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女尊(二)
宋折玉赤着脚走下床,将这封信放在烛火下烧了,又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
他颇为嫌弃地看着这间逼仄的屋子,眉头微蹙,这种乡野之地真是贫苦得很,他可不能把自己这辈子都葬送在这里。
少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绝美的容颜丝毫未变,仿若他依旧是名动京城的才子,宋丞相最受宠的小儿子宋玉。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从母亲落马那天起,世间只有宋折玉。
宋折玉握紧手中的锦帕,桃花眸里满是坚定,他绝不能成为乡野村夫,他要嫁的妻主必定是人中龙凤,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样都不能少!
翌日清晨,阎芜吃过饭后便往村子里的学堂走去。
此时天还微微亮,阎芜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看到毗邻的房屋,虽是隔着一条街,但片片红瓦在一众灰白破败的房屋中还是尤为明显。
那座新院建得离周围的房屋有些距离,门口还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女护卫。
阎芜只远远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在这种小村子里出现这样的房屋和配置,不是富贵人家避暑就是避难,大写的麻烦。
阎芜才没这个兴趣往前凑。
村子里的学堂是当地一位乡绅办的,听闻是为了体弱多病的二女儿积福,故而收费低,费用让村子里务农的人家也能接受。
学堂不大,连排的屋子带着一个小院子,除了原主还有一位教习武艺的女师傅余素。
阎芜到学堂的时候,余素已经到了,正在院子里准备今天要用的教习器具。
见到阎芜,余素爽朗一笑,“顾妹,早啊。”
阎芜颔首,“余姐,早。”
寒暄过后,她踏步走进学堂,将沉重的竹简放到了桌子上。
这世界里,造纸工艺十分繁琐,且原料昂贵,只有皇族才用得起纸张,并且现在的纸质书还是靠人力誊写,劳动人民无法承受其昂贵的价格,普通人家有个竹简已经足够惹人艳羡。
阎芜边摆弄竹简,边回想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造纸术和印刷术,她倒有心推动这世界的科技发展,但是不知道大环境如何,贸然行事总是不妥的。
这个想法在阎芜脑子里过了一圈,尚有待勘察。
陆陆续续有小豆丁走进学堂,最小的孩子有四岁,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岁,一个个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衫,乖乖地朝阎芜见礼,“夫子好。”
阎芜对孩子无感,但被一堆乖巧的孩子包围的时候,她感觉不错,毫不吝啬地露出温润的笑,“早上好,大家坐吧。”
孩子们乖乖跪坐在自己书桌前的垫子上,坐在最前排的是学堂里最小的女孩,今年四岁,像是葡萄般黑黑的眼珠巴巴地盯着阎芜,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还有几分懵懂和不加掩饰的孺慕之情。
阎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小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博美的影子,小小的一只,又黑又圆的眼睛,可可爱爱。
这么想着,阎芜觉得自己好像在饲养幼崽,教书育人的工作做起来也没有多枯燥。
一上午就这样开心地过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学堂里的这十几个孩子都很乖巧,包括最小的,不哭不闹,懂事极了。
下午是余素的武艺课,阎芜可以不必再来,故而中午她便背着沉重的竹简回了家。
到家后,顾云正在准备午饭,阎芜洗过手后便把碗筷摆好。
她拿着碗筷进到堂屋时,发现桌子上放着包装精致的糕点,像是镇上最有名的一品居的糕点。
恰巧顾云端着菜走了进来,说道,“这是村里刚搬来的那户人家里的小公子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今后比邻而居,小公子略备了些薄礼登门拜访,认识一下。”
顾云将菜放到桌上,坐下后又不无感慨,“你是没瞧见,今日登门的那小厮,穿衣打扮处处透着富贵,模样也俊,也不知那户人家的小公子会生的何种样貌。”
他吃了口菜,“能记得登门拜访新邻的人心肠怕是不坏,样貌肯定一等一的好。”
见一旁的阎芜只顾埋头嗦面,顾云登时轻轻踢了自家不开窍的妹妹一脚,“舒妹儿,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阎芜这才抬头看向顾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小公子生的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心里我哥的相貌天下无双。”
顾云无奈地笑了,“油嘴滑舌。”
也不再提那小公子的事情,转而问起今日阎芜教书是否顺利。
对他们来说,那等人家便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即,多想无用。
饭后,阎芜只是瞧了眼那包装精致的糕点,心中并无波澜。
午睡过后,顾云在堂屋里绣花,阎芜准备去后山砍些竹子。
平日为了补贴家用,原主会去山上砍竹子,做成竹简,卖到镇上的书肆里。
一卷竹简能卖不少银钱,但耗时耗力,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卷。
阎芜清楚地知道要让顾云幸福,首先要让顾家脱贫,解决温饱问题,才能逐步迈向小康。
搞钱是第一要义,良配是锦上添花。
准备好器具,阎芜在顾云的目送下一步步踏上了河云村的后山。
山里很凉快,阎芜慢慢地往竹林走去,她脑海里还有很多想法未付诸实践,比如早上一闪而过的造纸术和印刷术。
其实不只是为了致富,更多的是因为她看到学堂里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眸。
在这种封建时代,知识被上层人垄断,寒门子弟在求学这条道路上太难走远了,若是放开教育的枷锁,这个时代兴许会涌现出更多的才子佳人。
阎芜也只是想想罢了,朝代可以更迭,制度可以替换,可是改变人的思想太难了,她做不到,也不想挑战迂腐的皇家权威,因为她背后还有顾云。
可是传播一下四大发明,稍稍推动一下时代的发展,她或许还可以做到。
在阎芜记忆中,东汉元兴元年,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他用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等原料,经过挫、捣、炒、烘等工艺制造的纸,是现代纸的渊源。
具体操作阎芜不清楚,但不妨碍她开展这项工作,毕竟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超乎想象。
第十七章 女尊(三)
阎芜在竹林里砍了些许竹子,又就地将竹子加工了一番,她还顺便搞了些树皮,准备回去做做实验。
忙碌了很久,阎芜有些累了,寻了处阴凉,躺在竹子上闭目养神。
阎芜歇得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不远处传来两个男子的争执声,将她一下子吵醒了。
她不是有意偷窥,实在是她躺的这处地方,前面的灌木丛将她挡的严严实实,而她一转头就能从缝隙里隐隐绰绰看到吵架的两个人的鞋子。
阎芜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个男子吵架,她实在不好贸然出去,只能等他们吵完离开再回家了。
这样想着,阎芜躺平了,不远处的争执声落在她耳中,她只当自己是个树洞。
“你这个狐狸精,都落到这般田地,还敢肖想子乾姐姐,真是不要脸!”
这声音里含着怒气,有点儿尖,有些奶。
“阿弥表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未对三皇女有过任何逾越之举。”
这声音清朗平静,十分悦耳,不疾不徐,宛若清风拂面。
阎芜挑挑眉,这穷乡僻壤还能听到京城里的八卦,真是卧虎藏龙。
韩淼弥气得脸都红了,他从小就喜欢三皇女,但是三皇女眼里只有他姑父家的表哥宋玉。
以前是他比不过宋玉也就罢了,可如今宋玉在京城已经是个死人,女皇也已赐婚他与三皇女,没料到在新婚之夜醉酒的三皇女抱着他却还叫着阿玉!
他自然知道宋玉被出京城改头换面生活的事情,这是欺君之罪,为了家族荣耀,他也不可能向女皇告发宋玉的存在。
但是,他无法容忍宋玉还在三皇女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宋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表面上装得圣洁,背地却不知道勾引过多少女人!京城里的女人被你迷的五迷三道,但我们男子之间看得清清楚楚,和勾栏院里的娼妓相比,你不过是手段高明些罢了。”
宋折玉看着韩淼弥这张气急败坏的脸,忽地笑了,“阿弥表弟,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你!”
韩淼弥气极反笑,“呵,随你嘴上厉害,现如今你不过是个死人,无权无势,还要在这穷乡僻壤寻个乡野村妇做妻主,而我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说不准今后还要做皇夫呢。”
这些话精准踩到了宋折玉的痛处,他再怎么让京城的女人念念不忘,也不过是个死人,就算他重新入京,平民的身份终究会成为他嫁入高门大户的阻碍。
宋折玉的眼眸像是结了层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声音轻柔,“那又如何,我这个死人照旧让你的妻主念念不忘,你永远也越不过我。”
“啪”的一声,让在场外听声观战的阎芜直呼好家伙。
韩淼弥放下手,居高临下地望着被他打到地上的宋折玉,“你不过是个过去的泡影,而我才是把皇女攥在手里的人。我警告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度过你的余生,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话罢,韩淼弥施施然离去。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头发被打散了几缕,堪堪遮住他肿起来的半张脸,低声呢喃道,“泡影?”
他的过往确实彻底成为了泡影,可是日后,他宋折玉绝不会是泡影!
阎芜只听到一人离开,想必是另一位遭受暴击的男子还在回神中。
她也不动,静静等着那位男子离开,全了双方的体面。
不过这场精妙绝伦的对话听下来,倒是让阎芜对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反正场内争执的两位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疑似暴躁嫉妒狂,一个疑似盛世绿茶婊。
贵圈真乱。
阵阵声音传来,良久,阎芜听不到那边的声响,她透过灌木丛已经看不到人影,莫不是人走了?
天色不早了,已经有些黯淡,也该回家干饭了。
阎芜放心地起身,却不想一下子对上了坐在灌木丛旁边的大树底下的男子讶异的视线。
男子半边墨发披散着,半边如玉的面庞俊美无双,月牙白的衣衫有些许凌乱,徒添几分风情。
好家伙,尴尬了。
宋折玉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他刚刚跌坐在地上时,不小心扭到了脚踝,只好先靠在树下休息会儿。
刚刚那番话不知这个乡野村妇听到了多少,虽然他现在这副模样着实有些狼狈,但也掩不去他绝美的容颜,若是这村妇见色起意……
宋折玉垂下眼眸,背在衣衫后的手默默抓紧树下的石头。
阎芜淡然地移开视线,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背上地上的竹子,朝山下走去。
宋折玉虽未正眼盯着阎芜,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眼瞅着阎芜朝他这边走来,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心底含着嘲讽。
嗤,世间女子都是好色之徒!
却没想,阎芜径直掠过他,背着竹子朝山下走去。
宋折玉一时傻眼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世人追捧的对象,是京城每位小姐都想娶回家的公子,没有任何人如此忽略他,这村妇怎么回事?莫不是欲擒故纵?
天色不早了,他是被韩淼弥的人打晕了带出来的,现在又崴伤了脚踝,怎么能独自下山。
宋折玉心急了,他顾不得平日里温柔小意的翩翩公子模样,言语里有些急切,“这位姑娘请留步!”
阎芜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这世界对男女大防还是较为严格的,未出阁的男子在一定程度上允许出行,但像现在男子衣衫不整,孤男寡女的情形传出去会有损男子清誉。
宋折玉见阎芜停了脚步,心下松了口气,声音又变得清朗起来,温柔似水,还含着些许委屈,“方才让姑娘见笑了。”
阎芜挑挑眉,这位小绿茶还真是段数颇高,绝口不提方才到底发生何事,只是用一句见笑了来试探她到底听没听到刚才那番争执。
对方不想让她听见,她也不想卷入这些有钱人之间的纷争,乐得装傻,“何事见笑?”
不管阎芜这话是真是假,宋折玉还是放心了一半,即使她在装傻,也说明这村妇略有些脑子。
第十八章 女尊(四)
“奴……容貌有损,不慎崴脚,实在让姑娘见笑。”
阎芜背对着宋折玉,只能听到他声音里含着的哭腔,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失了韵味,即使她看过刚刚那场精妙绝伦的争执,也觉得这男子属实我见犹怜。
还有那状若不经意的小停顿,虽无言明伤痕何处来,却让人极尽遐想,脑补出高洁美人被小人陷害的戏码,而后甘心游进弟弟的鱼塘,做个备胎。
妙啊!
阎芜勾勾嘴角,茶味挺重,只是她不喜欢喝茶。
“哦。”
宋折玉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懂得如何讨人欢心,刚刚那番话,他确定自己的语气腔调无懈可击,最能激起女子的保护欲,可是面前这个背对着他的乡野村妇居然无动于衷!
他盯着阎芜灰扑扑的后背,仿若要盯出一个洞来,语气却未变,甚至更加委屈了,“姑娘,奴瞧你负重良多,实在不愿成为你的负担,若是姑娘方便的话,可否到山下河云村的宋家告知一声奴的情况。”
战术沉默了一会儿,宋折玉又缓声说道,“若是姑娘不顺路也就罢了,奴可以自己在林子里待一晚,左右不过黑了些。”
啧啧啧,话术啊。
若是一个普通女子听了,此时怕不被迷得五迷三道,觉得自己遇到了天底下最善解人意善良无双的小仙男。
阎芜勾起唇角,想起方才的匆匆对视,皮囊真是无可挑剔。
她勾着笑,声音波澜不惊,“多谢公子体谅,我确实不便,家中还有人等我归家,告辞。”
宋折玉一下子傻眼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解风情!听不懂他暗含的话吗!正常人不应该早就怜惜着扶起他,将他带下山了吗?
宋折玉看着阎芜远去的背影,气得脸都红了,“无知村妇!”
虽然阎芜是故意逗他的,但也不想置人于死地,她下山后先去了趟村子里那座四进的小院,将宋折玉的情况告知门仆,才回了家。
顾云有些奇怪今日的阎芜上山回家的时间晚了许多,询问起来,阎芜笑笑,“在山上喝了会儿茶。”
顾云摸不着头脑,也不懂自己妹妹在说些什么,只是叮嘱她日后早些回来。
而宋家的人找上山的时候,宋折玉正被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女子扶着从山下走下来。
宋折玉小心避开女子的触碰,两个人只是衣袖有些交叠。
“公子!”
宋折玉的贴身小厮绸雨连忙跑上前从女子手中扶过宋折玉,焦急不已,“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敢伤了您!”
宋折玉虚弱地摇摇头,这份虚弱并不是装出来,他为了维持冰清玉洁的人设,大部分山路都是靠他自己走下来的。
女捕快陈诀望着被绸雨扶着的宋折玉,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痴迷和心疼。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子如此嫉恨你家公子,竟然将他骗到山上,让宋公子在山上不小心崴到脚。”
陈诀越说越气,若不是今天她因为前几日山中猎户报案说见到山上疑似有猛兽出没上山查看,遇到落难的宋公子,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各种惨事!
她做捕快的时间还不长,正处于踌躇满志的阶段,义愤填膺道,“你放心,宋公子,我一定把这件事彻查到底!”
宋折玉微微垂眸,眼角似有晶莹,却还是扬起一抹苦笑,坚强中略带脆弱,“陈姐姐,罢了,我初到此地,能与人有多大嫌恶呢?想必是他人的恶作剧罢了。”
他抬眸看向陈诀,脸色有些苍白,“陈姐姐替民办事已是辛苦至极,玉儿这等小事还是不劳姐姐费心了。”
一番话令陈诀更是对眼前这个容貌出众的少年心生怜惜,“宋公子真是菩萨心肠,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差人来镇上府衙寻我。”
宋折玉推脱一番,“这……恐怕不妥吧,姐姐公务繁忙,玉儿不敢打扰。”
陈诀看着受了苦楚却还在为她着想的少年,愈发觉得宋折玉善良纯真。
她摘下腰间的牌子递到宋折玉面前,“你也是河云村的一份子,我自当护着你,不必推辞,快些回去休息吧。”
宋折玉装作为难地收下了牌子,道谢后才与陈诀告辞离开。
马车上,绸雨心疼地看着宋折玉的脸,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轻柔地给他敷上上好的玉容膏。
宋折玉将陈诀送的牌子随意丢在马车上的矮桌上,想到陈诀见到他的反应,又联想到在山上丢下他一走了之的乡野村妇,心里生出一股烦闷。
“无知村妇!”
这边,对后续发展一无所知的阎芜整理好一切,和顾云吃过晚饭后,便爬上床休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那天上山后,阎芜便开始尝试着造纸。
她从山上带回来的树皮被她一次次实验耗尽了,但是实验结果并不理想,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得到一张纸。
但是每一次造纸实验的结果相差甚远。
通过对此每一次的实验结果,阎芜得出结论:桑树皮比其他的树皮成功率高。
确实,桑皮造纸在现代是一项流传已久的造纸古法,桑皮纸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桑树在此时并不难寻,十分常见,这种原料便宜且寻常可见,相较于贵族用纸,造纸成本大大降低。
阎芜找到了目前比较合适的造纸原料,锲而不舍地在家里鼓捣纸张。
阎芜刚刚进入这个世界时还是初夏,转眼间初冬悄然而至。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阎芜穿着灰扑扑的外衫宝贝似地捧着一张泛黄微厚的纸张往自己卧房走去。
她将纸张轻柔地铺在桌子上,心情可谓是激动不已。
一个“顾”字落笔生成。
墨迹染到纸张上,晕开了不少,但还是能将字看得清清楚楚。
成了!
阎芜说不出此时的感受。
即使她曾生活在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有着前人的经验的现代,她依旧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经历数不清的失败,一次次摸索,一次次改进,才得来这一张不完美的桑皮纸。
哪有人穿越后就能在古代活得像个百度,整啥啥都会,不会的东西换个环境仍旧不会。
不学哪能会啊?
第十九章 女尊(五)
阎芜摩挲着略微粗糙的纸面,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才能把这纸推广出去。
她想改日去镇上看看,寻寻门路。
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加班加点地造纸,阎芜的眼底青黑,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顾云知道阎芜一直在忙什么,现在成品出来了,他内心的激动比阎芜更甚。
不过比起新出炉的纸张,他更心疼好多天没睡个安稳觉的妹妹,把人赶到床上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阎芜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算是将这些时日缺的觉补了回来。
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顾云做了晚饭,姐弟两个在堂屋里吃饭聊天。
正吃着,院子外传来女人的叫喊声,“顾夫子!顾夫子在吗?”
天黑了,外面是女子,顾云不好出面,阎芜放下碗筷,“哥,我出去看一下。”
走出堂屋门,阎芜看到村里几个熟悉的女人举着火把站在院子外。站在最前面的女人是村长顾合,她是学堂里顾世轩的娘。
几个女人一看到阎芜,异口同声开口喊道,“顾夫子。”
阎芜应声,“你们这是?”
顾合出声道,“这么晚叨扰夫子了,只是村里新搬来的那户宋姓儿郎方才傍晚时分在山上失踪了,府衙还没赶来,他家奴仆急得落泪,我们都是同村人,能帮则帮,大家想着女人都去后山帮着找找。”
阎芜点点头,“好,我同我哥说一声。”
她还没转身,顾合又道,“村里的赤脚大夫今日到邻村出诊,归期未定,我记得夫子您略通医术,届时还望帮衬一二。”
阎芜应下,回屋同顾云说了一下,又从房里拿了伤药,才和一行人往山上赶去。
这时的天早已黑了,后山的林子越往里走越密,泛着冷气。
顾合提议分头去找,一行人并无异议,很快四散开来。
阎芜举着火把往一个方向走,刚开始四周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宋公子”,越往里走,四周的呼喊声越小,直至听不见。
山林深处路陡,阎芜走得不快,时不时喊几声宋公子。
火把的火光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阎芜走累了,坐在树底下的石块上稍稍歇脚。
这几个月来,她倒是没见过那个娇气的小绿茶,也不知怎么又到这个山上,这次还失踪了,真是麻烦。
她歇够了,才继续往里走,这里已经是山林深处,平时几乎没有人来,除了布网的猎户。
再往里走,连猎户都鲜少去,毕竟这山林里还藏着很多野兽。
阎芜寻人无果,正想着原路返回时,正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她举着火把往前跑去,走过灌木丛,一眼就看到了与蛇对峙的宋折玉。
男子跪坐在原地,被吓得面无血色,额头微红,衣衫许是被树枝划的,破了好些个口子,头发凌乱,比上次见面时的样子好不到哪里去。
那条蛇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爬行,不大,只有拇指粗细,一条金色的小蛇。
阎芜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走到宋折玉面前,把那条小蛇驱赶到一旁。
宋折玉这才松了口气,他今天是真的被吓惨了。
被人骗到山上又推下山坡,幸好坡度不高,他只是刮伤,扭到了脚,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坡底爬上来。
爬上来刚歇了一会儿就遇到了蛇,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吓得他现在还晃不过神来。
他自小锦衣玉食,从没受过皮肉之苦,虽说京都里个个都是人精,但都不会用这种粗鄙的手段吓唬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尝到这种苦楚,委屈极了。
阎芜瞧着人还恍惚,开口安慰道,“没事了,我送你下山。”
宋折玉听到阎芜的声音,有些呆滞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在火把的映衬下,女人乏善可陈的容貌却显得颇为俊朗,平静的面容让他心安几分。
可靠,安心。
这两个词突然从宋折玉心里蹦出来。
持续几个时辰的惊恐情绪终于爆发,他一下扑进阎芜的怀里,紧紧抱住阎芜的腰,不住地呜咽起来。
阎芜毫无防备,被宋折玉一扑,向后踉跄几步,却还是接住了他。
被人强抱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宋折玉死死扣住她腰的力道并不小,阎芜皱着眉正要将人推开,却听到了怀里人的呜咽声。
哼哼唧唧,像是受伤的小奶狗委屈地朝主人寻求安全感。
阎芜虚放在宋折玉肩头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转了个方向,轻轻柔柔地拍打他的脊背,给予安抚。
罢了,小绿茶也担惊受怕一晚上了,就原谅他这一次无礼。
等到宋折玉哭够了,哭累了,他才发觉自己正抱着陌生女人的腰,窝在她的怀里,完全不顾男女大防,与他平日里清高纯白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心里疲倦,身体更是乏累,但却还是忍不住拿起平时的那套姿态,唯恐在别人面前显得不完美。
“多谢姑娘,奴家只是太害……嗝!”
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哭嗝打得响亮。
原本阎芜一听他开口,就嗅到了茶味,这下一个哭嗝打出来,把小绿茶惊得呆在了原地,却还是不住打嗝。
宋折玉不住打嗝,脸却烧的通红,他从来没有在女子面前如此失礼,这根本就不是素日里纯白无暇清纯善良的他!
阎芜瞧着他这副呆愣模样却是笑了,“宋公子在我面前就不必装了,你丢脸的样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宋折玉边打嗝边瞪大了眼睛,“你……嗝你……是你嗝!”
他认出来了,这是那个无知村妇!
丢死人了!他居然……居然还抱着这个无知村妇哭了这么久!还在她面前哭到打嗝!
阎芜含着笑,一挑眉,“想起来了?”
宋折玉看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越气打嗝越欢,他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他气得一下子推开还搂着他的阎芜,“登徒……啊!”
骂人的话还没讲完,自己扭伤的脚腕一痛,差点儿跌到地上,还是阎芜一把扶住了他。
倒是被吓到了之后,哭嗝自己停了。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
第二十章 女尊(六)
宋折玉急得又想推开阎芜,后者一脸平静,“你再无理取闹,这雪下大了我们就回不去了。”
宋折玉一抬头,天空中果真飘起了雪花,瞧着还不小,白白的,映衬着黑夜里的山林都亮了几分。
他撇撇嘴,像个斗气的小孩子,故意把大部分重量压在阎芜身上。
阎芜也不在乎这点儿小把戏。
只是她嫌宋折玉走的太慢了,照他这个速度下去,别说下山了,天亮之前能走一半的山路都不错。
阎芜把火把递给宋折玉,双手一捞,把人捞直,“站好。”
又转到宋折玉的面前,背对着他蹲下,微微侧头,“上来,我背你。”
宋折玉愣了一下,没作反应。
阎芜威胁的话信手拈来,“背你走得快些,不然你那脚还想要不要?”
宋折玉哼唧两声,终是没有反对,磨磨蹭蹭地俯下身,趴到阎芜的背上,单手揽住她的脖子。
阎芜的手握拳绕过他的膝窝,停留在腰侧,轻轻松松将他背起来,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宋折玉趴在阎芜背后,微微抿唇,这个村妇看起来是挺瘦削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还挺可靠的嘛。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被他扑灭在脑海里,什么可靠!她就是个无知还无礼的乡野村妇!哼!
冬日的雪下得急,没一会儿就已经看不太清前面的路了。
这种天气下山是不可能了,阎芜还记得来时看到村里猎户在山林里搭的临时住处,离这不远,她转了转方向,加紧朝那里走去。
上天垂怜,阎芜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那个简陋的小屋,雪已经有迷眼的趋势,她赶忙背着宋折玉进了屋子里。
这屋子不大,只有一间,里面有一张简陋的床和一副桌椅,倒是够两人歇脚。
火把快灭了,阎芜把宋折玉放到床上后,又用火把点燃了桌上的灯,才把火把吹灭。
“雪下太大了,今天晚上恐怕走不了了,在这将就一晚吧。”
阎芜刚说完,扭头就看到宋折玉还没收回去的防狼目光,她只觉得好笑。
她可不喜欢喝茶,对小绿茶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她挑眉,“放心,我对你这样的……”
视线玩味地在宋折玉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吐出三个字,“没兴趣。”
宋折玉要气死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从前在京都的时候,哪一个女人不是捧着他敬着他,哪里有像这个村妇一样无礼无耻的女人!
阎芜没再逗弄小绿茶,瞧着他身上脸上的伤,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从怀里拿出伤药,朝他走去。
宋折玉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阎芜摇摇手里的药,简单明了说了两个字,“上药。”
“你还会上药?”
小绿茶不装的时候还算正常,只是骄横了些,倒是比装起来让阎芜好受,看起来顺眼不少。
她对此刻的宋折玉容忍度较高,“在下不才,略通医术。”
宋折玉将信将疑,原本自己在山林的时候还感受不到疼,现在有人陪了,伤口倒是疼了起来,尤其是脚腕,又热又疼。
没人心疼的时候挨板子都不带眨眼的,有人心疼的时候手指划个小口都要哭上半天。
宋折玉就是这样的人。
他绿茶归绿茶,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娇气得很,不过是现在没人照拂,才学着处事,只是他一个闺阁男子,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强大的妻主。
这个时代的高门男子大多都是菟丝花一般的存在,他们娇弱精致,被照拂着长大,而后像商品一样为家族的前程嫁入另一个高门大院内,换一个地方被人精心照料。
他看着坐在床沿边上的阎芜伸出手将他的脚搭在她的腿上,“事出有因,医者仁心,你那一套礼法规矩先搁一搁。”
宋折玉轻咬嘴唇,微微垂眸,“嗯。”
阎芜小心翼翼地将宋折玉的鞋袜脱下来,他的脚腕已经肿了,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红彤彤得一片很是吓人。
阎芜没带活血化瘀的药,没办法医治,不过幸好他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到了。
一般来说,扭伤的脚在24小时内选择冷敷,可以起到收缩毛细血管的作用,能够减轻肿胀,止血止痛。
她把宋折玉的脚放下来,“只是扭伤,没什么大事。”
话刚说完,抬头瞥了眼宋折玉,没想到这小绿茶泪眼汪汪,红彤彤的眼眶像是兔子一样。
阎芜最头疼别人在她面前哭了,她微微抿嘴,面上显得有些严肃,实际上是不知所措,“又没事,哭什么。”
宋折玉原本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腕已经很伤心了,趁着阎芜不注意偷偷抹了几把泪,现在被逮了个现行,又被呵斥不准哭,他更委屈了。
反正已经在她面前丢尽脸面,再哭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抱着这样的诡异心态,宋折玉的眼泪吧啦吧啦地往下掉,“你管我!我疼!我就要哭!”
说完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流个不停。
阎芜听得头疼,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阎芜不管他,又自己走了出去,宋折玉哭得更伤心了。
她是不是不管他了?
一想到自己要在深山老林里住一夜,他哭得更起劲了。
脚腕红肿处突然一凉,宋折玉依着本能瑟缩了一下,却被人拽住了腿。
他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到阎芜无奈的脸,那双黑眸像是含着细碎的星光,随后头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别哭,乖点儿。”
力道和声音不算多么轻柔,也没什么旖旎的氛围,但宋折玉就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清晰有力,一下又一下,连苍白的小脸也染上了绯红。
阎芜在衣服上撕了一角,从外面包了团雪,做了个简易的天然冰袋给小绿茶敷脚腕。
宋折玉不哭了,阎芜松了口气。
还好,她不想娶夫,不然娶回来像小绿茶这样的男人,那还真是噩梦。
这房子搭得简陋,虽然不是四面漏风,但也不暖和。
宋折玉图娇俏,穿得不多,现在有些瑟缩。
他暗暗瞧了眼帮他敷脚的阎芜,却没想到对上了她的视线,还没想好怎么蒙混过关,说自己没有偷看,对方就松开了扶着冰袋的手,开始解外衣。
第二十一章 女尊(七)
宋折玉眼睛瞪大,一句登徒子还没说出口,身上一暖。
原是阎芜脱下外衣披在了他身上。
“给你盖,别闹了。”
宋折玉一噘嘴,他想说自己没想闹,转念一想,他干嘛跟她解释这么多,就没再吭声。
外衣还带着阎芜的体温,上面隐隐传来最普通的皂角味。
他闻过京都最名贵的熏香,此刻却觉得普普通通的皂角味令他沉醉。
宋折玉想七想八,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入眼的是白茫茫一片,他正趴在阎芜的背上,身上披着阎芜的外衣。
感受到身后的动静,阎芜微微转头,“醒了?”
“嗯。”
宋折玉趴在阎芜的背上,望着银装素裹的大地,心里是久违的安稳。
自从母亲出事后他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虽有舅母庇护,可终究是寄人篱下,他心里的惶恐不安根本无人诉说。
他急迫地想嫁入高门,想给自己找个依靠,想要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通通闭嘴。
宋折玉闭了闭眼,他还是太天真了。
前段时间一直在笼络知府,那个女人被他迷的团团转,眼看着他就有了回京的渠道和希望,却没想到知府的夫郎知晓了他的存在。
那男人颇有后宅手段,假借知府的名义约他来此,狠狠警告他一番,将他推下山坡,想要致他于死地。
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宋折玉很是心累。
女人,他把控得住,但事情却不朝他想的方向走。
他真的愚笨,从前的手段都用不上!
宋折玉靠在阎芜的背上,虽然这个女人容貌普通,瞧着也是瘦弱,但却出乎意料地温暖可靠。
他有些希望下山的这段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就在宋折玉出神时,前面传来绸雨急切的呼喊声,“公子!公子!”
宋折玉往前看去,绸雨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后面跟着不少女人,大多是府中护卫,还有寥寥几个是村中的女人。
阎芜在人来时就把宋折玉放下来,改为扶着他。
绸雨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面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公子!您受苦了啊!”
说着将披在宋折玉身上的外衣拂到地上,又仔细地给他披上华美保暖的兔毛斗篷。
白色的绒毛十分舒服,比那件洗得发白的外衣不知暖和了多少倍。
可是宋折玉却心里发堵,正想跟阎芜解释时,一群人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软轿抬着他下了山。
宋折玉连句话都没跟阎芜说上,坐在软轿上,他回头望去,只见落在人后的阎芜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外衣,仔细地打净上面沾染的雪和污迹。
那一瞬间让他觉得她似乎将他染在她外衣上的痕迹都打掉了。
宋折玉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
那天之后,他窝在府中养伤,没有再见过阎芜。
说起来,他对她的名字身份一概不知,两个人不过是见过两面罢了。
阎芜抱着外衣回家之后,对山上同宋折玉共处一室的事绝口不提,只说在山上找人时下了雪,雪大下不去在山上将就了一晚,下山时正巧遇见晕倒在路旁的宋公子,这才将人救下了山。
宋折玉从绸雨口中听到这番说辞时,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窃喜更多。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怕阎芜将两个人共处一室的事情说出去,败坏他名声,毕竟与一个陌生女子在山上处了一夜,就算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但人言可畏。
现在听到阎芜的说辞,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和生气。
她就这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这个女人!
宋折玉躺在软榻上,越想越气,“绸雨,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绸雨以为公子是在担心自己在外的清白,于是答道,“公子,那女子名为顾舒,是这村子里的教书夫子,公子放心,已经打点妥当了,该赏的都赏了,绝不会对公子的名声造成任何影响。”
宋折玉听完更郁闷了,这样一来,他们不更没有任何交集了嘛!
等等,他为什么要跟她有交集,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无权无势,若是放到以往,这种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宋折玉摇摇头,拿起案几上的书开始阅读。
只是没读上几页,思绪纷飞,又想起在山上那一夜的相处,阎芜的一举一动越来越清晰,包括他趴在她背上,连呼吸声和皂角味似乎都隐隐浮现。
最后是她孤零零一个人捡起外衣的时候,那个拍打又让他觉得不舒服,他不想就这样与她形同陌路。
宋折玉思虑再三,开口说道,“把我的衣服拿去用皂角洗。”
绸雨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宋折玉烦躁地把书扣在桌上,“啊什么,快去!”
“可是公子,您的衣服都是……”
宋折玉打断绸雨的话,“你快去!”
绸雨只得福福身子,依着宋折玉的吩咐出去办事。
不管宋折玉这边如何纠结,阎芜按着自己的速度一步步将桑皮纸推广出去。
转眼间冬天已过,春天悄然而至。
阎芜与镇上的书店达成合作,桑皮纸的出现让他们有了新的销售方向,而且销量不错,阎芜因此有了新的收入来源。
顾家在开春把房子翻新了一下,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但总算不是简陋的草屋,看起来还不错。
顾云觉得现在的日子有奔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被退婚的阴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散。
阎芜合作的书店的老板施黎在镇上算得上是富商,造纸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产业,只是近些年来萧条了不少,纸造不出来,书店的生意也受到影响。
阎芜找上门来的时候,施黎喜出望外。
她年岁不算小,比阎芜大了将近七岁,至今还未娶夫。
当时年少,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立志要在家族产业中做出一番成绩,家中长辈无法,也算开明,只好把家中的造纸一业交给她打理。
原是想着在一年内必定做出响当当的成绩,结果两三年过去了,丝毫没有起色不说,还濒临破产。
施黎一度想放弃,干脆回去接受家族安排,可是怎么想都不甘心。
说她离经叛道也好,她就是不想任由族中长辈摆布,娶一个长辈口中门当户对的夫郎回家。
第二十二章 女尊(八)
阎芜的出现拯救了施黎的梦想,她对阎芜很是感激,经常邀着阎芜出游。
开春之时,阎芜翻修顾宅,施黎帮了一把,也是那次带着工匠来顾家寻阎芜,她见到了顾云。
顾云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让施黎一见倾心。
自此,施黎总是想方设法地从阎芜这里打听顾云的消息。
对于施黎,阎芜看得明白,这人还算不错,各方面都能够得上阎芜的及格线,她倒是不反对哥哥嫁给施黎,只是毕竟不是她嫁,最终还是要看顾云的心思。
她放任两人交往,顾云也从没有表现出对施黎的不耐,反倒是有些欢喜的苗头。
想必好事将近吧。
近来半年发生的种种,都是朝着好方向奔,阎芜很是满意,她就要完成原主的遗愿,随后也能在这世界里终老,奔赴下一个世界。
阎芜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日的暖阳晒得人很舒服。
顾云红着脸从外面走进来,阎芜闭着眼睛还能听到外面马车远去的声音。
“约会回来了。”
约会这个词还是阎芜教给顾云的,现在从妹妹口中听到这个词,顾云的脸更红了。
平日里这会儿顾云早就说她胡说了,这会儿却是没反驳,只是走近阎芜。
阎芜眼都没睁,“哥,挡我阳光了。”
顾云往边上挪挪,还是没开口。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阎芜先开口,“你确定就是施黎了吗?”
这话算是挑明了。
顾云难掩羞涩,也有紧张,“嗯。我……”
“哥。”阎芜打断了他,她睁开眼,望向略显不安的顾云,“你喜欢就好,不用顾忌我,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顾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妹妹肯定不会反对,毕竟她从不阻止他与施黎的来往。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孤身一人的妹妹,将来若是他出嫁了,家中只有妹妹一个人,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看来有些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顾云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此时的阎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了。
翌日,施黎上门提亲,两家交换了庚帖,便算是定亲了。
婚期定在八月份,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顾云在家待嫁,偶尔与施黎出去同游,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安排。
四月份,天气宜人适合出游,顾云拉着阎芜去山上的庙里祈福,同行的自然还有施黎。
到了庙里,顾云硬是逼着阎芜进了佛堂,求了姻缘签。
阎芜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来寺庙,无论哪个世界。
没有缘由,或许她只是觉得寺庙的整体氛围同她相冲?
庙里的小沙弥强烈推荐姻缘红带,说了好些吉祥话,哄得顾云喜笑颜开,多捐了些许香油钱,拿走三条红带。
寺庙里有棵姻缘树,让很多人慕名而来。
据说尚无婚配的人亲手在这姻缘树上绑上写有自己名字的姻缘红带,虔诚祈求,真爱便会降临在身边。
顾云和施黎拿了红带只图个吉利,姻缘树倒是不必去了。
他便让阎芜拿了红带,写下名字,自己前去姻缘树下求姻缘,他和施黎还要去前殿给施黎父母求个平安符。
阎芜识趣地向姻缘树走去,并不是为了求什么不靠谱的姻缘,而是为了不做电灯泡。
闲着也是闲着,阎芜索性就朝姻缘树走去,瞧瞧传说中的神树。
平日里姻缘树下必定站满了单身狗,可今儿倒是出奇,姻缘树下只有一个男子踮着脚尖努力地朝树梢上绑红带。
这一切还要感谢施黎,给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才换来今天安静的姻缘树。
阎芜看着姻缘树下侧对着她的男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和那男子,空无一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同一名男子处在无人的姻缘树下,阎芜看了看手中的红带,明白了顾云的打算。
前殿里,宋折玉拿着求来的平安符,眼中没有多少虔诚。
他不信佛,只信自己。
也不知舅母是如何得知他在山上受伤一事的,总之在来信里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她气得不轻,当下就遣人将他送到寺庙里修身养性。
他在寺庙里住了将近小半个月,舅母的气也算消了,这才准他下山回府。
今天是宋折玉下山归家的日子,走之前他来前殿为舅母舅父各求了一道平安符。
宋折玉求过平安符后,绸雨跟在他身后朝殿门外走去。
正巧顾云和施黎一步跨进前殿,两行人隔着门柱擦肩而过。
顾云微微蹙眉,心里不无担忧,“顾舒那个死性子,也不知道与乔家公子合不合得来,可别再唐突了人家。”
施黎牵着顾云的手,柔声安抚道,“云儿放心,乔羽是个知礼的孩子,况且还有姻缘树的保佑,出不了差错。”
“但愿吧。”
二人的对话冷不丁传到宋折玉耳中。
顾舒?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宋折玉移不开脚步,愣愣站在原地。
他很快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顾舒在同别人相会,她要娶夫郎了!
宋折玉只觉得头有些发蒙,心里酸酸涩涩,还有点儿生气。
那个女人!抱也抱过了,背也背过了,甚至还同处一室待了一晚,夺走了他的清白和那么多第一次,现在倒好,转头就和别的男人谈婚论嫁。
他要气死了!
他还没有嫁人,凭什么她要娶夫!
天底下的好事都让她占尽了!
宋折玉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他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但那又怎么样,他一日不要顾舒娶夫,顾舒就要单着一日!
“公子,怎么……”
绸雨的话还没说完,宋折玉就打断他,“我想起来厢房里忘了点儿东西,我回去拿,你且等着。”
“欸,公子我去拿……”
绸雨觉得自家公子最近奇奇怪怪的,以前这等小事公子可从来不会做的。
他又不能违反公子的命令,只能往一旁的走廊里站着等公子回来。
姻缘树,宋折玉知道在哪里,他来寺庙的第一天就被绸雨拉着去看过了,只是他从不信姻缘天定的鬼话,只信事在人为,故而并没有要姻缘红带。
宋折玉疾步走到姻缘树旁,远远便瞧见阎芜的身影,还有她怀里的男子。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阎芜笑得开心,男子羞涩地垂下头,远远望去好似佳偶天成。
第二十三章 女尊(九)
宋折玉快要气炸了,却还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舒姐姐。”
这声姐姐叫得百转千回,柔的能够掐出水来,好像是在呼唤自己的爱人般,引人浮想联翩。
阎芜松开扶着乔羽的手,看向来处,“你怎么在这里?”
乔羽便是刚刚绑红带的男子,他长得比不过宋折玉,却也生得娇小可人,此刻红着脸缠着手里的红带。
他对阎芜还挺满意的,虽然不是太过俊美,但书卷气很浓,而且知书达理,他喜欢读书人。
阎芜这句话说出来,宋折玉委屈了,什么叫他怎么在这里,他是不该在这里,他合该在树底是吧。
宋折玉走到阎芜身旁站定,自然地像是她的枕边人。
他似嗔似怪,漂亮的脸上带了点点红晕,“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舒姐姐真是讨厌,玉儿自然是想求个好姻缘嘛。”
阎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绿茶他又开始了。
她皱着眉,“好好说话。”
宋折玉要被阎芜气死了,却还是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又像才注意到一旁的乔羽般,略显惊讶地问道,“舒姐姐,这位公子是……”
阎芜根本不知道,她只是扶了一下别人,连句话还没说,“不认识。”
宋折玉惊讶了一下,又生气了,哼,不认识刚刚还抱这么紧,色胚!
乔羽见状,羞涩地笑了笑,“我名叫乔羽,多谢刚刚姑娘帮我,否则我就要摔倒了。”
阎芜摇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折玉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只是个误会。
他心里舒坦了不少,但还是没放松警惕,乔羽眼中对阎芜明晃晃的好感可不是假的。
宋折玉朝乔羽福了福身子,“原来是乔公子,玉儿这厢有礼了。”
乔羽回礼,“公子不必多礼,还不知公子是……。”
宋折玉微微一笑,“玉儿同舒姐姐是同村的,玉儿名为宋折玉。”
乔羽是听过宋折玉的,他家的姐姐对宋折玉的评价很高,人清朗如天上明月,知书达理,而且才华横溢,容貌无双。
同为男子,乔羽对自家姐姐的评价表示怀疑,心里还有小小的嫉妒,但是现在看到宋折玉本人,他觉得姐姐的评价并没有夸张,光是这张脸就能让人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他站在宋折玉旁边只觉得自惭形秽。
宋折玉若是天上明月,他只勉强算得上一颗黯淡的星星,衬托明月的皎洁。
正当乔羽不知作何反应之时,宋折玉却挽住了他的胳膊,“我是西华五十七年生人,不知乔公子生辰是何时?”
乔羽有些僵硬,但心底一暖,宋折玉果真如同姐姐说的那般温柔贴心。
他放轻松,笑了笑,“我是西华五十四年生人,比你大些。”
宋折玉闻言露出开心的表情,“那我可以喊你乔哥哥吗?玉儿家里同辈中都没有比玉儿年长的男子,一直都想要个哥哥。”
乔羽自然应下,对露出娇憨可爱一面的宋折玉愈发喜爱。
一旁的阎芜木着张脸,她直觉小绿茶绝对在憋什么坏水。
宋折玉亲热地挽着乔羽的胳膊,“乔哥哥,一会儿我们一起下山吧。”
乔羽答应了,但是眼睛不住往一旁的阎芜看去。
宋折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眼眸暗了暗,伸手拉住阎芜的袖子,晃了晃,“舒姐姐,我们男子间有体己话要说,你就不要跟着了嘛。”
宋折玉朝阎芜撒娇撒的十分自然,像是经常这样做。
阎芜原本也不想跟着小绿茶,况且她也不想相亲,顺着小绿茶的话点点头,“告辞。”
乔羽有些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来,这门亲事能够结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施黎是他的表姐,他和顾舒见面的机会不会少,不急于一时。
等到阎芜走远了,宋折玉状似天真地抱怨道,“舒姐姐真是的,也不知道跟客人说再见。”
他略微皱眉,歉意地看向乔羽,“乔哥哥,你不要生气啊,玉儿替舒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乔羽摇摇头,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玉儿,你和顾姑娘很熟吗?”
宋折玉眼睛不自然地瞥向一旁,似乎有些紧张,“哪有啊,乔哥哥你不要乱说,我……我和舒姐姐才不熟呢!”
他完全就是男儿家提到心上人的模样,欲盖弥彰,羞涩不已。
乔羽有些不知所措,不可否认,他对见过一面的顾舒是有好感的,但是现在宋折玉也对她萌生了情愫,而且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很熟悉彼此……
方才的种种在乔羽脑海中一遍遍回放,他好像觉得有很多遗漏的细节被想起来了。
顾舒虽然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但对宋折玉包容忍让的行为不正是对他有意吗?
而且宋折玉刚刚那些自然的动作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他们二人必定是相处了极久,说不准这次来寺庙也是二人商量好的!
乔羽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琢磨透背后的种种后,脸色有些苍白。
方才他竟差点儿对顾舒生出了爱慕之心,成为破坏别人感情的坏男人,真是罪过!
乔羽越想越愧疚,对着宋折玉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庞只觉得羞得慌。
正巧这时,宋折玉把玩着如玉般的手指,低声问道,“乔哥哥,是对舒姐姐有意吗?”
乔羽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男子的声音,“如果乔哥哥喜欢舒姐姐,那玉儿……可以帮乔哥哥。”
乔羽愣了一下,就看见容貌艳绝的男子黑眸里似乎泛着水光,声音满是不舍和酸涩,却还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如果舒姐姐和乔哥哥喜结连理的话,玉儿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乔羽看着单纯的宋折玉,只觉得自己任何阴暗的想法都是对他的亵渎,对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他完全生不出嫉妒之心。
罢了,天下女子何其多,没有顾舒他也会找到自己的有缘人,只是回去还是要同施黎表姐通个气才好,不然玉儿这样善良的人肯定自己都要酸死了。
乔羽笑了笑,“傻玉儿,你是笨蛋吗?你乔哥哥我才不喜欢你的舒姐姐呢!”
宋折玉愣了一下,又羞红了脸,“什么我的舒姐姐,乔哥哥你又乱讲!”
乔羽故意揶揄他,“当然是你的舒姐姐,别以为我瞧不出来,提到顾姑娘,你的脸红的像是石榴一般。说!你们到哪一步了?”
宋折玉羞涩地躲开乔羽的目光,“我……我和舒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苍白无力,乔羽才不信呢,不过也没有再逼问,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
第二十四章 女尊(十)
那日之后,顾云看阎芜的目光就变了。
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家妹妹能够把那个宋小公子拿下来,毕竟两家是云泥之别。
若是妹妹喜欢,顾云也只能认了,他唯一能帮的就是替阎芜多攒些聘礼,到时候下聘也不会太寒酸,叫人瞧不起。
自从在寺庙回来之后,绸雨明显感觉到自家公子的心情好了很多,不会整日闷在屋子里看书走神,但就是时不时要去村子里走上一遭,每次都要绕到村子里的学堂这边,也不知道公子这是什么新爱好。
不过作为公子最忠实的贴身小厮,绸雨对宋折玉的一切决定都无比支持。
那天在寺庙里,宋折玉把平日里哄女人的那套用到了乔羽身上,其实当时他没什么把握,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他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手段都可以换个对象使用了,顾舒不吃他这一套,但同性却信。
他就要让顾舒的亲人都觉得顾舒和他暗生情愫,这样她就是想娶夫也没有办法。
宋折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会得到。
阎芜不知道顾云的心思,但也能感觉到顾云的异常,总是拉着她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在她出门的时候还会诡异一笑,等她回来的时候更是奇怪,眼神十分荡漾。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阎芜突然被顾云拉住,后者一脸严肃。
“哥?”
顾云观察了阎芜好几天,也没有看出她到底同宋家公子有没有纠葛。
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开口直接问,“我问你,你老实回答。”
阎芜看顾云神情认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正色道,“嗯。”
“你和宋家公子到哪一步了?”
阎芜一脸茫然,“啊?”
顾云见她现在还瞒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老实交代!”
阎芜迟疑了一下,“哥,你说的宋家公子可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顾云点点头,“村里就他一家姓宋,我不说他说谁?”
阎芜实在不明白她和宋折玉有什么关系,恐怕是她哥误会了。
她无奈地解释道,“我和他哪有什么关系?我们拢共就见过三次面,陌生人罢了。”
说完,阎芜甩开顾云的胳膊,赶忙去学堂了。
顾云一脸疑惑,那为什么施黎会同他说两人关系不一般呢?
既然舒妹儿说没有关系,那两个人应该是没什么关系吧。
顾云想着又开始惆怅了,欸,他到底怎样才能给舒妹儿找个合适的夫郎呢?
随着婚期将近,顾云开始忙碌起来,也就将这件事先搁置下来。
八月初八,天气晴朗,施黎将顾云迎娶进门,顾家只剩下了阎芜一个人。
回门这一天,施黎和顾云如胶似漆,好不恩爱,阎芜倒是放心了,她算是完成了原主的心愿,一件大事了结了。
阎芜每日教书归来,便闷在房子里,要么浇浇花,要么看看书,生活很是悠闲。
等到顾云生活安定下来,他才想起来自家妹妹的婚姻大事,连忙张罗起来。
这日,阎芜收到顾云的来信,信中说后日午时让她来施家酒楼一趟,说是施黎的生辰,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阎芜倒是不知道后日是施黎的生辰,赶忙准备了一份礼物。
约定之日,阎芜带着礼物去了施家酒楼。
施家酒楼是施黎的家族产业,老店风评挺好,这个点人还挺多的。
施黎应是同店小二打过招呼了,阎芜一进来就被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包厢。
包厢里除了施黎和顾云夫妇还有一个年轻男子,阎芜不认识。
施黎笑着朝阎芜介绍,“这是我表叔家的表弟施怜陌,来我家住些时日,与你哥哥相处甚好,今日便一同前来,你不会介意吧?”
阎芜摇摇头,同施怜陌见了礼,规矩地坐好。
一顿饭下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施黎的表弟活泼了些。
顾云和施怜陌一直在说话,阎芜便和施黎饮酒聊天。
阎芜没喝几杯,她对酒没那么热衷,大多都是陪着施黎喝的。
喝到后面,施黎已经有了几分醉态。
这时,顾云说道,“陌儿初到此地,这些时日一直拘在府里,好不容易今天能出来,还想着逛逛,你喝醉了可怎么逛?”
施黎笑着摆摆手,搭上阎芜的肩膀,“这不还有舒妹吗?都是自家人,不避讳。”
阎芜本想拒绝,却耐不住她哥开口了,“也好,舒妹儿,今日东街有庙会,你带着陌儿随处逛逛。”
阎芜只得答应,同施怜陌一同去了东街庙会。
庙会上人不少,施怜陌是个活泼性子,拉着阎芜东奔西跑,买了好些东西。
最后天都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答应阎芜回府。
阎芜把人送上马车,才转身回家。
这一切都被同样来逛庙会的宋折玉看在眼里。
自从上次见过阎芜后,宋折玉一直在应付各种聚会,今日也是乔羽约他出来逛街。
他和乔羽分开没多久,就看到阎芜和一个陌生男子有说有笑地走出庙会。
宋折玉只觉得胸口发闷,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绸雨,便一路跟着阎芜。
他看见阎芜把那男子送上马车,两个人笑得跟花一样。
宋折玉不仅胸口发闷,还生气难过。
他不想看到阎芜身边有其他的男人!
宋折玉跟上阎芜,他就想看看这个女人要去哪里。
他看见阎芜拐进一个小巷,人一下子不见了,连忙提着裙摆追了进去。
手腕一下子被攥住,整个人狠狠地被推倒墙上。
“啊!”
“你为什么跟踪我!”
男子的痛呼和女子的质问一同回荡在巷子里。
阎芜才发现跟着她的是宋折玉。
她松开禁锢宋折玉手腕的手,“你怎么在这?为什么跟着我?”
宋折玉没有回答阎芜的问题,而是委屈地质问道,“那个男子是谁?”
阎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刚刚你送上马车的那个!他是谁!”
阎芜微微皱眉,“宋公子,我的私事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况且你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宋折玉难受极了,眼眶泛红,他一下子脱口而出,“我欢喜你!”
阎芜愣住了,“你说什么?”
宋折玉脸烫得不行,却还是倔强地抬起头,神色倨傲,“我说我欢喜你。我要你娶我,我做你的夫郎!”
他说完,不禁期待阎芜的回答,她会欣喜若狂吧,毕竟他这样的男子任谁都无法拒绝。
第二十五章 女尊(十一)
就在宋折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阎芜开口道,“抱歉,我不能娶你。”
她没有直白地说出她不喜欢他是给小绿茶留面子。
宋折玉听到阎芜的回答,眼睛都瞪大了,“你说什么?为什么?”
阎芜看着他那副你喜欢我是天大的赏赐的模样,微微皱眉,并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宋折玉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不,她肯定不是不喜欢他,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伸手拉住阎芜的衣角,“我不嫌弃你穷,也不在乎你的身份,你还在顾虑什么?难道你喜欢刚刚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宋折玉见阎芜没有出声,以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他有些生气,“他没我好看,也没我年轻,你喜欢他做什么?”
阎芜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不喜欢他。”
宋折玉眼神一亮,“那……”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阎芜的声音,“我也不喜欢你。”
他望着面容平淡的阎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更生气了,明明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这个女人还不领情,居然还说不喜欢他!
宋折玉刻意忽略掉心底涌上来的酸涩,他紧紧揪住阎芜的衣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这么喜欢你……”
阎芜看着他略带怒气的面容,平静地说道,“从你的眼里我看不到喜欢,我不喜欢你,也请你放手,被人瞧见有损你我名声。”
她从宋折玉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折玉看着阎芜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怒火丛生,他还从来没有被女子拒绝过!
心里那点酸涩却被他刻意忽略,他像是赌气般想着,他一定要得到她!
那日过后,阎芜没有再看到过宋折玉,她以为他放弃了,却没想到宋折玉能得很,竟能想出如此恶毒的办法。
再过不久是村子里一年一度的丰收节,这个节日里,村子里所有人都要聚在一起吃顿丰收饭。
丰收宴上,许是被人敬酒敬得多了,阎芜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
这时旁边的人说宴会后面就是供客人休息的房间,她感觉到有人搀着她到了一个房间里,声音听不真切。
阎芜实在抵不过睡意,昏睡了过去。
她是被吵醒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其中还夹杂着男子的哭声。
阎芜睁开眼睛,看到了白色的纱帐,还有身旁的啜泣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村长怒气冲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都给我散开!”
周围的人慢慢散去,阎芜的意识终于清醒了几分。
她揉着头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见了,还有旁边抱着被子低声抽泣的男子分明是宋折玉。
“你们两个给我穿好衣服,顾舒滚出来!”
村长怒气冲冲地说完这句话走了。
阎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到自己和宋折玉的状态也明白了几分。
她喝醉从不断片,也鲜少喝醉,现在意识清醒了几分,回想刚刚的事情,只觉得蹊跷。
刚刚的感觉不像是醉酒,更像是被下药了。
阎芜看向一旁还在啜泣的宋折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折玉垂眸,不敢同阎芜对视。
“我喝酒喝多了头疼,想要来这里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走错房间了,我正想出去时,你就……”
宋折玉又开始啜泣。
阎芜眯着眼睛没有说话,赤脚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
她从来不轻易以恶意揣度别人,可是有些人分明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上赶着寻死。
宋折玉不是他们村的人,而且搬来的时候是有大人物坐镇,在背后敲打了村长一番。
村长不敢轻易得罪,可是要是被大人物知道宋折玉被人毁了清白,她这个村长也做到头了,或许小命都没有了。
当务之急是把顾舒解决掉,解决到大人物满意的地步为之。
村长思虑再三,虽然她也很惋惜顾舒,毕竟村里的秀才不多,但是谁让顾舒不安分,竟敢对宋折玉下手。
阎芜来到祠堂的时候,村长和村里宗族祠堂的长老都在,外面还有凑热闹的村民。
“顾舒,你可知罪?”
阎芜站的笔直,“何罪之有?”
村长一拍桌子,“你在丰收宴上贼胆包天,做出如此荒淫之事,让我们族人蒙羞,现在还敢狡辩!”
阎芜冷静地说道,“我没有。”
她还想解释时,村长直接打断她,“你做出这种事,依着族规必须严惩,处以乱棍打死,以示警戒。”
阎芜眼眸暗了暗,这是想要直接将她置之死地,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这时,宋折玉从人群中跑了进来,“不要!是我,是我给她下的药!”
他听到村长说要把阎芜按照族规处死的时候,整个人慌乱不已。
此话一出,人群上下哗然一片。
谁都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事实,宋公子居然真的看上了顾舒,不过能做出这种事,怕也不是什么好男子。
宋折玉顶着村里人鄙夷的目光,走到阎芜身边。
阎芜眼底好似结了一层霜,她对宋折玉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村长看宋折玉这样说,也不好继续惩罚,原本以为是顾舒胆大包天,没想到是宋折玉有意。
她没得办法,宋折玉她开罪不起,只能撮合两人。
于是朗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有了夫妻之实,顾舒便娶了宋公子为夫,此后好生过日子吧。”
“我不愿意。”
村长自认为已经够给顾舒面子了,而且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也符合伦理道德,却没想到顾舒跳出来说不。
她气得直跳脚,“你有什么资格说不!你占了人家身子,娶了他是天经地义的事!”
阎芜丝毫不惧,“这不是我自愿的。算起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凭什么后果都要我承担?”
她冷冷地望着村长,“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他算计我,我还要娶他,这是什么道理?”
这番言论颠覆了在场许多人的认知,大家议论纷纷,支持阎芜的声音很少,大多都在斥责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没点儿担当。
宋折玉听到这里已近忍不住了,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就能牢牢绑住顾舒,成亲的事板上钉钉,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结果。
村长气得要死,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顾舒非要这样闹。
“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娶你就……你就别做夫子了!”
阎芜冷笑一声,“好,我不做了。”
话罢,她转身走出祠堂,没有看旁边的宋折玉一眼。
第二十六章 女尊(十二)
宋折玉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哭着追了出来,四周的人不敢靠近,已经散开了。
“顾舒……”
阎芜看到他就皱起眉头,方才的一幕幕又开始浮现。
她经历过这么多世界,活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她栽在男女之情的陷阱里,被人下了迷药毁去清白又被逼着娶罪魁祸首,这一套真的让她刷新了三观。
宋折玉清楚地看到阎芜眼中的厌恶,方才怀着阎芜会娶他的侥幸心理而产生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抿抿嘴,依旧存有希望,“顾舒,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你能娶我吗?”
阎芜听到他的话,冷笑一声,“娶你?这还是白天宋大公子就开始做梦了?”
这还是阎芜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对男子说这么刺耳的话。
其实她本就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论在哪个世界总是习惯性地宽以待人,但现在她真的生气了。
宋折玉被阎芜说的脸色煞白,他惨白着一张小脸,“可是我们……”
阎芜越气越笑,“哦,我们睡过了是吗?可那又怎么样,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我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你只不过是打着爱我的名义满足你的目的!”
宋折玉被阎芜说的哑口无言,他张张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没有……我是真的喜欢你……”
阎芜冷眼看着他,丝毫没有心软。
“你扪心自问,真的喜欢我吗?不过是习惯了被人簇拥,现在对你不冷不热的我让你有了落差,激起了你的征服欲罢了。”
宋折玉被她眼中的冷漠刺痛了,此刻他才真的感受到心慌。
他抓着阎芜的衣角,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驳的话。
无可否认,阎芜的话是对的,他是征服欲作祟,但他在一次次与阎芜的接触中真的爱上了她。
他想得到阎芜是因为他喜欢她,他给她下药逼她娶他,是他的算计,但他喜欢她的心是真的!
他想说自己真的喜欢阎芜,但在阎芜厌恶的目光下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阎芜一点点把他的手指掰开,眼中没有任何温度,“我不会娶你,我恨你,你走吧,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手指一点点被掰开,宋折玉的眼泪流得愈发汹涌,他真的知道错了,被阎芜这样说,简直是在诛他的心,生生地从心口破出一道口子。
“不要……”
他摇着头,哑着嗓子,紧紧攥住手里的一块布料,却还是抵不过女人的力气。
他看着女人离去,只觉得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心里空了一大块,他捂着心口大哭,却发不出声音,直到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这几天村里都在传宋折玉病了,还有人故意在阎芜面前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在说阎芜没有担当。
阎芜照常生活,该干嘛干嘛,村子里的学堂停了她夫子一职,她就闲赋在家,每日读读书,养养花,外界的纷扰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明明被算计的是她,可是大家都觉得她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还在这矫情。
阎芜知道外面的人说得有多难听,甚至连村长都找了过来。
村长劝她娶了宋折玉,不要再让事情恶化下去,白白让别的村看了笑话。
阎芜不同意,态度坚决,村长最后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从河云村搬出去吧,我们村容不下你。”
阎芜冷笑一声,没再争辩。
走了也好,她也不想留在这种是非之地。
次日,阎芜正准备收拾行李离开这里时,宋折玉的小厮找上门来。
阎芜认得他,好像叫什么绸雨,他对她一直瞧不上,阎芜也没多少好脸色。
她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看着绸雨哭得梨花带雨,逐渐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阎芜不怕人看,她平静地问道,“有事吗?”
绸雨见阎芜这个模样,想到病得不省人事的公子,气不打一处来,又觉得心酸。
他努力忍住自己的怨气,哭着喊道,“顾小姐,求求你去看看我家公子吧!”
阎芜面不改色,“不去,请回吧。”
绸雨见她丝毫不心软,更为自家公子感到不值,“你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狠心!我家公子为了你,病得不省人事,说着胡话也是喊你的名字,却从来不让我们来打扰你……”
绸雨说着说着,嗓音愈发哽咽,他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膝盖碰到土地的声音清晰可闻,听着都疼。
“求求你了,顾小姐,求您去看一眼吧!绸雨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求求您了……”
围观的村民看着不忍心,纷纷开口,“顾夫子,您就去看一眼呗,左右这宋家儿郎也是你的人了。”
阎芜冷眼看着不停磕头的绸雨,脸上没有多少动容。
“我为什么要去看一个毁了我正常生活的人?”
此话一出,周围人议论纷纷,大多都在说阎芜真是冷心冷情。
她闭了闭眼,“回去吧,你家公子病死也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绸雨坚定地点点头,眼中有恳求,“求求您去看看公子吧。”
周围的人更加激动,他们这小村落里八百年也出不了这么一件事啊。
他也只是想嫁给心爱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顾夫子着实小题大做了些。
阎芜知道,走到这一步,宋府她是非去不可了。
她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绸雨,只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是对的。
他和他的主子一样,都擅长用舆论引导人心。
“走吧。”
阎芜从绸雨身边走过,向宋府走去。
绸雨惊喜不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阎芜向前走。
周围的人倒是想跟去看热闹,可是自从上次发生那件事后,宋府被五大三粗的护卫围得水泄不通,谁也不敢靠近。
于是三三两两地散了,不过今日的谈资又有了。
第二十七章 女尊(十三)
阎芜跟着绸雨来到宋府,进了宋折玉的卧房。
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还有一连串的咳嗽声。
绸雨顾不得阎芜,赶忙快走几步走到内室,“公子,你还好吗?”
“咳咳咳……你去做什么了……咳咳。”
阎芜听着宋折玉的声音很是虚弱,应该是病的不轻。
她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他罪有应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绸雨忍住眼眶中的泪,“公子,你看谁来看你了?”
阎芜从外室走进来,正好对上抬头看向来处的宋折玉的目光。
宋折玉消瘦了很多,脸颊蜡黄,眼窝凹陷,嘴上也起了干皮,像是逐渐干枯的树慢慢失去生命力。
阎芜被他的状态惊了一下,她从来没想到宋折玉病的这么严重,她原以为外面的谣言都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包括绸雨的话。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病得如此严重。
阎芜沉默了,对于宋折玉来说,爱情难道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恕她不能苟同。
阎芜是生气宋折玉的算计,但也不想置人于死地。
宋折玉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他从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阎芜,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丑,但他不想躲开,他害怕自己是在做梦,也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绸雨无声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阎芜的面上依旧冷硬,她走近宋折玉,语气平淡,“你这是在用你的命来威胁我吗?”
宋折玉慌乱不已,“我……我没有,我……”
阎芜打断他,“村子里的人都在传你要病死了,而你生病是因为我,如果你死了,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阎芜说的是真话。
如果宋折玉病死了,她在村子人的眼中就成了绝情绝义的坏人,遭人白眼,被人谩骂还是轻的,再严重点儿,甚至要拿族规惩治她。
阎芜能想到的宋折玉自然能想到。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我……”
阎芜冷笑一声,“你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吗?”
宋折玉泪眼朦胧,“我没有……”
他怎么会舍得让阎芜去死,他爱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她!
这些天,他在病中根本提不起生的欲望,他不想吃饭吃药是想麻痹自己,而不是为了报复阎芜!
“你不是?那就请你好好治病,不要让你的小厮再去我家门口跪着求我来看你,因为你,我受的白眼够多了。”
阎芜说完这段话,也不再看宋折玉一眼,转身离开。
绸雨见阎芜出来了,还没说话人就走远了,他只好跑进内室,害怕公子有什么好歹。
他不怕公子惩罚他,他只想让公子好起来。
绸雨走进内室,便看到默默垂泪的宋折玉,他连忙过去扶起宋折玉,“公子,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那个穷夫子又欺负你了!”
宋折玉闭了闭眼,“是你把她找过来的?”
绸雨不避讳,径直跪下,“是绸雨自作主张,公子怎么罚绸雨都没关系,但是绸雨求求公子,珍重自己的身体!”
宋折玉看着跪在地上的绸雨,良久出声道,“把药端过来吧。”
绸雨惊喜不已,连忙应声。
宋折玉的病在绸雨的照料下慢慢好了起来。
阎芜在听说宋折玉的病有了好转之后便不再关注,她收拾收拾东西去镇子上租了一间房,住了下来。
每日喝喝茶,浇浇花,打打太极,提前进入养老生活。
这日阎芜正在院中浇花,门被人敲响。
她提着水壶打开了门,门外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冷硬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折玉比之前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大病一场又好转,他瘦到快要脱相的地步,但这丝毫引不起阎芜的同情。
这两个月以来,她夜夜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模糊不清的一觉。
她不是女尊国里土生土长的人,她信奉男女平等,她知道宋折玉绿茶,但只要不违法乱纪祸乱天下,他可以保持他绿茶的属性,不过是受到道德上的谴责,根本不关她的事。
可是他偏偏算计到了她的头上,打着爱她的名义给她下药,动用舆论逼她就范。
难道她还要欢欢喜喜接受他病态的爱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和罪魁祸首相敬如宾度过余生吗?
不,没有这种道理。
纵然这是女尊国,纵然在外人眼中,她是个女子,那一夜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动摇不了她心底的那根线。
这不是福气,这是飞来横祸,将她原本规划好的人生打得一团糟。
宋折玉眼眶通红,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不该给她下药,不该弄得天下皆知。
这两个月以来,他闭上眼睛都是阎芜冷硬的面庞,刺得他心痛。
他慌忙低下头,胡乱用袖子擦了两下眼睛,可是泪还是滴落在地上。
“我来……不是来纠缠你的。”
宋折玉压着哽咽的嗓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儿,“我就是……想跟你说,其实那夜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
话一旦说出口,也就没那么难了。
“你喝醉了酒,我下的药量大,你昏睡了一觉,根本没有碰我。”
他撩起左手的衣袖,伸出手臂,“你看,我的守宫砂还在。”
阎芜垂眸看去,白皙的手臂上一点红痣,确实是守宫砂。
她没作声,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去讨论那一觉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去解释,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说不准再给她按一个逼迫良家妇男强行澄清的罪名,那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现在世人皆知她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伤害已经难以逆转,迟来的真相已经没了必要。
况且无论是哪种版本,她毁了宋折玉的清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关系也不重要,世俗的条条框框早已框住了他们,逃也逃不掉。
看着阎芜默不作声,宋折玉只觉得仿佛有千只刀在他身上乱刮,心里的悔意快要把他淹没,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了希望,在阎芜这里,他被宣判了死刑。
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宋折玉想要多看阎芜一眼,却没有这个勇气,比起离开她,他更害怕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冷漠和厌恶。
第二十八章 女尊(十四)
“对不起。”
再多的对不起都无法挽回现在的僵局,可除了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眼泪越抹越多,宋折玉哽咽着说道,“顾舒,我……我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他狼狈地转身,哭腔已经抑制不住了。
原以为这两个月已经把泪流干了,却没想到在阎芜面前他依旧有流不完的泪水。
“站住。”
身后传来的声音那么真切,宋折玉乖乖站定,他害怕听到阎芜的冷漠言语,却也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我们成亲吧。”
宋折玉瞪大眼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面色平静的阎芜,好似刚刚是他的幻觉一样。
她说话了吗?
“你……你说话了吗?”
阎芜垂眸,“没听见就当做我从未说过。”
宋折玉很想答应,自从出事后他从来没有奢求过阎芜会娶他,可现在一切真的发生了。
“我听见了!”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可是为什么,明明你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
阎芜闭了闭眼,还能因为什么?
最近她的事让顾云很是烦恼,他有了身孕,但每天因为她的事茶不思饭不想,愁眉苦脸,没点儿幸福的模样。
因为她和宋折玉的事情,她就要完不成原主的心愿了。
她终是屈服于世俗的枷锁,终究妥协了一次。
但是这么长时间,她也倦了。
看着阎芜的样子,宋折玉明白了她未尽的话。
她愿意娶他已经是奢求,还要问那么明白做什么。
至少他可以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与她生活,随她下葬。
可是他还是泪流满面,他想,如果他没有走错那一步,那么今天的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不知道答案,可他知道,从顾舒的眼睛里,他看不到她对他的爱慕。
这样的结局已算美好。
宋折玉咽下心头的苦涩,却骗不了自己,他依旧对这场婚礼抱有微弱的期待,他有窃喜有庆幸,但他明确地知道,他每一分喜悦都是偷来的,卑劣不堪。
顾舒和宋折玉要成亲了。
河云村里人人都知晓了这件事,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直到现在,村子里的人才觉得顾舒终于女人了一次。
顾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顾施黎的劝阻,挺着肚子回到顾家,当面询问阎芜。
“你真的要娶宋折玉?”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顾云对宋折玉的印象大打折扣,他只觉得自己之前是瞎了眼,给妹妹招来如此祸害。
阎芜将参茶端给顾云,恬淡地笑了笑,“嗯。”
“可是……”
“哥,我认真考虑过了。”
顾云还是将信将疑,“舒妹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为了让我放心你才娶他的?你不用在乎施黎的生意,她根本没有受到你的影响,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也不要管,你只管做你自己……”
阎芜打断顾云的话,“哥,不是置气,也不是妥协,更不是为了你放心。”
她抬眸看向顾云,后者看到了她眼中的认真。
“哥,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我没错。我未曾与你讲过,在出事前,宋折玉同我表达过他的心意,我拒绝了。”
这件事,顾云是不知情的。
在这个世道里,如此大胆的男子是不常见的,顾云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哥,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我并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顾云愣了一下,这还是他们兄妹二人第一次谈到关于感情的话题,当世人人多含蓄,家中子女不会明谈这种事情,也就小男儿之间闺房叙话会说到这种话题,不过也是羞得不行。
不论这种事是不是第一次,顾云都被阎芜的话惊住了。
“舒妹儿,你莫不是被宋折玉吓到了?这世上的好男子多的是,不要以偏概全,自我放弃啊!”
阎芜被顾云逗笑了,“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被吓到。”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累了。”
顾云没想到阎芜会说出这句话,这些天他担心阎芜归担心,但人不在村子里,加之他又有了身孕,他只知道外面人少不得指指点点,但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现在听自己妹妹说出这种话,他心里只有浓浓的自责和心疼。
都说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他原本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这样的,就算出嫁了依旧还是和从前一样疼惜妹妹。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到,出嫁了,他有了新的家庭,今后还有孩子,一堆琐事占据他大部分的精力,他还能有多少时间去关心妹妹。
顾云鼻头一酸,忙转过身擦擦眼角的泪,“舒妹儿,都是哥哥不好……”
阎芜听出来顾云声音中的哭腔,有些不知所措,“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说这些也不是要惹你哭啊!要是让施黎看见还不得打我!”
顾云被她最后一句逗笑了,“她敢!”
阎芜笑笑,难得贫嘴,“哥哥威武,治妻有方。”
顾云笑骂她一句,随后正色道,“哥哥知道你从小就是有主意的,那宋家儿郎,你若愿意娶便娶了,但只有一点,不许让自己受委屈。”
阎芜点点头,“放心吧哥,我有分寸。”
娶夫郎这件事算是定了下来。
顾云就算再不喜宋折玉,也不会在礼数上怠慢了他,徒留话柄。
他让施黎找最好的媒人上门提亲,把聘礼压的足足的,虽然之前阎芜和宋折玉闹得不光彩,但这场婚事还是不能草率,否则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虽然明知道阎芜不是因为喜爱他才娶他,但宋折玉还是很开心,他这几日像是走在云端,飘飘然触不到实地,总害怕这是一场美梦,醒来只能看到阎芜的背影。
这段时间,宋折玉的消瘦绸雨是看在眼里的,他是被公子的爹爹救回来的,从小跟在公子身边长大,在他心里公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其实他很不喜欢顾舒那个教书先生,穷还不说,竟然还让公子难过了这么久,遭了那么多罪,也不知道公子喜欢她哪里。
但是没办法,既然公子喜欢她,绸雨只能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公子,不会让公子受到任何伤害!
第二十九章 女尊(十五)
婚期越来越近,宋折玉乖乖待在府中亲手绣自己的嫁衣,他的绣工很好,以前学习刺绣不过是为自己嫁入高门积累一个技能,但现在,他只想给阎芜绣荷包、手绢,还有她的衣物。
他以前最不喜欢做这些,不明白出嫁归家的哥哥们谈起给自家妻主做衣服时那种满足和幸福感,可是现在他明白了。
能够给自己心爱的人亲手做衣服,一针一线里都倾注着他满腔的爱意,这是千金也换不了的幸福。
绸雨站在一旁给宋折玉整理线,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公子抱着嫁衣傻笑的模样。
他知道,公子肯定又在想那个穷夫子了。
绸雨撇撇嘴,索性低下头,眼不见心不烦。
“绸雨,去库房把那匹白玉绸缎拿过来。”
“公子,拿那个干什么?”
那匹布千金难求,公子平日珍视得很,连做衣服都不舍得,这会儿怎么想起来要拿出来?
宋折玉微微脸红,“我要给……给妻主做身衣服。”
两个人已经定亲了,按理说妻主也是可以叫的。但是这个称呼喊出来,宋折玉还是羞红了脸。
绸雨一听就炸毛了,“公子!你要拿这么珍贵的布给那个穷夫子做衣服!”
宋折玉知道绸雨对顾舒有偏见,但还是听不得绸雨这样说顾舒,当下脸色就不太好。
可是他也明白绸雨的心,绸雨打小就跟着他长大,性子养的也歪,凡事只觉得他这个主子做的对,满心满眼都是他。
宋折玉叹了口气,“绸雨,别这样说顾舒,她是我的妻主,她很好……”
“她对您很好,我要和她好好相处。”绸雨叹了口气,“公子,这些话您都说了几十遍了。我就是觉得她让公子这么难过,太气人了!”
宋折玉苦笑,“这不是她的错,是我活该。”
看见公子的脸色不好,绸雨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又提起公子的伤心事,他赶忙说道,“公子,我去给您拿绸缎,您不是要做衣服嘛,那匹布做衣服绰绰有余,剩下的还能做个荷包。”
他俏皮地眨眨眼,“到时候您绣对鸳鸯,保管叫那穷……顾小姐惊艳到更爱您!”
宋折玉闹了个大红脸,还没来得及笑骂绸雨,后者一溜烟跑没影了。
笑过之后,他看着手里大红的嫁衣,心头逐渐漫上苦涩。
什么爱他更深啊,他只求她对他的厌恶能少一点,再少一点,爱,他不敢再求了。
成婚前,除却定亲时见过一面后,阎芜和宋折玉未再相见,直到成婚这一日,两个人才再次相见。
成婚这一日是个大晴天,村里来看仪式的人不少,一路上还有好多小豆丁跟在接亲车队后面讨糖吃。
宋折玉无疑是紧张的,他对这场婚礼既期待又害怕,期待成亲,又害怕看到阎芜的冷淡,但期待的成分还是占了大部分。
不论两个人到底因何成亲,宋折玉此时此刻就像普通的男儿家对这场婚事充满期待,盖头下的脸上洋溢着嫁给心爱之人的喜悦,微微攥紧的手透着紧张。
两人的婚礼,宋折玉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说要来。
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寒了他舅母的心,当时气昏了头扬言要与宋折玉断绝关系,后来知道他病了,心里着急但还是拉不下来老脸,偷偷派人送药。
若是他没有寒舅母的心,依着舅母的性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定是要前来敲打一番他的妻主,给他撑腰,可是现在……
前些天宋折玉是送了信到舅母府上,但没有得到回信。
宋折玉知道这都是他自作自受,舅母对他真的没得说,可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实在是过分,舅母不愿认他也是应当的,是他给家族蒙羞了。
他压下失落,专心让自己备嫁,不去想这些事情,仿佛就能忘记一般。
没有亲人出席的婚礼也算不得什么,至少爹爹还在天上瞧着他。
他如是安慰自己。
宋折玉的舅母早早就知道宋折玉要嫁人的消息,比他送信的时间还早。
她其实早消气了,就是拉不下来脸。
毕竟宋折玉是她哥哥唯一的孩子,哥哥如此疼爱他,她这个做舅母的爱屋及乌,也实在狠不下心来。
宋折玉的舅父是个明事理的,他素日对宋折玉不错,现在看妻主这个样子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妻主,玉儿一个男子就这么嫁人了,若是没有娘家人帮衬,今后若是遇到难处,可叫他一个人怎么办啊?”
舅母心里已经想到宋折玉今后一个人哭天抹泪的场景,有些心疼,但面上还是冷硬,“他自找的!管他做什么!”
宋折玉的舅父一看就知道自家妻主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可他毕竟是宋家人,也是你唯一的外甥,若是被外人知晓了,那还不是看我们家人好欺负。”
他看着自家妻主一拍桌子,“谁敢!”
而后别别扭扭地说道,“这事你去处理,我可不是为了那臭小子,就是维护咱家的名声。”
宋折玉的舅父掩唇一笑,“是,妻主圣明。”
其实宋折玉现在的身份根本就影响不到他们家的名声,毕竟在世人眼中,死去的宋玉才是他们家的外甥,宋折玉就是个无名小卒。
还不是妻主消气了,又拉不下脸,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也顺着说下去了。
婚礼当日,宋折玉正在婚房里紧张地等待阎芜的到来,绸雨跑进来,面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公子,您远房亲戚来人了。”
宋折玉愣了一下,远房亲戚指的就是舅母一家。
他连忙起身,就要往外跑,恰好撞上了刚刚踏入房门的舅父。
舅父见他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的架势,笑着骂他一句,“成亲当日哪有新郎不等接亲就自己跑出新房的,都该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宋折玉一下子红了眼眶。
其实他从小就没怎么感受到母亲的疼爱,母亲位高权重,院子里不知有多少男子,他的爹爹只是这些男子中的一个,母亲新鲜几日就忘了。
他见过爹爹默默垂泪的样子,也被府中其他兄弟欺负过,在他对母亲还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生命中的温暖除了爹爹就是舅母和舅父给予他的。
后来他努力让自己向上爬,才让母亲注意到他的价值,他一步步走到了高位,身边阿谀奉承的人多了起来,可是真心待他的还是只有从小陪在他身边的三个人。
第三十章 女尊(十六)
以前是他一叶障目,总想着自己攀上权贵,就可以过上好的生活,却把真正爱自己的人推得很远。
他没想到舅父还会来,毕竟他做的事不光彩。
早在宋折玉的舅父进来时,绸雨就带着其他仆人下去了。
宋折玉哽咽着喊道,“舅父……”
舅父拉着他坐到床边,眼里有心疼,“傻孩子,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听着舅父一如既往温柔的嗓音,宋折玉一下子忍不住了,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他边哭边说,“对不起舅父,是玉儿错了,玉儿嗝……让您和舅母蒙羞了嗝!你们别不要我。”
舅父温柔地轻抚宋折玉的头发,“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和你舅母怎会不要你,你舅母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呀,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嘴上逞能,一听你成婚的消息,还不是急的就要跑过来。”
宋折玉泪眼朦胧,哭得直打嗝,“真的吗……嗝,舅母嗝……她真的嗝……能原谅我吗?”
舅父拿着绢帕细细擦去宋折玉脸上的泪痕,“当然,舅父偷偷告诉你,当时你生病,你舅母急的两天没合眼,天天背着我偷偷打探你的消息,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宋折玉闻言心下感动,却也更加愧疚,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舅父,我……”
舅父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温柔地开口,“玉儿,以前的事没办法更改,错了就是错了,你若心下愧疚,就更应当过好以后的日子,别再让我和你舅母担心,这就是最好的弥补了。”
宋折玉不知要说些什么,最终含着泪重重地点头。
舅父又同宋折玉讲了婚后的注意事项,还有一些闺房之事,听得宋折玉面红耳赤,却又想起阎芜的态度,心下有些苦涩,舅父讲的这些他怕是一辈子也用不上吧。
舅父不知宋折玉心中所想,亲自给他梳了头发,叫人仔细给他上了妆,遮住泛红的眼周。
刚准备好一切,接亲的队伍就来了。
宋折玉的舅母在外面并没有过于为难阎芜,之前她外甥做的事的确有错,但她还是考较了阎芜一番,倒是对阎芜刮目相看。
玉儿挑的妻主倒是不赖,成熟稳重,怪不得她外甥急着把人拐上床呢。
但她还是担心阎芜因此对玉儿有所偏见,语重心长道,“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此前他做了颇多错事,但他却是真心待你。我也不求你能珍他爱他,只求你能做到相敬如宾,就算今后迎娶新人进门,也不要委屈了他。你若厌倦了他,也不要蹉跎他,我这个做舅母的还能养得起他。”
屋内宋折玉听到舅母的声音,还有这一番话,心里百感交集。
舅母她的官职虽不高,但也从没有如此放低姿态,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忍不住红了眼眶,握紧拳头,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哽咽出声。
阎芜对宋折玉的舅母是敬重的,她能听懂也能看懂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的期盼。
她愿意让老人安心,也想断了以后可能会有的桃花。
她稍稍后退半步,朝老人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坚定有力,“我顾舒在此立誓,今生只娶宋折玉一人为夫,此后不同任何男子再有瓜葛,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请舅母放心。”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静默了,鸦雀无声。
古人最重誓言,现在阎芜立誓只娶宋折玉一人,这种誓言让在场的男子羡慕不已。
不管是真是假,这世上哪有几个女子敢在婚礼上这样立誓,就冲着这个誓言,他们都羡慕死了宋折玉,还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宋折玉的舅母只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是希望阎芜能够善待玉儿,没想到阎芜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饶是她当年娶夫都没敢在岳母面前开口立誓,即使她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赶忙扶起阎芜,连说了三个好字。
而屋内的宋折玉在听到阎芜的誓言时,早就呆愣到不知作何反应了。
成婚前,他一直在想,如果以后顾舒娶了新人进来,他该怎么办。
他想,他会嫉妒死,他是个妒夫,根本无法容忍顾舒身边有任何其他的男子。
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若还想留在顾舒的身边,只能乖乖忍受别的男子依偎在她的怀里。
但是现在,顾舒说今生只娶他一人为夫。
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知道顾舒不喜欢他,可是这样的誓言立下了,他又觉得自己生出了希望。
直到阎芜把他抱到轿子里,又抱着他跨过火盆,领到礼堂里拜堂成亲,宋折玉才回过神来。
他安静地坐在婚房里,尽量克制自己的期待,他怕希望越大,失望更大。
不知坐了多久,“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宋折玉紧张了,他听见女人走路的声音,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尖。
盖头被人取下来,宋折玉眯了眯眼睛,适应了房间里的亮度,才看清房间里的摆设和眼前的人。
房间清雅整洁,处处贴着喜字,红烛慢慢燃烧着,不时爆出火星。
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烛光照映下的阎芜面容柔和了几分,眼里似乎也没了那层冰霜,或许是吃酒吃多了,脸颊微红。
宋折玉明明没有饮酒,但却觉得自己闻着阎芜身上的酒香就要醉了。
他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明明应该羞涩地低下头,但却还是红着一张脸抬头看着阎芜,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害怕阎芜会把他赶出新房,害怕今后在家见她的时间会少,所以不顾矜持不顾畏惧,只想多看她两眼。
良久,阎芜伸出手,把宋折玉的头按了下去。
宋折玉心里发涩,她肯定恼了吧,肯定觉得他不知廉耻,要把他赶出去吗?
想着想着,忍不住眼眶发红。
阎芜见状,叹了口气,“一直仰头不累吗?”
宋折玉愣了一下,又抬起头来,她没有生气吗?这是在关心他吗?
阎芜清清楚楚看到宋折玉眼里的泪光,她有些头疼,小绿茶着实能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