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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花娇txt下载     花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挖坑

    郁棠也有些惊慌。

    如果不是裴宴提醒,她也没有意识到在昭明寺之前,顾昶是没有见过她的。

    难道顾昶和她一样重生了?

    若不是这样,那……顾昶的确有问题!

    郁棠连连点头,保证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单独和他说话了。”

    裴宴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觉得小丫头就像个顽皮的小猫,淘气了一番,终于又恢复了从前的乖巧懂事。

    “那我先和殷二哥去说事了。”他叮嘱郁棠,“你和徐小姐一道,千万别落单了,徐小姐身边那个矮矮胖胖的婆子,会拳脚功夫,你和她在一起,总能有人帮你挡一挡。”

    郁棠随意地应了两声,注意力全被裴宴那句“会拳脚功夫”给吸引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徐小姐身边那个平时她都没有什么印象的婆子身上瞅。

    裴宴看着就在心里寻思着是不是也给郁棠找个这样的婆子。

    虽说她们只是比寻常的人多几把力气,会一点功夫,但关键的时候却能拖延时间,最最重要的是,一般人想不到郁棠身边会有个这样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得尽快放个这样的人在郁棠身边,他快步走到殷浩身边,见顾昶还在那里说着永福寺的轶闻,不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觉得难怪顾曦没脸没皮的,原来这就是顾家二房的家风。这个顾昶,也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看着玉树临风,实则一肚子坏水。盯着郁小姐看,多半是想打郁小姐的主意……

    裴宴想到这里,心中一惊。

    像他,像顾昶,包括殷浩,甚至猝亡的张绍,成亲都比较晚。主要是他们的婚姻必须考虑很多因素,甚至还会有很多的算计。像顾昶,从前不想娶孙皋的女儿,又怕别人说闲话,只好把婚事一拖再拖,想拖到孙家的女儿等不得了;这次他出卖了孙皋,情况发现了变化,那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东窗事发之前娶了孙皋的女儿。这样,他和孙家的恩怨就变成了彼此的政治主张不同,与私德无关。孙家不仅不能责怪他,还要以这样的女婿为荣。至于孙家人心里怎么想的,那就是孙家自己的事了。

    但他却勾搭小丫头!

    裴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但他不敢肯定。

    他一向瞧不起为了利益而联姻,因而也比较糊涂,比不得陶清,门清!

    裴宴想见陶清。

    可陶清这个时候正忙着准备礼品去见王七保。

    就算他去见陶清,陶清估计也没有空见他。

    怎么办呢?

    裴宴皱着眉头。

    殷浩也有点烦。

    永福寺是个怎样的寺庙,杭州方志写得不知道有多清楚。顾昶有必要一直跟他说这些胡编乱造的什么民间传说吗?看样子约顾昶逛永福寺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只是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把灵隐寺的斋席也给推了。

    他就朝身后看了一眼。

    看见裴宴苦着张脸,好像也挺心烦的样子。

    他顿时高兴起来,拉了裴宴说话:“你这是怎么了?牙疼?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我听说永福寺和灵隐寺一脉相传,既然灵隐寺有医僧,那永福寺也应该有医僧,等会儿要不要我陪你一道。”

    裴宴听了脸就更臭了,也不和殷浩说话,慢慢地跟在殷浩和顾昶的身后。

    他发现顾昶飞快地朝他身后睃了一眼。

    裴宴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后有什么?

    徐小姐和郁小姐!

    徐小姐是徐家的掌上明珠,顾昶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窥视徐小姐。

    那他就是在看郁小姐了!

    裴宴顿时觉得顾昶这个人猥琐又恶心。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殷浩和顾昶的中间,和殷浩道:“二哥,今年淮安的春耕怎么样?听说你们那边的清河出了点事,是真的吗?”

    殷浩闻言无奈地苦笑,道:“怎么哪里都有你?我一直压着没让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宴微微地笑,却停下了脚步。

    殷浩想听他是怎么回答的,自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而顾昶有自己的私心,想趁机和郁棠说话,当然是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这样,等徐小姐和郁棠越过了裴宴和殷浩的时候,他就能回头和郁棠她们搭上话了。

    裴宴望着顾昶的背影,目光都冷了几分。

    他忍不住低声道:“二哥,要是顾朝阳这个时候娶了一位普通乡间秀才的女儿为妻,对他的仕途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殷浩这才发现原来裴宴是想摆脱顾昶和他说话,他也就误以为刚才的问题很重要,遂暂时放下继续追问清河之事,认真地想了想,悄声道:“若是他能在孙皋之事东窗事发之前做到三品要员,孙家又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弟子的话,谁又会得罪顾朝阳去追究孙皋的事?”

    也就是说,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

    裴宴的表情变得极其冷冽。

    殷浩吓了一大跳,忙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吗?或者是顾朝阳反悔了?”

    “没有!”裴宴说着,望着殷浩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低声道:“你觉得,顾朝阳符合你们殷家招女婿的条件吗?”

    殷浩愕然,直觉地反驳道:“我们家没有和他适龄的女儿,而且他未必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殷家是当朝比较出名的世家之一,势力也不容小觑。做殷家的女婿,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对于此时的顾昶来说,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孙皋倒台,顾昶如果是殷家的女婿,他的选择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肯定会对顾昶的名声有所影响。

    裴宴眯着眼睛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在殷浩看来有些阴森而已。

    “顾朝阳想做三品大员,没有世家的支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他不急不慢地道,像打量猎物的老虎在想着从哪里下嘴,“他爹因为他那个继母,可得罪了不少的人。顾家肯定不会把所有的资源都用在他的身上。何况顾家这几年也败得厉害。所谓的江南四大姓,不过是人多占了个数量优势!”

    这倒是。

    像这次陶安想做江西巡抚,不仅需要几家联手力荐,陶家还要拿出大量的财物酬谢众人。

    以顾昶自己的能力,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殷浩猛然有点动心。

    顾昶这个人哪里都好,不管是从相貌、能力、谋略还是胆量都是一等一的。

    如果有了殷家的全力相助,花个十年走到三品大员完全是可以期待的。

    就看顾朝阳接不接这个招了!

    殷浩这个时候反而有点不放心裴宴了。

    他道:“你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有什么坑等着我吧?”

    裴宴却收起了爪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道:“二哥,我能坑你,但我不能坑殷家。”

    坑他,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坑了殷家,那就是死敌了。

    殷浩摸着下巴,笑道:“我这不是觉得你这样子不像是在做好事,反而像是在看笑话似的吗?”

    “不会吧?”裴宴望着殷浩,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居然被殷浩感觉到了些许的恶意。看来他还是太轻怠别人了。他忙补救般地道,“我这不也是怕顾朝阳反悔吗?他这个人,到底还是世家子弟,孙皋伪造证据、诋毁别人固然不对,可他到底还是顾朝阳的恩师,顾昶除了自己,身后还有个顾家。真的被人揭出来,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什么三品大员,毕竟只是个设想。万一达不到目标呢?换成是我,我恐怕不会这样轻易地就答应。”

    殷浩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是!你这小子,不知道像谁,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若是你遇到这样的事,管你恩师陷害的是谁,只要不是你身边的人,你别说是反对了,不帮着递刀子就是好的了。”

    裴宴假意生气地道:“殷二哥也太埋汰我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两人你来我住地开了几句玩笑,殷浩却开始认真地试想着让顾昶做殷家女婿的事了。

    他和裴宴说话就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裴宴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觉得这件事十之八、九能成。

    等再看到顾昶和郁棠说话,他心里平静如海,觉得自己真是胸襟宽广,宽宏大度啊,不仅不烦躁,而且还能和殷浩调侃,让殷浩出十两银子,他就告诉殷浩清河的事是谁告诉他的,把殷浩气得胡子直翘。

    顾昶好不容易和郁棠说上了话,颇有些心机地提到了郁文,说起了郁文是哪一年的秀才,当年考了什么题目,他读书的时候老师曾经拿这个题目让他们做过时文,还问郁棠她父亲是否准备继续科举,若是还要下场,最好是到杭州来找个名师指点一二:“这样比较容易一点。”

    郁棠越听越觉得顾昶是有用意地接近她。

    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阿爹那么多的事?

    就是裴宴,都没他知道的多。

    郁棠紧紧地抱着徐小姐的胳膊,笑容僵硬地听顾昶说着。

    顾昶以为她是害羞。

    徐小姐则觉得顾昶完全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她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可想到自家的傻哥哥在自家的嫂子面前也曾经这样不知所谓,心生同情,在顾昶再次问起郁棠家里有几亩田,郁棠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时,她叹息着道:“顾大人,郁小姐平时不管家中庶务的,你问郁小姐家里有几亩田还不如问郁小姐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 棒喝

    顾昶顿时觉得很是尴尬。

    觉得他的那点小心思好像被徐小姐看透了似的。

    他不自在地咳了几声。

    郁棠却突然明白了他为何总找自己说话。

    她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徐小姐拽了她的衣袖,笑道:“殷二哥和裴遐光在说话,顾大人问我们要不要先去永福寺逛逛。”

    郁棠心情复杂。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顾昶会对她生出情愫来。

    要知道,前世他可是娶了他恩师的女儿,和夫人伉俪情深,对其她的女人全都目不斜视,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的。

    没想到今生一切都重新来过,顾昶也走了一条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事情有了如此的偏差?

    她望着顾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昶却误会她是在害羞,窘然地笑了笑,道:“若是郁小姐累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也是一样。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郁小姐怎么会和裴府的关系这样地密切?是因为你们两家是通家之好吗?”

    郁棠看着神色前所未有地温和的顾昶,觉得顾昶的爱慕让她如鲠在喉他忘记了另一个女子,却对她殷勤有加,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

    “不用了。”她不想和顾昶继续相处下去,委婉地拒绝道,“顾大人和裴三老爷、殷大人都是读书人,想必有很多的话要说,就不用陪着我们了。我们这边有婆子、丫鬟,还有小厮、护卫,很安全。你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说完,也不管顾昶是什么反应,对着徐小姐莞尔道,“我们别打扰他们说话了,先去永福寺里逛逛吧!我可不想成为殷大人和裴三老爷的负担。”

    徐小姐非常惊讶,但她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和郁棠一唱一和,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疏忽了。顾大人,那我们就不耽搁你了,我们先走了。”

    顾昶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徐小姐已反客为主,拉着郁棠快步往永福寺去。

    郁棠和徐小姐的丫鬟、婆子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跟在她们身后,走了。

    顾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郁小姐这是……瞧不上他吗?

    顾昶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大。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个金龟婿,以郁棠的出身,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都不可能接触到他这样的人,她怎么会瞧不上他?

    或者是,郁棠有更好的选择。

    顾昶有些震惊地望向裴宴。

    好像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

    顾昶心里顿时像吞了个苍蝇似的,非常地难受。

    他想拂袖而去,又心存几分疑惑。

    以裴宴的出身,是不可能娶郁小姐的。难道郁小姐也以为他是想纳她为妾?

    顾昶生平第一次想把这件事就这样甩在脑后,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心里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放手,错过了一次机会。

    他决定请徐小姐帮着递句话。

    如果郁棠宁愿给裴宴做妾也要嫁进裴府,那就当他错识了一个人好了!

    顾昶想着,心情平静下来,开始思考怎么让徐小姐帮他带这句话。

    徐小姐则在看不见顾昶之后立刻兴奋地拉着郁棠耳语:“怎么了?你觉得顾朝阳很嗦吗?还是你不好意思跟外人多接触?顾朝阳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殷明远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是年轻一代官吏中少有的能干之人。殷明远还没有像这样评价过别人。就是裴宴,也不过当了殷明远一句‘还可以’的评语。”

    他若是能因为了解郁棠而去郁家求亲,也是桩不错的姻缘。

    可他若只是见色起意,那就别怪她给他穿小鞋了。

    徐小姐在心里暗暗琢磨着。

    郁棠忙道:“不是因为这个。我觉得自己的婚姻,还是让父母做主的好。再说了,你不是告诉我,说他会娶他恩师的女儿吗?我想,他既然之前准备娶别人,你们都知道了,那也是个承诺,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样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总觉得这样的人太凉薄了。我不太喜欢。”

    顾昶和孙皋的罅隙徐小姐是知道的,她因为不喜欢孙家的人,所以很同情顾昶,觉得若是顾昶能下决心摆脱孙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加之顾昶少有地低声下气,她这才会不知不觉之中纵容了顾昶。

    郁棠的一番话似当头棒喝,让她头脑清醒过来。

    她又惊又怕。

    若郁棠是个耳根子软的,或是个没有主见的,听她的怂恿,做出什么错事来,她如何自处?

    徐小姐不由抓住了郁棠的胳膊,真诚地道:“阿棠,你真是我的诤友。要不是有你,我就犯下大错了!”

    郁棠不解。

    徐小姐没脸和她细说,含含糊糊地道:“你说的对!他这样,的确有点凉薄。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以后要三思而后行,我要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一定要纠正我,让我再也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了。”

    郁棠见徐小姐脸色发白,额头都冒出汗来,觉得她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了,不由笑道:“看你说的,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对我居高临下地,好像他看上了我,我就得不胜荣幸,欢天喜地接受似的。我就不能找个我喜欢的?”

    她问过自己好多次。

    家里人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有很多来提亲的人做为赘婿已经非常好了,她却越来越烦躁,越来越郁闷。

    难道成亲,两个人过日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可以了吗?

    就不能像她阿爹和姆妈一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做什么事都高高兴兴地,不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恩恩爱爱地过日子?

    她想要的是像父母那样的姻缘。

    只是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可能会让很多人不喜欢,也就一直都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过。

    这次徐小姐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让她心中一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徐小姐却听得眼神都亮了起来:“阿棠!难怪我和你相隔千里,却能一见之下就成为好朋友。原来我们有一样的想法。我之前不想嫁给殷明远,就是大家都觉得殷明远能看中我,好像我走了大运似的。后来决定嫁给殷明远,也是因为殷明远对我好,我喜欢他。而不是因为两家的婚约或是其它的。我曾经跟我娘说过,结果被我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就再也不敢说了。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啊!”

    她兴高采烈地要抱郁棠,眉宇间流露出来的亲近,比往日又多了几分认同的亲昵。

    “我们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道,“就算是以后我在京城,你在临安,我们也要经常通信。让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人。”

    徐小姐说着,眼泪都落了下来。

    郁棠也很感慨。

    她拍了拍徐小姐的肩膀,笑道:“我们还是赶紧在永福寺里逛一圈吧?不然等会儿殷大人他们过来了,我们又逛不成了!”

    “是的!”徐小姐破涕为笑,道,“他们这些人真是没意思,到哪里都想着那堆破事。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和他们一起来逛永福寺。要不,我们逛完了就早点回去?自己点桌斋席好了,到时候让裴遐光付账我们不仅不和他们一道晚膳,还得赶在他们之前回去,让他们自己玩去!”

    郁棠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等裴宴发现的时候,郁棠和徐小姐已经回了府,洗漱了一身的疲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画本了。

    裴宴气得咬牙切齿,决定好好地收拾收拾郁棠,不过,在收拾郁棠之前,他得帮郁棠找个会武艺的婆子或是丫鬟。这样,就算是他吓唬郁棠,郁棠也不至于真的被吓着。

    他跑去找殷浩。

    结果殷浩去见杨三太太了。

    他就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着殷浩。

    殷浩正在和杨三太太说顾昶的事:“……虽说是遐光提议的,我也觉得不错。但这种事姑姑们向来比我们这些男子想得更多,想得更远,到底合不合适,还得姑姑你们拿个章程。”

    这个“你们”不仅仅指的是杨三太太,还有老一辈的姑奶奶张夫人等。

    杨三太太却是心中一动。

    若是殷家能和裴家联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可殷家姑奶奶这几年名声在外,世家大族未必就愿意让自己辛苦教导十几年的子弟给殷家做女婿。所以殷家这几年说的几门亲事都不太好。

    顾昶没有助力。

    如果能说动顾昶和殷家联姻,殷家等于又添一翼。

    这门亲事能说。

    杨三太太深知“时机不待人”,她当即拍板:“若是能笼络住他,这门亲事自然很好。特别是明远二叔家的女儿,已经及笄,却一直没人上门说亲,他二叔为这件事头发都急白了好几根。”

    殷明远二叔家的这个女儿因为没有兄弟,从小就当成男孩子养,殷家周围的人家都有所耳闻,这也是他二叔家女儿不太好说亲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殷浩呵呵地笑,道:“我觉得挺好。”

    杨三太太也笑。

    殷浩道:“我明天就去约了顾朝阳喝茶。”

    杨三太太道:“若是你觉得没有把握,把裴遐光带上,他这个人,只要需要,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活的说成死的。最适合当说客了。”

    殷浩“哼”了一声,道:“他这个人,有什么是不适合的?”

    杨三太太想了想,笑了起来。

    殷浩起身告辞。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找人

    殷浩回到住处,小厮告诉他:“裴三老爷等了您好一会儿,见您还没有回来,就走了。”

    “他走了多久了?”殷浩愕然,道,“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小厮摇头,道:“裴三老爷走了不到一刻钟。听说您不在,他就坐在那里连着喝了几杯茶,一句话都没有说。”

    殷浩怕裴宴有什么要紧的事,连衣服都没换,立刻去了裴宴的住处。

    谁知道裴宴屋里的小厮告诉他裴宴不在,问那小厮裴宴去了哪儿,那小厮也不知道。

    殷浩只好叫来了四管事,让他帮着去找裴宴。

    四管事问了好几个人,才发现裴宴去了陶清那里。

    殷家和裴家虽然是几代人的交情,但没有裴宴的交待,他也不应该把裴宴的行踪告诉殷浩。

    四管事虽然已经知道裴宴的行踪了,但还是继续在“找人”。

    殷浩等得心急如焚。

    裴宴这边,却正好把陶清堵在门口。

    陶清看到他,一脸的惊喜,拉着他就道:“你来的正好。东西我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上好的翡翠玉雕,没有一点瑕疵的羊脂玉腰带,还有些字画和古玩,都是我让人从别人家先拿的,我算了一下,怎么着也得值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

    裴宴一面和陶清往屋里去,一面冷笑道:“阿兄,这些东西若是送给我还成,送给王七保……我就跟您说句实话吧,他出身寒微,除了金子,什么也不喜欢。”

    “啊!”陶清望着自家小厮挑着的担子,停下了脚步,忙道:“遐光,我给你写个欠条,你先借我一千两黄金。随后我让人还到你们家在广州的银楼去,你看如何?”

    裴宴若是不想帮他,也就不会提点他了。

    他草草地点了点头,抬步就和陶清往书房去:“阿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陶清脚步微顿,又很快疾行两步,和裴宴并肩而行,道:“你说!”

    心里却在想,不会又是那位郁小姐的事吧?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裴宴道:“阿兄,我知道您走南闯北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了什么事,所以家里是专门养了护院的。我要是没有记错,您当家之前,家里的事是您的一位姑奶奶做主的,她虽然没有四处行商,却管着你们家里的铺子和田庄,肯定也得出门,随身的护卫不可能是男子。您看能不能送两个会拳脚功夫的女子给我,若是婆子就更好了,我连她那一房的人都一起买过来。”

    陶清挑了挑眉,故意道:“你们裴家在临安向来是积善修福,外人一进临安就不可能逃过你们家的眼睛,你要会武艺的女子做什么?还只要两个。我要是没有记错,你们家的女眷也挺多的,你只要两个人,安排得过来吗?”

    裴宴这才惊觉自己失策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这不是怕要多了,您不给嘛?”

    陶清道:“我姑奶奶当了三十年的家,身边的人一茬又一茬的,怎么着也有二、三十个。就是徐小姐身边的那个婆子,也是当初徐老太爷要过去的。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不要说两个会拳脚功夫的女子了,就是十个八个,我也肯定得想办法给你找出来啊!”

    这本应该是句亲热的话,可陶清说话的语气落在裴宴的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觉得陶清话里带着几分不悦。而且陶清有急智,裴宴想在他手里讨了便宜,那是得打起全副的精神来应对才行的。他脑子转得飞快,道:“阿兄,您这么说就是不给人呗!这不就是指责我挟恩图报吗?您可不能这样坑我!”

    陶清道:“我说你挟恩图报,你就不向我要人了吗?”

    裴宴一愣。

    可算明白陶清这是在和他开玩笑了。

    也就是说,陶清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

    他耳朵顿时火辣辣地,面上却不显,干脆没脸没皮地直言道:“阿兄,您就说给不给吧?我等着急用呢!若是您这里借不到人,我准备请殷二哥帮忙。”说到这里,他还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您是知道的,殷二哥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喝了酒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事都喜欢跟殷二嫂说。我寻思着,还是找阿兄更靠谱。”

    裴宴少年得意,没受过什么挫折。

    陶清觉得玩笑开到这里就行了,再说下去,裴宴估计要炸毛了。若是因此得罪了裴宴,那就更不应该了。

    他笑道:“你放心,我这就让人挑两户人家送过来。家里几乎人人都会几手,你要婆子有婆子,要女子要女子,甚至是童子都有。总之,保证别人想不到。”

    裴宴还真有点馋陶清家里的这种人。

    他大手一挥,豪爽地道:“阿兄,您不和我见外,我也不和您见外。那一千两黄金,就当是我买那两户人家的钱好了,您也别还了。”

    陶清目瞪口呆,随后哈哈大笑,道:“一掷千金!那我就收下了!”

    他这些日子送了不少东西出去,离的近的几个铺子的现银都被他抽调得差不多了,离得远的铺子又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先拿着裴宴的这笔金子周转些日子也好。

    裴宴得偿所愿,顿觉松了口气。

    觉得一千两黄金买了陶家的一项传承,还是划得来的。

    而且这样一来,家里的内院就可以多几个别人意想不到的人手了。

    他伏案就写了一张票(字)据给陶清,让陶清派人去(找管事)提金子不说,还给陶清出主意:“你不如铸成什么金牛、金碗之类的送给王公公。”

    陶清已经打听到王七保属牛了。

    他意会,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金牛、金碗算什么,他给王七保送棵金子做的梧桐树去。

    陶清想着那一千两黄金,对裴宴道:“你走的时候,把我院子里那个扫地的婆子也带走,先用几天。等你回临安的时候,再给我还回来。”

    裴宴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个客栈里,居然也有这样的人才,他涎着脸道:“阿兄,您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人既然送我了,哪还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要不,您就让我直接带回临安吧!”

    陶清忍俊不禁,道:“不是我不想把人给你,而是这婆子曾经服侍过我姑奶奶。我姑奶奶去世的时候,说了让她在杭州荣养的。是她自己闲着无事,主动在客栈里帮忙。我也不好勉强她。”

    裴宴心思转得飞快,道:“那是不是若是她自己愿意留下来,您也不管!”

    陶清伸手就要打人。

    裴宴抬脚就往外跑。

    陶清哭笑不得,在他背后嚷道:“你别乱来。我是说的真心话。人家愿不愿意去还是两说呢!”

    裴宴才不管这些。

    既然可以荣养都宁愿呆在陶家的产业里帮忙,那就是还没有忘了主恩,怎么可能指使不动。

    裴宴想着这婆子得护着郁棠的周全,这主动做事和敷衍做事完全是两种情况,他不如礼贤下士,亲自去请这位婆子。

    陶清说的那婆子从未成过亲,被赐了姓陶,人称陶婆。虽然已年过六旬,却腰板挺直,眼不花,耳不聋,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知道陶清带裴宴来的用意,陶婆没有半点的犹豫,立刻答应了去裴宴那里帮着扫几天院子。

    陶清到底有些心虚,轻声地跟那陶婆道:“这次陶家遇到事了,您就当是在帮我。”

    陶婆恭敬地给陶清行礼,笑道:“我的命是姑奶奶救的,她生前就想护着你们,你们能用得上我,那是我的荣幸,哪里就当得东家这声帮忙。我这就收拾了包袱跟着裴老爷过去。”

    裴宴见这样子也不敢托大,对陶婆客气地说了一声“多谢”。

    陶婆笑着连称“不敢”,去收拾衣物去了。

    陶清没好气地道:“我这个做阿兄的对得起你吧?”

    好话裴宴也会说,笑道:“要不怎么大家都跟着陶大人喊您‘阿兄’呢!”

    能被弟弟的朋友认可,对陶清来说也是件很舒心的事。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又对去见王七保的事设想了很多种可能,陶清这才亲自送裴宴和陶婆出了门。

    等回到裴家,裴宴就被殷浩堵在了门口。

    他看着裴宴身后的陶婆,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宴懒得理他,对殷浩说了声“你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了再说”,随后像得了个好玩的玩具般,兴致、勃、勃地去了郁棠那里。

    郁棠已经歇下了。

    青沅奉命去叫了郁棠。

    郁棠揉着惺忪的眼睛,睡意朦胧地道:“裴三老爷带了个婆子过来,让我起来去见他?!”

    青沅苦笑,道:“三老爷是这么说的。”

    郁棠呆在那里,直到青沅服侍她喝了几口茶,这才清醒过来。

    这个裴宴,又要做什么?

    郁棠烦得不得了,忍着脾气重新梳妆打扮,去厅堂见了裴宴。

    裴宴正皱着眉头,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好像很烦躁似的。可在从小就服侍他的青沅眼里,裴宴分明是非常地兴奋。

    青沅不禁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没有打哈欠,行事作派间不免带着些许的慵懒,像朵美艳的花,半开半掩地绽放在昏黄的灯光下。

    裴宴的眼睛有些发直,直到郁棠问他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这才心中一颤,回过神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掉坑

    裴宴大步走到太师椅旁,撩袍坐下。

    他觉得自己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青沅却飞快地睃了他一眼。

    三老爷刚才的动作显得有些急躁,好像故意引人注意似的。

    三老爷这是想掩饰什么吗?

    青沅想不明白。

    裴宴已道:“怎么?把你吵醒了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郁棠在心里嘀咕着,却被裴宴温和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她的瞌睡都被吓醒了,看了裴宴一眼,见裴宴神色也很温和,不像口是心非的样子,暗暗惊奇不已,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翘着嘴角点了点头。

    裴宴看着才惊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着急了。

    反正他晚上在家,郁小姐这里安全得很,明天把陶婆带过来也是可以的。

    但他来都来了,人也吵醒了,还是把这件事快刀斩乱麻地办了为好,否则以他的性子,今天晚上肯定会睡不着的。

    裴宴道:“我们现在虽然还没有查出来顾昶是怎么认识你的,但我总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地简单,而且还有彭十一和李端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我很担心,就向陶家借了个人来。平时呢,你就当她是客人敬着就行,但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就一定要把这婆子带在身边——她会武艺,你要是万一遇到什么事了,她还能帮你挡一挡。”

    郁棠非常地意外。

    这样的人她只在画本子里见过,而且都是年轻貌美的侠女。

    如今裴宴却带了个婆子过来,她不由道:“既然是婆子,想必年纪不小了。她能行吗?”

    “你放心!”裴宴信心百倍地道,“陶大兄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他既然能把人借给我,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你只管听我的没错。”

    他不提,郁棠都快忘了彭十一和李端。如今裴宴提起来,她虽然觉得前世的事今生肯定不会重演,却不好驳了裴宴的好意,让他看出端倪来,只好道:“您放心,我肯定照您的吩咐行事,出了这个院子就带着那婆子。”

    裴宴看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觉得她既然能够窥视天机,那彭十一和李端迟早有一天会像她梦里梦到的那样伤害她,他怎样防范也不过分,直到他能抓到彭十一和李端的把柄,把这两个人给收拾了,郁小姐才算是真正地安全了。

    他再三叮嘱了郁棠几遍,这才让人请了陶婆进来。

    陶婆穿着件细布靓蓝色素面大褙子,白色的里衣,背挺得笔直,看着干净整洁而又肃穆端庄。

    她上前给郁棠行礼,问了好,显得有些沉默。

    郁棠既然知道了她是什么人,看她就像看到一个年长的,退隐江湖的侠女,对她自然很是客气,让她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青沅,就端茶请青沅带着她下去歇了。

    裴宴见事情顺利,心中大悦,虎虎生威地又走了。

    郁棠叹气。

    她能感受到裴宴的善意,也很感激他去陶家借人,可如果裴宴能别这么别扭,更坦诚一些就更完美了。

    这也许就应了那句“天下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这也许就是裴宴的不足之处,是裴宴的缺点。

    她能怎样?

    就只能慢慢地适应,想办法接受啰!

    郁棠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又睡着。

    殷浩则打着哈欠一直等到了裴宴回来。

    “你去做什么了?”他担心地道,“不会是王七保那里出了什么事吧?”

    裴宴下意识地不想告诉殷浩这件事,他有些含糊地道:“这是杭州城,又不是在苏州,王七保能出什么事?我能让王七保在这里出事吗?”

    殷浩无语。

    裴家虽然祖籍临安,却在暗中盘踞着杭州城,是杭州城实际的地头蛇。

    王七保在杭州,是不可能出事的。

    殷浩在心里暗忖。

    难怪裴府人手有些不足。

    他怀疑裴宴派了一部分人去了王七保那里,既是守护,也是监视。

    怪不得裴宴总是能比他们更早得到消息。

    殷浩就瞪裴宴道:“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吗?”

    裴宴不以为意地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殷浩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想着裴宴也是鬼精鬼精的,只有他算计别人,哪有别人算计他的……当然,如果裴宴真被人算计了,他只会拍手称快,看谁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如何也要认识认识。

    他呵呵地笑着,说起了顾昶的事:“杨三太太觉得可行。我准备明天约了他一起用午膳。你到时候也一道吧?顺便还可以提点他一二。”

    裴宴才不想掺和顾昶的事。他斜睨了殷浩一眼,道:“你真的想让我去吗?我在京城的时候,可曾经听人说过,他觉得年轻的士子中,德行品貌能被他推崇的可只有你们家殷明远一个人!你觉得我去,合适吗?”

    殷浩嘴角抽了抽。

    裴宴做为张英的关门弟子,当年在京城的风头太劲,被很多人明里暗里地羡慕、妒忌。而裴宴这么说,分明是在暗示他,顾昶也是那些羡慕、妒忌他的人之一。这种扒遮羞布的事,裴宴在场只会让顾昶难堪,不要说联姻(了),说不定话一出口就结了仇。

    殷浩就损他:“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为何要拿人家顾朝阳说事?顾朝阳再怎么羡慕、妒忌你,人家现在继续在官场上混着呢!你呢,致仕继承了家业,再厉害,也就只能在你这一亩三分地里厉害,人家有再多的羡慕、妒忌恐怕此时也已经释然了。”

    裴宴气得把殷浩赶走了。

    殷浩还就真的不敢让他去做这个说客了。

    第二天的午时,他请了顾昶在裴宴家的水榭午膳。

    裴家的厨子穿着蓝色粗布褐衣,拿着刀,带着一帮徒弟在水榭旁等着,殷浩和顾昶并肩坐在湖边的小马扎上,一人拿着根鱼竿在钓鱼。

    “还是遐光会享受啊!”殷浩望着荷叶刚冒尖尖角的湖面,感慨道,“瞧瞧这架式,要是我,我也愿意致仕回乡继承家业。难怪周子衿妒忌他妒忌得抓心挠肺的。这家伙,在哪里也不让自己吃亏。”

    顾昶笑了笑没有吭声。

    一个在乡间混吃等死的人,就算从前再惊才绝艳,可时间长了,远离朝堂,影响力渐减,还能拿什么来保护家族利益,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是不会做这种人的!

    殷浩看着,精神一振,开始慢慢地向顾昶透露着殷家的打算:“不过,人各有志。我虽然羡慕,可你让我真的像遐光这样放下京中远大的前程回乡,我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那边郁棠和徐小姐正准备出去逛逛。

    因为提前从裴宴这里得到了消息,昨天下午杨三太太临时改变行程,去拜访了浙江布政司使秦炜。秦太太对杨三太太的拜访非常惊讶,好在杨三太太是个应酬的高手,很快就让秦太太相信秦家本就是在她的拜访名单上的,对杨三太太一见如故,甚至约了今天下午一起去逛银楼。

    徐小姐悄声告诉她:“我们不去那里,太拘谨了。我们逛我们自己的,回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回来就是了。裴家的骡车坐着还挺舒服的,就是走到哪里都被人围观、被人议论不太好。”

    郁棠今天只准备做一个好的陪客,她笑着应好,问跟在她身边的陶婆:“您还习惯吗?”

    陶婆笑着应诺,道:“小姐还是叫我陶婆子吧?我在杭州城住了二十几年,旮旯角落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小姐要去哪里,我可都能帮着带个路。”

    郁棠听着眼睛一亮,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称您陶婆了。”

    陶婆连连点头。

    郁棠就说了几间徐小姐想买礼物的百年老字号。

    陶婆忙告诉她们怎么走。

    郁棠雀跃地和徐小姐商量着先去哪里再去哪里,问陶婆杭州城还有些什么不为外人所知道的好东西卖,杨三太太却迟迟没有出门。

    半柱香的功夫,徐小姐就忍不住了,让阿福去打听杨三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阿福就小跑了回来,道:“杨三太太在写信,让两位小姐稍等片刻,她马上就来。”

    结果她们又等了两柱香的功夫,杨三太太这才笑盈盈地出来了。她先喊了个小厮去送信,然后才对徐小姐道:“你们都等急了吧?今天我请你们吃杭州城最有名的顶顶糕,怎么样?”

    徐小姐立刻忘记了等待时的苦恼,问陶婆:“哪里的最好吃?”

    陶婆先看了眼杨三太太,见她神色依旧温和,这才道:“我倒是知道一家,在北关夜市那里。”

    杨三太太道:“北关夜市在哪里?听这名字,应该是夜里营生的。白天他们做生意吗?“

    陶婆笑道:“他们家是小本买卖,白天卖,晚上也卖,不然哪里赚得到钱!”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去了杭州城最大的银楼昌兴号。

    可等到郁棠晚上回来,就被一个惊天的消息给砸懵了。

    顾昶居然要和殷家联姻了!

    娶殷明远二叔家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

    那,那孙小姐怎么办?

    郁棠觉得她重生后,很多事情都乱了套,她完全看不到未来的路了。

    等到徐小姐兴奋地跑过来准备和郁棠八卦这件事的时候,看到她神色恹恹,还以为郁棠是受了这件事的打击。她忙安慰郁棠:“你想,你们家人丁单薄,你是要招上门女婿的,顾朝阳怎么可能去做上门女婿呢?他既然与你无缘,你就当不认识他好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殷氏

    郁棠啼笑皆非,道:“我对顾大人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徐小姐不太相信,道:“你看顾大人的眼神,好像对他挺熟悉的。”

    郁棠只好道:“那是因为我认识他妹妹顾小姐的缘故。难道你就没有这样的时候吗?”

    徐小姐了然,道:“他乡遇故知?!”

    “对!”郁棠笑道:“顾小姐马上就要嫁到我们临安去了。”

    那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了。

    徐小姐点头,表示理解,犹豫着要不要跟郁棠说说殷明远那位小堂妹的事。

    偏偏郁棠拉着她来到内室的圆桌旁,亲手斟了杯茶给她,笑盈盈地问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你和殷家的这位小姐有什么恩怨吧?”

    徐小姐被强行按捺下去的说话欲顿时又被挑了起来。

    她跳着脚道:“怎么是我和她有恩怨,明明是她和我有恩怨。你是不知道这个人,你要是认识她,也一样受不了她。现在好了,她要嫁人了,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看见我就直皱眉头。”

    殷小姐嫁了人,徐小姐就是她娘家的嫂子了,她无论如何都应该敬着才是。

    郁棠听徐小姐这语气,殷小姐好像对她很不满似的,郁棠就笑道:“人家是你的小姑子,你要是不忍着,真的欺负了她,她向殷大人告状,你让殷公子和殷大人怎么办?”

    徐小姐听了很是苦恼,道:“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七、八岁大,就板着个脸,问我是不是她三哥的媳妇儿,还说我话太多,人太吵,喜欢多管闲事,我要是想嫁到她们家去,就得循规蹈矩,妇言妇德什么的缺一不可。我当时气得不行,就说我不会嫁到她们家去的,让她放心。她们家要是退亲,外面有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娶我。

    “谁知道她听了马上就像个被点燃的炮竹,红着脸揪着我的衣领非要我去给殷明远道歉,还说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和我娘,让我爹和我娘好生管教我。

    “我怎么知道她人小力气却大,勒得我喉咙痛,我受不了了,就推了她一把。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

    “我身边的婆子立刻就把她扶起来了,还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自己不说话,直摇头的。

    “不曾想她回去之后就被发现胳膊脱了臼……我不仅给她道了歉,还被我爹压着去照顾了她好几天,可她还不依不饶地,非要我去我爹面前保证,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殷明远。”

    徐小姐越说声音越小:“我也不是故意的。她也是,那么小的年纪,就那么能忍,硬生生地竟是一声也没有吭。”

    说来说去,徐小姐还是挺内疚的,要不然也不会记得这样清楚了。

    何况谁小时候没有做过几件错事呢?

    郁棠握了徐小姐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道:“大家现在都长大了,再想起小时候,只会觉得有趣和亲切,我想殷小姐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她肯定已经不责怪你了。”

    徐小姐可能是说出来后心里好过了一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到大虽然顽皮,却从来没有伤过人,她是唯一被我推得跌倒过的人。她不喜欢我也是应当的。”然后她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她和你的情况还有点像。早些年殷明远的二叔父还准备把殷小姐留在家里的,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可能是上门女婿真的很不好找吧?不管怎样,她能嫁出去,我还是挺高兴的。至少不用天天见面了。”

    郁棠想哄徐小姐高兴,有意打趣她道:“人家就算是留在家里,也不会和你天天见面吧?你就别纠结了,她要是留在家里,你就和她相敬如宾好了,如今她要嫁出去了,你对她客客气气地,尽了一个做嫂子的责任就行了。但我觉得不管怎样,他们殷家的姑奶奶这么有名,她不管是出嫁还是不出嫁,恐怕都会管你们家的事的。”

    徐小姐就嘟了嘴,道:“所以说殷家的这些姑奶奶……有时候是挺烦的。”

    郁棠哈哈大笑。

    徐小姐想想也觉得有趣,跟着笑了起来,开始有心情跟郁棠说殷家的八卦:“殷家的几位姑奶奶也都觉得应该把殷明远的这个堂妹留在家里,据说他二叔父也同意了,把殷小姐当成男孩子般养大的,不仅精通田庄的事,而且还管着铺子。据说有些帐房先生都要算半天的帐目,到了她的手里,看一眼就清楚了。殷明远觉得有个这样的妹妹,可以省下很多的事。谁知道说变就变。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听说杨三太太受了几位姑奶奶的委托在给殷小姐找婆家的时候,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我当时还在想,要是她能在二十岁之前嫁出去,殷家的祖坟得冒青烟了……还好我只是这么想了想,没有说出来。不然今天可就不好收场了。”

    徐小姐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郁棠心里的小人儿摸了摸额头的汗。

    徐小姐在那里想像:“你说,殷小姐和顾朝阳成亲之后,是会住在杭州的顾家老宅?还是跟着顾朝阳去京城?”

    哪个都有可能。

    郁棠没办法猜测。

    前世孙小姐是住在杭州顾家老宅的。

    徐小姐就很遗憾地对郁棠道:“殷小姐都有可能会去京城,你却还得呆在临安。”她说到这里,又开始天马行空,两眼发亮地道。“要不,我让我娘收你做干女儿吧?这样,你就可以经常来看我了。”

    郁棠笑道:“你知不知道从京城到杭州要走多长时间?我就算是做了你娘的干女儿,也不可能经常去看你啊!不过,你放心,我现在还跟着我伯父和堂兄在学管铺子,以后说不定会和我堂兄一起去京城看看的。到时候去打扰你,你可别不认得我了。”

    “那可太好了!”徐小姐高兴地道,“我不记得谁也不可能忘记你啊!你可要说话算数,来了京城一定要去找我。”

    郁棠笑眯眯地点头。

    两个人又东扯西拉地说了一大通,徐小姐才告辞。

    郁棠原本今天陪着徐小姐等人逛了半天,又是坐着因为要走青石街而很是颠人的骡车回来的,早就很是疲惫,等徐小姐一走,她洗漱一番就倒在了床上。

    但她怎么也睡不着,还在想顾昶的事。

    不知道是谁给顾昶做的媒?

    顾昶娶了殷小姐应该会比前世的仕途更顺利吧?

    如果是这样,她就有点能理解顾昶为何要和殷家结亲了。

    不过,顾昶要大殷小姐快十岁吧?

    顾曦要是知道顾昶给她娶了个这样显赫的嫂子,应该会很得意吧?

    前世她就常常嫌弃孙小姐家连累了顾昶……

    郁棠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要是想知道这些事,只有问裴宴最合适。

    她发现自己有什么事都想找裴宴……裴宴什么时候在她的生活中变得这样重要了?

    郁棠锁着眉,有点不想承认,又觉得有点难受。

    以后裴宴娶了妻,她就不好再去找他了吧?就算她坦坦荡荡地,裴宴的妻子见有别的女子来找裴宴,肯定会不高兴的。

    她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发着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翌日,她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

    郁棠睁开眼睛,发现屋里只有青莲一个人守着,原本应该当值的双桃却不见了踪影。

    她不由问:“出了什么事吗?”

    青莲忙道:“顾大人不是要和殷家订亲了吗,顾大人得回家去禀了家中的长辈。今天一早就准备回去了,现在派了小厮在给仆妇们发封红,说是多谢这些日子大家对他的照顾。”

    所以双桃去领封红去了?外面才会这样地热闹?

    郁棠正想着,双桃满心欢喜地走了进来。见郁棠醒了,忙扬了扬手中的封红,道:“小姐,我看顾大人挺大方的,不仅帮青莲姑娘讨了几个封红,还帮您也讨了几个。”

    双桃不喜欢顾曦,连带着也不太喜欢顾昶。她可能觉得,让顾昶这样破点财,也算是挖了顾曦的墙角,心里舒服些。

    只是这样有些不符合裴府的行事作派而已。

    但双桃回去之后就要准备嫁人了,这样的做法反而更符合市井闾巷的生活。

    郁棠不准备拘着双桃,她笑道:“顾大人拿了很多的银子打赏吗?“

    双桃撇了撇嘴,道:“说是抬了一箩筐新钱,我瞧着也没有多少。”

    至少没有她们过年的时候去给裴老安人拜年的时候赏得多。

    裴府的仆妇虽然都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领着封红道着贺,可那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她都能看得出来是敷衍,顾家的人也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双桃有点幸灾乐祸。

    顾昶则很是窝火。

    裴家得多有钱,这些仆妇居然连他的打赏都无动于衷?

    他虽然赏得不多,但大小也是几文钱,买个头花、瓜子还是可以的。

    顾曦嫁到裴家的时候,他得给她准备多少陪嫁才行?

    顾昶想到了和殷家的亲事。

    他得准备多少聘礼才算是给了殷家体面?

    顾昶脑海里突然闪过孙家那座简陋却干净,透着几分书香气的小宅子来。

    也许,那才是让他觉得舒适的地方?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不能像孙皋那样在底层苦苦地挣扎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拜相入阁。他应该有座像裴宴那样看似简朴却处处精美的宅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憾事

    顾昶想到这些,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郁棠。

    殷浩向他提出联姻的时候,他的确是非常惊讶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娶一个豪门世家之女为妻。

    一来是他对外的形象向来是淡泊名利,不求富贵的,二来是怕受妻族连累,在二皇子三皇子争储的时候被迫站队。

    但殷浩的一句话打动了他。

    殷浩问他:“你觉得顾家能支持你做到三品大员吗?”

    顾家做不到。

    他的庶叔父虽然只是个秀才,人情世故却极其练达,这样的人,放在谁家都是个人才,却被他父亲逼着分了宗。

    他犹豫了。

    脑海里又闪过郁小姐含笑的面孔。

    漂亮得让人忍不住也会跟着微笑起来。

    可这样的才貌,若是在规矩大的人家,是不敢纳她为妾的。

    太出色了,很容易妻妾相争,祸及子孙。

    敢纳她为妾的,不是藩王勋贵,就是不顾忌内宅争斗的。

    顾昶屈服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殷家实力太强悍了。

    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和殷家联姻,所以才从来没有想过娶豪门世家之女为妻吧?

    顾昶问自己,苦笑着摇起头来。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他娶了殷氏女为妻,裴宴纳了郁小姐为妾。

    也许只有像裴宴那样的人才能任性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致仕在家,也有时间和精力去平衡妻妾之间的关系。

    顾昶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

    裴宴就没有那么多功夫管外面的闲事了。

    而他也可以一心一意在仕途上争个高低了。

    既然决定要娶妻了,就应该好好地经营自己的婚姻,以前不管有什么绮念,都应当成过眼云烟,忘个干净,心无旁骛地对自己的妻子好。

    夫妻,也是伙伴。

    你不用心,也是会翻船的。

    这艘船要是翻了,是会殃及子弟的。

    没有了传承,那他这一生的挣扎、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顾昶渴望的,不仅是在青史留名,而且还要在家谱上留下清誉。

    顾昶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冉冉升起的朝阳,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再怎么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大声叫了高升,道:“我们回去吧!”

    和殷家的婚事,还得由他父亲出面,他最好修书一封,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委婉地向孙皋说明这是父母之命……

    至于让顾昶说是不再羡慕,实则会常常被他拿来做比较的裴宴,则神清气爽地坐在那里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听着四管事禀报:“郁小姐买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吩咐人送回了临安,帐单我们这边也会帮着处理的。之前因为有您的提点,杨三太太改道去拜访了秦夫人,这样一来,她们的返京行程应该会拖个两、三天。”说到这里,他略犹豫了一会,才道:“李大人的车马已经行至金华,不日就要到杭州了,您是等杨三太太等人返京了就回临安呢?还是见过李大人再回临安?”

    即将卸任的浙江布政司使秦炜,和二太太的娘家哥哥曾经做过国子监的同事,因这点香火缘,裴家又有心相交,在任时对裴家颇为照顾。而即将履新的李光,一直在云贵一带做官,是从县丞一路升上来的。这次他之所以能做浙江布政司使,也是机缘巧合,几方角力之下捡了个漏,裴家和他并没有直接的交情。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裴宴能留在这里等李光上任之时捧个场,又有秦炜从中穿针引线,相信李光会很高兴,等闲不会轻易得罪裴家。

    谁知道裴宴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不用管他。他是靠着剿匪积攒的功劳,和我们家不是一条路上的。”

    四管事吓了一大跳。

    云、贵那边土司多,所谓的剿匪,多半是剿的山寨之中的人。

    他不由担心地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更应该……”

    裴宴觉得四管事的心态不对,正色对他道:“虽有‘灭门刺史’之说,可还有句话叫‘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李光若是想玩云贵那一套,江南的士子未必会吃。

    四管事知道裴宴是极有见识的,要不然老太爷临终前也不会把裴家托付给裴宴了。他不再说什么,而是全然信任地笑道:“那我就去给您准备船了。到时候把郁小姐也带回去。”还帮裴宴解释道,“郁小姐是给我们家做陪客的,我们既然请了人家来,也应该平平安安地把人送回去。”

    裴宴顿时觉得这个四管事也是个人才,完全可以当个总管事。

    比胡兴可强多了。

    裴宴看了四管事一眼。

    裴家只有三个总管事的位置。

    若是要提四管事做总管,就得从中撸一个。再怎么看,被撸的也是胡兴。

    或者是,再增加一个总管事?!

    增加一个总管事好说,怕就怕以后的宗主有样学样,随随便便就增加总管事,养些吃闲饭的人。

    最好还是把胡兴给撸了。

    让别人看看,裴家就是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不过,胡兴带杨御医给郁太太看病,又在老安人面前听差,勤勤恳恳地,也还算马马虎虎。

    要不,让胡兴专门去服侍老安人?

    可以让胡兴继续领着总管事的月例。

    这样也算是保留了胡兴的体面,又多提拔了一个人。

    裴宴越想越觉得可行。

    只是这件事还得好好想想怎么跟老安人说。

    裴宴拿定了主意,面色和悦起来,想着是不是去见见郁棠,还可以趁机和她商量一下回临安的事。

    只是还没有等他起身,殷浩就过来了。

    他已经和顾昶商量好了,快刀斩乱麻,明天顾家的宗主会亲自上门来给顾昶提亲,他想裴宴帮他陪顾家的来客。

    裴宴不想掺和顾朝阳的事。

    他瞪着眼睛道:“你有没有弄错?我自己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你居然让我给你陪客?我不干!”

    殷浩气得半死,道:“你说除了你还有谁合适吧?说起来,你也算是顾朝阳的长辈了,人家来你们家提亲,你于理于情也都应该出面招待一下人家吧?”

    说到这儿,裴宴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他道:“你们两家联姻,为什么要来我家提亲,在我家请客?是杭州城的好酒楼不够多呢?还是你们谁家缺银子?你和顾朝阳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们俩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吗?”

    殷浩道:“我这不是悄悄来的杭州城吗?”

    裴宴冷笑:“掩耳盗铃而已。你还以为大家真的不知道你来了!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你们订了明天什么时候?我这就去给你们订间酒楼。席面钱,我出了。就当我这个做长辈的给顾朝阳送的定亲贺礼好了。”

    殷浩看他那样子,不像开玩笑的,不解道:“顾朝阳没有得罪你吧?怎么你说起他来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裴宴的确是看见顾昶就心烦,可他这个时候不能当着殷浩表现出来。要不殷浩问他“既然顾朝阳不好,你怎么推荐他做我们殷家的女婿”,最后两家的婚事告吹了,那就麻烦了。

    他道:“我可不想别人说起孙皋之事的时候,把我也给扯进去——你们在朝为官,以后步步高升,我可只能在临安城守着祖业,当我的乡绅。有的人,你们惹得起,我可惹不起。你就别拖我下水了。”

    殷浩恍然,拍胸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还喊我一声‘殷二哥’,我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裴家。不就是个李光吗?我保证他不敢动你们家一根草。”

    裴宴当然不会是真的怕了李光。

    只要他二哥起复,裴家在朝堂就又有了说话的人,他不过是找个借口不想帮衬顾昶,即便是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他也不愿意。所以殷浩的话说得再感人,也不可能打动他。

    他没理会殷浩,径直叫来了四管事,让他去杭州城最好的酒楼订最好的席面,并道:“你把事情办妥了,记得跟顾家说一声。”

    四管事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这才低声应诺,退了下去。

    殷浩想阻止都来不及。

    裴宴就拍了殷浩的肩膀,颇有些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去问问杨三太太好了。看是我做的对,还是你做的对。”

    殷浩听了这话,立刻就蔫了。

    他从小娇生惯养,又万事都有姑姑、姐姐们帮忙打理,他虽是殷家的宗主,却不擅长处理这些关系。

    裴宴还不放过他,继续道:“你要是还信不过,就去问陶大老爷好了。他总不会骗你吧?”

    殷浩已经完全不想去问谁了,他直接认命地道:“那行。我去跟我姑母说一声。若是那边请了媒人过来,肯定得我姑姑出面。”

    裴宴道:“只要不在我家就行。”

    殷浩无奈摇头,去了杨三太太那里。

    杨三太太知道这件事后笑道:“我还在想你明天和顾家见面的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裴遐光这么一闹,还真是这个道理——我们两家说亲,按理是要祭拜祖先,让祖先知道的。这里到底是裴家的宅第,我们怎么好在裴家的宅第里祭拜自家的祖先呢?我看裴遐光这件事做的对,我们不仅不能在这里接待顾家的人,最好也别在裴家过礼。我看我们不如买个宅子好了。等阿芷出阁,还可以做为她的陪嫁,以后我们来杭州城,还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

    殷浩眼睛一亮,击掌称“好”,立刻让人去请了四管事,让他去帮着买个宅子:“大小都不拘,地段要好,出行要方便。最好离你们这里比较近,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四管事没有多想,跟裴宴禀了一声,差人叫了相熟的牙人过来,帮着殷家操持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微悟

    裴宴没有心思去关注殷浩都做了些什么,反正他的话吩咐下去了,下面的人就会照着他的话去做,至于殷浩怎么做,那就是殷浩的事了。他现在坐在郁棠住的院子的厅堂里,一面喝着茶,一面和郁棠说着顾家和殷家联姻的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说着,拎起盖碗轻轻地拂了拂水面上的浮叶,“顾家明天就应该会派人来和殷家商量婚事了。可笑顾朝阳还准备在我们家过礼。我已经跟殷二哥说了,我出钱出人都可以,到我们家过礼是不行的。让我们家的祖宗怎么想啊?我看殷二哥是忙得糊涂了,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了。”

    郁棠只是笑盈盈地坐在那里听着,并不搭话。

    她隐隐觉得裴宴好像对这件事挺得意的。

    可这是顾昶订亲,他得意个什么劲?

    她有些想不通,也不能明白裴宴的心情,干脆沉默好了。

    裴宴就有点郁闷。

    从前都是郁棠说话他听的,他不过就说错了一句话,何况他已经道过歉了,她却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这气性也太大了一点吧?

    不过,等她回到临安,看到满屋子的礼物,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想到这里,裴宴又打起了精神,道:“你这两天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郁棠摇头。

    裴宴就有些困惑地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我把彭十一赶出临安之后,他明着什么也没有说,却非常地气愤,还‘失手’打死了身边的一个小厮。李端还在京城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郁棠低下头,轻声道:“也许是我记错了!我如今再想起那个梦,总觉得十分地荒唐。老人家们也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或许是乍看到彭十一被吓了一大跳,生出许多的臆想来呢?”

    这个时候,反而是裴宴不相信了。他道:“若是臆想,也未免太厉害了。”

    郁棠这才深切地感受到人真的不能说假话,不然你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找不到方向的。

    她只得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些事,还是听天由命吧!”

    裴宴不满地看了郁棠一眼。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这几次见她总是有气无力的,说出来的话也很沮丧。

    看来陶清说的有道理,他的道歉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还是应该更明显一点。

    裴宴不禁暗暗为自己喝采。

    还好他机智,派人跟着郁棠,凡是她看上眼的东西都给买了送回了临安。

    她看到那些东西应该就能明白他的用意了。

    说不定高兴起来,还会跑来向他道谢。

    裴宴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郁棠雀跃的表情,眉头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

    他决定大度地原谅郁棠,并给她打气道:“你说的话有道理。不过,我们若是明明知道谁是贼还放过他,未免太便宜那些做贼的了。你且放心,这两个人,我肯定会收拾他们的。你只管按我的安排来,保管你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

    这个郁棠相信。

    可她却能感受到裴宴一时阴一时雨的心情,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些打鼓,只得道:“有您护着,我肯定会没事的。”

    裴宴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和郁棠继续说说顾昶的婚事,又有点担心自己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

    可他以前又什么时候顾忌过谁的喜好呢?

    他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反而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春秋笔法地说说顾昶就好。

    “顾昶现在的处境还是颇为艰难的,和殷家联姻,于他仕途上有好处。”他微微笑道,“不过,之前他的恩师孙皋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模棱两可,始终没有给孙家一个明确的答复。孙家毕竟是嫁女儿,怎么着也要矜持一些,加上孙皋这个人又有些刚愎自用,觉得顾家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娶别家的女儿,而顾家之所以一直没去提亲,可能与顾昶那个不着调的父亲有关。没想到孙皋的做法却给顾昶提了个醒,顾昶这次和殷家订亲,就打着长辈的旗号,借‘父母之命不可违’做了托辞。孙皋这回吃了个闷亏,恐怕要提前和顾昶反目了。

    “殷浩还专门为这个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顾昶。

    “我想着我们两家毕竟是姻亲,还给殷浩出主意,孙皋的怒火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之前顾昶并没有明确地拒绝孙家,京城里才会有风声传出来。如果这个时候顾昶不受点委屈,甚至不受点羞辱,别人是不会同情顾昶的。那顾昶忘恩负义的名声就算是贴在身上了。

    “只有让大家看到孙皋的霸道,才能理解顾昶的苦楚嘛!”

    郁棠觉得这种事她不懂。

    不懂裴宴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也不懂顾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婚姻当筹码,更不懂他们这样汲汲营营的有什么意思。

    她只可怜孙小姐。

    不知道这辈子会嫁给个怎样的人?丈夫会不会对她忠心耿耿?

    郁棠只是点了点头。

    裴宴在心里“啧”了一声。

    怎么这个小姑娘还真哄不好了。

    他在心里叹气,这时候有点念徐小姐的好了——徐小姐要是在这里,还能有个人在旁边递话,小姑娘应该就没有这么丧气了。

    不过,殷、顾两家马上要订亲了,最忙的应该是杨三太太,徐小姐做为未来的殷家媳妇,徐家又和殷家是姻亲,杨三太太人生地不熟的,估计会把徐小姐拉着做帮手,徐小姐多半没空理会他家小姑娘了。

    念头一闪而过。

    裴宴表情微僵。

    他家……嗯……的小姑娘……

    的确是这样没错吧?

    是他一直想护着的人。

    但说是他家的小姑娘……好像还有点耳热……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

    裴宴就颇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把这些他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压在了心底,有些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徐小姐:“她这几天肯定很忙。你要是觉得无聊,我让青沅陪你去凤凰山那边的宅子住住如何?那边远离闹市,有大片大片的树林,青山翠嶂,非常适合夏天去住……”

    郁棠再回避,也感觉到了裴宴的善意。

    但她是过来陪徐小姐的,怎么能因为徐小姐太忙,她就丢下徐小姐一个人跑去凤凰山他的宅子里去玩呢?

    她不由望了裴宴一眼,道:“徐小姐跟我说过这件事了,她邀了我跟她一起去给杨三太太搭把手。”

    徐小姐的原话是说这个机会难得,知道了像殷、顾这样的人家是怎么办喜事的,以后郁棠再遇到家族中有什么喜事,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郁棠以后是要当家的,处理人际关系,红白喜事的能力是衡量你是否合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裴宴一听就反对。

    他道:“他们要是没有人手,为什么不来找我借人?要把你拉去做苦力?”

    他都没舍得用的人,凭什么让别人呼来喝去的。

    裴宴只是那么一想,心里就像浇了油的火,烧得呼呼地,止不住地冒烟。

    “不去!”他强势地道,“我看她是指使殷明远指使惯了,逮住谁用都觉得理所当然。你等会儿就去跟她说,不,让青沅去。就说天气越来越热了,他们的事你又帮不上什么忙,你等会儿就要去凤凰山那边小住几天。等他们这边忙完了再搬回来!”

    郁棠怎么会答应。

    她见裴宴气得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都要结冰了,知道他这是气狠了。但她又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气成这样。况且徐小姐是为了她好,她也的确想好好看看这些大户人家都是怎么过礼的,为什么要这么过礼,以后她就可以试着接手家中的这些事务了。

    她都想好了,就拿明年她小侄子的周岁礼练手。

    还想好怎么说服家中的长辈了。

    裴宴又突然跑出来插了一杠子。

    还是完全没有道理地插了一杠子。

    郁棠还想,如果裴宴只是对徐小姐不满,她应该从中调和一下才是。

    她因此有些不解地道:“人家徐小姐也是好意,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裴宴一下子被问倒了。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这不是不希望别人给她脸色看吗?

    他为什么不希望别人给她脸色看?

    是因为他都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吗?

    他也没有这样对待他的小侄女。

    可他也没有因为他的小侄女受了什么委屈而被气得暴跳如雷。

    裴宴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他感觉到了自己对郁棠的态度跟对别人是非常地不同。

    容忍她狐假虎威,容忍她胡说八道,容忍她张牙舞爪……就这样,他还会怕她被别人欺负了。

    看她向鲁信追画的劲头,她是那种被人欺负了不还手的人吗?

    他却怕她被顾曦欺负!

    他猝然间心乱如麻,脑袋里嗡嗡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身僵硬地呆在那里,面如锅底。

    郁棠看着有些忐忑。

    她不会是又捅了马蜂窝吧?

    裴宴这个人真不好伺候,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戳中他的痛处,什么时候会惹了他发笑。

    不知道徐小姐她们什么时候返京。

    她有点想家。

    想早点回去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知

    心念一起,郁棠的心情就更低落了。

    她给裴宴续了杯茶,低声道:“徐小姐邀得诚心,她们那边又的确没有什么人手,我也答应了,凤凰山,我就不去了。”

    这就是委婉地拒绝裴宴的提议了。

    如果放在平时,裴宴肯定会心生不悦,然后想办法让郁棠按着他说的去做,可现在,他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平时隐藏在心底的情愫,特别对象还是个他一直当成晚辈的小姑娘……亏他之前还一直觉得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他就算是身份再显赫,也只是个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不恐慌?

    他哪里还听得清楚郁棠到底说了些什么?

    裴宴只想回到自己屋里,好好地想想这件事。

    他到底是一时想岔了,还是早已暗生爱恋而不自知……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裴宴急匆匆地站了起来,语气含糊不清地道,“我先回去了,你别出府,让陶婆和青沅陪着你。”

    郁棠就算是对裴宴有再多的看法,可裴宴对她的庇护她却是能感受到的。

    她素来不知道怎样拒绝别人的好意。

    郁棠点了点头,想着若是徐小姐今天为着顾殷两家联姻之事要出府,她推了就是,结果等她一抬眼,就发现裴宴已经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厅堂。

    他这是怎么了?

    郁棠有些担心。

    刚才他的脸色就有点不好。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郁棠胡乱猜着,想着杨三太太和徐小姐平时对她颇为照顾,既然她们那边很忙,她不如早点过去搭把手好了。

    她重新换了件衣服,就带着青沅准备出门。

    可走到了门口,她又想起了裴宴的叮嘱,转身叫上陶婆,这才去了杨三太太她们住的地方。

    杨三太太正在口述给顾家的还礼,徐小姐坐在旁边的书案边写着礼单。

    见郁棠进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事,笑着招呼她过去坐。

    阿福则眼疾手快地给她端了个绣墩过来。

    郁棠道了谢,坐下来后等小丫鬟上了茶点,笑盈盈地问杨三太太和徐小姐:“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吩咐!”

    杨三太太快言快语,笑道:“说吩咐就太客气了,你能来帮我们搭把手,我们已经很感激了。”随后也没有和她客气,道,“原本准备在这边过礼,就想请你帮我们看着点来往的仆妇。现在我们虽然决定到新买的宅子里去过礼,但新买来的仆妇还来不及学规矩,帮忙的人手恐怕还得从裴家这边借,我写了个单子,你看看。到时候依旧请你带着青沅帮我们看着点那些仆妇。”

    郁棠接过单子,看着上面写了茶酒房需要几个人,灶上需要几个人,筵席内外各需要多少人……林林总总的,大约要借百来人。

    她暗中咋舌,道:“新宅子有多大?”

    “还不知道呢!”杨三太太笑道,“四管事帮着去找了。不过,按照两个或是三个人服侍一个的比例,我还算得有点少。”

    徐小姐也在旁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我看这边宅子里的人也不多,只能先这么将就了。”

    三个人说着话,郁棠很快没有心思去想裴宴了。

    而回到自己屋里的裴宴,盘腿呆坐在禅椅上,沉着个脸,不吭声。

    他身边服侍的人都吓得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机灵的小厮跑去给四管事报信。

    四管事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找牙人了,一路小跑了过来。

    阿茶正守在门外抓耳挠腮,见四管事过来,他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跑了过去,语带哽咽地低声道:“四管事,您快想想办法吧!三老爷把我们都赶了出来,一个人呆在屋里,半晌都没有人进去服侍了。您看,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送茶点呢!”

    四管事肃然地望了眼跟着阿茶身后捧着托盘的小厮,小厮畏缩地低下了头。

    因为三老爷平时不怎么住在这边,这边宅子里的人就是想巴结三老爷也没有机会。他是四管事来后提携到三老爷身边的,他们全家都还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呢!

    四管事沉声道:“三老爷之前去见了谁?”

    阿茶道:“郁小姐。”

    “两人……”四管事目光深沉地看了阿茶一眼。

    阿茶却一无所察,道:“我们也不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三老爷没有让我跟着。我只知道三老爷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出来的时候就板着脸了,回屋后坐下来一句话没说,就把我们都赶了出来……”

    也就是说,事情出在郁小姐那里了。

    这个时候四管事发现没在郁小姐那里安排个管事的嬷嬷非常地失策。

    只是这会儿再安排也来不及了。

    他想了想,招了自己的心腹,给了两块碎银子,让他想办法去见见双桃:“打听清楚三老爷和郁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心腹飞奔而去。

    四管事只能守在门外。

    夏初的太阳渐渐升至半空中,四管事的心腹抹着汗来报:“双桃跟着郁小姐去了杨三太太那里,当时在郁小姐和三老爷跟前当值的是青莲。”

    那也就是说什么也不会打听到了!

    四管事心急如焚,却只能等着。

    那边牙人带着裴家的小管事看了几座宅子,小管事觉得各有优缺点,暗自在心里排了个序,准备回去禀了四管事,下午就带着殷浩过来看,把宅子的事决定下来。谁知道殷浩却是个急性子,等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亲自跑去找四管事。就正好和来回信的小管事碰了个正着。

    殷浩见四管事自己压根就没有去,顿时气得不行,一言不发就来找裴宴。

    众人可不就在裴宴的门前遇到了。

    殷浩愕然,问四管事:“你们这是怎么了?”

    四管事正不知所措,见到殷浩,立刻目露期盼,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殷浩,当然,关于裴宴去见过郁棠的事他给瞒了下来,最后他担心地问殷浩:“是不是王公公那边出了什么事?”

    在四管事看来,只有这样的事才可能让裴宴喜怒形于色,至于郁棠,有可能会,但这次更像是个巧合。

    殷浩对四管事的判断嗤之以鼻。

    他道:“你们家三老爷连张老大人都是想怼就怼,他会怕个王七保?”

    殷浩把事情的经过又仔细地问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把这几天的事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让裴宴为难的事,他这才对四管事道:“我去看看!”

    四管事感激涕零,把殷浩送到了门前。

    殷浩没有客气,径直推门而入,就看见裴宴像老僧入定似的,闭着眼睛,木然的神色间诡异地透露着些许沮丧,盘坐在禅椅上,听到动静眼角眉梢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个裴遐光!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裴家老大突然暴毙的时候。

    他这次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殷浩大咧咧地拉了把太师椅坐到了裴宴的对面,道:“好了,这里也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宴连眼睛也没有睁,有气无力地道:“我什么也不想说,你也别问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殷浩“喂”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和你呆着啊!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你们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在外面等着呢,我想干点什么事都没有人理会。要不然我来看你的脸色啊!”

    “不就是顾昶那点破事吗?”裴宴睁开眼睛,看殷浩的眼神充满了鄙视,道,“要是他连顾家的那些破破烂烂都搞不定,这样的女婿不要也罢!”

    殷浩被气得笑了起来,道:“这门亲事不是你力推的吗?”

    “难道我们家就不是受害者?”裴宴开始刺人,“他妹妹过些日子就要嫁进我们家了。你们家能摊上的事,我们家一样会摊上。何况你们家现在悔婚还得来及,不像我们家那蠢货,一头扎进去了出不来,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疙瘩。”

    殷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宴却依旧心里不痛快,想继续嘲笑顾昶几句,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在梦中郁棠是怎么认识顾昶的,但顾昶肯定对郁棠有过想法,否则顾昶也不可能那样热情地和郁棠说话了。

    说不定顾昶就是求而不得,对郁棠起了歪念,郁棠才会梦见他的。

    裴宴带着几分恶意地猜测。

    难怪他看着顾昶和郁棠说话的样子心里特别不舒服了。

    说起来,他和郁棠有罅隙,都是顾昶引起来的——如果他不是对郁棠那么热情,他也就不会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讽刺郁棠了,郁棠也就不会觉得受了委屈,和他生气了。

    也算顾昶识相,答应了殷家的婚事,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他还能和顾昶打一架不成?!

    想到这里,他有点坐不住了。

    郁棠不会是知道顾昶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了吧?

    那她心情低落到底是因为自己惹她生气了呢?还是因为顾昶攀高枝和殷家订亲了呢?

    不行!

    他得去问问。

    裴宴明明知道殷浩在这里,他应该忍一忍,完全可以把殷浩丢给四管事,等他去忙买宅子的事之后再去郁棠那里,可他却连几息的功夫都等不了,非要这个时候问个明白才行。

    裴宴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被殷浩一把拽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了你就走,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来了?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像吃了炸药似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徘徊

    裴宴压根不想理睬殷浩,可殷浩拽得特别紧,他要想挣脱还得用点力气,不免推推搡搡地不雅观,他索性停下脚步,道:“来劝导我的人是你,拉着我不让出门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难道非要我说我心里不痛快,你就舒服了?可我就算是说了我心里不痛快,你能帮我解决吗?要是你能帮我解决,来,来,来,我说给你听听好了。”

    一时间殷浩还真不太敢听——要是裴宴说他想把王七保永远“留”在杭州城,他是帮忙还是不帮忙呢?

    殷浩嘿嘿地笑。

    裴宴这次轻轻一甩就挣脱了殷浩的手,大步出了厅堂。

    四管事等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见裴宴出来,一股脑地都拥了上去。

    裴宴一记刀眼。

    众人又都很自觉地低头,站在了原地。

    等到殷浩赶出来,只看见了满院子的“木头桩子”。

    裴宴心情烦躁地去了郁棠住的院子,见到只有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擦着窗棂,这才想起郁棠去了杨三太太那里。可这一耽搁,却让他犹豫起来。

    上次只不过是问了问顾昶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就气得不理他,说起话来还阴阳怪气地,这次要是去问她是不是为了顾昶的事伤心……感觉她会把自己给打出来。

    要不,还是等一等?!

    裴宴站在那里举棋不定。

    得了信的青莲已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出来。

    “三老爷!”她们曲膝给裴宴行礼。

    裴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青莲几个既不敢多问,也不敢走。

    大家就僵硬地站在那里。

    裴宴越想越觉得自己来的有点冲动。

    万一郁棠真的为这件事伤心,他这么一问,岂不是往她胸口上捅刀子?

    他虽然不是个体贴的人,但也不是那不知晓轻重的。

    要不,这件事就当你知我知,就这么算了?!

    裴宴又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那顾昶还没有自己对郁棠好,郁棠凭什么那么在意他?

    裴宴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亮。

    是啊!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郁棠对顾昶好,在意顾昶的?

    完全是他在自说自话嘛!

    这么一想,裴宴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有点对不起郁棠——他怀疑的不是郁棠和顾昶的关系,而是在怀疑郁棠的人品。

    裴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暗暗庆幸还好他心不在焉,直接走到了郁棠住的地方,这要是和郁棠碰了个正着,两人之间岂不是又要起些无谓的争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半天像是掉了魂似的,就没有哪件事是做得对的。

    裴宴去了郁棠屋后的小溪,坐在小溪旁的凉亭里发呆。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郁棠的呢?是第一次见面时心生遗憾的“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还是之后的一连串偶遇?

    具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好像她在他身边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对她的庇护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如果不是顾昶的出现,如果不是顾昶没能掩饰住的倾慕,他可能还发现不了自己对小丫头的在意。

    但这种在意是喜欢吗?这种喜欢能让他们白头偕老吗?

    他之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娶郁棠为妻,不就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师兄费质文的婚姻吗?

    裴宴的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

    他很想找费师兄说说话。

    但这里离京城太远了,恐怕他就算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见到费师兄早已失去诉说的欲、望了。

    裴宴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如困在牢笼里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制不住心里的戾气,咆哮着扑出来伤人。

    来找他的陶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悄声问四管事:“他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殷大人呢?不是说他住在这边吗?怎么也没有劝劝你们家三老爷?”

    裴宴是他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为人宽厚,乐于助人,陶家和殷家都得过他老人家的帮助,特别是陶清,如果没有当年裴老太爷暗中送来的一笔银子,他多半就带着寡母幼弟远走他乡去谋生了,也就没有了之后的陶大老爷和陶大人。

    他们对裴宴的感觉也就比较复杂,辈份上是弟弟,情感上却更像子侄。

    四管事暗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流露半分,还得恭敬地道:“顾家和殷家要联姻了,这事定得有点急,殷大人那边也是忙得团团转。刚才过来看了看我们家三老爷,三老爷什么也不愿意说,殷大人也没有办法。这不,您来之前才刚刚被杨三太太派人来叫了过去,说是订亲宴想请秦大人和邓大人他们,把殷大人请去写请帖了。”

    像秦炜、邓学松这样的官吏,殷家和顾家订亲下了请帖肯定会来,但若是殷浩亲自去请或是亲自写了帖子让人送去,意义又不同。

    陶清对这些事门清,也不好责怪殷浩,打发了四管事,直接走了过去。

    “遐光,”他直呼裴宴,“天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先坐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要是还不行,我这就让人去请了你二哥过来。”

    以陶清对裴宴的了解,能让他这样苦恼的事肯定不是外面的交际应酬或是家族危机,裴宴好像天生就非常地擅长处理这方面的事,而且他喜欢处理这些事,不仅不以为苦,还当成乐趣。能让裴宴这样的,只能是家人或是亲眷之间的背叛或矛盾。裴宣过来未必能解决,但至少可以安慰裴宴,让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兄长始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裴宴闻言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烦躁了。

    他皱着眉坐在凉亭的美人椅上,奉了四管事之命过来服侍的阿茶一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使着小厮们摆了座垫,奉了茶点,这才退出了凉亭。

    陶清就指了大红色团花锦垫对裴宴道:“虽是初夏了,也不可大意,坐到座垫上说话。”

    他们都信奉的是老庄之道,讲究修身养性,裴宴也有点想找个人说说话,没有排斥陶清的安排,坐在了旁边的座垫上。

    陶清心中微安,亲自递了杯茶过去,温声道:“喝杯茶,解解乏。”

    裴宴也没有拒绝。

    陶清这才坐了下来,道:“你想不想和我说说话?若是不想,我就在这里陪你坐坐。”

    裴宴盯着手中的茶盅没有吭声,半晌才闷声道:“大兄,你知道我费师兄的事吗?”

    吏部侍郎费质文?!

    那个在张英致仕之后接手了张英在吏部人脉和势力的费质文?!

    陶清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陶安角逐江西巡抚,他也是一个重要的人。

    但他做事向来老道,闻言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我和他私下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因为阿安的缘故一起吃过两次饭。”

    裴宴没有抬头,轻声道:“他是桐乡费家的子弟,因为从小书读得好,年轻的时候也颇为桀骜不驯。他从小订过一次亲,还没有正式下定对方就夭逝了。后来他到了适婚的年纪,看上了他们田庄旁一户乡绅的女儿,就想方设法地娶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陶清听到过一点费质文的事,加上他自己的阅历,见裴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再联想到裴宴那天半夜突然的来访,他不由猜测道:“是不是,他们后来过得不太好?”

    裴宴点头,含含糊糊地道:“费夫人嫁进来后不管哪方面都非常地不适应,费师兄就把她带去了京城……她也没有办法适应京城的气候……费师兄只好又把她送回了桐乡,让她单独住在了别庄,请了她娘家的人来陪她……”

    说到这里,他如同难以启齿般地停了下来。

    陶清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他不禁屏声静气,低声道:“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跟阿安也不会说的。”

    裴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后来那女子与庄子上的庄头好上了,自请下堂……”

    陶清脑袋“嗡”地一下。

    他只知道费质文没有孩子,也没有纳妾,还以为费质文对夫人一往情深,没想到……

    陶清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裴宴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却带着几分死寂,轻声道:“大兄,我从来没有想过找江南世家之外的女子为妻……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能不能和那个人走下去。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他的心意,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他怕他剃头担子一头热,更怕他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拖下水。

    陶清头皮发麻。

    这种感情的事,怎么劝都是错。

    何况像裴宴这样非常有主见的人。

    说不定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只不过是想让人赞同他的观念,来证明他没有错得那样离谱,以此为借口,自我安抚而已。

    但他又不能不发表意见。

    他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结果,裴宴会把这错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去,再也没有办法从泥沼里爬出来。

    像费质文,没有子嗣,也不纳妾,从来不进茶楼酒肆,据说活的比僧人还自律……

    陶清脑袋飞快地转着,还不敢让裴宴看出来,紧张得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每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他模棱两可地道,“你得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才好帮你出主意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决心

    裴宴是个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陶清见他半晌不吭声,心里也猜到几分。

    裴宴如果只是想纳那位郁小姐为妾,就不会考虑这么多。正是因为裴宴是打算娶那位郁小姐为妻,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一时拿不定主意的。

    这也符合裴宴一惯以来的行事作派。

    那他就得从娶妻的角度和裴宴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

    陶清想了想,道:“老安人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安排?”

    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对孩子的婚姻有期待。

    可裴宴若是个活在父母期待中的孩子,他就不会这样地任性了,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这样地犹豫。

    他道:“所以我才担心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路走下去。”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他的压力可能比郁棠更大——郁棠受了委屈可以找他诉说,找他抱怨,找他解决,他又能对谁说呢?就怕像费质文那样,他在那里殚精竭虑地想办法,对方却早已萌生去意。

    我在你心里,不是顶天立地能庇护你的人,这样的不信任,比什么都要伤人。

    裴宴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清仔细地回忆着关于郁小姐的一切。

    可他和郁小姐实在是没有什么接触,郁小姐给他的印象除了漂亮,一双眼睛特别地有神而灵动之外,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或者,劝裴宴放弃?!

    这个念头在陶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他否决了。

    他有几年没有接触裴宴了,裴家老太爷又走得突然,裴宴虽然接手裴家做了宗主,可他的性子却还像从前那样地叛逆,你说东他偏要往西,那他要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估计裴宴会更坚持了。

    陶清忙试探般地道:“人和人都是不同的。郁小姐未必就和费大人家的夫人一样,你也别杞人忧天,太过担心了。”

    裴宴微微颔首。

    陶清看着,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裴宴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和他说这些,十之八、九只是为了倾诉一番罢了。

    他这个时候就更不敢惹裴宴不快了。

    陶清斟酌着道:“但郁小姐是怎样的人,我们也不知道。郁小姐不是陪着徐小姐在杭州城吗?要不,你试着了解一下郁小姐?这样你以后做什么事也有个准备,总归保险一点。”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对郁棠则十分地抱歉。

    这样等同于是怂恿裴宴私下里去接触郁棠,但两相比较,他自然更维护裴宴,只好对不起郁小姐了。

    谁知道裴宴听着却眼睛一亮,脸色顿时阴转晴,高兴地对陶清道:“大兄,找您说这些果然是对的。我怎么没有想到?正式请媒人去提亲之前,我应该问问郁小姐的意思。她性格坚韧,为人又聪明伶俐,机智有谋,她若是答应了,肯定能同我一起走下去的。”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腾地起身,开始在凉亭里走来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大兄说得对。人和人是不同的。费家的事我也不是很了解,是费师兄喝醉了之后和我絮叨的,我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郁小姐不一样!她不仅敢说还敢干。我现在主要是得让她同意。不过,我怎么才能让她同意呢?”

    裴宴的话听得陶清一阵头痛。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是他给出的主意。

    万一……不是裴宴找他的麻烦,就会是老安人找他的麻烦。

    反正他是撇不清,跑不掉的。

    那就不如帮裴宴成功好了。

    至少没有把两个人都得罪了。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道:“这就和我们做生意一样,只要利益一致了,那就肯定能谈到一块儿去。”

    利益一致!

    裴宴不喜欢这种说法。

    陶清觉得头更痛了。

    他道:“我打个比方好了。像阿安的婚事,我就想找个能在仕途上帮他,却又不能反客为主地让阿安事事都以他们家为尊的。所以阿安的媳妇是我们那里一户近两代才开始有功名的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样大家既能彼此帮衬,又能彼此守护。阿安的妻族也是这么想的,希望找个家里有底蕴的女婿,我们两家的利益就是一致的。这门亲事就是门好亲事。”

    那也不应该说“利益一致”,说“目标一致”不行吗?

    裴宴依旧不满意,只是陶清已经开始问郁家的事,他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更正陶清了:“郁小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父亲为人如何?和周围邻居相处得好吗?”

    林林总总,问了一大堆。

    裴宴就把郁棠家里的事简单地跟陶清说了说。

    陶清就道:“你看,郁家若是非要招女婿上门,你就是千好万好,人家也不会同意的,你就得把这件事先给解决好。至于郁小姐,她若是想嫁个懂经营的,好替她家里掌管门户,你就没有机会了。可她若是想嫁个读书人,你肯定就是最好的人选。”说着,他看裴宴满脸的肃然,好像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能改天换日的大事般,他明明知道裴宴不喜欢“利益一致”这个说法,还是忍不住打趣裴宴,“这难道不是‘利益一致’?所以说,无论什么事,都要找对方法。方法对了,一准能行。你就放心好了。”

    裴宴连连点头,心里快速地计算着。

    郁文那边好说,他们家说是要招女婿,不外是怕女儿出了嫁没有同胞兄弟帮衬,在夫家受了欺负没人撑腰,再就是想能有人继承家业。郁博和郁远都是很好的帮忙人选。到时候把这两个问题说通了,郁文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倒是郁棠那边有点难办。

    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对自己的婚事是怎么想的,他一无所知。但陶清也说了,趁着这个机会主动接触下郁小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裴宴信心百倍,觉得他肯定不会像费质文那样。

    当然,费质文的那个妻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过不下去了就和离好了,还和个庄头好上了才自请下堂。难怪费质文郁郁寡欢,要换成是他,想死的心都有。

    裴宴有些坐不住了,他想早点打发了陶清去见郁棠。好在是他还没有完全昏了头,知道问问陶清来找他是有什么事。

    陶清笑道:“王七保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想请你晚上陪着一起吃个饭,也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闲?”

    他一点也不想出门。

    但陶清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又是他尊敬的人,他只好答应下来,还问陶清:“要不要把殷二哥也叫上?”

    这样就有人给他挡酒了。

    他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郁棠。

    殷浩在陶安争取江西巡抚之事上也在帮陶家奔走,当然是要一起请的。

    裴宴立刻道:“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过来。”

    结果殷浩的请帖还没有写完,阿茶就在外面等着了。

    杨三太太知道他晚上要去喝酒,生怕他放松下来不管不顾地,忙叮嘱他:“你晚上少喝点。明天还要和顾家的人见面,新买的宅子也还没有定下来。”

    殷浩觉得满头是包,他托付杨三太太:“您就是让我去看宅子,我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如您替我拿主意好了。遐光那边等的急,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就跑了。

    杨三太太没有办法,把徐小姐和郁棠留在家里准备明天和顾家见面的事宜,她由四管事陪着去看宅子,一直忙到晚上掌灯时分才饥肠辘辘地回来。

    徐小姐和郁棠已经用过晚膳了,正坐在屋檐下美人椅上一面乘凉,一面打着络子说着话:“……殷小姐将来如果不住在京城,京城世家的宅门他顾朝阳肯定是进不去的,到时候会很麻烦。我不管别人,只想知道你怎么样才能进京?要不,你们家在京城也开个漆器铺子吧?可以拿殷明远的名帖去衙门,他们不敢找你们家麻烦的。而且等你去了京城,认识的人更多了,想找个合心意的上门女婿也容易一点。临安还是太小了。有本事的人都出去了。”

    郁棠倒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希望前世害过她的那些人都倒霉就好。

    她听着笑道:“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且京城那边天气太冷,我怕水土不服,我们家最多也就想在杭州城开个铺子,京城还是太远了。”

    徐小姐就道:“那你就去找裴遐光。要不是他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秦大人要调到京城去了,他的消息很灵通的,你找他要张名帖,在杭州城里做生意,就没有人敢惹你们家了。”

    那也得看江潮那边的生意能赚多少钱了。

    如果有了足够的本钱,他们家是应该在杭州城开一个分店才是。

    郁棠琢磨着,抬头看见杨三太太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她忙笑着起身和杨三太太打招呼,问她用过晚膳没有,知道她还没有用晚膳,又让阿福去吩咐灶上服侍的,还站在那里问了问杨三太太出去顺利不顺利,决定买哪家的宅子之类等话,这才起身告辞。

    杨三太太越发喜欢郁棠了,想着要不要等忙完了殷、顾两家定亲的事,也帮郁棠留意下,找个好点的人家。

    徐小姐自然是拍手称好。

    对此完全不知的郁棠却在刚刚回屋就知道了来见她的裴宴此刻正坐在厅堂里等她。

    郁棠好奇地问来禀她的青沅:“三老爷不是和陶大老爷、殷大人一起出去喝酒了吗?”

    怎么还会这个时候来见她?

第二百八十章 出击

    青沅也不知道。

    按理,裴宴出去应酬,还喝了酒,回来应该去休息才是,可裴宴却是来了郁棠这里,而且是连着几天都来拜访郁棠,不仅晚上来,早上也会来。

    青沅只得一面服侍郁棠更衣,一面笑道:“反正三老爷已经过来了,您等会儿直接问问他老人家好了。”

    还“老人家”呢?裴老太爷虽然去了,可裴老安人还好好地。

    他们对裴宴未免太过敬畏了。

    郁棠在心里腹诽着,换了件平时穿的白银条的襦衣,去了厅堂。

    或者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裴宴面颊带着些许的红润,虽然五官依旧有着咄咄逼人般的英俊,却多了几分温和。

    看见郁棠进来,裴宴懒洋洋地看她一眼,道:“用过晚膳了?和徐小姐一起?”

    他平时说话的声音颇为清越,此时不知道是太过放松还是有些懒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让人想起昏暗的灯光,带着隐隐的暖意,如羽毛般落在郁棠的心间。

    郁棠莫名心中一突,忙道:“杨三太太回来的晚,我陪着徐小姐一起用的晚膳。”

    裴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了郁棠的身上。

    襦裙和襦衣款式宽松,却把她的身段显得更加苗条,夜风徐徐,如春日里的柳条,柔韧、轻盈、婀娜多姿,令人赏心悦目。

    郁棠在他旁边的太师椅上落座,等丫鬟重新上了茶点,这才道:“三老爷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裴宴发现这段时间只要他过来,她就会问这句话,好像没有什么事,他就不能来找她似的。

    这不是个什么好现象啊!

    裴宴思忖着,神色却很淡然,想着郁家既然要招婿,郁棠也同意,那肯定是对郁家的家业颇为看重,他应该从这方面下手才对。

    他直接跳过郁棠的问话,按着自己的节奏和郁棠聊起天来:“苏州江潮生意的事,你跟家里人说了吗?”

    郁棠还以为裴宴是专门过来说这件事的,她已打定主意,只要不管就不会食言。

    “还没跟家里人说。”她笑盈盈地,热情、客气,也有着不容错识的疏离,“家里的生意是我大伯父在掌管,这件事得他老人家拿主意才行,我去说会不会不合适?”

    她言下之意是指既然这桩生意这么重要,怎么能让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就这样递一句话就完了,裴家怎么也应该派个管事正儿八经地去郁家,跟郁家的当家人商议吧?

    裴宴是个聪明人,之前不过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对郁棠抱有别样的心思,现在知道了,对郁棠上起心来,她话说的再委婉,他仔细想想,不敢说全能听懂,怎么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的。

    闻言他嘴角翘了翘,觉得郁棠还挺有意思的,挠人都带着几分小心思。好在是他也有他的打算。

    裴宴干脆道:“行!那我派个人去跟郁老爷说说。”

    这还差不多!

    郁棠笑眯眯地点头,给裴宴续了杯茶。

    裴宴就问她:“你闺名一个‘棠’字,是哪个‘棠’?”

    郁棠一愣。

    他这样问有点失礼。

    可偏偏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之前谈的也是很严肃的事,让她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裴宴这么问不是失礼,只不过是好奇想知道罢了。甚至没有什么其它的用意。

    她也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说了:“是‘甘棠’的那个‘棠’字。”

    果然是他猜的那个“棠”字。

    裴宴道:“可以取个小字‘香玉’,或是‘君然’。”

    这小字是能随便让人取的吗?

    郁棠支支吾吾地,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裴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又问起苦庵寺的佛香来:“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商定个章程?小佟掌柜还是挺不错的,交给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说到底也是裴家的善事,她参与其中就行了,犯不着、也不应该越过裴家的女眷去主导这件事。

    她笑道:“之前就和几位小姐商量好了,此事全部交由小佟掌柜去管,我们只是帮着在女眷中推荐推荐,至于能不能帮上苦庵寺,还要看苦庵寺的师傅和居士们愿不愿意吃苦,有没有能力做起来。”

    裴宴看她的神色,淡淡的,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就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她家里的那个山林:“今年的沙棘果收成怎么样?想好做什么了没有?”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郁棠完全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裴宴到底想做什么。但家里的那个山林都成了郁棠的一块心病了,裴宴提起来,她不由精神一振,道:“只是试种了那几株,说是要三年才挂果。我们试着做了点蜜饯,也没有感觉比京城过来的蜜饯好吃。”

    真是件非常尴尬的事。

    当初,可是她力荐种沙棘树的。

    结果不仅把她爹,还把她大堂兄,把裴宴,甚至沈先生都折腾了一通,却还是无功而返。

    看来小丫头对这件事很上心啊!

    裴宴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面上却不显,依旧冷峻地和她说着这件事:“我们南方人谁会去吃蜜饯?甜得齁人。你们做蜜饯,肯定不好卖啊!”

    那前世你是怎么把蜜饯卖出去的?

    郁棠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裴宴看着小丫头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暗暗撇了嘴角,神色却比刚才更严肃了,道:“要不,种点别的试试?”

    郁棠看了裴宴一眼,道:“之前胡总管奉您之命去我们家的山林看过了,说是种什么都不太合适……”

    他不会是不记得这件事了吧?

    裴宴当然不会忘记,他和郁棠东扯西拉的,说到底还是觉得陶清的话有道理。

    费质文之所以夫妻不和,与两人之间没有共通之处有很大的关系。他和郁棠合适不合适,得多接触才知道。

    他现在就是在试探小丫头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关心什么。

    只有对症下药了,才能抱得美人归嘛!

    他还得拖延时间。

    裴宴当然不能说自己忘了,也不能没话找话说,让郁棠这个鬼机灵看出什么破绽来,加之他深谙说话的技巧,回答起郁棠来那叫个理直气壮:“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是觉得胡兴这个人做事不太靠谱——若真如他所说,你们家怎么会去种沙棘?可见我从前还是太相信他了,觉着他是服侍过老太爷的人,我当家的时候又没有跳出来指手画脚,怎么着都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没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

    郁棠窘然地笑了笑,心里的小人儿却双手合十,朝着胡兴致了个歉。

    在这件事上,是她对不起胡兴。

    其实胡兴说的对,是她知道前世的事,有了执念,非得像前世的裴宴那样做沙棘蜜饯赚钱,让胡兴的名誉受了损。

    裴宴见郁棠没有顺着自己的意思抱怨胡兴的不是,猜着郁棠应该对胡兴还是挺满意的,不过因为他们没有听胡兴的话,闹得现在骑虎难下罢了。

    这就好!

    裴宴的嘴角忍不住又翘了翘,随后神色变得更冷淡了,道:“所以我准备让四管事接手胡兴的差事。”

    “什么?!”郁棠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裴家只有三个总管,出门在外几乎可以代表裴府行事,就是临安的父母官见到裴府的总管,也会高看几眼,给几分薄面。要是遇到那膝盖软的,能恭恭敬敬地跟他们互称“兄弟”,在一个桌上喝酒。

    她……她这是把胡总管给连累了?!

    郁棠想到人家胡总管每次都尽心尽责地陪着杨御医来给她姆妈问诊,谦逊地向她阿爹问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不太合适吧?”郁棠忙帮胡兴求情道,“您也说过,胡总管是服侍过老太爷的,老太爷的孝期还没有过,您当家的时候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这样,万一招来非议怎么办?”

    裴宴骤然间觉得胡兴也有胡兴的好处了。

    他故作为难地道:“但胡兴办事,也太没谱了。他总不能占着位置不干活吧?”

    就算是要撸了胡兴,也不能是因为她们家的缘故啊!

    郁棠急急地道:“要不您等些日子再说?他现在……”胡兴现在正在服侍裴老安人。

    她猛地想起前两天徐小姐给她讲的一个话本来。

    太后入住慈宁宫,太后身边的大太监也就成了慈宁宫的大总管,虽然没有之前有权柄了,但月例不变,还因为服侍的是太后,倒是更体面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道:“要不,您让胡总管专门服侍老安人?我看老安人那边每天也有很多的事,几位管事平时都忙得团团转呢!”

    像这次,老安人突发奇想,决定请了福建的高僧来讲经,七个管事里就有三个在忙这件事,老安人那边有什么事,都是胡总管在安排。

    裴宴就皱了皱眉,迟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看这样好了。你家那个山林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们这边也有一点责任。干脆我把胡兴先给你用段时间,他毕竟做了裴家这么多年的管事,江南的大族多多少少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我让他先帮你把那个山林的事解决了再说。”

    那要是不能解决呢?

    郁棠额头冒汗,忙道:“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又不能点石成金,这也太为难他了。”

    裴宴不为所动,道:“裴家的总管是那么好当的吗?没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他就应该趁早让贤。”

第二百八十一章 茫然

    郁棠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蹙。

    裴宴越过胞兄成了裴家的宗主,等闲大户人家是轻易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这其中有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她不得而知,但听裴宴此时的语气,分明是对胡兴不满已久,想趁此机会换了胡兴。

    换胡兴没什么,这是裴宴的权力,可若是想拿她做借口,她就不喜欢了。

    郁棠想到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觉得难怪别人都怕裴宴,这个人的确是不讨喜。

    反正她也不想讨好裴宴,干脆道:“胡总管在裴家当了多年的总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吩咐下去的事他没有做好,您心里不高兴,我也能理解。只是我们家这山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沙棘树眼看着明年就可以挂果,贸贸然地再换种其它的东西,只怕又要耽搁几年。好在是家里也不等着这山林的出息过日子,林子里长的那些杂树还可以卖几捆柴,我看,这山林就留给我自己去折腾好了。胡总管那里,您再给他派个别的差事更好——您刚才也说了,他和江南的一些世家都熟,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就这样派到我这里来帮着管山林,太浪费了。”

    裴宴听着,暗中为郁棠击掌。

    这小丫头,不愧是他看中的,机灵着呢。

    怕胡兴的总管被撸了,让人误会与她有关,提前就把自己给摘出来。

    他无意让郁棠背黑锅,就想着要不换件其它的什么事?

    或者,他换件事说?

    郁家还有什么事来着……

    裴宴思忖着,继续试探道:“你们家漆器铺子的生意怎么样了?我上次给你画的图样卖得怎么样?”

    当初他给出了个好主意,不管是郁博还是郁文,都很是感慨了一番,说裴老太爷有眼光,选了裴宴做宗主。他们家也照着裴宴的意思,连夜赶工,做了好几个剔红漆的花卉匣子。除了献给裴老安人和昭明寺的,其它的,还没有拿出来卖。

    郁棠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谢您,要是没有您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家一时也想不到。只是时间还短,又先紧着昭明寺的讲经会,暂时还没有拿出来售卖。”

    这和裴宴猜测的差不多。他道:“那我再给你们家画几个图样好了,别人来了你们家铺子也多个选择,别除了莲花就是梅花,怎么着也要添几种其他的花卉。否则再漂亮的物件,别人也要看厌了。”

    郁棠求之不得。

    只是这样一来,不免又欠下了裴宴的人情,以后还得经常和裴宴打交道。

    也不知道哪个更让人头痛。

    郁棠迟疑了片刻,觉得既不能把裴宴得罪死了,又不能全指望裴宴,不然他们家可能以后就真得靠着裴宴过日子了。

    两世为人的郁棠总觉得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她以后的日子如此,她们家的铺子也应该如此。

    郁棠笑道:“那我就先谢谢您了,只是您毕竟是有功名的人。我们再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愿意画图样的读书人就行了。若是您有相熟的人愿意做这个的,还请您帮着留留心,我们愿意高价收图样。”

    裴宴端到嘴边的茶都忘记喝了。

    他这是被拒绝了?!

    裴宴望着郁棠。

    除了发现她好像比之前更白了些,微微垂下的睫毛好像比他印像中更加浓密些之外,郁棠没有其他任何的异样。

    裴宴气得差点把茶盅顿在了茶几上。

    要不是怕把原本就已经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郁棠弄得和他离心离德,更加冷淡疏离,他怎么会连吸了几口气,硬生生地把这怒气咽了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收敛住了怒意,这才淡然地道:“我身边怕是没有愿意画图样的读书人,你们家要是觉得我画得不太好,想约画稿,我倒可以从中搭个线,帮你们多多留意。”

    话虽如此,但他那扑面而来的怒气以郁棠的机敏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觉得自己失策了。

    她以为以裴宴的身份地位、见识阅历,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不曾想他还是和很多的文人一样争强好胜,一样的小心眼,见不得别人多看其他人的画作一眼。

    难道以后他们家只能用裴宴画的图样?

    要是有一天他不给画了呢?

    他这么忙,要是没有空画呢?

    难道他们郁家还放着生意不做,只能等着不成?

    郁棠想了想,道:“原本这话我不应该说的,只是您也不是旁人,告诉您也没什么。之前我向章慧章公子约过图样……”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只用你一个人的图样。

    裴宴发现小姑娘心思还挺多的,像个滑手的泥鳅,说起话来既不得罪人,又不让人抓住把柄。

    也许这小丫头还真的挺适合做买卖的。

    她若是真的有这才能,他也不是容不得人的人,裴家多的是铺子,到时候让她来管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在郁家的漆器铺子里熬着,也免得和郁远争饭碗,那样郁远肯定会比现在更喜欢她。

    裴宴不由笑道:“原来我在郁小姐眼里,是个容不得人的人啊!”

    这话的语气太过调侃,放在这样只有他们二人独处的场合中,不免有些轻浮。

    郁棠一愣。

    裴宴立刻意识到了。

    他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章公子那边,你继续约他的稿子就是了,我这边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也会帮你留意的。”

    他是想找个能和郁棠好好相处的事,画图样的确也不太合适,否则他天天伏案画画,她继续呆在郁家,就算是相处,也不过是能约了一起说上两句话。怎么比得上种树,除了要讨论树种,还要上山去实地查看。

    裴宴越想越觉得山林的事比较合适。

    他把话题生硬地转到了郁家的那片山林上:“胡兴的事,不会把你卷进来的。但你们家那个山林,也不能不解决。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郁棠不怕和别人针锋相对,却怕别人对她善意温柔。

    裴宴这时就对她非常地友善。

    郁棠赧然,声音都不禁低了几分,说话也有了从前的几分真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只有等沙棘蜜饯做出来了再说。”

    她这是在敷衍裴宴。

    再花大力气移栽沙棘树苗是不可能的了,她想回去之后到山林周围看看,看看别人家像他们家这样的山林都种了些什么?可不可以借鉴下。

    或者是直接放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候,做成一件事也要有点运气的。

    她说不定就根本没有裴宴上辈子的运气。

    裴宴闻言心中大喜。

    这可是件好事。

    最好他们家的山林这两、三年里什么都种不出来。

    但他神态间却半点不显,还假意思考了一会儿,严肃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样好了,等我们回了临安,我带着胡兴,亲自去你们家的山林再仔细地瞧瞧,看能不能大家商量出个好办法来。”

    她和裴宴在山林里转悠吗?

    郁棠愕然,心有点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裴宴则不动声色地看了屋里的更漏一眼,凭他和朝中那些大员打交道的经验,话说到这里就应该打住了,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人觉得疲惫,对话题不感兴趣。

    横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当机立断就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明天你还要给杨三太太和徐小姐帮忙,你早点休息,我就先告辞了。山林的事,我们这两天也都各自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我们回临安的路上再说。”

    这样,连下次见面说什么都定下来了。

    裴宴很满意,没等郁棠起身,就说了一句“你不必送我,我先走了”,抬脚就离开了郁棠住的地方。

    郁棠站在那里,心头茫然。

    那裴宴到底来做什么的呢?说来说去,说的全是她们家的事,而且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郁棠大半夜没睡着,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居然眼眶有点发青。忙让青莲给她用粉仔细地掩饰住了,用过了早膳,这才去了杨三太太那里。

    一行人去了殷家新买的宅子。

    那宅子离裴宴的宅子还挺近的,坐轿子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在郁堂看来三进三出,挺大的了。在徐小姐看来,却只能将就:“唯一的好处是离裴遐光近,以后有什么事,裴家能帮着照应照应。”

    郁棠笑了笑,没有吭声,领着从裴府那边借来的仆妇进了正房旁边的抱厦,说起要注意的事项来。

    徐小姐见她正襟危坐,神色温和,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急不缓,漂亮的面孔在光线不足的屋子里白得发光,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样的美丽,禁不住伫足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杨三太太那里,对杨三太太笑道:“人家郁小姐比我们想像的厉害多了,坐在那里给那些仆妇训话,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也不如她有气势,关键还不咄咄逼人,裴家的仆妇交给她,肯定不会出错的。”

    杨三太太听了大感兴趣,很想过去看看,可惜裴家过来帮忙的佟二掌柜过来了,杨三太太忙将佟二掌柜请了进来,一时间也没空去关注郁棠了。等杨三太太清闲下来的时候,郁棠已经按照昨天商量过的,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同仇

    杨三太太忍不住对佟二掌柜赞道:“真是能干!”

    佟二掌柜与有荣焉。

    杨三太太就领着郁棠和徐小姐忙着布置这边的宅子,殷浩则强拉着裴宴去了和顾家见面的酒楼。

    不知道顾昶是怎么和家里人说的,来和殷家商定婚事的是顾昶的大伯父,也就是顾家的宗主顾首,顾昶的父亲却没有出面。

    顾首看见裴宴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前去,主动和裴宴打招呼。

    上次顾曦和裴彤订亲,是顾宣代表顾家出面的。

    他很遗憾地道:“上次听说你去了淮安,我当时还在想,怎么那么不凑巧。还寻思着等九月份了请你过来吃螃蟹赏菊花的,没想到我们两家这么有缘,在朝阳的婚事上见了面,可见我们两家是注定要做姻亲的。”

    这话就说得有些谄媚了,顾朝阳听着很是不自在。

    好在是因为顾曦的缘故,裴宴和顾首成了平辈,让他不至于太过尴尬。

    裴宴对顾家二房很是瞧不起,对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着顾家的顾首印象还算可以,加上今天顾昶的婚事就会正式定下来了,顾昶以后肯定麻烦多多,他的心情非常地好,也不吝啬自己的温和,笑着和顾首道:“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您身体还好吧?前些日子听我母亲说贵府的大公子染了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顾首的儿子当然没事,不然裴宴也不会拿这件事说话的。顾首笑道:“他就是不听老人言,衣服脱得太早。”之后就把自己的长子拉出来和裴宴见礼。

    他的长子比裴宴还要大十来岁,可见到裴宴却只能称“世叔”,裴宴心情就更好了。

    大家坐下来商定顾昶的婚事,裴宴就当自己是个摆设,一言不发不说,还抽空想着郁棠家的那片山林。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改种其它的东西,可若是郁棠坚持,不同意改种,那就只能在沙棘树上下功夫了。

    沙棘树……在西北很寻常,在南方特别是临安几乎从来没有过,能不能在这上面下下功夫?再就是那沙棘果有什么特别之处能拿来哄人的,他得找个人问问才行。最好是能入药。到时候做成干果或是蜜饯,应该能想办法卖出去。

    裴宴好不容易熬到用完了午膳,想着他们下午要商量具体的定亲事宜,他就不在这里枯等了,想回去看看郁棠在做什么,偏偏被顾首拉着不放:“你又不是旁的什么人,有些事还需要你帮着拿主意呢!”

    顾首对自己这位堂弟的结发妻子留下来的一儿一女还是挺照顾的,特别是在顾昶有了出息,顾曦又是个有主意的,他就更愿意搭把手了。

    顾昶的父亲不靠谱,他之前和顾昶父亲商量顾昶定亲之事的时候,顾昶的父亲开始还挺高兴的,结果听了顾昶继母的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在钱财上斤斤计较了。还说什么他们顾家世代诗书,若是太过注重钱物,怕是到时候会被其他的江南世家瞧不起。顾昶定亲,依照古礼,想办法弄对大雁送就可以了,其它的什么茶酒点心,意思意思,成双成对就行了。

    他就差没说只送一对大雁就好。

    顾首知道在这件事上是指望不上顾昶父亲的了。可他既不能坏了族里的规矩,在顾昶的婚事上多花银子,也不可能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去补贴顾昶。

    想到顾昶成亲时的寒酸样子,再想到顾昶不管到哪里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体面,他心里除了难过,还想帮帮顾昶和顾曦。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裴宴在场做个证,不是顾昶怠慢了亲家,而是顾昶的父亲不要脸面,不愿意替长子花钱,这样等到顾曦出阁的时候,若是嫁妆上不怎么好看,裴宴也能包容一二,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怜惜顾曦,在裴老安人面前替顾曦说几句好话,顾曦在裴家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他考虑得挺长远,也周全,却架不住顾昶觉得丢脸。他道:“大伯父,王七保在杭州城,遐光这些日子有些忙,您别勉强他了。”然后又对裴宴道,“我这边都是小事,你又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裴宴见顾昶笑容勉强,就知道接下来的事不怎么好看,他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在殷、顾两家的婚事中起了什么作用,就更不用说坐在这里听殷、顾两家打机锋了。

    他毫不客气地起身告辞。

    殷浩肯定要留他。

    他还是第一次主持家中晚辈的婚事,身边也是第一次没有“姑姑”、“姐姐”们的提点,他生怕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让殷家被人笑话。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裴宴跟过来的缘故。

    现在裴宴要走,眼看着顾家留不住人,他立刻站了起来,对顾首道:“您是长辈,我去送送遐光好了。”说完,还丢了个眼神给顾昶,让他把顾首陪好了。

    顾昶点头。

    殷浩送裴宴出了雅间,刚走两步就道:“你走了,我这边怎么办?”

    裴宴看了殷浩一眼。

    难怪别人都说殷家的男人除了读书做官什么也不会干。

    看来殷浩也是个被殷家“姑奶奶”们给惯坏了的主。

    他道:“你不是带了媒婆吗?到时候让媒婆去说去。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难道你连这个也不会?”

    殷浩扬手就要去拍裴宴的头。

    裴宴连忙前走几步,避开了殷浩的手掌,不悦地道:“你别仗着你是我世兄就对我不客气,小心我丢下你们家不管。”

    “你这是要管的样子吗?”殷浩快步追上裴宴,道,“我不会点头和摇头吗?问题不是什么时候点头,什么时候摇头合适吗?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可别忘了,这门亲事可是你推荐的,要是我堂妹嫁得不好,你也别想安生。”

    裴宴没有半点愧疚,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再怎么推荐你也不可能动心,你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

    又觉得殷浩这个人真是除了做官和读书,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还在外面养外室,弄出个私生子来,想想他都有点同情殷夫人了。

    殷浩拽着他的胳膊不放,道:“你赶紧给我出个主意,要是他们家的聘礼很贵重,我怎么办?要不,你把你的私库打开了,让我挑两件东西。”

    他们这些世家故交都知道钱老太爷把自己的私藏都指名道姓地留给了裴宴,对别人来说难求的孤品古董,对他来说只分喜欢或不喜欢。

    顾家好歹也是江南四大姓,这几年虽说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拿出什么古玩字画做聘礼,他们这边怎么也要准备相应的东西做陪嫁给姑奶奶们撑门面。

    要说殷家并不比顾家差,可坏就坏在他们家更看重姑奶奶,所以姑奶奶们出阁的时候都会有不菲的陪嫁,家里的好东西七七八八地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殷家到了殷浩手上时在财物上渐渐有些困难的重要原因。

    裴宴对殷家的事知之甚详,见殷浩打他私库的主意,不由阴阳怪气地道:“我说你怎么非要我来不可?原来是等在这里呢!不过,你想多了。顾家不可能送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做聘礼,你根本就不用担心还不起。”

    殷浩心中一紧,抓住了裴宴的肩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宴觉得既然顾家不地道,那也怨不得他再给顾昶挖个坑了,谁让他没事的时候招惹他们家的小姑娘呢!

    “我家大嫂就盼着我那侄儿早点成亲呢!”他道,“可顾小姐的陪嫁单子据说到现在也没有送过来。”

    也就是说,顾家拖着女儿的婚事,想让裴家让步。

    殷浩目瞪口呆。

    这在他们殷家是不可想象的事。

    裴宴看了,觉得殷浩和他们裴家都是受害者,他应该对殷浩更宽和一些。他不由温声道:“你不必担心。你们殷家看中的是顾朝阳又不是他爹,管他爹干什么,你只要和顾家的宗主说好了姑奶奶的陪嫁怎么处置就好。以后有了侄儿,是喜欢出手大方,给买笔墨纸砚和点心糖果的舅舅呢?还是喜欢一毛不拔的祖父呢?”

    殷浩一听,心中大定,忍不住再次向裴宴请教:“怎么和顾家约定姑奶奶的陪嫁好?”

    裴宴听了想翻白眼,但他想到顾昶,还是耐着性子和殷浩道:“你们家出了阁的姑奶奶们的陪嫁和夫家都有些什么约定?”

    殷浩仔细想了想,道:“没有什么约定啊!既然是她们的陪嫁,自然归她们自己处置。”

    唉!难怪早些年大家都以能娶殷家的姑娘为荣了。

    裴宴道:“遇到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如果是我,遇到了像顾氏这样的人家,就会约定,若是姑奶奶在他们家陪嫁如何处置?若是和离如何处置?婚后若是有子如何处置?若是无子又如何处置?”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顾家得了好处,占了便宜。

    殷浩这个从不管家中庶务的男子恍然大悟,觉得裴宴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他跃跃欲试地道:“你看我的!”

    好像去欺负人似的。

    不过,也的确是去欺负人——人还没有嫁过去,就防着这防着那了,分明是没有把顾家的人当成君子。

    裴宴扯了扯嘴角,决定再加把柴:“我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谁让顾家的长辈这么不靠谱的。我那个侄儿的婚事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好在是老太爷的孝期还没有过,还能帮他们掩饰一、二。”

    殷浩顿觉同仇敌忾,对裴宴道:“要不是看在顾朝阳这个人的份上,谁耐烦和这样的人家打交道。”

    裴宴笑道:“谁说不是。”

    这才扬长而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 达到

    裴宴心里惦记着郁棠,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在申时正回到了家里,却得知郁棠随着杨三太太和徐小姐去了殷家新买的宅子还没有回来。

    他虽在心里嘀咕着“布置个新宅子而已,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嘛”,实际上却明白,女子要是摆弄起这些东西来,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累的。

    那他要过去看看吗?

    裴宴心里跃跃欲试。

    却又觉得有点不合适……或者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边有杨三太太,他去了最多也只能看郁棠一眼,郁棠又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想到上次给郁棠道歉的事心里就堵得慌。

    但是就这样呆在家里,他又有些不甘心。

    怎么办好呢?

    裴宴盘腿坐在书房的禅椅上,沉着个脸,看得屋里服侍的丫鬟小厮都不敢大声喘气。

    好在是京城那边有信过来,他皱着眉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下去,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本书,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对照着书中内容按事先的约定把信给译了出来。

    带信给他的是他的恩师,已经致仕了的原吏部尚书张英。

    他让裴宴除服之后和裴宣一起进京。

    裴宴看着信,半晌才起身,拿出个青花瓷的小瓯,把信丢在小瓯里烧了。

    算算时间,周子衿应该还没到京城。

    但他已经飞鸽传讯,把周子衿的行程告诉给了张英。

    张英还要他去京城,而且让他带着他的胞兄。

    恩师这是想重用他们裴家吗?

    可他答应过逝世的父亲,会在老家守着家业、守护族人……

    裴宴的心情不太好。

    四管事进来请他示下:“您之前说让胡总管过来一趟,铺子那边明天有小伙计回临安,您看要带个信过去吗?”

    裴宴不免想起郁棠家的那个山林来。

    他眉头紧锁,道:“让他把昭明寺的事交给别人,立刻赶到杭州城来。”

    四管事躬身应诺,退了下去。

    裴宴无心在书房呆坐,一个人沿着后院的小湖散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也没有觉察。

    郁棠她们却比计划的回来得要早。杨三太太甚至一进门就找了四管事,问起了裴宴:“他用过晚膳没有?我们这个时候去拜访他方便吗?”

    四管事飞快地睃了郁棠一眼,这才道:“三老爷从春风楼回来之后就一直一个人呆着,现在在后面的湖边散步,还没有用晚膳。我正发愁怎么办呢?”

    言下之意,是让杨三太太拿主意,是否去向裴宴禀告。

    郁棠暗中一惊,不禁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三老爷怎么还没有用晚膳?”

    在她的心里,裴宴是个比较看重自己的人,这得是遇到了多大的事,才会连晚膳都没有用。

    杨三太太也暗中一惊。

    郁棠是个很有教养的小姑娘,听到裴宴没有用晚膳,她居然失礼地抢在她的前面说话。

    再联想到郁棠和裴家的关系,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杨三太太就看了徐小姐一眼。

    徐小姐却很淡然。她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中长大,像郁棠这样说话随意一些,根本不是什么事。因而她也就没有注意到杨三太太看她的眼神,反而和郁棠想到了一块,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四管事当然不会随意议论裴宴。他回道:“小的也不知道。三老爷一个下午都没有说话了。”

    殷家的人对杭州城都不是很熟悉,殷浩带去的媒婆,是杨三太太通过秦炜的夫人找的,杨三太太又很关心殷家和顾家的亲事进展如何,早就派了人跟在那媒婆的身边,春风楼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殷浩和顾家定亲的流程还没有走完,她就都知道了。

    郁棠和徐小姐跟在杨三太太身边,杨三太太知道了,她们也就知道了。

    三个人闻言面面相觑。

    杨三太太本能地觉得裴宴多半是在为殷顾两家的婚事忧心,忙道:“烦请您帮我们去通禀三老爷一声。若是三老爷今天不方便,我们就明天再求见。”

    四管事也一直担心裴宴的心情不好,如今有人求见裴宴,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谁知道裴宴一听杨三太太她们回来了,立刻就请了她们去湖边的花厅说话。

    四管事一面去通传,一面在心里琢磨着裴宴为何要在花厅见杨三太太她们。

    难道是因为那边不仅景致好,离杨三太太她们住的地方也近?

    四管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杨三太太几个却已在眼前,他只好打住了思绪,笑着亲自领了杨三太太三人去见裴宴。

    等她们到的时候,裴宴那边已收拾好了花厅,摆好了茶点和果子。

    裴宴看了郁棠一眼,见她神色怡然,眼底不禁露出些许的笑意,对杨三太太道:“您今天辛苦了!我听小厮们说您还没有用晚膳,我正好也还没有用,不如就让他们在这里摆了,我们一起用膳,我们说了话,您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杨三太太欣然应允,心里想着,难怪别人都说裴遐光为人体贴周到,果然是名不虚传。

    几个人分尊卑坐下,喝了几口茶,吃了两个果子,气氛和煦,杨三太太说起自己的来意:“春风楼那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是特意来谢谢你的——你殷二哥不怎么管家中的庶务,有些事难免疏忽,要不是你提醒,他今天可就犯大错了。”

    裴宴不解,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想起杨三太太派去春风楼回来的人说的话,抿了嘴笑。

    夕阳下,她的眸色如星子般熠熠生辉。

    裴宴一个恍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杨三太太刚刚说了什么。

    见杨三太太笑盈盈地正等着他回话,他不禁耳朵火辣辣地,只好涎着脸道:“您这这是……”

    杨三太太只当是自己说话太委婉,索性笑着开诚布公地道:“我也知道,姑娘家的陪嫁不应该计较得那么清楚,不然姑娘家还没有嫁到婆家,却先让婆家的人起了戒心,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冷漠。只是顾家的情况有所不同,顾大人的父亲太不着调了,我们做了恶人,总比姑娘嫁过去后再为了些许的陪嫁和顾大人的父亲、继母有了罅隙更好。”

    裴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杨三太太是为了自己提醒殷浩要和顾家把殷姑娘的陪嫁提前说清楚的事来向他道谢的。

    他不以为然,笑道:“殷姑娘也算是我的妹妹,我怎么着也要站在她这一边。”

    杨三太太点头,感慨道:“老一辈的姑奶奶们出阁的时候,不管是张大人还是黎大人,那时候都还在书院里苦读,家中的长辈想帮衬一把,又怕伤了女婿的自尊心,这才对陪嫁没做什么约定,就是想让女婿的日子过得宽裕一些,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顾大人和我们家结亲,却已是功成名就,有些事提前约定一下比较好。”

    但约定的话,应该由顾昶提出来更好吧?

    裴宴相信顾昶是个聪明人,他眼睛看着郁棠,却笑着问杨三太太:“顾家怎么说?”

    郁棠睁大了眼睛。

    裴宴今天是怎么了?说一句话就看她一眼,难道是有什么事要私下里和她说?

    她寻思着等会儿要不要找个机会问问裴宴。

    那边杨三太太显然对这次的事很满意,并没有注意到郁棠和裴宴的眉眼官司,笑道:“这次老二做事也很靠谱,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提,之后媒婆们说起嫁妆时,他表示不用有什么约定,倒是顾家听说了,顾朝阳主动提出来按江南嫁女的惯例约定陪嫁的归属,顾家大老爷也在旁边帮腔,估计是防着顾朝阳的父亲。老二就顺水推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这样一个父亲,顾昶也够丢脸的吧!

    裴宴的目的达到了,当然不能把这件事扯到自己身上去,他违心地狠狠地夸奖了殷浩一番。

    殷家的姑奶奶们可是以宠娘家人出名的,杨三太太这样一个精明人,竟然没有一点怀疑,把裴宴对殷浩的夸奖全都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还道:“早知道老二外放之后越来越能干了,早几年就应该让他出京的。”

    裴宴只好提醒杨三太太,笑道:“这也是要看机遇的。过几年,殷二哥还不是得回京城去。”

    别人不敢外放,怕回不去。但殷浩有个在当朝做阁老的姑父,外放对他来说就如同逃离了仰长辈鼻息的生活去外面玩了一圈。

    大家又说了几句话,四管事就亲自摆了饭。

    食不言寝不语。

    郁棠总感觉裴宴一直在看她,可等她抬头,又只看得到裴宴在低头用膳,她只能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裴宴则在想怎么能找个借口送郁棠回去。可惜杨三太太和郁棠毗邻而居,直到用完了晚膳,他也没有找到机会。

    第二天顾、殷两家正式过礼,郁棠被杨三太太拉着,裴宴被殷浩拽着,两个人一天都没有碰到面,更不要说说句话了。

    裴宴决定早点回去。

    胡兴就在这个时候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杭州城。

    裴宴看他都觉得顺眼了不少,没等他安顿下来,就把他叫到书房,问起郁家那片山林的事来。

    胡兴脑子转得飞快。

    那片山林他已经跟裴宴说过好几次了,这次裴宴旧事重提,这是想让他务必要给郁家的山林找个出路?还是从前的事他没有放在心上,不记得了,找他来重新问问?

    胡兴觉得可能是前者。

    以裴宴的聪明劲,不可能记性不好。

    可那片山林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胡兴心里苦,拍马屁的话说出来却实心实意:“您见多识广,田庄里的庄头就是听了您的话,才能在夏天种出桔子来。您天生就是出主意的人,我天生就是个跑腿的。您只管吩咐,我保证把这件事办得妥妥贴贴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说客

    裴宴很满意胡兴的态度,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准备帮郁小姐种树。”

    是郁小姐,不是郁家!

    是种树,不是让山林变得有收益!

    胡兴的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依旧恭敬谦和,笑道:“您老(人)家这主意好!虽说现在种树有点晚,但好歹也算是赶着个尾巴了。而且这个时候的天气好,果树正开花,青沅姑娘陪着郁小姐爬爬山,赏赏花,累了在树下喝个茶,说个笑话,再好不过了。”

    裴宴眼底泛着笑意。

    这个胡兴,难怪能在他母亲面前讨巧,的确是个心思玲珑的。

    他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安排安排。”

    胡兴的心里炸了个雷。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他这岂不是被迫站队?裴老安人他惹不起,裴宴他就更惹不起了。还有郁小姐,知不知道裴三老爷对她有这样的心思?

    要说他惹不起裴老安人和裴宴,那郁小姐就更惹不起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更同情郁小姐了。

    不过,不管他此时是怎么想的,裴宴发了话,他也不敢流露出半点反对的意思。他得先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再说。

    胡兴的脑子转得更快了,人都微微有些晕炫的感觉了:“三老爷,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去跟郁小姐说一声,就说我们家田庄里种出一种果子,这果子销量不错,果树也好种,就是不知道适不适应种在她们家的山林里,等您和郁小姐回了临安,我们得去山林仔细看看。我猜着郁小姐十之八、九会答应……”

    裴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是郁小姐不答应呢?”

    胡兴一愣。

    裴宴若是个沉不住气的,也不可能走到今天了。可此时的裴宴,看着和平时一样,小细节中却透露出几分急躁。

    看来郁小姐的事,他要重新估量了。

    胡兴忙道:“郁小姐也有可能不答应,那她就会差了郁家的少东家郁远陪着我们上山。那也不急。郁少爷虽然为人也算得上精明,却不懂农事。到时候我陪着郁远上山,有的是办法让郁少爷主动请了郁小姐出面。”

    裴宴还想问问他有什么办法让郁远主动请郁棠出面,但想想胡兴这个人在他面前还算靠谱,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好,说的太明白了,若是用了些说不得的手段,他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他应该持平常心态,像以前交代下去的事一样,只须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裴宴沉吟道:“你说的果树,是什么果树?”

    他得好好地了解一下,万一郁棠问起来,他一问三不知,岂不是个笑话。

    胡兴暗暗庆幸自己因为从前管着裴家的农庄,有时常打听农庄农事的习惯。他道:“青州那边有种桃树,每年的五、六月份分枝,十一、二月份的时候结桃。我们在吉安的田庄正在试种这种桃子,只是还没有挂果。”

    但拿这个做借口却足够了。

    各种主意随口就来。

    裴宴看着胡兴的目光明显地流露出赞赏。

    胡兴一阵激动,心里暗暗对郁棠说了声抱歉。

    虽然对不往她,可他到底是裴家的管事,得听裴三老爷的话。

    他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只能以后有机会再给郁小姐赔不是了。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随后胡兴去见了郁棠。

    郁棠正在收拾那天陪着徐小姐上街买的土仪,哪些是给徐小姐父母的,哪些是给徐小姐和杨三太太的,青沅正领着几个小丫鬟在剪纸,用来贴在装土仪的纸匣子上。

    听说胡兴过来拜访,郁棠有些意外,忙请胡兴进来。

    胡兴看见郁棠很是惊讶。

    也不过是几天没见郁小姐,却能感觉到她越来越漂亮了。

    不是说她打扮的有多漂亮,也不是说她皮肤更白净,面色更红润了,而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像那经过时光打磨的美玉,渐渐流露出沁过色的圆润之美来。不像从前,漂亮得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却始终少了些许的蕴味和幽长。

    发生了什么事?

    胡兴摸不着头脑,却不好多想,笑眯眯地上前给郁棠问了个好。

    郁棠忙请他坐了下来。

    胡兴虽是裴家的总管,每次见面对她们家的人却很尊重,她一个做小辈的,理应对胡兴也尊重些才是。

    她让小丫鬟去洗些樱桃和油桃来给胡兴尝尝鲜,这才坐在了胡兴的对面,笑道:“你什么时候从临安过来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昭明寺那边的讲经会已经散了吗?老安人她们都好吧?”

    胡兴想着这两天樱桃和油桃都新上市,在裴府也先紧了几位主家吃,就觉得郁棠在这里肯定倍受敬重,不敢有丝毫的马虎,笑容中就不由带着几分郑重,道:“临安一切都好,讲经会后天才散。是三老爷,担忧你们家那片山林,特意把我叫过来的。这不,我去见过三老爷就来了您这里。”还半开玩笑地道,“我连茶都没能好生生的喝几口。”

    郁棠能想象胡兴在裴宴那里的待遇。她莞尔,道:“这不,我让人去给你端果子了,你甜了嘴再甜心。”

    胡兴呵呵地笑,觉得要是郁棠真的进了裴府也不错,至少不是个难服侍的人。

    他说明了来意。

    郁棠非常诧异。

    她知道裴宴在给她想办法,但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总觉得那山林就是盈利,也不是一年两年间的事。说不定她们家就没有这运气,就算学着裴宴种一样的东西,也未必就能像裴宴那样赚钱。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裴宴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头等的大事,还专程叫了胡兴来杭州府。

    她不禁正色道:“胡总管,您也觉得我们家那片山林更适宜种桃树吗?”

    肯定是不适合的。

    要是适合,他上一次就说了。

    可这不是三老爷要它“合适”吗,他还能不“合适”吗?

    但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这么说就砸了,有些话那么说却正正好。

    “所以三老爷才让我来问郁小姐一声。”他道,“若是郁小姐觉得可行,回了临安,三老爷亲自陪您上山林看看,试一试。若是郁小姐觉得不妥,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不过,三老爷刚才已经吩咐下去,让我等会给在西北任职的一位从前的同科送信,让那位大人帮着再送个两、三百株沙棘树种苗来,我们府上的田庄也都试着种种沙棘树,看能不能挂果。”

    这岂不是把整个裴家都给拖了下水?

    郁棠忙道:“那怎么能行呢?我这边的沙棘树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您还是劝劝三老爷,等过几年,看看我们家的收成怎样再做决定吧!”

    胡兴笑道:“郁小姐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三老爷说了,北方的蜜饯不好吃,让我们在京城铺子里的掌柜们看看能不能试着做点适合南边人口味的蜜饯——在京城做官的江南人很多的,只要口味好,不愁销路。说不定打上沙棘果的旗号,还能把西北的那些人给吸引过来。”

    郁棠汗颜。

    两人站的高度不同,看事情的眼界大不一样,考虑的问题也就天差地别。

    她只想到怎么到杭州开铺子,裴宴开口就要去京城,吸引的是天下人。

    胡兴已经理会到了裴宴的意思。

    裴宴对郁棠的重点不是种树,而是要找个借口多相处。

    怎么样不是相处?

    非要爬山不可吗?

    他刚才是不好泼了裴宴的面子,此时在郁棠这里,他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自然可以计谋百出。

    胡兴道:“我和令尊也算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您也别怪我倚老卖老。我觉得,您这样是不行的。不是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走千里路。我是觉得,您想把您那片山林整治好了,不如多出去走走。既然三老爷有意帮您做这件事,您不妨跟三老爷说说,到我们府里的田庄去看看,取个经——自我们家三老爷做宗主之后,我们府上的田庄可就不全都是粮食了,有些种了果树,有些开了鱼塘,有些还种了药材。反倒是粮食都改到外地的田庄去种了。按照我们三老爷的说法,我们江南的气候好,水土好,种普通的粮食可惜了,不如种些更有收益的作物。”说到这里,他有意压低了声音,道,“您看了还可以跟着学学。像湖州那边的田庄,就全都种了桑树,养蚕,织布。那个,可比种田的收益大多了。”

    他一副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的模样,让郁棠实在是心动。

    她虽也不懂农活,可她可以跟着那些有本事的人学啊!

    郁棠沉思起来。

    胡兴看着有戏,更加不动声色地怂恿她:“您先跟着三老爷去您家的山林看看,再慢慢地抽了功夫跟三老爷说这件事。三老爷这个人,不做就不做,做就要做最好。不然他也不会像心里有根刺似的,盯着你们家山林不放了。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郁棠抑制不住动心了。

    她徐徐地点头,在心里琢磨开来。

    胡兴则暗中长吁了口气。

    看来,这件事成了。

    他感觉自己从悬崖边重新回到了康庄大道上,全身忪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浸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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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介绍:
郁棠前世家破人亡,今生只想帮着大堂兄振兴家业。
裴宴(冷眼睨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姑娘的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难道是觊觎裴家宗妇的位置?
郁棠(默默流泪):不,这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在您家的船队出海的时候让我参那么一小股,赚点小钱钱……花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