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徐门张氏
洪县丞的手段,是要警告孙传庭,即便是能找到证据,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证据可以毁掉,证人可以当面干掉!
他们也会用李代桃僵的主意,找到替罪羊,还会用各种办法,让其死无对证。
你孙传庭一个刚刚落地的知县,毛还没长多少,就想和盘根错节的势力斗?太天真了!
这一切都是在洪吉福以为对手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情况下。
如果他知道,孙传庭跟着熊廷弼在辽东砍过鞑子,身边的年轻人是阁老之孙方书安,会作何感想?
“就是手有些慢了,让他除掉了证人,再找没有那么好的机会。”孙传庭叹气说到。
“有一就有二,方才那厮借机与我们搭话,其他人在边上搞小动作,你我都没有想到,他敢在人面前动手。不过,竟然露出了尾巴,不愁找不到他的线索。
现在他不知道咱们的身份,那最好了,让尽忠和田余都低调些,不透露自己身份。让他以为,你就是带了些普通帮手而已,咱们将惊喜给他留着!”
方书安见识了洪吉福的手段,知道这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既然对手是个狠人,也别怪他们用各种手段……
再说洪县丞一众人,走了很远,仍旧没有任何话语,让身边跟着他的人很是纳闷。
何时起,县丞变得这么忍气吞声?
他可很久没有如此狼狈,事实上,是手下人多想了,想要成就大事,当然要忍常人之所不能。
洪吉福虽然跋扈,但颇有些唾面自干的本事,面对孙传庭的行为,并没有爆发,一副看不清内心想法的模样。
但是,跟随时间久的人知道,洪县丞越是平静,心里越是酝酿着狂风暴雨……
新官上任三把火,众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孙知县烧的第一把火罢了,总有熄火之时。
等到他熄火以后,就是洪县丞发威的时候。
作为纵横中牟县几十年的老人,正面刚第一次猛烈的炮火,是不明智的行为。
与洪吉福的首次正面交锋,算是孙传庭小败,不过同样对对手形成不小的伤害。
被杀死的那个胥吏,是他的心腹,跟随其多年,不敢说出生入死,也是立下过大功劳,洪县丞不止一次当着团伙成员的面表示,那人是要吃翔喝辣一辈子的。现在倒好,因为露出马脚,需要替罪羊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的将其杀死!
合着原来口口声声的承诺,都是狗屁而已!
现在说离心离德,为时尚早,但是要说在人们心里种下了一个芽,那是必然存在的。
新来的知县一开始就和县丞开战,消息不胫而走。
等到他们走出流民营地的时候,尽管大家态度没有多么大的变化,但是大多数人看孙传庭的眼光明显变了。
那种感觉,方书安知道,叫做希望!
消息总是传播的比人走的速度快,在他们前往疫区的路上,却被几人拦住喊冤。
“你们是何人,大人要前去疫区查看疫情,不敢耽搁。”六合出面说到。
“小官人,咱们都是有冤情啊,望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一个中年人说的涕泪横流。
方书安和孙传庭交换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他们还没怎么着,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来喊冤,看来,百姓对洪吉福的忍耐已经到了要爆发的边缘。
孙传庭或许不清楚,方书安却明白。
正是底层官员的崩坏,导致了大明的山河破碎,最后被建州部捡便宜。
此前好歹还有锦衣卫和东厂牵制文官集团,等到崇祯上台,文官势力彻底失去牵制之人,地方官员更是肆无忌惮。
百姓们愈发的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只有揭竿而起,推翻腐朽的统治阶层,重新改换天地。
想要解决大明的根本问题,就需要从这些细节上开始。
诚然,方书安自己肯定不行,靠他和孙传庭两个人也不行,即便是他们能成为张居正般的人物,也不过是给大明续命。
想要让这条几千年的巨龙腾飞,便需要从地基开始改善,这也是他必须要建立技工学院的出发点。
那些税官的尝试,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再说回喊冤之人,孙传庭还未发话,六合便改变下说话的语调,柔和的说,“各位乡亲,伸冤之事,咱们明日便开始一个个来,今日还要去查看疫情,耽误一天,可能就有人员伤亡啊。”
听六合这么说,几个人互相看看,也不知道是否继续。
正在此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年长之人说话了,“大人,别的事情咱们可明日说,但是有个人,您务必要今日看看啊,迟了,总归是不好……”
最终,方书安和孙传庭下马,带着几个老供奉,跟着几个人前去查看重要的事情,大队继续前往疫区。
没有走多远,在一个草庐面前停住,孙传庭打量着,这是一个临时居所,茅草都还新鲜,只有两件房屋,院子里还飘着一根幡子,想必冤情便是这家人了,还是有人死去。
“老夫人,知县老爷来了,大人他刚刚才和洪吉福对峙一番。”
听见洪吉福,草庐内出来两人,一老一少,俱是妇人,披麻戴孝,看来是死者家属。
“老身这厢有礼了,我是前任中牟知县未亡人,徐门张氏,这位是小女。”
竟然是刚去世的老知县家人!
孙传庭和方书安肃然起敬!
这样的身份,真的要来看看。
一番问询之下,他们明白了,老妇人正是老知县的元配夫人,老知县去后,一直停灵中牟驿站,不肯南归。
但是尸身不能总是在驿站停靠,在一些忠义之士襄助之下,便建了草庐。
他们就是想要等等看,新任知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敢不敢与洪吉福正面为敌。
孙传庭刚刚和洪县丞争斗的事情传开,那些等着扳倒县丞的忠义之士便去找孙,将其带来。
“老夫人,您放心,老知县的事情,我们一定为他追查到底!”
“好,好,太好了!不过,大人,洪狗贼在此盘踞多年,您……势单力薄,要多加小心啊!”
285 死有蹊跷
老妇人是有些担心,看看孙传庭身后,也只有几个老人,身边就有一个年轻人,没有多少有力的帮手,看样子,希望渺茫啊。
“大人,先保全自己为重,老身的冤情,可以慢慢来。”老妇人想了想,说到。
“娘,爹爹的冤屈,只有大人能报,咱们不能等啊!”徐鱼儿见好容易来了新知县,母亲却有些退堂鼓,她便急了。
“鱼儿,不得无礼,大人有他的事情要做,咱们只需将冤情诉说,其他便有大人做主!”
孙传庭能听的出来,老夫人的意思是害怕他斗不过,先要保全自己。
在老妇人眼里,为一个死去的知县在搭上自己,显然是不明智的行为。
孙传庭见状,上前一步小声道,“老夫人您放心,我身边这位是当朝首辅方阁老的孙子,本事能通天,他洪吉福,蝼蚁尔!”
“当……当真?老天有眼,老爷啊,您的冤情能伸张了啊。”
徐张氏在向老天爷感激的同时,孙传庭看着俱是缟素的另一件茅屋,皱了皱眉,因为,他闻到一丝异味。
“敢问,老大人可是在……”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里。
老夫人含着泪点点头。
“我们能去查看……”孙传庭问道。
老夫人再次含泪点头。
得到同意,他招呼方书安,便去查看。
这边,徐鱼儿靠近母亲,“娘亲,您别急,大人会有办法的。”
“鱼儿,娘不是着急,是为你父亲高兴,他终于等到了人!”
等到了人?
徐鱼儿想着这句话,看看两个年轻人,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让娘亲如此坚信!
看着棺材里的老者,方书安与孙传庭面面相觑,由于天气湿热,已出现巨人观并伴随浓烈的尸臭味,棺中的冰块已经融化殆尽。
这天气,如非大富大贵之家,是用不起冰块的,要知道砌冰窖可是技术活,懂得此术的工匠向来都是千金难求。
而且,冰块都是冬日取用,夏日再慢慢使用。
至于使用硝石制冰,当然也有人知道,但是那样成本更加高昂,比起冬日存冰来说,贵的更多。
以方书安所见,老知县一家穿着俭朴甚至寒酸,不像大富大贵人家,从哪里弄来的冰块?
忍住疑问,方书安回头拱手对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道,“刘爷爷还得您老给看看。”
刘姓老者鼻子喷出两道烟,收起烟杆,走进来,看眼方书安,叹了口气。
方书安自然知道何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家里这帮老东西现在对方书安很不满,作为已经内定的方家继承人,本事如此稀松,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面上实在无光。
虽然他方书安在一些学问上高深莫测,但是在方家赖以生存的技术上,倒是差了一大截。
作为锦衣卫世家,虽然有方从哲老爷子这么一个文人,但是你方书安小时候也是习武并且学习家学的吧。
探查死者伤病原因的事情都没有学会,以后怎么说自己是方家人?
老者先仔细看着外貌,从残存的蛛丝马迹寻找些线索。
可惜,由于老知县身体经过清理,大部分痕迹已经消失。
不过么,难度是有,但是还不至于瞒得过锦衣卫的高手,刘老头。
“你们两个先退后些,老知县身体已经有些变化,一会儿要是破了,喷出东西不好。”刘老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巾,擦擦双手开始行动。
两人听闻,便知趣的退后。
这个阶段的尸身是最危险的时候,尸身中的细胞开始降解自溶,有些蛋白质降解,释放出氨气、硫化氢、痕量尸胺以及腐胺、还有二氧化碳。
尸胺以及腐胺是腐败尸体气味的主要来源,两种物质浓度稍微高一些,人类便受不了。
而由于体内有各种腔体,有些处于密闭状态下,不被触碰之下,还处于平衡状态,一旦翻动,便有可能打破平衡,喷出各种气体,那时候,场面可想而知。
但是,总有人能免疫人世间各种常人无法面对的东西,比如刘老,他一边翻动着老知县的遗体,一边耐心的查看,不放过任何细节。
这种高度投入的状态,真适合做此类工作,要不是,白瞎他能忍受尸胺、腐胺味道的存在了。
方书安和孙传庭也是见过各种死尸的,但是他们自认为与刘老还有着很大距离。
不一会儿,老者道,“你们来看,如果老夫没看错,死者心脉已经整个破碎,伤里不伤皮,这种手段东厂锦衣卫都找不出几个,小小中牟竟有此等高手。今日我们几个来,可算是来对了,如果只靠你们,还真不能对付这等高手!”
尸身原本就已经腐败呈现出巨人观,现在又被刘老翻动,散溢出来的味道和物质可想而知。
方书安强忍着冲动,和孙传庭看看棺中死者口鼻已经干涸的血迹,若有所思。
随即,两人出了屋子,急忙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方才胃中翻腾,差些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那些味道,还是过于猛烈。
孙传庭走到徐张氏身边,说到,“老夫人,我们已经查看过,老知县的死,果然有蹊跷,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造成,背后隐藏的东西,绝对不是小事情,否则,绝对不会让如此高手对中牟的知县动手。不过……现在伤情已经检验,我建议,夫人您还是发丧吧。”
老夫人听闻,眼泪哗啦啦的再度流下来,“我就知道,老爷肯定是抓到他们痛处,才痛下杀手,不然,老爷平日里身体硬朗,怎么说没就没得?”
孙传庭想劝,但是不知从何处开始,随后想起什么,便到,“那……老夫人,老知县大人他生前,和您提起过什么没有?”
“嗯?”徐张氏止住哭泣,思考片刻,“老爷他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会与家人说,尤其是官场上的事情,他更是不让我们知道,此前几次三番申斥过老身。”
老知县果然是个谨慎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洪吉福没有对母女俩下手的原因。
老知县已经将内人不问官场之事的家风传了出去,其实是在最大限度的保护妻女。
“娘,爹爹曾写过一首诗,您还记得么?”
“诗?”
286 “神医”的套路
徐张氏印象并不深刻,但是他知道自己丈夫平日里并不喜欢写诗,如果真的是专门作有,那肯定是有何特殊目的。
经过一番仔细寻找,还确实找到了。
不过,诗里边也没有太多内容,仅仅是隐藏和洪吉福有问题的消息。
方书安将诗抄在纸上,寂静判断才找到这么点信息,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发现。
想必,老知县是最后发现洪县丞具体问题所在之后,才被灭口,那样的话,还真找不到时机去留下消息。
在没有找到线索之后,他们离开草庐,前往疫区,那里是眼下最严重的考验所在。
疫区设立在一块相对干燥的高地,从选址上来说,没有太多问题。
但是,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还有不少改进的地方。
比如,根本就没有设置合理的缓冲区!进出的人也没有严格的更衣等步骤,也就是现在爆发的疾病不是那种传染性极强的肺鼠疫之类,要不然,疫区依旧被感染了个遍。
“此处谁在负责!”六合作为孙传庭的忠实狗腿,远远的站在白线外,呼喊着。
开始,因为现场的嘈杂,没有人搭理他。
虽然他们来了不少人,但是疫区近几日更多流民队伍都见识过,并没有将他们当回事。
直到六合喊叫数遍之后,才有个中年人回应道,
“你是何人,在乱喊叫什么?”
中年人并不是现场最高负责人,但是他是其助手,也算是能排的上号的人物。
“我是谁你不用管,只是来告诉你们,现在疫区被我们接管,这就更衣进去,你们还有半个时辰准备撤离!”六合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实际上,他也是因为肚子里憋着一口气,都喊了半天,还没有动静,当然是有些郁闷。
“胡闹,洪大人的书信在何处?口信又在哪里?你是哪来的捣乱玩意儿,哪来的赶紧回哪去……唉,跟你说话呢!”
六合根本没搭理他,他的任务就是来传达,传达以后的事情,就不关他事了。
疫区外,方书安等人已经开始更换全套防护装备了,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
“六合,消息传到了?”看见六合过来,孙传庭问着。
“是的,大人,已经传达到。”
“对方如何反应?”
“他以为我们是胡闹。”
“是不是胡闹,等会儿便知,你也换上衣物,带上印章。本来以为疫区会比较理想,谁知道为首之人连基本的常识都欠缺,咱们还是要赶紧接下来,以免出什么意外。”
孙传庭说着现在的方案,其实,他们并不是打算这么直接控制疫区。
但是路上和方书安一番分析,让他下定决心。
过去,蒙古人攻城可是拿疫病尸体作为武器扔到对手城池。现在,洪县丞察觉到孙传庭他们的意图,不知道会不会孤注一掷,利用疫病作为武器!
所以,他们才要直接接管,根本不给这里与洪吉福再次联系以及确认的机会。
孙传庭和方书安全副包裹进入之时,对方已经集结完毕,不过么,当然不是准备撤离,而是要和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算账。
这都是什么地方来的阿猫阿狗,都敢来疫区捣乱了?
还不等孙传庭说话,对方先发难。“你们想干什么?这里不是胡闹的场合!”
说话之人是本地负责人,也是中牟县比较有名的郎中,听说光是看病,就积累了巨万身价。
如此做法,本质上来说与此时的大夫主流意愿是相悖的。
数千年来,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说法,伴随着读书人。
可以说,大夫们扩大范围,也是读书人。
悬壶济世,不仅仅是要悬壶,还有拯救黎民苍生,而将医治作为发家致富的手段,此时并不受人待见。
方书安也不废话,问道,“是不是胡闹,一问便知,我且问你,你们连防护措施都没有,也不怕传染开?”
“传染?”王贞吉一滞,被对方问的一愣。
传染是何意?
方书安看得出来,此人也就是半骗半治的江湖郎中水平,也不知道怎么坐稳中牟神医的名声。
“看得出来,你们根本就没有处理大规模疫情的经验!接触过病患的护工,也不做任何消毒处理,死去的尸体,就一块白布盖住,仍然放在一旁。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些尸身,正是一个个传染源?也就是现在,温度不是那么高,否则,气候干燥之下,这里边能逃脱的,十不存二!”
方书安不是危言耸听,如果真有肺鼠疫等通过呼吸道传播的疫病发生,就他们那样将尸体摆放在一边的做法,肯定会让整个疫区成为爆发式扩散区,里边参与的护工和其他病人,都留不下。
“说的轻巧,胡说八道谁不会?我看你们怎么处理!”王贞吉作为在中牟几十年的“神医”,自然有着他的脾气,看见方书安这样,便拂袖而去,到了他休憩的凉棚下,看着热闹。
要不是这些来的人里边,有太多的大汉,他早就招呼人赶出去了。
但是现在看来,不但那小子说的更像那么回事,而且人手也比他们厉害。
没有太好的方法,他只好先观望,看看怎么找回场子。
“愣着干什么?都起开!”
看着“王神医”离开,六合又开始神气起来,将四外还在发愣的护工们驱离。
或许他们是无辜的,但是现在不能冒险,与其被有些人捣乱,还不如直接赶走完事!
方书安和孙传庭确认自身覆盖完毕之后,便进入第一个营帐,里边的条件非常一般,不同症状的人挤在一起,采取的治疗措施都不同,竟然不怕乱了。
每个人身上也没有多少标记,连个记录都没有……
“这个,转移到三号,观察即可;这个,转移至二号,给他服上咱们制作好的药物;这个,情况不妙,转移到一号,请李大夫诊治。”
看着方书安一个个分类,营帐里边有些精神头好的纷纷开始说话。
“行行好,将我也放到一号,我愿出三倍价钱!”
“我也去,我也去,愿意将携带的全部银两都封赏,就存在县城……”
“为何将我放在三号,我要去一号!”
众人听着方书安的分配,明显三号是放养,二号一般治疗,一号才是有专人治疗!
谁都想活命,自然是奔着一号去!
287 显微镜
“你们莫要捣乱,如此下去,只会耽误病情和治疗!
去几号不是钱说了算,而是病情说了算,本来问题就不严重,在三号恢复就好,为何要去一号?难道是嫌弃自己病的不够,非要和重症病人做临床?”
人们一听,有些明白,原来分类还是真有依据,不是随口一说而已。
“难道不是靠钱?我以为和王贞吉一样,像我们这些交钱够多的,才能分到此营帐。”一个声音说到。
听到这句话,方书安愣住了,简直不要脸!疫区营帐还要收钱?
那个王“神医”太不是东西!
但是,初期的愤怒后,方书安还在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需要尽快完成分类,安排治疗和护理。
转念一想,能和洪吉福搅和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安抚并且分类完伤号之后,剩下的便是尸体的处理。
作为重要的传染源,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烧掉。
但是现在没有那么多柴炭,深埋是第一选择。
不过么,如此的做法可就引起了非议。
毕竟,安然入土是人们的普遍观念,不管是烧掉还是统一埋到深挖的坑内,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行为。
“这位大人,挖坑深埋不妥啊,有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样一起草草埋了,家里人会去县衙闹的!”
方书安知道,此人说的话才是难题之一,不过,好歹他此前已经预料到,便耐心的解说着。“诸位难道没听闻过,疫病本身就是靠着尸身传播?”
看见众人迷茫的摇头,方书安继续解释道,“疫病能传播,是因为有一种眼睛看不见的小虫,正是因为他们,人们才会染病。要除掉那些看不到的小虫,必须要深埋或者用火烧掉,才能彻底消除!”
“这……”
按理说,此番言论比较新鲜,接受需要一段时间,但是看着人家处理的方法和态度,就比王贞吉专业许多,最起码人们都从头包到脚,看着就能很好的阻隔疾病的传播。
“尸身能传播的事情,我是听闻过的,既然大人这样说,那烧就烧吧,洪水一来,即便是土埋,也有可能被冲出来,到时候被野狗啃食,还不如烧了来的痛快。”
相对于死者,活着的人更重视自己的生命,听方书安的意思,火烧之后能减少生者的发病几率,那烧掉也没什么不妥。
毕竟此时疆场上战死的士兵,活着客死他乡的生意人,也都是烧完之后,一罐子灰装回来的。
虽说死者为大,但也要分场合,现在是活人要活命,自然不能被死人拖累!
不过么,人们刚刚有点动摇,便有一个声音高喊着,“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什么眼睛看不见的小虫,既然是眼睛看不见,他又是如何知道?”
王贞吉在一边喊着。
话听上去,还十分有道理,既然是人眼看不见的东西,那么你们又是如何知道?
人们一听,俱是将目光转向方书安,看他如何解释疑问。
孙传庭也有些发蒙,此前他确实没有留意,难道说,不过是方书安说出来的东西?实际上根本就没有?
发现伙伴们也投来疑问的目光,方书安不急不躁,心里一笑。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啊,你们都不曾见过显微镜是什么东西,当然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尽管人眼看不见,却有其他能够看见的方法!
“诸位,老花镜以及放大镜你们有些人见过,就是西洋流传进来的东西,能够将小东西放大。不过么,放大镜只是能将一般的东西放大,在其上,还有另一种,名曰,显微镜!”
“显微镜???”
孙传庭头一次听见,放大镜他是知晓的,还有一种叫做千里镜的东西,他也是知道,难道说,显微镜是和千里镜相反的东西,专门用来看小物件?
“这显微镜么,与千里镜方法类似,不过是调整镜片的距离和排列方法,能将人眼看不见的东西放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将来按照西洋人的方法,做几个显微镜,你们自然就能看见!”
“还有如此真神奇?”
“李员外,你听过?”
“显微镜俺没听过,但是千里镜可是亲眼见过,将其放在眼前,几里地以外就像在眼前一般!”
显微镜的说法,再度引起一片议论声。
千里镜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看样子,显微镜也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刚刚被王贞吉掀起来的疑问,又渐渐平息下去。
不过么,姓王的能够在中牟扎根,自然也有着他的厉害之处。
“左右是没有见过,任你胡说就是!死者入土为安,你骗人家烧掉,怕是有什么邪恶之事!”
邪恶之事?
此话更是令人忧心,历史上,从来不缺装神弄鬼之人,万一要是有别的目的……那就过于可怕了。
“我说过,是要将染病之源彻底消除,并且是深埋和火烧二选一,可不曾说仅仅是火化,倒是你口口声声阻挡众人选择的火烧,是不是因为,烧掉之后没有疫病,你就没有了挣钱的来源?”
方书安最后一句话音调提得很高,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这个是王贞吉的软肋!
他是根据病人提供的钱财来分营帐,不管轻重。
方书安不同,是根据就只需求。而且,不收一分钱!
比较之下,高下立判!
人们反过味来,纷纷对王贞吉横眉立目,这下子,他更没有呆下去的可能了!
“原来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发国难财!”
“王八蛋,我家邻居就是在他那里看病,最后花了一半家产才看好,这他娘的就是个掉进钱坑里的玩意儿!”
看见群情激愤,王贞吉有些怂了,现在对手势大,更有众人反对,他只好溜走,等到时机成熟再回来对付!
眼见王“神医”逃走,人们将目光转向他们,有人才问道,“一直没请教,你们是……”
“此乃中牟知县,孙传庭!”
“是新来的知县大人?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288 孙大人究竟干什么
有了方书安带过去的现代化传染病控制理念,疫区形势马上就有变化。
新发病人数得到控制不说,既有病患的死亡率也直线下降。
就连胡乱忙碌的场面也得到改善,人们根据不同的症状采取对应治疗,不会手忙脚乱。
转瞬间,人们就将王神医忘到九霄云外。
看看,疫病的争取处置方式就应该是这般样子,要钱之类的,根本不存在,作为保境安民的基本,控制疫情自然应该是官府出钱。
但是,不是没有人有意见,比如此前还有些闲的看护们,现在一人一身连体衣去有病例的村子里泼洒石灰水了。
泼洒石灰水进行消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也没有喷雾器,只能这般。
奈何天气闷热,每个人穿的连体衣又是尽可能要拦截各种病菌,因此做的比较厚实,透气性自然不理想。
有些人干的很有成就感,毕竟发病率是真的降低了,有些人则是心有怨言。
说好只是来帮忙的,怎么就成苦力?
他们只不过是在心里抱怨,有些人则已经彻底开始爆发。
孙传庭刚刚在疫区做出些成绩,中牟县的三班衙役就开始撒欢。
于是,县城开始盗贼横行,地痞无赖扰乱商户,就连监牢都发生暴乱,总之是乱作一锅粥。
有些人还妄图冲击张田余守卫的物资大本营,可惜被几个老供奉生生打了回去。
不管是真流氓还是装作流氓的衙役,在身为锦衣卫退休的老供奉手下,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折损一些人手之后,连头也不敢露了!
这里看着诱人,却是吞噬他们生命的黑洞,想要拿下,除非动用军队。
可惜,他洪吉福的手虽然长,却伸不到军队的头上。
虽然张田余营地人们的战斗力不弱,但是很奇怪,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反击动作,只是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不知道在等什么。
越是这样,洪县丞就越兴奋。
他知县刚上任,中牟县就乱了,最后算到谁头上,那是傻子都能知道的事情。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决定派人去打听打听,孙传庭到底有什么背景。
此前每个知县的背景都是清楚的很,要不然也不至于横行到如今。
今日是有些疏忽,没有将工作做的透彻,只是知道,孙传庭是今年刚放的两榜进士,并没有什么背景,家族也是声名不显。
要不是因为别人都不愿意来,才不会轮到这样一个人。
由于此前的知县多多少少有些基层工作的经验,所以洪吉福收集资料会更多一些,孙传庭这样的情况,并不值得他浪费太多时间。
中牟乱了,孙传庭恍然不觉,仍旧按照日常,他端坐在县衙大堂上,堂下居然连一个差役都没有!
路过的六房书办不时探头看一眼,随即就跑掉了,此时,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孙传庭的笑话。
然而,他却神色如常,不时奋笔疾书,偶有停顿,也是看一眼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六合出入县衙传递消息已经十余趟,腿都有些软了。
县衙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都是被县城动乱骚扰的百姓,虽有哭喊吵闹,却也无人敢踏进县衙一步,哪怕县衙门口连个守卫的衙役都没有。
也不知是官府威严还是迫于洪吉福的淫威。
眼看这无人进入,下边有些人待不住了,他们开始散步各种谣言。
“听闻没有,新来的知县要让差役们去堵黄河大坝,差役们不去,这才罢工,后来又说要让牢里的犯人们去,那还了得,犯人们也反了。”
“竟然这么铁石心肠?差役们谁愿意去送死?犯人们有些不过是小罪名,若是去堤坝上,万一出了岔子淹死,多么不值?”
“这还不算,听说啊,差役和犯人们都搞不定的话,就要去抓壮丁,那可就是天怒人怨!”
几个人有说有和的,说的似乎真的一样,不明真相的群众们被一番言辞带节奏,瞬间便的群情激昂起来。
外边从没有节奏的嚷嚷,渐渐变得节奏统一。
孙传庭听着传来的声音,冷然一笑,洪吉福真是急不可耐,这都是第几种手段了。
想必是将他此前在别的知县身上用过的手段都轮番上,虽然每种都有杀招,但是在孙传庭面前都不能伤筋动骨。
现在么,他竟然有些期待,洪吉福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在等着他。
一堆老百姓,终究还是无头苍蝇,尽管他们在衙门前转来转去,还是没有进去的勇气。
相比之下,只不过是口号比此前喊的更加整齐。
那些在暗中散播谣言的人也是看着干着急,上边明确说了,他们只能负责散布谣言和烘起来气氛,至于带头的事情,指定不能干!
若是被暗中观察的人惦记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死路一条是那些人们自己领悟到的,毕竟洪县丞连跟随自己数年的胥吏都能干掉,他们这些小喽啰又算什么呢?
正在他们焦急之时,又有一些人前来。
那些人一看来人,心里着急的情绪终于放下。
总算有带头人了!
来的是当地的一些富商巨贾和士绅,他们有些人原本就是洪吉福一党之人,还有一些则是不知情之辈,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忽悠过来,充当他们的势力。
眼见平日里有头有脸的人来了,负责谣言之人便开始喊叫,“员外们来了,请各位为中牟的百姓做主啊,咱们是造了什么罪,竟然要受这样的罪过。”
“是啊,短短几日,一个衙役都找不到,外边全是匪贼,新来的知县,就是要这样治理中牟么?”
“治理什么,我看他就是来捣乱的,洪县丞主政的时候多好,现在乱的一点样子都没有!”
连番哭诉还真像那么回事,不明真相的群众和士绅们在某些人的忽悠之下,更加气愤。
“众位,随我去当面问问孙知县,他究竟要怎样!”
终于,有人振臂高呼,那人不是中牟官员,是家里在布政使司任职的老人。
有人带头,便有人应和。
“走,同去。要看看这孙大人,究竟要干什么!”
289 结成大阵
在几个有头有脸人物的带领下,人们开始向空无一人的衙门冲击。
对于百姓来说,那里是禁地,但是对官绅来说,也就是一个门槛,没什么大不了的。
平日里他们进出衙门的次数也不少,不管是谈事情还是商议中牟治理,都是轻车熟路。
何况,今日之情况,连平日里负责站岗的衙役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担心?
人们向前涌动着,群情激愤,在部分人惴惴不安中,他们冲进第一道门。
果然,竟然没有一个人防御!先前以为的埋伏连个人影都没有。
看来,刚才是有些小心过头了,既然无人看守,那么人们胆子就更大,转眼来到二道门前。
过了正大光明的匾额,里边就是县衙大堂,人们已经能看见坐在那里的孙传庭。
“姓孙的,给个说法!”
“孙大人,真的要让百姓们去堵河坝?”
“怎么你一来就把中牟弄成这样?”
所谓法不责众,如果让他们单个和孙传庭说,一个人也不敢,也就是仗着人多,开始耍起威风。
不过,虽然下边人说的爽快,但是孙传庭根本就听不清楚,一堆人七嘴八舌,能听见什么?
但是,下边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孙传庭一直不说话,不过是因为傲慢!
你有什么资格傲慢?
这些乡绅们也急了,纷纷开始声讨,有些人更是要往里冲,与他面对面交涉!
不过么,当人们以为孙传庭是光杆司令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十余个人,整整齐齐的堵在门口,其中数个是老者,但是不管年轻还是年长,他们脸上都写着:不好对付。
冲的快的几个人,猛然间停住,彼此看了看。
不是说没有人的么?怎么突然间就出来这么多?
而且,一看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县衙里闹成一锅粥,洪吉福的府上却是一片祥和。
他们不得不承认,一开始低估了孙传庭的能量和决心,也没有想过他会行动如此之快,但是,那又怎样!
一个手段不行,就将原来用过的手段都招呼上!
他孙传庭尽管能处理一两件事情,还能同时处理好几件?
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京城传来些消息,孙传庭确实没有什么背景,也就是跟这个熊廷弼在辽东打过一段时间仗。
不过么,洪吉福并未将其当回事,辽东之战,那都是多大的功劳,如果孙传庭作为读书人真的立了功,怎么会没有奖赏?
即便没有奖赏,肯定也会成为一些大佬的入幕之宾,现在,被放逐到中牟来当一个无人愿意当的知县,他的遭遇,已经说明了问题,孙传庭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年轻人而已,至于他现在为何要与洪吉福斗个你死我活,不过是想在自己的履历上写上一笔。
但是么,洪吉福可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随着一个个人员往来,不断汇报外边的情况。
“报!大人,大人,人群终于冲进县衙了,同行的还有几个员外,这下子,看那孙传庭还有好果子吃?”
“好,好,再去探!”回报的人走了,
洪吉福在下令,“让差役们继续装死,同时令那些盲流们稍微休息下,孙传庭马上就要抗不住了,防止他去府衙搬救兵,命人速速去要要道观察,一单发现情况,赶紧回报!”
孙传庭此前十分猛烈,侵略如火,现在却又不动如山,定然是已经想好后招,一个可能的情况便是去搬救兵。
府衙的情况,现在不好说,但是即便是府衙来人,拿人也要拿赃!
以洪吉福对府衙的了解,他们即便是过来,也是走走过场,而且,府衙那些人的行动速度,从开封府过来,能走上两天!
他不需要那么多时间,有一个时辰,就能那排妥当。
只要府衙的拿不到证据,便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最后的罪名依然会落在孙传庭头上。
有个时间差,便能很好的解决问题,毕竟此前已经试过几次,都是这般操作,最后背锅的是知县……
洪吉福的手段没有任何问题,按照常理来说,最后失败的肯定是孙传庭。
可是,事情并不是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因为孙传庭背后的势力,根本就没能让洪吉福知道,就算是去京师打听关系之人,都被方书安一系所收买,于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孙传庭和方书安以及朱由校的关系。
再说县衙那里,有方书安家里的人手压阵,那些平头百姓根本就不是对手,三五个冲上去,被牢牢的挡着不动,那些有心动手之人,被一个个丢了出来。
六合不知道从何处摸来一把扇子,在台阶上悠然的溜达着。
“你们好好说话啊,有什么话咱们大人接着,千万不敢耍流氓。不是我说,这几位爷,可都是在辽东抗住过建奴攻城的,他们都是一打几十的硬汉,你们规规矩矩的,他们就只会阻挡,你们若是耍横,那对不起,他们比你们还横。”
一番话说出来,当然有人不信邪,使劲往前挤着,如此多人,他们还挤不进去了?
然而,事实如此,尽管他们费尽全力冲过去,仍旧躲不过被扔回来的命运!
几次三番之后,有人开始打退堂鼓,虽然知县的做法有问题,但是他们直接冲击县衙,也不是什么正经行为。
“诸位,他们一共就十几个人,咱们一起冲击一次,看他们能怎么样,我就不信了,还敢打死我不成?”
说话之人正是此前领头之人,在中牟当地也是有头有脸,不过么,是被人蛊惑还是与洪县丞穿一条裤子就不得而知。
“走,同去!”
“一起,冲他娘的!”
众人看着自己单枪匹马不行,便手挽着手,要结成一个大阵,硬是靠人突进来。
关键是,几个老头子甘愿将自己顶在最前边。
如此阵势,几个老供奉有些难受了。
老东西们不推不是,推了也不是,他们有可能直接突破,进入厅内!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刻,突然一声爆喝传来,“我看谁敢!”
290 少年的身份
孙传庭敢稳坐钓鱼台,自然是去搬救兵去了,不过么,并非是向开封府求助。
开封府与中牟县关系怎样,孙传庭不敢确定,而且,府衙里下来的也不过是衙役。
对阵中牟的衙役虽然有些心理优势,但是并不能起到压倒性的作用。
所以,孙传庭根本就没将希望放在开封府身上。
来的人自然也不是开封府衙役,而是开封府千户所的士兵!
带头之人,正是千户!
中牟县衙役集体罢工,还有罪犯以及流氓的捣乱,已经处于叛乱状态。
如此情况下,脱离了基本的行政范围,可以列入平叛范畴,因此,动用军队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此前的知县们在军队的影响力几乎等于零,所以无法调动,面对同样的情况,等不来府衙的救援,只能徒呼奈何,最后失败身死,但是孙传庭不同。
他背后不仅仅有个方书安,还有身在洛阳的刘綎,刘綎面对收回拳头的福王,正不知道向哪里施展施展,等到孙、方联名信,便去信给那千户,算起来,他们还有些上下级关系,而且现在节制整个洛阳周边的兵力,所以协调开封府千户所并不是问题。
眼见来了一层层的大头兵,那些闹事之人瞬间蔫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管这些闹事之人诉求是什么,兵丁们才不管,达成目的,服从命令,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控制住局面后,孙传庭也没有继续坐着,他命人将现场围起来后,派人手去继续平定县城的余孽,自己则带人与方书安会和,前往洪府,现在是人赃并获,里边有人是被洪吉福利用,细细审问之下,定然能够找到。
只要抓住洪吉福,再有罪名在身,他这次是插翅难逃,而且,方书安还找到现场见证人,不怕他们再耍诈!
虽然洪吉福手段极多,谋划也扎实,但是最后就是翻在两件事情上。
如果他不安排计划对付孙传庭,将自己暴露出来,孙、方二人也没有多好的计策。
现在倒好,敢命令衙役们反对知县,还敢命人杀人放火,如此一来,不正是将刀子递过来么,要是不抓紧机会,孙传庭绝对愧对他的名声。
……
巡检司、开封府,洪吉福自己都忘记这些年撒了多少钱进去,河南巡抚李养正如今的爱妾都是洪吉福送过去的。
不过,送走那女子时,眼神里的怨毒,洪吉福至今难忘。其实,洪吉福十分喜欢她,怎舍得拱手让人?
只是李养正巡视中牟时下榻在洪家,在洪家小花园惊鸿一瞥,竟念念不忘,在洪吉福跟前几次提起。
若是一次两次,洪县丞或许不会想到此事上去,但是接二连三,任谁都知道那是何意。
女子是他钟爱之人不假,但是那也要分是什么场合。
若是个一般人,也就罢了,李养正可是直接越级的上级,说一句话,开封府知府都要抖三抖,何况他一个中牟县丞。
再说,洪吉福有枭雄志,用个女子搭上河南巡抚的线,这笔账怎么算都合算。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如果一直没有,不过是代价没有出到,当价码达到心理位置之后,什么都能舍弃!
实际上,这也是洪吉福一直稳如泰山的原因,有巡抚在暗中支持,他才不怕孙传庭翻脸!
你一个知县能怎样?就算是知府压下来,也能有斡旋的空间。所以行动的时候,他才能有恃无恐,只要没有人抓到把柄,所有的指控都是猜测而已。
洪吉福深通官场规则,多年间的闪转腾挪,这一份利用规则的造诣,早就是出神入化,寻常人根本不是其对手。所以他在里边混的如鱼得水,但他忘了一个道理,地方豪强再厉害,如果朝廷要对其动手,是没有任何胜算。
巡抚又怎样?
在地方是大员,但是如果孙传庭上边有人,李养正只会更快的抛弃洪吉福。
若是有利益,李养正或许会与洪吉福分享成果;但是为他站台的话,是绝无可能之事。
两人之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利益链条而已。
说回现场情况,士兵们出动之后,情况很快稳定下来。
论及战力,河南府的兵士恐怕连辽东边军三成都没有,但对付些地痞和私人武装,还是体现出应有的素质。
在一排排的士兵面前,方才还嚣张之辈,全都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迅速蔫了。
闹事的地痞和囚犯都乖乖的束手就擒,面对明晃晃的钢刀他们不傻,和这些大头兵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一个不和被扎死,更是找不到地方评理。
平定城内的混乱和县衙闹事之后,剩余的队伍便向洪府集合,那里是最后的目标。
孙传庭和方书安肩并着肩,提着缰绳来到士兵包围圈里,洪吉福并没有要开门投降的意思,相反,他们大门紧闭,看样子是要反抗到底。
高耸的院墙上弩箭早已上弦,家丁们都凝神戒备,看着下边的士兵,虽然心里害怕,但是表现的并不明显。
好歹他们里边不少人是见过血的,也有人参与过剿匪。
比起一般的衙役,实力还要强横些,可惜现在面对的是卫所军,此处士兵虽然没有辽东诸卫能战,但是也参与过多次剿匪,战力比之江南以及两广之类的卫所军要强上不少。
单单是排兵布阵的章法还有,无人开口时,更是一片肃杀,至少表面上说的过去。
大门正中的望楼上,洪吉福面无表情,他没有想到孙传庭能调来军队!
而且,他看到一个细节,那个千户竟然是落后孙传庭身边年轻人半个身位,说明什么?
只怕是那年轻人,根本不是情报里说的一般人!
再看看身边的锦衣卫,一样比年轻人落后半个身位!
锦衣卫是何许人物?他还记得前些年招待过来查案的锦衣卫幡子,那些人的眼要仰到天上去,莫说是一个县丞,就是知府都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竟然也心甘情愿的落后半步,少年的身份……根本就不用确认了……
291 孙传庭的心思
更为糟糕的是,李养正那个王八蛋连个口信都没给自己。
洪吉福渐渐绝望,他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败给了谁,那个年轻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背景?
最终,他还是无奈的闭上眼睛,现在的局面,不是能不能反抗的局面,而是究竟要死多少人。
如果没有锦衣卫,或许他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再去运作,但是现在的情况,锦衣卫做见证之下,绝无翻盘的可能!
“罢了,你们,将我放下去,然后将武器放下,开门,纳降!”
方书安远远看着自缚绳索出来的洪吉福,摇了摇头。
换做是他,哪里有心思跟洪吉福这种货色斗智斗勇,使用霹雳手段快速解决才是王道,技工学院的招生比之重要多了。
但是,现在做决定的是孙传庭,他仍然需要一些实打实的功绩来丰富自己的履历,到时候才能名正言顺的向上爬。
他不是方书安,方书安有个世家在前,更是有非同一般的爷爷。
除此以外,更是有着难以磨灭的功劳和各种各样发明,要不是刻意被朝廷压着,现在封爵都不是问题。
每每想到方书安如此优异,孙传庭都会激励自己向前,向他看齐,只有这样,才不会拖人后退,被其落下。
“传庭,你准备如何处置?”方书安问道。
这个问题,边上的锦衣卫总旗和千户同样关心,他们是来站台不假,但是真的要动手,也还是要干的。毕竟上边下的命令就是全力配合。
锦衣卫总旗还好,毕竟方书安是世家,而且父亲还是他们锦衣卫系统的高官,并且和骆养性以及骆思恭关系都很好。
他来帮忙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千户那里就有些麻烦了,毕竟动手攻坚和平叛不一样,一个会死人,一个只是捡功劳。
“既然降了,那就审问吧,我会奏请提刑按察使司,一同派人下来审理。务必还往昔知县一个清白。关于平叛一事,我会写明章程,里边千户和总旗大人的功绩,都会写的清楚,呈报上去!”
千户一听孙传庭如此知趣,大为意外,他们以为孙传庭会是个四六不懂的铁憨憨。当下笑着说道,“都是分内之事,刘老将军当年一鞭子一鞭子将我调教出来的,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无需客气。”
他表面上说的客套,但是半句推辞功劳的事情都没有,显然,将功绩看的极重。
没办法,他们作为中原腹地的千户所,原本就没有作战的任务,平时多是警戒以及剿匪,突然有些功劳,对所有人都是难得之事。
眼下自然是不敢客气,若是孙传庭当真,那找谁说理去?
锦衣卫总旗就不一样了,他来此地纯粹是来帮忙,而且尽量不参与到地方的事务中,所以由衷的抱拳说到,“方少爷,下官这里就不需要了,您回京之后和方大人说声小人完成任务便可。”
“那岂不是白忙活……”
总旗摇着手道,“都是应当做的,何况有方大人这层关系在,再说,我等出现在奏报中并不合适。”他见身边没有几个人,便小声说出来原因。
孙传庭心领神会,忙说道,“那真是感谢,做好事不留名,您这是独一份。”
总旗听闻,遂哈哈一笑,摆摆手去了。
他们还有其他任务去执行,比如说,洛阳周围一些不明身份的高手出现……
还有中牟前任知县的死因,虽然已经通知东厂,但是在还没有交接之前,仍旧需要他们先行调查。
按理说,此事由锦衣卫调查才是正常,谁知道汇报的消息上说,看手法很有可能与“梅斋”有关,那就十分微妙了。
毕竟梅斋是东厂的疮疤,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般人碰。
如果是别的事情,东厂说不定还会请他们协助调查,但是涉及到梅斋,基本就是东厂自己的高手在办。
即便是他一个锦衣卫总旗,也不敢说自己能面对涉及到梅斋高手。
总旗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道,“老知县家中的冰块是从何处而来?他的家境,可不是能用得起冰块的样子。”
“冰块是一些看不惯洪吉福作为的富商提供,他们也在寻求能为老知县洗刷冤情的方法,所以才会辛辛苦苦的找寻冰块。怎么,有什么问题没有?”
方书安回答完,最后抛出一个问题。
“没有问题,例行询问,怕不方便问家里人,所以看看您是否知晓。”总旗说完,这次再也没有回头。
孙方对视一眼,都知道他问这句话的真正目的。
如果冰块是来历不明的话,还要调查一番,因为如果是针对洪吉福的阴谋也有可能,那样的话,他们调查的方向还需要变化。
现在肯定老知县是清白之后,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全心全意调查出手之人是不是梅斋,而且为何会在中牟对一个知县下手,并且是和县丞有关联!
若是所洪吉福能给梅斋什么助力,那简直是说笑话。
但是没有瓜葛,又不合理。
之所以现在锦衣卫总旗并不对洪县丞审问,一个是等着东厂之人,另一个则是因为涉及到孙传庭的事情。
毕竟孙的案情相对简单,而且洪吉福在手上,随时能提问。
如果现在就拿走,那么孙传庭这里就别想顺利结案了。
总旗远去之后,千户开口了。
“孙大人,现在中牟的衙役都被抓了起来,我们迟早要走,到时候您的衙役从何而来?”
“您说的还真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们一个县衙,总不能没有几个能使唤的衙役,书安,我想从受灾青壮里选拔一些,你意下如何?”
“那是最好不过了,他们大多是从底层起来,没有什么背景,现在成为衙役,定然是能配合好你的工作,应当能将案情处理妥当……”
解决完疫情和对头两个大麻烦,方书安和张田余的事情也完成大半。
方书安没有多停留,即可即刻出发回去准备学院之事,张田余则留下来仔细考察,看看能不能将哪一个产业在此地设置工厂。
292 审讯不果
大牢之中,狱卒全部换掉,一个不留,所以,现在没有半个旧人。
虽说是面对从未有过的局面,但是洪吉福一点也不慌。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些新上任的狱卒,看他的眼神仍然是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生瓜蛋子!
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定论。
人的名树的影,就是这个样子,现在让这些泥腿子对他下手,恐怕他们都不敢。
万一侥幸死不了,等到出去之后可就是秋后算账之时。
“给老子来壶茶!”
心里想明白,洪吉福继续耍着威风,他已经看穿了这些人的本质,都是些胆子没练出来的主,任他拍扁搓圆就是。
外边两个狱卒,看着洪吉福,想发怒却又忍住,不过,两人互相看看,谁都没动。
“怎得,还在老子面前耍威风?等着我出去,哼哼……”
还不待洪吉福耍完威风……
咣!
一声响,茶壶放在外边地上。
“嘿嘿,老子就知道,你们奈何不得,来,给老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但是看见眼前人,后半句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面前站着的,可不是什么狱卒,而是一个身着飞鱼曳撒的锦衣卫!
稍作停顿之后,洪吉福继续道,“我就说,孙传庭不过区区县令,怎么可能调动卫所军,原来是你们暗中帮手。”
看见洪吉福态度,锦衣卫总旗已经明白几分,普通官员看见他们,怕都还来不及,还有胆量这样说话?
若是说洪吉福没有与人有过勾连,总旗是如何不信。
“你可真是傻瓜,至今不知道是谁动手,卫所军是我能够调动的?”
总旗说完,洪吉福愣住,锦衣卫势力大,他是知道的,但是能否调动卫所军,他还真是不清楚。
“怎得,不是你们,还有谁?”
总旗笑笑,“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是谁?可惜,晚了啊,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告诉你又何妨,孙传庭身边的年轻人,可不是泛泛之辈,他是当今首辅之孙,方书安!”
方书安的名字,洪吉福并不熟悉,但是首辅之孙几个字,可是狠狠的敲击着他的心脏。
娘的,什么人不好,是首辅家的孙子,难怪孙传庭能调动军队!
“怎么,你以为,孙传庭和方书安是靠着自己身份搞掉你?那你又错了,孙传庭和方书安在辽东作战中,帮着刘綎老将军出过大力气,所以啊,调动卫所军的事情,乃是刘老将军亲笔信,现在,你觉得自己输的冤不冤?”
听到总旗如此说,洪吉福脸上讪讪的笑容慢慢消失。
孙传庭哪里是他娘的普通人?
情报是怎么来的?难道是收人钱后收到的假情报?
有这样的普通人,和当朝文武炙手可热的人物都关系匪浅,这样叫做一般,那么什么叫做厉害?
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化,总旗露出笑容,“好了,现在你知道自己栽倒谁手上了,下边咱们来聊聊吧,说说,你背后到底是谁?”
说到这此处,洪吉福稍微有个停滞,不过随即说道,“我背后有谁?能有谁,我给李养正送过小妾,给各个官员多多少少送过东西,怎么,大人您都查么?”一边说着,他一边眯缝着眼,似乎在挑衅总旗一般。
不过么,总旗自然不会上当,那一瞬间的迟疑,已经将其出卖,现在的反应不过是在转移话题,想要引入另一个岔路。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却装傻充愣,也罢,既然你不愿意说,我自然有让你说的办法,来啊!”总旗说着,拍拍巴掌。
稍后,便有两名锦衣小旗抬着一个桌子上来,只见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刑具。
总旗拿起一个黑色钩子,不晓得是否钢铁打造,上边的光泽很是别样,与一般的铁器不同。
“锦衣卫的大狱,之所以叫诏狱,除却你们都知道的原因,还有其他情况在内。因为,在诏狱,没有几个人不说实话的,那些不说的,最后都去了九幽阎罗!”总旗说着,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随即,传出来洪吉福惨叫。
两个在门口的狱卒,听见声音过于渗人,便又向外侧挪了几步,以免听见之后,晚上做噩梦。
没过多久,总旗出来了,拿着绢帕擦着手上的血。
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也是一愣,随即行礼道,“孙公公……”
正是多日不见的孙怀忠,他微微抬手,说到,“免礼,怎样,问出些东西来没有?”
总旗不敢隐瞒,“倒是有一些,但是您问的事情,恐怕会失望,直到他还剩最后一口气,都没说见过那些人。”
孙怀忠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那些人老奸巨猾,怎么会在一个区区县丞前边露面。”
“您老人家不去下边看看?儿郎们还给他留着一口气呢。”总旗笑呵呵的说道。
“罢了,罢了,他要是能躲过你们的审问,也不至于简简单单就败在方小子那几个人手下,既然没有利用价值,那就料理了干净了吧,回头,记得和孙小子说声。”
孙怀忠说完,悠悠然的走了,事情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在预料之外。
堂堂东厂孙公公,何时对一个知县的想法如此在意了?看来还是形势比人强啊!连他也不得不向其示好!
再说洪吉福,一个县丞而已,根本不可能直接接触到梅斋中人,他不过是棋子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目送孙怀忠走远,总旗看着手里脏污的帕子,叹口气揣起来,掉头回去。
洪吉福还有一口气,看现在的意思,直接结果他就行,反正该有的口供都有了,留着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再度出来时,总旗手上已经干干净净,他整整衣衫,似乎是让晚风吹散身上的血腥气,随后往后宅走去。
那里,目前也就是孙传庭和张田余几人,应当是在讨论着什么事情。
笃笃笃!
正在讨论中牟重建布局的孙张等人,听见晚上有人敲门,便疑惑的看看,还有人在不通报的情况下进到院子里?
293 茶饭不思方书安
打开房门,一看是白日出现的总旗,众人纷纷站起来行礼。
锦衣卫从来不看职位,只要他们动手,哪怕是官职远远高于自己的人,都能抓住杀掉。
所以,众人都不敢大意。
“孙大人,有件事情向您回报。”总旗客气的抱拳说到。
孙传庭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托大,“大人客气,有吩咐直说便是。”
“不敢当,在下可不是吩咐,而是有事相告,洪吉福的案情,牵扯到一些秘密之事,此前已经有东厂接管,在东厂各位公公的指派下,下官已经审问完毕,确定了他勾结他人,意图谋反的罪名。
不过么,他没有能熬过大刑,死了。但是无需担心,我等在写卷宗中,必然会将大人和各位的功劳写的清楚,到时候会和您的奏章前后脚上去,还望莫要怪罪。”
有了孙怀忠的例子,总旗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唤作寻常人,他交代一句早就走了。
但是这会儿说的清清楚楚。
不过么,孙传庭也是聪明人,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结,洪吉福是他拿下的不假,但是少不了他人的帮衬,眼下有锦衣卫的密奏,再有他的奏折,罪名肯定跑不了。
至于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罪名,他并不打算参与,方书安说的好,只要是涉及到锦衣卫的案情,能回避就回避,现在他孙传庭势力还弱小,需要与这些人保持距离。
“既然是总旗大人亲自审问,那自然是没有偏差,下官感激不尽……”
两人客套一番,总旗告辞。
回到屋内,张田余看见他的皱着眉头,便问道,“怎得,有什么突然情况?”
“没有,别误会,不过是这位总旗,说话真是客气,一点不像他们说的那种。”
听他这么一说,张田余哈哈一乐,“归根到底是你们有脸面啊,等闲人怎么能够与锦衣卫平起平坐的说话。”
孙传庭见他说,摇了摇头,“不,那可不是什么我的面子,是书安的面子,也罢,有锦衣卫在,案情能办成铁案,后边的事情,就是抓紧重建事宜……”
洪吉福在方书安面前根本不算事,但是他没有想要靠自己直接推过去,这是孙传庭真正意义上独自处理政事,还是需要其自己去解决。
如果此次他主导的过多,再妨碍了孙传庭的成长,那就十分不妙了。
方书安原来想着直接北上,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遇见一件事情之后,他改变主意,并没有向北,而是走了河南府几处要地。
一路行来,所见普通百姓大多赤贫,方书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作为大明王朝腹地的河南府,竟还有光着腚的农夫农妇在田间用原始农具耕种!
看见方书安一行人,连遮羞的动作都没有,神情中只有麻木。有乡里地保呵斥,才不情愿的拿出一件脏污的看不出本色的破衣烂衫遮住羞处。
地保看见方书安一行人衣衫虽不华贵却精制,更是骑得雄健异常的骏马便知道是惹不起的贵人,所以他只敢远远的行个礼,并不敢接近,在前方带路。
看得多了,方书安只觉得心中堵得慌。
此前他见识了洪吉福的庭院内里之豪奢,远胜京城不少勋贵豪商。
家里光小妾就有十七个之多,便是见过各种场面的方书安也是开了眼,看完后久久不语。
他走的时候,都没跟孙传庭打招呼,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就动了身。
……
回到京城,方书安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几天没有出门,谁也不见。
朱由校听闻以后,悄悄的摸出了宫,特来见他。
一进门,便看见青儿端着饭菜在门口招呼着,“少爷,您就吃点吧,都两天水米未尽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青儿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少爷,出去的时候还是踌躇满志,怎么回来变成这样子?
连日以来,无论是合作伙伴还是一些熟悉的朋友登门,都被拒之门外,没有任何原因的那种。
朱由校见状,决定先打听情况,他小声喊道,“青儿,你来……”
见他呼喊,青儿行了一礼,便随着青儿走向稍远处。
“你家少爷怎么回事?”朱由校问道。
“世子,我也不清楚,就知道少爷他从南边回来以后,就变成这样子,任谁呼唤他都不曾回应,要不是里边时不时有摔东西的声音,我早就破门而入了。”青儿无奈的说着。
朱由校也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无奈的撇撇嘴,“好吧,让我来试试,看看如何。”
说完,他便走到门口,开始招呼起来。
“书安,书安,是我,有什么开开门说不好么?自己一人闷在里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以前不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么?怎么,现在变成你自己了啊!我告诉你,这样下去,你可就失去我的敬仰了……”
尽管朱由校换了几种说辞,屋内仍旧是没有动静。如此一来,让信心满满的朱由校很是郁闷。
已经吹好了牛,要怎样才能逃避呢?
他一个世子,如果都不能搞定,那很难就有人能够成功。
连朱由校都吃了闭门羹,青儿更加没有办法。
现在能尝试的就是林家小姐,但是方书安南去以后,林月华也出门办事,现在还未回家,如果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么只能重新想办法……
谁也不知道方书安为何会生这么大脾气,跟随的护卫也说不出所以然。
听说孙子关自己禁闭,方从哲也是纳罕,他的孙儿,从来没有如此折腾过自己。
转念一想,他便招呼人将已经回家的几个老供奉请来,想要问清楚情况,还是要从他们入手。
听完几个老手们的话,老方陷入沉思当中,看来他孙子,这是又要搞什么大事情。
方书安确实在搞大事情,不过不是那种一蹴而就的事情,此前他一直在琢磨顶层设计,却忘记大明根本上已经出现问题。
所以,以前一直在琢磨问题,现在起,是时候从基层开始改变了
294 破立之法
方书安出来了,虽然他看上去极不健康,但是眼睛却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就像是顿悟的高僧一般,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事在人为,现在想像后世共和国一样掌握到村级别,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华夏历史上,尽管朝代更迭,但是最基层的权利一直在宗族乡绅头上,他们在老百姓面前,有着至高权威。
想要打破这样的局面,最直接就是不破不立,打破现有的乡村制度,利用工业化的潮流,让人们从农村出来,进入各种各样的手工作坊,就不会有此类问题。
但是,那将是个浩大的工程,不是一代两代人或者几十年就能完成的事情。
当初羊吃人的圈地运动,一定程度是也是要将在乡村里的劳动力解放出来,进入工业化进程当中,不再受制于封建领主的制约。
不过么,这件事情还要做。按照方书安的设定,工业化是必须要开展的事情。
初期的手工业化只不过是未来做准备,尽管已经在开发北大荒,但是中原腹地人口数量增长已然超出此时农耕制度的承受力。
想要承受更多的人口,需要从几方面一起下手。
增加单位土地产出,施放更多土地潜力。
这些都和技术进步有关,只有原来的地主、财主们将目光转向利润更高的手工业和工业制造以后,才能让他们离开对土地的执念,让现有的土地发挥最大效果。
随后就是通过贸易,将其他地方不同种类的食物贩卖过来,摆脱百姓现在眼中依赖调味品,淀粉为主食的习惯。
再者,就是充分利用时间,将丰收季的粮食以各种形式保存到冬季等等,那也是需要技术的进步。
想通这些问题,他感觉心情好多了,以前知道大明底层有问题,但是没想到问题严重到如此地步。
也就难怪,为何最后李闯能席卷大半国土。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百姓只有揭竿而起一条路子。
“少爷,您终于舍得出来了,大家还以为你有什么想不开……”青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方书安看着她,微微一笑,不过由于气色很差,看上去竟然有些恐惧。不过,说出来的话没有那么可怕就是。
“无需担心,我只不过是在闭关思考一些问题而已,现在想通透,好了许多。从现在开始,咱们要从骨头上修改大明了!”
见他如此说,边上的另一个下人飞也似的跑走,他在此就是盯方书安有没有什么异样。
现在看来,问题很大啊,一上来就说疯话,不晓得是不是和过去一样,变成那个就知道吹牛的二世祖了,此前的睿智不过是昙花一现……
奔跑的路上,遇见许久不曾露面的方世鸿,自从上次出事以后,他被方从哲禁足许久,后来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惹事,近几日听说方书安又出了毛病,便有心惦记。
虽然这厮确实将方家带到一个新高度,但是曾经的恶气还是要找机会出的。
看见下人急匆匆的从方书安院里跑出来,他眼珠子一转,便喊住那人。
“跑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过来!”
虽然方世鸿着实低调一阵,但毕竟仍旧是嫡长子,二代的当家人。
下人心里不忿,但是表面上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小心翼翼的走到跟前。
方世鸿看那样子,冷哼一声,“怎么了?”
下人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小声道,“回大爷的话,书安少爷清醒,终于出门。
“出门了?”方世鸿嘀咕一声,这对他并不是多么利好的消息。
“不过,书安少爷好像神志不是很好,说了些什么从根儿上修改大明之类的……”下人继续说着。
方世鸿刚要说他说话喘气,听到内容眼睛精光一闪。
还什么修改大明,难道要造反么?
纨绔就是个纨绔,此前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表现的远超凡人,现在,是时候黔驴技穷,恢复此前的混账样子。
这方家的未来,还是要看他方世鸿自己的,一个方书安不过是流星而已,亮归亮,终究是天边过客。
“你去报给老爷子吧。”他挥挥手赶走下人,心里像是刚刚去过不夜宫一样,那叫一个美,甚至比刚刚和美娇娘完事以后还要爽利。
没有什么比拿回失去的东西没美妙的事情,而且还伴随着老冤家的倒台。
现在,他是很想仰天长啸一声啊,只有那样,才能抒发内心的得意!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觉得么还是要去现场看看更加踏实。
心里想着,脚步不停,便向着方书安的院子进发。
虽然方书安此前的位置很重,并且也在外边有了自己的别院,但是更多时候他还是回到方府来,毕竟这是一个大家庭,什么都方便。
既然在方府,那么一切都按照规矩进行,所以即使他地位提高,院子还是在应该在辈分上,并非是随意的给他一处超过身份的院子。
小院内,青儿去弄了些饭菜,方书安正在努力的吃着。
此前是心情不愉,还有就是一直在不断的思考,所以饿着也就饿着。
现在缓过劲来,当然是要拼命的将落下的食物吃回来。
空腹时间长不好,先用热粥暖暖胃,然后招呼就是。
了不起吃完以后好好的遛弯,不至于积食就是。
毕竟饿的厉害,以前总是挑挑拣拣的饭菜,这次什么都没说,吃的那叫一个开心和干净利索。
看着他吃饭的样子,青儿心里稍微好些。
公子只是饿坏了,并不是真的好做什么骇人的事情……
但是么,同样的姿势,在别人眼里也不就是那么回事了。
方世鸿远远的看着在狼吞虎咽的方书安,开始皱皱眉,最后便开心的笑了。
这厮,恐怕还不如以前,方家好歹是出过读书人的,他也是进士出身,现在吃饭的样子,莫说是一个一个读书人,就是普通的下人都不如。
那吃相,看来是完全暴露出他真正的本心!
“侄儿,许久不见,你怎得落到这步田地?”
方书安和青儿齐齐抬头,看见远处在轻笑的方世鸿。
295 让百姓吃饱穿暖
许久不见方世鸿刷存在感,方书安还差点忘记,自己有个这样的混蛋大伯。
他一时有些愣住,人怎么这样子,好好在在自己院子里当大爷不行么……
为何还来特此处找刺激,放着好日子不过,是饭不好吃还是小妾不好玩?
或者是因为此前爷爷给的教训不够?
只是,猜来猜去,他也想不出来,方世鸿来找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已经成其眼里黔驴技穷的二傻子。
一个彻底失去灵性和依靠的纨绔蠢货。
此番前来,自然是要找机会戏弄与他。
恰好,瞥见方世鸿以后,方书安怔在那里,嘴里的东西一时停止咀嚼。
那愣神的样子还别说,真是傻不楞楞的,特别像是有些脑壳不清楚的模样。
方世鸿心里暗喜,果然恢复以前。
“方书安,看见我,还不见礼?”他得意洋洋的说着。
行礼?
那还真是要行礼,虽然此前一阵很少见他,但毕竟是长辈,面子上的事情依旧要做。
方书安行礼之后,再度坐回去。
“大伯自便,我这饿了三两天,腹内没有东西,需要继续吃些。”说着,他又向自己嘴里塞进去些吃食。
正是这样的动作,更加让方世鸿相信,这厮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乖侄儿,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怎么开始疯言疯语了?”
疯言疯语?
方书安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里充满迷茫。
“哈哈,你这样子,才是从前的你嘛,看看,变成这样子就好了,还是那个就知道吃喝嫖赌的你,才是本来的你。
中间表现出来的聪明和机智,不过是有人教你的对不对?说说,是世清专门请人在背后指点,好让你成为方家下一任家主,然后他也能父凭子贵,拿到此前没有的权利,是也不是?”
方世鸿滔滔不绝的分析着,似乎是要看穿方书安的心思一般。
“我就说吧,你以前也就是个纨绔,怎么可能突然智计百出。可怜啊,老爷子也是傻,那么大年纪一个人,还被你们爷俩的奸计蒙蔽,他老人家要是知道真相,恐怕能气的瘫倒在床。”
看着方书安一句话也不说,他认为是自己看透其本质,并且直戳要害,对方已经没有脸面再来讨论此事的真伪了。
这般想着,他得意洋洋的坐到一个椅子上,继续说着。
“老头子也是,聪明归聪明,但在家大多时候还是犯傻,我是嫡子,传承着他的意志,怎么能比你们这些庶出之辈还差?还不如早早将位子传给我,至于你们,以后乖乖报我名号就行,别出去丢人现眼。”
方世鸿已经将话说到一定程度,但是方书安半分反应都没有,这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说,已经傻到忘记自己?
“爷爷,您都听见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啊???”
方世鸿听闻,猛地从椅子上窜起来,就像是尾巴被火烧到一般。
天杀的!
他老子方从哲何时来到了院子了?
同行的还有方世清,方书安的父亲。
只见老爷子现在脸色憋得通红,像是得了什么病一般。“你比谁强?庶出怎么了?你说谁犯傻?”
方从哲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在家里遛弯用到的拐杖,狠狠的敲着方世鸿,这厮装大尾巴狼实在装的太入神,以至于老方差点一口血给气出来。
“爹,都是误会,误会……哎呀……”方世鸿一边求饶,一边喊着,拐棍虽然没有多么重,但是打在人身上还是挺疼。
“误会……你给我去柴房里误会去!来啊,将他给我关到柴房一个月!到时再来问我能否放出!”
柴房一个月?
方世鸿听完,嘎吱晕过去。
方家的柴房,可不是一般的场合,那是一个四面只有高铁窗的屋子,进了院子,不到时间就别想出来。
那意思,基本上就是方家内部的监狱,在里边别说是夫妻生活,就是饭菜都是定点来的,哪有什么点餐的机会。
对于向来自由惯了的他,怎么可能忍受?
但是,有什么办法?
其中涉及到方世清和方书安串联起来抢他一脉权利的方案,当然不能忍!
方世鸿被押下去之后,老方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他看着方书安,眼里目光变得慈祥,“你个小狐狸,还在前面装傻充楞,是怕你大伯暴露的不够完全?”
“爷爷,您想多了,是大伯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啊,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我变傻瓜,想必是前来试探的吧,刚才说的都当不得真,您听热闹就是……”
方从哲伸手制止了他,“好了好了,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世鸿是什么料,我心里有底,但凡他有世清一半能干,家主之位仍然是他的。
当家主的,不一定是最能干,但起码要能容人,原来我还寻思,惩罚他几次,能改过自新,现在看来,还是想多了。这样下去,莫说是改过自新,不把家里的好孩子们挤兑出去,都算我方家命大!”
方从哲一席话,基本是将方世鸿定了基调,看起来,他的家主之位肯定是没有。
方书安是在装糊涂么?当然不是,他就是看见方从哲来以后,才更加装腔作势,就是要将方世鸿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以前,老方可能只是知道大概,却不知道他的嫡长子已经如此不识时务。
所以,明知道是方书安故意使用计谋,老方也没有批评他什么。
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能怪别人下套,毕竟,官场险恶,那些人的阴暗手段,可比方书安的下作多了。
说完方世鸿,老方向方书安投来热切的目光,“怎样,好孙子,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既然在屋里憋了足足好几天,那定然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方从哲很想知道,他孙子这次是要向何处出手了。
“爷爷,孙儿这次是想要,大明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暖衣!”
这话……说出来有些太大啊……
哪怕是存着粮食让大唐吃了几十年的强隋,也不敢说能让大明百姓都吃饱穿暖!
296 刘綎疑惑
西山,在原来工坊外边,靠近山脚的位置,新校舍已经基本竣工,目前正在做最后的收尾。
方书安占得地方,其实是后世颐和园坐落之处,现在么,仍旧没有开发的状态。
要说风景,相对真是不错,向西是香山,北面还有小河流过,一片土地怎么看都适合建学校。
香山绵延向西北而去,最后融入燕山太行山余脉,在此地形成一个良好的避风港,冬日将来自塞北的严寒阻挡在北方。
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城区稍远。
不过么,技工学院建在靠近城区的位置,也不合适。
他们需要大量的试验场地,还有静下心来做技术或者做学术的氛围,因此在城西,依山傍水,却也算是上佳选择。
一行人不但有方书安和徐光启等人,还有朱由校。
他现在难得有机会出门放风,今日听闻是来西山查看学院的进度,便一同跟随出来。
徐光启不但是他的师傅,也担任这学院的教职,今日老徐来西山,所以朱由校才能在该上课的时间解放出来。
除了徐光启,还有从洛阳回军的刘綎。
福王实在是太没有底气,刘綎仅仅是人晃了一遭,什么乱臣贼子、阿猫阿狗影子都没了。
目的达到,中枢也就没有必要让刘綎继续施压,便将离家更近的秦良玉派过去。
毕竟现在洛阳离疫区不远,还需要密切监视,等到秋风起,涝灾退去,疫病消失,洛阳没有灾害的时候,再让白杆兵回家。
辽东局面稳定,白杆兵也起到朝中大员们希望他们能起到的作用,是时候让他们回乡修正了。
当然,曾经的历史上,他们出去之后再也没能回去……
几人站在香山余脉,极目远眺,西面北面是绵延群山,东南方向就是巍峨的京城,城墙立在广阔平原之上,扼守着进入华北平原的门户。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要的就是这般气势。
这会秋风未起,香山的叶子还是蓊蓊郁郁,正是一年好风景,金时,曾在附近建有行宫,现在么已经是寺庙,唤作甘露寺,不过距此仍有一段距离。
山涧里,百十年以上的苍松翠柏直至苍穹,自有北国雄浑大气。
山水相映成趣,不管是刘綎或者徐光启,俱是十分满意。
负责现场施工的宋应星介绍着,“那一片土地,原来也是皇庄,紧紧挨着工坊,自从户部没有给出多少银两后,不知是否出于补偿的原因,又有些官田和皇庄将地契拿过来,上面还有几处园子,若是拆了,多少有些浪费,我就在书安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将其变成了不同科的校舍。”
徐光启看着远处一排排白墙黛瓦的建筑,便笑道,“应星你将江浙的建筑带到北方,是为了排解思乡之情?”
既然是改建,宋应星便将那些宅子统一修葺,外立面不再是原来的红色,全部换做白墙,琉璃瓦也换做普通的瓦片。
“回徐大人,咱们是毕竟是学院,朝廷也没说能用什么颜色的顶子,我只好选作常见的灰色,谁也找不到问题。
再者,琉璃瓦和红墙的造价太高,还是白墙黛瓦来的便宜,现在花的钱毕竟是几位公子掏的钱,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此前的院子,都是皇庄或者属于大明官田管辖的院子,里边的型致能用的范围更广,哪怕是金色琉璃瓦,都没有人能说什么,毕竟是与皇家沾边。
“我到是觉得白墙黛瓦挺好看,更适合作为学院的主题色,红墙太过招摇,会令人紧张,不适合学院的氛围。”方书安解释着。
“就依你们,老夫也觉得颜色不错。”刘綎呵呵笑道。
他已经答应方书安,以后常驻学院,一则休养生息,二则作为武科的负责人存在。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小山包下来。接下来他们要去实地看看,整修的校舍是否具备入学条件。
山坡通往学院是一条新修的路,路面铺上了碎石子,踩上去别有一种感觉,虽然硌脚,却令人十分舒坦。
宋应星在前边引路,像是展示着宝贝一般的表现着他的劳动成果。
几座院子,有的历史能追溯到金国,曾经是金国的皇家园林,后来废弛,毕竟大明皇帝没有后来清朝皇帝那么爱修建院子,所以此地在交到宋应星手里的时候,被糟践的不成样子。
经过一番整治,也算是别有一番韵味。
刘綎十分满意,尤其是他们武科的院子,可比他家宅子有意境多了。
虽然没有刘府高门大户看着霸气,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宋应星毕竟是江西人,在江南呆的时间也不短,深得江南园林的真谛。
一看就是颇费一番心思,几个院子彼此隔着一定距离,虽然分开却行而不散,很是雅致。
院子里边,凉亭、阁楼不一而足,更是将小河引入分支进来,设置几座桥梁横跨其上,仅仅是建筑,就将刘綎和徐光启吸引住了。
要说原因,也是因为方书安将一些未来的园林理念带给宋应星。
中华建筑史上,明清园林是集大成者,大明已经基本完善,但是距离巅峰还是差一点点,方书安作为穿越客,自然是将后世更为先进组织方式带进来。
刘綎和徐光启的宅子不能说差,但是比起来宋应星移步异景,刻意留白的层面下,还是差几分。
而那几分,正是当中的韵味。
为了更有清雅的味道,宋应星还在方书安的叮嘱下,还从江南运来一些盆景,都是能在北方存活的种类,摆在一些花门或者照壁处,算是院子的点睛之笔。
不说其他,但就是改建校舍这一份清新雅致,就足够令人爱上此处。
国子监的风格太过压抑,并不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读书场合。
看完院子,徐光启和刘綎都是十分欢喜,正是如此,更加让刘綎迷惑。
方书安说要建设的是一个技工学院,也就是教授人们技能,甚至还有作战技能的场合,那么当中免不了匠人和厮杀汉,那些人面对如此好的院子,简直是糟践了!
心里想到什么,他便问道,“书安,你技工学院究竟是要作甚?”
297 规划大明
如果说只是让武人进修,教会一些基层武官作战技巧,那自然是浪费。
很明显,方书安的计划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刘老,此事说来,还真有一些时日了,我给您举个例子吧……”
单说军队里,随着以后火器的装备和大规模使用,需要基本的计算已经成为基层指挥官必备的技能。
然而,在培训掷弹兵时,便是状况摆出,一些根本就不知道乘法是何物的大头兵,怎么能算出来投掷的大致角度和弹道?
同样的还有曲射的火铳兵和火炮兵,虽然现在一定距离上是命中靠信仰的年代,但是最起码标定的射击目标还是要在计算范围内。
就因为基本的弹道计算,方书安可没少费劲,最后的妥协方式只能是通过不断投掷实弹重量一般的试验弹来堆经验,最后依靠经验确定投掷力度。
至于火铳和火炮……有计算功底之人太少,同样只能采用多训练的方法掌握发射角度。
想想以后的射击诸元,方书安就脑仁疼,都是些中学级别的计算啊,却要从最基础的开始教授。
当然,这些是他说给刘綎的。
即便是学院的武科,也不仅仅是学习行军布阵,他们同样需要学习格致计算等学科。
仅仅凭借方书安自己,以及身边带出来的一些人,是远远不够的,他要改变的是整个大明的走向,需要改进和建设的方面实在太多。
学院的教育,包括通识教育以及专业教育,等到他们掌握基本的计算和科学技能以后,能够成为方书安方方面面的臂助,到时候,才有可能去办大事。
世人常说,大明是运气不好,赶上小冰河时期灾害频繁,最后没有等到科技爆发的到来。
如果大明运气好一些,坚持住崇祯几年的灾害,就有可能第一个进入现代科技发展的时代。
然而,事实如此么?
方书安经过一段时间的理解,特别是中牟的事情以后,就没有了如此想法。
归根到底,大明缺乏的是对科举制外教育的探索。
意大利出现文艺复兴,真要向上追溯,要追溯到博洛尼亚和米兰出现的大学,正是教育的扩散,才使得过去古老的炼金术师将目光转移到科研上来。
随后便是不断的推进社会发展并且良性反哺,才有了一次次重大科技革命。
而现在的大明,是不具备这样的土壤。
数数明史当中,有几个是靠着专业技术青史留名的?
很难,很难统计出多少来,因为在读书人甚至是绝大多数人眼里,读书便意味科举,即便是考不上,最后也是成为私塾教师以及各层学校的教师,简而言之,不是在科举的路上,就是在为科举努力。
要说大明缺乏远大志向?那是不可能,不管是居庙堂之高的方从哲还是熊廷弼,亦或者是他在中牟遇到的平头百姓,都有着渴望,渴望更美好的生活。
但是更美好的生活是怎样的?
没有人能说着清楚,皇帝拿着金锄头锄地的看法,并不仅仅是一个笑话,而是个真是存在的情况。
华夏民族占据的地势,偏偏又是东亚最好的一块,北边西边不是荒漠就是严寒带来的荒无人烟,西边更是飞鸟难度的高峰,至于东南,则是茫茫大海。
虽然这些天险阻隔了来自各方的可能性势力,同样也将华夏民族圈禁在圈子里。
因为大部分人,尤其是顶层那些人,不知道世界上有着太多没有被开发的地带,有着太多能捡金子的场合,所以最后发展到一定程度,只剩下窝里斗,也就是党争。
党争到一定程度,仅剩下东林把持而且不务实业的时候,大明也就到了穷途末路。
况且,眼界的制约,更是让高官们以为,世界上其他地方都像大明一样,面临着类似的问题。
认为只要人口多于土地承载的时候,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上限。
所以,方书安要矫正人们的想法,明末,尤其是自泰昌以后,对商人贸易行为的约束已经很少。
但是贸易的好处并没有直接体现在对人民生活的改善上,方书安的一个目的,就是将贸易带来的好处,直观的让人们感受到。
那就是商税的改变,但是,在没有足够多助臂之前,他是半个字都不会提商税改变的,那样,他只能成为所有人的靶子,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者,就是用各种技艺的突破带给人们更多的冲击!
要让士大夫包括所有人都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原来制造一个东西,可以那样做,那么简单!
而生产的进步,会带给更多的钱财给大明,那些钱财带来新的改变,将是推动大明继续改革的动力!
等到规模化生产到达一定地步的会后,华夏土地上再也盛不下那么多产品的时候,已经富强并且武装起来的军队,必然要守护着向他们提供税负的商人,去更远的地方开拓市场!
这就是方书安设定的一个思路,与其说像是郑和下西洋那样,通过远航带来随后的贸易。
不如由内在的原因推动大明的对外扩张,这也就是他只控制部分关键核心技术,却将更多商业性质的技术散播出来的原因。
眼看着瓷砖已经在大明主要地区出现滞销,但是投入巨大人力物力的商人们,自然不希望他就这样倒下,那么就只有重新寻找出路,而这样内在的驱动力,要比单纯下西洋要有价值的多。
等到逐利的资本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产品向外扩张的时候,也就是大明上层野心开始膨胀之时。
以前不要西域和塞北,不过是因为得不偿失而已,以后,大片的羊毛羊肉来源,还有广袤的棉花田以及陆路贸易必经之路,人们是不可能不控制在自己手下……
到时候,可就不需要方书安拿着鞭子在背后抽商人们了……
除了武科,自然还有文科、理科、工科、医科。
当然这些科的名字,不过是方书安暂定,理念也就是后世大学里边各个系或者学院的分类。
第一批学生,他来不及从开蒙培养,所以只有招收落地的举人、以及在各书院完成学业的年轻人。
他们经过基本的教育,方书安要采用速成的办法,先从这些人里选拔出一些能用的人才,再说下一步。
听完方书安恢弘的讲述,几个人都有些傻眼。
不过么,徐光启提到一个问题,“你怎么能让落地的举人来此地读书?”
298 到处都是缺口
如何吸收落第的举子或者其他书院毕业的读书人?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也是最开始方书安就进行过思考的问题。
经过一次次新发现以及一次次提炼之后,他已经有了套相对比较完整的方案。
人才缺口最大的是新型火器的使用者们,但是,他们招进学院,安排进军队去打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后世共和国军队也是到新世纪开始后,才将大学生放进军营,此前,一直是在各条线支援国家建设。
此时的举子,不管含金量怎样,至少在人数上,可比后世大学生少得多,要是安排进军营当火炮基层指挥官,那些言官能弹劾死经手的所有人。
当然,除军营外,其他地方也有大量需要有基础科学素养之人。
不说别处,就是现在各个工坊的带头人,仍旧是老匠人们。
让他们去将方书安或者朱由校设计出来的图纸变成实物,问题不大。
虽然偶尔也有将烟囱挖成井的故事,但是大多时候能用。
而且二人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投入到具体某个事情的设计之中。
再说,方书安不是什么都精通,很多时候他提供的是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方法。
让他去设计那些并不是多么重要,却又不可缺少的东西时候,绝对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
整个西山工坊里边,除却宋应星具备自己研发设计的能力之外,更多的是匠人,便是按图索骥之辈。
所以说,方书安需要更多的学科带头人,起码先将工坊的摊子接过来,成为具有将方书安的理念转化为图纸之人,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正交实验或者单因素变量试验,拿到可用的方案。
在传统读书人眼里,这都是匠人籍的卑贱活动,所以要说服人们进入此行业,也十分困难。
不过么,方书安既然想到困难,也已经提出来解决方案。
若是让他只是画图设计,那可能就是个匠人,但是加上教书?
那就马上不同了,自古以来,科举不中不要紧,也能成为教书育人的私塾教师,只要给他们按上一个教师的名头,马上就改变了。
所以说,后世大学里边的教授,不管多么忙,都会安排教书育人的工作,毕竟只从事实验,在学术研究最开始的年代,并不是被人高看一眼的工作,尚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再一个,方书安的撒手锏,就是监税司。
现在还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宣传,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到,那就不好办了。
但是学习算学之后,可以先进入户部、工部、兵部等需要基础运算能力的部门,毕竟那些地方对于算学是刚需。
此前,这些书记类的计算职位,也都是一些举子在候缺,不过只是吏员,所以并没有形成多么火爆的局面。
方书安培育出来的落第举人,计算能力怎么也比那些就知道八股文的士子强多了,只要他们站住脚,以后就是机会。
再一个,便是商业上的需求。
不说其他,就是现在经手各家产业的帐房,已经累得要死要活,毕竟方书安下掀起来的产业,每天产生的流水都是海量数字。
现在记账方式,每高一个层次,账务的数据便是几何级上升,在没有现代化记账方式出现之前,帐房需要的人手和压力实在是大。
所以说,方书安会将经过学习速成之人,安排在各级帐房掌柜之类的岗位上进行轮换,一旦他们能挑起大梁,那么整个与方书安相关产业的账务问题,就能极好的解决。
记账之外,规范新式财务体系以后,就是要开展银行票号系统的建设了。
现在,虽然各家商队推出具有各种特色的运送钱财的方案,但是对于交通不发达的大明来说,实在是困难极了,就这还是大量采用白银作为货币的前提下。
如果还是和前代一样才用缗钱,随着日后交易额的兴起,每日运钱产生的费用,就是十分可观的一个数字。
所以,着手打造金融行业,也是要列入日程的一项工作。
至于具体的培养方案,自然也是结合共和国扫盲班以及普及化教育的方式进行。
尽管后世共和国的教育饱受诟病,但是带来的变化却是难以估量的。
众所周知,共和国采取的流水化教育,没有某些人眼中西方精英式教育来的香?
但真相是什么呢?
正因为批量流水线化生产各种工程师,所以才能具备全世界最完善的工业化体系,有多重要?
正是他们支撑了整个共和国的发展,人们一直在说人口红利,什么样的人才能算人口红利?
是经过基础教育以外,能掌握现代化社会一种或者多种生产技能,起码进入流水线是个合格的工人,粘到基层管理岗位是个合格的基层管理。
除了共和国之外人口最多的是三哥,三哥的人口红利爆发了么?
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人多,但是受教育程度根本不行。
世界上有哪个国家能与共和国比较工程师的数量?
没有,一个都没有!
光有人那不叫人口红利,那叫人口负担,只有受过教育,具备良好的职业素养,才能成为人口红利。
华夏民族数千年文明,早就养成勤劳的习惯,方书安将这些人培养之后,他们毕竟成为星星之火,为将来的燎原做准备。
再说西方那一套精英教育是啥?
不就是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的翻版?
都说西方的教育是启发为主,填鸭为辅,但是想想在科举时代,不也是这样子么?
如果没有路,大部分人都是乱糟糟的走来走去,像是一群没头的鸭子一样,在茫茫世界来回折腾。
最后,只有几个人可能会走到边界外,成为新世界的发现者?
大明需要这样的发现者么?需要!
只不过在眼下,并非是最合适的时机。
那样,太慢了,方书安不能等着,所以他需要一大批能执行改革的人群,等到时机成熟,再进行教育改革,针对天分突出之人进行个性化教育。
一开始那样干,太过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