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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锦桐txt下载     锦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七章 糊涂

    宁海得了文二爷的吩咐,看着小个子将顾大爷七窍流血的脸收拾干净了,站到门口,仔细看了一会儿,示意小个子,两人一起,将已经开始僵硬的顾大爷架到桌子旁边,硬生生摆成趴在桌子边上睡着了的样子。

    摆好顾大爷,小个子男子冲宁海点了点头,抱着他那一包东西出门走了,宁海仔仔细细将屋里检查了一遍,退出屋,隐在屋角的黑暗中,片刻,顾老爷就左看右看一路找过来。

    顾老爷从半掩的门往里看了一眼,笑起来,“你小子果然在这儿,自己吃喝,也不知道叫老子一声。”

    顾老爷推门进去,宁海立刻闪身站到窗前,通过小孔,提着颗心看着屋里。

    顾老爷进了屋,先把桌子上的菜看了一遍,顺手抄起筷子,从火锅里捞起块羊肉,也不怕烫,丝丝呵呵的吃了,再挟起一块烤羊腿塞进嘴里,“你小子……哪儿来的银子?这羊肉不错,老孙家的焖猪尾……嗯!好吃!”

    顾老爷吃了火锅吃羊腿,吃了羊腿吃焖猪尾,接着再吃猪头肉,筷子就没停过,筷子不停,嘴巴不停,另一只手还能摸到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趁着空儿仰头喝了,连声称称赞,“这酒不错!上好的女儿红。你哪儿来的银子?有这样的好享受,你小子居然不叫上老子!”

    顾老爷一边含含糊糊的和顾大爷说着话,一边筷子不停,酒杯不停。

    宁海看的叹气摇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顾家当年也是以清贵闻名的,这才多少年?子孙就落到这幅德行了,这简直连街头无赖都不如!

    顾老爷连吃带喝,吃的连打了几个饱嗝,醉的筷子都拿不稳了,却还是舍不得放下筷子和酒杯。

    “你小子……这女儿红,老子得有……四五年五六年没……酒好,肉好,你小子……”顾老爷舌头打结,筷子戳来戳去戳不进盘子里,手里的酒杯咣的一声掉在地上,顾老爷再念一句,“……你小子……”一头趴在桌子上。

    片刻,顾老爷突然猛的一抬头,含糊了句,“你小子……走……”话没说完,顾老爷再次倒在桌子上,猛的一个酒嗝,身子软的象瘫泥,从椅子上滑溜下去,倒在了桌子底下。

    天光大亮,已经日上三杆了,顾老爷是被人一碗冷水泼醒的。

    “……回诸位老爷,小老儿真不知道,小老儿这店,这生意本来就不好,这往后……大老爷您说说,小老儿就是招谁惹谁了?小老儿说过了一回了,小的认识是认识顾家大爷,可昨天他来的晚,小老儿也没在柜上,后头才知道,顾家大爷来了……大老爷明鉴,这顾家大爷穷极了,这事京城谁不知道?小老儿本小利薄,顾家大爷不管什么时候来,规矩都是先付了银子,才给准备,小老儿……”

    顾老爷被一碗冷水浇的瞬间清醒,却又被满屋子……不只满屋子,屋子外面也站满了人,以及掌柜这些话,看的听的又糊涂了。

    “出什么事了?”顾老爷茫然问道。

    “你儿子死了,你不知道?”京府衙门的史班头皱眉看着顾老爷问道。

    “什么?”顾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思贤他好好儿的,我昨天来的时候,思贤他学还好好儿的!”

    顾老爷急急的说道,一定是弄错了,好好儿的,他的儿子,他那么好的儿子,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你说你昨天来的时候,顾大爷还好好儿的?”史班头上下打量着顾老爷,这只蠢货,昨天来的时候好好儿的,那今天死了,这一夜就只有他和他儿子,难道是他把自己儿子害死的?

    “仵作来了。”外面的衙役通传了一声,史班头忙吩咐赶紧请进来。

    小个子仵作抱着包袱进来,冲史班头见了礼,再躬身团团转了一圈,蹲到顾大爷尸体旁,开始翻看。

    “怎么回事?”史班头屏气看了片刻,有几分担忧的问道。

    “回班头,小的看着,应该是酒喝的太多太急,醉死了。”仵作翻看了片刻,转头看碰上史班头答道。

    “唉!”史班头无语的叹了口气,屏退仵作,看着顾老爷道:“刚才,你都听到了?你儿子是醉死的,你说你这个当爹的,你是怎么当爹的?你说你昨天来的时候,你儿子还好好儿的,你睡了一夜,让你儿子活生生醉死了?”

    史班头看起来义愤填膺,点着顾老爷痛心疾首的训斥。

    顾老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别哭了,先说说怎么办?这是你儿子,唉,你这个爹,生生把自己亲生的儿子耽误死了,你说怎么办吧?唉,看样子你是无意的,你是他亲爹,失手致死,律法不究,你自己看着办吧。”

    史班头接着道。

    “我的孩子!”顾老爷是真心痛,这是他最疼爱的孩子,确切的说,在他的感觉和认知里,这是他唯一的孩子,现在死了,因为他的疏忽大意,他喝多了,醉了,他醉死了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孩子……

    “别光哭,你倒是说说,这事怎么办?我告诉你,两条路!”史班头看起来更加不耐烦了,“一条,你的儿子,你家自己家的事,你自己拉回去,把后事办了,这事我们衙门不管。”

    史班头凑近顾老爷,提高声音,以确保顾老爷能听到他的话,“第二条路,经官,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儿子得抬到衙门,仵作刚才说了,最好把肚子剖开看看,死了也不能留个人尸,你现在先别哭,先说句话,怎么办?要是选头一条,你的儿子你自己拉回家,我们回京府衙门,不管了,要是第二条,你儿子我们现在就拉回去,开肠破肚……”

    “我……我可怜的孩子,不能死无全尸,这是我家的事,我家家事,我……贤哥儿,阿爹对不起你……”

    顾老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第七百一八章 善后

    “唉,也是可怜。”史班头叹息摇头,“别哭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给你儿子发丧吧,可得不少银子!”

    顾老爷难过的光顾着哭了,史班头斜了他一眼,正要走,一个衙役进来,和史班头咬着耳朵说了几句,史班头转回身,推了推哭的伤心欲绝的顾老爷,“喂!算你运道好,外头有人说,要送一幅上好的寿材给你。”

    “是个行商。”过来咬耳朵的衙役接话解释:“前一阵子病的厉害,寿材都预备下了,谁知道又好了,这几天要启程回乡了,那寿材带着不妥,正好,送给顾大爷,也算结个善缘。”

    “要不要?”史班头推了顾老爷一把问道。

    “要是上好……上好就要。”顾老爷虽说伤心极了,倒还清醒,送上门的寿材,不要白不要,不过架子还是要摆一摆的,这是几十年的老习惯了。

    史班头鄙夷的斜了他一眼,转过身,轻轻啐了一口,“去,把寿材拉来给顾老爷瞧瞧,再怎么着,人家顾家也是名门望族,一般点儿的,人家看不上眼!”

    片刻功夫,几个汉子抬了寿材进来,果然是上好的寿材,顾老爷十分满意,史班头大度的一挥手,“送佛到西天,帮人帮到底,老伍呢?再去拿一身上好的寿衣,大家帮个忙,合着规矩把人殓进寿材吧。”

    众衙役上前,换寿衣的换寿衣,含饭的含饭,又有人挥着顾大爷换下的衣服喊了魂,七手八脚,没多大会儿,就把顾大爷殓进棺材,叮叮咣咣砸进钉子封死了棺材。

    宁海远远望着老孙家脚店,一直看到顾大爷的棺材抬出来,再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看着棺材进了顾家大门,这才吩咐小厮悄悄看着,自己回府找文二爷交差去了。

    …………

    李桐和宁远回到定北侯府,还没收拾妥当,秋媚就过来禀报了玉墨的事。

    秋媚话音刚落,宁远就冷起了脸,“你听着,顾思贤是喝酒醉死的,顾有德看护不周,他是顾思贤生身父亲,无心之过,就不追究了,这事,什么玉墨金墨的?”

    宁远脸一冷,秋媚就吓的身子一矮,急忙看向李桐,李桐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丝丝笑意,“七爷教训你,是为了你好。顾思贤这件事,七爷说的对,他喝酒醉死,跟谁都不相干,记牢了。”

    “是是是!我懂了,懂了!我就是跟姑娘和姑爷……不对,跟夫人和七爷禀报一声,在外头我可懂事了,姑娘……夫人放心。”秋媚赶紧表态,李桐想笑又忍住了。

    宁远一脸嫌弃的斜着秋媚,这么个笨货,文涛那厮还一幅奇货可居的样子,非要送给他用!还有姜姓顾家的那个崽子,也给他送来了,什么时候,他这儿成了专收歪瓜裂枣的地方了?

    等他忙完这一阵,得好好找文涛讨个说法!

    秋媚领了宁远一通训,愉快的告退出门,李桐叫进水莲,吩咐备车,去宝箓宫。

    “明天再去。”宁远示意水莲先退出去,“昨天捞到黄锦儿,今天咱们一大早赶回来,你再立刻进宫请见长公主,太急了。我仔细想过,不管长公主对黄锦儿这事是怎么打算的,都不会影响大局,只要不影响大局,就是小事,小事不用急,明天下午再过去。”

    “我不是因为……大局。”李桐语调很轻,“是担心长公主,毕竟是她的亲人,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难过?”宁远一声嗤笑,“我说过,那是只猞猁,不是猫。再说,周贵妃和她生的两个儿子,照我看,她可没拿他们当亲人看,她眼里的亲人,恐怕只有皇上一个人,别担心她。难过是不难过,不过生气肯定要生生气。”

    宁远笑起来,“家门不幸,林氏子弟不肖么,我就是没想明白,她闷死黄锦儿,再抛出来,想干什么?难道,皇上那边出什么事了?”

    宁远捏着下巴,李桐眉头微蹙,“长公主说过,皇上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别是?”

    “嗯!我得出去一趟。”宁远跳下炕,“我先到皇城司,还要去一趟墨相府上,还有吕相府上,说不定还要去别处,晚上你自己吃饭,别等我。”

    “嗯。”李桐应了一声,吩咐水莲拿斗蓬来,也下了炕,往外送他。

    宁远曲膝低头,让李桐给他披上斗蓬,系好带子,站起来,有几分得瑟的抖了抖斗蓬,一脚踏出门,回过头,又交待了一句:“等我回来再睡。”

    李桐一边笑一边点头,宁远这才放心的出了门,径直走了。

    …………

    李桐等到了隔天,却没等到下午,和从前的时辰差不多出门,往宝箓宫去。

    李桐一进院门,就看到福安长公主站在西厢门口,微微侧头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好不好。”李桐脚下加快了些,福安长公主听了李桐的话,哼了一声,转身进屋了,李桐跟在后面进了西厢,福安长公主坐到炕上,再次打量李桐,“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李桐失笑,反问了一句。

    “还是不一样了。”福安长公主嘴角往下撇了撇,“这么一句话你笑什么?从前你可没这么不稳重。”

    李桐哭笑不得,“笑一笑怎么就不稳重了?我就知道你心情不好,果然。”

    “我哪儿心情不好了?我心情好得很呢!好的不能再好了,就象这天,看看!”福安长公主一把推开窗户,指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李桐没看窗外,她刚从外面进来,外面天气怎么样,她哪还用看?

    见李桐不理她,只管移了茶桌茶具过来,取了茶要焙,福安长公主有几分悻悻道:“你还算有良心。”

    “宁远说把黄锦儿送你这儿来了,我就想过来……”顿了顿,李桐才接着道:“只是想到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太多想,后来,听说人死了,没什么事吧?”

    李桐关切的看着福安长公主问道。

第七百一九章 急眼的兔子

    福安长公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才简短的答了两个字:“当然。”

    这个当然,是当然没事,还是当然有事?李桐看着福安长公主,没再多问,“那就好。这一场雪大,昨天回来的时候,特意往大相国寺拐了一趟,听说刚下雪那天,青空大和尚就出城到各处查看去了,他年纪不小了。”

    “青空来找过我,说大事已了,要卸了主持的职责,云游天下。”听李桐说到青空大和尚,福安长公主脸色微沉。

    李桐提着银壶的手一沉,这位青空大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留不住他,”片刻,福安长公主声音更加沉郁道:“我让他等眼前的大事了了之后,再云游天下,他答应了,说也好,还能在京城再过一个年。”

    李桐僵了下,直直的看着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脸上的神情由沉郁而哀伤,“这是我最后一位亲人了。”

    “五爷也是你的亲人,我也是,还有宁远。”李桐声音低而慢,福安长公主慢慢侧过头,看着李桐,好一会儿,移开目光,用手指点着杯子,“茶!”

    …………

    卫凤娘蹲在廊下横梁上,透过窗户上糊着的那层薄薄的绡纱,一肚子烦闷的看着屋里的香艳……这不叫香艳,叫刑房还差不多。

    这几天,崔哥,还有福伯那边,都是大事热闹事,可七爷偏偏把她指派到这儿来,天天看这种变态的把戏。

    卫凤娘想叹气又忍了回去,这不能怪七爷,谁让她多事的,谁让她给阿萝递什么东西的,谁让她心一软……

    她一个土匪,心软?

    卫凤娘简直想往自己脸上啐一口,她可是杀人不眨眼长大的,从跟了七爷……从进了京城,竟然生出心软的毛病儿了!都说花花世界最害人,果然!

    土匪能心软么?这不,自己把自己坑的,天天在这梁上蹲着,卫凤娘又想叹气,又忍了回去,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从屋里涌出来的热气一阵接一阵扑到卫凤娘脸上,直扑的卫凤娘恶心不已,娘的,这也是龙子凤孙,这什么龙子凤孙,这连人都不是!

    卫凤娘挪了挪,一脸厌恶的看着浑身赤祼,正两只手揪着阿萝的头发,将阿萝的嘴按在自己下身,狂笑不已的大皇子,目光下滑,看到呛的咳不出来,嘴角往外不停的涌出微黄水的阿萝,只恶心的差点呕出来。

    跟前几天一样,卫凤娘看不下去了,把头拧开,这一回没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再忍一忍,再守一会儿,快了快了,等到阿萝出来,她就能走了,这刑房地狱里的春宫图,她就不用再看了。

    卫凤娘默默背着土匪守则,刚背到第三条,就听到一声痛苦无比的惨叫,卫凤娘急忙调头看下去,只见大皇子两只手高高举起,双眼圆瞪,低头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下身,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卫凤娘看到血,一下子就精神了,呼的一下窜起来,脑袋咕咚一声砸在梁上,可卫凤娘没觉得痛,她太兴奋了,这阿萝,总算有点儿血性了!

    卫凤娘跳下横梁,一步窜到门口,踹门进去,竖掌砍在不停尖叫的大皇子脖子上,大皇子的叫声戛然而止,晃了几晃,软滑在地上。

    “卫姐姐!”阿萝一嘴的血,看见卫凤娘,跟看到菩萨显灵没什么分别,激动的喊了一声卫姐姐,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站在那里,抖的如同狂风中的树叶。

    “姐姐!”看到卫凤娘,吓傻了的多多也能动了,一步就扑到卫凤娘脚下,“姐姐救救我家小姐,姐姐救救我!”

    “闭嘴!”卫凤娘一巴掌打在多多嘴上,多多立刻把嘴闭的紧的不能再紧了。

    屋里总算安静了,卫凤娘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大皇子被咬的破了皮的下身,眉头皱起来了,“瞧你这牙口……”

    阿萝一脸茫然看着卫凤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她这牙口?

    “给你。”卫凤娘不知道从哪儿顺出把锋利非常的匕首,两根指头捏着匕首尖,将匕首把递向阿萝,“既然到这份上了,不如干脆点。”

    阿萝紧咬着嘴唇,伸手接过匕首,看着卫凤娘,一脸决绝,“反正都是死!”

    “嗯?”卫凤娘觉出一丝不对,没等她反应过来,阿萝紧握着匕首,狠的脸都变了形,用尽全力扑向倒在地上的大皇子,匕首奔着大皇子的心脏,就扎了下去。

    卫凤娘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她让她把他那个东西割了,她没让她杀了他!

    阿萝一匕首下去,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拨出扎下,扎下拨出……

    多多呆若木鸡的看着简直要把大皇子扎成筛子的她家小姐,卫凤娘抬手拍着额头,上前一步,阿萝浑身赤祼,无处可抓,可好揪住阿萝的头发,将她从大皇子身上提起来,“我没让你……算了算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太岁,都犯在你身上了!”

    卫凤娘从阿萝手里夺过匕首,上前半步,一刀切下大皇子的命根子,侧头看了看,牙印还在,再举起匕首,右左几下,把那根命根子剁的稀烂,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这样不行,得放把火……”

    “有人!”卫凤娘话没说完,多多就哆嗦着叫了一句。

    “卫姐姐,你带多多走,我一个人做事一个人当,我……”阿萝一边哆嗦一边表态,话没说完,就被卫凤娘一把提起来,上前半步,再提起多多,从窗户里一跃而出。

    磨磨蹭蹭进来的丫头一眼看着屋子里漫的到处都是鲜血,没看到大皇子,就尖叫着往外跑,“死人啦!杀人啦!来人啦!”

    被高墙圈起来的大皇子府,仿佛一只慢慢觉醒的巨兽,灯光从霍氏居住的正院,和蒋先生在后园子里的那间小屋,迅速往各处漫延,很快,整个大皇子府灯火通明,霍氏离大皇子的住处近,急急赶到,扶着门框,呆呆看着满地血污,和血污中的大皇子。

    片刻,一声禁忍不住的笑声从霍氏胸腔里冲出来,霍氏扶着门框,笑的萎顿在地。

    他死了,死的这样惨,真好。

    “王妃,您没事吧?王妃,你别这样,王妃,您这样,吓着奴婢们了。”只有丫头桃夭紧挨着霍氏,随着霍氏笑的萎顿在地,也跟着蹲下去,惊恐而慌乱的想将霍氏拖起来。

    “我没事,放火,烧了,烧了!”霍氏脸上的神情疯狂而狠厉,“烧了他!”

    “王妃!”桃夭惊恐而疑惑的尖叫被蒋先生冷静的声调打断,“王妃说的对,烧了,你去。”

    站在蒋先生身边的老仆嗯了一声,一步踏进屋,一把扯下一大片绡纱帘子,拿起蜡烛扔到绡纱上,火几乎立刻就腾起来。

    “你扶王妃到后园子里避一避。”蒋先生淡定吩咐桃夭,“这里的后事,我来打理。”

    “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看着,看着他化成灰!”霍氏眼里的疯狂渐褪,狠厉渐多,蒋先生盯着她看了片刻,转了个身,看着几乎站了满院子的丫头仆妇,露出丝阴沉的笑意,“你们说说,刚才出什么事了?一个一个来,你说!”

    “大大大大爷,被人害了。”站在最前的一个婢女,惊恐未定的答道,“王妃,王妃……”

    “把她扔进去。”婢女的话还没说完,蒋先生就森寒无比的吩咐了一句,刚才放火的老仆一把揪过婢女,扔进了已经火光雄雄的屋里。

    “你说!”蒋先生指着后面一个婢女,后面的婢女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婢子……婢……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

    “出去叫人救火!”蒋先生面色微霁,吩咐了一句,婢女如蒙大赦,急忙爬起来往外跑。

    后面的婢女仆妇明白了,一个比一个表态的更快更坚决,火,已经烤到她们脸上了。

    满院子的婢女仆妇都出去叫人救火了,蒋先生转过身,冲霍氏微微欠身,“王妃到后园子里避一避吧,这里有我。”

    “先生也请到后园避一避。”这会儿,除了对蒋先生的感激,霍氏根本没办法理清别的感受和情绪,“先生,后面该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求先生救人救到底。”

    霍氏跪在了蒋先生面前,桃夭紧跟着跪下,“先生,这样大事,王妃一个妇道人家,求先生救人救到底。”

    蒋先生迟疑了片刻,长叹了口气:“好吧,将死之人,也不在乎多活一天,还是少活一天,走吧。”

    桃夭急忙扶着霍氏站起来,跟着蒋先生,急急忙忙出了垂花门,往后园子空旷的地方避火。

    卫凤娘一只手按着多多的头,一只手按着阿萝头顶,透过闪动的火光,看着蒋先生和霍氏等人出了垂花门,才一手一个,提着阿萝和多多,刚往高墙上那扇唯一的角门奔到一半,就看到了提着水桶水枪,狂奔进来救火的守军。

    卫凤娘急忙顿住步,急的原地转了个圈,没等她想好往哪儿藏,就听到一声断喝,“这里!过来!”

    是蒋大的声音,卫凤娘大喜过望,奔着声音疾奔过去,离高墙还有一射之地,就看到高墙下轰的一声,被打出一个大洞,洞越来越大,上面的墙摇晃了几下,倒了下来,在扑天盖地的尘土和无数乱杂的声音中,卫凤娘跃过倒塌的高墙,钻进了旁边的巷道。

第七百二零章 大火

    卫凤娘一口气跑出巷子,再转个弯,听着喧嚣和噪杂已经有些远了,才慢下步子,将多多和阿萝甩在墙角。

    多多有衣服,被卫凤娘拎着腰带,除了头晕,别的还好,阿萝浑身不着一丝,冻就不说了,因为卫凤娘只能揪着她一条胳膊,这会儿,阿萝的胳膊不光被卫凤娘捏的青紫僵硬,还脱了臼,痛的一层接一层的冒冷汗,可生死关头,难得她既没晕过去,也没叫出来。

    “小姐,衣服,小姐,咱们逃出来了。”多多先解下自己的裙子,胡乱围在阿萝腰上,又去扯自己的短袄。

    “胳膊……”阿萝勉强说出两个字,大口大口喘气的卫凤娘不乐意了,“胳膊?你什么意思?嫌我抓你胳膊了?那你说说,我不抓你胳膊抓哪儿?头发?你瞧你这样子,你惹的事还不够?逃出来了?你可真敢想,你当七爷是菩萨?什么事都能替你兜着?连这事都替你兜着?凭什么?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脸?你怎么敢这么想?”

    卫凤娘越说越生气,不光生气,还十分害怕。今天这件事,不光是办砸了差使的事了,而是给七爷惹下了大祸,她杀了个皇子!

    “你说说你,这大半年,你惹了多少事?七爷招你惹你了?我招你惹你了?你哪儿来的胆子,你还敢杀人,不得了你啊?啊?”卫凤娘越想越怕,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下去了。

    多多将小袄棉裙都给了阿萝,本来就冷,再听了卫凤娘这一通话,寒气从外往里钻,紧紧挤着阿萝,想哭又不敢。

    阿萝呆呆看着卫凤娘,这小半个时辰里,她从死到生,再从生到死轮回了好几趟,又杀了人,浑身的血腥还在,这会儿,她对冷和痛,十分迟钝,连生死两个字,都十分遥远。

    “小姐!”多多再往阿萝那边挤了挤,看看卫凤娘,再看一眼阿萝,扁着嘴想哭不敢,想说话也不敢。

    卫凤娘也有点茫然,下一步该怎么办?七爷那里怎么交待?七爷会怎么处置她?她把差使办成这样,照七爷的规矩,她肯定活不了的……

    “小姐!”见两人谁也不说话,多多更害怕了,再次挤了挤阿萝,再次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一人做事一人当。”阿萝恍过神,深吸了口气,“是我杀了他,要杀要剐,我……求你把多多送走,不关她的事。”

    “这是你能担得起来的事儿?”卫凤娘没好气的斜了阿萝一眼,“你担不起,我也担不起,要担……”

    只有七爷能担得起来,只能七爷来担,她替七爷惹下了甩不脱的大祸!

    “我去求七爷?”阿萝仰头看着卫凤娘,卫凤娘嘴角一路往下扯,扯到底突然僵住,对了,如今的定北侯府,不是七爷一个主子,而是两个!

    “你哪有脸求七爷?还是求求七奶奶吧。”卫凤娘呼的站起来。

    “七奶奶?”阿萝和多多一起茫然。

    “七爷成亲了,赶紧走!这会儿七爷……”卫凤娘回头看了眼火光雄雄的大皇子府,七爷领着皇城司,刚才她又听到了蒋大的声音,七爷这会儿肯定在大皇子府看着灭火,府里只要七奶奶,正好,七爷不在府里,只有七奶奶在,她们求到七奶奶那里,就不能算专程去求七奶奶!

    “快走!”卫凤娘打定主意,打了声呼哨,叫出她那匹马,将阿萝和多多甩到马上,自己牵着马一路小跑,直奔定北侯府。

    …………

    大皇子府的火光照亮了半个京城,惊动了整个京城。

    离大皇子不远的禁中,贺嫔宫里,宫人看着不远处的明亮的火光,却没人敢惊醒寝宫中的皇上和贺嫔,几天前,贺嫔刚下了严令,她和皇上睡了之后,除非京城失陷了,否则任何事都不许惊动了她和皇上。

    这只是失火,不是失陷。

    禁中另一处,宁皇后站在大殿门口,背着手,远远看着那片火光。

    “婢子去一趟定北侯府?”素心站在宁皇后侧后,低低问了句。

    “不用。”顿了顿,宁皇后轻轻哼了一声,“这一把火,要么是赴死,要么是求活,不过,还往哪儿求活呢?”

    宝箓宫中,福安长公主站在廊下看了几眼,转身进了屋,甩了斗蓬,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周贵妃的骨头都开始化了吧,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还有什么用?

    …………

    大皇子府外,宁远最先赶到,却在半条巷子外等了片刻,见军巡铺一路狂奔过去,再看着京府衙门邢府尹急如星火奔过去,才从阴影中出来,绕过半条巷子,赶着和墨相前的脚,到了现场。片刻之后,楚相和吕相也到了。

    太子到的最晚,动静却最大,人还在一条街后,传话的护卫内侍就一个接一个连成串儿的喊叫过来:“太子吩咐:先救大爷!”

    一连串的救人之后,太子纵马赶到,人没下马,先劈头问道:“大爷呢?是生是死?”

    “回太子爷,正在救火,还不知道。”墨相欠身答话。

    “混帐!救什么火?先救人!让他们冲进去救人!快!看清楚,到底是生是死!”太子急急吩咐。

    “回太子爷,这会儿火已经起来了,进不去人,进去了,也救不出来了,大爷府上逃出来的人都在那边。”吕相上前回话。

    “大哥呢?也在……那边?”太子屏着口气问道。吕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太子下意识的长舒了口气,“赶紧救火,这儿离禁中这么近,惊扰了皇上,可不是小事!谁把墙砸开了?过了火怎么办?这墙是奉旨修起来的,这是谁砸的?”

    墨相和吕相,以及楚相专心看着雄雄的大火,谁也没答话,不砸墙怎么救火?圈起来全烧死吗?

    宁远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太子看不到的地方,远远看着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的太子,十分困惑,蠢成这样,他怎么就能以为全天下都在他股掌之间,凭他玩耍呢?

第七百二一章 兄弟情深

    满身满头黑灰的军巡铺统领急匆匆奔过来,冲墨相、吕相和楚相以及邢府尹团团一揖,“各位爷,没找到大爷,大爷只怕……”

    军巡铺统领一脸惊恐的指着烧的肆意无比的火光。

    大皇子尸体所在的那间屋子,是这大皇子的中心,也是起火的中心点,这会儿被大火包围,哪儿找得到?

    “混帐!进去找!大哥要是有个好歹,在场的,就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太子一跳三尺高。

    军巡铺统领呆看了片刻,才认出太子,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刚刚跪倒,就被楚相踢了一脚,“没听到太子爷的话?还不赶紧去救火?大爷这会儿必定还好好儿的,快去!赶紧把火扑灭!”

    统领答应一声,爬起来就跑。

    太子听了楚相的话,脸色变幻不定,他刚才着急了,要是老大真还活着,这水一扑灭……

    吕相斜着一脸纠结呆怔的太子,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墨相横了太子一眼,懒得搭理他。

    “孤也是太急了,一想到大哥……去传孤的话,不要伤了人,不然,孤心里不安,大哥心里更加不安。”太子纠结片刻,忍不住吩咐身边的护卫。

    墨相郁闷的猛咽了口口水,吕相眼望天空,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楚相无语之极的翻了个白眼。

    宁远差点儿笑出了声,这位太子,出娘胎的时候,什么都全了,就是心眼没带,一个都没带。

    “太子爷,王妃霍氏,还有从前教导过大爷的先生,都在那边,太子爷要不要过去看看?”一群人沉默片刻,吕相打破沉默,微微欠身,冲太子客气道。

    “过去看看!”太子背着手,顺着吕相的示意,大步溜星往被殿前三军、府衙诸人,以及皇城司等各家混杂看守在一起的霍氏和蒋先生等人。

    霍氏看起来气息微弱,坐在唯一的一个锦垫上,两个老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她。桃夭离霍氏不远,虎视耽耽的看着那一群从大爷院子逃出来喊救火的丫头婆子。

    蒋先生盘膝坐在地上,眼睛半闭,仿佛入定一般,看起来十分淡定。

    “大哥呢!”太子几步冲过来,站在众人面前,一声厉喝。

    霍氏哆噎了下,紧紧抓着婆子的胳膊,没看太子,却看向蒋先生。桃夭后背绷的笔直,死死盯着眼前这一群丫头婆子,唯恐跳出来一个不知轻重死活的。

    蒋先生睁开眼,看着太子,没说话先长叹了口气,“回太子爷,大爷喝醉了酒,提着剑,推倒蜡烛在屋里放火,那群丫头婆子,谁冲进去救他,他就一剑上去……”

    蒋先生又是一声长叹,“老朽到时,王妃正拼死要冲进去,是老杇自作主张,让人拉住了王妃……”

    “大哥呢?是死是活?”太子打断了蒋先生的话,急切的问道。

    “大爷杀了几个人,后来,门口的横梁落下来,封了门。”蒋先生再次长叹,“王妃还要往里冲,老杇只好让人把她拖了出来,大爷……”蒋先生悲伤的叹了口气。

    “大哥死了?你亲眼看到的?”太子不放心,再追问一句,蒋先生垂着眼皮,点了点头。

    太子长长舒了口气,一丝笑意刚要浮出来,立刻又被绷了回去,太子指着蒋先生和霍氏等,厉声呵斥:“你们!竟敢弃大哥不顾!眼睁睁看着我大哥葬身火海!你们怎么有脸逃出来?大哥!”

    太子掩面号哭,“大哥你死的好惨啊!大哥,大哥!我一定要替你报仇!大哥!”

    蒋先生冷冷看着用袖子掩着脸哭的跟笑声差不多的太子,一年不见,他越发愚蠢了。

    “来人!把他们给孤扔到火里!竟敢弃大哥不顾!孤要让你们替我大哥殡葬!”太子大约觉得光哭不足以表达他的伤心和愤怒,手指划着大皇子府诸人,从霍氏到蒋先生,厉声呼喝。

    “太子爷,不能这样。”吕相只好上前去劝,“您是太子爷,一举一动关乎国体律法,把他们扔进火里,这可不妥当,这位老者所言是真是假,他们有没有弃大爷于不顾,这事得查清楚,查清楚了再论罪。”

    “他们害死了孤的大哥!孤只有这一个大哥!”太子哭着喊着,却死活挤不出眼泪,他太高兴了。

    “太子爷生性仁义,和大爷手足情深,太子爷这是太难过了。”吕相看着蒋先生说话,蒋先生迎着吕相的目光,心里突然涌起股暴笑之意,这位吕相,能做相公,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很不一般,他拍马不及。

    “太子爷是国之储君,您一举一动事关重大,还请太子爷节哀顺变,皇上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楚相也顺着吕相的话劝太子,太子哭的更响了,“大哥!大哥你说走就走了,这让孤怎么活?大哥!”

    墨相斜着太子,眉头紧拧,一眼瞥见周六,急忙叫了一句,“小六过来,你扶太子到车上歇一歇,透透气,好好劝劝太子爷,节哀顺便,保得身体。”

    刚从火场边退下来,满头满脸烟灰的周六哎了一声,答应了一句,再四下转头找宁远,宁远往前挪一步,让周六看到他,冲周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扶太子到旁边车上歇着。

    大皇子府这场大火直烧了一夜,诸人围着火场团团转忙了一夜,到天明,曙光照在烟气袅袅的废墟上,竟让人有了一种劫后新生的奇异感觉。

    大皇子那间屋子里,找到了两段焦炭一样的尸体,谁也分不清哪个是大皇子,哪个是丫头,干脆放在一起,稀里糊涂殓进匣子里。

    对着两段焦炭,墨相、吕相和楚相三个,头碰头嘀咕了半天,没敢直接禀报皇上,由墨相捧着匣子,先去见福安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伸手掀开匣子,看着匣子里两段焦炭,声音清泠的问道:“怎么有两个?”

    墨相急忙解释了,福安长公主轻笑了一声,“所谓龙子凤孙,烧焦了,有什么分别?太子既然兄弟情深,让他捧去给皇上,也许他和皇上,能分出哪一个尊贵,哪一个卑贱。”

第七百二二章 放纵

    墨相没多说话,捧着匣子出来,径直去寻太子。

    太子兴奋的一夜没睡,这会儿还在亢奋中,听说墨相请见,立刻扬声号哭,“大哥!你怎么就走了!”

    墨相进来,捧着匣子,目无表情的看着号哭的太子,一言不发,太子干哭了几声,没听到墨相的赞叹和劝慰,不哭了,拧着眉头斜着墨相,“你不去查清楚大哥是怎么死的,来这儿干什么?孤这会儿什么心情都没有!”

    “回太子爷,”墨相双手捧上匣子,“这是从大爷丧身之处捡出来的尸骸,请太子爷过目。”

    太子急上前一步,伸手掀起匣子,往里看了一眼,吓的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大哥!”太子这一声大哥,似笑又象哭,墨相垂着头,没看他,只管接着说正事,“太子爷,皇上那里,您看?”

    墨相没往下说,太子立刻接道:“大哥是皇上最心爱的长子,就算只有这一段,也不能不让皇上看最后一眼。”

    墨相垂下了眼皮,福安长公主让太子拿给皇上看这两段焦炭,存的这份心,和太子这会儿的心思,如出一辙,唉!

    “来人。”太子离那匣子四五步,示意内侍接过,“这是孤的大哥,孤送他去和阿爹道别。”

    墨相将匣子递给内侍,一句多话都懒得说,恭恭敬敬告退出来,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喝着茶,怔怔的出了半天神。

    …………

    阿萝穿着水莲的衣服,与其说是跪在地上,倒不如说是团成一团缩在地上,多多跪在阿萝身后,努力想将在大皇子府半年多,比原来又胖了许多的身子藏在阿萝身后,以使高坐在上的七奶奶看不见她。

    卫凤娘耷拉着肩膀垂着头,正能多含糊就多含糊的和李桐禀报发生的事,“……我把匕首递给她,是觉得那上头有牙印,是让她……这事怪我,没说清楚,我没想到她平时这也怕那也怕,倒不怕杀人,后来,就来不及了,我一看,没办法了,人也来了。”

    卫凤娘说的糊涂,李桐倒是听明白了,看着卫凤娘,有些无语的问道:“你让她割了大爷那东西?就能掩住牙印的事了?”

    卫凤娘头垂的更低了,“婢子糊涂了。”

    “火是谁放的?你?”李桐接着问。

    “不是,我是想放来着,没来得及,人来了,是大皇子那个王妃,还有他府上那个装模作样的蒋先生,让人放的火,不但放了火,还威胁那些丫头婆子,有一个说大爷被人杀了的,蒋先生就让人把她扔进火里了。”

    李桐轻轻舒了口气,调转目光看向阿萝,“你的事,七爷跟我说过,今天这件,你和卫凤娘都有不是。大爷也算自作孽,这事该怎么处置,我作不得主,得等七爷回来,还要看看外面的情形。先起来吧,水莲,你带她到后罩房,找一间空屋子让她们主仆先睡一会,凤娘也去吧,有你在,阿萝也能安心些。”

    卫凤娘明白这是先把她们三个关起来,老老实实答应了,跟着水莲,往后罩房去。

    李桐看着三人出了门,端起杯子送到嘴边,片刻,放下杯子,吩咐绿梅,“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去找福伯,把刚才的事告诉他,让他找个妥当人,去跟七爷说一声,你再走一趟,把刚才的事,告诉文二爷。”

    “是。”绿梅答应了,忙掀帘出去,先去找福伯传话。

    李桐再次端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

    大皇子的死,除了皇上,谁会在乎呢?长公主?李桐眼皮微垂,长公主不会,长公主的心肠,远比她,甚至远比她自己以为的更硬。

    这样一个人,有多少人象她这样,听说他死了,竟然有几分轻松和欣喜。

    …………

    临近年关,大皇子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皇上惊痛交加,病倒了。

    整个京城,又和去年一样,只能将喜庆和热闹,都压在心里,压在自己家关着的门里。

    太子异乎寻常的关心起皇上的脉案和病情,召见每一个从皇上身边出来的太医,询问病情,以及声色俱厉的威胁诸太医,皇上要是有点什么不好,他一定会把他们全部殉葬,以此表达他身为太子的孝心。

    除了关心脉案,太子还一天一趟,甚至两趟三趟的过去探病。

    午后,仔细问了皇上的脉案,又恶狠狠威胁了太医之后,太子一路看着景,一路进宫探望皇上。

    刚到正殿台阶下,贺嫔扶着个婆子,从殿内出来,站在台阶最上,微微颌首,“太子爷,皇上刚刚睡着,太医吩咐过,皇上这病,只要好好歇一歇,就能好了,若是皇上睡着了,万万不可打扰。”

    “孤来看阿爹,难道是打扰?”太子鄙夷而恼怒的仰头看着贺嫔,那份鄙夷和恼怒,因为仰头,而气势全无,恼怒尴尬之下,太子三步两步上了台阶,和贺嫔一样站在台阶最上,低头看着贺嫔,总算有了居高临下的快感。

    “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太子爷若是一定要见皇上,那就得吵醒皇上,吵醒了皇上,不是打扰么?”贺嫔这几天心力憔悴,养了半年,已经不小的脾气,就上来了。

    “你竟敢说孤打扰皇上?放肆!”太子怒了,姓贺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太子爷,太子爷!”常太监掂着脚尖,一路小跑从殿内出来,“太子爷息怒,太子爷,千万不能跟贺娘娘这样说话,贺娘娘刚怀了身孕,求了签,说是个男胎,这胎还没坐稳呢,太子爷可得千万小心,可不能气着了贺娘娘……”

    常太监离太子两三步,连解释带不停的拱手欠身长揖。

    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怀上了?阿爹……不可能!哪儿来的野种?”

    “你!”贺嫔气的脸都白了,“这要是野种,那太子岂不也成了野种?”

    “放肆!”太子一声暴喝,抬起脚,恶狠狠的踢在贺嫔肚子上,一脚落下,别一只脚立刻跟上,一脚接一脚,只踢的贺嫔惨叫连连,片刻,一道细细的血迹,就从贺嫔裙子下漫出来。

第七百二三章 临行

    “太子爷!太子爷,不能这样啊,不能这样!”常太监扎扎着手,压着声音焦急无比的劝着,却一步不往前去,跟在贺嫔身边的侍女早就吓傻了,贺嫔弯着腰,护着肚子,萎顿在地上,“……皇上!救命!太医,太医!”

    “常大伴,皇上晕过去了!快!”小内侍从屋里急奔出来,一脚绊在门槛上,扑倒在地上前,冲常太监叫道。

    常太监顾不上太子和贺嫔了,一边转身往殿内奔,一边吩咐小内侍,“快去宝箓宫!”

    贺嫔被女侍抬到偏殿榻上,血浸透了一块棉垫,又换了一块。

    “太医呢?”贺嫔紧紧揪着奶娘邓嬷嬷,下身缓慢却流个不停的血,让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浓。

    “娘娘,您怀了胎这事,连皇上都不知道,常大伴是怎么知道的?”脸色青灰的邓嬷嬷艰难的问了句,贺嫔怔了下,“太医诊脉时,我说过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嬷嬷,是常大伴要害死我?我哪儿惹着他了?嬷嬷,太医怎么还没来?血……”

    贺嫔昂起头往下身看,两个女侍托起她,正在换第三块垫子。

    “再不来,我要死了!”贺嫔哭出来了,“嬷嬷,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想害死我么?”

    邓嬷嬷站起来,走了两步,站住,吩咐一个女侍,“你去看看,问问常大伴,要是找不到常大伴,就……看看正殿谁在,问一问。”

    女侍答应了出去。

    “她去有什么用?嬷嬷你去,把常大伴叫来,让他看看,我要死了。”贺嫔心里的恐惧一会儿比一会儿浓烈,一急之下,下身血流的好象更快了。

    邓嬷嬷没理贺嫔,走到偏殿门口,将帘子掀起条缝,往正殿张望了片刻,放下帘子,坐回贺嫔身边,“几位相爷也来了,那边,殿门口,都是人。”

    贺嫔茫然的看着邓嬷嬷,邓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姑娘,看样子,只怕皇上不行了。”

    “什么?皇上好好儿的,皇上才多大年纪?皇上正是盛年,这是你说的!这话是你说的!”贺嫔惊急之下,声音都变了。

    “天有不测风云。”邓嬷嬷移开目光,“姑娘,这都是你的命。”

    “你这话什么意思?”贺嫔脸色变了,“这不是我的命,我才多大?嬷嬷,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医呢?你没让人去叫太医?你……”

    “姑娘。”邓嬷嬷打断了贺嫔的话,“你好好想想,常大伴怎么知道姑娘怀了胎这事,常大伴当着太子的面说那样的话,就是成心要害死姑娘,姑娘,常大伴是谁的人?这要不是皇上的意思,那就是皇上已经……不行了,常大伴这是要另外认主了,姑娘,你是聪明人,咱们既然走到这条路上了,这条路,本来就是九死一生……”

    “不是!”贺嫔哭泣着打断了邓嬷嬷的话,“不是九死……你从来没说过,你只说我是做太后的命,你说就跟周太后那样,你从来没说过……从来没说过……”

    贺嫔哭出了声,因为哭,她再次觉得下身的血流的更快了。

    “我不想死!嬷嬷,你想想办法,我不要了,我不想了,嬷嬷你想想办法,我不想死,嬷嬷!”贺嫔拉着邓嬷嬷,哭的涕泪横流。

    “姑娘,想开点吧,这条路,走上来,哪有能回头的?”邓嬷嬷知道她家姑娘的死期,也是她的死期,这会儿,她没有太多心情象平时那样,挖空心思开解安慰她家姑娘。

    贺嫔听邓嬷嬷这么说,哭的更厉害了,“我去求……去求太子,我没得罪过他,我一个弱女子……他把我的孩子都踢掉了,他还想怎么样?嬷嬷,去求他……放过我,我不想死,嬷嬷我不想死……”

    邓嬷嬷低垂着头,怔怔的出着神,由着贺嫔把她晃的前前后后的摇。

    …………

    福安长公主站在皇上床脚不远,直视着挥着胳膊冲太医咆哮的太子。

    “……废物!阿爹要是有个好歹,孤把你们全部活殉了!还不赶紧!一群废物!”太子咆哮出来的口水,喷了常太监一脸,脸色死灰,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皇上脸上,也落了不少。

    “太子伤心太过,失态了,侍候他下去静一静。”在太子一声比一声高昂的咆哮声中,福安长公主发话了,福安长公主声音不高,却压在太子的咆哮之上。

    常太监立刻上前去扶太子,太子猛一把甩开他,一个转身,手指点在福安长公主鼻尖不远,没等他咆哮出来,站在殿门口的宁远一个闪身,众人只觉得眼前花了花,宁远已经拦在太子和福安长公主之间,面对着太子,一脸谦恭,“太子爷,长公主姐姐吩咐了,您还是安心歇一歇吧。”

    说话之前,已经伸手按在太子两边肩膀上,看着恭敬,其实紧扣住太子胳膊,提的他脚不沾地,出了正殿。

    福安长公主仿佛没看到这一幕,只直直的看着皇上,宁远拖开太子,福安长公主上前几步,常太监体贴之极的推了张椅子过来,福安长公主坐在皇上面前,伸出握住皇上微凉的手,“大哥。”

    “四哥儿,是个急性子,他看朕病,急。”皇上喘过口气,先替太子解释。

    “他确实性子急,急的等不到大哥咽下这口气,急的恨不能象踹死贺嫔那样,把大哥也立刻送走。”福安长公主一改平时的沉默平和,话语犀利的不留丝毫情面。

    皇上愕然看着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叹了口气,“大哥,四哥儿,甚至大哥儿,是什么样性子人品,你心里一清二楚,你不肯承认,难道到这会儿了,你还要自欺欺人?”

    “真真!”皇上嘴唇抖个不停,她想干什么?

    “周氏的死,大哥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么?”福安长公主直视着皇上,“太医院的脉案,皇上看过的,周氏除了中了砒霜的毒,还中了断肠草的毒,下毒的,除了老大,还有老四,她亲生的两个孩子,一起生了心,一起下了手,一起毒死了她。”

    “真真!”皇上震惊中透着慌乱,挣扎着想坐起来,常太监急忙上前,从后面将皇上推起来些,小内侍垫上垫子,“真真,你疯了,疯了?”

第七百二四章 梦醒

    “太医院的脉案都在,诊脉的人在,卖断肠草给太子的人也在,大哥要看吗?”福安长公主体贴的替皇上拉了拉锦被。

    “真真……”皇上眼里的震惊渐褪,慌乱中掺着悲伤,看着福安长公主的样子,竟有几分可怜。

    她既然这样说,这件事,只怕真是如此,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大哥,阿爹临大行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福安长公主眼里都是悲伤,看着皇上问道,皇上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真真,你是个女人,你一个女人……女人……”

    “是,”福安长公主眼皮垂下又抬起,“阿爹在的时候,常常说起你,说你好就好在性子平和,能听得进人言,阿爹说,为人主,头一件,就是要听得进良言,有了这一条,有没有才干,其实不要紧。”

    “阿爹……说过?”皇上看着福安长公主,神情有几分迷离。

    “嗯,阿爹常常说起大哥,大哥是长子,阿爹最疼你,也最寄厚望予你。”福安长公主接着道:“阿爹说过,把这天下,把林家这份祖宗基业,交给你,他最放心。”

    “阿爹……”两滴有些混浊的眼泪,从皇上眼角流下来。

    “大哥,你有识人之能,你很明白,周氏的死是怎么回事,老大是什么样人,太子又是什么样的人,你都明白,你不愿意伤了周氏的心,你装糊涂,大哥,你的糊涂害死了周氏,害死了老大。”福安长公主话锋一转,又回来了。

    “四哥儿……”皇上在过来和现在之间,茫茫然然。

    “大哥,你要去见阿爹,去见翁翁,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你打算怎么跟阿爹说太子毒死周氏这件事?你怎么跟阿爹说,你把林家基业交给了一个毒死生母、烧死同胞兄长,踢死身怀有孕的贺嫔的人?”

    “真真……”皇上两只手乱抓,努力想要坐起来,再坐起来。

    “大哥,这事,我不跟你说,还有谁能跟你说这样的话呢?早晚有一天,我也要去见阿爹,我不想让阿爹失望难过,大哥,你是长兄,是阿爹最看重的儿子,大哥,太子无德无行,他担不起林家的基业,更担不起这个天下。”

    “他是太子……”皇上紧紧抓着被子,象抓着根救命稻草。“朕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了……”

    “还有五哥儿。”福安长公主打断了皇上的话。

    “五哥儿?”皇上看起来很茫然,随即哭起来,“真真,朕答应过娇娇,答应过她,答应过……”

    “大哥。”福安长公主叹了口气,“那阿爹呢?难道你也要象阿娘那样,在皇陵建个衣冠冢?不见阿爹,不见林家列祖列宗?”

    “真真……”皇上哀求般叫道。

    “大哥,我只有你这一个同胞兄长,这个世间,你是我最亲的亲人,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话,是不想让大哥无颜见阿爹,见林家列祖列宗。林家和天下,太子担不起,他不配,大哥在,他是太子,大哥大行,他还是太子,大哥,我只是替你着想。”

    福安长公主声音温和,话却极其冷酷。

    皇上直直的看着福安长公主,半晌,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昨天,前天,大前天,朕都梦到阿爹,梦到从前,真真,大哥要走了,你……”皇上摸索着去抓福安长公主的手,“守住林家,替林家守住基业,守住咱们林家天下,宁氏……”

    “放心,有我。”福安长公主接过了皇上的话。

    “好,好……”皇上哽咽着,“真真,四哥儿……还是个孩子,都怪朕,他还是个孩子,你……”

    “我知道,大哥放心,他总归姓林。”福安长公主点头答应,他总归姓林,只要不作死,他就不会死。

    “宣墨卿、吕卿……”皇上声音低弱而无力,福安长公主看了眼常太监,常太监急忙小步快走出来,宣早就等候在殿外的墨相等人进殿。

    墨相走在最前,吕相和楚相紧跟其后,晋王、解尚书、孙学士以及当值的翰林承旨季疏影等人鱼贯而进,在皇上床前跪成一片。

    “拟旨。”皇上看着福安长公主,话说的有些艰难,“太子无德,不堪大用,改立……”

    跪在床角位置的晋王一下子抬起头,目光直直而渴望的盯着皇上,跪在最前托着纸笔的季疏影,下意识的侧了侧身,挡住了晋王的目光,抬眼扫向宁远时,正迎上宁远似笑非笑的目光。

    “……立五哥儿林睿为太子。”皇上顿了顿,略过了宁皇后,“福安,为宁国福安长公主,加六合公主,宗正卿,检校侍中,行中书令。就……”皇上握着福安长公主的手,“朕就……托付给你了。”

    墨相没看皇上,只看着福安长公主,吕相低着头,一脸哀伤,楚相微微有些兴奋,果然是这样!

    季疏影等了片刻,见皇上不再发话了,低垂着眼皮,正要退下去拟旨,孙学士伸手从他手里抢过纸笔,“此事重大,我来!”

    孙学士拟了旨,皇上点了头,墨相捧了旨,诸人掂着脚尖退出,只留福安长公主陪着皇上。

    出到殿外,宁远晃到季疏影旁边,“我可是君子。”季疏影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能看出几分失落的晋王,没说话。他这是说他刚才的举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可没觉得他是君子,也没觉得自己是在度君子之腹。

    …………

    两天之后,皇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几乎同时,贺嫔也死了,邓嬷嬷服了毒,贺嫔和邓嬷嬷的忠,得到了从宁皇后、福安长公主到朝廷的表彰,贺嫔晋了皇贵妃,随皇上入葬皇陵。

    雪又下了起来,白漫漫一片的禁中在大雪的笼罩下,反倒不显的那么哀伤了。

    上一次在大皇子府外砌墙的,是随国公,这一次,在太子从前的王府外砌墙的,是周六。

    周六坐在车上,看着渐渐起来的高墙,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就是悲伤的厉害,这悲伤是因为皇上的大行,还是因为眼前这堵高墙,他理不清,也不想理,他只是隐隐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他好象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第七百二五章 新朝

    五皇子登基的事,尘埃落定,没人着急,从从容容的安排在一个月后。

    福安长公主成了宁国福安大长公主,驳回了一大摞要给她修公主府的折子,说她原本是清修之人,兄长不幸,为国为家,她不得不看顾一二,可这只是权宜之策,几年之后,她还是要回城外清修,这几年,就在宝箓宫暂住,就很好。

    甚至在宝箓宫,也是和从前一样,住在偏院西厢,虽然除了她那个偏院,宝箓宫已经没有其它人了。

    五皇子登基大典后第二天,宁远就被福安大长公主派出去巡查各地兵备,李桐虽说守了一个月灵,可宁皇后极其照顾大家,跪哭的时候少,休息的时候多,倒没怎么累,宁远走后,李桐几乎每天都到宝箓宫。

    先皇走后,福安大长公主瘦了很多,这让李桐有些担心。

    当了皇上的五皇子还和从前一样,每天到宝箓宫上课,上课时间改成了每天早朝后,李桐就在皇上上完课后,再到宝箓宫。

    又一个春天悄悄走来,柳梢一个个饱满的叶芽绽开,露出嬾黄的叶尘,透过纱窗,李桐看着两旁朦胧的新绿中喷薄而出的勃勃生机,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她越来越觉得,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南柯一梦而已。

    转进宝箓宫前的巷子,李桐敲了敲车厢,下了车,一边欣赏着两边盛开的茶花,一边往小院过去。

    刚跨进院门,就看到正从走廊转拐过来的皇上,李桐忙避到旁边,曲膝见礼,皇上一看到她,立刻眉开眼笑,“七舅母早,七舅母,刚才姑姑夸我眼力不错!”

    “这十天里,大长公主夸了您三回了。”李桐也跟着喜上眉梢,皇上微微抬起下巴,一脸得意,“昨天阿娘也夸我了,说我的箭术能跟七舅舅五六岁的时候比一比了。”

    李桐失笑,“皇上真厉害。”

    “七舅母笑话我,”皇上悻悻然。

    “不是笑话你,你七舅舅说过,他一直长到你这么大,只习武,不学别的,就是到现在,你七舅舅也只会打仗,皇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比七舅舅多得多得多,特别是跟大长公主学的这些,也只有皇上能学的这样好。”

    李桐仔细解释,皇上叹了口气,手往后背起,十足的福安大长公主模样,“就是啊,为君者最难。”

    李桐想笑忙又忍住,紧挨栏杆站着,看着皇上出了院门,回过头,笑容灿烂的冲她摆了摆手。

    一缕朝阳打在皇上脸侧,一条金边勾在那张渐渐不再稚嫩的脸侧,明亮的让李桐下意识的眯起眼睛,眼睛眯起的那一瞬间,这张朝阳中的脸,和那一回她最后看到的那一眼,那张夕阳中的灿烂笑脸,合在了一起。

    是他!

    李桐震惊的抬手捂在嘴上,按回了那一声几乎要脱口冲出的惊叫。

    从前那一回,那个突然出现在相国寺的高僧,那个和她说他找不到她阿娘,那个说他受过她大恩,那个在她面前灰飞烟灭的高僧……

    他说他受过她大恩,是现在么?

    哪是前哪是后?哪是梦哪是真?

    李桐傻子一样呆站在院门口。

    好半天,李桐才回过神,进了西厢,福安大长公主直视着她,看着她坐下,移了茶桌过来,焙起了茶,才开口问道:“绿云说你傻站在院门口,怎么回事?”

    “没什么,想起来一点旧事。”李桐没抬头。

    “旧事……”大长公主慢慢重复了一遍旧事,沉默了好一会儿,“前几天,太后跟我说了件宁家的旧事,宁家那位邵师,听说归隐前只见了你?”

    “嗯。”李桐垂着眼皮,低低嗯了一声。

    “太祖的笔记中,提到过一回重生之人。”大长公主看着窗外,“那时候太祖还只是个副将,有个落魂秀才找到他,说二十二年后,太祖将君临天下。”

    顿了顿,福安大长公主看着李桐,慢吞吞道:“太祖吓坏了,就把他杀了。”

    李桐神情一滞。

    “十年后,太祖就觉得自己杀错了,太祖登基的日子,就是那个秀才所说的日子,不过,太祖是先知道这个日子,才定下的这个日子。还有件事,”

    福安大长公主转着手里的杯子,“太祖还说,他遇到过一个姓邵的不僧不道的人,也很瘦,也很弱,和他说了很多疯话,比如,林家天下成于李氏,也将毁于李氏。”

    李桐愕然,福安大长公主笑起来,“太祖一生奇遇极多,他的笔记写的极好,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李桐直视着福安大长公主,福安大长公主笑了一会儿,迎着李桐的目光,“太祖不信邪,这句成于李氏,也毁于李氏,太祖说:既然成于李氏,那毁于李氏也公道得很。”

    “太祖这本笔记?”李桐听说心惊肉跳,福安大长公主笑眯眯看着她,“这本笔记么……”顿了顿,福安大长公主才接着道:“阿爹给我的,反正先皇也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他喜欢诗词歌赋。”

    李桐轻轻舒了口气。

    “……我正在想,要不要把这本笔记拿给小五看看,真是特别有意思。”福安大长公主听李桐舒出那口气,一脸促狭的又接了一句,“除了这句成于李氏,毁于李氏,还有一件,说若有带水而生的林家女,生下来就要溺死,否则林家基业自她起两代之后,就灰飞烟灭。”

    李桐呆看着福安大长公主,带水而生,她出生那会儿天降大雨……

    “这一件,太祖批了两个字:放屁。”福安大长公主笑起来,“我瞧着也是。”

    李桐看着福安大长公主,“是一个邵么?”

    “桐桐。”福安大长公主收了笑容,神情有些严肃,“你我,都是凡俗之人,机缘巧合,偶尔窥见了一件两件不同于凡俗的人和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看过也就看过了,当个闲话说说而已。”

    顿了顿,福安大长公主又加了一句,“如此而已!不可穷究。”

    “嗯。”李桐应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就象偶尔看到高僧的神通,一份福缘而已。”

    “不见得都是福缘,行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昨天你刚走,秦氏来了。”福安大长公主岔开话题。

    “晋王妃?”李桐有几分意外。先皇丧礼没结束,晋王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闭门静养,这会儿,晋王妃到宝箓宫来做什么?

    “嗯,是来表心迹的。”福安大长公主一脸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替老三求定心九丸药。说她这一阵子天天守着老三,诸事无扰,这样的日子,她和老三都觉得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李桐没说话,如果诸事无忧这一句换成提心吊胆,这些话倒是从前的秦皇后避居这宝箓宫之后,常说的话:当年皇上还在潜邸时,她和皇上唯恐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掉,成天提心吊胆,那时候,皇上和她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担心的过了,”福安大长公主挥了挥手,“她这胆子,还不如霍氏!”

    听福安大长公主提到大皇子妃霍氏,李桐犹豫了下,还是插了句,“阿萝已经到杭州了。”

    “还有那个卫凤娘,你给我看紧了。”听李桐说到阿萝,福安大长公主一脸的气儿不打一处来,“你瞧瞧,宁远这厮,手底下用的都是什么人?全是土匪!大土匪带小土匪!”

    李桐低眉垂目,一声不响的听着福安大长公主的抱怨,反正也没说错,卫凤娘确实是土匪出身。

    福安大长公主抱怨了一通,转回正事,“……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一个一个的,都得我来收拾烂摊子,宁远不是说秦氏两个兄弟都是将才吗?一个给他,一个去北地。”

    李桐一怔,“从军?”

    “嗯,宁远既然说秦氏兄弟能用,那就用起来,也安了晋王的心。”福安大长公主话说的极其委婉,李桐一听就明白了,这既是安晋王和晋王妃的心,也是酬晋王妃那一次的告知之功。

    “还有件事!”福安大长公主脸上浮有几分恼怒,“一会儿你进趟宫,去劝劝你那个大姐,你告诉她,从来没有太后亲自训练禁军的例,成何体统?”

    李桐差点呛着,她可劝不了!前儿去宫里,太后不光嫌弃殿前三衙不成样子,要好好训训,还嫌弃禁军不堪一击呢……

    李桐洗耳听着福安大长公主的牢骚,一直听到福安大长公主发完怨气,心情愉快了,才告辞出来,至于进宫劝太后这事,她只当没听见,太后和大长公主,哪个都不是她能劝得了了,要劝,也只能太后‘劝’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亲自‘劝’太后,这两位的事,她可管不着。

    …………

    春意浓厚时,周六求了外任,得了批复那天,回去周家祠堂住了一晚,和几个月间老了十几岁的父亲周侯爷辞了行,回到京城,从吏部领了关防文书,收拾了行李,带着十来个家人,两三辆车,和早行的客商一样,刚出了城门,就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墨七带着小厮长随,急追上来。

    “怎么说走就走了?”墨七追上周六,“前天不是跟你说了,哥几个要给你饯行?你怎么一声不响这就启程了?”

    周六扭过头,没答话。

    “还有,后天七哥就回来了,我问过吏部了,你就是晚半个月再启程都来得及,你看你……”墨七知道周六的沉郁失落是因为什么,可这个原因,最好还是装不知道,说的越多,对周六越不好。

    “我知道。”周六答了句。

    “你知道还……”

    “就是知道,才赶着今天走的。”周六打断了墨七的话,“我不想见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

    “你?”墨七意外之下,又有些明白,“小六,我知道你这话……可这不能怪七哥,这事……”

    “我知道,我没怪他,我就是不想见他。”周六低下头,从墨七手里挣出衣袖,“连你,我也不想见,不想再见,你回去吧,我该走了。”

    “哎……”墨七一个哎字没喊完,就卡在喉咙里喊不出声了。勒马呆看着周六萧索孤单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第七百二六章 聚与散

    宁远没等到第三天,隔天半夜就赶回了京城。

    李桐已经睡着了,被宁远一指头捅在胳膊上,吓的差点叫出来,宁远坐在床前脚塌上,拧着身子,胳膊支在床沿上,目光亮闪喜悦的看着有几分迷糊的李桐。

    “不是说明天才能赶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就到了。”李桐急忙坐起来,“没出……”

    “没事,就是想早点看到你。”宁远仰头看着李桐,李桐一呆,上身前倾,凑到宁远面前,就着帘子外渐行渐近的一盏烛光,仔细看着宁远,伸出手,抚在宁远脸颊上,“我也想早点看到你,可我不想看到你又疲惫,又这么瘦。”

    宁远脸靠进李桐手心里,蹭了蹭,“等明天缴了旨,回来好好睡上一天一夜就好了。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味儿大。”

    “我让人备水……”李桐话没说完,就被宁远打断,“不用,天一亮我就得回驿站,洗澡得好大一会儿看不到你,还耽误说话。”

    “这一路查过去,吃了不少苦头吧?”李桐听宁远这么说,也不坚持,干脆挪下来,挨宁远坐在脚塌上,和他说话,宁远一边伸手从床上拽下被子,将李桐裹住,一边答话,“别提多苦了,路上辛苦就不说了,不叫苦,可那帮人……那帮孙子,伎俩百出,半点廉耻都不要,跟这帮蛆虫打交道,真是苦啊!”

    看样子宁远不但吃了苦,还受了不少委屈。

    “大长公主说,那些人打架打不过你,玩心眼也玩不过你,让我不用担心。”李桐挪了挪,伸手给宁远揉肩膀。

    “那是!”宁远往下滑了滑,侧着肩膀让李桐给他揉,“那也苦,太无耻,生气。”

    “嗯,我看了你写回来的折子。”

    “不说这个了,你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宁远挥了挥手,挥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谁敢欺负我?”李桐失笑,“我很好,就是常常想你。”

    “我也想你!”宁远抓了把李桐的头发,在脸上蹭了蹭,“遇到糟心事,就特别想和你说说话儿,吃到好吃的,更想你,就觉得一个人吃实在没意思,偶尔有几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你不在,就觉得锦衣夜行好没意思。”

    “那你现在说给我听,那些高兴的事儿。”李桐握住宁远的手。

    “好,先说我闯营的事……”宁远挪了挪,握紧李桐的手,一件件说那些让他高兴的事儿,李桐下巴抵在宁远膝盖上,听的津津有味。

    “……说说你,”宁远眉飞色舞说完,看着李桐问道:“大姐没难为你吧?大长公主呢?”

    “大姐姐难为我干什么?你临走前,大长公主不是说她不懂军务,让你把京城防卫的事交给大姐姐么,大姐姐说禁军简直就是一群草包麻袋,不堪一击,说要亲自训练禁军,就是宁家的那种亲自训练,就一天,朝廷里,就有不少人说有损国体,一个接一个找到大长公主那里,大长公主就让我去劝大姐姐……”

    “你能劝得下来?”宁远撇着嘴,他大姐的脾气他知道。

    “当然劝不下来,后来大长公主找大姐姐吵了一架。”

    “……”宁远瞪着李桐,“谁赢了?”

    “皇上说,这一架大长公主占了上风。”李桐带着笑。

    “这一架?还不只这一架?”

    “是啊,这一架吵开了头,后头就一直吵,到现在,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跟下棋一样,互有胜负,有大事,也有小事,比如端午的粽子是以甜粽为正统,还是咸粽才是正统。”

    “这事还用吵?当然是甜粽……不是正统,湖州粽子天下第一。”宁远说到一半,改的极快。

    天好象亮的特别快,两人还有好多话没说,一缕晨曦已经映在了窗户上。

    “夫人,到早朝的时辰了。”水莲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宁远的声音戛然而止,挪了挪,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你这个丫头,我是说,你这些丫头,年纪都不小了吧?该……”

    “换一个也得提醒这一句,这是她们的本份。”李桐打断宁远的话,推着他往外走,“快回驿站,快去缴旨,快点回来,我等你吃早饭。”

    “好!桐桐,你再睡一会儿,我缴了旨,再告几天假,一会儿就回来。”宁远低头在李桐头发上吻了下,大步出门走了。

    宁远先去见皇上和宁太后,顺顺当当缴了旨,再去宝箓宫,福安大长公主在长案上摊了七八份折子,正一张张对着不知道在找什么,宁远进去,磕了个头就被打发出来了。

    宁远愉快非常的出了宫门,正要上马,对面茶坊里,墨七挥着手跑出来,“七哥!七哥,我等你半天了。”

    “我一早上赶到京城到现在,还没有半天呢,说吧,什么事?”宁远一只脚蹬着马蹬,一幅立刻要走的姿态。

    “我知道七哥着急回家,也没什么大事,我陪七哥回去,边走边说。”墨七挥着手示意小厮牵马过来。

    “你陪我回哪儿去?有事赶紧说,不用跟我走。”宁远急忙摆手,陪他回去,什么意思?

    “七哥不是着急回家见嫂子么,我懂。”墨七是真懂,“我送你到你们府门口,边走边说,两边都不耽误。”

    “什么事这么急?”宁远这才上了马,打量着墨七问道。

    “是小六。”墨七顿时神情黯然,“求了外任,这事你肯定知道了,大大前天,吏部委任下来,前天一大早,小六就走了,我跟他打过招呼,说要给你饯行,他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前天突然就启程了,幸好他头天打发人买祭路神的东西,正巧让李家大哥碰上,让人告诉我,那天太晚了,我一大早赶到他们府上,他已经启程了,再赶出来,幸好赶上了……”

    墨七的絮絮叨叨里,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和纠结,“……他说不怪你,就是不想见你,七哥……”

    “别难过了。”宁远脸色有些沉郁,“他不想见我,也是人之常情,他总算有所醒悟,这不是坏事。”

    “我知道,阿爹也这么说,可我……一想到从前……七哥你没看到,前天小六就带了十来个人,三四辆车,实在是可怜……我一想到从前……”墨七抹了把眼泪,又抹了一把。

    “没有从前了,你不是也求了外任,什么时候走?”宁远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墨七再抹了一把眼泪,“下个月,阿爹不放心我,说现在不比从前,他得跟我一起走,我这一任……阿爹说要我连做两任,这一任就是六年。”

    “别想从前了,想想以后吧,都长大了,季疏影也求了外任,这几天就要启程了。”

    “是。”墨七应了一句,眼泪下来了,“都走了,还有李家大哥。”

    “嗯,李家大哥已经启程赴任了,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场筵席散了,还有下一场,也许下一场更热闹、更好。”

    “没有下一场了。”墨七带出了哭腔,“我心里,就咱们……就这一个最好,七哥,李家大哥走,我一点也没难过,六妹妹连胭脂铺子都带上了,还有李家太太,人家是一家子,就是小六……当初咱们……小六……”

    墨七一声接一声抽泣。

    “当初才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你看不到,小六也看不到罢了。”宁远神情渐冷,“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哭了这一场,以后,不要再想从前了。”

    “好,”墨七连连抽泣了几声,“哭过了,小五说过我了,不哭了,我知道,阿爹也这么说,就是见了七哥,就想到小六……不想小六了,阿爹说了,小六跟我一样,都是有傻福的人,七哥,你回吧,我以后不想了,也不哭了。”

    墨七在定北侯府巷子口勒住马,和宁远作别,宁远也勒住马,直视着他,片刻,勒马靠近,抬起手,在墨七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松开缰绳,纵马进了定北侯府。

    墨七在巷子口看着宁远进了府门,呆坐在马上出了半天神,长长叹了口气。

    七哥说的对,这一场繁华热闹,已经散了。以后,留在京城的,和离开京城的,再怎么各自繁华、各自热闹,都是另一场喧嚣盛筵的故事了。

第七百二七章 未来过去

    五年后。

    禁中,明华殿,李桐坐在榻前锦凳上,刚刚行了冠礼的皇上紧挨着她,盘膝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拄在榻几上,托着腮,一边和李桐低低说着话,一边看着两人面前,吵的不可开交的宁太后和宁国福安大长公主。

    “……七舅母,你看,这回谁能胜出?”

    “太后胜不了,大长公主……御驾亲征这话是你说的?”李桐侧头看着皇上,皇上没点头,也没摇头,“太祖以武立国,我就问了吕先生一句,这样的事,要是太祖,是不是得御驾亲征了。”

    李桐斜着皇上,没说话,皇上迎着她的目光,片刻躲闪避开,“七舅母你别这么看我,我是想出去一趟,姑姑说她最多到年底,肯定就要回城外静修去了,我算着,正好,七舅舅不是说了,就是一小撮跳梁小丑?又不算远,一来一回……反正年底肯定回来了,等亲政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阿娘又跟我抢!”

    李桐看着他,还是没说话,皇上肩膀塌下去,“我就是想看看打仗……”

    两人面前,宁太后和福安大长公主已经开始对拍桌子了。

    “……君无戏言!他既然说了,那就必须如此!我代子出征,怎么了?天经地义!”

    “呸!”福安大长公主双手叉腰,往地上啐了一口,“就你那点小心眼,还什么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你清醒点!你是太后!你要母仪天下,不是冲冲杀杀!嫁人前你冲冲杀杀,嫁了人,那好时候就过去了,你老老实实在宫里守着,还想拎刀打架?你去翻翻,历朝历代,除非亡国了,不然有太后带兵的没有?”

    “有,那妇好就是!”宁太后声气宏亮。

    “妇好是太后?我告诉你,这事不行就是不行!你想拎刀打架,我还想周游天下呢!”福安大长公主简直有几分气急败坏。

    “你周游天下的车子不是都备好了?”宁太后接的极快,福安大长公主噎了口气,一掉头看向皇上,“你别看笑话了!你跟你娘说,你告诉你娘,这种乱了章法的事,是能乱来的?”

    “楚相说,御驾亲征是好事,可御驾亲征有御驾亲征的礼法,楚相说花费极大,这几年京城禁军脱胎换骨花了不少银子,我叫墨尚书进来问了,他说朝廷没钱。”皇上一脸郁郁的答道。

    福安大长公主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斜着宁太后,哼了一声,“你代子出征,一样是御驾亲征,你先变出银子来,再说御驾亲征的事儿吧!”

    宁太后紧绷着脸,从大长公主看到皇上,再看到李桐,再一遍看回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福安大长公主象是松了口气,又象是示威般哼了一声,微微侧头,将皇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样子,至少对付你娘上头,有点儿青出于蓝了。”

    “都是姑姑教导有方。”皇上一边笑一边点头。

    “你听着,最多年底,等你七舅母回来,我就得回城外清修了,这几年,耽误了我多少修行!”福安大长公主拧着眉头。

    “姑姑,我还小呢,你走了,阿娘怎么办?朝里就乱了。”皇上一张脸苦成一团。

    “调李信回来……你心里有数还套我的话!真把你教出来了。”大长公主说到一半立刻转了向,指着李桐道:“你别宠他宠得过了,不是让你早去早回,启程的日子定了没有?”

    “明天就走,今天就是来辞行的。”李桐笑答道。

    她明天就和宁远一起,启程回北三路,明天开春再回来。

    “早点回来。”福安大长公主听说李桐明天就启程,有几分不舍一闪而隐,“北边冷,怕你受不了,还有你那个丫头,看好了,别让她整天在外面疯跑,北地不比京城,冻掉了耳朵,哭都来不及。”

    李桐应了,辞了皇上,和福安大长公主一起出来,一边听训,一边往外走,皇上看着两人出了殿门,站起来,走到殿门口,看着越走越远的李桐和大长公主,好一会儿,有几分失落的叹了口气,他长大了,她们都要走了。

    …………

    番外一

    夜色阴沉,大相国寺后那间阴暗破败的小院里,青空大和尚站在院子里,神情惨然的看着面前背着手,昂然而立的锐利男子,刚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就被背对着他的青年男子打断,“你师祖都不劝我,你就不用开口了。”

    “我不是劝前辈,我跟从前辈上百年,前辈的脾气,已经知道了一些,要想阻止前辈,只有替前辈达成心愿,我愿替前辈走这一趟。”

    男子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青空,片刻,声音清冷,“你师父说你青出于蓝,果然,既然如此,你去吧,这一回,就交给你了。”

    …………

    宝箓宫里,秦皇后浑身缟素,直直的盯着正殿当中那具黑沉沉的棺椁,声音嘶哑难听,“……不用再跟我说这些,我活着,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的孩子,我有个孩子,我是为了他,现在……我的孩子……”

    秦皇后看着棺椁,泪如雨下。

    “这个万恶的人间,天塌地陷,烈火洪水,谁会在乎?我只要我的孩子,我的心,我的命!”

    青空大和尚的目光也落在大殿正中的棺椁上,“娘娘既然打定了主意……时辰差不多了。”

    “嗯。”秦皇后从棺椁上收回目光,伸手从棺椁前的享桌上拿起把半尺来长,寒气逼人的短刀,握在手里,出了大殿,带着等候在殿外的侍卫,直奔禁中。

    他说,如果以用这满城的人命,和龙凤之血献祭,他就能逆转过去,让她和她和孩子,有一个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有一个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不再做这个让人伤透心的皇后,她不要再眼睁睁看着儿子那样痛苦的死在自己怀里……

    …………

    紫极殿前,秦皇后直视着皇上,手里的利刃稳稳的从惊恐万状的皇六子脖子上那根大筋上滑过,一根血线激射而出,直直喷到旁边赵贵妃脸上身上,赵贵妃的尖叫几乎刺穿了皇上。

    “你……你你……”皇上往后退了一步,绊到了台阶上,跌坐在地。

    秦皇后俯视着他,上前半步,手里的刀,再次滑过赵贵妃的喉咙,又一股血线高高喷起,赵贵妃的尖叫戛然而止。

    “你……你不要……不……”皇上吓的哭了出来,想往后逃却恐惧到动弹不得,看着向他走近一步又一步的秦皇后,无限惊恐之下,下身一阵温热腥骚,小便失禁流出。

    秦皇后离皇上半步,鄙夷的看着皇上湿透的衣服,把刀往前送了送,“你不是最爱赵氏和她的儿子么,我杀了她们,看,都死透了。不过,你死了,她们就能活过来,给你。”

    秦皇后将短刀掉了个头,刀柄对着皇上,“你最爱她们,就死一回,好让她们活过来,给你,去死,死一回。”

    “不不不!”皇上拼命摆手,“我没有……咱们……咱们才是,是结发夫妻,我没有,咱们才是……咱们……”

    秦皇后眼睛一点点眯起,紧盯着皇上,突然哈的一声冷笑,又是一声冷笑,“咱们?咱们!说的真好!”

    秦皇后掉转刀柄,重新握住,“好!你既然知道咱们,那咱们,就为了咱们的儿子,一起死一回!”

    秦皇后话音刚落,手里的短刀就飞快的伸出,在皇上脖子上一抹,那股血泉喷出时,秦皇后已经反手一刀,划在自己脖子上,激射而出的血泉和皇上喷出的、已经有些势弱的血泉,在半空中合而为一,映着血泉,一片霞光绽出,血泉迅速衰弱,霞光越来越亮。

    不远处的绥宁王府,被抽离的姜焕璋和迷迷茫茫的李桐,被霞光裹起,掉入了霞光背后的黑洞里。

第七百二八章 番外

    番外二

    “五哥儿,你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宁远一脸杂乱的胡须,满身汗尘,眉头拧成一团,直直的看着在他对面跌坐的五皇子。

    “五哥儿,大娘子临走前,不是一再嘱咐你,让你逃,逃的远远的,五哥儿!”素心扑跪在五皇子面前,泪如雨下,“五哥儿,跟七爷走吧,从此……”

    “从此海阔天空!”宁远目光灼灼,“你要是想,你要是不忿,就跟七舅舅走!七舅舅手里的人不多,可这会儿也够了,咱们从西凉入手,十年!有十年就够了,打不下这天下,也把这天下打个稀烂!”

    “七舅舅,你来之前,我就拿定主意了,我跟师父修行。”瘦的单薄如纸,却坐的笔直的五皇子,目光寂静的看着宁远,“多谢七舅舅带母亲回去。”

    五皇子目光落在旁边素白手里捧着的白绫包袱上,包袱里是他阿娘的骨灰,这是他阿娘最大的愿望,死了之后,化成了灰,也希望能够撒在家乡的山山水水中。

    宁远眼眶微缩,目光阴森的看着跌坐在一角,神情悲悯的青空大和尚,青空大和尚睁开眼,迎着宁远杀意森然的目光,眼里的悲悯更浓,“邵师还好吗?”

    “什么邵师?”宁远飞快的接了句,可满眼的愕然却没能掩住,片刻,宁远又答了句:“他死了,我杀的。”

    “你不杀他,他也要死了。”青空大和尚看起来极其疲惫,“是他让你杀他的吧,他要给你一个因果。你有你的因果,五之有五之的因果,我和邵师也有各自的因果,我和他一样,都盼着这因果早日有个了结,不管是好是坏,只要了结。你走吧,带着她们。”

    “狗屁因果!”宁远猛啐了一口,“老子最恨你们这种只会害人的神棍!”宁远话说的狠,心里却一片惊悸。

    “五哥儿,我们走!别听他的,你娘要是不听姓邵的那个骗子的话,要是不这样束手就死,咱们宁家,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以前有,现在照样有,哪怕只有你七舅舅一个,也能帮你拿回这份公道!不能帮你拿回公道,拿回这天下,那也要把这天下打个稀烂!”

    “七舅舅走吧,你们也走吧。”五之仰头看着宁远,目光平和湛然,“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师父无关,跟谁都没有关系,七舅舅,谢谢你。”

    “五哥儿!”宁远喉咙发紧。

    “七舅舅,你走吧,这一世海阔天空,纵横天下,以后,只怕要累了你了。”五之看着宁远,目光幽深的让宁远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惧意。

    “五哥儿。”

    “谢谢你。”五之这一句谢情深意切,让宁远有了几分诡异的感觉,片刻,宁远站起来,斜着青空大和尚,片刻,目光移回五皇子,“我留几个人在京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走……”

    “我不会再出这个院子,七舅舅,来世再见。”五之打断宁远的话,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宁远盯着他看了片刻,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转身走了。

    …………

    承平十六年,京城外紫藤山庄,后园里子衣带飘扬,热闹无比。

    “来了来了!”七岁的墨十二娘跑在宁六娘子的丫头明安前头,一头扎到宁六娘子怀里,“可好看了!”

    “走,咱们去瞧瞧这个大才子去。”宁六娘子站起来,拉着墨十二娘的手,李大娘子、苏大娘子,和吕二娘子等一群小姑娘一向好事,急忙跟着站起来,连说带笑往前院去看才子。

    季探花一家辗转外任十几年,今年春天调任吏部左侍郎,前几天一家人到了京城,今天宁家在紫藤山庄设宴,为季家接风洗尘。

    自从宁国福安大长公主告了老搬到城外清修静养之后,宁家就跟着搬到城外的紫藤山庄。

    如今的紫藤山庄往外扩了不少,从后园到前厅,一群小姑娘连跑带走到一半,就听说季家那位才七八岁就才名远播的大公子,已经往后堂拜见大长公主和张老夫人等人了,宁六娘子领头,一群小姑娘转个弯,直奔大长公主和张老夫人待客的花厅。

    当值的丫头们看着她们,只当没看见,宁六娘子和表妹李大娘子最先冲到屏风后,抢占有利地势,透过屏风缝隙,看向花厅。

    季大公子刚刚磕了头,正从锦垫上站起来。

    李大娘子大瞪着双眼,看着因为刚刚开始窜个,而显的略有点瘦削的季大公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头一回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孩子,不是长的好看,是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李大娘子看呆了,宁六娘子带着挑剔的目光,将季大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将紧挨他站着的,七岁的季二公子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果然象阿爹说的,才是有才,可也太文弱了些。

    吕二娘子和苏大娘子挤在一起,也看的移不开眼,只有墨十二娘,本来就最小个子最矮,又被挤在最后,又窜又跳了半天,还是半点看不到,急的跳脚却不敢发声。墨十二娘一只手揪着李大娘子的袖子,另一只手揪着宁六娘子的半臂,用力揪着两人往旁边揪,自己往前往中间挤,拉了一下没拉动,再挤一下又没挤动,墨十二娘急了,松开两人,往后退了两步,猛冲往前想挤进去。

    胖墩墩的墨十二娘这一冲力道十足,撞的李大娘子和宁六娘子闷哼一声,齐齐往前扑倒,雕花屏风往前,屏风座往后,顺带又绊倒了吕二娘子和苏大娘子,两人措不及防,唉哟一声,和李大娘子、宁六娘子一起,摔在屏风上。

    屏风倒地的巨响,和一群小娘子的唉哟喂,吓的季二公子往后挤在哥哥怀里,季大公子搂住弟弟,大睁着双眼看着屏风上滚成一团的小姑娘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肯定就是阿娘说的京城的那些妹妹们了,果然……

    李桐气的哼了一声,正要发话,宁国福安大长公主已经欠身探头先关切起来,“六姐儿……没摔着吧?瞧瞧你们,怎么能笨成这样?小十二你过来,是你把她们推到屏风上的?”

    “是……不是,我没推,我看不到季家哥哥,就是想往前挤挤。”墨十二娘自己是爬不起来的,被两个丫头架起来,听到大长公主的问话,赶紧解释。

    李大娘子爬起来的最快,头不敢抬,一张脸涨的血红,在他面前出了这样的丑,这会儿她只想有个地缝钻进去。

    宁六娘子一边拉着丫头的手起来,一边熟练的认错,“阿娘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吕二娘子和苏大娘子急忙跟在宁六娘子后面认错,老祖宗阿娘太婆的乱叫。

    “都过来!快过来我瞧瞧!”精神矍铄的白老夫人哈哈笑着,招手叫几个小姑娘。

    “这几个丫头,都是你惯坏的!”钱老夫人看着大长公主嗔怪道:“特别是这丫头。”钱老夫人指着宁六娘子,大长公主斜了她一眼,拉着墨十二娘搂在怀里,“我最疼我们十二娘。”

    “姑姑你昨天说你最疼大姐姐。”墨十二娘急忙指着血红着脸的李大娘子纠正道。

    大长公主大笑起来,“这丫头,跟她爹一模一样!”

    花厅里说话的,认亲的,赏见面礼的,扬声大笑的,热闹四溢,宁六娘子斜看着头不敢抬,脸上的血红终至褪不去的表妹李大娘子,再看看虽然有些文弱,但还算不错的季大公子,再看回表妹,从表妹再看向白老夫人和外婆张老夫人,眉梢挑起。

    福安大长公主看着似笑非笑、眉梢挑起的宁六娘子,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跟姑姑说说。”

    宁六娘子转到福安大长公主面前,抿着嘴儿笑,“现在不能跟姑姑说,等我再看看,看好了再说。”

    福安大长公主斜着宁六娘子,宁六娘子冲她眨了眨眼,两人一齐看向李大娘子,一齐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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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吾家阿囡》开始连载啦!
李桐重生了,也清醒了,原来,他从来没爱过她惜过她……
姜焕璋逆天而回,这一回,他要更上一层楼,他要做那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宁远千里而来:姜焕璋,小爷我专业毁人不倦……锦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