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罪魁祸首的作品
“听说她们能赢下决赛,是因为那个李诗棠喊了一句粗口,打断了戴荣浩他们的武魂融合技——笑死人了,这算什么嘛!”
“噗嗤,要不是今天知道了,我还真当那场决赛是什么巅峰对决呢,没想到竟然是场喜剧对决啊!比谁更搞笑吗?”
“怪不得两支掺了一环魂师的队伍都能进决赛……我们这些大魂师就要被排出去……”
“只要喊一句话就能赢?那我也行啊!毕竟比起那群怪物,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嗓门大了……”
听着这些堪称聒噪的闲言碎语,温蒂展开纸团的手一顿,手背猛地爆出了几根青筋。
做出这种反应的又何止她一个?炎恒、言希、叶晨、徐圆圆,包括一些与温蒂或戴荣浩他们交战过的学生都攥紧了拳头,脸色有所紧绷。
如果进行决赛的那两支队伍都被诬陷为小丑,那曾经败在过他们手下的自己又算什么?
尽管各自想法因人而异,但“不满”这个词足以概括这部分人此时的心理。
“安静。”
这时,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自讲台传出,像一道波纹般扩散到整间教室,瞬间压制了所有动静。
严崇面色黑沉,一字一句道:
“我是让你们不记名投票,没有让你们用嘴巴投票吧?”
“还有,提醒你们某些人一句,所谓冠军呢,就是能光明正大地赢得胜利;只会事后嚼舌根、马后炮、幻想‘我上我也行’,质疑人家战绩的人,就算从史莱克毕业,也只会成为空有力量的阴沟老鼠罢了。
“——啊不,能不能毕业都不好说,毕竟这种人眼里容不下别人的荣誉,待在全是天才的环境里,可能不久就会郁郁而终了。”
这是能对学生说的话吗……李诗棠以手轻掩脸部,想屏住笑意,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了。
入学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觉得严崇的话如此降压。
温蒂忍笑的能力比她差多了,但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笑出声,只能趴在桌子上,脸朝下,身子一抖一抖的,活像条在岸上挣扎的咸鱼。
其他原本不满的人此时脊背也挺直了,严崇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他们撑足了场子,也表明了他这个班主任的立场:在三班,还轮不到那些只会嚼舌根的小人说话!
“好了,现在开始投票,把你们心仪的人选写在纸上,让——”严崇顿了顿,“我想想——那个趴在桌子上的,温蒂,还有你,李诗棠,收上来给我吧。”
他看似随意地指了两个人选,语气更是十足的随便,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严崇对这两人的重视。
并非因为李诗棠和温蒂的冠军身份,只是因为,她们是严崇看好的学生。理由就是如此简单。
“是。”温蒂连忙抬起头,和李诗棠不约而同地应道。
下课后,严崇收上投票的纸条后便离开了,金香在交代了一些分班后的课程情况后也随之离开,教室再次交给了三班的学生。
只不过这次,那些窃窃私语就消失了。
“你们投了谁?”言希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开始一些青春气息十足的交谈。
“力量系我投的温蒂,至于辅助系……”李诗棠语气从容道,“我投的徐圆圆。”
“你怎么想的?”温蒂嫌弃道,“亏我还选了你,没想到我选的班长这么没出息。”
“我也是!”言希无视了叶晨那句“不是说好选我的吗”,兀自说道,“不过力量系我选了炎恒!”
温蒂咧起嘴角:“怎么,被撞飞之后,你反而发现那个犀牛男的魅力了?”
“是啊,”言希实诚地点点头,再次无视了叶晨骤然冰冷的脸色道,“我觉得他比温蒂更能服众!嗯,虽然温蒂你也很强,但更多还是用恐惧来征服对方的呢。”
“你眼里的我是这样的吗?”温蒂嘟囔一句,倒是没有反驳。
就在这场事关个人魅力的讨论愈演愈烈时,冷不丁地突然插进一个声音:
“言希,今天的校报出了吗?”
这声线清澈柔软,没什么魄力,正是李诗棠的嗓音。
言希“嗯”了一声,随即反应了过来:
“啊!今天这期的头条刚好是关于决赛的!标题叫《大逆转!一句魂咒决出的胜利!十年来最为戏剧性的新生决赛》……怪不得他们会那么说……”
看来她也悟出为何今天谈论决赛的人尤其多了。
“靠,一群狗娘养的。”温蒂简洁地给出了评价。
不出我所料……看来罪魁祸首还是这群标题党啊……李诗棠长叹一口气:“可以借我看看吗?”
“你等下。”言希再次转过去,在桌肚里翻出一叠报纸,递给李诗棠。
李诗棠还未展开,就看见了头版那两行特大加粗的黑体字,再瞥见报道里自己那句特明显的魂咒,嘴角当即抽了抽,连带着手上都用力了几分,报纸被压出几条褶来。
大概扫了两眼,她就不忍再看下去了。
这是什么三英战白虎的诡异情节……能不能写得客观一点,中肯一点,不要像演义体一样……还有,我的魂咒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言辞有些过激的话语,没有时间暂停的功能……要是能时停我还拼这个命干嘛啊!
啪!李诗棠用力地合上了报纸,双眼有些干涩地眨了眨。
“哎,你别关上啊!我还没看完呢!”一边凑过来观看的温蒂有些不满。
“我看不下去。”李诗棠嘟囔一句,翻到了下一页,又看见了季军赛时的硕大标题:
“你别看这个!”叶晨本来就一直盯着这边,此时立刻出言制止,生怕自己的形象再度受损。
看得出来,这篇报道的作者明显偏心炎恒这边……李诗棠吐槽一句,又翻到了下一篇关于半决赛的报道:
……这就惜败了?估计和上一篇是同一作者,这偏心得不止一点半点啊……李诗棠淡然地摇了摇头,继续翻了下去,但后面就都是些独立新闻了:
“嚯,李老板也上校报啦……回头买一份给他看看……”
“好家伙,那位独孤远学长竟然能排到第二……他这么受欢迎吗?哎?何璐竟然在女生榜第六?诶……”
“都有芦荟了,什么时候来个培养星夜倒仙的诀窍?我很有需求……”
“怎么每次上三国秩闻的都是斗灵帝国……这个国家真的还好吗……”
“为什么还有小说啊!不对,真的有人往这儿投稿啦?!”
……一边看一边吐槽,这期校报也就翻的差不多了,李诗棠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这期校报的背面,眼神却忽然顿住了。
这期校报的最后一面没有瞩目的黑体叹号或者问号,也没有夸大式的标题,而是一则广告。准确来说,是这整张报纸里,最为客观冷静的一行标题:
但下面的内容就不那么客观冷静了:
“你,是否还在为武魂不够强力而苦恼?”
“你,是否还在为魂技毫无杀伤力而日夜难眠?”
“你,是否还在为打不过讨厌的同学而郁郁寡欢,心理郁结?”
“好消息,好消息!史莱克学院魂导系试授课即将开始啦!”
“不用九九八,不用六九八,我们全程免费试授,学得了就来,学不了就退!时间自由,安排自由,考核自由!”
“你还在等什么?快拿起魂导器,加入我们,成为一名强大的魂导师吧!”
“注:试授期只面向一二年级的史莱克本校生,请掂量好自己的位置哦~”
……读完广告的这一刻,李诗棠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讶于还有“魂导系试授期”的存在,而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让我抓到写这篇广告的是谁,绝对要问问那人是不是穿越者!
李大小姐再次用力地合上了这份内容过于超前的校报。
第一章 海神阁会议
新生考核结束的那一天。
史莱克学院,海神岛。
这是一座位于校内人工湖泊海神湖中心的岛屿,其上树林葱郁,设施星罗棋布,常年作为外院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存在,对于绝大多数史莱克学生来说,除了欣赏湖景美色以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内院的学生对这座岛屿可能要熟悉一点,因为内院许多重要的活动都是在海神岛上举办的,不止如此,海神岛上还有着史莱克的机密图书馆,供奉堂,以及最重要的,被称为史莱克学院其象征与灵魂的“海神阁”。
虽然外表看上去,这挂着“海神阁”牌匾的建筑只是一栋普通的三层小木楼,但获许入内的人便能瞥见其真貌:足有六层,每层高达十米的金色楼阁,雄伟壮观,光是看着都能使人心生敬畏,更不用说还要走入其中。
此时此刻,这栋“其貌不扬”的建筑内部,一场会议正在召开。
参加会议的人数并不多,总共只有十一个人,围绕着一张朴实却透出流光的长桌坐成两排,左右两边各五人,最上首还有一个半隐于阴影中的位置,依稀可见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躺卧在上,姿态自然随意,跟此时阁内肃穆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坐在长桌下首两侧的,正是先前观看新生决赛的言少哲和钱多多这两位院长,他们的身旁还各自坐着一位女子,只是一个坐在最下首,一个位置比钱多多还要靠前一点。显然便是武魂系与魂导系剩下的两位院长了。
便是这四位领导外院的院长,此刻也只能坐在长桌最下方的区域,足以证明这场会议的意义之重。
可会议的主题却并不是很严肃,至少比不上往届围绕着学院生存危机或两块大陆交战之类的议题。不过是关于一个外院新生的去留问题罢了。
白发凌乱,形容邋遢的玄老一改往日的随性作风,他就坐在主位左首第一位,神色严肃道:
“诸位,我还是原来的看法。”
“那个叫温蒂的女孩,绝不能留在史莱克学院里。”
“上一个拥有这种银色铠甲武魂的魂师你们应该都见过了,就算没见过,也应该听过‘他’干的种种好事,而那个女孩有八成可能就是‘他’的后代!”
“如果真与‘他’有关系,留在学院里岂不是个隐患!”
“我不赞成。”
玄老话音刚落,一道女声便于长桌右侧中间的某个位置响起:
“玄老,您还是太过激进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温蒂这个学生和‘他’有关,您所有关于其危害性的看法都建立在一个毫无根据的假设上,不觉得根本站不住脚吗?”
玄老瞪着这道声音的主人,低喝一声:“姬明泷,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清楚。”
长发披散、气质温婉的姬明泷虽位于右侧中间,但样貌却不过二三十岁,看起来比下座的四位院长还要年轻。她抬眼对上玄老的视线:
“我说了,目前您所有的判断都只是猜想,根本没有实际的证据,就非得无缘无故地开除一位无辜的新生吗?”
“让全天下人都看看,所谓的大陆第一学院是怎么被一个小姑娘吓得举手无措,只因为她‘像极了’一百年前的那位‘苍银斗罗’?”
她的声音平和如初,话语却锋芒毕露,让长桌旁的其余人脸色都短暂变了变,尤其是坐在下首的四位院长。武魂系院长言少哲顿了顿,才敢出言劝说:
“姬前辈,玄老此言也是为了学院发展着想。如果再来一位苍银斗罗,那损失绝对是我们担不起的……”
“但为什么要把结果全建立在损失上?”坐于右首主位的一位老太太轻叹一声,“我们史莱克学院就是专门培养怪物的,不只是就算那孩子真是缩小版的苍银又怎样,还怕教不好她吗?”
“就怕她是被苍银从小教大的,谁知道那个疯子会不会来这一出。”玄老口气毫不留情道,“如果是这样,最好一开始就别留下她,宁可认错,不能放过。”
姬明泷嘴唇半启,正欲再次反驳,却突然收住了声。
因为坐在最上首的那位老人慢悠悠地伸出了手,缓缓下压。他的动作不大,却让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人半躺在他那张靠背高耸的椅子上,嗓音温和道:
“好啦,在座的各位岁数都不小了,也肯定早就有自己的判断了,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改变想法的吧?”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我们直接举手表决吧。”
他如此直截了当地下了指示,而长桌两旁的各位参会者都没有半分异议:
“是。”
老人悠悠道:“同意那孩子留下的举左手,相反则举右手,弃权的不举手,不允许改票。我数三声,三、二、一。”
他的倒数也没什么仪式感,很是随意,不过话音刚落,长桌两侧几乎同时举起了一排手,一眼看过去,竟然没有弃权的。
老人于是闲适地闭上了眼睛,悠然道:“玄子,点票。”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玄老点点头,一眼扫去,脸色微微一变:“阁主,您……”
只见坐在主位,受众人恭敬的那位老人竟然也举起了如枯柴般干瘦的手,而且还是投赞成票的左手。
老人瞥了眼玄老举起的右手,嘟囔般说道:“怎么了?我又没说我不参加。”
他这句话语气轻松,像是扭动了室内的减压阀,让空气里的紧绷感都降低了不少。而玄老就算眉头紧皱,也还是把票数了出来:
姬明泷毫无疑问举了左手,而右主位的老妇也是左手,武魂系院长言少哲和他身边的女子都举了右手——而坐在对面的两位魂导系院长竟然竖起左手,投了赞成票。
“老钱?”言少哲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咱们不是说好……”
他话到一半,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钱多多身旁的女子——魂导系院长、真正意义上的话事人:
“琳儿,你这是做什么?”
“这便是我的想法,多多不过是跟我想的一致。”被叫做“琳儿”的女子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五官端正英气,在言少哲讶然的目光中正色道,“学校的作用就是教书育人,这本来就不该是个问题。”
玄老微叹了口气,目光顺着言少哲所在的左侧末位往上看去,眼神却短暂滞了一刻。
因为在他看来,某位最应该反对那位“苍银斗罗”的后代留下的人,现在竟也举起了象征“认可”的左手!
“西门,你可想清楚了?”他沉声问道。
玄老视线所往之处正是左侧中段,一位坐姿端正的黑发女人,她模样普通,表情寡淡,嗓音更是平静如无波之潭:
“我没意见。”
事已至此,结果便已揭晓了。坐于主位的海神阁阁主、坐于右首的老妇人、姬明泷和黑发女人以及两位魂导系院长,十一人中的六人都投了赞成票,已经超过了人数的一半,就算玄老脸色再怎么臭,也只能认同这个结果了。
“唉——”这位白发凌乱的老者摇摇头,自暴自弃似的举起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
言少哲收回手,将目光投向了坐于主位的老人,恭敬道:
“那么依照原定安排,我会将温蒂这名学生重新移入核心弟子名单中。根据她以往的成绩与表现,这也是她应得的待遇。”
“嗯,就这么干吧。”老人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说出了这场会议最后的一句话:
“那么本次海神阁会议,就此散会。”
……
时间回到现在。
放学后的史莱克学院门口热闹非凡,各色商贩汇集在道路两侧,招呼着放学后从校门涌出的学生,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与人流涌动的街道是校内从未有过的光景,充满了烟火气。
足足有三个月没出过校门的李诗棠就像撞进了花丛中的蝴蝶,在临街摆设的地摊与街边的门店间窜来窜去,看看地摊上摆着的杂物,尝尝新口味的冰棍,没过多久手上就多了一大堆东西,又杂又重,全被她放进了银镯子里。
温蒂在后头插兜慢悠悠地跟着,在李诗棠转回来时揶揄了一句:
“这还没进城呢,你别把钱都花在这了。”
李诗棠这时还品尝着手里的白色冰棍,疑惑道:
“我们还在城外?我以为校门外就是史莱克城呢。”
“远着呢,”温蒂抬头看向坠入地平线的夕阳,解释道,“我们出的校门实际上是史莱克城的东门,学院相当于城池的东边门户,不是连着的。”
“也即是说,我们现在正在城外,如果要进城,就得绕城外半周从最近的北门进去。麻烦的要死。”
“真不愧是曾经去城里打过工的人呢,对这附近的地理情况了如指掌嘛。”何璐从温蒂背后窜出来,也给她塞了根冰棍,“他们最新出的牛奶味冰棍,只要五个铜魂币一根,我还从没吃过这种甜品,你也尝尝?”
温蒂接过来,表情被这根冰棍的奇异口味触动了一下,“还不错,你们哪儿买的?”
“那边。”李诗棠与何璐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位置,温蒂望过去,只见那里摆了辆很眼熟的小车,车子后站了个更眼熟的女人,她瞬间便觉得手里的冰棍不香了。
这不是新闻社的韩葵和他们卖报的小推车吗!
第二章 永临商行
“那辆车子和他们卖报纸的好像是同一辆?”温蒂挑了挑眉,看向正品尝着冰棍的李诗棠跟何璐,“你们也真不怕中毒。”
“怕什么?魂师的身体可不会那么脆弱。”何璐笑脸盈盈,“再说温蒂你也吃下去了,要闹肚子一起闹好了。”
“……把你那乌鸦嘴给我闭上。”温蒂“咔嚓”一声咬下一块冰棍,“走吧,抓紧时间进城,北门离这里可不算近!”
说完,她突然奔跑了起来,把两个朋友丢在了后头。
我可没听说过还要跑步!李诗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冰棍也顾不上吃了,拔腿便跑。
……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放开腿脚的三个女孩才终于来到了北城门前。
此时正逢红霞染满半边天,天空黑白界限分明,为眼前的城门染上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壮丽颜色。
门外是络绎不绝的马车和商旅,多是邻近城邦的商人或农民,也有衣着光鲜的贵人,独行或成伙的魂师,比校门口更加喧闹繁杂。
在温切斯特城或是天斗城时,李诗棠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热闹的场面,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坐在马车上张望,如今却是双脚踩地切切实实地挤在人群里,感受自然大不相同。
“这边的城墙好像不太一样。”她眯着眼睛远眺,借天边残存的光彩辨认道,“整面墙体都被翻新过一遍了,砖瓦材质也不同。”
温蒂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修整破损了的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虽然东门那边也有修缮过的痕迹,可却能看出来是一点点逐渐修补的。”李诗棠发挥着她上辈子的鉴别能力,“但这边的北门,却像是一整块被拆下来再一下子修好,同其他城墙的界线还挺明显的。”
温蒂于是沿着李诗棠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高耸的城墙上看见了类似皮肤晒痕一样的划分线。如果说其他部分的城墙都带着岁月遗留的斑驳痕迹,那么包括北门在内的北面城墙就如同刚蜕下旧皮的巨蟒,从上到下闪着崭新的光芒。
说是有计划的替换吧,可它的界线也并不整齐,甚至有点参差不齐,反倒更像……
“——战时损毁?”何璐冷不丁地来了一句,“简直就像是被蛮力破坏后的紧急补救,就算换上了更加坚固的外衣,看起来也只是狰狞的疤痕呢。”
李诗棠有点诧异:“史莱克城这些年受过什么战火的袭击吗?”
温蒂沉吟道:“没有吧,就算是几千年前两块大陆爆发的战争,战火也没波及到史莱克城,此后就更没有什么大的战争了。多半是兽潮一类的吧,这座城不是毗邻星斗大森林吗?”
李诗棠想了想:“可是,正对着星斗大森林的是东门那边,就算受到冲击,按理也是东门受损更严重。但只有北门像完全更新过了一样……”
温蒂有点不耐烦了:“你管那么多干嘛,说不定是当时的城主更喜欢北门呢?因为闲得蛋疼而就去折腾人的大人物也不少。”
“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进城吧。”
李诗棠与何璐这三个月来都没出过校门,因此只能靠出来打过工的温蒂来带路。但李寞才寄给女儿的信里其实附上了地图,就算温蒂没见过永临商行的样子,也能根据李诗棠的地图找到其所在。
因为身上穿着史莱克的校服,三个女孩免去了门卫的重重盘查,入城后也来不及欣赏繁华的街市了,直奔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而去。
没过多久,她们的视野中便出现了一处开放宽阔的巨大建筑。
它处在街区的中心,却藉由高楼间的天桥横跨大道,独占了道路两侧最繁华的地段。门面性质的高楼后是参差不齐的矮阁,风格都是一致的红瓦白砖,却各有特色,几乎找不到完全想象的两栋楼房,而它们的门匾上都写着特定的字样,大概是商品的分类。
如此庞大的建筑群,乍一眼过去,无论谁都会以为有人在史莱克城内建了另一座小城吧。
这就是永临商行,天魂帝国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大型连锁商场,由李家三代人打造出来的商业王国。眼前这般华丽的建筑群,也不过是永临这个巨头在史莱克城的一家分店而已。不过因为史莱克城是大陆中部最大的城市,影响力非凡,所以这家分店的设立比其他门店略废了一点心思。
“……我在我们那儿也见过永临的店铺,但那也只有一栋楼而已。”温蒂费力地仰起脑袋,说出了自己的评价,“比起这一大堆来说就是粒芝麻!”
不愧是李老板要亲自过来的分店……哪怕比起温切斯特城的商会本部来说都气派得多……李诗棠也是眼睛瞪大、小嘴微张,没有隐藏自己惊叹的情绪。
“呵呵,我们快点进去吧。”何璐倒是少见地摩拳擦掌起来了,“我早就想给衣柜添几件新衣服啦!”
“等下!”温蒂叫道,“那一千块可不能白花……”
但没等她说完,何璐就已充分发挥自己敏攻系的优势,飞也似地跑了进去。
“走啦!”李诗棠也有样学样,抢着温蒂不注意的功夫蹿进去了。
“靠,等等我!”温蒂被落在最后,不肯服输地追了过去。
但这一进门,她的冲劲便跟着消失了。入眼全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分门别类地排在了各种货架上,并非温蒂想象中天花板镶着油画、空气里都是花香的奢靡,反倒明亮、干净,有种让人呼吸都轻松下来的舒适感。
店门口不远处,几个男女各站在一处白色的半圆形平台后面,他们的面前都已经排了长长一列,毫无疑问都是些要结账的客人。李诗棠一行到达时,正是傍晚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实属正常。
温蒂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随手拿起一罐包装精美的糖果,目光却在它的价格处停留了一秒。
“温蒂,走啦。”李诗棠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何璐都要上楼了,再不快点,她就飞出去了。”
可没想到,温蒂却无动于衷,她盯着手里的糖果,像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一罐糖都要一个银魂币?”
“这都顶我两顿饭了……”
李诗棠下意识解释道:“因为这是天魂国内知名的糖果厂商……”
但她话还未起头,就停了下来。
出于营销策略,一般来说,店铺里的货物排序都是按价格从低到高来的,越贵重、越稀少的货品一般都在越深处,这是买过东西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李诗棠环顾了下温蒂所处的位置:店铺的最前端,甚至还不算正式进入商场,而这种位置的她随手拿起的一罐糖果,都值一个银魂币,值温蒂两顿饭钱。
……李诗棠默然一会儿,拿起一罐相同的糖果道,“温蒂,这家店面向的客人,大多是手里有点闲钱的人,对他们来说,这个价格是可以接受的。”
“而这些人里,魂师的比例也不小。”
“啧。”温蒂没再说什么,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糖果后,将它放回了原处。
“狐狸女去二楼干嘛?”她又问道。
“二楼主要售卖衣服和饰品,”李诗棠立刻来了精神,搓了搓手掌道,“虽然没有名家手工制的,但东西都物美价廉,走吧,我们去看看!”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力气却不容人拒绝,拉着温蒂跑过了林立的货柜,往楼梯处跑去。
永临商行内部的空间非常大,就算是一楼的日用品也用货柜垒了个严严实实,温蒂没任由李诗棠拽着自己跑,偶尔会停下来问问某些商品的详情,李诗棠虽然惑而不解,但也会认真介绍一下,因此,等她们俩找到何璐时,后者已经在试衣服了。
二楼的布置分为男女两边,男左女右,仅有一道墙作为隔断,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大胆的布局了。
何璐就在右边的女装堆里。她身上换了一件米白色的荷叶袖连衣裙,腰部简单系了配套的腰带,裙摆垂到膝弯,雪纺纱下圆润的双肩若隐若现,衣袖先是裹出一截纤长的上臂,又在尾端绽放,完美地勾勒出了何璐的身材,少女未褪的稚嫩和成长的感觉在这此交织,光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在发光。就连周围同样在试衣的女士们也纷纷侧目,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惊艳。
“你们真慢。”她的语气带着点嗔怪,转过身来,洁白的裙摆在空中荡起一瞬,“看看,我这一身怎么样?”
李诗棠先是眼前一亮,接着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有点太耀眼了,她想道。
第三章 纠纷(上)
“还不错。”温蒂面不改色,说出了标准的错误答案。
果不其然,何璐翻了个白眼:“你这人真没意思。”她又看向李诗棠,“糖糖,这条裙子还衬我吗?”
“绝对的!”李诗棠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用语,“不如说,是你把它拉到了全新的高度!”
“糖糖就是糖糖,说出的话都这么甜。”何璐笑着挽过李诗棠的手,“你不是说过喜欢穿华丽一点的裙子吗?来来来,我刚刚看中了一条,绝对适合你!”
她不忘抬起头:“温蒂也来看看?我还没见你穿过校服以外的裙子呢!”
温蒂却好像没被这两人热切的目光所影响,啧了一声:
“你们先消停点,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标。”
“我们是来看魂师用具的,可现在都还不知道它们摆在哪个旮旯!”
“一楼是日用品,二楼是衣服,说不定三楼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原来你是这个打算。”李诗棠眼神中透出一点失望,“早说嘛,魂师用品在对面那家店里,这里是普通人也能逛的商店哦,就算上了三楼也只有富人爱去的奢侈品专区而已啦。”
“……哈?”温蒂沉默两秒,只蹦出了这么一个字。
何璐抢在她的脏话出现前说道:“我和糖糖打算在这里看看衣服,之后再去对面看魂师用品,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不用了。”温蒂冷然道,“我四处看看。你们弄好了去门口等我就行。”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充斥着鲜艳服饰的地方。
……
温蒂大步流星地走在过道上,脸上的表情臭得连街上的野狗看了都会退避三舍,与洋溢着热闹氛围的永临商行格格不入。
她在楼梯口处停留了一会儿,在来往行人古怪的视线下走上了前往三楼的阶梯。
温蒂对那些衣裙和华服着实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奢侈品”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因为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东西。现在自己兜里可是有一千金魂币,不去看看就说不过去了。
顺便散散心……温蒂压下不合群的烦躁感,踩过一级级阶梯,来到了李诗棠口中“富人爱去”的三楼。
第一感觉是耳畔的安静。比起人来人往的一二楼,这里的客人明显少了很多,只有几对衣着端正的男女,温蒂大致扫了一圈,剑眉却突然皱了皱。
在那几对男女中,有一个身影却分外熟悉。
那是位有着绿色长发,身材修长的青年,正与身边一位衣装华丽的女人交谈甚欢。
独孤远。温蒂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见这位传闻中的采花贼,而且看起来,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学院的某位学姐——这家伙还能发展校外关系?
管他的,关我屁事。温蒂刚要忽略那番你侬我侬的亲密场面,就见着那个华丽女人离开独孤远,暂时去欣赏展示宝石的柜台了。而那个独孤远一转头,竟然又跟柜台后的接待员聊上了。
这里的接待员大多是年轻女性,而被独孤远搭讪的这位看上去成熟知性,却不知听了什么话,没过两秒脸颊竟然泛起薄红了。
……温蒂磨了磨后槽牙,终究决定忽视这一幕。
她开始研究起那些所谓的奢侈品来:
“黎姿海琴桃木香水,售价五个金魂币……
“骨雕镂空折扇,售价一个金魂币加五个银魂币;魂兽骨雕镂空折扇,售价十五个金魂币……
“男士古龙香水,一个金魂币;加入灵草成分的古龙香水,十二个金魂币……
“真皮手提包,七个金魂币;魂兽皮制成的手提包,七十个金魂币……”
好便宜。
也许是被这些奢侈品的价格轰炸了脑袋,也许是兜里揣着一千金魂币,温蒂竟然破天荒地冒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甚至觉得,自己兜里的一千块足以包揽这里的大部分物品!
温蒂立刻猛烈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种想法甩掉。
这一切想法的前提是,她真的有一千金魂币,而不只是一张永临商行的代金卡。
再说了,这一千块钱的代金卡也不全是她的,应该是她跟何璐一起的。她可没资格大手大脚地全花出去。
温蒂咽了口唾沫,接着往深处走去。刚才那些东西的外表虽然吸引人,却不是她需要的,就算她要买什么回去送给老乡,也应该挑适合他们的才对。
花不了多少时间,温蒂就在这一堆华而不实的物件里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一杆油光滑亮、做工精致的烟枪。它静静地躺在一个铺了红色锦缎的方盒里,一看就适合她那动不动就坐门口抽烟的师父。
温蒂先前没来过这种地方,料想这里的规矩跟一般商店也差不多,于是直接抓起这杆烟枪就对柜台后的接待员问道:
“这东西多少钱?”
可没想到这位接待员小姐却有点慌了手脚:“这位小姐,它……”
温蒂一时有点不解,还以为这是什么非卖品,一道娇柔但有点尖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放下它!”
先前与独孤远交谈的那位华丽女人提着裙摆朝这边快步走来,妆容精致的脸上是一层淡淡的恼怒,还有掩盖不了的鄙薄。她走近了,还不忘打开折扇轻扑起来:
“我当这里还是能来的地方,怎么你们连个乡野粗人都能放进来?”她责难道,却并不是面向温蒂,而是对那个接待员,“这也罢了,怎么连贵客的物品都不会好好保管?万一它受了什么损,你要怎么赔!”
“这是你的东西?”温蒂打断了女人下一秒蹦出的话,“那我放回去,抱歉。”
女人却像是被触了雷线一样,立刻瞪向了温蒂: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从你身上的廉价品我就看出来了,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敢碰金斯德的东西!我之前就说过永临把这里和一二层建在一起是舍近求远,因小失大,否则今天我的宝贝怎么会被这帮泥腿子弄脏?!”
……温蒂听着这些话,磨了磨后槽牙。
女人以扇掩面,脸色铁青,甚至有点泛白:
“我好不容易订到的宝贝烟枪……从一整块有灵性的无心柳木中一点点凿下来的杆木……结果、结果竟然就被个野丫头的脏手碰了……”
“我甚至还没能亲手拥有它……”
温蒂伸颈跟那接待员说了几句,点了点头后,她看向了面露痛苦的女人:
“这杆烟枪对你而言很重要吧?”
“是你家里人的遗物?”
女人从扇子后抬起头,嫌弃中带了点疑惑:
“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温蒂咧起嘴角,只觉得离队后的火气都涌上了喉咙,“我是问你,你家里是不是死得就剩你一个了,毕竟你刚才叫得比亲爹妈死了还伤心!”
她说着,一把抄过那杆名贵的烟枪,就在那女人的眼前,单手将其折成了两段!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也太具有冲击性,以至于女人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柄烟枪被粗暴地折断了。
但温蒂可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笑容满面道:
“他妈的,从刚才起就叽叽喳喳个不停,路边的野狗发骚都没你叫得勤快!”
“泥腿子,嗯?没我说话的份,嗯?你以为自己他妈的是谁啊?穿了件衣服戴了顶帽子脸上涂了点粉整得跟死人脸一样就真把自己当块料了?!”
温蒂手上随意地转着被折断的两杆烟枪,在女人惊恐的表情下步步逼近,笑的跟拦路抢劫的土匪一样:
“不过就是根破木头,别人碰一下反应就这么大,我还以为这是拿你爹骨灰打的呢!”
“我应该说了‘抱歉’了吧?你是没听到?还是耳屎太多在里边塞着了?要不要我用这个帮你通一下,啊?!”
她正要再上前一步,一个修长的身影却兀地现出,拦在了她和女人之间:
“哎呀,真粗暴,明明脸蛋还挺可爱的。”
头顶传来的声音轻佻程度胜过何璐,温蒂毫不退缩地看过去,果然是独孤远那张脸。
她低笑一声:“哟,刚和别人调完情,过来救风尘呢?采花贼?”
独孤远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么可爱的学妹竟然对我有印象,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不过,我的立场不会变哟?谁能放着一位美丽的女士被夺人所爱,还平白受辱呢?”
温蒂嘴角抽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原状:“什么所爱?哦,你说这个?”她晃了下手上的烟枪,对一旁的接待员扬了扬下巴,“你跟他说,这东西是谁的?”
接待员小姐窘迫地点了点头,对独孤远道:“独孤先生,这柄无心柳烟枪的确是金斯德夫人订购的,但她只付了订金,尚未付完全款……但,方才这位温蒂小姐已经付完了货款,所以现在这柄烟枪……”她伸出手,手心向上,像是在为他们介绍这个气焰嚣张的黑发女孩,“是温蒂小姐的了。”
“啊!舒坦!”温蒂只觉得两个鼻孔的气都通了,她还觉得不痛快,把收据单翻给面前的男女看:“要不再看看这个?实打实的证据!”
四百枚金魂币的收据,付款人的签名是潦草飞扬的几个大字:
“温蒂·沃尔夫冈”*。
第四章 纠纷(下)
“死丫头,你敢!”一见到这收据单,那女人便扯着嗓子尖叫道,“这是我订的烟枪!我的烟枪!”
“所以?”温蒂的鼻子快翘到天上去了,“给完钱的人是我,签单据的也是我,哪里有你的份儿?”
“我就算把这根破木头掰成八段,也跟你这八婆没半分钱关系!”
女人听着她的话,只觉得每个字都像剌在自己的心上,让她的脸色愈发扭曲。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无心柳木!若用来做通气的器物,便能清心养脾,延年益寿,对魂师修炼有好处,对她这样的普通人则更甚,可现在,现在竟然被这不知哪儿跑出来的野丫头给折断了!
四百金魂币,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这柄无心柳木却是有价无市,千金也再难求了!
女人死死瞪着眼前趾高气扬的黑发女孩,想冲上去发泄自己的怒火,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没什么手段好发泄,她从小就被教导要端着贵族的仪态,对下人若有不满就该厉声斥责,但除此之外呢?于是她只能用眼神表现自己的怒火中烧,险些晕过去。
“夫人,请消消气。”就在女人的情绪接近失控之际,一股清香兀地飘进了她的鼻子里,它似乎有着舒缓情绪的作用,让女人冷静了下来。
独孤远收回端在女人鼻翼下的手,抚了抚袖子后,对那位接待员轻笑道:
“这位小姐,一个四百金魂币的订单对永临商行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但你确定自己能擅作主张,把这杆烟枪让给另一位客人吗?”
见接待员小姐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茫,独孤远的笑容愈深:
“就算金斯德这个姓氏没有那么如雷贯耳,但也是天魂帝国的正统贵族,位居子爵之位,我身边的夫人贵为当今子爵的掌上明珠,现在只想要为自己争得合理的权利,难道这也行不通?
“哦,忘了说,金斯德子爵与永临的主人——李寞才先生交情不浅,你擅自转让商品的所有权,不正视客户的正当诉求,经过李先生的同意了吗?”
短短几句话,但独孤远的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一边是有头有脸还和你们老板有关系的贵族夫人,一边是除了暴发户以外拣不出其他优点的小丫头,解一时之气和保住自己的职业生涯,你要站哪个?
温蒂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所有权”“诉求”这些个高级词汇,但也知道他要坏事,得把场子占回来:
“你什么意思?钱我给了,单子我也签了,这烟枪现在就是我的,你还想着拿回去?”
“学妹,你别急嘛。”独孤远态度十分友善地指了指温蒂手里的收据单,“你看,上头有盖永临商行的公章吗?”
温蒂连忙确认了一下,而后表情古怪地看向了接待员:
“你怎么还没盖章?快点给我盖了!”
“别激动,别激动,”独孤远清了清嗓子,用他极具魅惑性的笑容道,“接待员小姐,你还有一次机会。注意到盒子下面那张收据单了吗?那上面已经签好了金斯德夫人的名字。”
“给那张收据单盖上公章吧,这对你来说才是正确的选择。不然的话……”
“——你教你妈教呢?!”温蒂打断了他,表情称得上咬牙切齿,她把自己那张收据按在了柜台上,对接待员恶声恶气道,“你犹豫什么?当然是盖我的这张!我已经给了钱吧!”
“钱当然是可以退的,学妹不用担心这点。”独孤远笑道,“但是呢,被你折断的烟枪已经无法修复了,因此,当它重新回到金斯德夫人手上时……”
“她将有正当的理由向你索赔,并会向你所在的学校投诉,学妹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校规是怎样的吧?在城内违反法规,轻则处分,重则开除哦。”
“至于索赔金额……应该不止四百金魂币,对吧?金斯德夫人?”
“啊,是的,是的!”金斯德夫人重新用折扇掩住上扬夸张的嘴角,附和道,“这株无心柳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何止四百金魂币!我看至少也得八百、不,得一千金魂币!”
“……”温蒂按在柜台上的拳头青筋暴起,她看着金斯德夫人涂得跟死人一样的红唇一张一合,只想冲上去给她白花花的门牙来上一拳。
狗日的,这破店买个东西怎么就这么麻烦!
“不过,”金斯德夫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一向是不在乎金钱多少的,想不赔钱也可以,就看小姑娘的诚意如何了……”
“……”温蒂一声不吭,但她身周的气压却霍然下沉,几近凝实的空气标志着一个事实:她要外放武魂了。
金斯德夫人立刻后退了几步,独孤远则走上前,眉眼弯弯地说道:
“温蒂学妹,两个魂环在我这里可不太够看哦。”
温蒂咧起嘴角:
“你原来认识我?”
“我当然是会看报纸的,毕竟就算是我,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风评嘛。”独孤远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紧迫,更没有释放武魂的前兆,“不过,刚拿了新生冠军就惹出这么大的事,这样真的好吗?温蒂学妹?”
“——有闲心说这种话,不妨问问你自己吧。”
开口的却并不是温蒂,而是另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声音的主人正从楼梯口处走上了,每一脚都踏出了十足的压迫感。
那人走近了,是个和独孤远年龄相仿的青年。他黑发蓝眼,身材修长高大,五官锐气十足,眼神更是透出一种睥睨万物的傲然。上身黑夹克下身黑长裤,分明是一身便服,在他身上却也像贵族的服饰,气场非凡。
“独孤远,”黑发青年凛然开口,“你应该知道要对我交代什么。”
独孤远看着他,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气度瞬间无影无踪,声音甚至有点发颤,但他依然在笑:
“老玉,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他话音未落,黑发青年便一步上前,就像瞬间移动到独孤远跟前似的,一把抄起了他的领子!
此举太过突兀,甚至吓得独孤远身边的金斯德夫人一个退后,撞上了柜台!
青年冷声道:
“为什么我一回校,就有三个女人自说自话地缠了上来?
“为什么校报上会有那么多投诉你的内容?”
他顿了顿,蓝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还有,陆思遥跟我说,你最近看上了一个一年级的学妹?”
独孤远的身高不矮,可竟然也被拎得差点离地,这时更是百口莫辩:
“等、等下,老玉,听我解释,这都是……”
“我当然会听,不过不是在这里。”黑发青年微微颔首,紧接着脚跟一转,手腕一旋,手臂陡然发力,将独孤远一下扔了出去!
清脆的玻璃破碎声稀里哗啦地响了起来,青年瞄准的是三楼的彩绘玻璃窗口,他的准头也不错,高挑俊秀的独孤远化为了一枚绿色的炮弹,精准地撞碎了彩绘窗子,飞向了街道的那头!
衣着华丽的金斯德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你做什么!竟敢在这里动手!
“警卫,警卫!”
“闭嘴,你太吵了。”青年镇定如常,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违规的事情,反过来训斥起这位身份高贵的女士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金斯德夫人又开始大呼小叫了,温蒂倒是抓住这个众人错愕的时机,从接待员小姐手中夺过永临商行的公章,麻溜地盖到了自己的收据上。
她正左右端详自己的合法收据呢,一张黑色的晶石卡片就按到了她的手边,刚才摧毁一扇彩绘窗户的青年风轻云淡地对接待员道:
“费用全算我头上。”
接待员小姐双手颤抖地接过卡片,问了一些基本信息,但每个问题还没说完就被青年的回答所打断,完全被对方气势压倒,最后也只能目视着他跳下破损的玻璃窗户,扬长而去。
金斯德夫人还没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
“警卫呢?你们永临的警卫都干什么吃的?
“这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伤人事件!”
温蒂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这么担心那个绿毛,他难道是你小白脸?”
金斯德夫人再次瞪向了温蒂,但恶毒的话还没说出口,楼梯口就又“蹬蹬蹬”地跑上来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制服统一的永临警卫,明显是发现骚动后赶来的。但温蒂在他们中竟然还看见了李诗棠与何璐,她们连试穿的衣服都没换掉,就跑上来了:
“温蒂!”
一见到熟悉的黑发姑娘,李诗棠就先喊了一嗓子,提着裙摆冲过来了。何璐因为穿的是短裙,所以动作看起来要轻便一点,但两个女孩看起来都急冲冲的,像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在二楼听到了好大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出去了,”李诗棠抢先说明了来意,“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温蒂语气轻松地摇了摇头,“至于刚才的动静……这个可得细说一下了。”
什么事得细说?李诗棠满肚子都是问号,旋即便听到耳边传来个尖利的女声:
“是她!就是她抢了我的烟枪!”
温蒂对着声源毫不客气地“啧”了一声,李诗棠扭过头去,眼睛一亮:
“安妮夫人!
“您怎么在这儿?”
此言一出,正为警卫指认犯人的金斯德夫人和手里握着两截断烟杆的温蒂脸上都出现了错愕。
“这女人你认识?”温蒂确认般问道。
“是啊,”李诗棠点点头,“她是我老师的姐姐,上个月刚结婚。不过……”她又转向金斯德夫人:
“您的丈夫在哪里?怎么没有看见他?”
没等金斯德夫人开口,李诗棠又继续道:“啊,如果丈夫不在的话,您一定是跟几位要好的夫人一起来的吧?能同时招待你们几位贵客,真是我们永临的荣幸!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试一下永临新推出的为夫人们准备的美容服务呢?”
“……”安妮·金斯德用折扇轻扑脸颊,只有在这时她看上去才像位优雅的贵妇人,尽管她的笑容还是透着点尴尬:“谢谢你的好意,李小姐,不过我现在正忙着处理一些事情。”
“是这样的,我和……你的这位朋友在商品的归属上发生了一点小纠纷。”
“哦,确实。”温蒂在众人投过来的视线中坦然道,“不过现在纠纷已经解决了,我相信你也会接受这个结果的。”
“解决?”金斯德夫人——或许也可以叫做“安妮·金斯德”——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可接下来,她那习惯发出高昂嗓音的嗓子就哑了声:原因很简单,因为温蒂已经把她那张盖了公章、合法合理的收据亮在了她的眼前。
温蒂笑了,咧开两排大白牙:“这不就解决了吗?夫人?”
第五章 真身揭晓
事情解决了,或者说,是在李诗棠的见证下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尽管无心柳木烟枪一开始是金斯德夫人订购的,但由于金斯德夫人在未交付完全款的前提下,先表露出了退货的意思,接待员无法自行处理时,是温蒂先行交完了全款,因此这杆烟枪的归属权还是温蒂的。
至于之后烟枪的损毁……那就完全不关金斯德夫人的事了,毕竟那杆烟枪已经属于温蒂,她怎么用,那是她的事情。
永临方面的处理是退回金斯德夫人的订金,并承诺帮她留意市场上相似货物的动向——后者算是完全的熟客待遇了。
这样的结果已算得上完美,除却有李大小姐当见证方之外,温蒂的收据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没有谁会质疑一张盖上了永临公章的收据的合理性,特别是在金斯德夫人的收据还没盖章的前提下。
那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呢?没错,消费时一定要保留购物凭据哦,这样才能有效维权……李诗棠一边处理事态,一边以法制栏目的口吻在心中高速吐槽着。
但仔细算下来,其实谁都没能从这场闹剧中获益:金斯德夫人失去了她的宝贝烟枪,而温蒂失去了她宝贵的四百枚金魂币,却只收获了两截断掉的烟枪。
还以为温蒂是特别爱惜金钱的人……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事……从听见安妮·金斯德那两句尖叫开始,李诗棠就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不然以以她的性子,可不会用那一大串热情的句子来招呼熟人,就为了打断她的怒火输出。
只是没想到那杆烟枪竟然值那么多钱。
本来温蒂与何璐共用一张代金卡,一人五百金魂币,可这一下就花去了四百金魂币,剩下的一百块,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的魂师用品了。
那些商品一向价格高昂,最低消费也得几十金魂币,与它们相比,这层针对富人的奢侈品就跟儿童玩具差不多。
李诗棠自己是从不缺钱的,她兜里甚至还有一张一千金魂币的代金卡,唯一要思索一下的就是:怎么合理地把它送给温蒂。
看着温蒂表情烦躁、动作粗暴地把烟枪装回锦盒里面,李诗棠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同样让她叹气的事情。
经多方目击者辨认,还有银行卡的铁证,把金斯德夫人的男伴——那位独孤远扔下三楼窗台的不是别人,正是史莱克学院内鼎鼎大名的三年级第一名:
“玉穹麟”。
尽管没见过其本人,李诗棠却对这个名字颇为耳熟。传闻中这个“玉穹麟”在去年击败了还是新生的陆思遥,并且好好学长陆思遥还曾经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好人”。
好人会把同学直接从三楼扔下去吗……?她看着满地的彩窗碎片,罕见地对陆思遥的话语产生了怀疑。
“啊,我认识!”何璐一拍手,“今天校报‘最受欢迎男生榜单’里,他排第一名,独孤学长才是第二名!”
温蒂是见过本人的,不过她对玉穹麟的印象只剩下“这家伙是个用鼻孔看人的臭屁男”这一点,让想要打探长相的何璐一阵失望。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因玉穹麟壕气十足的一张黑色银行卡而告一段落了。金斯德夫人还想追问独孤远的下落,却被几名警卫给拒绝了。
“我们的职责范围只在永临相关事务之内,更多情况我们也不了解。”
“有顾客在你们店里受伤,难道你们连这也不管?”
“夫人,这一切的前提是这名顾客是因为‘永临’的相关因素受伤,可您刚才也说了,那位玉穹麟一开始就是冲着您的男伴来的。我们认为这不在职责范围之内。”
“你们这什么破店!”
眼见着身份高贵的子爵千金又要急眼了,李诗棠忙又出来打圆场,强调了好几遍魂师的顽强生命力和史莱克学生“小打小闹”的上限,这才让安妮·金斯德不再那么焦虑了。
等伺候完这位贵客离开,李大小姐真心实意地擦了把汗。
温蒂好奇地凑过来:
“你刚才说她结婚了,这娘们就没有一点在给她男人戴乌龟帽的自觉吗?”
……安妮·金斯德的这桩婚姻算是金斯德子爵为挽救自己经济危机的应急举措,夫妻俩可能没什么实质感情……这个时代的贵族婚姻关系也确实够乱的……李诗棠忍住点头的冲动,只是扯了扯嘴角作为认可。
何璐微笑道:
“有没有这个可能,她的丈夫此时也在和另一位情人约会呢?
“只要夫妻双方都在出轨,那就算都没有出轨了吧?”
温蒂打了个寒战。
“靠,你这什么逻辑!”
虽然很戏剧化,但好像真有可能……李诗棠刚要跟着吐槽两句,一旁的警卫却先上来了。
大哥身材刚猛,一看就是领头的,姿态却很毕恭毕敬,直接对李诗棠行了一礼,这才轻声道:
“实在很抱歉,竟然让您亲自来处理这种事情……
“老板先前已交代过我们,我们随时都为您准备着一间接待室。今天老板临时出去了,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您可以先和您的朋友们去贵宾待客室等候,我们会马上准备好茶点的,大小姐。”
……大小姐?!听到这个称呼,温蒂的脸好像抽了那么一下筋,她连忙跟何璐交换了一下眼神,却只能看出对方淡金色眼眸中的淡定和不解,就好像在说:
“刚才人家一直在贵族顾客和商行警卫中主持局面,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可这又不是什么常识!温蒂咬着牙想道,她已经习惯了李诗棠那种自来熟的样子,只觉得这家伙某天和外院院长聊上了都不奇怪,更何况区区的贵族小姐和几个警卫呢!
糟了,本来还想待会儿再说出来的……无意中被暴露了关键词的李诗棠慌了那么一秒,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语气温和道:
“嗯,那我们就先上去,你来带路。
“不过我和我的朋友还有几件衣服留在二楼,麻烦你们帮忙拿上去吧。”
“是。”警卫大哥点了下头,立马着手安排起来,“几位小姐,请往这边走。”
……
沿着蜿蜒回旋的楼梯一路往上,望着越来越奢华的装潢,温蒂好几次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尽管只是想惊叹,但她觉得没必要为此展示自己贫瘠的词汇量。
何璐倒是一直在和李诗棠说着悄悄话,大概又是她融不进去的话题,不然干嘛要咬耳朵?温蒂哼了一声,插兜跟在两个女孩后面,不像一起来逛街的,倒像是什么保镖。
警卫大哥打开一道双开的房门,弯腰请她们进去。
看来就是那间贵宾待客室了,温蒂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鼻尖都是清新淡雅的香气,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房间很大,起码有一间教室那么宽敞,金蓝相间的羊绒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头顶是两盏金光灿灿的吊塔灯,尽头开了两扇窗户,靛蓝色的窗帘下摆垂着流苏,规整地扎在一起,拉到一侧,窗外刚好是接近粉紫色的天空,梦幻动人。
明明是第一次来,李诗棠却轻车熟路地把两位朋友拉到房间中央铺了凉席的长沙发上,又跑过去把窗户打开,并一脸兴奋地告诉她们很快就有甜点上来了,根本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但接着,房间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沙发上三个女孩排排坐,个子最小的穿着崭新的长裙,表情却有点像在受刑。明显是被空气中的沉重所害。
“……你好像说过,”脸色明显不对的温蒂首先打破的寂静,声音低沉,“你们家只是‘普通的商人家庭’?”
“这是普通?”
哦豁,大事不妙。
李诗棠心中久违地响起了警铃声。
“那个,温蒂……”她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我总不可能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对你说,‘我们家里很富裕,我是永临商行的大小姐’,对不对?凡事总要有个铺垫……”
“嚯,所以要是今天不来这一趟,你打算什么时候揭晓你的神秘身世?”温蒂对这个答案好像并不买账。
“倒也不是很神秘……”李诗棠又绕起自己的手指了,她在紧张时就会这么做,“我想总有一天要对你们和盘托出的,不然也不会特地约你们跟我一起逛街了。”
温蒂托着腮:“真的?”
“真的。”李诗棠几乎是秒答。
“温蒂,”一直不做声的何璐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笑,似乎融化了一点凝固的气氛,“难道你在生糖糖的气?”
温蒂扯起嘴角:“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生气就不好意思了吧?”
她虽然看上去很可怕,但好像也只有表情很可怕。
“没事,”李诗棠看出些端倪来了,借驴下坡,“待会就有甜点来了,你多吃点,消消气。”
温蒂“哼”了一声:“有冰棍吗?”
李诗棠不禁失笑:“你想要就可以有。”
温蒂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好,那快给我端上来吧。”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刚靠上沙发的她弹了起来:“这么快?”
李诗棠主动起身,要去开门,结果那门却自己打开了。
门后站着一位正装笔挺的男人。他金发金眼,五官深刻,眉眼温和英俊,只是不可避免地带了点岁月的痕迹。
男人右手拄着手杖,左手摘下礼帽盖在胸前,对李诗棠轻笑道:
“好久不见了,我的小公主,诗棠。”
第六章 心结
李诗棠有点发怔地盯着三个月未见的父亲,她的鼻尖颤了颤,然后从胸腔里喊出了一句:
“爹!”
话音未落,她就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巴。
糟了……这几天魂咒说惯了,“爹”的优先级竟然高于“爸爸”……李诗棠的嘴角僵了僵,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话接了下去:
“好、好久不见……”
可能是幻听,但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温蒂哽在喉咙的怪声。
李寞才倒是没掩饰自己的笑意:
“嗯,真的很久不见了,至少也有三个月了吧。”他突然抬头,“这两位就是你的朋友?”
他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了温蒂与何璐的身影,何璐率先站起,对李寞才微微行了一礼:
“叔叔好。”
温蒂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她不懂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只是对金发男人略一躬身:
“叔叔好。”
按道理讲,李寞才既不是强大的魂师,也不是身份高贵的贵族,寻常见面是不需要行礼的,但既然何璐都行礼了,温蒂也就有样学样了。
“你们好。”李寞才微笑着回了一礼,“请随便坐吧,我带来了些点心和冰茶,希望会合你们胃口。”
他一边介绍着,一边走进房间,步伐自然但仍显蹒跚,温何二人这才注意到那根手杖并非什么摆设——那位永临商行的老板:李寞才,竟是个瘸子。
李诗棠极其自然地去搀扶父亲,而李寞才后面的一队佣人也跟着进来了,他们手上都提着食盒或托盘,脸上带笑,动作规整,将手中的点心一样样摆在了女孩们面前的白玉长桌上。
银色的托盘一打开,色泽鲜丽的水果立刻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它们簇拥着中间的冰山,表面甚至还有晶莹的水珠滴落;而那些小巧的银杯里竟装着形状近乎完美的冰淇淋球,颜色丰富,极具观赏性,香气与冷气一同拂过鼻子,让温蒂不禁吞了口唾沫。
她觉得周围的空气又热了几分。
而这还只是这张长桌上较为瞩目的一部分,那些餐具打开之后,里头都是些极为精致的小吃,一盒子只有六个的糯米团子、活灵活现的动物糕点、载满一艘小木船的鱼肉片和饭团、摇摇欲晃的半透明糕点……都是温蒂没见过的玩意儿。
“想吃就吃,不用讲什么规矩。”
李寞才温和的声音传来,温蒂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到了自己对面,李诗棠也重新坐回了三人中间的位置,热情地招呼起她们来。
不同于温蒂,何璐眼中并没有太多惊讶,娴熟地拿起小汤匙,开始享用一杯粉色的冰淇淋球。温蒂只能学着她的样子,但动作难掩粗糙。
凉爽的冰淇淋下肚,也没能化解她心里的一团乱麻。
刚才那种莫名火大的感觉又上来了。温蒂想着,咬住了玲珑小巧的汤匙。
而且这一次,她很明显不能再通过别人来泄愤了。
李诗棠一直在说话,嘴就没停下来过,从史莱克的宿舍讲到考核区,从新生考核的循环赛讲到排位赛,手舞足蹈的样子让温蒂想起了老家酒楼里那些说书的先生,不同的是,说书先生可不会在手边放一杯冰果汁,也吃不起这些昂贵的小吃。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什么。
李老板听的很认真,也会说上两句,不过抢女儿的话头;何璐偶尔也会附和一下,不是那种没话找话,是很自然的接话,温蒂觉得五分钟不到这三个人已经打成一片了——哦,她也会应两句,不过只有在被问到话的时候才会。
杯子里的冰淇淋吃完了,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去,刚要伸手拿块雕刻成兔子形状的糕点,就听到李寞才道:
“……你们是想去对面的魂师店,对吧?”
温蒂应声抬起头,看向了始终在微笑着的李寞才。
“两张一千金魂币的代金卡?唔,不太够,但我现在手头上也没更多的代金卡了,这种卡发多了也不好。”李寞才语气平淡,就像再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这样吧,我让他们给你们打个折,全场六折怎么样?”
此话一出,对面的三个姑娘都怔了怔。
李诗棠首先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
“爹……”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又叫了声“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寞才用遗憾的语气说道,“毕竟这里还是新开的店,五折优惠还是太多了,也要照顾其他客人心情嘛。”
不,我想说的是,六折是否有点太低了……李诗棠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她心里明白,五折六折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但对温蒂何璐来说就是不小的优惠了,不过她没必要指出这一点。
温蒂的语气难掩激动:
“谢谢叔叔!”她看向身边的李诗棠与何璐,“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李诗棠看了眼温蒂,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嘴巴比脑子动得更快:
“现在就可以……”
“诗棠。”李寞才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先让你的两位朋友过去吧。”
“我还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诶?李诗棠回过头,对上了李寞才那双温润的、柔和的金色眼眸。
她的嘴巴还是比脑子快了一步:
“好的,爸爸。”
……
“所以,”温蒂皱了皱眉头,“咱们这是被赶出来了?”
她和何璐已经走到了连接永临两家店面的空中桥梁,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们两个走在上面,俯视着下面的街道。
“总不能去偷听人家的家庭谈话吧?”何璐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叹息。
“……你说的也是。”温蒂沉重地叹了口气,但不知为何要叹气。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何璐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温蒂的胸口,“给你这个。”
一张卡片被拍到了温蒂的胸口上,她拿起来,是另一张一千金魂币的永临代金卡。
温蒂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要。”同时把卡递回去。
“为什么呢?”何璐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对劲。
“不为什么。”温蒂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来,想了想又开口:“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拿她的钱。”
何璐的声音有点委屈:
“可这不是糖糖的,是我的。”
温蒂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
“那四百块是我自愿花掉的,不用你们来——”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何璐按住温蒂的手,将那张卡片又推了回去,“别浪费了糖糖的一番心意。”
温蒂沉下脸来:
“她大方归大方,我也有我的原则。欠下的钱还清容易,人情就难还了。”
何璐的手就那么顿在了空中,她能感觉到温蒂手上的力气在逐渐增大——一个拿下了新生赛冠军的两环力量系,可以的话她还真不想直面这种力量。
于是她放轻了口气:
“温蒂,在你看来,这是糖糖的人情?”
“还不用着你猜。”温蒂磨了磨牙,只觉得肚子里的无名火越来越大。
“那么,请听题:”何璐的嘴角微微扬起,“如果你有整片海洋,你会在意从手心流走的几滴水吗?”
“狐狸女,你什么意思?”
何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
“猜一猜,为什么今天你惹毛了一位贵族,却仍然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因为你那张合法的收据单?因为你是糖糖、永临商行大小姐的朋友?”
“不是的,温蒂,那位贵族之所以会这么简单地了结这件事,只是因为那四百个金魂币对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那杆烟枪也只是她的消遣玩物,算不上真正的宝物罢了。
“这张代金卡对糖糖来说,就跟那杆烟枪的价值是一样的。但不一样的是,她不会因为这张卡没什么价值,就随意丢到大街边,塞给随便哪个谁。
“她的‘大方’,只是针对我们,或者说,针对你而已。”
温蒂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好,那我就直说了。”何璐笑容灿烂道,“你现在,畏畏缩缩的,像个懦夫。”
“你他——”
不等温蒂发作,她突然换了种声线,更加柔软的声线:
“‘我知道温蒂的性格有点麻烦,所以想拜托你,把这张卡转交给她,当然,如果能一起用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糖糖的原话哦。”
何璐观察着温蒂发黑的脸色,语气却愈发轻佻:
“哎呀,能得到这样的评价,看来你的性格是真的很麻烦了。
“明明她从没考虑过人情、欠款、从掌心里流走了几滴水,怎么你满脑子都是这些呢?
“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有那么一刻,温蒂手上的力量达到了何璐不敢再僵持的地步,但她也半步不退,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姑娘。
然后,那股力量就弱了下来。何璐听见温蒂叹了口气,声音很低:
“欠的太多,还不清怎么办?”
“婆妈。”何璐毫不留情地评价道,“第一,糖糖可不会计较谁欠了多少,我看准人了才会这么说;第二,既然你觉得还不清,那就别还了,反正债多不压身,但如果你执意要还清……”
“——那就以后慢慢还好了。”
何璐用了点劲,把代金卡推到了温蒂掌心里,笑容里带着点志在必得的胜利。
“我们、我们三个人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温蒂。”
……
贵宾待客室。
李诗棠坐在沙发上,表情有几分疑惑:
“爸爸,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个黑色头发的女孩,就是温蒂吗?”李寞才姿态优雅地夹起一块糯米团子,“我刚刚听说了她的事。”
“看起来,她好像并不属于这里。”
这个金发金眼的男人品味着清甜的点心,平和地笑道:
“别紧张,诗棠,我不是说你的交友观念有什么问题。
“可……嗯,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让那样的朋友强行融入我们的世界,那对她来说,也是种不尊重。”
第七章 弩与箭
……李诗棠斟酌着语句道:
“爸爸,我只是想带朋友们来这里放松一下,仅此而已。”
李寞才微微颔首:
“这个想法其实没错,但如果能多关注一下身边的话,你们的这次出行应该会更完美。
“注意到了吗?温蒂——那个女孩即使身在这里,看上去心情也不是很好。
“不是她的问题,也不是永临的问题,只是单纯的不相配而已。尽管我们才刚见面,我也可以断定,你的朋友是位彻彻底底的武人。
“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地方不能让她为之驻足,对面的魂师店铺可能更适合她吧。”
他重新看向自己的小女儿:
“我本以为,诗棠的朋友会全是像何璐那样的女孩,可现在,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温蒂是个好女孩,只是平常表现得有点粗鲁,”李诗棠极力辩解,“虽然她和金斯德夫人起了冲突,但我……”她迟疑了一下,在李寞才温和的目光下小声说道:
“我不认为是她先挑起的事端。”
“我相信这一点。”李寞才点点头,未作过多评价,“她是你的朋友,你们相处了三个月,我肯定是不如你了解的。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惊喜。”
“我的女儿在学校里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交上了各种各样的朋友,哪怕彼此性格大相径庭,竟然也能和睦相处,成为并肩作战的队友……
“你们甚至能在那群同级的精英里脱颖而出,拿下冠军……”
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拔高了:
“——诗棠,我真为你骄傲。”
李诗棠瞪大了眼睛。
她的父亲,那位总是保持着微笑的商人李寞才,此时表情欣慰又满足,就像大多数得知孩子获得荣誉后的父亲,可却隐隐透着点落寞,就像大多数目视孩子远去的父亲。
她很少见到李寞才如此复杂的表情。
“爸爸,”她轻声道,“这只是刚开始,以后我会让您更骄傲的。”
听了这话,李寞才那金色的瞳孔里划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哦?那我很期待。不过……”
他话锋一转:
“诗棠,有志气是好事,但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特别是在魂师学校。
“刚才光是听着你们说的战斗,我都要在心里为你们捏一把汗,更何况,和你的队友们比起来,你能用来自保的手段还是太少了。”
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有考虑进入魂导系……李诗棠点了点头,刚要接话,就看见李寞才招了招手,一位大汉跟着走进了接待室。他的手上同样拿着东西,不过这次就不是什么银盘食盒了,而是两个大铁盒,那个样式让她有点眼熟,但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
等它们被放到桌面上了,她才看出那铁盒顶上,异样的柔滑反光勾勒出了一个“唐”字。
这是唐门的东西。
“诗棠,我听说今年史莱克学院也招了几位唐门的新生,你可能已经遇上他们了。”李寞才淡淡道,“那次收到你的来信,说你能正式留在史莱克里了,我就连忙找他们置办了这件器物,想着你总有一天会用得上。”
“打开看看?”
李诗棠下意识用裙子擦了擦渗出汗水的掌心,打开了最大的那个唐门铁盒。可即便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呼吸还是不可避免地滞了一刻。
铁盒里铺了一层丝滑的绸缎,而躺在绸缎上的,是一架弓弩。它身长一尺,造型匀称,通体铁黑色,散发着冷兵器特有的寒光,无声彰显着它作为宗门看家兵器的高规格。
唐门暗器,诸葛神弩。
传说中五十米内金石可穿,甚至能突破魂师防御、一击致命的强大兵器!
“卧槽……”
这一刻,李诗棠的脑海里层层叠叠地回响起了家乡土话,她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两下,金色眼眸里射出格外闪亮的光芒,伸手探向了这架铁黑色的诸葛神弩。
“你曾经在信里跟我提到过,自己在远程攻击上有些天赋,所以我想它会很适合你。对唐门来说,这也在他们擅长领域之内。”李寞才有些好笑地看着女儿小心又仔细地摩挲手上的诸葛神弩,用手点了点另一个铁盒:“再看看这个?”
李诗棠还跟着了魔一样抚摸自己的弓弩,听见父亲的提醒,又轻手轻脚地把连弩放了回去,转而打开了第二个铁盒。
这个铁盒体型较小,但里头的东西可一点儿不比大铁盒里的逊色:
那是分门别类排好的几十根精钢弩箭,长达八寸,没有尾羽,箭头尖端的寒芒十分刺眼,其上足有十二个细小的血槽,天生的袭杀之箭。
李诗棠又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拿着铁盒进来的一个大汉上前给她讲起来:这边是穿骨箭,专门用来穿透防御;中间是毒箭,上头淬了毒的,别乱碰;最后边是破甲箭,威力最大,但要把机簧调紧一点才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真专业啊……你不会是唐门的吧……李诗棠一边用心听着,一边忍住上去细细摩挲这些弩箭的冲动——她对冷兵器从来没什么抵抗力,当初第一次见到温蒂和何璐的武魂时,她也眼馋过人家的拳甲和长刀。
“……小姐,这箭匣是我们改良过的,不仅能散射,还能轮射,可以进行更换,只要更换不同的箭匣就可以了……您看,在这里注入魂力……”
李诗棠听着听着,突然捕捉到了关键词:
“它是件魂导器?”
寻常的暗器可用不着注入什么魂力!
难道这个时代的唐门,竟然已经制造出魂导器版本的诸葛神弩了?
听了这话,大汉愣了一下,立刻和身后的李寞才交换了个眼神。
李寞才笑了笑:
“是的,它既是唐门的招牌暗器,也是这些年来唐门尝试拓宽道路的试验品。
“不过诗棠你不用担心它的质量,既然是要送给你的,那肯定是最好的。”
“唐门出品,必属精品。”大汉也跟着说道,“这架诸葛神弩是堂主亲自督工的,在所有成品里也算最上乘的,李小姐的东西,我们不敢怠慢。
“虽然它需要注入魂力,不过起到的只是控制机簧松紧的作用,这样就不用每发射一次,都要重新调整机簧了……”
李诗棠恍然地应了句“嗯”,可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我六年前就知道这里的唐门还没有衰落,还拥有和李家这种大商贾交易的实力……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已经涉足魂导器领域了……还将魂导器的技术用在了当家暗器的身上……
“虽然只是一点小改动……可也能证明唐门对魂导器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一般来说,这种传统魂师宗门不该最排斥日月制魂导器的传入吗?
“这是真打算发愤图强了啊……和原来的剧情相比改动真是太多了……”
久违的鸡皮疙瘩感让李诗棠不由得喘了口气,但因为动作幅度不大,而且诸葛神弩在前,只会让人解读为第一次碰到真刀实枪的紧张感。那位正为她讲解诸葛神弩用法的唐门大汉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语速缓和了一点,以便她能听懂。
等到他介绍完毕,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接待室的灯也不知何时全部打开了,室内充盈着柔和的灯光,可却没能削弱桌上两件冷兵器的寒芒。
李诗棠再次用身上的新裙子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她指了指盒子里分门别类排好的弩箭:
“我能摸摸它们吗?”
大汉看向李寞才,李寞才点头应允,于是李大小姐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根穿骨箭,摩挲起它那光滑冰凉、还反射着哑光的箭身。她甚至试着碰了碰箭头,切实地感受了一下它的锋芒。
耳边传来李寞才的轻笑:
“看起来你很喜欢它们。真是太好了。
“我一开始还想过,这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超纲了,毕竟这是把货真价实的兵器,和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玩具可不一样。”
李诗棠连连摇头,看起来还处在兴奋状态:
“爸爸,我能接受的!”
“魂师的生活总是避免不了战斗的。”李寞才似叹非叹的声音传入耳中,“但我实在不想让我的女儿去过那种刀口舔血,时刻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日子。
“我也想象过你进了学校后知难而退的结果,可现在看来,你适应得很好。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得让你做好时刻战斗的心理准备了。
“诗棠,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我相信你即使握着这把弩,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她的父亲一如既往地给予她支持,并充分地信任着她,这让李诗棠心里涌上来一股热流,握紧了手上的冰冷弩箭。
“谢谢你,爸爸!”她声音响亮,“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
在温蒂与何璐已经把魂师店铺的第一层逛到第三遍时,李诗棠提着裙摆跑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我来晚了!”因为是一路跑过来的,李诗棠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
“不算晚,”何璐笑容浅淡,“太阳才刚下山呢。”
“咱们又不赶着回去,你急啥?”温蒂一脸莫名其妙,“先不说这些,你过来看看这个。”
这姑娘刚才看上去心情还“不是太好”,现在却一脸兴奋,就跟刚收到诸葛神弩的自己差不多。
李诗棠脑中刚闪过这么个念头,就被温蒂拉着来到了一个柜台前。
那是个只比她矮上一点的玻璃柜,里头是一截只有脖子部分的模特展台,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红宝石被黑绳系着垂在胸前的位置,质感澄澈剔透,看起来是一条很名贵的项链。
它的名牌是这么写着的:
“‘灼热之心’吊坠,储物魂导器。”
“售价:两千五百金魂币。”
第八章 巷战(上)
这么贵?看到这条吊坠售价的第一眼,李诗棠就下意识摸了摸母亲送给自己的那枚银镯子。
如果她没记错,母亲顾舒影用第一桶金买下来的这枚镯子只要一千金魂币,这还是它镶有四块空间水晶的情况下,但眼前的这条吊坠用以储存的空间水晶就只有一块,竟然要两千五百金魂币,单从性价比来看,可不太值。
本着谨慎购物的心理,她又看了一遍商品介绍,发现这块坠子果然不一般。
这是种名叫“信鸽血”的红宝石,产自星罗南部,十分罕见,称得上“宝石中的皇后”,就算忽略其空间储存性能,也是贵族富豪中人人追捧的上等品。而将其“暴殄天物”地用来当储物魂导器,怕是只有魂师才做得出来。
它本身的存储性能也不弱……这条“灼热之心”上拇指大小的一块就能提供五立方米的存储空间了……只是从价格看来,观赏价值要大于实用价值……李诗棠在心里摇了摇头。
“我刚刚跟狐狸女算过了,”温蒂在一边跃跃欲试,“两千五百打个六折,刚好是一千五百块金魂币。我们刚好给得起!”
“但是在买之前,我还想听听你的建议,狐狸女也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何璐在旁边插了一句,“听糖糖的建议的这条建议还是我提的。”
李诗棠斟酌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
“我不推荐你们买这条吊坠。
“跟储存空间相等的其他储物魂导器相比,它溢价太严重了。”
她左右看了看,想到这里是李寞才的地盘,还是把藏在袖子下的银镯子取了下来,展示给温蒂她们看:
“这是我的储物魂导器,上面镶嵌的宝石,就是用作储存空间的地方。我的镯子一共有四颗这样的宝石,每一颗都能提供一立方米的储物空间,算起来一共有四立方米。
“这枚镯子当时花了我母亲一千金魂币,就算算上这些年斗罗三国的货币浮动,也不会超过这个价钱。
”但这条坠子的空间只有五立方米,就要两千金魂币了,实在不值得。”
温蒂听完李诗棠的解释,眉头一紧,脱口而出道:
“这么坑?”
“主要是这块用作主材料的宝石很珍贵。”李诗棠耐心解释道,“但你们应该不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人吧?”
“当然。”温蒂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能用不就行了?”
何璐俨然是个虚心请教的外行模样:
“那能请糖糖你帮我们选一些物美价廉的储物魂导器吗?”
李诗棠微提裙摆,对朋友们行了个小小的礼:
“荣幸之至。
“两位小姐,请跟我来吧。”
……
空间与时间,历来是两种极其珍稀的属性,作为概念也是最顶级的那种。其中,空间属性还算是魂师们能接触到的存在,主要途径就是通过储物魂导器。
但储物魂导器也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卷心菜,价格在一众魂师用品中算是高昂的那一类,所谓的“物美价廉”,无非看商家定价是否合理,但还是免不了溢价。
三个女孩挑了很久,期间温蒂还屡屡被其他丹药、材料和魂导器夺去了注意力;李诗棠也好不到哪去,她第一次来这种商店,看到个魂导器就被迈不动步子了,偏偏她又是舍得花钱的,一圈下来购物篮子里就多了不少东西,当中还包括一些相当危险的东西。
就比如“投掷式爆破魂导器”,一种从日月大陆进口的,只要注入少量魂力就能引发巨大爆炸的低级魂导器,威力不算大,但好用。
出于异世界来客的身份,李诗棠更愿意把它们叫做“手雷”。当看到这些一排三个的大杀器光明正大地摆在货柜上出售时,她眼睛都看直了,完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代碰到这些东西。
这种东西竟然能摆上货柜出售……就别怪我把它们买光了……李诗棠拿起标价五百金魂币一颗的手雷,毫不犹豫地往里面注入了魂力。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手雷当然要拔了保险栓才能爆炸,就算是这个世界的“投掷式爆破魂导器”也不例外。更何况,不会有商家把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放在货柜上。
李诗棠掂了掂手上的手雷,把货柜上唯一的一排三个都丢进了自己的篮子里。
“这玩意真的好用吗?”温蒂发表了自己的质疑,“这上面写了它们只是一级魂导器啊。”
“先试试吧,”李诗棠语气轻松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一次性消耗品的威力都不会太差。”
温蒂又看了眼这“投掷式爆破魂导器”的标价,转头对两个朋友道:
“一级魂导器,还是用完一次就没了的魂导器,竟然就一颗五百块了?
“这边的金魂币比那边还不值钱!”
何璐“嗯”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魂师大都很有钱吧,我们现在也拿着一千多块金魂币哦?”
温蒂看向琳琅满目的货架:
“要是真的有一千多块就好了,我就能给我爹在这儿买套房……”
“那个,”李诗棠好心讲解道,“史莱克城里的房价比较高,因为都是拿来做商铺的。一千五百块金魂币,在史莱克城最外围的地区,也只能租一套标准的双室一厅带盥洗室的独立公寓。”
她看着温蒂骤然黑下来的脸色,连忙又补了一句:
“——不过能租大概十年啦!还能慢慢磨房东的底限,说不定最后真能交付房子呢!”
“唉,算了。”温蒂挠挠头,脸上显出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苦恼,“见识越多,金魂币就越不值钱,我早该意识到这点。”
何璐突然出声:
“可温蒂你刚刚才用四百块金魂币买了根断掉的……”
“——你闭嘴!”温蒂直接打断了她揭伤疤的举动。
她们又逛了一圈,最后李诗棠给温蒂挑了一条琥珀坠子。这条坠子的储存空间比不上那条“灼热之心”,只有三立方米,但胜在价格实惠,只要八百金魂币。打了折后就是四百八十金魂币,只比那杆无心柳烟枪贵一点。
“什么叫‘只贵一点’……八十个金魂币能买多少东西……”温蒂捂了下脸,为自己冒出的想法而羞愧。
自从来到史莱克城,她的金钱观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改变。
何璐对魂导器的外观要求就要高一点,尤其是以宝石为主材料的储物魂导器,因此最后选了一枚镶嵌紫水晶、造型唯美的尾戒,但为了便于挥刀,她还是要了根绳子串起来,系在脖子上。
这枚尾戒的储存空间有四立方米,价格也要贵得多,一千五百金魂币,但打完折就是九百块,那两张代金券还算能承受。
至此,去掉何璐新衣的花销,去掉烟枪的四百块,去掉两件储物魂导器的一千三百八十块,她们的活动经费还有两百多金魂币,在魂师店铺这边处于一个“能买,但只能买一点点”的尴尬位置。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何璐对温蒂问道。
温蒂环顾一圈,摇了摇头。
“要不然我们回去那边看看吧?”李诗棠提议道,“两百金魂币在这里施展不开,但在对面还是有可用武之地的。”
“你们俩要不要带点纪念品或者礼物回家乡?”
……
夜幕降临,史莱克城大道两旁的路灯跟着亮起,永临商行门口的人流熙熙攘攘,其中就有李诗棠一行人,她们从人群中费力挤了出来,回到了街道上。
自从进了一回这间斗罗三国最大型的连锁店,三人的精神面貌都有点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温蒂,身上的校服换成了一套新衬衫,外边一件黑夹克,下身一条短裤,腰带上还垂下来几条银链子,看上去清爽利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更像街头混混了。
李诗棠也没想到把服饰搭配全权交给温蒂会是这样的下场,不过她心态还是挺乐观的,起码说动温蒂肯买新衣服了,就算阶段性胜利吧。
“刚好把代金券全部花完,”她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我们回去吧。”
天色不早了,史莱克的宿舍也有超时归宿的规矩,现在的确不该再四处晃悠了。
从何璐满意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她的购物欲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没有异议。
可温蒂却直视着前方,半晌,才压低声音道:
“还不能回去。
“有人在跟踪我们,从刚刚的魂师店起就一直在跟着了。
“他们现在,就在我们后头。”
第九章 巷战(中)
赵吉祥曾经是他们村里最出名的魂师。但,那是很久以前的“曾经”了。
自从他的国家上调各种粮食的税收后,他们的小村子就因为交不上税濒临破产,许多农民都流离失所。他是村子里唯一能修炼的魂师,原本靠着一人能顶几十个普通农民的能力在村里吃香喝辣,可乡亲们一破产,他也只能跟着进城寻活计了。
他是兽武魂战魂师,还有十一级魂力,进城也不愁没饭吃。于是他选了来钱最快的一条,就是帮城里的大老爷们运稀有金属,从海边运到内陆,从山里运到城里,他也不晓得这些“稀有金属”到底是啥,有多稀有,只是跟着他们这么叫了,可没想到,有一次他只是在城门口提了一嘴,就被看门的守卫们抓起来了,算起来,好像是什么“走私”的罪名。
赵吉祥连初级魂师学院都没上过,当然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就被放出来了,但却是放归山林。
一个只有十一级魂力的魂师根本算不上重要劳动力,可能是因为抓的人太多监狱放不下,也可能是这几天断头台用得太频繁,总之,这个犯下了走私罪的男人被留了一命,而代价则是流放。
接下来的故事简单的多,用两个词就足以概括男人这两个月以来的遭遇:
颠沛流离,落草为寇。
因为战斗次数太多,现在的赵吉祥竟然突破了二十级瓶颈,成为了本来一辈子也不会到达的大魂师。
今天他跟着现在的老大混进了史莱克城,想着在这附近干上一票,原本瞄准的目标是几位富商,没想到却在永临商行里物色到了极品。
那是三个还透着稚气的小女孩,应该十二岁上下,两个穿着布料精致的衣裙,一个穿着校服,看起来应该是附近史莱克学院的学生。
怪物学院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可不是所有学生都是怪物,更何况这几个女孩年纪不大,却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挥霍出了几百金魂币,还连着买下了好几条昂贵的储物魂导器。
尤其是那个金发的小姑娘,水灵又白净,金色眼睛里没有一抹阴霾,买东西更是不带一点犹豫,一看就是哪位贵人家的千金。
这样的千金小姐,出来玩身边一定带着护卫,一般来说,他们也绝不会碰这样硬点子。
可那是“一般来说”。现在的他们手上有一件最适合隐秘动手的魂导器,只要这三个女孩一出城,就算她们身边的护卫再多也不碍事。
如果不是有七八成把握,他们也不敢在史莱克城,对史莱克学院的学生动手。
要怪,就怪这条大鱼实在太肥了,没有哪个劫掠者看了不会心动。
赵吉祥表面看上去只是位普通的魂师,可实际上,他已经在店铺外围假装客人盯了目标很久,而在她们离开永临商行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向同伴们打了信号,要他们跟紧目标,绝对不能丢掉这条大鱼。
时候到了,就要收网了。
想到这里,赵吉祥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那是曾经身为农夫的“赵吉祥”绝不会露出的笑容。
这时,一直借着永临楼层窗口观察目标的他突然看到,三个女孩中的粉发少女突然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戴在了尾指上。她将这枚戒指展示给身边的金发女孩看,任对方动作摩挲上面价格不菲的宝石,动作很是亲昵。
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举动,赵吉祥眯了眯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就见得那位粉发少女突然抽回手,回过身,跑向了永临商行这边。
作为一个正在监视她们的人,赵吉祥瞬间就想到了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但发现跟踪者的第一反应不该是寻求援助吗?怎么还要回到一开始被监视的地点来?
话虽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跟街道那边的同伴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盯紧留下的两个女孩,他本人则快速离开了原来盯梢的位置,谨慎点总不会出错。
当他也来到街道外边时,一个经过路灯的汉子与他擦肩而过,口中低语道:
“她们没有停留,往西巷口去了。不像是去警察局报案的样子。
“老大也已经跟上去了。”
哪有人是在发现自己被跟踪后,不去求援,反而向着容易遇袭的小巷跑的?这让赵吉祥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们不是毫无察觉,就是铁了心想和这群跟踪自己的强盗碰一碰!
魂师学院的学生大多高傲自大,被称为“怪物学院”的史莱克里的学生应该更是如此……赵吉祥根据之前下手的经验如此推断,为又将迎来一顿丰收而倍感欣喜。
“跟上去,确认巷子没有别人后再下手。”赵吉祥的声音里有喜悦的颤抖,“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钱,不是人,下手别太重。”
“玩一玩也不行?”汉子有点失望,“虽然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但好歹是女人……”
赵吉祥瞪了他一眼:
“这帮子有钱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只是劫财的话他们往往不会抵抗,但要是伤到了他们的人,我们这帮人都别想从这出去了!”
“哦、哦……”汉子巴巴地跟着这位老前辈走,虽然赵吉祥进来才两个多月,资历也比他这个不到半个月的丰厚多了。
他们这次行动完全是首领的临时起意,为了保险,几乎全部人都出动了,算起来大概十二位魂师,首领是个三环魂尊,还有件能隔绝环境的魂导器,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可要是最后没得手,不管是目标逃脱还是死亡,等待着他们团队的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所以绝对不能失手。赵吉祥在心里默默重复着。
他们的长相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与大多数久历战斗的魂师差不多,在人海里就是两粒不起眼的沙子,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见着两个目标在毫无用处的左拐右拐后,拐进了西巷口。这条巷子颇为曲折迂回,可惜却是一本道,在发现她们有走向这里的趋势后,赵吉祥就决定和身边的汉子去把守出口了,免得她们逃出去。
而另一边,赵吉祥和一众山贼的首领,那名三环魂尊在目视两个女孩拐进巷口后,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是个身材精瘦,颧骨微微凸起的中年男人,无论衣着还是相貌都和普通工人无异,如果忽略他接下来的行为,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个人竟然是统领一支魂师强盗团的首领。
男人名叫陶勇,并非什么出名的魂师,手下的强盗团也是东拼西凑的小团伙,如果不是偶然获得了那件魂导器,他们绝不会有这个底气在史莱克城里动手。
他的手下此前已经发来信号,巷子里除了他们和目标,没有其他人。
陶勇抬脚走进了巷子。
而他们最大的凭仗,那件魂导器也在无声无息间发动了。
……
巷子里没有路灯,仅有两旁楼房的窗户投下微弱的灯光,硬要说的话,还有她们头顶的月光。
就在脚下影子再一次闪动时,温蒂回过了头。
巷子口处走来几个晃动的身影,脚步声稀稀拉拉,但不慌不忙,透着一种狩猎者的闲庭信步感,走近了才看清那原来是黑压压的一片,完全堵住了仅容三四人能通过的小巷,影子拉得极长,延伸过来,就要盖到她们两人的脚下。
温蒂数了数,发现对面足足有十个人头。
李诗棠现在和她背靠背站着,她没有动静,就说明出口那边暂时还没人来。
温蒂吸了口气。
紧跟着,她眼神一凛,周身气压下沉,两个黄色魂环出现在脚边,双臂银光大放,武魂随之显形!
但她却没有冲上去,而是赶在对方有所动作前,用牙咬开栓子,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她的力气很大,因此那个东西精准无误地落到了人群的中间,只见上面的指示性光点闪烁几下,那东西就在一声巨响中炸了开来!
这是李诗棠新买的“投掷式爆破魂导器”!
刹那间,巷子里天摇地动,烟尘四散,对面的人群发出混乱的叫喊,但两边的楼房却没受到什么损坏。
到底是一级魂导器!温蒂暗骂一声,身后的李诗棠跟着她连连后退几步,越过温蒂的背后也看到了一级手雷的爆炸过程,但似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烟尘里冲出了几个男人,他们形态各异,背后都放出了魂环的光芒,大多是白色魂环,黄色只有寥寥几个,修为都不超过三十级,看起来都没怎么被那颗手雷影响到。
他们手上没有武器,且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肌肉膨胀和兽类特征,足以看出是一众皮厚的兽武魂战魂师,一起冲刺的阵仗声势惊人。
但对面的两个女孩却都没有动作,简直就像专门在等着他们接近一样。
下一刻,他们看见那娇小的金发女孩手中多出了一架弓弩,一架上好箭匣,蓄势待发的弓弩。
可寻常弓弩能对魂师造成什么伤害?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冲刺的速度没有丝毫降低。
只有首领陶勇在看到那架弩箭时脸色一沉,连忙大喊出声:
“快防御!快!”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喊得快,李诗棠扣动扳机的手更快,早在陶勇出声的前几秒,诸葛神弩满载的十六根弩箭便已齐齐射出,在一众破空声里穿透了最前面五位兽魂师的身体!
是的,直接穿透!
这五位中了弩箭的山贼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栽倒了下去,仰面躺在了阴暗的小巷中,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而剩下的几个人看着这一幕,一时已不敢再上前。
就算这些兽魂师的修为再低,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是常人可比的,更不是寻常武器能伤害的!就像刚刚她们扔出的那颗会爆炸的东西,只要运转魂技,也能防下来!
可这架弩箭是怎么回事?这个能毫不犹豫射杀他们的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都愣着干什么!”陶勇的低吼再次响起,“那是唐门的诸葛神弩,每次用完都要重新上箭,她们一时半会不能再用了!
“对面只有一个两环的小鬼,趁现在拿下她们!”
余下的几位山贼一听这话,刚刚颤抖的身体又镇定了下来,高喊了几声壮胆后,再次一齐冲了上来。
对面的两个女孩看起来无处可逃,竟然只能一点又一点地退后,这更加激起了这群暴徒的施虐心,他们也不管什么伤人的后果了,从同伴死在对方箭下的那一刻起,这些小丫头就注定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最娇小也最贵气的金发女孩也跟着释放了武魂,可她甚至只有一个魂环,没了手上的弓弩,她又能做什么!
但紧接着,又是一块东西被扔到了他们的眼前,由于前车之鉴,山贼中速度最快的人也没能及时打飞它,而是任由其在空中膨胀开来,变成了一堵足以塞住整条巷子的淡黄色墙体。
……但看起来很柔软、很脆弱,应该很好破坏。如果再犹豫下去,说不定对面的弓弩又要准备完毕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山贼互相看了一眼,决定不再拖延时间,修为最高、肌肉也最结实的一个光头山贼一马当先,首先撞破了这堵不堪一击的蛋糕墙!
而当他的身体冲出来时,蛋糕墙另一侧的人也早已准备就绪。
电光火石间,一抹银光冲入光头山贼的视野,坚硬的臂铠硬生生挤进了他的胸前,宛如山岳压顶、破云之箭,朝着他的胸膛狠狠一撞!
嘭!只听得一声闷响,光头山贼已是倒飞了出去,穿过他那群及时避开的同伙,落在了二十米远的地上,没能再爬起来。
撞飞了一个大魂师的黑发姑娘收回架势,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中抬起眼,面对着山贼们惊疑不定的视线,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有血光浮动。
“一个。”
她咧开嘴角道。
第十章 巷战(下)
不久前,史莱克大街上。
温蒂脸色不变,嘴唇微动:
“……找警察,或者去找你爹给帮手,都太容易打草惊蛇了,容易把这帮老鼠吓跑。”
可那样不就安全了吗?李诗棠有点不理解。
“但只会是‘吓跑’,而不是‘消灭’。”何璐也轻声道,“他们会藏起来,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时机,而下一次的受害者,就未必能像温蒂这样提前发觉了。”
……的确会这样!李诗棠这才反应过来,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一阵后怕,但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基本为零,也只能保持沉默。
“……我们村子旁边有一座大城,叫做沙城,”温蒂顿了顿,突然讲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情,“那里曾经盗匪横行,民不聊生,山贼甚至可以换副面孔,光明正大地走进酒馆和被他们害死亲人的居民们坐在一起。”
“可一个晚上过后,那些山贼就再也没有出现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也不管李诗棠与何璐作何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因为当代城主——当时的副官设了个宴,把周边所有山贼的头头都骗了过去,然后,
“——咔嚓一声,全给宰了!”
温蒂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只是声音依然压得很低:
“那个城主说过,对付这种渣滓,要么收下当狗,要么杀鸡儆猴!”
“但现在好像没办法让他们当狗,”何璐柔声道,“没办法,只能斩草除根咯。”
“……”李诗棠听着她们的话,眼神惊疑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
“我们……要杀人吗?”
温蒂看向她:
“搞清楚对象,盯上我们的可不是同台切磋的校友,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如果他们打过来,你还在纠结要不要下手,没命的就会是你了!”
李诗棠因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话震了震,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发现全是汗水。
这时,何璐突然扯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放进了李诗棠满是汗水的掌心里。
“但是,既然他们敢盯上我们,正面遭遇的话我们大概率占不了优势。”何璐笑道,“我认为求援还是必要的。”
“那你去。”温蒂指了指李诗棠,“但她得留下,用脚趾头想他们的首要目标都会是这家伙。如果她不在,可钓不出那群老鼠。”
何璐没去回答温蒂的话,反而用自己的手包住了李诗棠攥紧的拳头,那拳头里还有她的紫水晶戒指。她认真询问道:
“糖糖,你的看法呢?”
李诗棠看着地面,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看上去比第一次上擂台时还要紧张,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说实话,我不太赞成。这样太冒险了,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修为到哪里,还有什么手段。
“如果是三环魂尊的话,我们或许还有机会,但要是对方达到了四环、五环的话……
“而且,他们肯定不止一个人。”
她抬起头,对上二人的视线,把话继续了下去:
“但我现在有一件武器,五十步以内,对不施加防御型魂技的四环魂师有着绝对的压制效果。”
李诗棠目光坚定道:
“虽然不赞成,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
回到现在的小巷子里。
一击撞飞一个山贼的温蒂再次摆好了架势,银之臂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光辉夺目。
那正是她使用了第一魂技“力量增幅”的证明。
当山贼们还盯着远处被打飞的同伙发愣的时候,那副古朴大气的银色臂铠便再度动了起来,温蒂几步上前,瞄准墙边一个山贼,直接给他的头来了一拳!
在实战中,对着头骨打是最有效、最致命的!虽说力量不够就难以摧毁头骨,但现在的温蒂可不缺这点力气!
那个山贼根本来不及反应,黑暗中也无法看清温蒂的动作,他只看见一抹银光朝自己冲来,然后,砰!
砖石飞溅,一大摊红色液体跟着溅上了温蒂的铠甲,她的拳头半陷进了墙里,也代表着那个山贼的脑袋或许已和墙壁融为一体,很难取出来了。
“两个。”温蒂嘴唇翕动,吐出了意义不明的两个字。
而剩下的山贼们,则完全陷入了恐慌。
短短几十秒,就有两个同伴倒在了这个女孩的拳下!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其中的一个人高马大的山贼大喝一声,化恐惧为力量,疯狂催动自身魂力,化为破空一拳打向了露出后背的温蒂!
武魂附体后,这个山贼身上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头上多出了一对弯角,他的武魂正是以力气著称的水牛,两个魂技也都是力量方面的增幅,尽管都只是十年魂技,但这一拳下去,就算温蒂用银之臂硬抗也会吃力,更别说是毫无防备的后背直面受击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山贼也行动了起来,他的武魂跟别的强壮山贼略有不同,武魂附体后仅有一对小巧的耳朵从头顶上冒出,身后却是一条黑白双色的大尾巴,看起来蓬松柔软,与他贼眉鼠眼的外表十分不搭。他黄色的第二魂环于身后大亮,眼看着就要释放魂技,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却已在不远处瞄准了他。
温蒂干掉第二个山贼时,李诗棠也强忍着手抖装填好了弩箭,为了避免误伤敌阵中的温蒂,她还将箭匣换成了轮射式,因此多花了一点时间,幸好能赶上对方出手前的时机。可没想到,就在她要扣下扳机时,大尾巴山贼的魂技却比她更早一步放了出来。
“噗——”
一股奇怪的淡黄色气体从他尾巴底下喷了出来,一下便给整条小巷染上了一层黄雾。李诗棠的鼻子瞬间冒上来一股恶臭刺鼻的味道,甚至冲上了眼眶,直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鼻涕流个不停,诸葛神弩当然也对不准了。
这是毒气,具有刺激性气味的毒气!
那个大尾巴山贼的武魂是臭鼬!
眼见着同伙接二连三地被对面两个小姑娘轻易干掉,大尾巴山贼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在同伙出手的同时放出无差别攻击的毒气,可水牛山贼好歹也是他的同伙,毒气的影响肯定比别人小,倒是后背遭敌的温蒂,现在吸入了他的毒气,怕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他是这么想的。而且自认胜券在握,便也跑了上去,试图抓住被毒气刺激得已无法射出弩箭的李诗棠。
但拼不过那副银铠的速度。
从感受到背后呼啸而来的拳风的那一刻起,温蒂就已转过了身,但她面对的,恰好是水牛山贼没出拳的那一侧身体。紧跟着她下步一探,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地挤进了对方腿间的空隙,双掌上送,抓住了水牛山贼脑袋两端的大角,往左一扭!
这一刻,温蒂脚下魂环骤起,“力量增幅”悍然发动,她的力量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竟直接把水牛山贼的脑袋掰了过去!
咔!一声脆响,温蒂的身子刚好转完一圈,动作行云流水,手中长着大角的脑袋连着那具身体掉落在地,她好像丝毫没被空气中的毒气影响到,银铠再度放出柔和白光,就再次奔向了臭鼬山贼,脚下声响如同奔驰的雷霆。
“三……四个!”
她攻势迅猛,几个呼吸间便又干掉一个山贼,却在念出这个词时眼神一凛,仿佛有极大的危机压上头来,就连欲出的杀招也改为了又一次铁山靠——它虽然不是杀招,却能在无视对手应对的情况下最快瓦解对手的行动,使其失去行动能力——要快,一定要快,不然的话……!
银光在漆黑的巷子里鬼魅般地晃动几下,只听得又是一声巨响,臭鼬山贼也被直接撞飞了出去,再也动弹不得。
温蒂却连看都不看,只觉得淡黄色的毒气形成了浓雾一样的屏障,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扯开嗓子大喊:
“——李诗棠!过来我这里!”
另一半李诗棠的咳嗽声就没停过,即使如此,她那轻盈的脚步声也零碎地响了起来:
“温蒂?你……”
李诗棠没有大声叫喊,以免吸入更多毒气,她握着诸葛神弩,在黑暗中拼命寻找温蒂的身影,但她引以为傲的视力也被毒气所影响了,视野一片模糊,甚至有点发黑。
臭鼬的毒气,是能让人短暂失明的。虽然同级修为的魂师就足以防住,可李诗棠只有一环,没有对毒的抗性,唯一的治疗丹药、从郑明昊那里赢来的回春丸也来不及使用,此时的情况便不能更糟了。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如履冰薄,只见淡黄的毒气中突然出现一抹银芒,下一秒手就被熟悉的、能将人甩飞的力道拉了过去。
李诗棠头一次对这种鲁莽的力道如此欣慰,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就听得温蒂骂道:
“只有四个人……
“狗屎!我就知道是这样!
“那个领头的在刚才就消失了!不见了!”
一听见这个消息,李诗棠的心跟着霍地一沉,她想睁开眼睛,但满眼都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只能先拿出回春丸服用。
她掂起一颗药丸扔进嘴里,药丸弥漫出的清香似乎驱散了口鼻间的臭气,总算没那么呛人了,李诗棠想道,这一百金魂币一颗的丹药还挺值。
温蒂倒是没啥中毒的反应,但保险起见,她也服下了一颗回春丸。之后两个女孩就在小巷里狂奔起来,就算有丹药,也得先离开毒气覆盖的范围才行。
直到鼻子里再次灌入夜晚清新的空气,温蒂和李诗棠的步伐才略有放缓,她们也差不多来到这条巷子的尾部,很快就能跑出去了。
但李诗棠却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一点放松:
“我从刚才起就在疑惑一件事。
“我们扔出了一颗手雷,那声音响彻了整条巷子,还有之后激烈的打斗声,声响也不算小。
“可为什么还没有人被吸引过来?
“巷子外的人也就算了,这条巷子是几栋楼房的间隙,楼房的居民难道也没听到,也没探头出来吗?这样他们就会看到这一切。”
温蒂“啧”了一声:
“也许是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
她的尾音陡然沉下,手往后一探,轻而易举地抓住李诗棠的袖子,将她向身后一拽的同时身子转过来,举臂震飞了某条飞过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条舌头,飞过来的舌头!
它被震到了墙上,吃痛般地快速收回,消失在了小巷的黑暗里。
“他妈的……他妈的!”占了上风的温蒂却瞪着黑暗的那头,咬牙切齿道:
“竟然是避役*!最难搞的变色龙!”
第十一章 “变色龙”陶勇
最后的山贼武魂是变色龙!李诗棠瞳孔一缩,马上想起了武魂课上学过的知识:
变色龙魂师一般被归类为敏攻系,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但隐匿自身、偷袭暗杀的本领却普遍高超,这主要归功于变色龙武魂的固有特性:隐身,或者也叫作“拟态”。
与一些有着固有特性的高级兽武魂一样,所有变色龙魂师在修为达到一定阶段时,都会自动获得“隐身”技能,无论给予那个魂环的魂兽有没有相应的能力,可谓是天赐的魂技。
而现在她们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位能在黑暗中完美隐身、完美袭杀的变色龙魂师。更重要的是,他的修为可能还在她们之上。
这可比新生选拔时那几位少年魂尊带来的压力大太多了!
考核区内的比拼就算打得再狠,终究不是生死搏斗,伤害还在可控范围内,但眼前这个山贼可是杀人如麻的真家伙!谁也不敢说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李诗棠握着诸葛神弩,试图控制自己过快的呼吸,但手还是不可避免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对死亡本能的恐惧。
经历过袭击的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时候了,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做出了反击,还杀了对方好几个魂师,给人生画上了充满血腥味的第一笔。
可和真正的亡命之徒相比,还不够。
她的经历,她的经验,她手下的性命,还不能让她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应对这种情况。
这种自信也没什么可自豪的!李诗棠气急败坏,用极不符合淑女的口吻暗自骂了一句。
无形的重压笼罩在巷子上方,她和温蒂就这样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这个看不见的杀手从死角袭击。
李诗棠拼命运转着思路,在凝重的空气中开口道:
“温蒂,我……”
“收到。”温蒂简短答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大概能猜到了。
“如果你真想那么干,我就跟着你做好了。”
黑夜笼罩下的小巷子寂静得诡异,只留下两个女孩的呼吸声,空气似乎也不再流动,只有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才有几道不正常的视线在蠢蠢欲动。
李诗棠突然低下头,摆弄起手上的弩箭来,从动作上看,应该是想将轮射的箭匣换为散射的。这无可厚非,在面对踪迹难以捕捉的敌人时,的确需要攻击范围大一些的武器。
就在这时,凝固的空气中,那种蠢蠢欲动的涟漪迅速扩大,直接袭向了她!
在暗处等待时机的变色龙陶勇出手了!
变色龙标志性的长舌头转眼间便闪到了李诗棠的跟前,但李诗棠并未退缩,她像是早有预料,及时与身后的温蒂配合着调转了身位!
现在面对那根舌头的人,变成了温蒂!
就像面对大多数器武魂魂师一样,温蒂丝毫不惧变色龙的这根捕食利器,伸手一抓便抓住了它,接着她用力一扯,要把舌头的主人直接拽过来。
目标已经锁定,就算他会隐身也没用了!
那根还淌着粘液的舌头却并未尝试逃跑,相反,它还往银之臂上多缠了两圈,简直就像要借温蒂的力量拉近双方距离,打温蒂最擅长的近身战。
温蒂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也懒得用自己的力气了,用闲下的另一只手摆好架势,就等着藏在黑暗里的陶勇过来。
舌头绷紧了,但预想中陶勇飞扑过来的画面却没有出现,温蒂一步踏出,试探性地扯了扯缠在臂上的舌头。
也就是在这时,一阵绳索收紧般的劲响忽地响起,只见被黑暗吞没的小巷深处,一圈圈舌头被另一端猛然吸走,而陶勇的身形竟在离温蒂不远处的墙上显现了!
他的姿态与野外的变色龙大差不差,口中伸着一根非人的长舌,五指大张地趴在墙上,卷曲的尾巴藏在背后,眼睛则更是奇异,竟然能左右眼单独活动。真正令温蒂汗毛竖起的,还是她与陶勇的距离。
那距离太近了,以至于陶勇轻轻一跃,就能扑到她的脸上!
更令温李两人惊异的是,吐出舌头的陶勇就在温蒂的旁边,和她们刚才看到的舌头延伸至小巷尽头的画面截然相反。
这是幻觉!
陶勇背后的紫色千年魂环一闪即灭,更加印证了温李二人的判断,可这时判断也晚了,快速收缩舌头的陶勇已经高高跃起,借着舌头的连接快速接近了温蒂,近在咫尺!
这个时候,陶勇才算真正地杀机毕露,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随着魂力的注入光芒大放,向温蒂毫无防护的颈侧刺了过去!
他选的正是温蒂手臂被舌头卷紧的那一侧,进攻的同时还全力牵制着最可能格挡这一击的那条手臂,如此一来,温蒂就算举臂格挡,也只能用较远的手,不可能赶上!
变色龙的舌头自然是十分有力的,更遑论他还使用了能加持舌头力量的第二魂技,加上魂尊的力量,就算温蒂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忽视缠在手臂上的这股力量。
赢了。陶勇阴鸷的眼神透出一种异样的狂喜,这个晚上他已经输掉了太多,但只要干掉对方的主力,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但正是因为这种狂喜,他忽略了一个事实:温蒂的拳头不仅狠,而且快!
这个“快”足以在匕首刺中她之前,就让她的拳头抵达目标!
啪!电光火石之间,温蒂横飞一掌敲掉了陶勇冲刺过来的匕首,与此同时,被舌头缠住的那只手配合着扯住了陶勇的衣襟,往下一拉!
这下子陶勇便中门大开了,温蒂横过来支援的手打掉匕首后一个折返,生生劈了记陶勇的头颅;但她显然志不在此,身后象征“力量增幅”和“百连拳”的两个魂环同时亮起,对着陶勇的胸腹就是一发连续拳!
随着拳头有如银色的雨点般落下,陶勇身体受击的声音也响彻了整条小巷,但却不是肉体被击打的闷响,而是一阵金属相接的脆响!
温蒂从击中目标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她的脸上难得划过了一丝震惊,因为拳头下的很明显是铁甲一类的护具,一套拳头下来,陶勇没受到太多伤害。
而事实正如她所料。陶勇在衣服下还穿了一件贴身的铁甲,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铁甲,是军用级别的护身甲。它来源于一次成功的劫掠,是他们从斗灵帝国的军人小队下虎口夺食的战利品。
只是穿上后速度就会变慢许多。陶勇一般不会使用,这次穿上是以防万一,但那个“万一”真的就出现了。如果不是有这件铁甲,就算他有魂尊的体魄,也挨不下温蒂这一套连打。
而且,他还有力量还击!
抓住温蒂拳头刚歇的空档,又一把闪着光芒的匕首从刁钻的角度绕过来,冲着温蒂的腰侧就是一刀!
陶勇当然没有第三只手,这把魂导匕首是他事先绑在尾巴上的,无论是温蒂还是李诗棠都没察觉到的第二把刀!从一个又一个尸堆里爬出来的山贼,当然会有为自己任何部位都装上武器的准备!
因为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二把匕首没有任何阻碍地来到了目标附近,眼看着就要刺进去时,变故突生。
噗的一声,一根没有尾羽的铁制弩箭已经没入了陶勇的尾巴。近乎同一时间,第二根、第三、第四根弩箭也跟着扎了进来,直接穿透了布满鳞片的尾巴!
刚才李诗棠调整箭匣的动作除了诱敌出击外,其实也在更换弩箭——她选了威力最高的破甲箭!
五十步内,诸葛神弩连三环魂尊的肉体都能射穿,更别说魂尊的一条尾巴了!
“啊——!”尾巴被弩箭刺穿的陶勇显然受到了剜心之痛,几乎就要退缩,可他的杀意终究占了上风,紧急收回的匕首还是在温蒂腰上划了不轻不重的一刀,让温蒂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虽然尾巴受创,但陶勇的战斗本能还在,他要退缩前也不忘收回缠在温蒂胳膊上的舌头,并且尝试用魂力堵住尾巴上的伤口。这次进攻对他来说已是大大失利,必须立刻撤退。
只要还活着,就会有下一次机会!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们……陶勇在心里重复着,第一魂环“拟态”已在身下再度亮起,他连连退后几步,拉开与温蒂的距离,身体也再度变得透明,就要再次消失在黑暗里。
可突然,他的脸色一变,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就连“拟态”的过程也被生生打断了。
他发现自己没法用魂力封住伤口!不止如此,越是动用魂力,就越能感受到血肉被某种东西侵蚀的剧痛!
那到底是什么?!陶勇还在惊怖中,就见对面的金发女孩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掌,对准了自己。
他没有“下一次”了。
之所以不在陶勇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举弩射击,是因为当时李诗棠还在调整箭矢,最快只能赶上陶勇偷袭的尾巴。
她在箭身上涂了一层自己的糖浆。一层薄薄的、凝固的糖浆,进入温热的血肉里就会化开,变成原来的液状。
而那些滴落出来的糖浆和血液就会混杂在一起,显示出陶勇的踪迹!
但这还不够。李诗棠现在能直接射穿陶勇的脑袋了,可万一那又是幻觉呢?想要确切地打败陶勇,不能单靠箭矢,要靠能结结实实落在身上的拳头才行。
她要给温蒂创造机会!
下一刻,李诗棠手里射出来一股堪称巨型的黄金糖浆,直接覆盖了陶勇所在的位置。
哗!糖浆浇下,陶勇半透明的身姿已经被金色完全勾勒了出来,但离李诗棠推断的范围还远了一大截——陶勇还在逃跑!
这个时候,用魂力简单封住伤口的温蒂也恢复了状态,银之臂在黑夜里曳出两道残影,眨眼间她便来到了陶勇的跟前。温蒂两个拦掌便打掉了陶勇疯狂挥动的匕首,掌刀劈向陶勇被鳞片覆盖的脖子,趁他身体晃动时脚下一绊,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多了,温蒂踩上陶勇的身体以防他逃跑,接着跨坐在他身上,两大魂环再次套上了她的银之臂。
“赵吉祥!王大牛!”被打翻在地、无处可逃的陶勇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温蒂的拳头已经砸了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无数拳头砸上了陶勇的头部,大片银色残影暴风骤雨般盖下,毫不间断的打击声令人目不忍视,脑袋下的地面也跟着被打出了龟裂,五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温蒂的连打整整持续了两分钟!
直到陶勇的身体确实不再动弹半分,且拳下的头颅形状已经扭曲,她才停下拳头,盯着陶勇模糊难以辨认的脸,黑眸里还残留着血光。
有谁的影子投下来,温蒂猛的抬头,发现是举着弓弩的李诗棠,那架弓弩还装填着箭矢,箭头的寒芒对准了这边。
“他死了。”温蒂出声。
“还没有。”
下一刻,寒芒闪动,三根箭矢冷不丁地朝她这边飞了过来,尽数刺入了陶勇的天灵盖!
李诗棠放下诸葛神弩,眼神晦暗不明地道:
“现在他才是真的死了。”
第十二章 巷子尽头的不详
“……”温蒂眉头微皱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李诗棠,还没说什么,就见对方的嘴巴突然绷成一条线,转过身子,跑到墙根处蹲了下去。
然后,这个刚才还补刀不眨眼的大小姐单手扶着墙,吐了一地。
那种严重损毁形象的声响就不再赘述了,就连温蒂也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只能看到吐完的李诗棠毫无形象地用手帕擦着嘴,回过头来时,还能看见她泛红的眼角。
“结束了……”她喃喃自语道,“十个人,全部都……”
她和温蒂在巷子里遭遇的十个山贼,已经没一个还能动弹得了,死没死另说,但她们两个现在应该是安全了。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那群山贼全部失去了行动能力,她和温蒂才能手脚齐全地站在这里,如果双方现状互换……她不敢想那种后果。
因为不敢想象,所以下手也就不留余地。
但人命的脆弱还是超出了李诗棠的预期。如今她脑子里徘徊的不是形态狰狞的陶勇,而是那伙冲锋的山贼被诸葛神弩的弩箭射中的景象。
齐刷刷的一片,就像被风摧折的麦秆,就那么倒在了箭雨里,甚至做不出半点挣扎。
而接下来,温蒂的几次出手更让她触目惊心,不管是直接撞飞光头山贼,还是把人家的头直接砸进墙里,亦或是对变色龙山贼的头颅进行长达两分钟的连打……都是李诗棠以前不能想象的事情。
没有擂台上的一来一回,也没有华丽炫目的魂技,只有切实地夺走对方行动能力、赢得生机的杀招。
然后人就那么死了,没气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复生了。
“还没有结束。”温蒂的声音突然响起,“至少还有两个活着的,你忘了刚才那条变色龙最后喊的什么了吗?”
李诗棠当然记得,那是两个陌生的人名,疑似为变色龙魂师的同伙。
“还有两个敌人躲在暗处,你得快点站起来。”温蒂靠近了,嘴里却没什么安慰人的话语,“如果那两个人中没有魂尊,我一个人就可以收拾掉,但你要跟我一块走。
“你现在的状态,连糖浆都射不准吧,更别提自保了。”
李诗棠回过头,眼前是一只黯淡的、沾满血污的银色拳甲,温蒂伸出手,神情认真地看着她。
李诗棠握上了那只手,温蒂一把将她拉起,十分自然地给她拍了拍脑袋沾上的尘土:
“走吧。”
“……等一切结束后,我还想回一趟这里。”李诗棠看了眼身后起码躺了七八具尸体的巷子,小声道:“我要回收那些弩箭。”
顺便帮那些死不瞑目的山贼阖上双眼……李诗棠在心里补充道。
温蒂微微颔首,她突然跑到陶勇身边,拔下了对方身上的几根弩箭,递给了李诗棠:
“你先拿着,待会儿可能还要用。”
……温蒂的神情和语气都很认真,看不出是在开玩笑,李诗棠只能接过去,简单擦了擦弩箭上的血迹,就重新装填进了诸葛神弩里。
她们两个接着往小巷出口那头走去,温蒂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道:
“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
“是说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声响吗?”
“对。”温蒂点点头,“还有一点,那条变色龙刚才也毫不在意地喊破了嗓子不是吗?甚至毫不畏惧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打斗。
“这就说明,他们这伙人一定提前对这里做了什么手脚。保证这里的动静都不会传到外面去的手脚。
“那条领头的变色龙都要死了,还能发出那种动静,有可能,破除这种环境的关键也不在他身上,而是他口中的那两个同伙。”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李诗棠握紧了手中的诸葛神弩,突然道:
“何璐的增援还没有来。”
这条巷子是她和温蒂临时选的,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为了能让何璐找到她们,她们前期才引爆了手雷,结果那么大的动静硬是没传到外边去,白忙活了。
“狗日的,这狐狸女到底在干嘛!”温蒂埋怨了一句,但没再说什么。
她也清楚,真正该骂的人应该是这群埋伏她们的山贼。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至于剩下的两个,她正在去找他们讨价的路上。
这样下去……怕不是以后就能出去吹嘘“我们两个包围对面十二个人”的战绩了……李诗棠腹诽着,金色的眸子却忽然倒映出了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这个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点驼背,走得不快不慢,依稀可见这人手上拖着一个东西,而那个“东西”还不时会动弹一下,发出一些卡在嗓子里的嘶哑叫声。
“嗬……嗬……嗬呀……”
快要气绝的嘶喊在寂静的小巷里清晰可闻,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对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蒂的肌肉和神经立刻绷紧,李诗棠也屏息凝神,手指搭在了扳机上。对方连登场都如此诡异,贸然先攻绝对不行,她们只能先观察情况。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那个疑似拖着人的身影突然开口了:
“就是这里吗?”
是个男声,不是很响亮,闷闷的,让人听着就不太舒服。
他应该是在讯问被自己拖着的那个人,但后者只能发出“嗬”“嗬”的干枯嗓音,于是他不耐烦了,直接把那人甩在了自己面前,声音变大了一些:
“我在问你话,可为什么,你不回答?”
也正因为那个人被甩进了自己的视野,李诗棠和温蒂才得以看清他的面貌,瞳孔一瞬紧缩:
这是个相貌没有任何特点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就算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到的典型。可此时此刻,这张普通的脸却爬满了密集的、蠕动的黑色斑点!这些黑斑几乎将男子的下半张脸包括脖子完全占据,而且还有不断往上爬的趋势!
这又是什么情况!
是某种疾病吗?还是什么特殊的诅咒?是这个男人造成的吗?如果是,他动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造成这种效果?
脑袋里冒出一大堆疑问的李诗棠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邪魂师!
这个把人拖来的男人,是武魂最阴谲诡异、手段最残忍毒辣的邪魂师!
她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就在这时,那个声音沉闷,略有点驼背的男人突然抬起脸,深紫近黑、眼底发黑的眼睛直直盯向了她们。
少顷,他的嘴巴咧开,露出了不算友好的微笑。
……
赵吉祥从没想过,自己略有好转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他原本是和另一个同伙王大牛一起看着小巷出口,不让那两个姑娘跑出去的。同时也是为了安装那件魂导器,为头领他们动手创造隔绝的环境。
可谁知,那个人却突然出现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好像是这么问的。
一开始,赵吉祥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混混过来找茬,因此语气很不客气,甚至亮出自己那一白一黄魂环,就要赶走对方。
可当他被“那玩意”捆住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先是麻痒、刺痛,然后是手脚无力、浑身冒汗,最后是觉得呼吸困难,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张大嘴巴疯狂吸气,可脖子却依旧像被钳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呼吸不了!
一环的王大牛甚至没能怎么反抗,就和他一样被“那玩意”捆了起来,身上接连冒出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就那样昏死了过去。
而他一开始喊着“大爷饶命”,到后来被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得大喊“杀了我吧”,可很快地,当黑斑覆盖他整个脖子时,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而那个人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我不会杀了你们,因为,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除非必要,我不会夺走它们。
“我只是,想问你们一些事情。”
接着,他就一直重复着那些问题,全然不顾赵吉祥根本无法发声,一直重复着问,重复着问!直到“那些东西”退到脖子以下时,赵吉祥才稍微能喘口气,而这时求生的本能已经大于一切,赵吉祥就像倒豆子一样,把埋伏、抢劫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那个人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得不过去看看了。”
正当赵吉祥要松口气时,那个人却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不由分说地就开始拖着他往巷子里头走:
“你也得过来。”
这个过程里,“那些东西”再次攀上了赵吉祥的脖子,像一只大手再度钳住了他的呼吸,那种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当赵吉祥眼前浮现起从前在村子里逍遥的走马灯时,他被甩了出去,脑袋着地。
这时,他通过模糊的视线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两个人,而一双脚踏过了自己的身体,走上前去。
恍惚间,他听见那个让自己生不如死的男人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目标’是你们啊……
“怪不得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你们肯定已经把他们全干掉了……
”我认得你们,你们是温蒂跟李诗棠,今年新生考核的冠军,是吧……?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二年级的梦幽……”
梦幽那不详的紫色眼睛盯紧了李诗棠,笑容再次令人不安地扯起:
“我们之前偶遇过一次呢,李诗棠学妹。”
第十三章 不问天
我们之前见过吗?看见这位没直接动手,李诗棠竟然也十分配合地回忆了一下。
然后她就想起来了,自己的确在哪里听到过梦幽那种沉闷的、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医务室!
这位学长是当时在医务室里提醒自己恢复魂力、又发出古怪笑声的“医务室幽灵”!
原来不是幽灵,是真人啊……一想到对方是同校的学长,李诗棠顿时觉得梦幽的笑容也不是那么阴森诡异了。
“啧!”温蒂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李诗棠的脑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那么容易就被牵着鼻子跑了!
她毫不掩饰对梦幽的怀疑和敌意,让梦幽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他挠了下脸,用那种阴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随便,反正我也没想要你们的信任……”
他指了指地上的赵吉祥:
“他就是蹲在巷子口要埋伏你们的山贼之一。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不过已经被我放倒了,就在巷口那边……”
“哦,对了。”他掏了掏自己的衣袋,李诗棠这才发现这位梦幽学长穿的是服务生的制服,这种制服一般都有内衬的口袋,用来装小费或者各种工具。
果不其然,梦幽学长掏出了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方盒。他把这东西扔了过来:
“这是他们装在墙上的东西,现在归你们了。”
方盒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李诗棠怀里,她借着月光看清了,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但还是先诚恳道谢:
“谢谢你,梦幽学长。”不然我们还要打一场!
梦幽面色惨白,表情带了点不甘:
“我只是路过来看看……顺便想松松骨头……没想到已经结束了……
“那就这样,再见。”
他也不管温李二人作何反应,转身便走。那有点驼背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巷的黑暗中,和一般的路人无异。如果忽略在他手下变成那般惨状的赵吉祥的话。
“竟然就这么走了……”温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扫了眼地上还在痛苦呻吟的赵吉祥,神色难以言喻,“也不收拾一下他带来的烂摊子?”
“说真的,我现在倒有点相信他是我们的学长了,怪胎风格真是一脉相承,啧。”
李诗棠则望着手上的方盒子,表情有种释然感。
她知道为什么巷子里的声音传不出去了。
这件方盒子是一种魂导器,产自日月帝国的魂导器。她见过不少次,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所以在见到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是装在马车上的消声魂导器。
永临李家有好几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都安装了这种魂导器,头尾各一件。两件魂导器之间的空间就成了它们消声的区域,虽说如此,但只是消声区域内听到的声音变小了,里头的声音还是能传到外面去的,和李诗棠所在的巷子情况不符。
但如果消掉的不是空间外的声音,而是空间里的声音呢?那不就和她们遭遇的情况相同了吗!
从结论上看,两者的区别只有达成效果相反,再加上两者外观如此相像,李诗棠甚至怀疑这件魂导器就是由消音器改造过来的。
那么这件魂导器的功能不再是消声,而是隔音。李诗棠推测,巷子出口有一件,入口也应该安了一个,两件合起来,才算是一套完整的隔音装置。
“这么厉害?”听完李诗棠的说明后,温蒂还敲了敲隔音魂导器的金属表面,兀自推理道:
“这么说,这帮子山贼在察觉到我们要进入这条巷子后,专门分派了两个人到出口那里,在动手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两头的隔音器装上去了。”
李诗棠点点头:
“没错。
“但是要破解这个环境其实也很容易,两头的隔音器只要关掉一个,它们彼此的连接就会被破坏,覆盖整条巷子的隔音罩就没有了。”
她一边讲解,一边拨了下隔音器侧面的开关。
“————”
一种难以言喻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李诗棠的耳道,就像长久堵在耳朵里的耳塞被一下拔掉,夜晚的虫鸣、街道的喧嚣和流动的风声争先抢后地涌入了她的耳朵里。
这就是“隔音罩”消失的标志……李诗棠摸了摸耳朵,对温蒂道:
“现在制造动静,应该就能被人听到了。”
温蒂看她:
“你喊我喊?”
“你来吧,你的嗓门比较大。”
温蒂也不推脱,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
“——狐狸女,你他妈的快滚过来!!”
这一声雄浑的女中音堪称地动山摇,石破天惊,划破了祥和的夜空,让好几户人家都“砰”地关上了窗子!
有个大叔甚至探出头来,用天斗南部地区的方言骂道:
“他奶奶的!大晚上瞎叫唤什么!
“滚回家喝你的奶去,臭小鬼!”
温蒂不甘示弱地喊了回去:
“口气真大!你不会刚用■水*漱过口吧?”
大叔“砰“地一声把窗子关上了,不忘给这边再竖个中指。
温蒂对神色复杂的李诗棠耸了耸肩膀:
“你看,我就说这种事情很常见。
“就算有人在巷子里大打出手,大多数人也绝不理会的,除非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从这一点来说,猫狗叫春的声音都比械斗声更能吸引他们注意。”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说的是什么水……算了,还是别问了……李诗棠用肯定的语气道:
“你经验挺丰富的。”
“我十岁起就在巷子里混了。”温蒂毫不避讳地说道,“当然,来这里打工的时候,他们也要我在这种地方动手。不过那是在他们酒楼的背面,处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处理什么?”
“那些赊账想吃霸王餐的魂师。史莱克城本来就是大陆最大的城市,什么人都有,从不缺这种无赖。”温蒂解释道,“我是负责打一顿之后把人拖下去,那人得给店主打苦工还债,至于具体干什么,只有店主知道了。”
李诗棠听得眼角抽了抽,心想这哪是什么酒楼,分明就是条地头蛇,连史莱克城邦法都能无视的那种。她遵循着好奇心问道:
“什么酒楼,方便透露下吗?”
“你没听说过啊?”温蒂丝毫不觉得这是个秘密,“也对,你才头一次出来。看那边。”
她指了指巷子外边,一栋即使在巷子深处,在层层建筑环绕下也显得引人注目的大楼。大楼分好几层,外形仿古制,每一层外檐都挂着大红灯笼,一眼看过去,古色古香,大气华美。
温蒂在李诗棠极目远眺时解说道:
“那是史莱克城最大的酒楼,名叫‘不问天’。听起来很牛吧?但它是最近几个月才建起来的,也不算什么历史悠久的名店,不过里头吃的倒是很贵,啧。
“行了,别看了,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
她用大拇指示意身后半死不活的赵吉祥:
“先去把你的弩箭收回来,要是狐狸女还没到,我们再好好问问这家伙。”
……
脸色苍白、眼底发青的梦幽出了小巷,没管被自己弄昏还不省人事的山贼,穿过人流,径直往熟悉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间不太起眼的咖啡店,里面除了咖啡,也有正餐和小食的菜单,供那些口袋里有几个闲钱的工人们填饱肚子,大概还有失意的诗人和图新鲜的学生,偶尔也会有外地魂师来光顾。
和温蒂一样,梦幽也需要用兼职收入来补贴生活,但他的工作比学妹要“文明”一些,除了要将不识趣的客人们轰出去,还要作为服务生送餐上桌,当然,因为他的外形和修为,他受到的对待可比一般的服务生要好太多了。
此时咖啡店已经关门关灯了,只有酒吧或大酒楼才会在晚上八点后继续营业,这是餐饮行业不成文的规矩。一个身材高大壮实,身高接近一米八的男生站在已经歇业的咖啡店门口,热情地对梦幽挥了挥手:
“喂——怎么倒个垃圾这么慢啊——”
梦幽走过来,用肘子撞了撞他:
“碰到了点事……耽误了。”
“什么事?”
“有群山贼在巷子里围堵两个学妹……”梦幽的声音倒是没那么闷了,他话音刚落,便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大个子,“哎,你别急,那两个学妹已经自己解决了,我其实去晚了……”
大个子男生刚要冲刺的身子顿在了原地:
“真的?”
“真的……”梦幽挠了挠将要盖住眼睛的黑发,“走吧,没我们的事了。”
殊不知他的同伴在皱眉思考几秒后,认真说道:
“唔,还是不能放下不管。你知道最近的盗贼都会成团出现,就算她们收拾掉了巷子里的,也不代表收拾了全部。
“作为学长,作为同校的同学,我觉得我们有义务护送她们回校,再把这件事报告给学校。总之,在收拾城里的流氓这方面,我们还是有点经验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像是自己在评估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不过他最后还是看向了梦幽,浅色眼睛在路灯光照下剔透澄澈:
“你觉得如何?梦幽?
“我们去吧!就现在!也许还能赶上那两位学妹离开的步伐!”
……梦幽看着这一幕,本来就不太精神的声音更加疲惫了一些:
“你总是这样……擅自给我增加活计……
“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件事……”
他的抗议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大个子同伴露出了然的笑容,把他也拉了过去。
第十四章 温差
何璐是在李诗棠刚拔完第三根箭时赶到的。在看到两个朋友灰头土脸地在对一群尸体动手动脚时,她很知趣地停下了嘴里慰问的话语,转而轻轻捂住了嘴巴。
这态度还算是淡定的,跟在何璐身后,急匆匆赶来的身穿永临制服的魂师们则大惊失色,一个个面色煞白,上来就是一声吼:
“小姐!!您没事吧!”
这一声比今晚所有遭遇加起来还要吓人,以至于李诗棠忘了去盖上这位山贼的眼睛,当她低下头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造成了很好的连锁惊吓效果,让她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本来没有……差点就有事了……李诗棠摇了摇头,对冲上来围在她身边的护卫们说道:
“我和温蒂已经解决了。”
都解决了?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视线都落到了小姐身上,神色更慌乱了。
李诗棠小姐竟然面不改色地拔出了尸体身上的弩箭!这幅画面冲击性太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领头的大哥直接单膝跪下了:
“小姐,是我们护卫不力……竟让您碰到了这些事情……”
“的确是护卫不力。”李诗棠拿出浸染鲜血的手帕,擦了擦刚从尸体里拔出来的弩箭,“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一切都结束时姗姗来迟?”
“是我带的路。”这时,何璐走上前来,把一枚刻着永临家徽的印章交到了李诗棠手上。
这是当时李诗棠握着何璐的储物戒指时趁机放进去的,是向永临商行求援的信物。
何璐把印章交还,手却没有收回来,依旧握着李诗棠的手:
“我成功在李叔叔那里带来了护卫,但却不知道你们往哪儿去了,在这附近找了很久。
“大街上人多耳杂,小巷更是错综复杂,我们觉得山贼不会在有窗子对着的地方动手,才下意识忽略了这里,先去搜索那些更隐蔽的巷子。”
何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要不是隐约听到了温蒂的声音,我真的以为你们已经……
“总之,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那双淡金色的,纯粹的眼睛似乎有水雾氤氲,映得其中李诗棠的身影都模糊了起来。
……李诗棠极力板起的脸还是垮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能对人强硬。然而,就在她也要开口时,一道声音却突兀地插入了这个煽情的氛围:
“呼!终于赶上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投向了声源处。只见一个高大结实,身穿侍者服的壮汉朝这边跑了过来,每一脚似乎都能踩出雷鸣般的巨响。那壮汉瞥见某个人,眼睛忽的闪亮起来:
“诗棠学妹!果然是你啊!”
“——陆学长?!”
李诗棠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
……
一条小巷子,同时聚集了永临护卫、千金大小姐、浑身血腥味的未成年少女、突然出场的高大猛男和气质阴暗的小跟班,不得不说,很有地下帮派集合的味道。
哦,还有一堆不能忽略的山贼尸体做背景。说起来挺对不起人家的,多亏了他们,现在巷子里已经是个路人经过都要报警的状态了。
——不对啊!为什么那位梦幽学长也会在这里啊!
——他和陆学长其实认识吗?
与大多数人视线聚焦在陆思遥身上不同,李诗棠注意到了他身边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梦幽,并在人家看回来前及时收回了视线。
然后她又看了看旁边连笑容都能发光发热的陆思遥,视线在两人中间溜了一圈。
……说实话,温差有点大。
一边从尸体上拔箭一边说话显然不太对劲,因此护卫们主动揽下了处理山贼的活儿,李诗棠得以找了个角落,和这位突然窜出来的学长聊了起来。
陆思遥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马上就交代了自己前来的动机、目的。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这个热心肠的学长主动请缨,想护送她们这帮遭遇山贼的学妹回校,让李诗棠想到了武松过景阳冈时要结伴同行的情节。
陆思遥说得诚心诚意,一旁的护卫头子听了却觉得不太对了,以为这家伙要攀高枝,马上就要替小姐推掉:
“不必了,有我们在,保证不会有任何山贼敢接近的……”
“——可以啊。”没等护卫头子说完,倚在墙边的温蒂就出声了,察觉到那人不快的视线,她还顶了回去,“怎么?这个学长可是听到这件事后就马上过来了,反应比你们要快多了吧?”
不管李诗棠怎么想,温蒂对这帮永临护卫的姗姗来迟十分不爽,托他们的福,她和李诗棠被迫直面了几乎整个山贼团,稍有差池就要落入险境——但何璐只是说了几句话,李诗棠竟然就表示理解了,就让她更窝火了。
这种愤怒毫无来由,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何璐却是一拍手,微笑道,“这位陆学长就是糖糖经常提起的那位吧?光是看着就安全感十足呢!还有那位梦幽学长,看起来也很强!
“有了这两位学长,再加上糖糖的护卫们,我们就能安心回去啦!”
说的好啊……陆思遥学长是核心弟子,实力绝对值得信赖……而另一位梦幽学长……李诗棠不自觉看向了蹲在赵吉祥身边的梦幽。
赵吉祥身上的黑色斑点实在是太诡异了,没人敢动他,就只能交给制造出这种黑斑的梦幽来处理了。
这位外形瘦削的学长只是将手放了上去,那些密密麻麻的黑斑竟然就尽数退了下去,不,更准确地来说,是都被吸到了他的掌下。
看起来,那种黑斑应该就是梦幽魂力外显的形态了。能让人虚弱濒死的黑斑,李诗棠还从没见过这种武魂,因而观察得也就久了一点。
接着,她就跟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你在看什么。”梦幽盯了回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问道。
我盯得好像有点太久了……李诗棠快速思索了一下:
“我在观察学长。
“我还从没见过像学长你这样的能力和武魂——那些黑斑是某种毒素吗?”
“是诅咒。”梦幽扯了扯嘴角,“效果……和你们看到的差不多,被缠上的人就会生不如死,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他的语气骤然下沉,“都做到这地步了,想要人死也是很容易的。”
……李诗棠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选择避开梦幽那双没有高光的眼睛,刚要说点客套话来圆场,就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可那家伙还活着不是吗?”温蒂突然接话,“想要人死很容易,留条活命对你来说也很容易,对吧。”
两双黑黝黝的眼睛就这么对上了,不过这次先移开视线的却是梦幽,他揉了揉额头道:
“生命是很宝贵的……如果做得到,就没必要对几个劫财的山贼下死手了……”
这话听得李诗棠脸上有点发烫,虽说是为了自保,虽说对方是草菅人命的山贼,但她手上也确实折了好几条人命,这是摘不掉的。
“而且……”梦幽学长把话续了下去,“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让他活着,做一辈子苦役,没有盼望地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比任何最折磨的死法都要痛苦……”
听得李诗棠是又愣了愣。
在魂师的眼中,高级魂师能自由决定低级魂师的生死,就像人要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甚至不用拐什么弯路,直接动手就成了。
一旁的何璐却恍然道:“原来如此,真是受教了。”
——你受教了些什么啊!
温蒂也在一边若有所思:“有能力却不杀死……这就是武德吗……”
——不,这绝对不是武德吧!
不过三言两语,李诗棠便能察觉到温何两人像是被带偏了,陆思遥在一旁听得也是嘴角一抽,抬起手肘给梦幽来了一下:
“你可别把学妹们给带歪咯!”
他扫了一圈,又看向唯一露出惊恐表情的李诗棠,用宽慰的笑容道:
“几位学妹,像我们这种人都已经习惯战斗和生死了,梦幽说的更多是他的看法,你们不必用来当什么准则的。
“当然,如果要我来,我也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他们全冻起来,不论生死。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真要打起来,就不要束手束脚了。”
梦幽被陆思遥这一肘捅得咳嗽了两声,却是没再出声了。
永临的护卫头子这时也靠了过来,对李诗棠毕恭毕敬道:
“小姐,这里已经处理了大半,剩下的交给史莱克城的警察就好,我们可以出发回校了。”
李诗棠眨了眨眼睛:
“就这样吗?”
她本以为,死了这么多山贼,她和温蒂这两个主要动手的也肯定要跟着去一趟警局,录个口供什么的。
“是的,”那护卫大哥道,“老爷的口信是这么说的,您尽管回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