汉军的严防死守,即便是项羽亲自率锐卒冲了一阵也没能破围。
面对项羽等人的不解,季布复行数步,侧过身子对着行军图,“经漠北绕行晋地如何?”
这是非常大胆的一条建议,绕道而行,如果被汉军侦知,再度设下围堵,军资粮秣得不到补充,几十万大军分崩离析只在眼前。
“当然,如果冒顿肯借道,还请诸位瞒着诸侯之军,以免消息走漏。”
项羽在沉思,季布见其意动,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不与诸侯相通,乃是因为刘邦之后,诸侯之心已有摇摆反复之态,而且总得有人留在关中以为疑兵牵制汉军主力。
军议之后,项羽召集诸侯,以主力驰援武关打通南归道路的理由命令诸侯广布旗帜,旋即引兵而去。
他在季布的方案上加以改动,并未知会匈奴借道,而是直接踏上了匈奴地界,大军稍微兜了个圈子就朝着上谷郡全速行进!
而此时,韩信正按照军事府的命令以上谷为中心大掠草原,焚毁草场填埋水源。
汉军哨骑等来的不是回师复仇的匈奴人,反而跟楚军发生了一场碰撞。
韩信只有一部,虽然在巨鹿之后军团一再加强,可他深知,绝不能放项羽过去,否则兵力被抽空的三晋地将任由楚军纵横。
得到补充的楚军恢复战力,战争的形势有可能遭到逆转。
因此,他不得不放弃了骑兵的机动性,转为阵地战,一面八百里加急,向邯郸、函谷前线示警。
战争的重心突然自函谷一线转移到了上谷,左右天下局势的关键落到了韩信身上。
到底是韩信在汉军驰援之前挡住项羽还是项羽先行击破韩信成功突围,成了天下嘱目的焦点。
第六十一章 千里赴戎机,关山渡若飞
彤云密布,旌旗如织。
广袤的边塞由远及近,密布密密麻麻的军阵。
城上的韩信入目所及,就是这样一幅壮丽的画卷。
可他丝毫没有发表感慨的兴致,已经连日没有合眼了,仍是瞪着通红的眼睛探视着楚军可能率先发起攻击的方向。
早在三天前与楚军猝不及防的一场遭遇,韩信就退往沮阳,凭城而守。
好在他心思灵动,城外以骑兵游走袭扰,这才让上谷成了楚军不可逾越的一道屏障。
这三天里,不到晨起,楚军就铺天盖地的发起了决死冲锋。
归师勿遏,可韩信不得不为之。
上谷踞桑洋盆地之川,北以燕山屏障沙漠,南拥军都俯视中原,东扼居庸锁钥之险,西有小五台山与代郡毗邻,汇桑干、洋河、永定、妫河四河之水,韩信部虽然势弱,但项羽要来得更为焦虑。
此次绕道进军本就是一次军事冒险,要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没想到仍有拦路虎。
十几万人聚集的城池,多了往日不曾有过的喧嚣。
北面城墙之下,汉、楚双方丢下的尸首显得格外狰狞。
广阔的天地下,文明与野蛮并存,铁与火汇聚成河,双方无需对话,只以手中刀兵相应。
“将军,昨夜楚军夜袭崩塌的北墙一角已经修补完毕,你就先休息一阵吧...”
墨鸦仍是一袭黑衣,仿佛整个人融入了?暗的城墙之上。
其实他也一直没有休息,可临阵之事,可以没有他墨鸦,却绝不能失了韩信。
“待会楚军仍是一阵接一阵的登城作战,属下足以应付,将军养足精神,再来总揽战局。”
韩信头也不回,仍是在观敌瞭阵。
“不,我要让将士们一直都能看到,项羽用兵,不下其祖父。”
“我要在沮阳城下力挫此僚,扬我大汉军威!”
昔日坚辞巨鹿侯的窘迫,韩信记忆犹新。
这一战是项羽的契机,是汉军全胜楚军的契机,又何尝不是他韩信翻身正名的契机!
以一军阻项羽全师,为汉军败楚赢得先机,一举洗刷昔日狂悖之失。
天可怜见,让这样的大功降在他的眼前,韩信岂能错过!
“白凤带来了邯郸的消息,大王已经命人组织禁卫以及役夫朝上谷进发,函谷一线的主力将在试探性攻击后驰援沮阳。”
韩经、范增担心这是项羽故布疑阵,至于对方是不是还在关中,函谷关头战上一场就知分晓。
“七天,邯郸的援兵七天就能抵达,而函谷关距此,主力到达需得一月之机,也就是说,我部汇同邯郸援军还要坚守边塞不失二十余日...”
楚军又开始了疯子似的攻城战,甚至连战鼓都没有敲响。
可这样沉默的敌人反而让墨鸦更觉心悸,昨日燕山防线不时有小段被突破,要不是机动游骑及时策应,今日攻城的楚军就是三面合击了。
“无需挂怀,韩某为大王守边,定会做到万无一失,上谷一地就是项羽的埋骨地!”
“燕山防线即便陷于敌手,他项羽也不敢弃沮阳这一腹背大患于不顾。”
韩信看得清楚,只要兵团主力不失,项羽就不敢全力逃归。
绕过沮阳的楚军就是归心似箭的精锐了,而是一群仓皇南顾的逃人。
韩信倒想沮阳骑队能实现这一追亡逐北的盛况,可他知道,项羽不会配合的行此无智之举。
如雷的脚步声在城下炸响,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呐喊,楚军汇成了一道怒潮。
集结,冲锋,倒下,溃退,再集结反冲...
遍地都是红色,双方裹杂在一起,做着最野蛮的冲撞。
楚裔乃祝融氏,尚赤,士卒身着暗红战衣,比之汉军赤红显得稍浅一些,融汇在一起之后,须臾都被殷红的鲜血沾染。
秋蝉之鸣,渡鸦悲啼,都掩不住冲天的喊杀声...
扑鼻的槐花香也遮不住漫天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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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持枪立于城下,犹如一尊浴血的兵魔神。
刚才他又不顾部下的劝阻,新自下场踊为先登,可最终还是被密集的强弩赶了下来。
韩信所部,箭矢何其多也!
攻城十日,其间沮阳汉军得到了一波来自赵地的增援。
燕山一线也被楚军夺下,可沮阳仍是岿然不动,遍布箭创凹坑的墙头成了楚军眼里的天堑。
久顿城下,楚军的士气已经不是那么旺盛了,尤其是在汉军突骑趁着夜色闯入楚军新凿的水井投毒成功后,今天全军几无可饮之水。
在新的水井出水前,楚军埋锅造饭都成了奢谈。
汉军多狡,上谷以北的水源都被抛置了死马死羊,一开始楚军中招者甚广,后来不得不开挖水井,不想又被汉军游戈在外的骑兵马队得手。
可无论再怎么艰难,都不能动援项羽攻拔沮阳的决心。
要么向前,要么去死!
他已经想好了破城之后如何处置坚壁清野行绝户计的韩信,除了鞭尸挫骨,再难消其心头之恨。
项羽难,韩信更难,沮阳毕竟是小城,能够坚守这么多天,全靠劲弩强弓遮蔽,可箭矢消耗将尽,即便是发动全城百姓连夜赶制,可材料告罄,巧妇难为。
约定之期还有一半,此时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源力一是为将者不服输的那股心气,二则为对鼎定天下首功的渴求。
“楚军又上来啦!”
守城汉军时刻紧绷,不用呼喝提醒,都弓着腰背倚靠墙垛之间握紧刀枪。
韩信皱眉望去,项羽果然又是凭恃武勇以刀盾手为遮蔽冲阵在前!
一军之主,身先士卒充当排头兵,这在惜身的韩信看来是有所不屑的,可他又不禁暗暗佩服。
正是项羽的作风,还使得动摇的楚军仍能发挥出这般排山倒海的气势来。
“汉军,汉军的旗帜!”
楚军阵后一阵大乱,各种各样的呼号声不一而同。
韩信本以为又是副将赵俨轻骑袭扰楚阵以为奥援,可不一会儿城头汉军也开始欢呼起来...
“开城,夹击楚寇!”
韩信瘫软在城头,眼角有热泪滚下...
终究是胜了...
第六十二章 当仁不让
“君来何速也!”
韩信一迭声的追问,快步凑到虞子期跟前,一把扶住对方的臂膀。
苦熬在城头数日,一身汗臭透着甲胄散出。
虞子期也好不到哪去,风尘仆仆,满面疲色。
“是韩麟,他从关内发来了敌军虚实的情况,范军师再无犹疑,全军压上,破函谷虏伪王,留下伤员以及偏师侧击英布,余者抛下辎重,轻装而行,昼夜不停,这才赶上了这场大战!”
“大王与范师傅押阵在后,不日即到,我大汉尽得四海,天命在汉!”
墨玉麒麟自从消失在咸阳宫后,就一直蛰伏关中,控制着关中的不良人四处刺探情报。
赵高一去,罗网这一威胁不再,联军又是遭到秦人唾弃的侵略者,韩麟行事尽得其便。
“哈哈哈哈,待我等到项籍首级,先美美的睡上一觉,再与子期将军把酒言欢,谢过及时援手之恩。”
接连拍打虞子期数记,韩信少有的恣意放荡。
“楚军被惊退,虽然在一路溃逃,可项籍还没有消息,我等还需加把劲,以项籍之首陛见大王,到时自有美酒赐下。”
“不过,咱俩这副尊容,是不是有些不雅,小心御史参我们一个君前失仪。”
虞子期猛嗅了下空气中的酸味,嘿然而乐,韩信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极,是极,容本将军先沐浴正冠。”
韩经后队还没有到上谷地界,就收到了沮阳前线传来的好消息,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这场中原霸主的争锋终究没有演变成旷日持久的对峙消耗,中原大地每少一刻纷争,百姓平民所受的荼毒就轻上一分。
中原戡乱是越快越好,韩经也不愿自己入主的中原大地一片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范师傅,你说项籍能逃到哪去,韩信、虞子期不辞辛劳的发动搜捕,却仍然没有发现此人的蛛丝蚂迹,他会不会逃到草原深处投奔冒顿了?”
韩信二人自然是想要擒杀项羽以尽全功,可兵败后的楚军逃得漫山遍野,大部分都被汉军一一揪了出来,唯独楚军核心项羽等寥寥数人丝毫未露影踪。
“臣观之,项籍此人心高气傲,并非肯屈居人下者,阴伏昼潜孤身回楚要比北投匈奴的可能性来得大。”
“其实无论其人是北上也好,南下也罢,没了大军,失了楚地,孤魂野鬼一只,个人的悍勇于大势而言,微不足道,项氏无能为矣!”
在汉楚战于沮阳之时,钟离眜也发动了对彭城的最后一击。
龙且引着最后集结的楚地菁余赶来援救,却被钟离眜伏兵在先,水淹其后,丧师身亡,熊心不得不开城乞降。
留下副将左师同彭越以熊心之名收拾荆楚,重设建制,钟离眜也急引荆襄之众朝着上谷开进,此时应当也在半道收到了大战落幕的消息了。
楚军主力消失在中原大战的舞台,汉军四面开花,除巴蜀、关中,其余诸地已经尽收囊中。
巴蜀离得远,道阻且艰,关中则是被项羽联军以及匈奴人祸害得太过,元气大伤,汉军还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恢复关中稳定人心局势。
冒顿目前是什么样的反应尚且不得而知,韩经已经从焦灼中回复过来,从上谷移开目光,将眼光野望投向了巴蜀。
他有意经略巴蜀,重定天下于一,再北拒匈奴优抚安民,待中原有所恢复,那时候,韩念也受中原教化有所成长了,即举兵北进,实施一早就定下的草原政策。
“之前楚匈联合,天下汹汹,有人思动,有人观望,有人惶惶,如今尘埃落定,老臣敢请大王进皇帝位,以正视听,明诏天下,安抚人心。”
范增上前牵住韩经座骑马头,大礼拜于道左。
陈平几乎是在同时下拜,“处其实,而无其名,大王不正大位则无以宣示大汉赫赫之威!”
身后将士随之拜倒,齐声劝进。
这场劝进皇帝位的大戏肯定是范增、陈平等人早就在预谋准备,要不然众人的反应不会如此一致,除了韩经有一丝错愕,余者都是慷慨激昂。
劝进也是论资排辈的,范增是诸臣首席,劝进首功自然落在了他的身上,陈平紧随其后,也足以证明他在汉室所受到的信重。
“这是汉城以及邯郸诸位臣工送来的劝进表,大王顺天应人,文成武德,当成帝业,为汉天子!”
说话间,陈平膝行上前,递上了准备好的一捧奏章。
韩经打眼扫过,上面第一封就是臣汉司寇韩非泣首敬拜...
果然是群臣早有定计,劝进表想必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此时拿出。
“一应规制以及封赏,由韩非、范增、陈平三人总领,礼仪方面交由张苍,定下日子以成大典!”
韩经没有搞三辞不受的那一套,中原尽为汉疆,更进一步明正言顺。
“别忘了赵佗还有赢扶苏,如果有可能,大可请他们前来观礼。”
观礼是假,议定巴蜀、南疆之事为真,而且听韩经的意思,南面赵佗也在他的意下。
“扶苏、赵佗实则为一为二,二为一之事,二者既有联系,又不尽相同。”
陈平凑上前,“二者同出于秦,如果巴蜀肯如约降服,顺应大势,以扶苏的名义往召赵佗,可事半而功倍。”
“可我们也要做好相应的准备,如果扶苏挟巴蜀顽抗,对旧秦有执念妄想,二者的处置问题上,还不能等而视之。”
“巴蜀设郡立法经年,基础人心已固,一旦扶苏不识天命,我军自然是要伐取汉中平原,将巴蜀粮仓纳入治下,可南疆赵佗不同,秦国遣其开拓不过十年光景,筚路蓝缕,根基未牢,当地土人占据南疆的大多数,我军劳师远征攻下来也不能有效的治理此地。”
“况且彼处林深且密,又多瘴疠,秦国在此损耗之巨我们看在眼里,大王切不可重蹈覆辙,当怀柔以制!”
说完,陈平抬头察看韩经的反应,深恐汉王一意孤行,效始皇帝故智,将大汉拖入南面的泥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寡人省得,赵佗此人,有割据之实,却又对中原报有向往孺慕之心,是大汉可能争取的对象。”
“接触一事,就由陈卿自专,其中方寸尺度君自斟酌。”
就在这驰道之间,汉帝国的几位要人将下一阶段的国务国策给定了下来,而登基祭天的大典也紧锣密鼓的筹备开来。
对于外界,就是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天子建德,与民更始...
请假两天,外出调整下
回来直接到完结,每天努力加更
第六十三章 海客谈瀛洲
漆黑一片的大海上,天上看不见星星,有狂虐的风暴在咆哮。
船舱一片狼藉,船员水手一边将自己绑在颠簸的般体上,一边抛弃船舱所载部分物资试图矫正航向。
骇浪惊天,如山峦、如城墙般卷了过来,猛烈的狂风持续着撞击着船身,所有人都死死的抱着,瑟瑟发抖。
唯有荆天明视风浪于无物,迈步走到船头,朝着周围其他船只上张望。
船队中同样有类似的眼神掠过,他们来自不良人,都是其中的顶尖好手,此行是为大汉皇帝陛下莅临东海打前站的。
韩经要来的不是东海郡,而是实实在在的大海之间,所为无非是阴阳家。
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韩经还是对阴阳家的东皇太一有些捉摸不透,二者之间必须要亲手了结。
天明之所以主动请缨承担起前锋探路之责,除了汉家皇帝是月儿的义父外,心底更有一番计较,七分是出于补偿的心态。
想起宣室之间,韩经单独垂问,天明只觉得眼前的波涛汹涌不过尔尔。
项羽去了哪里,天明自承不知,韩经不再追问,可天明总觉得韩经收回去的目光更加摄人魂魄,令人芒刺在背。
汉国此番动作是奔着阴阳家去的,其中也有大举开发岛上金银矿属作为汉帝国新建立的金融体系保障的准备。
大队已至临淄,只待前方传来消息,韩经等就将拔营而起,直趋这片未经开发的不毛地。
天明等先锋所要做的只是扎下营寨建立前进基地,等待大队会合。
良久的颠簸,海船终于是坚持到了黎明到来,并且海岸已经遥遥在望。
“扶桑?”
东方既白,俄有一轮红日初升,荆天明抬起手遮挡正对着的阳光,凝望着眼前的这片大地。
墨鸦不知何时自另一艘船上凑了过来,踩在沙滩上,背对着收拾整理物资的部属,抬眼看了看天明,“不错,据可靠消息,阴阳家占据这片海岛后将这里命名为扶桑之地。”
“说到底还是蜃楼上所载的虞渊扶桑木被移植到了此处...”
提起蜃楼,二人心有灵犀的对望一眼,这是皇帝陛下点名索要之物,势在必得。
“墨鸦统领,皇帝何时会到?”
汉军击败了楚军,扫清了定鼎中原的最后对手,韩经登基大典扶苏虽未亲至,但却派使者以礼来降,使得汉皇正位更具威仪。
赵佗一开始并未遣使道贺,可他在扶苏拱手以降后,第一时间表达了臣服之意,中央正就南疆的置换问题在磋商讨论,但总的来说,一个全新的完整大帝国已经呈现在世人面前。
“我已让后队在风暴停歇之时向临淄城方向发出信鸽,白凤正伴驾在旁,想必明天这个时候就能收到信息。”
按理说,墨鸦身为无从之臣,在皇帝还是韩国一公子时就追随至今,本不用如此小意的对待天明这样的少年人。
叵耐这小子就学汉城时期因与公主高月年纪相仿,就此攀上了高枝,先是两小无猜,接下来是不是举案齐眉全看皇帝点不点头了。
而高月公主的母亲,曾经阴阳家东君,据小道传闻,与自家皇帝颇有些不清不楚,要不然也不会久居后宫不避世人非议。
“荆少侠不可大意,这片海岛虽然较之中原地,不过一隅之鄙陋,但其全貌较之齐鲁略有仿佛,再者阴阳家先我等至此,有了哪些布置尚不得而知。”
“吾辈为王前驱,当竭忠尽智,勿使有须臾参差!”
墨鸦话中意有所指,一者少年人心性跳脱,他担心天明一登岸就信马由缰,撒开了欢,与大队失了联系。
毕竟不是寻常少年,身后有着多位名师教导,学有所成,有着自傲的本钱。
说句不托大的话,二人真要放对,胜负归属还真不在墨鸦这边。
他另一重心意就有暗绰绰的警醒天明之意,项籍在汉军的控制区域消失的无影无踪,必然是受到了关键人物的庇护,论及亲疏远近,这个人的身份众人隐隐间都有所猜测。
擒杀项籍一事已经出了差子,这回为皇帝办差,可再不能出现纰漏。
“放心,我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天明轻抚隐隐振颤的非攻,“墨家的血债,钜子大叔的血债,马上就要跟阴阳家统统清算!”
汉国船队登陆的是靠近对马岛的后世称为九州岛的一处浅滩,与之相反,阴阳家当初蜃楼探索所及是自东往西,后世所谓的东北、关东一带。
岛的东面,生活着土著虾夷人。
他们也是阴阳家落脚之后第一批驱使的土著,以阴阳家展现出的手段,无不被视为天人。
此时的虾夷人同岛上大部分土著一样,还处在渔猎采集的原始时代,农业、畜牧业根本无从谈及,阴阳家一大帮子人的到来给这片蛮荒所在带来了文明的气息。
随着蜃楼上的稻黍种子被小心翼翼的撒下,文明的种子也开始生根发芽。
文明之花随着蜃楼的东来,被复制在此处,虽然是按照阴阳家的理念构思建立的。
根据岛上的探子零零碎碎传回来的信息,阴阳家似乎还经历过一次分裂,岛上的阴阳众分成了两个派系。
只是这片土地过于荒蛮,不良人所得的消息也有限,只知道分出来挑头之人乃是云中君徐福。
“徐福不过一中上之才,背离东皇太一这件事听起来还是匪夷所思,后者反掌之间,即可灭之,岂能容他分庭抗礼!”
掂了掂手上的信笺,冠冕珠帘之后的韩经深皱眉头。
这副冠冕他是极不愿戴,可陈平、张苍等人都一致认为,临幸临淄当宣示皇帝的威仪,冕冠华服乃是必须。
“据闻徐福与李信携手,阴阳家虽然只有少量贴身弟子向他靠拢,但东皇太一投鼠忌器,与他达成了短暂的平衡。”
白凤负责东面之事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前后了解到的比较全面,“现在徐福僭称什么神武...神武天皇,由阴阳术派转为草台班子,东皇太一以神权凌驾其上,效仿秦国置郡县广设阴阳寮,以阴阳术士掌管各地。”
对于阴阳家的僭称,白凤很是忐忑的看了韩经一眼,见其并无不悦之色,方才继续往下说。
“李信不知何故,以随船秦军将士为班底,帮助徐福训练士卒,扫荡四周,臣已取得秦公赢扶苏的亲笔信,派人暗中与其接触,相信不日就有结果传来。”
“另外,东皇太一之所以能容得下徐福,也与当地土著人时有反抗有关。”
“阴阳家异域海岛落地生根,本就是元气大伤,又有外部威胁,这才有了两人并立的局面。”
白凤的话归结起来就是东皇太一在有外部压力的情形下,不得不暂时忍下了徐福的骚操作,可他还是占据绝对主导,神在王上就是明显的例证,徐福僭称天皇,也不过是徒有名头。
“土人?”
“土人还能对阴阳家产生威胁?”
在韩经看来,未开化的土人面对阴阳家,还不是予取予夺。
“不然,彼处虽然蒙昧,但在长久的自然繁衍中也诞生了独有的图腾崇拜,他们将之称为鬼术,一直与徐福相抗衡的土人首领土蜘蛛先是把我们的人当成了阴阳中人陡下狠人,最近新的一批细作才与他取得了联络。”
“这个人,虽然身处蛮荒,但天赋异禀,未可轻视。”
听到有不良人被土著残杀,韩经面色不愉,“天赋异禀,荒草败枝之间,偶有菁芜,比得了中原大地能人异士层出不穷?”
指了指焰灵姬、典庆等人,殿上一进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择良辰吉时,扬波东海,朕要新置六郡,作为大汉后世之基,管它鬼蜘蛛、土蜘蛛,朕要让世人知道,犯我大汉,虽远必诛!”
“伤我汉民,罪不容赦!”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一朝肩负起九鼎之重,就要让华夏成为浩荡之海巍巍青天...
第六十四章 善驭千里良驹
“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享受享受怎么了...”
“接着舞,奏乐...”
里间有醉醺醺的声音传出,并且伴有桌椅磕碰之音。
只是丝竹之音并未随着韩信的命令再度响起,反而一众乐女是鱼贯而出,紧接着就见蒯通的身形露出,左右扫荡了两眼后,就将房门阖上。
“我的大将军,哦,不,现在是淮阴侯了...”
蒯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呀,就是吃亏在了这张嘴上,要不然以你鼎定中原第一功,怎么也能捞个公爵!”
“现在陛下东巡,横越东海,监军墨鸦陪同圣驾外出,你就故态复萌,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韩信虽然还是那副东倒西歪的样子,但眼神已经清明过来,只是怔怔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蒯通。
“侯爷这副惫懒狂态是作给谁看?”
“陛下一代雄主,赏功罚过,尺度无有不专,更何况圣上身边还有范增、韩非之属规谏,要真的是心念旧日种种打压于你,岂会仍让你执掌重兵!”
朝着韩信连连摆手,脸上眉间无不透露出你好糊涂的架式。
“你以为陛下只封了个侯爷不足以偿沮阳力巨项籍之大功,殊不知陛下这恰恰是在保护你!”
迎着韩信不解的眼光,蒯通凑近轻声道:“功大不赏,尾大不掉...”
说话间横掌成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昔日秦国武安君前鉴不远...”
“这带兵打仗,一百个蒯通也不及韩信皮毛,可论及观人察势,侯爷还要好好历练...”
韩信醉意全消,翻身而起,大礼下拜。
“先生昔日为我谋划,今日还请继续不吝赐教,韩信鄙陋,定当洗耳恭听。”
见蒯通沉吟不语,韩信赔上笑脸,“今日先生飞黄腾达,位居台阁之间,也有韩信昔日举荐之功,难道先生真的就忍心看着韩信沉顿不起酗酒度日?”
蒯通白了一眼,“说得好像你敢瞒着陛下继续用我掌幕似的,不良人的眼睛可都带刀子!”
“今日你我相见,想必也被不良人看在眼里,如果我不是念及旧情,绝不会私下在此与你推心置腹。”
“方才所言,陛下贬你乃是抬举你,确非虚言,依我愚见,将军的用武之地当在西边。”
韩信怔了半晌,方以手指往天上指了指,“可那位少狼主年齿尚幼,及至长成,非有十数年之期不可,那岂不是我韩信还要蹉跎经年...”
除去禁卫军统领典庆,中央军四镇将以钟离眜最受信重,出镇中原腹地,拱卫在咸阳旧址新建的长安城以及京畿周边,李左车所部稍事休整,就驻防在长城一线,阻遏匈奴人的袭扰。
虞子期入蜀坐镇,确保秦公、柔佛侯的交接工作得以顺利实施下去。
这些韩经允诺出去的藩属,除了彭越这个婆罗王一早就率众急急渡海而出,余者仍在中原之地盘桓,就连卫庄这个郑王都以郑念年幼恐不服外邦水土为由留了下来。
各人心思有所不同,扶苏、刘邦是在讨要王爵以及物资支持,卫庄则是有恃无恐,仍在做最后的观望。
但这些都与韩信无干,他在意的是四大军团只有他是被遗忘的,既无恩旨也无军令,主动上书请缨等来的也只是朱笔一个大大的阅字。
联系起论功行赏封爵种种,他更加确定了这是皇帝以及一干宰执有意疏远以示惩戒。
“陛下有雄才,中央锐意进取,最近冒顿屡屡犯边袭扰,圣上的忍耐已经到了一定的限度。”
蒯通被征辟后,很快找到了组织,追随张苍之后也在朝堂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对于中央政策的变化了如指掌。
“面对匈奴,以守为主,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国策,为的是与民休息,积蓄力量一举扫除狼祸,后来陛下问鼎之路称得上一片坦途,中原大地除了关中以外,所受到的荼毒比预期要轻微的多,加上狼族袭扰不断,严重影响边疆百姓恢复生产,所以朝中最近屡有主动出击草原之说。”
捊了捊胡须,蒯通看见韩信眼中泛起的光芒,不无得意。
“举国上下,正在囤积粮草,恢复郡县之治,以我观之,两三年内,只等几位内藩安置妥当,国力复振,就会六军会合,深入不毛,涤清狼患!”
“太尉范增上《靖边十策》,御史大夫陈平面陈《平戎策》,韩丞相虽未表态,但观其架势,也是支持此论之人,将军大用之期将至矣!”
韩信沉吟,范增掌大汉全国上下军机,陈平更是被称作皇帝腹中蛔虫,这两人意见一致,要说没有受到皇帝的指使,谁也不肯信。
看来风向是真的要变了。
“先生又一次搭救韩信于水火,要不然韩信又将浑噩沉沦下去,失了圣眷不说,耽误了国家大事,真是百死莫赎!”
大礼拜倒,韩信的脸色涨红,也不知是羞急还是酒气上涌。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陛下宏恩似海吧。”
蒯通却是正冠作色,指了指天,“不良人监控天下不法事,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约见侯爷,如果不是得到陛下授意,岂敢如此妄为。”
“也不知你韩信到底有什么,值得陛下这么倾心挂念,心忧良将沉寂,换做旁人,早就甩开一旁,任其自生自灭了。”
真相道出,韩信先是错愕,接着叭伏于地,泣不成声。
......
“韩信上的谢恩折子,你们也看看,这小子的脾性是不是有所进步。”
韩信的本领,还未全然展现,可韩经对他的看重仍未减少。
只是其人性格上的缺陷,有待慢慢调教,可话又说回来,有了深沉的政治心机的韩信,那就不是韩信了,韩经在用他时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
所以很多时候,面对韩信的恣意,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璞玉微瑕,经陛下妙手雕琢,已有峥嵘之色。”
陈平的马屁是信手拈来,韩经也是受用惯了,“北边长城有两大军团以作屏障,冒顿重心尚在月氏,些许边关狼祸只不过是静水微澜,起不了大的风浪。”
“等到陛下经略扶桑六郡,以此处金银为压库,改革有成,才算是真正的富有四海,区区冒顿,迟早被重金打造的汉家军团碾成齑粉。”
韩经拾起身侧盘中的金豆样本,这是刚从附近一座矿山提炼出来的,“是啊,单凭这些小可爱,堆也能堆死冒顿。”
“那个土蜘蛛的人如果没有被饿死,就洗刷一番带它上来。”
抛出手中小金豆,正中不远处执掌扇的侍女胸口之间,“赏你了...”
第六十五章 循序渐进
汉军此行除了为阴阳家,发掘金银矿才是重中之重。
土蜘蛛身为土著中的开蒙者,极具反抗意识,为了手中的权力、部落的地位,打一开始就利用地利与阴阳家为难。
他的使者自称梅川酷子,此时已经被关押起来饿了三天了,透过一双眼睛能看出他饿兽的天性。
“他在叽叽哇哇说些什么?”
韩经扭头朝向不良人驯服的土人翻译,随手朝着地上的梅川酷子指了指。
这人竟然还有名号,比起他的首领土蜘蛛来,反倒更像是主事之人。
“他在抱怨汉军的无礼,他说是奉了大首领之命前来商议联合攻打阴阳众的,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驯服的翻译深知眼前的大皇帝权威之巨,要多恭谨就有多恭谨,全然不像土人那般饱怀凶性。
“告诉他,汉国的皇帝有子民千万,土蜘蛛还不配跟朕谈联合,前番杀戮汉民,今次大汉千帆泛海,遮天蔽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缚于阶下等候发落,否则数罪并罚,乡野小人,瞬间化为齑粉。”
听完翻译的呵斥,梅川酷子目露凶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又是一通叽叽哇哇。
不用翻译,场上众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典庆、白凤等上前一步,御前禁卫直接将腰刀抽了出来,作势欲劈。
“让他走,朕的气量还没低到会跟个野人计较...”
挥退梅川酷子,韩经朝白凤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跟了出去。
“土蜘蛛代表的是岛上拒绝降服文明的野蛮土著,我军势胜,正好拿他开刀展示威仪,其部用来开矿正当用。”
“这也方便威慑岛上散落的其他土人,有利于接下来的编户齐民,等到白凤处置完毕,细加拷问,不愁得不到阴阳家的消息。”
梅川酷子的回返会将汉军直接带到他们的寨子,土蜘蛛再凶蛮,也抵挡不住来自文明的降维打击。
他们只能算是开胃点心,接下来的阴阳家才是汉军要拔除的目标。
“其实我军前哨已经有了发现了阴阳家的端倪,只是地形复杂,此处又多山林之属,尚未得窥阴阳家全貌,天明少侠已经先行跟了下去,想必不日就有结果。”
解良在粗略的行军图上圈了一下,大致指出阴阳家的活动范围。
其实阴阳家也不过是占据了扶桑岛的三分之一,其中的开发程度也不过尔尔,只是东皇太一作为存活至今的老古董,多少有些让人觉得他是在筹谋大的阴谋。
加上韩经对此地根深蒂固的不佳印象,才有了去人留地的行动,所以汉军登岛之后就自发的扩大了打击面,岛上貌如猴子的土著早被当成了消耗之用的矿工。
韩经给这次行动取了个好听又古怪的名词,叫做净化。
“天明他的身边有没有出现奇怪可疑的陌生人?”
听到解良提起天明,韩经突然转换了话题。
“天明少侠一切如常,不良人就项籍脱逃一事又有了新的发现,当下正在核实当中...”
面对皇帝的问询,解良显然是早有准备,“有消息称,子期将军的妹妹身边有一侍女,也是虞渊出身,曾在沮阳之战的最后当口出现在上谷,后来几经追索,其人仍然行踪成谜...”
“这个,一切都还是两可之数,臣定当加派人手,早日将此案厘清。”
牵涉到军中大将,解良不免有些吞吞吐吐,但又不敢对皇帝有所隐瞒。
“陈平去港口督粮,你去传朕口谕,就先前拟定的纳妃一事择机同子期将军商议一番。”
解良躬身退下,再不敢多言。
他心思灵动,想的也多,虞子期源出蜀山,现久镇巴蜀,中央势必要有所牵制,联姻乃是最适用的一套手段。
只是不知道皇帝跟陈平所议是否跟自己所禀报之事有所关联。
天色渐渐沉寂下来,有谒者前来添上鲛烛,御帐陡然有兰麝之香盘旋其间。
韩经就这样盯着正中行军地理图直到白凤回转。
“白凤有辱使命,虽然将土蜘蛛的寨子攻灭,但却被其借助山涧之险躲蔽走脱...”
进帐时白凤就发现韩经的脸色不是很好,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禀报战况,一上来就是请罪之辞。
土蜘蛛能从身法灵动的白凤手上逃脱,确实出乎韩经预料。
“末将小瞧了土人的鬼术,其术借助山川地形,确有奇诡之处,虽然在大军面前,不堪一击,但遁在山泽间,却能收到几分神出鬼没的奇效。”
白凤低头,解释前因始末,韩经只是摆摆手,对一二漏网之鱼并未有过多挂怀,“抓紧拷问俘虏,会合墨鸦等人,早点找到阴阳家的要害,尤其是东皇太一,区区六郡之地,朕不想多生枝节。”
“路上就已经开始了相关的审俘工作,阴阳家占据的这一块他们自称为中国,以示不忘起源的中原地区,平日多以阴阳寮属管理,唯一需要关注的乃是阴阳家自打登岛之后大肆以御鬼丹喂食控制当地野人,每每以之为前驱,这才能无往而不胜。”
“扶桑未经开发,山野间有大量的名贵药材可供择选,这么多时日,也不知道东皇太一还有云中君之流到底炼制多少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
“之前土蜘蛛的使者,名唤梅川酷子者也被生擒,他是土蜘蛛的亲信,想来知道更具体的情报,不过其人嘴上倒是捂得严实,现在审讯工作还未取得突破。”
药人身如铁石,心智受到蒙蔽,不避斧矢,没有恐惧、疼痛等多余的观感,大规模的集结在一起对列阵而战的汉军确实是个极大的隐患。
“明天一早,御帐前移,一郡之地也敢妄称中国,朕要好好会一会这帮老朋友!”
韩经嘿然一笑,“至于那梅川酷子,好生看押起来。”
“不开口不开紧,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要做到路人皆知,就说他大力配合大汉行事,为大汉引路有功,将来会受到朕的重用。”
第六十六章 待客不至
“我赌东皇太一不会来劫营...”
“我也赌这老鬼不会来...”
“那朕就押他会来。”
......
临近阴阳家的地界,此处阴阳寮也在一早就已易主,扩建之后成了皇帝的临时行辕。
大军扎下,韩经却在殿内同众人为阴阳家收到消息后的反应打起赌来。
阴阳家初至扶桑,也算得上是筚路褴褛,却将在中原享受的做派拿了出来。
小小的一处阴阳寮建得有模在样,依山傍水不说,庭前还种有荷花、桔梗之属。
先前禁卫军在清理此处时还发现了鲛烛、夜明珠、珊瑚等物件,再稍做清点之后就被皇帝大方的赏赐了下去,因此行辕内的士气很是高涨,都对此行抱有不小的期冀。
“人爱纷奢,阴阳家对锦衣华服的喜好比之其在中原之时犹有过之...”
韩经的感慨不无道理,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东皇太一,登岛之后首要之务乃是穷搜四野扩充势力,而不是在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上费心打磨。
不过也怨不得其他,由奢入俭难,阴阳家弟子自上而下,从来是享受惯了的,不事生产不说,取用之物又都是他人奉养,岂能体会到稼穑之艰。
格局呀格局,要不然自己能问鼎九州呢,韩经惬意的抖动着小腿。
白凤已经隐去,化入天罗地网的一部分,如同在暗处的猎手耐心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解良也有所布置,陪在韩经身边谈话解闷的是督粮回转的“解语花”陈平。
“陛下烛见万里,阴阳家在中原之时尚有层层掣肘制约,陡然称雄于此蛮荒之所,外无诸子百家并争之困,内无秦国朝廷督责之危,行事愈发无所顾忌也是当然之理。”
“由此可见,没有制约的权力就是一碗毒药,昔日的秦国嬴政是这样,东皇太一也将步其后尘。”
岛上真正的主事之人仍是东皇太一,云中君不过是偏向于政事俗务,这点在这段日子的探察中已经搞清楚了。
阴阳家的首领东皇太一之位无可动摇,先前徐福与东皇太一失和内斗的情报不实,顶多只能算得上各有各的心思打算罢了,徐福能僭称神武,自号天皇,也是东皇太一授意许可的。
不同于中原大地,出身阴阳家的岛国倭地,神权大于王权,阴阳家的首领是凌驾于天皇之上的,这点从各地的管制机关乃是阴阳寮即可窥见一斑。
说话间,陈平对上韩经的眼神垂了下去,闪躲了一下。
“陈卿家...”
韩经没有继续说下去,自从四海一统,汉帝国内部对于皇帝是否会继续走上王在法上的老路不无担心。
秦始皇帝熟谙律法,最终也没逃脱权力之毒,偌大的王朝二世而亡、分崩离析,现在的韩经表现出仁君明君的风范,可就其以往多行狂悖逾礼之事,可见也不是位省心的循规蹈矩之徒。
即便韩经一直清明睿智,汉帝国的继承人还在云雾的那一头,将来之事,犹未可知,臣子们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由于苦战经年,深知黎民百姓颠沛之苦,汉廷文武才对新生的帝国倾注着莫大的期望,谁都不想她重蹈秦帝国覆辙。
以陈平的城府心机,这种话本不该出自他的口中,即便是旁敲侧击,讽谏一途仍可能伤了君臣相得的革命情谊。
可他终究是点出来了,范增、韩非出此讽谏,韩经不意外,陈平这回主动出声,背后无非是利益驱动使然。
封建王朝,王权、相权就像一场拉力赛,不时常掰掰腕子就找不到中间的平衡点。
范增年老力衰,中原大战又透支了其大半心力,引领汉军驰骋中原,不负生平所学,余愿已了,近日紧随太尉李牧上了告老归养的折子。
李牧是卧床多年,权领太尉一职,主要军事布署都是由军事府完成的,韩经已经批准了其还乡荣养的折子。
只是范增这边,丞相一职百官之首,干系重大,韩经还要斟酌思量一番,至少继任的人选还有待商榷。
倒不是后继乏人,而是在立国问鼎之战中居功至伟之人多了些,比及功绩,都在伯仲之间,而其中呼声最高的除了韩非就是后起之秀陈平。
论资排辈,韩非当然是在陈平之前,可他心系法治,不愿离开司寇府,加上陈平的能力在伐秦逐鹿的时候充分显现了出来,范增之后,陈平为相,概率极高。
“看来这场赌局要出结果了...”
陈平垂下眉眼后心怀忐忑,听见皇帝称呼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半天未见下文,偷眼望去,却见韩经直起腰身,正色庄严,眼神却是直直眺望远方。
听见皇帝这般说,陈平醒转过来,顺着皇帝的眼光望去,陡然紧张起来。
难道东皇太一这就来了?
陈平不通武艺,人的名树的影,更何况东皇太一还是不良人榜一标的,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欲缚蛟龙,误得一獐,既然也是故乡游人,那就坐下来聊聊...”
紧张的陈平见韩经又恢复了懒散模样,放空自己斜倚着坐了回去,再听其话语之意,来人应当不是东皇太一,这才稍微放松了几分。
白凤挥挥手,一阵身形晃动,月下光影交错间,众人复又回归暗处隐匿无踪。
“白马将军,年少成名,为秦帝南征北战,羁旅异乡不及十载,没想到却苍老得如同深山老叟。”
陈平也看清了被放进来走近的身形,一下子就猜出了来人身份。
“李将军,为何不发一言,深夜至此,总不能是踏月赏花吧?”
有陈平为喉舌代为问话,韩经踞坐不动,对缓步走近的李信也是显得漫不经心。
“大秦真的亡了?”
“始皇帝陛下...”
后半句李信终究是没有从喉咙里吐出来,仿佛说出来都是冒犯龙顔。
敢情他尚未收到中原变幻的确实情报,直到此次汉人大举来到,才带来故园的消息。
随着陈平的颔首,情报被证实,虽然早从被抓获的汉军探马口中得到这一消息,有所准备,但侥幸被击溃的这一刻,李信仍是有着几分踉跄。
“李将军深夜自投罗网这是为了问明中原消息?”
陈平有些不信服的轻声问。
“罪将无能,再次辜负陛下圣恩,没能识破阴阳家的阴谋,未能及时带回仙药,死罪,死罪!”
面向咸阳方向,李信以头抢地,跪地捶足顿胸不已。
额头见血,仍然不止歇,可韩经不置可否,陈平为防有诈不敢去扶,只是在一旁高声劝道:“此处乃大皇帝御极之所,李将军乃是前朝之人,御前失仪终归不美。”
“岂不是失了老秦人的体面!”
闻言,李信止住动作,坐倒在地,紧接着一骨碌爬起来,单膝拜倒在御座前,“汉取秦鼎,已成往事,秦人李信伏请汉朝皇帝开恩,助我回归中土,为始皇帝陛下守陵!”
“既然你已经听闻了中原的消息,想必也当知晓扶苏尚在,朕送你回去辅佐秦裔岂不是更为妥贴?”
“秦公扶苏开边在即,身边正缺乏像将军你这样的可用干城,如今秦为大汉藩篱,秦公也是大汉勋贵,所行所为亦是扬我华夏之威,汉秦再无龃龉!”
韩经刚说完,李信改为双膝跪倒,深伏于地,“惟愿终老于陛下陵前,死后化为陵前松柏...”
李信这样的将领,为嬴政所简拔,为他所慑服,恐怕心底只认同秦始皇帝一人,扶苏等王室后裔也不为其所信服。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韩经点点头,陈平会意的上前,扶住李信,“此乃忠诚良将之典范,义士所为,陛下岂有不允之理。”
“不过,此番陛下御极亲征,还需要将军大力协助,早日破贼,也好早日班师。”
此是题中应有之意,李信自是一口应下,“可恨东皇太一那贼子,从一开始就在蜃楼之上做下手脚,废了上卿甘罗,又将我圈禁起来,假传军令,转道至此。”
“我愿助你们夺下蜃楼,此等神物乃是始皇帝陛下集神洲大地之菁华所建,断无留在此处之理!”
韩经亲自起身,“难得将军深明大义,得将军鼎力相助,阴阳家覆灭之期就在眼前。”
正当三人谈兴渐浓之时,天上的满月陡然被黑影遮挡,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倭语的断然大喝,“一袋米,扛几楼!”
WC!
你不土蜘蛛么,怎么飞天上去了!
韩经挥退通译,这句不用你翻译...
正主东皇太一没等来,来的尽是些意外之客。
不等韩经吐槽完毕,地面陡然开始摇晃起来...
第六十七章 东皇太一何时也变得这般苟?
扛几楼?
二十二楼我也不嫌累,阁下可信?
地面轻微的晃动以及映照过来的火光打断了大皇帝的遐思...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李信等人作警戒状,陈平先是挡在韩经的身前,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圈后又退后两步,侍立于岿然不动的韩经身后。
“李将军不妨随朕前去一观...”
韩经的语气不乏遗憾,“本是场大戏,没想到被闲杂之人提前触网搅乱,权且一观,就当解闷子了。”
“啧,合该朕输钱与诸卿...”
轻轻的摇了摇头,韩经起身,朝着厅外走去,身后暗影处不断有不良人跃出跟上,一出门就手执利刃护卫在两侧。
半空的土蜘蛛已经落在树梢,与墨鸦白凤遥遥相对,见到正主韩经毫发无伤的出来,土蜘蛛是明显忿恚以对。
光影流转间,轻啜嘴唇,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回应他的是阴阳寮外陡然升起的火把长龙。
虽然土著野人不习阵战,但是聚众而来,声势也显得十分浩大。
“贼人要改突袭为强攻,圣上万金之躯,还请移驾台阁之上,观诸将军破敌!”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无论韩经的武功如何出神入化,此议都是人臣应尽的本份,不过见韩经不为所动,陈平等人也就不再坚持。
墨鸦白凤对视一眼,身形闪动,朝着土蜘蛛跃去,后者轻点枝梢,意图绕过二人直击韩经,达到擒贼擒王的目的。
韩经嘴角微微一撇,野人也就会这点浅薄小伎俩,蚍蜉撼树不自量,墨鸦白凤岂能让他如愿。
当下,也就不再关注仗着诡异身法缠斗在一起的土蜘蛛了,将眼光投向了土人阴阳尞外的埋伏。
火把长龙声威不俗,可在黑暗中,无疑也为汉军弩弓手提供了视野,随着塔楼之上令旗挥动,万矢齐发,撕破漆黑的长夜...
落在人群中,土蜘蛛带来的部众就像被成片收割的麦子栽倒在地,俄而有冷冽的血腥气随着山风吹过来,弥散开来。
这还是汉军大部分精锐战力仍旧潜伏未现身的结果,否则土人遭受的打击将会更加沉重。
即便汉军留有余力,见识寡陋的土人部众还是被锋矢巨大的杀伤震住了?一时间鼓躁依旧?只是明显逡巡在强弩射程之外不敢冒进。
土人的表现,韩经看在眼里,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阴阳家一宗之力就能在这片土地上称王建制?土蜘蛛率众抵抗也只起到些侧面袭扰的效果。
这是文明对蒙昧的碾压?巨人挥舞着大棒痛击婴孩,土人空有血气却没有实力作为依撑?加上金银土地?阴阳家也好,汉军也罢?镇压清扫行动只会一个比一个酷烈。
终于有警醒之徒大片用土语呼喝,土人部众这才熄去火把以免成为汉军弓弩的活靶子,黑夜中大地在震动,汉军一面对着黑暗射击一面有刀盾长矛手上前掩住阵脚。
落在地上的火箭映照出晃动的身形?趁着夜色?土人终于再度鼓起勇气朝着阴阳尞改建的简易行在发起了冲击...
土蜘蛛不愧为在阴阳家眼皮子底下潜藏存活至今的一方豪雄,面对二人夹击,屡屡显露出纷呈迭出的鬼术手段予以化解。
虽然其中有墨鸦白凤试招探底的成分在里面?能以一敌二坚持这么久,就足显其能。
箭矢的大量杀伤本就使得土蜘蛛为之一滞,心痛不已?等到短兵相接?冲击过来的部众如同撞在岿然不动的一堵墙上?缺少坚甲锐器的部众不断被装备精良的大汉锐士跺翻枭首,他难免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一连运使出好几记这般大威力的鬼术,想必阁下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吧?”
墨鸦听出对方粗重不匀的喘息,并指为刀,拈起黑羽停在侧颊之间,居高临下的问道。
从刚才的对战中,双方有过一番言语上的“友好问候”,墨鸦知道土蜘蛛受登陆的阴阳家一行影响,能听懂并说出简单的句式。
“投降吧,否则苗裔不存,只在今日!”
见伫立喘息的土蜘蛛不予回复,墨鸦声色转厉,“化外野人,冒犯我大汉雄兵,与那扑火赴死的飞蛾何异!”
“杀我子民,掠我村寨,休想!”
土蜘蛛满面悲戚,“中原人,我必食汝等之肉方能稍解心头之恨...”
“给他个痛快吧...”
白凤插话进来,许是想起了挣扎求活的童年、同样弱小被欺的韩国,一样的心酸无奈。
话音未落,墨鸦白凤同时发力,身形快了一倍不止,一出手赫然就是绝杀之招。
凤舞六幻!
三千鸦杀!
光影交错,静立之后的土蜘蛛身上虽然没有被黑羽白翎射中,但以韩经的眼力,还是清晰的判断出对方中了几招,对方嘴角溢出的鲜血就是明证。
果然不出意料,土蜘蛛再也强撑不住,踉跄几步,无力的跪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他袖间所使的奇门兵器这才显了出来,锋利的鬼爪不知为何物所打造,在月下露出森冷的光来。
“安心的去吧,接下来梅川酷子将取代你的位置,为大汉招揽部民兴垦此地,这里将纳入神州沃土,成为皇室的汤沐地。”
淡然的语气,不含讥诮、嘲弄、怜悯,仿佛是在陈述一项事实。
造物主依照心中的构想挥毫作画,几时还要问过世间万物的意见!
听闻汉国皇帝开口,弥留之际的土蜘蛛眼里仍是发出忿恨的光来,圈在囚车里的梅川酷子在看到心中的最强者当庭落败后,这时却陡然抬起头来,面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蝼蚁尚且偷生,况乎于人?
曾经将土蜘蛛奉若神明,敬若天人,此时见到更强大的势力如同秋风扫叶般将其击败,梅川酷子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
汉人善使攻心之策,自己投靠汉人的消息早就传的漫山遍野,要想活下去,摆下眼前的似乎就只有一条路了,梅川酷子如是想。
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
土蜘蛛何时咽气不得而知,受伤的野人不堪驱使作为矿奴,均被不良人一一补刀,场上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尚未被扑灭的余火毕剥毕剥的烧炙着松木躯干。
韩经眼神越过围墙,深入黑暗,直直的眺向前方,无边的夜色里,前方如同深渊巨口,择人欲噬。
不独独韩经,其他人如墨鸦白凤之属,也将目光投向了此处,陈平也渐渐察觉出不同寻常来,警惕得往人群中缩了缩,望了望渊亭岳峙的皇帝一眼,神色立即从容了许多。
“大戏已落幕,阁下还要看戏到几时?!”
声若环佩之玉,可却没有得到彼处黑暗的回应。
墨鸦、白凤一对眼色,身形微动,不良人无需示意,默契得追随二人分别往侧翼包抄而去。
“东皇阁下威名赫赫,中原大地仍有余音,上了东瀛,曾几何时,就换了性情,甘愿当那缩头乌龟了?”
满怀恶意的嘲弄,韩经的毒舌再一次发动,除了试探此时东皇太一的城府、心境,还有为两翼人手打侧击得意思。
“你从弱韩一世子,草蛇吞巨象,蛰伏忍隐,一步步登上天梯,成为中原万民的主宰,本就是邀天之幸。”
对方终于有了回应,“你不惜福纳福,作威福于中原,反而步步紧逼,对我阴阳家穷追不舍,身陷此不毛之地,焉知此处不是阁下埋骨之乡?”
“让你的部下停了手上的小动作吧,”不等韩经开口反驳,东皇太一清越奇诡的声音再度传来,“这里是你搭建的戏台,阴阳家是不会如此失智,贸然踏入的。”
看来东皇太一的修行也是片刻没有落下,不良人如此远距离的侧翼移动仍被其察觉。
“要想做过一场,就上阴阳家圣地来,终归是阴阳家先发现了东瀛日出之所,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声音由高渐低,明显是东皇太一在飞速的往远方窜离,“我在高天原恭候阁下大驾,哼,中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