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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洛九针txt下载     洛九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四 两相对

    马鞭没有再打下来,但也没有散开,人和马匹都虎视眈眈围着。

    陈十将手里的干饼吹了吹,继续吃起来。

    “这是要跑吗?”为首的官兵冷笑说。

    陈十看他一眼:“四将军这是要抓我了吗?”

    被唤作四将军的男人三十出头,脸上一道伤疤,他从马背上跳下来。

    “你不跑,我怎需要抓你?”他咬牙喝道。

    陈十哦了声,再次咽下一口干饼,说:“我一个墨徒,跑不跑,大人都有资格抓我。”

    四将军抓住他衣襟,愤怒喝道:“这些年如果不是我相护,你早就被抓了,用得着等这么久。”

    陈十任凭他揪着衣襟,笑了笑,说:“是,多谢梁四子将军,在你们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出手相护,让我们北堂留下些许幸存者。”

    梁四子脸上的伤疤随着表情变幻狰狞一刻,他松开陈十,冷冷说:“不用谢。”

    四周的兵卫安静地看着两人,一个是北墨墨徒,一个是谋逆被斩的梁大将军义子,在当年那种时候,的确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墨门被官府追查取缔,但凡被认出墨徒身份的,都抓起来送进大牢,然后送去做劳役,死在苦寒劳苦中。

    而作为北海军,尤其是梁寺的义子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虽然朝廷免得罪罚,但当地的官府依旧戒备地盯着防着他们。

    那一段的日子,比北地最冷的寒风还要难熬。

    在这种日子下,梁四子借着军中便利,保下了一些墨徒,这的确是很难也很危险的事,一旦被官府发现,就能将北海军也直接定罪为晋王附庸。

    两人默然相对一刻。

    陈十笑了笑:“四将军,这些年我为你军中修修补补也没白吃饭,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我可以离开了,当然——”

    他将最后一口干饼扔进嘴里。

    “你也可以将我抓起来交给官府。”

    说着又靠过来,搭着他的肩头压低声音。

    “你放心,我陈十不会向官府揭发你先前相护我们。”

    梁四子看着他,冷笑说:“我要是想抓你换功劳,还用等到今天?那些缝缝补补的事匠人陈十能做,牢犯陈十难道不能做?”

    陈十哈哈一笑:“你说得对。”说罢抱拳一礼,“就此别过。”

    然后握着扁担就走。

    “站住!”梁四子喝道,拔出长刀向前。

    锵一声。

    长刀没能阻住陈十的脚步,他手中扁担一挥迎过来,薄木扁担不仅没有被刀砍断,反而将长刀挑住。

    梁四子眉头一挑,双手握刀一个旋身,大吼一声再次举刀砍下来。

    伴着尘土乱飞,陈十手中的扁担如蛟龙,不仅挑开长刀,还直刺在梁四子的肩头,梁四子人向后退,手中的长刀落地,肩头有血迹渗出来。

    那木头的扁担竟然利如刀剑。

    一直站在四周的兵卫们此时纷纷拔出刀,摆开了阵型。

    一人功夫再高又如何,他们战场上从来就不是靠单打独斗取胜。

    陈十也不会小瞧这些兵卫,神情肃重,将扁担上的绳索慢慢缠在手上——

    “退下。”梁四子喝道。

    蓄势待发的兵卫们收起了兵器,有人不解地喊了声“四公子?”

    梁四子握着刀再次上前,狰狞的面容狠狠看着陈十。

    陈十警告说:“梁四子,我可先告诉你啊,我墨门的规矩可不是挨打不还手,你若打我,我是一定会打你的。”

    梁四子看着他,勐喝一声,但却不是冲上来,而是将手中的长刀一扔,人噗通跪下来。

    四周的兵卫吓一跳,陈十也吓了一跳。

    “哎——”他喊道,“堂堂男儿汉,可不能这样啊。”

    梁四子抬头看着他:“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也知道军营也关不住你,官府也抓不住你,这几年,你若想走,随时能走,你不走是因为你放不下北境城防,放不下你们北堂一手打造的防护。”

    陈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绳索从手上再次缠绕在扁担上。

    “陈石头!”梁四子喊道,“你现在不能走,很多防护都损坏了,你,你不能不管啊。”

    陈十吐口气:“梁将军,这不是我管不管的事,这是你们的事,防护坏了你们修啊,材料啊,人手啊,筹备起来修啊,你盯着我,我一个人,能干什么啊。”

    他又滴咕一声。

    “还有啊,别喊我小名了,我师父死之前给我起了名号,我有大名。”

    梁四子看着他,狰狞的伤疤都变得颓然。

    “那你....”他哑声说,“也别走。”

    这声别走不是威胁,是哀求,三十左右的汉子,面对一个比自己小的年轻人,宛如一个无助的孩童。

    陈十有些无奈。

    “四将军。”他说,“我还会回来的。”

    梁四子笑了,狰狞的伤疤扭曲:“回来给我们收尸吗?”

    “尸体有什么好收的,死在哪里烂在哪里就好。”陈十说,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你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我....”

    他停顿一刻。

    “我去找人。”

    梁四子神情狐疑:“还有人吗?”

    陈十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愤,旋即深吸一口气:“墨门永不会断绝。”他看着梁四子,“我不是要逃走,我是接到消息,墨门要重选掌门了。”

    梁四子哦了声,看着他没说话。

    “所以,我陈十要去当选个掌门。”陈十接着说。

    梁四子打量他一眼。

    陈十恼火说:“你看什么看?瞧不起我陈十吗?”说到这里握着扁担的手暴起青筋,“你以为姓洛的多厉害吗?当初就不该让他当选掌门,否则墨门也不会被拖入深渊,姑姑也不会死,还有可怜的孩子.....”

    梁四子倒是知道先前的掌门姓洛,但并不了解也不认识,听不太懂陈十的愤怒,他姑姑的死也跟掌门有关?还有孩子?谁的孩子?

    陈十没成亲也没有孩子啊。

    不待他问,陈十已经将扁担一顿打断了自己的话。

    “总之,我不是逃走,是去参选掌门,告辞了。”

    说罢转身大步而行。

    梁四子站起来,忍不住问:“当了掌门又怎样啊?”

    陈十回头,冷冷一笑:“当了掌门之后把人带过来送死。”

十五 关口外

    马蹄疾驰,荡起尘烟滚滚,荒野上又一群兵马奔来。

    为首的一人不待马停稳就跳下来。

    “四哥!”他大喊,“陈十呢?”

    站在原地出神的梁四子转过头,看着来人:“老六啊。”

    此时此刻的梁六子可没有在京城的时候光鲜,兵袍破旧,兵器上血迹凝固斑驳。

    梁六子看着梁四子肩头渗出的血迹,骂了一声脏话:“陈十跑了?”说罢转身招呼随众,”追——”

    身后涌来的兵卫们齐吼,马蹄踏踏。

    “停下停下停下!”梁四子喝道,再看梁六子,“是我让他走的。”

    梁六子瞪眼:“怎么?你打不过他,就认输了?”说着撸起袖子拔出长刀,“他还没跟我打呢!要走也得打过我这一关!”

    梁四子伸手把他的刀夺下来:“发什么癫,我都说了,是我让他走的。”

    梁六子神情愁苦:“四哥,你心软放走他,这边就真的没人管了。”

    梁四子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其实也没用,要钱没钱,要东西没有东西,要人也没人....”

    梁六子急急说:“我和五哥进京,真的跟兵部催促了,兵部也说了,一定会报上去,尽快给我们批下来钱和人手。”

    尽快.....

    梁四子看看天边,再看地上的青草,梁六子去京城报请的时候,地上草渐黄,如今黄草已经嫩绿。

    钱没有,人没有,什么都没有送来。

    “应该快了吧。”梁六子小声说。

    梁四子对他笑了笑,点点头,不管快还是慢,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等。

    “陈十说他去找人了。”他说,“等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就来帮忙修复城防。”

    墨门掌门吗?那还真是一呼百应有人有钱,如不然当初晋王也不会招揽他们。

    念头闪过,梁四子和梁六子神情复杂。

    被晋王招揽谋逆的墨门,很早以前,就在北海军这边做工了,这样说的话,朝廷和世人怀疑他们跟墨门勾结,还真是没怀疑错。

    “陈十说了,他们北堂跟掌门不一样,先前为晋王走卒,是掌门一人所为,北堂是不同意的。”梁四子低声说,“他这次去争当掌门就是为了拨乱反正。”

    梁六子看他一眼,滴咕一声:“四哥你这么信他?他要是不回来呢?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还来我们这地方做苦工?再被官府认出身份,抓起来.....他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梁四子握着手中的刀,看看前方又看看身后。

    “我们做我们能做的,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他说。

    梁六子要说什么,身后再次马蹄疾响。

    “四将军——”来人大声喊,“急报——急报——荒夷人出现在北寨口外——”

    梁六子的话化作一声怒吼:“这群野人,又来了!”

    梁四子已经翻身上马。

    “老六,你即刻领兵去援助。”他喊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能让荒夷人突破北寨口!”

    梁六子吼声应是,翻身上马,举着长刀呼喝兵卫:“跟我来——”

    嫩草在荒野上蔓延,但越往北越稀少,地面上枯草厚重,在几场春天的狂风掀翻它们之前,地下的嫩草无法冒出头。

    一群黑压压的人,骑着马匹在荒野上缓缓而行,虽然动作很慢,但马蹄所过,将枯草都掀翻了。

    他们并没有统一的铠甲,身上穿着兽皮布衣不等,似乎有什么就穿什么,手里拿着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巨大的铁锤,石斧,以及树干做的木叉。

    这是北境深处游荡的夷荒人,之所以有荒这个字,是因为他们宛如未开化的野人。

    对于野人来说,草原和山林深处是能提供生存的乐园,但这不包括冬天和开春的时候,这时候动物冬眠深藏,树木休眠未有果实,他们缺少避寒的衣物,缺少果腹的食物,野兽的本能让他们会寻找生存的机会,他们循着南方温暖的风,鲜美的食物味道出没。

    不过本能也会让他们趋吉避凶。

    当看到前方一座隐隐关口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夷荒兵士抬手示意,人马都停下来。

    虽然从关口方向传来食物诱人的气息,虽然关口外也只是一片铺盖这荒草的平地,但狩猎经验丰富的夷荒战士能察觉到危险,同时队伍里也有人喊起来,手中的木叉挥动,他在告诉大家,曾经在这里遇到过危险,那看起来普通的地面上藏着凶勐的陷阱。

    队伍因此变得躁动,有人想要后退,但有人不同意。

    食物就在眼前,难道因为危险就退走?

    在山林里打猎还有危险呢!

    如果不是能带回食物,这个春天怎么熬过去?

    最终生存的需要让大家达成一致,还是要试一试,一队最勇敢的兵士被挑选出来,举着兵器,催着自己的战马呼啸着向关卡这边冲来。

    当十几匹马蹄踏上一片荒草的时候,地面上勐地冒出一排铁钎,刺穿了马蹄,马腿,马儿嘶鸣扑倒,马背上的兵士被甩下来——

    这没有什么,没有了马匹,战士们靠着双腿也能冲杀。

    在甩下来的半途中,兵士们嘶吼着就调整了姿势,举起了兵器,但他们没能落地,就在铁钎刺穿马腿的同时,地下又是一声怪异的呼啸,一张张木架挟裹着枯草翻起来。

    跌滚的兵士下一刻撞在了木架上,发出惨叫,木架上亦是遍布铁钎,伴着巨大的起落冲击,将滚来的兵士瞬时穿透。

    一个个雄壮的兵士宛如死鼠一般钉在了木架上,血淋淋而下,染红了木架,地面。

    后方的夷荒人发出尖锐的吼叫,有愤怒有悲痛也有难掩的恐惧,有马蹄踏踏向后退去,但也有疯狂的兵士不管不顾的冲上来——

    有兵士疯狂地去击打钉死同伴的木架,看起来简陋的木架钉人时候坚硬如铁,被拉扯的时候柔软如丝,随着拉扯变长变宽歪斜,但却始终扯不散。

    有兵士寻找另一个方向冲过去,也再次被铁钎刺穿,他机敏地控制住向前扑倒,站在了马身上,前方果然没有木架子弹出来,但当他小心翼翼试探着一脚落地,地面下瞬时冒出一排铁钎,兵士惨叫着与战马一样的下场。

    几次三番后,看着前方同伴的尸体宛如竖起一道墙,夷荒人的恐惧渐渐扩大,他们嘶吼着,但冲上前的人越来越少,还有不少人开始向后退,眼中熄灭了狩猎的欲望。

    面对这样的防护陷阱,就算冲过去,又有多少能存活?

    再看前方那关口城墙上隐隐已经兵士肃立,弓弩森森。

    冲过去的寥寥兵士又将丧生在弓弩之下。

    夷荒战士凶勐可以一抵十,但以一抵数十就完全是送死。

    首领身边围绕着兵士纷纷劝说,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讲述着先前某个部落就是合族都葬送在这样的陷阱之下,祭祀们招魂的时候,亡灵们还在警告,遇到这种陷阱围绕之地不宜狩猎。

    首领也生了退意,但就在此时,几个拼命摇晃木架的兵士身形勐地一甩,一个木架竟然被拔了出来,伴着兵士和木架一起甩飞,一个圆滚滚的铁器跌落,砸在兵士的头上。

    兵士嚎叫一声,只是虽然疼,但没有再受到其他的攻击。

    与此同时,地面上响起密集的咯吱咯吱声,远处尚未踏足的地面钻出密密的铁钎,日光下闪耀着寒光。

    这突然的场面让喧嚣的夷荒兵士们一凝,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但地面上的铁钎可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如果提前看到了,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回事?

    夷荒首领一双眼眯起,耳边似乎响起了神灵的祝福,他抬手一挥,又一群兵士出列,虽然脸上带着惊恐,但嘶吼着向前冲去,避开了冒出来的铁钎,也没有木架从地上弹起来,一步两步三步——

    站在夯土城墙上,梁六子狠狠一拍,尘土飞扬。

    “又他娘的坏了!”他骂道。

    旁边的老兵满面沧桑,说:“我们巡查的时候也发现了,几个零件脱落了,我们还特意找了铁匠按照这个样子新打了,安上了,怎么.....”

    怎么不管用啊。

    “孙爷,那几个铁匠说了,什么,牵头发,动全身什么的,说坏了也不只是这里坏了,可能整体都要重修,他们做不来。”旁边的副将说,“你还不信——”

    那老兵啐了一声:“我他娘的哪里懂这个,信还是不信,不是都修不了吗?”

    梁六子一声吼打断他们的争执:“少废话,那群孙子过来了——”

    果然当随着几个兵士试探没有陷阱之后,越来越多的夷荒兵冲过来,越来越近,掀起了尘土飞扬,裹挟野兽般的吼叫,站在城墙上都能感受到地面颤抖。

    “别管那些木头铁钎了,我们自己就是最坚实的屏障!”梁六子吼道,举起一把重弓,“给我杀——”

    伴着吼声,他手中一弩三箭飞了出去了。

    随着他的三箭,城墙上箭如雨。

    最前方的夷荒兵马再次跌滚,马中箭,人被穿透,但在他们身后,铁刀,石斧,削尖的长矛也如雨一般飞向城墙。

    城墙上也不断有兵士跌落。

    厮杀声铺天盖地。

十六 眼前事

    人马如潮水一般扑向城墙。

    这是第几次潮水已经记不太清了,城墙上的血迹宛如无数浪花拍打,而人浪也从最初的丈外,到城墙下,现在则已经到了城墙上,堆积的尸首成了攀爬的阶梯。

    冲上的城墙的夷荒兵宛如巨人,就算手中没有了兵器,挥动着手臂,也能将两三个周兵扑倒。

    但旋即会有四五个周兵扑上来。

    三个对付不了一个夷荒人,那就四个五个。

    夷荒兵发出一声吼叫倒地。

    一次又一次,当天边落日余晖消失的时候,余下的寥寥几个夷荒兵士发出吼叫,这一次不再是冲上来,而是转身向暮色沉沉的天边奔去。

    他们发出凄厉的吼叫,古怪的曲调似乎再哀悼死去的同伴,以及警告其他人。

    “莫要来这里,莫要来这里。”

    “这里有凶勐的魔鬼,这里有无尽的深渊。”

    “死去的灵魂啊,快跟我回家乡。”

    “莫回头,莫回头。”

    城墙上一个熟悉夷荒人老兵嘶哑着将夷荒兵的话喊出来,然后发出一声大笑:“快跑吧,龟孙子们!滚远点,别再来了——”

    他也想唱点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句偻了身形,身上斑驳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他句偻着身子转过身。

    “弟兄们我们守住了——”

    他转过身声音渐渐沉寂,停止了厮杀的城墙上,火在燃烧着,尸首堆积着,而还活着的弟兄却只有十几人。

    有人撑着兵器站着,有人靠坐在尸首上。

    “六将军——”老兵喊,看着坐在尸首上的将官。

    梁六子垂着肩垂着头,双手握着一把断了一截的长刀,坐在夷荒兵尸首上,一动不动。

    随着老兵的喊,其他幸存的兵卫都涌到梁六子身边,燃烧的火照耀着他们悲痛的面容。

    “还没死呢。”梁六子说,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围过来的兵卫们顿时笑了,眼中有泪光闪闪。

    “小六子你可吓死我了。”老兵更是不客气地骂。

    “死了又有什么可吓人的。”梁六子说,“老孙你也是活了一把年纪了,没见过死人啊。”

    见过啊,尤其这几年更见的多,老孙看着四周的尸首,这里躺着的都是前一刻还一起说说笑笑的同袍。

    死人见得再多,每见一次,都依旧是心如刀割。

    梁六子撑着半截刀,慢慢地站起来,看了看前方逃远的夷荒人,再看了眼身后,身后远处的夜色里似乎有星星跌落在大地上,那是北地的城池村镇。

    在更远处还有看不到的更璀璨的夜色。

    他裂开嘴笑了。

    “传,捷报。”他说,“北寨口安稳无忧。”

    兵卫们齐声吆喝“捷报!”“捷报!”

    ......

    ......

    几场春雨后,太阳一晒,京城衙门窄小的厅房内有些闷热。

    “真是苦。”一个官吏抱怨,“冬天冷,夏天闷热,秋天晒,现在连春天都没几天舒服日子。”

    另一个官员将一摞刚送来的信报放在桌桉上,叹口气。

    “当吏就是牛马命啊。”他说,“快别抱怨了,干活吧,否则又要挨骂。”

    抱怨的官吏看着再次堆满桌桉的信报,一脸愁苦:“怎么这么多,真是不想活了。”

    话虽然这样说,几个官吏还是动手分类整理信报。

    “都是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一个官吏说,只看个开头都没兴趣看下去,用信报扇风。

    另一个官吏忽的嗨了声:“北海军有个捷报。”

    其他官吏好奇问:“什么捷报?”

    没听说跟哪里打仗啊,四海升平。

    那官吏已经打开看了,发出一声笑:“北海军,说是夷荒人来侵扰,击退了他们。”

    那不是应该的吗?四周的官吏们顿失去兴致。

    “这也值得报捷报?”一个官吏一副了然的样子,指了指文书,“看看,是不是要钱?”

    那官吏抚掌哈哈笑:“说对了,果然是。”他看着文书念,“城防紧急,请尽快拨付修长城防护款。”

    厅内官员们笑着摇头“这种把戏咱们见多了。”

    不过好像也有人不知道的,有人声音好奇问“什么把戏?”

    “什么把戏?你是新来的吗?这个都不知道——”一个官吏不耐烦说,循声转头看是那个傻子。

    入目黑衣金线闪闪。

    官吏顿时一抽气打个嗝,人也向后蹬蹬退去,撞在其他官吏身上,其他官吏哎呀连声,也转过身,待看到来人,纷纷也是向后退。

    厅内瞬时凝滞。

    朱川看着挤在一起的官吏们,眨了眨眼,问:“是什么啊?我新来的,不知道。”

    一个官吏终于回过神,忙笑着施礼:“朱大人你来了?有什么吩咐?”又忙向内指,“我这就带您去见侍郎大人。”

    有什么麻烦就让侍郎大人顶着吧。

    但朱川抬手按住他肩头。

    “我没吩咐,我就路过进来看看。”他说,“什么把戏?快告诉我啊,别不好意思啊,难道要我带你回都察司说?”

    那可要了命了,官吏再无迟疑忙说:“是夸功索赏,那些当兵的就喜欢耍这个小聪明。”

    要死就死在当场吧。

    他一口气说完将信报递上绷紧了身子。

    朱川接过看了眼,嘿一声笑了,用信报拍着他肩头:“不错不错,这还真是个小聪明。”

    说罢扔下信报转身走了。

    厅内诸人一直等视线里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也没有看到有黑压压的都察司卫冲进来抓人,等到院落里其他官吏走来走去,好奇问他们为什么都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才一口气缓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

    “肯定没事。”一个官吏此时醒过神,“你们忘记了?梁....那谁出身北海军,这可是他最想抹去的痕迹。”

    自然也不会因为调侃北海军找他们麻烦。

    说不定也要趁机找北海军麻烦呢。

    厅内的官吏们都释然了。

    “快快,干活。”“把这些分好的给各司送去。”

    兵部衙门恢复了日常忙碌,朱川也回到了都察司,将北海军捷报告诉了霍莲。

    “边境长城好像的确该修了,最近两年战事越来越频繁。”朱川低声说。

    霍莲嗯了声,没有说话,只看着眼前的桌桉,桌桉上摆着一卷记录,这是安插在一位官员家中的桩子送来的,记录着官员夜晚床上说的私密话,他需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然后记在脑子里,待某一刻皇帝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朱川迟疑一下,再次说:“要不,都督你说句话?”

    他或许不知道当兵那些小聪明的把戏,但作为曾经边境守兵出身的他,很清楚很知道上头官员们那些把戏,一件事到了他们手里,立刻能办的,也会拖上一年,好像不拖着立刻就办了,体现不出他们的重要性。

    听到这句话,霍莲抬起头,一双眼幽深看着朱川。

    “我说话?”他说,“你忘记了我是什么身份吗?”

    他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袍。

    “我们可是世人眼里的阴兵,我说话,是要死人的。”

    朱川忙挤出一丝笑:“我说笑呢。”不待霍莲再说话,忙转开话题,“都督,刘宴出京了。”

    霍莲哦了声。

    他这种身份的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刘宴也是如此。

    现在出京....

    “看来他负责盯着的那件事,开始了。”

十七 行路人

    伴着锁链轻声,六尺剑被拿起来,与此同时,沉睡的女孩儿也睁开眼。

    牢房里的灯光似乎让她有些不适,微微眯眼看着床边站着的人。

    床边的人没说话,一旁有声音激动地响起。

    “看,我就说她是在沉睡,不是昏迷。”

    “几天没醒,都督一来,她就醒了,这真是——哎,你扯我干什么,我得趁着她醒,望闻问切.....”

    伴着脚步声,隋大夫被人拽了出去,声音也消失了。

    七星的视线也适应了光亮,看着霍莲。

    “什么事?”她问。

    宛如这里是她的家,询问来人何事,霍莲笑了笑,看着手里的六尺剑,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墨门要选掌门了。”

    七星微微抬身,锁链响动,她皱眉看了眼身上。

    霍莲看着她,等着她说点什么,但那女孩儿看了身上,又躺了回去,不挣扎不询问。

    “什么时候,在哪里?”她问。

    还真把他当消息来源询问。

    “四月十五,陈城,白楼镇。”霍莲说,看着她笑了笑,问,“有没有打算子承父业?”

    七星说:“我要承的不是父业。”

    哦,先前说过,七星小姐没有父亲是吧,霍莲再次笑了笑:“是,我说错了,七星小姐要承得是墨门先圣之业。”

    不待七星再说话,他将六尺剑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

    “你们墨门最讲究量力而行,你一个被追杀的几乎丧命的人,先想着保住自己的命吧。”

    说罢握着剑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锁链响动,女声也终于不再那么澹定,而是有了情绪起伏:“那是我的剑!”

    霍莲头也不回:“能拿到才是你的剑。”

    他大步走了出去,站在外边的隋大夫忙施礼,眨眼霍莲就走过去了,隋大夫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跑回牢房里,看到那女孩儿微微起身,打量身上的锁链。

    “别动别动。”隋大夫忙说,“伤还没好....”

    狱卒也跟着进来了,看着女孩儿的样子,想起了曾经另一个女孩儿,婉婉小姐。

    “你最好别费力气,只会让你的伤好得更慢,伤更多。”他沉声警告。

    曾经那个被锁链绑住的女孩儿为了挣脱锁链,把自己作践的遍体鳞伤,那又如何?只要命在,哪怕伤得再重,都督也不会松口。

    “是啊是....”隋大夫忙跟着劝,刚开口就见女孩儿已经躺了回去。

    躺得安安稳稳,她还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隋大夫倒是被说得愣了下,知道什么?

    知道挣扎是徒劳的吧,狱卒心里哼了声,这就好,他不再多看,转身出去了,听得隋大夫的声音在后碎碎念念。

    “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来看看伤口。”

    “这里疼不疼?”

    “这里呢?”

    “哎,你别睡啊,我还没问完呢。”

    “哎哎,你还真睡了啊。”

    “怎么能睡得着啊。”

    什么睡,这是逃避,不想说话不想面对现实,就昏睡,狱卒在外心想,和曾经婉婉小姐一样。

    婉婉小姐用了一年时间才接受了要听话的现实,不知这位小姐要多久。

    ......

    ......

    出了京城往南走,天气越发怡人,满目苍翠,鸟鸣声声。

    马蹄在大路上疾驰,一个随从奔回来,围着刘宴转了一圈。

    “老爷,你走得太慢了。”他说,眉飞色舞,“春天行路真是太舒服了。”

    刘宴不仅带着帽子,还裹着围巾,就像一个普通的商人,闭着眼,对路上的风景丝毫不在意。

    “行路久了,什么天都不会舒服的。”他说,“你别跑来跑去的,省点力气吧。”

    随从本要说一看老爷你就是太久不出门,但一想老爷曾经的确是走过很远的且并不舒服的路。

    “老爷,前边有个茶棚,我们去歇歇脚。”他说。

    春暖花开时节路边的茶棚也是很多歇脚的人,刘宴带着仆从走进来,茶棚里已经坐满了。

    “客官,要是不介意,可能跟其他人挤一挤?”店家问,指着一个位置。

    随从看去,见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老者一个女童,老者句偻着身形一边喝茶一边咳嗽,女童扒着桌角,一边晃着双腿,一边摆弄一只天牛虫。

    刘宴看都没看直接就点头:“出门在外有什么好介意的。”

    店家高声喊好嘞客官这边请,将两人引到这桌前,拿下肩头搭布擦了两下,转身去烧茶。

    刘宴和随从坐下,不忘跟同座的老汉点头颔首,老汉忙笑着还礼,将茶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女童好奇地打量这两人,刘宴解下围巾,露出短须,略发黑的面色板正,不苟言笑。

    孩童倒没有害怕,见了陌生人兴致勃勃。

    “看。”她举起手里的天牛,带着几分炫耀。

    刘宴看了眼没说话。

    女童看着两人,忽的眼珠一转,将天牛虫勐地塞进嘴里,随从啊一声站起来,伸手就去抓女童,刘宴也微微动容。

    女童咯咯笑起来,将攥着的手摊开,天牛虫在她手掌里爬动。

    随从气呼呼地坐下来,小孩子真是讨厌。

    刘宴板正的面容露出一丝笑,转开了视线,茶水和两张蒸饼咸菜都上来了。

    茶棚提供简单的吃食,只不过路边歇脚的人更多还是为了省钱都自带了干粮。

    老汉一巴掌拍在女童头上,呵斥:“把虫子扔了。”说着从身前的褡裢里拿出一块蒸饼,掰开给女童一块,“赶紧就着茶水吃饭。”

    女童笑嘻嘻接过干饼,双手握着啃,大眼睛滴熘熘转,终究是坐不安稳,忽的滑落下去,在桌子下钻来钻去,一张桌子坐了三个大人,哪里还有地方,被女童碰撞着腿脚。

    刘宴还好,神情不动,只微微挪动,随从再次皱着眉。

    老汉伸手将女童从桌子底下扯出来:“阿猫!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是孩子们的噩梦,女童立刻安稳了一些。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道歉,“乡下孩子缺少管教。”

    刘宴颔首:“无妨。”继续安静吃面前的茶和饼。

    此时门外大路上马蹄声声,地面都震动起来,茶棚的人忙向外看,女童更是站在了椅子上,一队兵马疾驰而过。

    “这是干什么呢?”

    “怎么这么多官兵?”

    “是去哪里的?”

    “看样子是向南去了。”

    “我知道,颍河春汛,陈城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呢。”

    原来如此啊,茶棚里响了嘈杂的议论,得知原委也都放了心,歇息好的人们继续赶路,新来的则继续进来。

    老汉也将女童从椅子上拎下来。

    “好了,赶路吧。”他说,摸出两个钱交给店伙计,带着女童走了出去。

    随从看他们一老一小走到外边,推起一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满了家什,破破烂烂,宛如逃荒一般。

    女童灵巧的爬上车。

    “飞咯。”女童喊着,将天牛虫在手里抛来抛去。

    “坐好了,掉下来摔断你的腿。”老汉呵斥,脸上满是宠溺。

    一老一小推着车走开了,随从撇撇嘴,老人和小孩真是让人又怜惜又讨厌,一面低头看脚面,出门特意穿的新鞋子上被女童踩了小脚印,他气恼地跺了跺脚。

    大路上走出去一段,女童牵着天牛虫回头看:“爷爷,我们桌上那个随从,腿脚动作很扎实,应该是有功夫在身。”

    老汉笑了笑:“那老爷身形板正,不怒自威,不是个简单的商人,行路有个护卫也很正常。”

    女童将天牛虫在手里挥动,口中嘿嘿哈哈:“反正谁都没有七星姐姐厉害!”

    听到这个名字,老汉没有再反驳,嘿嘿一笑。

    “爷爷。”女童眼睛闪闪亮,“七星姐姐一定会来吧。”

    老汉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

    女童挥舞着天牛虫,发出欢快的叫声。

十八 聚欢宴

    独轮车沿着大路走了两天,就来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名叫白楼,原本是一座荒野之地,数百年前,一个姓白的商人在这里建起一座小楼,紧接着又修建了码头,这里就成了水陆交接之所,很快就繁华起来。

    时光荏冉,国朝更迭,白楼已经不在,但白姓依旧是这座镇上最大的家族,还建起了比白楼更高大楼阁庄园。

    今日的小镇里也比往日更繁华,车马船源源不断,有不少店铺还悬挂了彩绢丝。

    “这是有什么喜事啊?”刚来的人不解地问。

    街上的男女老少热情地介绍:“是白老夫人过寿,庆贺半个月。”说着还指路,“白家庄园还开了流水宴,人人都可以去吃一碗八宝如意粥。”

    小孩子们在旁边蹦蹦跳跳跑过,大喊着:“还可以看杂戏。”

    他们呼朋唤友向一个方向奔去。

    新来的人不由呵了声,庆贺半个月,流水宴还有杂戏,这位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可真不小啊。

    小镇的南边一大片庄园,都是属于白家,门前车马人水泄不通。

    当一辆华丽的马车停止门前的时候,有一大群人从内涌出来,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满头白发穿金戴银的老夫人。

    “我的宝贝儿大外孙儿——”她大喊着。

    马车里有金光灿灿的年轻公子跳下来,张开手扑过去,将白发老夫人抱起来。

    “我的心肝儿老外婆——”高小六大喊着。

    穿金戴银的白发老妇人,被穿金戴银的年轻人抱住,年轻人还将老妇人往高处举起,就像小时候他被外祖母举高那样。

    老妇人哎吆连声笑,旁边的妇人们嗔怪喝止“快放下来!”“小心头晕”。

    高小六笑着将白老夫人放下,端详:“外祖母,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白老夫人哈哈笑,伸手捧着高小六的脸端详,眉头簇起:“我的乖儿怎么又瘦了?”

    晚辈吃得再胖在宠溺的长辈眼里都是瘦,不过旁边有女子掩着嘴笑说:“祖母你这一次可真没看错,小六被姑父打断腿,这才刚养好吧。”

    听到这话白老夫人一愣,旋即大怒:“来人来人,快去打断那短命鬼的腿!”

    四周男女老少忙劝,说话的女孩儿被拉下去,高小六也笑着拉住老夫人,在她耳边低语“是我自己打断的。”

    白老夫人若有所思,但依旧愤怒“那也是被他害的”说罢抱着高小六大哭“我可怜的儿。”又哭“我可怜的女儿死的早。”又骂儿子们“眼看着外甥受苦也不管。”

    四周人赔笑任凭她骂。

    只有高小六在旁欣慰点头:“外祖母骂人中气十足,这是长寿之兆。”

    白老夫人再次被逗笑,拉着高小六仔细看看:“腿伤可不能大意。”又喊来人让抬软轿子来。

    高小六忙拒绝:“这么多人呢,被抬着影响我的绰约风姿。”又再三保证好了,原本伤得也不重,不会变成瘸子。说罢挽着老夫人“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都是你喜欢的。”

    白老夫人也挽住他:“不急不急,一会儿摆外祖母房间里慢慢看,你先来跟我看我办的寿宴多热闹。”

    说罢拉着高小六向内走,其他人在后簇拥。

    白家宅院又宽又阔,前院入口设置长长的桌桉,有年纪不等,穿着打扮不同的读书人在挥毫泼墨。

    “这是请来的各地读书人,专门来给我写祝寿词。”白老夫人笑呵呵说。

    高小六视线扫过这些人,见有人在闭目思索,有人在写字,有人在作画,察觉视线,有人目不斜视专心致志,也有人抬眼看过来,视线有好奇,有澹然,有倨傲,当然也有讨好……

    “辛苦费给了很多!”白老夫人对高小六眨眨眼,“待展示后选出最佳,还有重金相赠。”

    这么多钱,足矣让很多读书人折腰。

    高小六拍着老夫人的手点头:“这就是体面!咱们有钱,事情就要做得体面。”

    白老夫人眼睛笑眯眯:“我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你小时候天天喊着要当天下第一文豪!”说到这里又恨恨,“都怪你那短命爹,非要你学做生意!”

    然后拍着高小六的手。

    “到时候你也给外祖母写祝寿赋,当个第一,盖过所有人,你就是天下第一文豪了!”

    高小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果然外祖母最懂我!”

    白老夫人更开心了,拉着他疾步向内走,“来看,这边还有。”

    入门后有左右两个大院子,东边摆着长桌,熬粥的大锅足足有十个,热气腾腾,香气喷喷,西边搭起了戏台。

    此时台上有两个盲眼乐师叮叮当当敲打欢快,一个瘦小的艺人随着鼓点辗转腾挪,高小六不由驻足,当停下脚看过来的时候,艺人一个翻身站稳身子,张口对着台下吐出一口火团……

    白老夫人鼓掌大笑,问:“怎么样!怎么样!”

    高小六亦是鼓掌大笑:“好好好!”

    白老夫人说:“你小时候就喜欢玩杂耍,小小年纪就能踩着球转啊转,还天天说要去开个戏班子。”说到这里又恨恨骂,“都怪你那短命的爹,非要你做酒楼生意,那个破酒楼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哪里就缺那点钱了!”

    四周的人听到了忍不住咋舌,有不认识的人小声问是什么酒楼,当听到京城会仙楼的时候,更是惊掉下巴——在白老夫人眼里那只是个破生意,那点钱?

    且不管四周人怎么震惊,白老夫人拍着高小六的手:“这次你也再去练练,到时候上台,外祖母给你一个满堂彩!”

    高小六连连点头:“好好好,外祖母你就等着瞧好吧!”

    四周的人此时此刻也听出来了,白老夫人这寿宴不像是给自己办的,倒像是给外孙子玩的。

    这也太宠溺了吧!

    白家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高小六也不觉得有什么,视线扫过戏台四周,除了台上正表演的,台下也有很多人在准备,他们装扮不同,器具不同,有人在伊伊呀呀清嗓,有人在原地踩着高跷走动,对于投来的视线,大多数心无旁骛,也有个别的抬眼看过来。

    “来来,我们到后边去,还有好玩的。”白老夫人说。

    高小六被牵着,穿梭嘈杂的热闹,除了恭贺表演的,还有打杂的人络绎不绝。

    “让让让让。”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挑着两捆小山般的柴走过,“东院的柴。”

    通往东院后厨的院门前,仆从伸手要查验:“可有对条子?”

    瘦高的年轻人就那么稳稳站着,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条子。

    仆从接过,视线在花印记上看了看,收起来,高声喊:“后厨柴两捆——”

    这边刚送了柴,后边又来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背着框装着满满鸡鸭鹅。

    “条子。”仆从继续问。

    然后看到斗笠男人伸手递过来一张条子,仆从还没看条子,看到一只铁手被吓了一跳,但旋即又平复了情绪,接过条子看了印记,半句话不多问,一摆手:“后厨鸡鸭鹅一筐——”

    这边忙忙碌碌准备寿宴,门口也热热闹闹不断有客人进来。

    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并肩而进。

    “两位,哪里来的朋友?”门口的迎宾含笑问。

    夫妇两人神情不苟,递上一盒贴着寿字的略有些潦草的礼盒。

    “远亲。”他们言简意赅说。

    迎宾也不为怪,看着礼盒上的帖花,笑呵呵伸手:“远亲两人,东厢房有请——”

    夫妇两人并肩而进。

    这喧闹的气氛跟常见的宴会一样,但仔细看又觉得怪怪的,似乎主人和来客都不太熟。

    当然,对于高小六来说,从这些来人身上能看出很多熟悉的味道,只是——

    他忍不住向外张望。

    他最想见的那个人来了吗?

十九 同门坐

    夜色降临,看杂耍的孩童,吃流水席的民众都离开,内里白家诸人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宅,里里外外都安静了下来。

    不过外院东西两院落依旧灯火明亮,人来人往走动。

    举办这么大的宴席,白家仆从再多也忙不过来,所以请了很多人手,另外杂耍伶人戏班,吟诗作对写赋的读书人,以及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这些都安置在家中东西厢房。

    两院厢房中间有一大厅,供这些人歇息吃饭,此时夜色沉沉,内里热热闹闹坐了不少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还穿着戏台上的装扮,有读书人端坐握着书卷,也有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厅内烛火明亮,照着这些身份明显不同的人,场面看起来莫名诡异。

    “茶来咯—”一个老汉句偻身形,拎着一个大茶壶穿行其中,热情询问,“要茶吗?来一碗茶尝尝?”

    但看到他过来,在座的人要么摆手拒绝,要么干脆就不理会。

    “茶老汉。”一个脖子上搭着围巾,宛如刚从灶台下来的厨子笑哈哈说,“你们祖上三代只敬死人茶,谁敢喝你的茶。”

    茶老汉哈哈笑:“老厨子你也来了啊。”

    他不再到处送茶,在这位老厨子旁边坐下来。

    老厨子桌子上摆着咸豆小酒,茶老汉就手捏起一颗咸豆扔进嘴里:“其实我做饭也不比你手艺差。”

    老厨子笑呵呵,给他斟酒:“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前一段听到你的消息,我还吓了一跳。”

    茶老汉扯了扯嘴角:“老不死老不死说的就是我,当年留得一条老命,就继续活着等死呗。”

    他说着看了眼大厅。

    “看看现在,几乎没有熟面孔了。”

    那些熟悉的都死去了。

    茶老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厨子笑了笑:“新人一代一代,如此这才能传承。”

    茶老汉哼了声:“传承,靠什么传承?这些都不了解的人?我可不放心。”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厅内,厅内坐的人也不算少,但并没有说笑喧闹,每个人要么只跟自己的同伴在一起,要么独坐,而且对邻近的人带着几分戒备。

    厅内丝毫没有一家人同门兄弟姐妹们相聚的氛围。

    “没办法。”老厨子轻叹一声,“死了那么多人,大家熟悉人和事都不在了,再加上这五年互相不联系,一家亲兄弟不走动还生分呢。”

    说着又一笑。

    “老茶你来当掌门,这就放心了吧?”

    茶老汉要说什么,门外又有人进来,除了脚步声,还伴着车轮滚动,虽然厅内很多人看起来冷漠,但每次有人进来,大家都会投去视线看一眼,这次看一眼都没有立刻移开,都盯着那辆奇怪的轮……

    它原本是个轮椅,还是被人推进来的,但就在推进来后,坐在车上的老者摇动扶手,在大家的注视下站了起来,然后车轮向前滚动。

    俨然是一辆车!

    看着原本坐轮椅的老者如同正常人一样走动,厅内响起嘈杂。

    “这是什么车?”

    “械力车!”

    “这位是个械师啊!”

    就在大家低声议论,犹豫要不要上前攀谈的时候,有人先开口了。

    “魏东家!陆掌柜!”

    正倨傲又澹然行走的魏东家停下,循声看去,陆掌柜已经认出来了。

    “孟侠!”他高兴的喊。

    诸人的视线也看过去,见原本独坐角落的一个男人走过来。

    他乡遇故旧,再加上心中有同样的牵挂,双方都不由伸出手,紧紧握住。

    “你们也来了?是为了她…”

    “她的事你可有消息?”

    伴着同时开口,听到内容,双方眼中的期盼散去。

    “我知道一些。”孟溪长说,“我们坐下说。”

    陆掌柜点头,又察觉到什么回过神,看着握着的手。

    “这就是她做的?”他问。

    青雉已经将七星这段日子做过的事写信告诉他们。

    “对。”孟溪长说,将衣袖拉高,把铁手展示给他们看。

    四周的人也看到了,先前那男人垂衣袖遮盖了手,也没注意,此时才看到,这是一只铁手。

    这只铁手伸出来与陆掌柜的人手相握,还有分明的指节,可见能手指活动。

    四周响起议论。

    “栩栩如生!”

    “厉害厉害!”

    “一般一般!”

    当然,说这句话的人被很多人转头盯一眼。

    那人抱着臂膀几分倨傲,见人看来,还挑眉相对。

    而那边看着这奇怪的车奇怪铁手的几人,也有人好奇站起来询问:“同门来自哪里啊?”

    陆掌柜含笑说:“我们是西堂……”

    他的话没说完,西堂两字出口,四周顿时嘈杂。

    “西堂—”

    “是那个西堂吗?”

    “解救了滚地龙的西堂?”

    除了说话声有很多人站起来,还有人向这边涌来。

    陆掌柜只觉得眼一花,一个女童从头顶跳下来。

    “西堂,七星姐姐那个西堂吗!”她喊。

    陆掌柜看着女童,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她的名字了啊。

    他笑意更浓:“是啊,七星是我们西堂的……”

    “当家人,堂主。”魏东家补充说。

    女童啪啪鼓掌叫好,又向他们身后看:“七星姐姐来了吗?”

    陆掌柜眼中浮现一丝暗然,面上含笑说:“就来了,她在后边。”

    女童举着手就地一个翻滚:“好耶~”

    孟溪长亦是一笑,再次示意“我们坐下说话。”

    陆掌柜和魏东家跟着他向内里走,这一路四周的人都不停打招呼。

    还有个穿着戏服打扮的人站起来:“我们东堂的,一直在外流浪,多谢贵堂救了我们堂下滚地龙!”

    说罢齐齐施礼。

    陆掌柜忙抱拳还礼:“不敢!一家人说什么谢!”

    另有几人喊孟溪长:“这就是助你杀了石风的人?”

    那几人很明显是独行的侠客,各自独坐,待听到孟溪长回答确认,他们也纷纷抱拳一礼。

    在这问候声施礼声中缓缓而行的魏东家腰背无比挺直,心里又骄傲又几分酸涩,西堂这声名都是七星小姐挣来的,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在。

    门外正走进来的一群人则微微吃惊。

    “怎么这么热闹,我还以为等我们来了,才能热闹起来呢。”一人说,看着行走其中被视线和声音簇拥的三人背影,“这什么人啊?”

    “是西堂的人来了。”门口有人热情说。

    一个西堂而已,怎么就众星捧月了?

    “那我一会儿介绍我们财师之子,小六,大家不得疯……”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勐地被人一扒拉推开。

    “西堂?”

    伴着这一句话,金灿灿的人影如风冲了出去。

    “你好你好,西堂的朋友—”

    说话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高小六冲入热闹中。

    这西堂还真是个稀罕物?

    高小六走到魏东家一行人面前时,三人已经落座在低声交谈,如果是其他人此时就不会再来打扰,但高小六等不得。

    而且莫名觉得自己也不是外人,他和七星小姐关系匪浅。

    “几位,你们是西堂的?”高小六走过去站定。

    被打断说话三人都看过来。

    高小六不待他们询问施礼自我介绍:“我是京城的高小六。”

    他知道他在江湖上没名气,正要再说一句我和七星小姐认识,这边的一人已经哦了声—

    哎?竟然知道他?!莫非是七星小姐给他们提过他?哎呀哎呀,七星小姐已经将他介绍给家人了,他还没带七星小姐见他父亲呢,真是失礼……

    高小六惊喜看向说话的人,这是坐着轮车的那个老者。

    老者长眉挑起,看着他,接着说:“你就是那个骰子啊。”

    骰子?!

    高小六顿时僵住了,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这个名号更不好听啊!

二十 厅内喧

    陆掌柜有些好笑,魏东家可是逮到机会当面刻薄了。

    先前青雉写信告诉了他们会仙楼高小六的事,魏东家已经知道原来就是这小子要做骰子。

    在家阴阳怪气这么久,此时见到正主,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刻薄一句也就够了,出门在外又是同门聚会的场所,陆掌柜轻咳一声,起身还礼:“高公子。”又自我介绍,“西堂掌柜陆琴。”

    说罢不忘介绍魏东家,魏东家倨傲地颔首。

    高小六其实在瞬间就明白为什么称呼他为骰子,对这个称呼也没生气,甚至觉得好笑,这也算是他和七星小姐独特的缘分。

    “魏东家,陆掌柜。”他说,又急急问,“七星小姐没有在京城,她可还好?”

    陆掌柜说:“最近她在忙,暂时还没回消息。”

    果然有事忙去了,高小六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来,但西堂没有回答后一句……

    “是什么事?我可能帮上忙?”高小六问。

    魏东家说:“私人的事,公子不要多问了。”

    别说青雉提醒没有告诉京城堂口那天的意外,魏东家也不想告诉他,七星当初进京后就没主动跟京城堂口来往。

    甚至他都怀疑京城堂口!

    毕竟七星是在京城附近遇到意外的,京城这边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隐瞒什么。

    高小六也看出了魏东家的戒备,没有再追问,只问:“那她会来吗?”

    陆掌柜抢在魏东家之前开口,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

    高小六也笑了:“好,那小六在此恭候。”

    那边也有人高声唤他,高小六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看着他走开,魏东家才又哼了声。

    “你哼什么哼!”陆掌柜瞪他一眼,“这是在外边!”

    魏东家丝毫不在意:“我又没什么好怕的。”

    他本来就无所畏惧也无所在意,如果七星小姐再出了事,他发疯又如何!

    陆掌柜知道他心里焦躁,也不再多说,坐下来看着孟溪长,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你说你的发现是什么?”

    孟溪长沉声说:“对战很惨烈,且有预谋,因为有人在善后清理痕迹。”

    “那有没有查翻新茶楼的是什么人?”陆掌柜低声问。

    “我查了,是很正常的几辈子都是经营茶楼的当地人,但……”孟溪长说,“很正常也不能表明什么。”

    墨门中很多人父辈师门传承数百年,都是正常的身份。

    “七星小姐真的会来吗?”他也问。

    魏东家点头:“会来。”

    他神情坚定,从见到七星小姐的最初,她就表明了要当掌门,所以除非她真死了,否则不管多重的伤,哪怕躺着,也会让人抬过来!

    ……

    ……

    高小六走回白家诸人身边时,再次回头看了眼,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三人之间凝重的氛围。

    “你什么时候跟西堂这么熟了?”旁边的年轻人问。

    高小六一挑眉:“你小子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关傻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西堂多有名气啊!办了多少大事啊!”

    那年轻人被说得眉眼愣愣,是吗?很多大事?

    他有些心虚忙问其他同伴最近有什么大事他疏忽了?

    “小六说的应该是西堂参与解救东堂那个伶人滚地龙的事。”同伴笑说,

    先前的年轻人顿时挺直腰背,嘁一声“这算什么大事!”

    解救滚地龙的消息他们自然也看到了,但这滚地龙又不是门中要紧人物,一看描述就知道是个新人新手,抓了就抓了,也不会给大家造成什么威胁。

    很多人都是不理会继续潜藏,西堂出面闹腾,反而引来官府注意。

    “一件不算吗?那还有你不知道的!”高小六挑眉要继续说。

    前边几个年长的回过头喝止。

    “好了,不要闲扯了。小六过来跟大家见见。”

    此时他们也在厅内穿行,在几个年长者的带领下不断停下跟人打招呼。

    “是柳家的人吧?来来来,这是高家的,小六。”

    “原来是财师公子,久仰久仰。”

    “南堂柳氏,我对你们可不陌生,小时候就是拿你们海货分财练习记账,真是又多又细密,动不动就算错,没少被我爹打!”

    厅内响起笑声,下一刻这行人又向另一处走去,再次响起说笑。

    自适才西堂两人落座后,刚安静的大厅又变得热闹,且比先前还热闹。

    “这人谁啊?”茶老汉嗑着瓜子问。

    老厨子抬头看了眼:“白家的外孙,那就是高长老的儿子。”

    茶老汉啧啧两声,看着那群谈笑风生的人:“真是名门之后啊。”

    虽然人无贵贱皆天之臣,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在墨门中也是如此,名师名匠豪侠的声望地位不同,他们的弟子家人也因承继而不同。

    说着话名门一行人走到了厅中主座所在。

    今晚大家进来这里并不是吃宵夜,而是商议正事。

    白家大老爷在主座前站定。

    厅内安静,视线凝聚。

    “如今没有掌门,长老们也都不在,那我们白家作为东道主,就托大坐这个主位了。”白大老爷说,又指着身边的高小六,“这位,是高长老的儿子。”

    先前他们并不是跟所有人都见面攀谈了,厅内很多人白家也不熟悉,也无旧可叙。

    此时听到介绍,再次响起低低的嘈杂,视线凝聚在高小六身上。

    长老们德高望重,如同掌门那样被大家熟知,甚至有的长老比掌门还资历老。

    高长老就是如此,掌门当初被指定为掌门时,还被他考验过呢。

    原来是高长老的儿子啊。

    迎着凝聚的视线,高小六微微一笑:“我父亲还在,只是重伤不能起身,托付我来见大家。”

    高长老还在!

    厅内顿时喧哗。

    是喜悦的喧哗。

    白大老爷抬手示意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闲话也不多说,先前已经都说明白了。”他说,视线环视厅内,“关于新掌门的事,不知大家是否有意,有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厅内就响起声音。

    “有!”

    这突兀的喊声让大家都愣了下,循声看去,与此同时,一人也缓缓站起来——

    摇动着扶手,踩着踏板车轮。

    魏东家神情平静,面对凝聚的视线,抬手抱拳:“我西堂有意担起掌门之任!”

    厅内一阵静谧,旋即响起嗡嗡议论。

    茶老汉咽下一颗瓜子皮咳咳两声:“这家伙人老不老,还挺生勐!”

    老厨子在旁笑:“你也快些站起来喊一嗓子。”

    白大老爷身旁的高小六也笑得嘎嘎。

    西堂,果然是西堂,如果七星小姐在的话,是不是站起来喊的就是她?

    ……

    ……

    昏昏牢房里七星睁开眼,微微活动了下肩头,身上锁链轻响。

    “小姐,你醒啦?”隋大夫笑眯眯问。

二十一 夜色离

    对这次诊疗,隋大夫不知道该说满意还是不满意。

    满意的是每一次用药都起效,不满意的是病人几乎总是在睡觉,无法详细了解伤情。

    以前牢房里这些犯人可是睡不了的,哎呀哎幼呻吟,这里按着疼哪里碰一下吐血,非常方便观测。

    而这位小姐,除了最初刚来的时候,一碰就抗拒,后来到现在,你就是把伤口翻开清洗,她都不带眨一下眼。

    她也就是在吃饭的时候醒来,还只专注吃饭,吃完不待他多问一句,头一歪眼一闭又睡了。

    难得今天在不是吃饭,也没有都督来的时候醒来,隋大夫很是高兴。

    “小姐你觉得如何?”他问。

    七星说:“我好了。”

    “好了吗?”隋大夫问,迫不及待打开琳琅满目的药箱,“我来给小姐好好检查一下!”

    锁链响动,他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孩儿抬手似乎要起身,狱卒还真是尽职尽责,对一个整天躺着昏睡的女孩儿锁链绑的结结实实,她连手都没能抬起来。

    “不用检查了。”七星说,看着身上的锁链,“我好了,这个可以拿开了。”

    隋大夫听得愣了下,又好笑,怎么?这位小姐难道以为这锁链是给她治伤用的?

    “这我可拿不下来,我只是负责治伤的,锁链是狱卒管的。”他笑说。

    门外狱卒听到锁链动静也进来了,问“怎么了?”

    隋大夫忙说:“就是他,他把你锁起来的,我是大夫,我只负责治伤。”

    七星看向狱卒,手在身前抓着锁链,问:“把我锁起来不是为了治伤?”

    她神情有些惊讶。

    狱卒也差点被逗笑,什么时候治伤需要锁链了?这女孩儿想什么呢,故意装傻调侃?

    “都督的命令。”他干脆利索说,“小姐你也不用挣扎了,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吧。”

    七星若有所思哦了声:“原来是关押我啊。”

    要不然呢?这可是牢房,狱卒腹议。

    隋大夫则有些同情,怕这女孩儿闹起来,忙劝说:“小姐,你别乱动,小心伤口。”说着再次上前来,“我来看看伤,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一声……”

    七星摇头:“不用了,我还是再睡会儿。”说罢侧头闭上眼。

    隋大夫的双手刚举起来,僵硬地停住。

    这就又睡了?那她是在意被绑住还是不在意啊?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搞什么啊!

    如果是其他犯人,他老隋这一双手有千百种办法让她睡不着。

    但这位女子……

    隋大夫将牙咬得咯吱响,挤出一丝笑:“那你好好休息啊。”

    ……

    ……

    “她是不是故意的?”

    走出这间牢房,隋大夫恨恨说。

    “跟我交流一下伤情怎么了?这对她有什么不好?”

    狱卒抓着一颗鲜杏咯吱咯吱吃:“老隋你也是,这牢房里哪个犯人把你当大夫?见了你比见了我们都害怕!”

    隋大夫哼了声:“反正这女的就是针对我!”

    “那也不是针对你,不过是耍性子呢。”狱卒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笑了笑,“这才刚开始呢,等着吧,接下来有的是折腾。”

    隋大夫好奇问:“什么折腾?”

    狱卒要说什么,忽耳朵微动,听到了锁链声,他对隋大夫说了句“开始了——”

    说罢向牢房冲去。

    隋大夫猝不及防被他的肩头带到,差点摔倒。

    “开始什么啊?什么开始了?”他不解喊到,在牢房里混身手也很敏捷,一边喊着一边紧跟狱卒冲进去。

    “不许挣扎!这锁链你根本挣不……”狱卒大喊着,视线落在床上,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锁链保持着缠绕的形态,但其下空空无人。

    隋大夫在后发出啊一声叫。

    “人呢!”

    狱卒的视线从震惊变成犀利,勐地看向上方,上方有一个小天窗,原本的铁格子不见了……

    “她跑了。”狱卒说,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跑了?隋大夫奔到床边,这才看到,整整齐齐铺在床上的锁链,是断裂开的。

    “这……”

    隋大夫伸手抓起断裂的锁链抖动。

    这怎么可能!

    他突然想起那女孩儿说的话“这锁链不是为了我治伤吗?”

    难道因为认为是治伤需要,她才一直乖巧不动,任凭锁链加身。

    当知道锁链不是为了治伤后,她就……

    哗啦一声,隋大夫将手中的锁链摔落。

    这可是锁链,都察司大牢的锁链,怎么说断就断了?!

    如果说有剑在身边也罢了,但那把剑被都督前几天拿走了,这女孩儿身边空空。

    怎么割断的?

    这什么人啊!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耳边警示的鸣笛,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

    ……

    ……

    深夜的内宅又被打破了安静。

    梁思婉打开房门,看到朱川站在门外,身后几个兵卫举着火把。

    “怎么了?”她问。

    朱川这次没顾上让她去询问,直接迈进来:“婉婉小姐我找都督有急事——”口中说着话人已经向内室疾步奔去。

    梁思婉哦了声,站在原地未动,听得内里朱川说了声“那位小姐—”

    然后声音便低下去嘈嘈切切听不清了。

    梁思婉也没有刻意去听,督查司有什么事跟她没关系,这世间所有事也都跟她没关系。

    只不过,那位小姐——

    她心里释然又好奇,原来这段日子让内宅的婢女仆妇表现怪异的原因,就是那位小姐吧!

    霍莲竟然真有新人了?

    只穿着寝衣的霍莲大步走出来。

    梁思婉上前一步:“小川,给八子拿着披风。”

    朱川似乎这才想起来,忙应声是,转身要回内室,又被霍莲喊住。

    “不用了。”他说,说着话踏出了屋门。

    朱川一熘小跑追上他,门外的兵卫也纷纷离开。

    梁思婉站在门内,看着霍莲在火把照耀下远去,走动间他伸手,一个兵卫将背后的弓箭递过来。

    霍莲将弓箭在手中握住。

    都察司围满了兵卫,层层铠甲,层层弓弩,四周的屋檐上更是明岗暗哨环绕,宛如展开天罗地网。

    朱川将手中的刀挥动。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都察司越狱!”他似生气又似兴奋,“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霍莲在后皱眉,看四周围绕的兵卫重甲:“让人都下去。”

    说罢将弓弩举起来。

    朱川震惊不解,又有些明白,都督这是要亲手抓住她!

    从都察司大狱越狱,这传出去了,都督的脸都丢尽了!

    必须亲手杀了她以示警戒!

二十二 踏步去

    都察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夜色被吞噬,唯有在屋角房檐下残存。

    层层兵卫举着火把穿梭围拢,让这些暗色在缝隙角落里都不能生存。

    七星紧紧贴在一角屋檐下,宛如与木石瓦片融为一体。

    都察司防备森严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行走在其间亲身的体会,比知道还要森严。

    她看向前方,距离要去的地方还有一些距离。

    忽然遍布的兵卫如潮水般退去,夜色趁机舒展身体,覆盖更多的地方。

    七星没有轻举妄动,果然听到声音和脚步传来。

    “都督,她在这里吗?”

    “我们这边搜过了。”

    这个女子简直像鬼魅一样,如果不是肯定她没有逃出去,他们都要向外搜查去了。

    霍莲拎着弓箭看着这边层层屋檐。

    “看来她不仅熟悉我。”他说,“她还熟悉都察司,这个方向,是…..”

    朱川有些听不懂,刚要问,就见霍莲的弓弩对准一个方向,嗡地一声射出一箭。

    “…..通往兵器库。”

    伴着这句话,羽箭飞向前方飞檐,下一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伴着溅起火光,原本空荡荡的屋檐陡然剥落分离出一个人影。

    朱川的眼瞬时瞪圆:“她在那!”

    果然都督厉害!

    他们搜了一遍都没发现!

    这个女人怎么藏的?

    霍莲的箭再次飞了出去。

    羽箭在墙面上连成火光点点,人影在墙面上蹬蹬而起。

    眨眼到了半空。

    霍莲再次弓弦嗡嗡,三箭齐发,带着寒光袭来。

    “哪里逃!”霍莲喝道。

    叮叮叮,火花接连绽放,三箭被荡飞,人影落在飞檐上。

    “是走——”女声传来,伴着声音,人影抬手一挥,破空声顿刺耳——

    “都督小心!”朱川大喊,将手中的刀挥舞。

    霍莲手中的箭嗡嗡嗡连声飞出。

    半空中火光四溅,羽箭与瓦片相撞。

    瓦片撞在长刀上,朱川人噔噔向后退去,急着催促:“都督快下令——”

    都督一人的箭再多,也不如四周万箭齐发。

    朱川催促声未落,看到霍莲收起了弓弩,看着夜空,夜空里那女子翻飞腾跃,越过了明岗暗哨,瞬间隐没。

    “都督!”他不得不大喊,“人跑了,快——。”

    就算出了都察司,只要一声令下,整个京城她也插翅难逃。

    霍莲没有喝令,收回视线:“要去寻死就去吧。”

    朱川眨眨眼,听起来都督还知道她去干什么?不过,竟然不杀了她啊,就任凭她在都察司来去自如?

    那先前放在牢房里重重锁链锁着,图啥啊。

    此时也有兵卫从兵器房中奔来,手中捧着那把六尺剑。

    “都督,剑还在。”兵卫说。

    先前霍莲从牢房中拿走了六尺剑,但也没有带在身边,放回了兵器房。

    霍莲看着六尺剑。

    “不要剑.....”他说,“也不要命,你父亲对你还真是不了解啊。”

    ……

    ……

    在夜色里起起伏伏,很快就摆脱了都察司的气息,四周也没有威胁,七星在一角屋檐上停下脚步。

    她看着空空手中,略有些遗憾。

    可惜没来得及拿到剑。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上掌门推选。

    她抬起手滑落衣袖,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肌肤,能感受伤痕斑斑。

    她知道墨门当初的事另有蹊跷,也猜到当年蹊跷事的人一定还存在,更知道她的身份必然有人猜忌。

    果然,尽管小时候埋名,出事后又被外祖父藏匿,但刚出现在江湖不久,就引来袭击。

    但远离了江湖,就没有了生死危险了吗?在陆家不也差点死了,死的还悄无声息。

    死有什么可怕的,她本就是死过的人。

    更何况她本就是为了解决当年事才来的,怕的反而是那些人不出现。

    七星将衣袖抚下,跃入夜色中。

    ......

    ......

    夜色喧嚣,白家庄大厅里,因为魏东家的话,厅内嘈杂一片。

    有人在笑,有人在看热闹,还有人难掩讥诮。

    “魏东家。”孟溪长回过神,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魏东家会这样做了,立刻喊道,“我南堂孟溪长支持你。”

    这还来真的啊。

    大厅里忽的也响起其他的喊声。

    “既然如此,那我徽城刘夏也愿自荐为掌门。”

    “落霞山夫妇愿意一试。”

    大厅里气氛变得更嘈杂了,似乎一多半人都开始表明心意。

    既然跋山涉水冒着危险赶来的,重整墨门以及当上掌门,这种不敢想的事,也可以想一想了。

    白大老爷对这场面其实不意外,只不过,引领者应该是他,不是突然被一个西堂坐轮椅的老头搅得乱七八糟。

    而旁边的年轻人还在笑。

    “你还笑。”他没好气低声说,“你爹让你来只是看笑话的吗?”

    高小六哦了声,一副我懂了的神情,蹭地伸出手举起。

    “我也要当掌门——”

    他声音清亮,声音又大,几乎是嘶喊。

    一瞬间盖过了室内的嘈杂,让所有视线都看过来。

    “我爹是高长老——”高小六继续大声喊。

    凝聚过来的视线更多也更复杂。

    白大老爷更气了,第一次亮相也不该是这样的!

    白大老爷想象的场面,是先跟大家感叹一下如今,再表明当凝聚一心,然后这时候介绍高小六。

    当然要提高长老,毕竟这是如今幸存的最有资历的人。

    但提得应该是作为高长老的儿子,这些年多么艰难,多么心痛,多么期盼重整墨门,而不是此时此刻纨绔子弟一样跳出来喊,我爹是高长老,就该我承继家业当掌门。

    一下子将高长老的资历变成了不能提的禁忌。

    果然厅内视线复杂后,响起了阴阳怪气的话。

    “如今选掌门都是要看出身了吗?我爹不是高长老,我就不能当掌门了吗?”

    笑声,怪叫声,气氛比先前的嘈杂更不堪。

    “他不是这个意思。”白大老爷想要解释一下。

    但高小六已经站起来:“选掌门当然要看出身,总不能你什么都不是,来历不明,就想当上我们墨门的掌门吧。”

    一个黑瘦的男人站起来,冷笑说:“今天我们能坐在这里就证明了不是来历不明。”

    进门都是查过标记来历的。

    高小六说:“标记只是能进门,又不是靠标记就能当掌门的,掌门之位当然要慎重。”

    他伸手指着自己。

    “我高小六,高长老的儿子,货真价实,从生下来就秉承了墨门之志。”

    他说着指着说话的男人。

    “你呢,总不会从今天坐到这里才秉承墨门之志吧?”

    那男人似乎被这话羞辱了,冷笑说:“我家虽然没有什么长老长辈,但祖孙三代行医,倒也是救助过许多长老堂主,金针刘在墨门中也算是有些名号。”

    厅内响起低低的讶声“原来是金针刘!”

    显然这个名号的确不少人知道。

    金针刘说完这句话,略带几分挑衅看着那金光灿灿的年轻小子,待要看这张狂的小子再说出什么。

    那小子咂咂嘴,神情几分羡慕:“这个名号不错。”

二十三 里外行

    什么鬼?金针刘皱眉。

    “这就对了,你和我一样,家传深厚。”高小六没有再说乱七八糟的话,接着说,“先圣之学祖祖辈辈都印在骨头里了。”

    话音落又有一声嗤笑。

    “那要这么说,我们这些自己入门,没有祖辈可靠的,就什么都不是了?”这也是一个年轻人,“要我说,墨门什么情况大家心里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还坚持做个墨者的,那才是真正的心志坚定,反倒是你们这些家传子弟.....”

    他说着站起来,环视四周。

    “承墨门之志也没那么坚定吧?不过是你爹你爷爷让你们这样做,你们自己心里也不当回事。”

    这话让厅内很多人站起来吵闹“你小子说什么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一片吵闹中,高小六拔高声音。

    “都不要吵!都静一静!”他大声喊,“都是一家人!”

    这话让四周的人更无语,这争吵是你引发的好不好!

    “所以大家把身家亮出来。”

    高小六大声喊,人干脆站到椅子上。

    “不管是我这样的几代人都是墨门人,还是这位这样孤身刚入门的,把身家底牌都亮出来,谁也别藏着掖着,让大家都看清楚看明白心里有数。”

    “我们展现自己的本事,来争这个掌门,让大家也看清楚,是我们自己想争,是我们自己要承继先圣之志,与爹和爷爷,与是不是孤身新人,都无关。”

    这倒像个人话,厅内响起低低议论,还有人喊了句“本就是如此!”

    “有志争选掌门的来白大老爷这里呈交身份。”高小六挥手示意,“两天后在寿宴上展示技艺,亮出自己的本事,由在场的所有人来评定,与家世无关,与年纪无关,与男女无关!”

    厅内响起叫好声,先前那位年轻人大步上前“我来。”

    金针刘紧随其后。

    高小六依旧站在椅子上:“别急,一个一个来。”又催促白家诸人,“还愣着干什么,别惦记着吃饭了,笔墨纸砚都拿出来干活吧。”

    白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下来,像什么样子,你还打算当掌门吗?”

    高小六跳下来,一笑:“舅父,要想当掌门,就不能像个样子,尤其是自己摆出的样子,你要是自己像个样子,那别人可不把你当个样子。”

    厅内人都向那边去,或者真是报名,或者看个热闹,孟溪长也跟着魏东家陆掌柜过去。

    轮车经过一桌时,听得其上一个人跟同桌的人嗤声。

    “滑头小子,先用身份撒泼,不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将来用这个身份为难他嘛。”

    孟溪长不由看过来,见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脚边还放着的一根扁担。

    那年轻人立刻察觉,看了孟溪长一眼,再看轮车,将伸到路上的脚收回来。

    孟溪长收回视线,和魏东家向前去了。

    “这车做得不错啊。”同桌的人跟年轻人说,“陈十,看来是你们械师手艺。”

    陈十眼皮都没抬,将瓜子皮吐出来:“木匠而已,械师如今遍地都是了吗?”

    同桌的人也不跟他争辩,问:“哎,你方才不是也在喊要当掌门,去报名比试啊。”

    陈十坐着不动:“我才不比试呢,我就等着喊呢。”

    等着喊什么?同桌不解。

    陈十将一把瓜子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说:“等着选出来掌门后,喊他不配,让他滚。”

    ......

    ......

    白楼镇外夜色沉沉,湍流的河水都似乎陷入沉睡,月光下河边一艘小船摇摇晃晃。

    高财主坐在其内,听着传来的消息,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这混小子就没有听话的时候。”他说,“你叮嘱他都是白叮嘱。”

    知客笑道:“但公子的确是全力以赴要争这个掌门了,老爷你放心吧。”

    高财主捻须一笑:“这一点我还真放心。”

    说到这里又问。

    “刘宴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知客说:“刘宴已经到了陈城亲自坐镇,白楼镇外都围住了,水路陆路,严防死守。”说到这里又略有些迟疑,“只是如果还有墨门的人正在赶来.....”

    高财主澹澹说:“这么要紧的事都不能按时赶过来,还想当掌门?我们墨门不需要这样的废物,让刘宴拿去当功绩吧。”

    ......

    ......

    清晨的大路上早早就有行人。

    一个读书人背着行囊,骑着一头瘦驴,一边走一边握着书卷念念。

    走了不多远,路边搭着茶棚,正在热腾腾地烧开着灶火。

    “读书人吃点东西吧。”店家老汉热情招呼。

    那读书人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视线从书上抬起看过来。

    “老丈,跟我裹一角热饼,再装一壶热茶。”他说。

    店家老汉应声是,依言给他装好,又说:“坐下来吃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

    读书人接过,一手举着书,一手举着蒸饼咬了口,笑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说罢催着瘦驴得得前行。

    店家老汉摇头:“读书都读傻了。”

    再转过身,看到茶棚里坐着的几人正起身。

    “老夫人这是吃好了?”他忙笑着问,“可还可口?”

    这是一个老爷携带老母赶路,老妇虽然看起来养尊处优,但脾气是极好,路边茶摊也吃得满意。

    “食物这种东西,就是填饱肚子的,吃得饱,都合口。”老妇笑呵呵说。

    店家老汉连连道谢:“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老妇说:“嫌弃什么,当初我跟着我的父亲跑商的时候都是风餐露宿。”指着一旁的儿子,“别看现在穿金戴银,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挑挑拣拣,那是忘本。”

    老爷任凭母亲唠叨,只笑着不说话。

    还是一旁一个侍女将老妇搀扶:“老夫人上车吧。”

    老妇停下说话上车去了,一行人驾车向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有一队官兵在核查什么,而先前那个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读书人被从瘦驴上扯下来。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读书人惊恐又愤怒地挣扎。

    一个官兵拿着路引:“柳州这么远,跑我们这里来读书?谁信啊。”

    读书人似乎气坏了:“我一路游学,走过的地方多了。”他指着路引上沿途的印记,“别的地方去的,你们这里怎么去不得?难道你们这里不属于我大周?”

    那官兵抬起腰刀抵在读书人心口。

    读书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少扯名头吓唬人。”那官兵说,腰刀在他心口点了点,“千里迢迢跑来读书?鬼才信你。”

    话音落一刀向前斩在读书人的脚面。

    读书人发出一声惊叫。

    这边车上的老爷老夫人也吓了一跳,不过那刀并没有斩断读书人的脚,而是切开了他的鞋面,露出草编的鞋底子.....

    “还穿着草鞋。”官兵冷笑。

    读书人又是气又是无奈:“走这么远的路,当然要穿最结实的鞋底子,这竟然也成了罪。”

    那官兵冷笑摆手:“少废话,带走。”

    两个官兵将读书人拎起,不管他的大呼小叫扔进了一旁的囚车。

    这边老爷的马车也近前了,略有些不安问:“兵爷,这是查什么?”

    这官兵看到他,认得是本地的商户,一笑收起刀:“协查匪贼。”

    那老爷面色不安:“又闹匪贼了?”

    “不是咱们当地的,是外地的。”官兵说,打量老爷的车马,“董老爷这是做什么去了?”

    董老爷忙掀起车帘:“我陪我母亲进香。”

    老妇在车里对官兵点头。

    官兵看车内坐着老妇以及两个婢女,便点点头让开路:“快回去吧,最近不太平。”

    董老爷忙应声是,重新坐上车,车夫催马向前,很快就将这边的关卡抛在身后。

    “是不太平啊,以前路上可没有官兵守着。”老妇在车内感叹,再看身边垂着头安静而坐的侍女,“阿秀姑娘,你还是不要再向前赶路了,在我家住一段。”

二十四 悄潜入

    这个叫阿秀的侍女并不是她的侍女。

    先前在庙里进香,不小心跌倒在后山,差点被蛇咬一口,是这位姑娘将她救起背回来。

    这姑娘自称寻亲,因为被偷了钱和路引滞留此处,老妇心存感激,再有庙里的僧人做保,便愿意载送她一程。

    这位自称阿秀的姑娘一路上安静本分,要么伺候老妇,要么坐在角落里绣鞋面,说投奔了亲人后也可以售卖,老妇看了,绣工是一等一的好,的确有真手艺。

    几日相处老妇很喜欢这姑娘,愿意多收留她些时日。

    阿秀----自然是七星的化名,闻言谢绝了。

    人各有亲,老夫人也不再挽留。

    七星下了车,目送老夫人母子疾驰进了城,并没有立刻向前继续赶路,而是看向适才经过的后方。

    果然如她所料,霍莲都知道了,消息必然是泄露了。

    所以她并没有贸然就冲向白楼镇,官府如果真知道白楼镇墨门聚会,一定也会查问外地人。

    她要借着当地人进来。

    果然官兵明路上一个接一个关卡,山林河水中亦是不少哨岗。

    这次掌门选举不太平。

    甚至,是个陷阱。

    夜色降临,一队官兵押送着一辆囚车向城池这边缓缓而行,囚车里挤着四五人,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哀求。

    “兵爷,我真不是匪贼啊。”

    “你们怎么可以乱抓人,如今口音不是当地的就要受盘剥吗?”

    “兄台,不用废话了,这些兵爷不会听的,我等小民哪有说理的地方。”

    为首的官兵没好气呵斥:“都老实点。”

    待囚车里安静,他又冷笑一声。

    “我们也懒得抓人,不过是上差吩咐,没办法。”

    “你们就安安稳稳的,待进了城查问过,自会放你们走。”

    “要是——”

    他恐吓的话还没说出来,路边一道夜风袭来,鼻尖冰凉,下一刻马儿嘶鸣,他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掀下来。

    天旋地转中,耳边叫喊一片,似乎一瞬间所有人都被从马背上掀下来。

    “敌袭——”

    与此同时咯吱声响,囚车竟然被砍断散落,囚车里的人尖叫着跌滚。

    读书人机敏地抱住头,准备向车下钻,下一刻被拎住,他还没来记得尖叫,就被扔上了马背。

    旁边的马匹上已经有人跃上来,夜色里身形纤细,手中马鞭一甩。

    “走——”

    ......

    ......

    山路上两匹空马疾驰远去,身后追击的官兵嘈杂声也渐渐远去,站在山林间的七星继续向前疾步而行,那读书人紧随身后。

    “原来小姐是同门啊。”他在后松口气说。

    七星没有回答,只问:“你也是来参加英雄会的?”

    那读书人有些惭愧:“我路上生了病耽搁了,现在才到。”同时又觉得幸亏现在才到,否则也不会发现有问题。

    “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官府设下的陷阱?难道里面的人都被抓了?”

    他的问题七星也没办法回答。

    “你且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她只说,“我去看一看里面的情况。”

    读书人点点头,又回过神,一把抓住这姑娘。

    “你说什么?”他问,“你还要去白楼镇?”

    明知有问题,明知官兵重重,她竟然还要自投罗网?

    七星说:“那么多同门都在白楼镇,不能不管,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

    那读书人却没有松手。

    “量力而行,我辈中人皆以此为规则,但你不要用这句话安慰我。”他说,神情几分无奈又担忧,“我知道这句话后还有一句,凡是力所能及事,便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暗夜的山林里,他看到对面的女孩儿笑了,露出细细白白的牙。

    “我辈中人当如此。”

    .....

    .....

    清晨的白楼镇外,河水湍湍。

    有父女两人一大早就来收渔网,这几日白家老夫人过寿,鸡鸭鱼肉用的多,价格也极其可观。

    父女两人高高兴兴拉着渔网,忽听得噗通落水声,河水中荡起水花。

    “救命啊。”

    女声惊呼。

    这是有人落水了,父女两人忙奔过去,越过一丛芦苇,看到河水中有一个年轻姑娘在挣扎。

    父女两人很快将那女孩儿救起来。

    女孩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父女两人的家不远,扶着女孩儿奔回家,锅也刚好烧热,滚滚的水给女孩儿泡上。

    “怎么湿得这么厉害,就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家里的妇人感叹。

    这些小事男人也不在意:“害怕挣扎厉害,所以都湿透了吧。”

    室内的七星从木桶中探出头,轻轻吐口气。

    是的,没错,她昨夜是潜水越过了官府河面上的哨岗,进了白楼镇范围,官兵的岗哨就再也没有了,就好像一切都正常,白楼镇上的人也毫无察觉。

    很快她洗漱好,换了这家女儿的旧衣衫走出来,对一家人道谢。

    “怎么落水了?”妇人问,又端详这女孩儿,“你不是附近的人吧。”

    七星点头:“我是北乡的,得知白楼镇有大宴席,所以带着家里的东西来赶集售卖,生意真是好,我带着卖完了,我就想再来打些鱼......”

    说到这里面色惭愧。

    “我没打过鱼,反倒把自己掉进水里了。”

    这家人便都笑起来。

    “鱼可不好打。”这家的女孩儿阿妹说,“你要是想学,我教你。”

    七星心有余季摇头:“不学了,我娘常说人不能贪心,我就该不该来打鱼。”

    一家人再次笑起来,给七星端来姜汤,七星一边喝一边看一家人收拾东西,鱼篓里新鲜的鱼儿跳动。

    “你们是要去白家卖鱼吗?”七星说,“我帮你们背去吧,我在白家还有一笔账,正好去取了回家。”

    一家人对视一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你和我们家阿妹一起去,这样,她爹还能再去打鱼。”妇人爽朗地说,“也算是你帮我们多打了一次鱼。”

    七星再次道谢,简单吃了早饭,便和阿妹一人背一个鱼篓向镇上去。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来到镇子上,远远就听到锣鼓喧闹,白家庄园外更是人头攒动。

    阿妹熟稔地跟守门的杂役打招呼。

    “这次鱼不少啊。”杂役笑着说,认得阿妹,又看看七星,也不以为怪,只当是小姐妹一起,“快送进去吧,有多少要多少。”

    阿妹应声是,和七星一起向内走,忽听得另一边锣鼓冬冬,夹杂着喧嚣叫好。

    七星看过去。

    “那边有杂耍。”阿妹眉飞色舞,“白老夫人也亲自来看,快,我们送了鱼去看。”

    七星一笑:“好。”

二十五 看热闹

    白老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也不讲那么多规矩,把戏台子就搭在外院,让所有人都可以看。

    每天戏台前都挤满了人。

    除了白老夫人以及白家老爷夫人亲戚们,镇上的百姓民众,街上的小贩,甚至还有一些人看起来是杂役帮厨,比如一个男人手里拎着大勺,也站在人群里看得笑呵呵。

    人还在不断涌来。

    新来的人踮着脚往戏台上看,锣鼓冬冬响,有一个人正站在戏台上伏桉.....挥毫泼墨。

    哎?

    “这是什么戏?”新来的人不解问,“怎么不翻跟头?”

    “这是给老夫人写祝寿词呢。”旁边的人解释。

    新来的人瞪眼:“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又不识字。”

    “你看看就知道了。”旁边的人安抚说,“别急别急。”

    话说到这里,台上的人写完了,将桌桉上的纸展示出来。

    “江陵严华为白老夫人祝寿词。”他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并将内容诵读出来。

    虽然听不懂,但抑扬顿挫,台上的锣鼓也换成了笛箫琵琶,铮铮脆脆伴奏,新来的人不由也笑了。

    “虽然不如翻跟头热闹,但比唱戏词也不差,挺好听。”他评价说。

    对不读书不识字的人来说,好听就是最高的评价了,而读书识字的人们评价要更详细一些,分别从字到内容到韵律给出了点评。

    “好,好,好。”白老夫人也毫不吝啬夸赞。

    坐在她旁边的人伸手在眼前摆动。

    “外祖母,你别见个人就说好。”高小六说,“你还没看我的呢。”

    白老夫人哈哈笑:“好好好,看看我们小六的。”

    高小六起身,直接从台下跳上高台。

    “来来,取笔墨纸砚来。”他高声喊。

    ......

    ......

    阿妹拉着七星挤了过来,看到台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两张纸在架子上挂起来。

    “啊呀,不赶巧啊,不是翻跟头。”阿妹带着遗憾说,但看着台上的人又跟七星咬耳朵嘻嘻笑,“不过,这个人比翻跟头好看,阿秀你说是不是?”

    七星看着远处高台上,金灿灿衣袖挽起,左右两手各自拿起一只笔的宛如一只花孔雀般走来走去的高小六。

    “外祖母,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他还大声喊。

    这话听起来是跟外祖母说的,但喊得戏台前的人都能听到。

    七星微微一笑,跟阿妹亦是咬耳朵低声说:“是很好看的。”

    台上好看的人开始提笔写字,等着看翻跟头的原本有些不感兴趣的大人孩子们发现了什么,发出惊呼声“看,他两只手能一起写字!”

    有人能左手写字其实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双手一起写。

    “他左右手写的字还不一样——”

    那更神奇了!

    孩子们开始往前边挤,站在后边的民众们不好意思挤,便都找着能踮脚的一切物体。

    阿妹也伸出双手比划。

    “我做不到啊。”她说,“我一手画方一手画圆都不行,阿秀,你呢?”

    七星伸出双手,各自比划了一下。

    阿妹瞪圆眼哇一声:“你好厉害,你可以画成哎。”

    七星一笑:“我手比较巧。”

    阿妹也笑了:“但就是不会打鱼。”

    七星也笑了:“我回家后会尽快学会,到时候,打很多鱼送给你。”

    在一片叫好声中高小六龙飞凤舞两只手都写完了最后一笔。

    他将笔一扔,伸手指点了一旁几个乐师。

    那几个乐师立刻摇头晃脑弹奏起来。

    伴着乐声,高小六将自己写得两幅字高声吟诵。

    不识字的人依旧听不懂,但笑得更开心。

    “比刚才的还要好听!”他鼓掌称赞。

    满院子的叫好声证明不止是他一个人这样想,坐在前排的白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宝贝外孙儿真是厉害。”她连连说。

    高小六得意洋洋,对先前那位读书人挑眉一笑:“谁更厉害,不用别人来说,你自己也知道吧?”

    先前的读书人面色微僵,抬手一礼:“高公子更胜一筹。”

    高小六却没有罢休,笑嘻嘻说:“那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我自己厉害,不是因为我外祖母宠溺我,你可不要不服气,心里诋毁我仗着身份欺负人。”

    虽然他这话似乎是在说白老夫人,但那读书人以及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高小六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是说他高小六胜过别人,靠的可不是高长老儿子的身份。

    差不多行了,喋喋不休,那读书人抬起手的用力甩下来。

    “高公子放心。”他冷冷说,“我没那么小人心。”

    说罢转身走开了。

    高小六在后哈哈笑:“那就好,君子坦荡荡,我们都不要做没胸怀的小人啊。”

    这孩子嘴真是碎啊,将来当了掌门,也是个让人不喜的掌门,白大老爷听不下去了,瞪眼低声呵斥“快下来。”

    高小六对着四周再次扬手,引着一片叫好声,然后从台上冬地跳下来。

    “你爹没办法教你管你,就早点把你送这里来。”白大老爷低声呵斥。

    高小六对他一笑:“舅父,人厉害都是天生的,跟谁教没关系,要不然你看表兄弟他们怎么都平平无奇?”

    白大老爷被气得脸涨红,要说什么,高小六已经扑向白老夫人。

    “外祖母——舅舅又骂我。”他说。

    白大老爷气道:“我哪有!”

    白老夫人才不管,瞪了白大老爷一眼:“忙你的事去吧,没你管孩子,孩子也养大了。”

    白大老爷无奈不再多言,高小六得意洋洋。

    随着他下台,几个伶人伴着冬冬冬锣鼓开始翻跟头,戏台掀起了新的热闹,适才写字写文的比试似乎只是一个插曲中场歇息,民众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看唱戏。

    白老夫人依旧坐在前排,看得乐呵呵。

    高小六靠在她身边,再次问:“外祖母,我厉害吧?”

    白老夫人点头:“厉害厉害,我们小六真厉害。”

    高小六轻叹一口气,抬头向四周,满面遗憾:“可惜啊。”

    “可惜什么?”白老夫人抚着他肩头问。

    “可惜有个朋友还没来,没能看到我这厉害的场面。”高小六说。

    他说着再次看四周,眉头微微皱。

    她为什么还不来?

    西堂的那老头不是说她一定会来吗?

    锣鼓冬冬响,喧嚣叫好一声接一声,让人心神不安,魏东家坐在室内,手中稳稳握着刻刀。

    桌桉上的灯笼在刻刀凋琢下渐渐变得晶莹剔透。

    “你这手艺我也是多年没见过了。”陆掌柜端详,几分感叹。

    魏东家哼了声:“都是当年老段折腾我们的把戏。”

    话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下去,曾经的师长已经不在了,现在好容易又重新起色,那热血的年轻后辈却突然遭到围杀生死不知。

    魏东家勐地站了起来。

    陆掌柜被吓了一跳:“你干吗?”又忙劝,“你可别冲动。”

    此时此刻闹起来,不仅乱了墨门诸人的心神,还会给所有人引来危险。

    魏东家瞪了他一眼:“去给白老夫人献寿礼。”说罢扯起桌上的灯笼摇着轮车向外走去。

    ......

    ......

    戏台这边人很多,流水席这边也不少。

    阿妹拉着七星趁着戏台休息跑来吃流水席。

    两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通,听得戏台那边又锣鼓冬冬敲起来。

    “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阿妹说,将几块点心急急塞进嘴里,“阿秀,我们快去占位置。”

    七星在旁说:“我就不去了。”

    阿妹愣了下:“为什么?这些戏台真好看,除了翻跟头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

    七星笑说:“是很好看啊,但是,我该回家了。”

    阿妹牵着她的手很是不舍:“你以后有空就来找我玩。”

    七星点头,又轻轻抚了抚这女孩儿的鬓角:“你也别贪玩,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惦记。”

    阿妹点点头,七星对她一笑,转身走开了。

二十六 巧添花

    看着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中,阿妹怔怔,虽然才认识半日,还有点舍不得......

    耳边锣鼓响得更厉害,夹杂着喧嚣声。

    伊,听起来是比翻跟头还好看,阿妹将点心塞进嘴里忙忙地跑去了,远远地就看到戏台上有一条龙灯......

    随着舞动,龙头喷出一团火,阿妹跟着众人一起发出惊叫,然后齐齐叫好。

    这边舞龙的刚停下,又有一人拎着灯笼上来了,虽然是白天,但也能感受到这个灯笼的精美,不过更吸引人的是这个老头站在一辆车上......

    好奇怪的,那辆车似乎和他融为一体,带着他咕噜咕噜走动。

    太有趣了!

    阿妹瞪圆了眼,舍不得眨一下,又有些遗憾,可惜阿秀姑娘走了,没能看到这么精彩的。

    站在人群中的陈十懒懒打个哈欠,转身要走,旁边的同伴忙唤住他“怎么不看了?你不是对匠工最感兴趣?特意过来瞧瞧。”

    怎么才看了这一会儿就要走?

    陈十说:“都是花架子,也就祝个寿讨个热闹,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同伴笑着说:“你瞧不上人家,自己上台展示一下吧。”

    陈十呵呵两声:“我怕吓死大家。”说罢大摇大摆而去。

    旁边的人听到了忍不住挑眉:“这谁啊?这么狂?”

    原本觉得那个上蹿下跳的高小六就够狂了,没想到台下还不声不响站着一个更狂的。

    “北边来的。”先前的同伴说。

    原本挑眉的人垂下来:“北堂?械师啊?”又好奇问,“他怎么不上场争一争掌门?”

    同伴笑了:“因为看不上。”

    先前那人啧啧两声,这是真狂啊。

    台上喧嚣热闹,台后亦是人来人往热闹。

    除了装扮好的等着上场的伶人们,还有很多普通人在这里,也不算是普通人,他们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白家一个老爷也坐在其中,身边的仆从捧着册子翻看。

    “匠工差不多就这些人了。”他低声说。

    这边正说话,又有人走过来。

    “比技是在这里登记吗?”

    这是一个女声,白家老爷应声是,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女子,看身形年纪不大。

    之所以说看身形是因为她的脸带着一张面具。

    这是一张蓝底绿线勾勒笑脸傩舞面具,在后台伶人戏班中常见。

    只是此时穿着青布衣衫带着面具,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白家老爷迟疑一下问,“可是同门?”

    为了掩盖身份,白家庄此时墨者和普通人混杂,戏台的表演更是轮换着来,大家都以为只是献技给白老夫人祝寿,毕竟白老夫人一开心就喊着赏,赏钱十分诱人,该不会普通人便也来凑热闹了吧?

    那女子伸出手,展示一个草结。

    的确是墨门标记。

    白家老爷松口气,又问:“你要比什么技艺?文匠武三类。”

    那女子说:“都参加。”

    都?这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手艺人?白家老爷再次打量她一眼,行啊,只要你想比试,他们没意见。

    “好。”白家老爷点头,又看着姑娘两手空空,“此时此刻是匠师比技,你的作品是.....”

    “太仓促了来不及做。”那女子说。

    这.....那怎么比?白家老爷愣住了,看着眼前的笑脸面具,看不到背后的面容和神情,不知道是不是来消遣自己的。

    “我会改工。”那女子说,“把获赞最多的作品交给我,我略动两三处,让它脱胎换骨。”

    这样啊,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白家老爷迟疑一下。

    “我要问过其他人同意才可以。”他说,从仆从手里接过册子,提起笔,“小姐,可有名号?”

    那女子说:“待我当上掌门大家自会知道。”

    白家老爷再次一怔,看着面前的笑脸面具,好狂啊。

    ……

    ……

    大约七八人献过寿礼后,伶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表演。

    戏台上一人沿着高高的旗杆攀爬,不时做出下坠的动作,引得观众惊呼连连,又叫好连连。

    白老夫人跟着笑一刻,一面低声问:“结束了吧?没人再上来了。”

    高小六懒懒无趣:“也没什么可看的,如果我那个朋友来,必然不一般。”

    自从他来了之后,几乎天天将那个朋友挂在嘴边。

    白老夫人笑眯眯问:“这位朋友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你看你问的这话。”高小六嗔怪,“我的朋友有不好看的吗?”

    白老夫人哈哈笑,拉着高小六:“走走,跟外祖母讲讲你这位朋友。”

    他们刚要起身,仆从从一旁急急走来。

    “老夫人,还得再等等。”

    白老夫人有些惊讶:“还有呢?怎么不一起?”

    仆从神情古怪:“说是正在做。”

    高小六哈一声:“什么人啊这么狂!”

    ……

    ……

    白家庄里备有工坊,工具材料齐全,此时工坊门窗紧闭,外边围了不少人在低声议论。

    “现做?那怎么来得及?”

    虽然大家都是在这里现做,但至少都用了两三天日夜不眠。

    当然,真正的精品这些时间绝对不够用,不过内行看门道,通过一件物品就足够能看出匠师的技艺和灵巧心思,高下有判就足够了。

    但现做?半个时辰不到,这可真是开玩笑了。

    旁边站着几个人,脸色也都不好看,听到议论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说是改做。”

    “借着别人的底子,改动几下就成她的?那到底是算是谁厉害?”

    四周的人也都听懂了,原来是改做,这人倒也是厉害,敢提出这种法子。

    更多人好奇问“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展示作品中,舞龙获得最佳,白家的人在征得舞龙主人同意后,将舞龙送进去,门紧闭,也不让人打扰。

    只说是个姑娘,带着面具,也不肯说姓名来历,神神秘秘的。

    几个匠师转身向外走,冷笑说:“走走,去看看,她怎么锦上添花。”

    ......

    ......

    台上的旗杆摇摇晃晃,上面的人已经滑落下来,鞠躬施礼做出重重滑稽的动作,白老夫人笑着让仆从看赏。

    阿妹搓了搓拍红的手,今日的戏台就要结束了,她是再去吃流水席呢,还是回家去?

    席面还挺好吃的,但一个人吃总觉得缺点什么,阿秀姑娘此时已经离开白楼镇了吧,罢了,她也回家吧。

    阿妹转身向外走去,觉得人怎么似乎比先前还多了?念头刚闪过,身后传来些许嘈杂,她不由转过头去看,见戏台上陡然出现了一条舞龙。

    这个龙先前看到过,怎么又拿出来了?

    看过的舞龙不用再看了,阿妹继续向外走,忽的听到身后有孩童高声喊。

    “好高啊。”

    好高?

    阿妹忍不住再次转过身,果然看到戏台上那条舞龙正在缓缓升起。

    这是一条常见的七节金龙,所以由七人舞动,但只是随着人举起而起伏,高度取决于手臂加竹杖。

    但为了舞动灵活好看,一般都不会太高。

    而此时此刻,这条金龙,龙头抬起,随后身子一节两节三节也随之而起,它缓缓蠕动着身子,在高高的戏台上俯视众人。

    而随着龙身而起,大家也看到这次舞龙的竟然只有一人。

    一人!

    她穿着青布衣裙,脸上带着面具,手里举着一跟高杆。

    高杆在舞龙的腹部。

    仅凭这一人,一根高杆,就将七节龙撑起?

    站着的人向前探身,坐着的人直起了身子,所有人都想看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就在此时金龙龙身钻出白烟,宛如云雾瞬时弥散,龙头勐地张开口,喷出一团火光。

    先前舞龙也喷火了,但这一次喷的火焰又高又红,宛如要将整个戏台下点燃。

    同时响起打雷般的龙鸣。

    戏台上云雾萦绕中双眼红通通的金龙摇头晃动,宛如活了一般。

    台下的民众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躲避,更有胆小的孩童哇一声哭起来。

    没有欢呼叫好也没有鼓掌声声,但站在人群中的匠师面色却没有半点嘲笑,而是满眼震惊,金龙的主人更是失魂落魄。

    “这不是锦上添花。”他喃喃说,“这是脱胎换骨。”

二十七 比输赢

    白老夫人瞪圆了眼连声哎幼。

    “哎幼,我的乖外孙儿。”她用力拍打着高小六的胳膊,“这真是吓人啊,你快看啊。”

    高小六在看,但不是看高高在上摇晃的金龙头,而是用力盯着缭绕的云雾,云雾中那举着高杆的女子若隐若现,她的笑脸傩舞面具,在喷火的金龙头映衬下,笑容越发诡异。

    好吓人。

    但莫名有些熟悉。

    阿妹用手捂着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那条金龙让人不可直视,那位举着高杆带着面具的人也让人不可直视。

    金龙像是从天而降,而她则像是御龙的仙人。

    只是这个仙人的衣服有些熟悉。

    怎么有点像阿秀?

    ......

    ......

    “会动自己动的舞龙?”

    蹲在流水席上大吃大喝的陈十听了眼睛一亮。

    “怎么个自己动?”

    来人比划着:“就一根高杆,撑起了一条龙身,能喷火,能摇头,能鸣叫。”

    陈十握着鸡腿思索:“那这人会的还不少啊。”

    “而且啊,这人真的很狂啊。”来人说,一面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你猜她比赢了以后说了什么?”

    陈十将鸡腿咬了一口:“说,你们都是废物去死吧?”

    来人一口茶水差点呛了,连声咳嗽,摆手:“那狂还是你狂,那位小姐比你客气一些。”

    ......

    ......

    但话说的客气一些,意思其实差不多。

    “你说什么?”

    在戏台后,围着金龙看了又看神情激动的匠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一下台,很多匠师都围过来了,金龙的主人,这位姓吴,诨号金龙舞的匠师更是坦然地认输,对女子的技艺表示钦佩。

    但那女子却说了一句话,让大家以为听错了。

    她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因为含了什么东西含含湖湖。

    “认输了就请你离开吧。”她再次说,“输了就没资格在这里。”

    他们还真没听错,这位小姐竟然在赶人。

    “这位小姐,这样不好吧。”有人说,“大家聚来.....”

    “大家聚来不就是为了争选掌门吗?”笑脸面具打断他,“既然是推选掌门,那么输的人离开,赢得人留下,留到最后的,自然就是掌门。”

    她的笑脸面具缓缓转动,其后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你们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与你们比试,输给我,也请离开。”

    ……

    ……

    夜幕降临,民众以及白家的诸人散去,前院的大厅里依旧热闹,比前几日还热闹。

    “那人真这么说?”

    “也太狂了吧。”

    “也正常啊,匠工不都这样,一个个狂的很。”

    “呵,这位侠士也别急,这位匠工也会跟你们比一比,到时候就能看看你们谁更狂。”

    大厅里嗡嗡一片,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匠工们比试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在场,事后听了描述都很震惊,但又觉得也正常,墨门中多数都是身怀绝技的人,难免性子孤傲。

    “性子孤傲从来不是问题,我们墨门尚贤能,问题是,她在驱逐同门。”有人说,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砸在桌子上,“这种人这种心胸,哪有半点兼相爱交相利,别说掌门了,同门都不配。”

    这话也引来很多赞同,不少人站起来询问。

    “这人是哪个,站出来!”

    大厅里的人纷纷四下看。

    “不用找了,还在跟人比试呢。”一人答道。

    这么晚了还比试啊。

    厅内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

    “那她一直没休息吧。”有人说了句。

    “这怪谁,她说的跟其他人比试,谁输了谁离开。”有人撇嘴,“她敢,难道其他人不敢?”

    但一人再厉害,不停歇地跟其他人比试,是有点不容易。

    “那她还真是狂。”先前的人滴咕一句。

    白家的工坊所在灯火通明,外边站着不少人,里面也隐隐透出人影,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一个小耕车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端详耕车。

    其他人忙拉住他“怎么样怎么样?”

    那人看着他们说:“原来加一个铁环就能如此啊,这样的话,代耕架果然更省力。”

    其他人松开手,很明显,这是认输了。

    那人也回过神,叹口气:“我的确不如也。”将小耕车扔在地上,对诸人拱手一礼,“告辞。”

    说罢大步而去。

    真要走啊,其他人神情复杂,要劝又没办法张口劝,大家都是很骄傲的人。

    ......

    ......

    夜色深深,魏东家坐在室内,专心吃一碗面。

    “工坊那边你去不去?”陆掌柜问,“刚才又有两人输了,他们已经收拾东西,连夜就走。”

    魏东家将面条一口吃完:“我不去。”

    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的孟溪长说:“你的意思是.....”

    “我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我连金龙舞都比不过。”魏东家说。

    提到金龙舞,魏东家又嘿一声笑。

    “这家伙现在应该走出去很远了吧,也不知道半夜三更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没。”

    陆掌柜有些无奈:“你还笑人家,想想你自己吧,输了也要走。”

    “所以我说不去啊。”魏东家将碗快放下,“我是说要争掌门,但我又不是真要当掌门,我就是想要替七星盯着这里,我不比试,就永远不会输,那我也不用走。”

    孟溪长失笑。

    这还真是耍无赖了,陆掌柜也笑了,调侃说:“万一人家来找你.....”

    他的话没说完,门响起驳驳声。

    “西堂魏东家在吗?”

    还真找上门了!

    室内三人几乎都站起来,魏东家摇着扶手,差点带翻了桌子,不会吧,你不来,她竟然找上门!

    屋子里的短暂沉默,让门外的人再次敲门询问。

    不去找人比试也算说得过去,人如果找上门躲着不见就有点太丢人了,陆掌柜回过神忙应声。

    “来了。”他上前打开门。

    院子里悬挂的灯笼照着门外,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张微笑面具。

    白天看到还好,晚上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这个傩舞面具也被戏班的人指认是他们的,被这姑娘偷用的,面具的主人试着来要,被拒绝了。

    女孩看起来很凶,而且给了钱,他们也就作罢了。

    “这位姑娘您来有什么事?”陆掌柜问。

    微笑面具将手里的工具箱子晃了晃:“来请教。”说罢直接抬脚进来了。

    陆掌柜也不好跟一个女孩儿推搡,只能退后让开。

    陆掌柜看到院子里盯着这边的人顿时低低议论。

    “那女的还会找上门——”

    “西堂老魏躲着也逃不过——”

    门被那女孩儿随手关上了,隔绝了外边的视线和声音。

    陆掌柜转身,看着那女孩儿已经站到桌桉前,魏东家绷着脸,孟溪长则带着几分戒备。

    “我跟你比可以,但输了我不走。”魏东家干脆利索地说。

    微笑面具摇头:“不行,你们要走。”

    魏东家眉头一挑,要说什么,就见面前的人摘下了面具,灯下呈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陌生是因为好久没见了。

    魏东家扶手一摇,人坐了下去。

    陆掌柜和孟溪长也勐地向前一步。

    “七——”他们失声要喊。

    七星将手指放在唇边,对他们轻轻一声嘘。

二十八 低声说

    室内安静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翻腾着情绪,又惊又喜,还有担心。

    七星将工具箱打开,问:“你的灯笼呢?”

    魏东家愣了下,还真要改动他的灯笼啊,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了,随便改。

    魏东家将灯笼拿过来,七星伸手接过,端详着。

    “我是刚到的。”她说。

    这是能说话了,室内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是什么人?”

    七星请大家坐下,自己也坐下来,从工具箱中拿出墨斗。

    “我那天从孟侠家回来,在京城外遇到了伏击。”她一边量线,一边低声说。

    她将当时的事讲给三人听,隐瞒了自己去找霍莲,只说逃到一地隐匿藏起来疗伤。

    虽然描述简单,但三人能体会到当时遇袭是怎么样的凶险,尤其是陆掌柜和魏东家,他们原本都不知道七星会功夫。

    只当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当初解救滚地龙还以为只是在旁相助,待听了孟溪长的描述才知道七星会功夫。

    孟溪长虽然猜出早一些,但也是很震惊。

    “那是竹三连兄弟。”他说,“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在他们手下没有人能生还。”

    七星小姐竟然从他们三人手下逃生,还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

    此时此刻再想到地下渗透的血迹,孟溪长有了更深的感触。

    “竹三连兄弟?”魏东家和陆掌柜不知道江湖上这些事,他们毕竟只是匠工,“那是他们与七星小姐有仇,还是别人买凶杀人?”

    七星摇头:“我与竹三连兄弟素不相识。”

    那就是买凶杀人了。

    “能请动竹三连可不容易。”孟溪长说,“是什么人?”

    七星将墨斗放下,拿起了凿刀。

    “应该是墨门中人。”她说。

    果然!坐着的三人再次站起来,愤怒低声问:“是谁?”

    七星摇摇头:“我不知道确切的人。”

    陆掌柜轻声问:“是与你有仇?”

    以前他们就猜测过,七星从来不说自己的来历,明显是在隐藏身份,小小年纪这般技艺,出身肯定不一般,也可能有着不一般的恩怨情仇。

    伴着咯吱声响,魏东家的灯笼被拆开,七星放下凿刀,似乎在思索怎么说。

    “与掌门有关。”她说。

    掌门?室内三人微惊。

    “当年晋王之事,别有隐情。”七星说,“我当时在掌门身边,听到了掌门与人发生了争执,争执的是与晋王勾结害了墨门。”

    在掌门身边?

    魏东家和陆掌柜瞪圆眼,孟溪长也神情惊讶,一时反倒忽略了她在说什么事。

    “七星小姐,与掌门认识?”陆掌柜再忍不住问。

    七星看着手里的刻刀,点点头:“认识。”

    “你当时也在晋地?”魏东家更是问,“就在掌门身边?”

    七星再次点点头。

    “但我当时身体不好。”她说,“时醒时而昏睡,听到了争执,但没有看到都有谁,然后我觉得有些吵,就睡过去了,等我再醒来,就乱了。”

    她说到这里时,脸上依旧平静,但三人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懊悔。

    孟溪长说:“七星小姐,你身体不好,能从晋地之乱中幸存,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女孩儿功夫高是的确高,瘦弱也的确是瘦弱。

    她小小年纪能杀出重围活到现在,又做了这么多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魏东家和陆掌柜也神情怜惜,还是个孩子啊。

    七星接着说:“所以我并不知道当时与掌门起争执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我只知道掌门没有谋逆,墨门之祸另有其人。”

    她说到这里看着三人。

    “而且晋王谋逆能被及时镇压,也是因为掌门力挽狂澜,否则朝廷兵马根本来不及阻止。”

    竟然这样啊,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室内三人一时心潮澎湃思绪纷乱。

    “原来我墨门真是被冤枉的。”魏东家最终只喃喃重复这句话。

    先前七星是说过,他也相信,但那只是基于对先圣墨门的信任,其实对于掌门一直都藏有不满,是掌门将墨门拖入深渊。

    如果掌门无罪,是宵小作乱,那么揪出宵小真凶,就能洗脱墨门之罪。

    “怪不得你要当掌门,必须你来当掌门!”他更是喊道。

    陆掌柜忙对他嘘声,示意小声点。

    魏东家虽然停下了声音,但忍不住摇着轮车走来走去。

    “所以你知道当时事情的隐秘,对方也知道你。”孟溪长低声问,“现在他们发现了你,要除掉你。”

    七星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尽管知道我的人不多,但肯定有人会认出我。”

    室内三人对视一眼,视线落在放在桌子上的面具上。

    “所以小姐你才要遮面。”陆掌柜说。

    孟溪长也站起来:“这里就有那群人!”

    “所以那些被赶走的人,是有问题的人?”魏东家问。

    七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没有那群人我不太确定,不过,我赶走这些人不是因为他们有问题,是这里有问题。”

    这里有问题?室内三人再次一愣。

    ......

    ......

    夜已经到了后半夜,荒野上连夜鸟虫子都陷入了沉睡。

    细碎的脚步踏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师父,师父。”有声音悉悉索索喊,“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下吧。”

    前方的脚步顿时变得重重,同时响起冷哼声:“歇什么,我金龙舞愿赌服输说走就走。”

    输给七星后,听到那句话,金龙舞冷笑一声,果然回去就收拾行囊悄无声息离开了。

    小徒弟在后背着行李,小心翼翼劝:“已经算是离开了,就差几步。”

    “几步也不行。”金龙舞气呼呼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输人不输阵!”

    说罢更加加快了脚步在夜色里横冲直撞。

    小徒弟无奈小跑跟着“师父你慢点,太黑了,别崴了脚——伊。”

    话说到这里他伊一声。

    “前边,有人。”

    这黑灯瞎火半夜三更荒野大路上怎么会有人?是鬼还是人?低着头赶路的金龙舞吓了一跳。

    “你眼花了?”他没好气喝道。

    小徒弟已经抓住他的胳膊摇:“师父,是真的,还是官兵。”

    官兵?金龙舞一怔抬起头,果然见前方有点点火光,火光四周围绕着人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到他们穿的是兵袍,皆有兵器披挂。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官兵?

    这里不是城池也不是重要关防。

    “莫非是出公差半夜露宿?”小徒弟说,还要上前一步看清楚。

    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此时此刻在白楼镇外见到——金龙舞将小徒弟一抓,压低声音:“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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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介绍:
陆三公子刻苦求学四年,学业有成即将平步青云
陆母深为儿子前程无量而开心,也为儿子的前程忧心
所以她决定毁掉那门不般配的婚约,将那个未婚妻赶出家门洛九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洛九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洛九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