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2 天望海下鱼龙舞
《天经·北山》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那是人皇。
人皇都有求不得的东西,现在所谓天家以兵武占据一隅,称孤做寡,想来有些可笑。
皇权兴许也是一种规矩,可在杜七眼里……这不是什么重要的规矩,和买东西要付钱这种规矩比起来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为什么不能吃?”杜七问。
她有些想要尝尝。
这里面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前有人用皇权想要让她吃,她不吃。
现在她来了兴致,想要尝一口的时候却碍于所谓的皇权,吃不到了。
秋水听到杜七的话,也微微抬头。
她其实也很疑惑这一点。
流萤说道:“兴许会惹麻烦,所以还是不吃的好。”
杜十娘想了想。
她知道的多,又有师承这般的“靠山”,发觉杜七兴许确实想要尝一尝,对着红吟说道:“阿寻,做都做了……也摆在咱们面前,你吃过还是没有吃过,真的还重要吗?”
“……”
杜十娘一言,在场的姑娘都沉默了。
这也是实话。
今个有那么多的人,还有厨子,大家都知道柳青萝的收徒宴上出现了一条春风城建成以来第一条超过五斤的银丝鱼,那金线都已经凝出了形体。
杀也杀了,吃不吃还真的没有太大的分别,毕竟在外人看来,你杀了可不就是要吃?
红吟叹息说道:“都是平娘,我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柳青萝心想她这可不是是想要丫头们尝尝鲜,谁知道这些姑娘一个个都“胆小怕事”。
就在姑娘们有些僵硬的时候,祝平娘走了进来。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的看着她。
祝平娘一愣,说道:“都看什么呢,不吃饭……我脸上有吃的?”
她弯腰一看,发觉那银丝鱼没有人动过,说道:“怎么不吃?”
红吟没好气的说道:“吃?怎么吃,谁吃得下。”
“瞧你们那点出息,太子殿下来了春风城就吓得关了楼,现在一条鱼还吃不下了。”祝平娘在桌上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肚子上那最好的一块,品尝后说道:“有些冷了,不过肉的味道还可以,就是不够辣。”
她放下筷子,见到姑娘都盯着她,说道:“店里有规矩说咱们不能吃?”
“没有。”流萤摇头。
“不偷不抢,又没有坏了规矩,又什么好怕的。”祝平娘说着,笑吟吟的说道:“南离太子名声不是一直很好嘛,礼贤下士,体恤子民,只是一条鱼,想来他该不会放在心上。”
“殿下自然是好的……可……”流萤还要说什么,柳青萝制止了她。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好人。
杜七心想秦淮和她说的那太子不说是坏人,但是一定不是好相处的,兴许姐姐们的担忧都是对的。
祝平娘呵呵一笑。
其实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班主,还能不知道会惹来麻烦?
若是以往,她自然不会让姑娘们为难。
可这是阿浅的心意,便和以前不能一样。
她想了想,说道:“那做都做了,你们不吃,等坏了还是要倒掉……那还不如现在吃了。”
祝平娘眯着眼睛,指着杜十娘说道:“十娘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她的靠山,一条鱼,还是吃得的。”
“十娘的靠山?”流萤一愣。
红吟看过来,若有所思。
杜七眨眨眼。
杜十娘叹息一声:“我就知道。”
“什么靠山?”柳青萝问。
柳青萝自然知道在场最大的靠山就是祝平娘这个没有正形的女人。
“师先生啊,还用我说?”祝平娘说道:“七姑娘不就是师先生的学生?”
杜七:“……”
她虽然在春风城整天蒙面行医,可知道这件事的人还真的不少,尤其是……明灯、婵儿都不是憋得住的姑娘,加上常平怜有意无意的吩咐,这件事在春风城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若是师先生,那还真的不算什么事儿。”红吟说道。
师先生那可是让尊上都恭恭敬敬的存在。
而尊上……
不说一个太子,就是皇位上的那位来了,也不能造次。
“别矫情了,一会不吃,我可真拿出去倒了?”祝平娘无奈的说道。
也就是自家姑娘了,旁人她可懒得管,不过从这件小事上也能看出来春风城姑娘们对自己的定位有多么低下,这样的丫头们……到时候怎么让她们跟着一起入仙门?
怕是大部分丫头在春风城呆到死也不愿意去仙门。
不过祝平娘早就想好了要用强硬的手段,所以丝毫不在意。
大不了让她们把取悦男人的手段用在梅花庵的丫头们身上,也算有个事情干。
梅花庵安静,与世无争,也多喜欢女人的女人,一定能相处的很好。
“我们吃就是了,平娘你别笑了……看着怪渗人的。”红吟拿起筷子。
流萤哆嗦一下,跟着使劲的点头。
杜十娘笑着给杜七夹了一块鱼肉,说道:“吃吧,一会就凉了。”
她一开始就想让杜七尝尝味道,也没有在意过什么皇家的事情,这便是杜七带给杜十娘的改变……
杜十娘自己也很难想象,以前的她是因为一句“天家”的话毁了自己面容的姑娘。
这也许就是眼界提升所带来的。
可有时候,眼界高到了一定程度,反而看起来会低的可怕,变成了杜十娘口中的没出息。
……
杜七眨眨眼,看着碗里的鱼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肉质鲜美,有些弹牙,没有想象中的好吃,只能说是一般。
兴许是因为完成了一个故人的心愿,所以她看起来有些高兴。
这一幕被杜十娘看到,露出一抹宠溺的神情。
什么麻烦、什么天家,都比不上杜七喜欢。
回去之后,让七姨也教教自己怎么做鱼。
……
……
随着杜七咽下那出自普通厨子的银丝鱼,天望海万年沉寂的海底起了一道白练,似是一道信号传遍了海底,最后传入沁河开源之地,传入那空无一物的祖龙墓。
轻微的剑吟声带着些许释然。
同一时间,天望海所有的银丝鱼全部化作虚影,消失不见,那最后一刻的鱼儿分布,自九天之上往下看,像极了一条金龙。
不会有人知晓,这自蛮荒时代就存在的、生命力最顽强的鱼儿之所以一夜消散,是因为它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休息了。
同时也给某人传递出一个讯息。
姑娘入世了。
0403 性子阴寒所以不招人喜欢
收徒宴的热闹没有持续太久,宴会结束后,姑娘们便回到自己的位置,做着和以往一样的活。
这一场宴上出现无数银丝鱼也成了姑娘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整个南荒都没有过这般奢侈的宴会,享受这场宴的还是她们这些没有什么地位的姑娘。
消息蔓延到春风城,有姑娘对于没有去参加青姨的小宴而捶胸顿足,十分懊悔。
传到朱儒释耳中的时候,他正在擦拭着腰间从未见血的白刃。
“殿下,祥瑞天赐。”侍卫正要开口。
“安静。”朱儒释撩起垂落的侧发,露出平静的眼神,他将长剑入鞘,取出一册卷宗,看了许久之后,眉间蹙起。
别说一条五斤的银丝,就是十斤,也不过是会腐烂的东西,他丝毫不在意。
姑娘们吃就吃了,又能如何?
不会真的有人认为堂堂南离储君会在乎一条鱼罢。
他在意的是其他的东西。
风雪撼动窗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朱儒释看完了卷宗,眉宇间的凝重又叠了几层。
南离虽然国力薄弱,仙力也稀少,可毕竟是南荒最靠近东玄的国家,对于东玄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们不知道修仙界的实力分布,也不知晓四方书院究竟是怎么样的仙门,所以在南荒,哪怕是白龙都有“尊上”之名。
当然,白龙背后是云浅,也当得这一个尊上。
最重要的是,他有个好妻子。
而在东玄,仙门不像这般神秘,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晓,连五岁小儿都知道书院仙门的威名,东玄十国,每一个都以国土上有书院分院为荣。
南离此时连对元山部落的战事都吃紧,更不要说与那庞大的十国相比。
而现在……李孟阳不只成为四方书院的弟子,甚至还被予以厚望。
那李孟阳比他、比他父王想象中的还要优秀太多。
照这样的势头,只怕不出两年,自己不再是能与他同游的人了。
朱儒释放下书卷,明眸闪光。
他承认,他低估了那个男人。
只要他离开了南离,在书院中展示了自己的潜力,那么之前他在南离遇到的所有刁难全数迎刃而解。
这里面,也包括了他与南离公主的婚约。
也包括了那位红倌人的事情。
朱儒释叹息一声,心道就像他低估了李孟阳一样,李孟阳也将他看的太过阴狠了,虽然他储君的位置来的是不大正当,平日里算计、思虑的多了一些。
可再怎么,也不至于下作到对一个红倌人下手,更不要说还是春风城的姑娘。
事实上,虽然知晓李孟阳在春风城有红颜知己,他却从未将其当做一件事情看……只要李孟阳愿意娶自己的小妹就好,之后怎么处理,那就是他们家的事情。
可现在,因为这件事,隔阂已经有了。
朱儒释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动,他想起了不久前,魔门的人找到他说的事。
摇头。
相比于八方客栈,他更愿意将宝压在四方书院、压在那一看就知晓并非池中之物的李孟阳身上。
而并非信任魔门那些藏头露尾,阴暗狡猾之辈。
比起与客栈的冢中枯骨做交易,如何去选择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孟阳兄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朱儒释起身打开窗户,只见风雪拂面,凉爽宜人。
南荒不是个好地方,妖祸遍地,民不聊生,他作为南离储君,知晓春风城的和平,更知晓春风城之外的地方的子民过着怎么样朝不保夕的生活。
南离需要一位像尊上那般的人。
朱儒释……这个名字很好。
不是阳儒阴释,阳奉阴违。
而是儒也好,和尚也好……随便来一个都行。
……
朱儒释扶正腰间倾斜的长剑,心道既然李孟阳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也要给予相应的面子才是。
他知晓一件事。
自己天家储君的身份在仙门看来不值一提,于草芥无异,可在春风城的姑娘们眼中……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这里面,可以谋划些许算计。
朱儒释笑着关上窗子,对着身后那一直恭敬的侍卫说道:“回京叫小妹过来,这次的年在春风城与我一起过。”
侍卫一怔。
陛下最喜欢长禾公主,在这个时候带她来春风城这样对姑娘家来说不干净的地方,只怕不合适。
朱儒释看着他的表情,换了一个说法,语气平静的说道:“驱一林卫,接长禾来春风城,若是父王问起来,告诉他,是我说的。”
“是。”侍卫精神一震。
“等等,路途遥远,小妹身子经不起颠簸,林卫也不甚妥当。”朱儒释起身说道:“我去找尊上,请一队城卫。”
南荒妖祸四起,能小心还是要小心一些。
……
朱儒释去找了白龙,表明来意,白龙欣然答应,只是饶有兴趣的说道:“春风城颇惹非议,公主万金之躯……”
“尊上说笑了。”朱儒释无奈一笑:“小妹整日缠着我让我带她来春风城看看……那宫里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不合适?
淮竹都是这春风城第一苑的清馆人,有什么不合适?
白龙让他走了,看着窗外。
这个南离储君敏锐果决,绝非他父王那种平庸之辈,只可惜,他的舞台太小了,南离终究是不够看,南荒也妖族环伺,施展不开。
他其实一直都挺喜欢这个孩子,因为跟着这样的人不会吃亏。
可这般有城府的人,会在同龄人中格格不入也是事实。
就在这时,朱儒释去而复返,不好意思的说道:“尊上,晚辈来此也有半旬了……还没有见到淮竹一面……”
“……”白龙眼角微微抽动。
他可真是问对人了。
他作为秦淮的亲爹,却只能在花月楼演出的时候见到自家姑娘,说起来……他都一个多月都没有见过秦淮了。
……
……
朱儒释从白龙的楼阁走出来,撑着伞走入风雪中,面上是些许无奈。
淮竹不喜欢他所以一直躲着……他多少也知晓为什么,自己这般阴冷的性子是不招人喜欢。
兴许,只能等小妹来了,他身边才能热闹一些。
那京城中能吸引他再回去的只有自家妹妹,若是她也来了春风城,朱儒释认为他可以在春风城一直待下去。
……
朱儒释在茶楼一侧坐下,此时的他穿着一身平衣,带着斗笠遮挡风雪,并未引起骚动。
他侧眼看着街边走过去的姑娘。
“师父,咱们不是要去看四闲和明灯,怎么又逛起来了……”鱼行舟无奈的道。
“来都来了,先去买蜜饯。”吕少君呵呵一笑:“我对那云浅喜欢的连丫头更有兴趣。”
两个姑娘结伴走远。
师父?
朱儒释听着这般对话,也不奇怪,只当是唱戏的人。
小妹会喜欢这儿。
以小妹乖巧可人的性子,那杜十娘一定也会喜欢她。
0404 去游玩
淮沁,大雪倾城,一如既往。
明明还是大早上,可天空一片昏暗,教人提不起兴致。
不系舟内,秋水一袭长衫,戴着那晃荡的耳饰,面上是喜悦的潮红,看的出来心情很好。
她拎起伞,对着杜七说道:“七姑娘,我走了。”
“嗯,晚上见。”杜七点头,披上衣裳送秋水出了不系舟。
随着秋水踏入风雪中。
杜七目视着她离开,这才关上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家,轻轻叹息。
点上灯火,趴在桌子上瞧着那跳动的火焰,伸手取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也不知怎么得,无论她身边有再多的姑娘,最后……却总能将她一个人剩下。
这几日,杜十娘刚和祝平娘和好,正处在“蜜月期”,每天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其他时间都腻在一处。
这不,在一大早家里就不见杜十娘的影子。
杜七心想也不知道她们都聊些什么,反正十娘不带着自己一起参加姑娘们的茶会,说是她还小,听了也是白听。
杜七一点不觉得自己小,可杜十娘不带她一起,她也没有办法。
至于秋水,从拜师柳青萝,也是整天待在一起,一早出去,大晚上才回来和她一起练琴,杜七去看过一次,那场面……她是不行的。
柳青萝是很严格的人,只要一丁点唱错了那戒尺就来了,哪怕秋水还只是在练嗓子的阶段,她依旧严厉的可怕。
好在,秋水虽然嗓子不行,可形体方面很有天赋,无论多么复杂或是让人晕头转向的动作她都可以很标准的完成……所以,柳青萝对秋水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柳青萝本就是青旦、刀马旦出身,对形体动作的要求还要高于那戏腔。
所以,柳青萝很认真的教,秋水也很认真的学,这几日都没有空做其他的事情。
杜七清早听过秋水吊嗓子,相比以前那般,现在已经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媚气。
她很佩服,因为即便是白天这般忙碌,到了晚上,秋水已然有精力与她一同学琴,并且……十娘还夸秋水愈发的有灵气,这么对比,就总是埋怨自己虽然弹得好,可是没有感情。
“……”
杜七咯吱咯吱咬着蜜饯,看向屋里那张从流萤那儿借来的琴。
她是不知道……弹琴怎么才能才能弹出感情来?
这几日,十娘都开始拿安宁和她比了,让杜七再一次意识到,她并非自己认知的那样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又是一声长叹。
人人都有事情干,只有她一个人闲着。
若是在春风城,她可以行医赚钱,可以和明灯聊天,可以去找连韵柳依依,可以去见见寸心,吃一些白景天的点心。
实在是没有了去处,也能找海棠的夫君聊一聊。
可在淮沁,什么都做不了。
前几日,红吟她们还来找自己做艾灸,舒服了之后也就不来了,真的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乖巧的工具人。
杜七想着,起身走到琴房,练了一个时辰的琴,旋即浑身酸痛,坐在窗前歇息。
好无聊。
她不喜欢这种无聊,因为……这会让她想起那些整日只有睡觉的日子。
……
又一天清晨,风和日丽。
杜七又过了几日无所事事的日子,终于忍不住了,在杜十娘准备去开茶会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小声说道:“十娘,带着我一起罢。”
杜十娘望着杜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的笑出声。
“你这妮子还真是闲不住,倒不用我说了。”杜十娘抓了抓杜七的脸,说道:“我们聊得,你也插不上嘴,过来也是干坐着……”
她看向外面,说道:“这几日天气不错,南丫头和店里的妮子明个约了去淮沁竹林里赏玩,你便跟着一起吧,给,这是银子,去街上买些好吃的带上。”
杜十娘说着,看向外面的好天气,心想这么好的天气,可不会出现那样大的妖风了吧。
“十娘,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杜七问。
“以后有机会。”杜十娘说着,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这几天我玩昏了头,咱们也快回去了,该办的事儿还没弄呢,十楼太空了,说选几根小竹回去种着,正巧我也不大懂品种,你和南丫头一起,去竹林让她帮你选几株好的苗子,到时候咱们拿回家里种上……”
还有说好带回去做礼物的新鲜竹笋,这在淮沁直接买就好,不用特意去选。
实际上竹苗也可以直接买,这不是让杜七去玩嘛,杜十娘也没有想太多。
至于说她喜欢的梅花,本想着回去的时候去梅林挖两棵,可正巧平娘说她那边有好的门路,杜十娘就让祝平娘去找好的梅株。
杜七闻言,点点头:“选竹子……我知道了。”
正巧,她要去找一找有没有石婴需要的那什么悟道竹。
杜七笑着,心想自己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了。
……
……
次日,杜七背上自己那满是点心蜜饯的小包裹,带上斗笠来到和方之南约好的地方。
只见方之南和几个姑娘已经租了一辆马车,正在那里等着她,方之南见到杜七,笑着挥手:“七姑娘,这儿!”
杜七走过去,方之南顺势将杜七扶上马车。
因为杜七的忽然加入,车上其余几个姑娘都很兴奋。
杜七瞧着方之南孤身一人,有些疑惑的说道:“南姐姐,今个怎么没有带着丫头们?”
在她的印象中,方之南自从搬来了淮沁,走到哪里都像带着女儿一样带着她收养的两个丫头,现在这个赏玩、游玩的好日子,反倒是一个人了。
方之南随意说道:“好不容易歇息一日,听她们吵闹会坏了兴致。”
然后,她继续认真听着一旁姑娘们介绍淮沁里面风景最好的去处。
“……”杜七轻轻叹息一声。
南姐姐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十娘。
喜欢是很喜欢,可若是烦了,看起来也真的是很“无情”。
……
马车平稳行驶,很快,空气中泛着一股子好闻的味道,那是一股子淡淡的米香气,自窗子看去,竹叶青翠,风一吹沙沙的响。
她又来到了这十里竹林的入口处。
只是这一次没有杜十娘跟着,所以哪怕还有人掀了她一个跟头,她也不生气。
0405 富裕的姑娘
此前天劫落于淮沁,造成了一场劫难,同时也将淮沁竹林暂时变成了一处“禁法之地”,淮沁入口用来阻止姑娘们的结界已然散开,且短时间内一切结界在淮沁竹林中都不再有效,甚至修士若是走进竹林,修为都会被压制。
这么一来,除了必要的人仍旧守在淮沁,其他人都离开了。
所谓必要的人,莫过于道宫佛门,悟道竹最后的归宿只会在这两尊庞然大物中产生。
尤其是道宫,魏云笈在这出了意外,道宫对于这次出土的悟道竹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失踪了一个魏云笈,他们一口气又派出了十多位三清境的修士……尽管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得一个魏云笈,可也可以表明道宫恐怖的底蕴与对这次悟道竹的看重。
……
淮沁竹林外的街坊,赏竹的姑娘们来来往往,在这儿租马车、采购、或是休息。
茶馆前,卧松云一身道袍,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翻阅着手上的宗卷。
段千川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躲避姑娘们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
很明显,有许多人都认出了他是春风城的侍卫。
“师父,咱们……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儿。”段千川掩面问道。
卧松云随口说道:“若是悟道竹出世引起天地异象,自然是要先将这儿的姑娘们安稳的送出去。”
段千川一怔,心想原来仙门的人也不是那般无情。
卧松云抬头看了他一眼,挥动手中拂尘打在段千川的脸上,平静说道:“因为淮沁在绝云宗的地界上。”
“……”段千川叹息。
卧松云见少年不语,摇摇头,旋即视线重新放在卷宗之上,露出一抹意料之内的笑容。
因为魏观主在南荒遇了难,加上佛门和禅子沟通彻底失败,甚至这些时日都联系不上禅子……所以很理所当然的,本来要来的元君,现在又重新回了东玄。
卧松云松了一口气。
他作为东华宫中人,又是四方书院的夫子,儒道双修,天性洒脱,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怕,和禅子都能够“谈笑风生”……唯独害怕和元君一同出行。
李青莲年龄很小,地位却高的离谱,不仅是东华宫之主,现在更是静月居士的传人。
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
正如前些时日禅子所言,东华元君是个孀妇。
所以才让人觉得可怕,卧松云不认为世上有什么人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可以没有任何压力的站在她身边。
就在此时,卧松云忽的感觉到自己徒弟身子一僵,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驿站,顺着看过去,便见到一个身穿红白花袄,头扎白色缎带的姑娘挎着包裹从马车上下来。
正是杜七。
“小子,你看什么呢?”卧松云说道。
段千川收回视线,故作镇定的说道:“没看什么。”
“嘴硬吧你就。”卧松云呵呵一笑,心想杜七虽然是元君在南离认识的小姐妹,可若是从师承那一辈算起来,不过是绝云宗的三代弟子。
“你是我的徒弟,算起来,是道宫的二代弟子,比她要强一些的,拿出自信来。”卧松云说道。
“师父,你在说什么。”段千川疑惑。
“没什么,你就好好修炼,满脑子想着除妖也没什么不好。”卧松云嗤笑一声,侧耳半晌后,说道:“听她的意思是要来淮沁选几棵清竹回去种着,正巧你有点蛮劲,一会去帮着搬,出点力。”
段千川摇头,这些事情可用不到他。
淮沁选竹子几乎是每个姑娘都会做的事情,有专门的小厮去做,他这么贸然上去献殷勤,岂不是好像对七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
“瞧你那点出息。”卧松云放下茶杯,站起身子,整理衣衫后说道:“你不去,我可去了。”
段千川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到师父大步朝着杜七的方向走过去。
……
……
“南姐姐,咱们一会先去买些吃的,还是直接去林中?”杜七问。
“……”方之南看向茶馆的方向。
“南姐姐?”
“啊,七姑娘说什么。”方之南回了神。
杜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方之南牵住杜七的手,说道:“这些七姑娘不用操心,我都安排好了,我忘记让十娘与姑娘说了,其实姑娘都不用自带零嘴……我在这儿准备了两车点心与午食。”
“两车?”杜七一怔,看向不远处,只见方才离去的两个姐姐带着车夫又领着两辆豪华的马车出来,同时后面还跟着特地加长,一看就知道是拉竹子用的车马。
“膳夫呢?”方之南问两个姐妹。
“厨子就说厨子,讲什么膳夫,我还愣了一下。”那黄衣女人杵了一下方之南,说道:“酒楼说厨子还在准备食材,一会而跟上咱们。”
方之南轻轻点头,接着嗔道:“让你多念几年书,没有一点文气。”
“姐姐,你们说什么厨子?”杜七疑惑的问。
“哦,七姑娘还不知道吧……南丫头出门都是自带厨子的,等会吃午饭的时候让他们现做,说是出来玩,若是吃冷的会很扫兴。”黄衣女人笑着,从后面抱住方之南,说道:“她可是有银子没处花的姑娘。”
“去,腻歪什么。”方之南无奈。
杜七望着那两辆马车,明白了里面就是食材与点心,她望着自己身上的挎包,稍稍沉默了一会,这才想起秋屏姐说过,方之南是十分富裕的姑娘。
富裕到了一个程度。
她现在理解了。
方之南眼看着杜七开始思索,小脸一红,小声说道:“那边有个道士一直在瞧咱们,快些走吧。”
“怕什么,这儿是淮沁。”女人指着不远处,“你说的道士是那个和脸上带着疤的小子一起喝茶的那个吧,我们方才一进来就见到了,小子是春风城城卫,才不是可疑的人。”
方之南是很善良的姑娘,不过有时候容易过分的警惕,这一点杜七已经知晓了。
杜七说道:“他来了。”
“七姑娘。”卧松云走过来,笑着说道:“又见面了。”
方之南依旧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游方道士。
“你从春风城跟我到淮沁,还能见不到?”杜七平静说道。
0406 方之南是细心的姑娘
从春风城跟到淮沁?
听到杜七的话,方之南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道士。
一同的两个女人本来觉得卧松云和疤脸少年一道应该不是坏人,可听到杜七的话,纷纷挡在杜七前面,视线开始寻找周边的侍卫。
一个男人跟着姑娘家,还是杜七这样好看的姑娘……他图的是什么?
“七姑娘,这话让旁人听去,贫道可不好解释。”卧松云手甩拂尘,稽首一礼,说道:“贫道卧松云,见过姑娘。”
“卧?不就是睡……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黄衣女人蹙眉说道。
方之南眼角微微抽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我又没有说错,我知晓是青莲姐让你跟着我的。”杜七说道。
卧松云微微叹息。
一旁的方之南闻言,小声道:“七姑娘认得他?”
“嗯。”杜七点点头,随后解释了一句,让卧松云登徒子的嫌疑稍稍下降了一些,不过因为姑娘们对男人天然的不喜,所以依旧警惕的看着他。
卧松云也不当回事,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说道:“这是天枢阁的三品丹药,可以治石婴的破障之症,姑娘先前怎得不收下?”
天枢阁?
几个姑娘有些疑虑,听不甚明白。
方之南也听不明白,可后来的丹药二字让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因为很富裕,见多了游方道士所谓的“金丹”,其实都是铅汞等毒物混着,绝非是什么好东西。
“三品丹药?”杜七稍稍一怔,这才想起卧松云与自己说过这些丹药可以治好石婴,她意外说道:“你帮我去找了?”
“举手之劳。”卧松云随意道:“七姑娘就当是元君所赠就好。”
杜七说道:“你是你,青莲姐是青莲姐。”
她在思虑要不要收下这颗丹药。
收下可以保证石姐姐一定会好,可……保不齐十娘会因为她收下男人的礼物而不高兴。
不。
非白景天之外的男人,十娘一定会生气。
她反正是要找悟道竹,该是用不到这些丹药的。
可是……万一没有找到呢?
杜七正想着,却见方之南脸色很差,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杜七领会她的意思,摇摇头说道:“麻烦你,可这丹药,我还是不要了。”
卧松云看着眼前几个女人对他警惕的神色,很是无奈的将丹药收起,说道:“那这丹药该是和石婴没有缘分。”
说着,转身离开,干净利落。
他只是随手所为,这般被姑娘们拒绝,他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也没有强求的心思。
至于石婴,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
……
眼看着卧松云离开,方之南才松了一口气,她对于这些道士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南丫头,你那么不喜欢道士和尚?”黄衣女人问道。
方之南承认说道:“以前就不喜欢,一百个道士,九十九是俗人,仙人哪有这么容易见?”
杜七忽的说道:“这话,是那作画的九姑娘说的?”
方之南一怔,随后点头。
杜七就明白方之南为什么不喜欢道士了,原来受到海棠的影响。
海棠信佛,可不就是不喜欢道士?
之后,三个姑娘上了马车,驶入那幽静竹林,按照方之南的安排,时间还早,先去最嫩的竹林,分头帮助杜七选取合适的竹苗。
把正事做了,然后再放开了游玩。
杜七很赞同,她刚拒绝了卧松云的好意,所以现在哪怕这片竹林里没有悟道竹,她……也一定要找到,不然石姐姐的病可就好不了。
一队车马行走在十里竹林内,窗外是高耸、郁郁葱葱的青绿,泛着那好闻的气息。
杜七看着面前正聊天的姑娘们,问道:“姐姐们可听说过悟道竹?”
方之南看着杜七,疑惑道:“这竹林中,大小琴丝竹、水竹、柯亭、青竹都有,就是没有七姑娘说的什么悟道竹。”
她的院子中就种着许多好品种的竹子,自然十分了解。
“我也没听过。”
“我也是。”
随着姑娘们纷纷表示没见过,杜七嗯了一声。
问题来了,她也不知道那悟道竹是什么样子,是粗还是细,是高还是矮,这应该怎么找?
杜七觉得自己做事不够谨慎,应该在进来之前向卧松云询问清楚的。
或者早些时日问过安宁,现在也不会陷入这般困境。
“我院中种的是小琴丝竹,一会我给七姑娘挑小琴丝竹的苗子。”方之南说道。
“我喜欢水竹,那我往南去。”
“我喜欢柯亭竹,细细长长,晚上也好看。”
三个姑娘挑好了方向,看向杜七。
杜七沉默了一会,心道有姐姐们帮着应该会简单不少。
仔细想来,那什么悟道竹一定不难找,按照她这些时日了解的仙门,只要有大量灵气的……一定就是了。
“我走到哪儿转到哪吧。”杜七说道。
定下了分工,马车在一处新亭前停下,四个女人走下马车,准备按照约定向四个方向而去,最后再回到这里,即是寻竹,也是游玩。
一个人走在竹林中,踏雪寻竹,也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情,这儿的都是大路,四处也有侍卫巡逻,自然不怕走丢。
方之南说道:“竹子的移植也不难,只要砍断插入土中就行了,咱们三个都是老手了,带着镰刀,见到合适的就顺势砍了,七姑娘……”
她看了一眼杜七那细胳膊细腿,说道:“七姑娘就记住地方,一会让人去弄。”
“好。”杜七点头。
方之南和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纷纷笑着。
显然,她们都没有准备让杜七弄,不过是选竹子的小事,她们来就好。
方之南还不放心,又取了几个东西出来,说道:“对了,这烟囊你们都带一个,一会说是迷了路,就倒水进烟囊,会有彩烟升起来,侍卫会去找你们。”
“好东西。”黄衣女人接过烟囊,“这就不怕走丢了。”
“流萤以前在这儿迷路过三个时辰,可惨了。”
几人又笑话了几句流萤,然后便转身离开。
杜七带上烟囊,看着镰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纤细的手臂,叹息一声,孤身走入竹林。
她要去海棠和她的住处看看。
一定是个好地方。
0407 海棠一个人的故居
姑娘独自走竹林中,此时天色尚早,空气中弥漫着竹林的清新香气,竹叶上悬挂着点点晶莹露珠。
杜七稍稍踮起脚尖,摘了一片竹叶,舔舐去那晶莹露珠,感觉微甜入口,心想若是要灵气……这儿到处都是灵气,根本看不出来哪个多哪个少。
或者说都是一样的少,她在这儿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有哪棵竹子灵气饱满能够达到“宝物”的级别。
还不如她喂给明灯吃的莲花,哪里称得上是宝贝?
杜七一个人走在大路上,踩着那松软泥土。
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烟囊,心想若是十娘也在,即便有烟囊随身,她也绝对不许自己一个人在这林子中乱逛。
十娘就是对她保护的太过了。
杜七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可有时候的确不是那么自由也是实话。
她停下脚步,看向淮沁画舫中心的方向,在想一件事情。
是自由重要,还是十娘跟在她的身边比较重要?
这是一个不需要动脑子的问题,杜七的答案像是被强行按在水底的气球,直接就这么弹了出来,她笑着,脚步轻松了许多,专心看起身边那不甚高的竹子来。
不只是为了寻找悟道竹,也是为了她和十娘的家。
这些竹子可是要移栽去十楼的,是她和明灯、翠儿姐、秋水十娘每日都要见到的,怎么能不用心?
她很少用心的做一件事,所以怎么看都不满意。
就这么,杜七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小桥前,她稍稍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石桥。
流水潺潺,泛着一股子幽静的气味。
前面有海棠的遗留的味道,她一定在这儿待了不短的时日。
可让杜七觉得奇怪的是,这绝非是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
她的过去虽然大多数都不记得了,可依旧知晓若是自己住的地方,不会是这般充满了“人”的气味,应该会更隐蔽一些,而且……她的住处很多,可除了与她同住的人,哪怕她离开了再多年,那住处都不可能被人发现。
谁都不行。
毕竟,姑娘家的隐私是无比重要的。
所以眼前这处是什么地方?
杜七倚靠在桥头,望着下方东流的河水,歪了歪脑袋,便想清楚了。
这儿是白景天口中海棠和他一起住过的地方,而他说一直派人守护着娘亲住过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她想了想,走过了桥,眼前是一条蜿蜒泥路,杂草丛生,看得出……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走过了。
也是,白景天多年没有回来过,海棠的夫君不知道有没有来过,即使是有,应该也不会在意,他和海棠充满回忆的地方一定是别处,而非是这种安静、一看就知道只有自己会喜欢的地方。
杜七在小路前停了下来,看向前方的空地,说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空地上突兀的出现些许全副武装的身影,领头的男人杜七感觉有几分眼熟,该是在白景天那儿见过几次。
“七姑娘,您来了。”侍卫说道。
“你知道我要来?”杜七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侍卫点头,说道:“公子说,若是姑娘想进去看看,出来给姑娘领路。”
“景天?”杜七嗯了一声:“他倒是有心了。”
眼看着侍卫们重新隐匿,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杜七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而是在想一件事。
景天不知晓自己与她娘亲的关系,而以那孩子对自己娘亲的重视程度,专程让人来守着他娘亲的故居,白景天也不止一次的强调过,他不希望娘亲的故居被打扰。
那么他为什么愿意让自己进去?还特意的吩咐了手下。
就因为自己是她的先生?
杜七不大明白。
就好像她不明白,春风城那一片海棠花海别人都不许进,只有她得到允许可以自由进出一样。
她这样的姑娘不懂少年的心思,那自然是想要让已故的母亲见一见他认可的先生。
仅此而已。
白景天现在自己都弄不明白他的想法,他兴许依旧是为了想要从杜七那儿学好医术。
……
杜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红绣鞋在土地上微微拧着,她忽的想起了白景天曾经叫过她一句“娘”,面上起了一丝怪异的神情。
难道……景天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她的娘亲看了?所以花海也好、故居也罢,都可以任由自己出入?
杜七抓了抓自己小袄上的雪兔毛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仔细思考,心想若是白景天真的叫她娘亲,她也不排斥,因为还没有人那么称呼过她,还挺新鲜的……
反正比“先生”、“九姑娘”这般千篇一律的名字让她喜欢。
可白景天毕竟是海棠的女儿,她若是应了这一声娘亲,海棠一定会不高兴。
再说了,她应了这一声,那海棠的夫君怎么办?
杜七知晓她自己是没有人要的姑娘,魅力上自然是比不过海棠的,说出去,那白龙可是吃亏了。
她提着裙子走出了那杂草丛生的小路。
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思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
小路尽头依旧是一片竹林,见不得围墙,更看不到庭院的大门。
杜七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因为她以往的住处就是这样,以竹林为边,腾出来中心的一片空地,只要有张竹椅、有个躺着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家。
若是连竹椅都没有,随意躺在一块石头上,枕着一江烟雨,便可以睡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不过从身边有人跟着,便也会搭建上几间小屋,沾沾几份对她来说毫无必要的烟火气。
海棠尤其过分,不仅弄出了屋子,甚至还特意搭建了厨房。
杜七穿过外院竹林,走进庭院中。
海棠故居展示在她的眼底。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对她来说很熟悉的布局,仿若就在昨天。
竹林环绕,身侧,凉亭伫立,阴影下,两张并排竹椅安静的立着,风略过竹林,在杜七耳中仿若风铃。
她走到那两张竹椅旁,仿佛可以见到一个绿衣姑娘躺在上面,外头看着那空荡荡身侧,眼神迷茫。
杜七没有躺下。
因为没有必要。
这儿并没有她想想的那般有趣,相反让她有些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0408 花海将在毁灭后回到春季
此处小庭已经多年没有人生活,可并不像外面那样杂草丛生,而是一切井井有条。
有两间竹屋立在不远处。
杜七走进距离自己最近的竹屋,发觉是一个厨房,锅碗瓢盆保持着主人离开之前的模样。
她望着满墙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刀具,心想海棠后来的厨艺增长的真的很快,她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教白景天做饭的。
因为是把儿子当做女儿养,所以才会教他厨艺。
杜七看着那墙上依旧锋利的刀具,视线落在那最明显的空处……那儿缺了一把刀。
这里缺少了一把刀,或者说匕首。
很明显,就是白景天时刻带在身边的那把翠绿的匕首。
海棠也是,居然拿那东西去做菜,而白景天很自然的继承了她娘亲的“陋习”。
“这是……”
一抹涟漪忽的出现,那仿若水波的恍惚中,出现了两个身影。
杜七望着那灶台前突然出现的绿色身影和一个小丫头,整个人一怔。
同一时间,正做饭的绿衣姑娘疑惑的回头。
可杜七为了不坏了规矩,稍稍退了一步,于是那失控的时空变回到了原先的模样,再看过去,只有一张干燥龟裂的灶台。
……
某个时间。
“娘,你怎么了?都切到手了。”小姑娘惊呼道,夺过娘亲手上那翠绿的匕首。
“没什么,走了也好。”海棠轻轻一笑,回身望着那空无一物的竹椅,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练红,要好好和娘学厨艺,做最好的姑娘,这样她才会喜欢你。”
“娘,我不明白。”小姑娘一边给海棠包扎伤口,一边眨了眨自己那红色的眼睛,说道:“娘,我的名字为什么是练红呀?南姐姐说练红是死人时候才会穿的衣裳。”
“是啊,为什么呢。”
海棠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没有回应,只是说道:“若是不喜欢,日后让你爹给你改一个喜欢的好了。”
“哦。”小姑娘似懂非懂。
……
杜七退出了厨房,有些头疼,她靠在土墙上,胸口微微起伏。
因为不能坏了规矩,所以才要离开。
杜七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不用那么在乎所谓的规矩,去与她来上一个拥抱,坐在那儿吃上一次她和孩子一起准备的晚宴——
一定很美好。
可规矩就是规矩,所有人都必须要遵守。
杜七精神开始恍惚,这个小院在她眼中彻底变了模样,整个院子每个位置都充满了那绿衣姑娘的影子,将她包裹在一起。
杜七快步离开,走进了庭院中的另一个房间。
空间终于稳定,杜七松了一口气,看向四周。
这儿是海棠的闺房,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张竹床,十分的简朴。
那油灯油渍干涸结块,多年未曾变过。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想象中和方之南那边相似的房间并没有出现,不仅没有画卷,甚至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看得出来,她在离开之后,就已经彻底的放弃了这个住处。
在旁人眼里或许是这样,可在杜七眼里不是这样。
杜七伸出手,探入一个泛着明显波动的空处,旋即在里面取出一件青衫。
她微微一怔。
这衣裳很精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杜七将其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尺寸,发现她现在还穿不了,不是太小,而是太大。
便知晓了,这该是按照自己以前的尺寸做的衣裳。
她摇摇头。
从海棠的这件衣裳来看,自己以前的身材可远比现在要好得多,尤其是胸口和腰股的位置。
杜七将这件衣裳整齐的叠好放入随身的包裹内。
她很高兴。
因为相比于从方之南那讨要来的画卷,这件衣裳才是她值得珍藏在“百宝箱”中的宝物。
以及……
杜七自那枕下取出一封依旧隐藏的信。
打开信,是十分娟秀的字,很难想象会是那个活泼的丫头能写的出来的。
……
……
“小姐,你来看我啦,只是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
杜七心想也没有过太久。
……
“我想定是没有过去太久,南离还在、春风城也在,小姐,我这些时日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让我想想应该怎么说。”
……
杜七看着海棠写着长篇大论,仿若能感觉到她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和以往那般吵人。
信里也没有说什么东西,只是一些家常。
说她因为那块令牌的缘故认识了很好的朋友,又说遇到了还算喜欢的男人,至于自己的两个孩子则是只字未提。
杜七从这封长信上断断续续的笔墨以及肉眼可见的书法提升上可以看得出来,这绝非是一封连续的信件,更像是日记,想起来什么就写什么。
……
“第一千零四十二次的小雨,小姐你依旧不知在哪儿睡着,也不知那梦里都有什么?”
……
“小姐,我去外面走了一圈,惹到了不少人,他们都很有趣,我就喜欢看他们恨我入骨却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
中间的字迹突然模糊了一些,被墨字擦得干净,再往下看,水渍间,姑娘的书法终于大成,成为了她在淮沁中见到的那般。
剩下的字迹不多,浑然一体,该是一次写出来的。
……
“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天,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们、对不起阿纤,可若是小姐一定能理解我。”
……
“小姐,我终于要见到你了。练红,可真是个好名字。”
……
杜七看到这里,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她透过信纸看到了一个虚弱的姑娘提笔在纸上疾书,虽然脸色惨白,可那一双暗淡的眸子中泛着兴奋、仿若星辰的光。
“……”
原来是这样。
这一天之后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因为海棠死了,所以自己会得到消息,会从睡梦中醒来,按照外面的规矩穿上一身练红衣,抱着那化为原形的银兔,走进那烟雨中。
海棠或许可以活的很久很久,可她知晓那对自己来说是十分短暂的……而只要她死了,便马上可以见到自己。
“傻姑娘。”杜七很是无奈。
这妮子就不能再等一些日子?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在睡觉了,若是海棠再等等,一定能见到自己。
应该……再等一等的。
杜七认真的看下去。
……
“小姐,我等不下去了,这伤比我想的还要重,果然,一直在外生事又没什么真本事……会这样也是活该,不过能死在小姐的气息下,我很欢喜。”
海棠轻描淡写的掠过了一段杜七觉得很重要的事情,旋即信上就剩下了一句话。
“真好,这里来年一定会再长出一簇海棠,对了……小姐,你准备把我埋在哪儿?我很好奇。”
言至于此。
杜七收起信纸,面色平静,眼角却带着疑惑。
是了。
自己把海棠葬在哪里了?
0409 邀我赴庸尘
杜七走出竹屋,握着那一封信纸走入庭院,院中烟雨洒落,绿衣姑娘慵懒的躺在竹椅上,看着天上的小雨,凝视着天空,眼神柔和,不知在想什么。
在她的身旁,小姑娘站在她身边,给她撑着伞遮雨。
一旁的竹椅上空着。
杜七摇头,于是眼前的场景做涟漪消散,她看着信件上最后的几句话,疑惑一件事。
海棠现在在哪儿?
可以确定的是,白龙没有得到海棠的身子,因为那银兔最后是被她抱在怀里的。
白龙没有去找海棠、或者说没有疯了一样的找,只怕海棠早就与他说了自己会消失。
所以,海棠家人给海棠准备的墓陵只是一座衣冠冢。
杜七知晓最后决定侍女去向的是自己。
以她以往的性子,一定不会把海棠留在身边,那么她被自己埋在哪里了?
和她那些消失的礼物在一处吗?
虽然人都死了,早已往生……可这对于杜七来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她最看重的便是故人,人可以不在,可证明她存在的的物件是很重要的。
杜七想了一会,轻轻叹息。
她记不起了。
有些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旋即低下头看那封信。
她很在意海棠在信中说的故事。
这丫头在四处惹祸,本身没有什么本事,可因为自己给她的法宝护身,天下之大皆可去得,于是得罪了许多人。
最后也因此而身死。
海棠没有在信里仔细的说这件事,因为她明确的知道一点,那就是她以前的小姐并不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甚至不会过问。
事实上,杜七也是这么做的,她在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就将海棠带回了不知道哪里的地方,也没有查过她的死因。
在以前的杜七看来,这不是重要的事情。
兴许是因为那个对海棠动手的人也知道姑娘不会在意,所以才放心对海棠出手。
可无论是谁都想不到,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她有了名字,叫做杜七。
所以,杜七从刚才就一直在想海棠信上的意思。
那个丫头做事经常不动脑子,本质上是顽皮乖戾的性子,会得罪人不奇怪,会因此被教训也正常。
可那是她的侍女。
若是明灯被人欺负了,她应该会很不高兴。
放在海棠身上,自然也是一样的。
她的丫鬟,还轮不到外人去管教……更不要说,海棠说她是死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自然不会是自己动的手,所以海棠一定是因为与自己有关的人或是物件而受重伤,不治而亡。
只有有着她气息的法宝才能压过自己庇佑的侍女。
会是谁?
杜七想着她这些时日所了解的消息。
东玄?道宫?
还是说那一直压在十娘头上的各种“天家”。
她很在意。
若是能找到海棠的墓,她一定能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七停下脚步,看着那天上的大日,视线西移,落在那暗淡不可见的月星之上。
阿纤,海棠的这个朋友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照拂春风城,她所挡在外面的是南荒的妖祸,还是……害死海棠的仇家?
会是后者吗?
杜七一瞬间想了许多的事情。
蓦然,天穹倾覆,黑暗笼罩庭院,清新淡雅的桂兰气息出现在庭院中。
“姑娘。”纤阿朝着杜七行了一礼,起身道:“姑娘叫我?”
杜七摇头:“没有。”
纤阿有些疑惑,旋即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场景,说道:“姑娘可是有要问的?”
“问你?你知道?”杜七看着她。
“知道一些。”纤阿沉默了一会,说道:“她在月宫上。”
“原来是这样。”杜七知道海棠现在在哪了。
有朋友陪着,该是一件很让人幸福的事情。
“我不想坏了规矩。”杜七说道。
纤阿低下头,避开杜七的相貌,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姑娘会入世,会在意海棠的死这般小事真的是最让人震惊的事情。
这本身就是最不符合规矩的事情,可姑娘似乎是忘了。
当然。
姑娘就是规矩,所以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正确的。
“姑娘的意思是?”纤阿问道。
“给我指条路。”杜七说道。
纤阿明白了。
九姑娘是想要给海棠“报仇”,在不坏了规矩的前提下。
她有些无奈。
因为若是在以前,只是杀个人,姑娘可不会像是这般多此一举。
不过入世嘛,她高兴就好。
而且,若是海棠知晓她的小姐是如此的在意她,为了她而去蹚足那凡尘中的庸事,一定会开心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纤阿说道:“按照规矩,那自然是要修仙。”
“修仙?我?”杜七摇头:“我天赋不行,即便是入了仙门,也打不过什么人的。”
纤阿:“……”
月光洒下来,纤阿眼角微微颤动。
杜七又问:“明灯不行吗?”
“规矩,姑娘,规矩。”纤阿提醒她。
杜七叹息一声。
合着,是要她好好修炼然后给海棠报仇?
杜七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不然现在就将那人揪出来弄死扔去月亮上?
杜七想了想,挥挥手。
纤阿随风消散。
黑幕被驱除的干净,重新变成了白天,落下一抹烟雨。
杜七叹息。
若是要在不坏了规矩的情况下知晓一切,只怕会耗费一些时间,可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所以还是要慢慢来。
杜七将替丫头出气当做一件事情放在了心里。
她倒是要看看,是谁用她的物件欺负她家的姑娘。
“敌人”两个字对于杜七来说是一个很奇妙的词汇,可她现在的确是有了一个不明身份的敌人……
算是平静生活中的调味剂吧。
杜七将信件叠整齐,背着挎包离开了海棠故居,没有再去看一眼那躺在竹椅上的绿衣姑娘。
过了桥,辞别了那些侍卫,杜七回到竹林中,靠着一颗清竹思考。
十娘说过要她入仙门,所以修仙是一件早晚的事情。
杜七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姑娘,到最后应该还是需要身边人的帮助。
她觉得石婴就不错。
嗯,还是要先找到悟道竹才行。
0410 宝物出世要有天劫,天劫呢?
杜七一个小跳踩在溪流的小石上,再轻轻一跃过了溪流,旋即走入竹林中。
这不是普通的竹林。
而是她以前睡觉的地方。
四下无人,所有的一切皆是保持着她离开之前的模样,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在她重新走进去,那周遭的时间才再一次流动。
这是个一个简单的小院,和先前她去过的海棠故居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或者说是海棠故居与她住的这个地方一样。
回到熟悉的环境,杜七走到两张竹椅旁,将自己的小挎包放下,躺了上去。
竹椅的每一个细节都紧紧贴合杜七的身子,映着那青春少女的气质。
她伸了一个懒腰。
回到自己以前的住处,不免便会觉得有些困乏,可现在不能睡觉,不然……一觉过去,十娘都没了。
杜七从竹椅上起来,走入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是海棠亲手搭出来的。
杜七进去看了一眼,有些无奈。
自己以前真的是个女人吗?闺房居然能简陋到这种地步,还不如海棠和白景天的住处呢,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桌椅都不存在,空荡荡的,不知道还以为被什么人给洗劫了,一个物件都没有。
有衣柜,可衣柜里一件衣裳都没有。
也就是说,她唯一的衣裳应该就是十娘捡到她那天,她身上穿的那一件青色长衫……
也难怪十娘让她去披罗居做活,培养女儿家的兴致。
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只有海棠留下的些许刀具。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杜七重新回到躺椅上坐着,轻轻叹息。
她没有直接来这儿而是先去了海棠故居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因为她以前住的地方……真的让人很失望,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硬要说……
大概就是住的久了,这院里的竹子比外面的灵气浓郁一些,翠绿翠绿、细细长长,泛着彩色。
数量很多。
因为这片尚未被人发现的地界很大,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竹子,每一株都带着七彩的灵光,一眼望去,大概有上万根。
杜七歪着头。
事实上,即便是将所谓的仙品悟道竹放在她的面前,她也看不出什么来,还会觉得那竹子都不如她眼前的这些。
更不知道眼前的这些是不是那所谓的悟道竹。
听客栈的男人以及安宁和老和尚的话来说,那什么悟道竹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不该有这么多。
也就是说……不是?
就在这时,忽的起了一阵风,在杜七眼里,每一株竹子的七彩光芒仿若潮水一样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涌来。
那七彩之色逐渐浓郁,仿若实质的琼浆最后钻入了她面前最细的嫩竹中。
因为竹林中的灵气太多,所以只一会儿,她的眼前就灌满了三根小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翠绿,可实际上……几乎已经被浓缩到极致的灵气所填满。
很显然,因为杜七的不满,这片竹林的灵气全数聚集在一处。
“停。”杜七说道。
于是潮水散去,兴许是退急了,些许彩色霞光溢出了这片竹林,溅在溪边的一片小琴丝竹上。
“都聚在一起了。”杜七抚摸着面前的纤细的竹苗,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么多的灵气,应该算是不错的宝物了?
虽然灵性不足,单单从浓缩的灵气来开,每一株都是不弱于明灯吃过的莲花,在她的眼里,终于勉强算得上是“宝物”。
“就是你们了。”杜七四顾,没有发现镰刀,好在这些竹苗足够纤细,她走过去,使劲将其折断。
照理说即使是竹苗也不是那么容易断裂的,可杜七就将其扯了下来。
经受粗暴的动作,那灵气也没有任何的消散,甚至那残留在土地竹根中的霞色都及时钻入了竹苗中。
“三根……”杜七看着地上那断口撕裂的翠竹。
每一根都是两米长,二指粗细。
她捡起一根拖动了一下,觉得有些沉,便只拾起了两根,将另一根丢在了原处没有理会。
希望这些就是悟道竹。
不过就算不是,这些灵力也足以让石姐姐恢复受损的经脉了。
杜七笑着。
她不认为这是坏了规矩的事情,因为无论石婴是否受伤,这些竹子都存在这儿,至于说她住的地方会有大片灵力聚集……这也是规矩,像春风城上空的旋涡,不受她控制的。
……
……
“嗤……嗤……”
静幽小路上,身穿红白花袄的少女背着挎包,一手拖着一根竹苗走在泥路上,那竹苗划在泥地上,留下划痕和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她没什么力气,只能将其拖着走。
若不是为了石婴,她羸弱的身子可干不来这种“重活”。
行至溪流旁,杜七看着那一片“潮水”退去时候沾染到灵力的几根小琴丝竹,发觉虽然沾染了霞光,可比不上自己故居中几万根竹子的任何一根,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时间还早。
当她回到约定的大亭子中,将沾满了泥土的翠竹靠在墙上,才发觉并未到约好的时间。
方之南等人还没有回来。
杜七解开烟囊,有些自豪自己并没有迷路在那错综复杂的小路上,该是要比流萤姐稍微强一些。
也比海棠那个路痴要强不少。
杜七看着远处的豪华车马与在车马前聊天的厨子,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走了那么多路,脚酸,杜七也饿了。
好在,她自己包裹中也带了些许蜜饯,于是将其打开摊在亭中的椅子上,轻巧的尝了几个。
风凉凉的,很舒服。
杜七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在见到了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后……她一点也不想要回到以往孤身一人的时候。
吃着点心,杜七视线放在眼前的亭子中。
这个亭子她没来过却知道,因为秋水姐和一些修士曾经在这里小憩,后来……就遭了天劫。
杜七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是那些小家伙自作主张,她只是没有制止他们,所以不算自己的错。
再说了,又没死人。
就是死人了,她也不在意。
“对了。”
杜七忽的想起了什么。
听说宝物出世是要有天劫的。
悟道竹出世就要有天劫。
她看着自己带回来的两根充满划痕的翠竹,心道若是没有天劫,岂不是说她……拿错了?
于是杜七走出亭子,仰头看着今个的风和日丽。
“……”
天气更好了。
0411 杜七挑的竹子很丑
红袄姑娘站在宽阔亭榭之外,仰头看着那一汪碧水青天。
白云轻柔,清风如玉,吹在面上令人心旷神怡,大抵整个南荒许久没有见过这般宜人的景色,都看不出是冬日。
杜七抓了抓自己的长发,将那缎带系的整齐,红白搭配,乖巧而不失少女感。
因为十娘不许她总是穿一个颜色的衣裳,所以她此时并未有穿青色,于是这一幕愈发的怪异。
杜七抬头看着天际,微微蹙眉。
天劫呢?
该有天劫的。
她回头望着那静静靠在亭子中的青竹,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些许亮光。
于是天地间游行的风乱了节奏,杜七侧耳倾听,觉得这凌乱的风有些像是她练琴时候,被十娘抓住软处时候的不安模样。
“该有天劫的。”杜七轻声说道:“十娘不喜欢雷声,可她此时也不在,来吧。”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她。
可天色微微阴暗了些,似是有一抹阴云在杜七头上聚集,她仰头望着那隐隐闪过的雷光,轻轻一笑。
阴云聚集的极慢,这应该是史上最尴尬的一次劫雷,雷光烁烁,你推我让,纷纷不敢在杜七缎带上方聚集……最后杜七上空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天象——黑云浓郁,可中间偏偏空了一个圆形的空白。
中间的天空清澈如水,没有一丝云彩,周边乌云密布,闪过黄色细碎闪电。
这般“丢人”的天劫自带结界,所以哪怕是道宫和禅宗的人也没有发现这般异象。
“快些。”杜七催促道。
于是空白的空隙慢慢的缩小。
杜七想起了什么,回到亭子中拿起那两根纤细翠竹,拖出了亭子扔在地上,自己则回到亭子坐下,翘起一只二郎腿,丢了一个蜜饯入口。
应劫的是竹子又不是她,她又不需要挨雷劈,再说了,弄坏了十娘给她的买的衣裳可怎么办?
随着杜七的动作,似乎连劫雷也回过神来,不需要劈姑娘,于是这一次聚的特别快。
劫雷如龙,在云海上翻腾,即将裹着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七姑娘,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女人的声音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将那云层一刀劈开。
方之南捡起杜七丢在地上的两根翠竹:“这是……小池竹?”
旋即抬头,疑惑说道:“怎么忽的阴天了?方才的天气还那么好。”
杜七轻轻叹息,于是云隐雾散,一抹暖阳洒下。
“奇怪。”方之南眨了眨眼,随后拾起那脏兮兮的翠竹走进亭子,指着竹子问杜七:“这小池竹是七姑娘折回来的?”
“嗯,这叫小池竹吗?”杜七问。
方之南点头:“也是青竹的一种,只是这种竹子天生长不大,又太瘦,在院中栽下也不大好看……”
她说着一怔,心道她怎么能打击杜七的积极性呢。
虽然她们本就没有指望杜七能找到什么好苗子。
而杜七也没有让她们失望,只折回来了两根……
两根,种在院子里那能好看吗?门前左右各一根?你当是做门神呢。
方之南看了一眼杜七折断的方向,参差不齐,插进地里也养不活,轻轻一笑后在杜七面前坐下,牵住她的手。
“姑娘就找了两根?”
杜七感知到了方之南轻笑的含义,小声说道:“还折了一根,不过我拿不下,就丢在园子里了。”
“没事,姑娘折的,咱们就带回去。”方之南说着,指向亭子外面正朝这边而来的马车,说道:“看。”
杜七顺着瞧过去,发现之前那两个姐姐正驱车朝这边走过来,那车子的后方放着满满当当几十根竹子,与她拖回来脏兮兮的柱子不同,那是仿若水洗的光泽,十分养眼,切口也整整齐齐,没有伤及关键脉络,保养成功后插在地里就能成活。
“姐姐们……好厉害。”杜七惊讶道。
“找人砍几根柱子……能算什么事儿。”方之南捏了捏杜七的手,说道:“这些可够了?”
“应该够了,十楼也没有那么多空地种柱子。”杜七说道。
“那就这样。”方之南说着,带着杜七弄来的两根破竹子与那几捆青竹摞在一起。
杜七在一旁看着那完全不搭的画风,不免有些脸红……这样,显得她很没用……虽然她本身就没什么用。
“正事做完了。”方之南拍拍手,走过来,看了一眼杜七身边摊开的蜜饯袋,说道:“还没到吃午食的时候……那我吩咐膳夫去准备一些点心,咱们吃了点心就去玩。”
杜七用力的点头。
走了那么久,她也累了。
……
晚上。
夕阳如红霞,将光洒在姑娘们身上。
杜十娘站在那运竹车身边,没有看竹子,而是盯着杜七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头凝成了一条线,沉声道:“出去一天,就大了肚子?”
“十娘,你说什么呢。”杜七说道:“是……吃得有些多了。”
方之南找来的厨子做饭很好吃,加上今天玩的很开心,所以回来的时候……多吃了几碗饭。
“我没有告诉你今晚要回来吃?”杜十娘说道。
杜七想了想,茫然的摇头。
杜十娘走过来看着杜七,捏着她的脸,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旁的秋水说道:“十姑娘是没有说。”
“……是吗?那就是我忘了。”杜十娘眼角微微抽动,旋即白了杜七一眼,走到那运竹车面前。
她嗤笑一声,将秋水拉过来,说道:“你看看这些,哪些最好?”
秋水指着那两根染着泥土的小池竹,说道:“这两根最好。”
杜七在一旁,心想秋水姐真有眼力,晚上那卧松云就没有发现这两根竹子有什么不同。
“你就惯着这妮子吧。”杜十娘无奈叹息。
在她的眼里,秋水是一眼就看出来丑的是杜七弄回来的,所以给她面子。
只有秋水知晓,她是真的觉得那两根最好看。
杜十娘吩咐人将那一车竹子保养好放下,最后走过来。
“妮子,你既然吃过了,就回楼上练琴罢。”杜十娘牵住秋水的手:“我和她出去吃,吃完了回来,你一个人在家不许偷懒。”
秋水:“……”
“十娘,我还能吃。”杜七摸了摸小腹,认真说道。
杜十娘闻言,太阳穴微微跳动。
0412 劫下安稳
从一开始,只要杜七让杜十娘觉得不高兴,她便没有舒服过,现在也是一样。
不系舟,杜七一侧小脸带着怪异的红,正按照杜十娘说的练琴。
酒楼。
杜十娘与秋水准备吃晚食,等待上菜的时候,坐于一处随意聊着什么。
“妮子,青姨有和你说什么时候回春风城吗?”杜十娘问。
秋水摇头:“师父没有什么计划,跟着十姑娘走。”
杜十娘轻轻点头:“那就好。”
她有些想七姨和自家的翠儿、四闲了……这次在淮沁也放松许久,该回去了。
秋水又说道:“不过师父说,现在春风城各方公子聚集,等他们忙完了咱们再回去也可以。”
杜十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口说道:“没必要。”
就为了躲殿下?
她是躲了,可石闲她们不也在春风城?小心谨慎可以,不过若是小心过头看起来就傻兮兮的。
秋水眨眨眼,小声说道:“我反正都听姑娘的。”
杜十娘浅浅一笑,牵住秋水的手,与她说着悄悄话。
多是关于杜七的,所以姑娘们面上时不时带着莞尔和会心一笑。
很显然,因为秋水恬静的性子,她和杜十娘相处的很好。
丰盛的晚餐上桌。
杜十娘看着秋水斯文娴淑的吃相,很喜欢眼前这个姑娘。
十楼……总算有个像样的丫头了。
这倒不是说她觉得翠儿不好,只是她和翠儿亲如姐妹,后者一点都不像是侍女。
至于明灯,杜十娘只当她是杜七屁股后面的小拖油瓶,要是真的使唤她干活,还不够翠儿一个人唠叨的。
……
杜十娘晚上向来吃的很少,可是她却点了不少的菜,秋水的饭量也不大,所以剩下的菜是要打包带回家的。
若是那正练琴的丫头没有偷懒,她便将这些菜热热给她当做夜宵。
与杜七在一起这么久了,杜十娘早就知晓杜七是一个只吃不胖的姑娘。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斜依靠在椅子上,手指夹着酒盅,小酌后,面上起了些许红润。
身心放松。
在淮沁这几日,杜十娘感觉自己将这七年来所有的闷气全部疏散的干净,也过上了她向往的生活。
就像今个这平凡的一天,从与杜七一同的床上起来,与三两好友淮沁小饮,于中心湖上执棹泛舟,玩累了去青姨家的床上听着秋水练嗓子,和着那柔软的戏腔入睡。
晚上回到家,发现杜七正在练琴,向着成为她心目中越来越好的完美姑娘而努力。
一口暖酒下肚,杜十娘感觉到了一股从内到外的温暖。
这样的生活若是能持续下去,就是要她只能活十年……杜十娘也认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自远而近的轰隆闷雷,打断了杜十娘思绪,她手上一颤,那酒盅中的清酒洒在她的黑裙上。
秋水见状立刻起身,取了手帕蹲下擦拭着杜十娘的裙子,说道:“十姑娘怕雷声?”
杜十娘有些无奈:“也不是怕,只是觉得聒噪……估计是要下雨了,还好咱们出来的时候带了伞。”
“我去把窗子关了。”秋水擦干了酒渍,走到酒楼屏风后的窗前,看着远方竹林的方向,有些疑惑。
在她的眼里,远处的天呈现出一片赤红如血的红霞,隐隐有电弧在云层中闪过。
再看下方,泛着七彩的光。
她不懂,却忽然发觉这应该是一种叫天劫的东西。
兴许是被雷劈过,所以秋水身上起了一层寒意,她关了窗子,走到杜十娘身边,靠近她坐着,有些后怕的说道:“姑娘,我可能……也害怕雷声。”
杜十娘无奈一笑。
姑娘家,这也正常,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秋水紧紧贴着杜十娘,继续吃自己的晚饭,同时忆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整个淮沁加起来的彩色都比不上七姑娘带回来的随便一根小竹,却引来了这么大的雷雨?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晓那是雷劫,反正就是知道。
兴许……是记忆有些松动了。
……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出现在杜十娘的身边。
“平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早睡了?”杜十娘意外的说道。
“我饿了。”祝平娘丝毫不见外的坐在秋水的右手边,夺过杜十娘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旋即拿起杜十娘的筷子和碗,盛了一碗饭。
“?”杜十娘有些奇怪,却也没有什么好问的,柔声说道:“平娘,你给我买的梅花到了吗?我准备要回春风城了。”
“哦?什么时候。”祝平娘还未进食,先问道。
“就这几日?”
“那我让她们直接送到秋水楼,你到时候自己来拿。”
“好。”
“对了。”祝平娘的视线落在屏风后的窗子、穿过窗棂落在风雨飘摇的竹林中,隐隐可见佛光普照、道元横肆。
她与杜十娘说道:“妮子,今儿我去你那住。”
“唉?”杜十娘眨眨眼。
“你那没地方?”祝平娘问。
杜十娘点头,不系舟不大,只有两张床,她和杜七用一张,秋水用一张。
祝平娘看着秋水,说道:“好办,我与你睡,让秋水和杜七挤一挤。”
杜十娘:“……”
祝平娘补充道:“那我和杜七一起也行。”
“我与你睡。”杜十娘立刻道。
祝平娘噗嗤一笑,不再言语,专心吃饭。
她非要过来和杜十娘一起睡的原因和简单。
现在,不远的淮沁竹林中或许会发生一场罕见的争斗,在雷劫下。
她要保护姑娘们的安全。
……
入夜。
雨越下越大,绵延数十里,从淮沁一直覆盖到春风城,黑云如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劲风将春风城花街上的花草吹的东倒西歪。
雨水使劲的砸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地面上的雨水顺着寒风迅速的流动,将那积雪全数洗刷干净。
屋内,听着雨水滂沱。
翠儿点着火盆,看着自己床上对坐、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丫头,无奈说道:“该去洗洗睡了。”
0413 劫下冬景(二合一)
窗外的雨盖住了一切杂乱的响声。
翠儿很是无奈的看着此时坐在床上的两个丫头……催促她们早些去洗漱。
榻上,白玉盘的视线从眼前少女的身上收回来,心想她又见到这个姐姐了。
在春市,曾远远的瞧过两眼。
半夜也见过一次。
白玉盘压着自己的裙角,很认真的说道:“翠儿姐,明灯……今晚不回来了吗?”
翠儿没好气的啐了一口,说道:“那妮子有些日子没回来住了,天天在四苑玩狸花,估摸着,吃饭都吃得习惯了。”
以石闲做饭的难吃程度,明灯能住的下去也是难得。
“玩……狸花?”白玉盘歪了歪头,一缕青丝自耳侧垂落。
她想了想妹妹自己玩自己的场面,脸上多了一丝怪异。
“嗯,四苑养了一只狸花,两个小家伙玩的火热。”翠儿解释道。
“哦。”白玉盘这才明白,带着一丝尴尬的浅笑。
她是知道小花的存在的,一时间没联系在一起。
抬手将垂落的头发重新撩至耳侧,那长袖下白皙的手腕处泛着些许荧光。
翠儿看着她的小动作,笑着。
明灯这个姐姐从被景天公子收做侍女,身体状况肉眼可见的恢复,本来消瘦的面庞现在带着健康的红润,乖巧可人不弱于明灯,而且比明灯更强的是,她很懂事,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听说你也在看医书?”翠儿问。
白玉盘点头:“有在慢慢看,想着……能帮公子和七姑娘一……”
正说着,她便被人打断。
“翠儿姐,不是说要去洗洗嘛,怎么还聊上了。”安宁从床上跳下来,抓住翠儿的手臂,同时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白玉盘的右手腕。
“嗯,咱们一起。”翠儿说着想要推开安宁,不过没有推开,于是叹息。
这妮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粘人了,也不知道常管事怎么允许她整日往自己这儿跑。
今晚是安宁忽然找到她说要一起住,然后正巧赶上过来见妹妹的白玉盘,很巧的是又遇到了一场瓢泼大雨,所以……她留白玉盘在这儿住上一晚,接着就发生了上面那些事情。
此时,远处忽的传来一声闷雷。
翠儿和安宁都没有什么感觉,可白玉盘忽的僵硬在那儿,很明显的打了一个冷颤。
“居然怕打雷?”安宁笑着道。
“你少说话。”翠儿杵了安宁一下,甩开安宁走到床边坐下,温和的说道:“不喜欢雷声?”
白玉盘小声说道:“从小时候开始……就不太能适应。”
她很害怕雷声。
小时候因为有妹妹需要照顾,所以很少体现出来,不过以明灯的聪慧早就知道她怕打雷,所以每一次的夜雨,她都是搂着自己睡的。
翠儿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牵住白玉盘的手。
小手冰凉,掌心有些许湿润,看来的确是吓到了。
“在我这住,不用与白公子说一声?”翠儿问。
白玉盘摇头,紧接着蹙眉看向翠儿。
她叫公子……白公子?
白玉盘已经知道了白景天的真实身份,可她并不在意旁人是不是知晓半妖的事情,加上翠儿是亲密的人,所以她没有放在心上。
她又不厌恶半妖,她捡回来的妹妹就是半妖,若是心存芥蒂,明灯都死了几十次了。
这可是个为了妹妹放弃了在城南生活,将自己过成了乞丐的丫头。
“那就好,我去准备热水,一会咱们一起洗洗。”翠儿说着,对着安宁使了个眼色。
安宁知晓这是让她和白玉盘好好相处。
翠儿离开。
屋内又变成两个不熟悉的姑娘单独相处。
……
安宁不是第一次见白玉盘,先前常平怜有一次喝醉了大晚上跑去找白景天,那时候见过一次。
她听着远处些许雷声,视线穿过窗棂落在漫天佛光上,心想打的可真是狠,这招该是大和尚的掌中佛国,也不知道现在魏云笈不在,道宫的人能不能招架的住。
哼。
两方就是打出狗脑子也和她没有关系,只要别波及到她的常姐姐和翠儿姐就好。
今天晌午之后,她收到了往生和尚的讯息,说是有数株仙品悟道竹出世。
她在和常平怜的住处留下法宝守护,自己则来找翠儿。
她是来保护翠儿安全的……嗯,顺势和翠儿一同沐浴,都是姑娘家,也说不上谁占谁的便宜。
安宁看着白玉盘,忽视她身上沾染的些许妖气,稍稍歪头。
她还会保持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的想法。
这个姑娘……好香。
那是一种类似天材地宝的香气,外在表现出来,兴许就是对妖物的亲和?
……
……
白玉盘虽然知道安宁在看她,可是她并不在意。
她很害怕窗外的雷声,所以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情。
今天,公子知晓她出门看妹妹,专程说过若是她想要留宿,就直接住下。
公子真的是很温柔的人。
当然……也有不温柔的时候。
前几日,有来自别国的王公贵族看上了正出门采购的她,想要买她回去,并且当街对她拉拉扯扯,她没有什么力气,当时恰巧也没有侍卫在侧,好在有一个姓徐的青年挺身而出,替她解了围。
等她谢过青年公子,回到家的时候白景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是白玉盘第一次见到白景天另一面有些可怕的模样,红色眸子缩成了一点,似是一颗朱砂痣。
再然后她就没有在城里见过那对她动手的男人,之后出行身边也一直跟着一队侍卫。
白玉盘抿嘴一笑,看着自己的手腕。
也是因为那件事,所以只要她出门,花瞳一定会跟着她,生怕她再被人欺负。
“妹妹,我这么叫你可以吧。”安宁忽的说道。
“姐姐说。”白玉盘轻轻点头。
这可是常姐姐身边的姑娘,自然要给予绝对的尊重。
“你很喜欢蛇?怎么到哪都带着。”安宁指着白玉盘的手腕。
蛇,在佛门意喻变化,也代表人生三毒中的嗔毒,因为蛇性子乖戾,最容易伤人。
她不知道白玉盘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身边为什么会跟着蛇妖。
她还记得,最初见到白玉盘身边这条小蛇之时,它还没有现在这般浓烈的妖气,只是一条初步觉醒了血脉的小青蛇……这才多久没见,就已经有了妖灵了。
“姐姐是说花瞳?它是很乖的孩子,我喜欢。”白玉盘说着,捋起袖子,只见在她的手腕处绕着一条青色小蛇,身上颜色娇艳欲滴,一双充满灵性的眼睛仿若浅花开。
安宁看着花瞳青蛇脑袋上两片颜色不大一样的鳞片,先是一怔,随后盯着它看。
在确认了她身上没有已知妖圣的气息后,移开视线。
很明显,这条小蛇很有问题,它有着非同一般的血脉,即便是以安宁的见识,也十分心惊。
好在对方的修为实在太低,所以安宁收起了警惕,意外说道:“它……平日里都在你身上?”
“只有出门的时候。在医馆白天我要干活,不许她跟着。”白玉盘解释着,随后看着安宁的眼神,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任何一个姑娘家知道她随身带着一条青蛇,总会膈应的。
“姐姐不用太在意她,这孩子一点都不凶,平日里整日被欺负。”白玉盘说着,花瞳似乎有些不满被揭老底,收了牙口咬在白玉盘的虎口处。
比起恼怒,更像是撒娇。
花瞳修为不够,所以只能感觉到安宁身上有一股不那么让人喜欢的气息,可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又是杜七的朋友,所以保持着最大的耐心。
“被欺负?它?”安宁望着花瞳那几若实质的妖气与扑面而来的乖戾,很难想象这般代表嗔怒的物种会受欺负。
白玉盘说的自然是实话。
在她的身边,花瞳对谁都很温柔,整日被石闲家的狸花猫和她的妹妹用手逗弄也从不反抗……
明灯那是血脉和实力的双重压制,可白玉盘又不知道,只当是花瞳逗自己妹妹玩。
在白玉盘眼里,花瞳只有对公子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恶劣,公子稍稍接近一些她就要张嘴咬他,关于这一点,怎么说都没有用。
就在这时。
“聊什么呢?水准备好了。”翠儿换了一身衣裳,长发散落着走进来,
她一进来就看到了两个丫头对视,看了一眼白玉盘的手腕便明白了,笑着走过去说道:“这不是花瞳吗?也来了啊。”
她上手摸了摸花瞳的脑袋,后者很乖的蹭了蹭翠儿的掌心。
翠儿的身上有一股子很好闻的、像杜七的气味,她很喜欢。
“翠儿姐认得它?”安宁有些惊讶,因为她以往整日偷窥翠儿居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没见过几次,不过听姑娘和明灯念叨许多次了。”翠儿逗弄着花瞳,随意说道。
安宁想问翠儿为什么不怕蛇,可她想了想平日里干活干净利落的翠儿,觉得自己这个问题若是问出口会很蠢。
翠儿抿嘴一笑,牵住两个姑娘的手,将她们一同拽入了浴室。
姑娘家初见,熟络的都不是那么快,可没有什么是一起洗一次澡不能亲近的,如果有,那就洗两次。
翠儿有些好奇白玉盘怎么看待白景天。
是信赖,还是别的什么。
姑娘家,总是喜欢这些话题。
高天夜雨落满城,雨声遮盖住浴室中姑娘家的窃窃私语,隐隐有翠儿调笑与白玉盘无奈的声音传来。
窗外是霹雳雷劫,可姑娘家的生活很安稳。
……
……
七姨坐在烛火前,听着雨声,借着灯火看着桌上那封从淮沁寄回来的信件,嘴角是止不住的浅笑。
在她的右手边,放着一个锦盒。
院落中,师承笔直的站在屋脊上,盯着远处的劫雷,眼中有剑光流转。
……
石闲不喜欢听到雷声,所以正一左一右抱着婵儿和明灯,早早的入睡。
在四苑之外的一处角落,鱼行舟背着一柄灵气四溢的细剑,静静守着此处的安稳,不远处,吕少君手持酒壶,靠在一棵树下歇息。
……
琴楼,石婴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因为罕见的大雨,姑娘们都很兴奋,所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的石婴正陪着姑娘们打着巧牌。
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回十楼了。
因为……安宁。
谁让禅子喜欢翠儿,她可不是没有眼力劲的姑娘。
……
……
淮沁竹林正中,劫雷下虽然禁法,却依旧阻拦不住佛道之争,各种秘法、招数层出不穷。
虽然安宁和李青莲并未商谈,可两方人马却依旧有着各自的默契,并未如安宁所想的那般死斗。
更像是切磋或是赌局,愿赌服输。
他们都不想输,尤其是道宫,输不起。
惶惶天威如龙。
溪流一侧岸边,白日里溅到霞光的数根清竹浑身泛着七色流光,周边盘旋光点,仿若在它们的周边连时间都走的慢了。
那是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其珍贵的真正至宝。
七根。
整整七根仙品悟道竹,就品相来说,还要更甚于道天君尚在时期的那一尊独株。
连南荒这般贫瘠之处都有这等至宝出世,所以才是大争之世。
远处,一袭平衣的倚石仙子远远看着那应劫之物,忽的觉得多年瓶颈松动了一些。
她以为自己该是很冷静的人,一切也都计划好了。
“大争之世……”
她脑海中闪过明灯的脸,便换上了仙裙。
她忽的也想要争一争。
……
……
不系舟上,因为下雨,所以空气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杜七眼看着秋水和杜十娘一同被祝平娘拽进了浴室却不带上她,稍稍的有些不大高兴。
不能因为她洗过了就不让她一起啊。
推开窗,一时间风涌入,雨水覆面,将姑娘的缎带剥离下,杜七的头发随风舞动。
她看向远方,轻轻叹息。
云姐姐也是,一些破玩意有什么好争的?只不过是白日里灵力潮水退去时溅到的七根竹子罢了。
姐姐若是真的想要,自己院里还有一根好的因为拿不下而丢在那儿的呢。
杜七看着倚石仙子穿梭在劫雷下,吩咐不许伤到她,便关了窗子。
大步朝着浴室而去。
现在她弄湿了身子,总该可以一起洗了罢。
0414 无天是什么意思
南荒有至宝出世,伴随着通天紫雷,吸引了无数人仙、妖鬼的视线,所有人都没有出手,只因争斗的双方是道宫与佛门。
可世上总有无法无天的主。
于是南方元山部的神山上,那金色的眸子再一次睁开,心道最近可真是不安稳。
宝物出世,它既然见了,定是要分一杯羹。
不是它看得上那宝物,而是象征性的随意出手,况且它的确是有收集宝物的癖好。
雨水淅沥落在金眸主人的身上,毛发泛着晶莹流光。
它看着天上那因为它苏醒而不断聚集的劫云。
妖孽出世,天必灭之。
蓦得有一根棍子自荒山而出,胡乱搅合一通,将那漫天阴云打碎的干净,一抹金色之影似利剑直直的插入淮沁竹林的心腹之地。
……
浴室中,杜七因为糟蹋自己的身子非要进来一起洗,所以被杜十娘狠狠教训,好在祝平娘和秋水帮衬着,她才算是没有挨打,只是惹了家主不高兴,便只能坐在最角落里,面对着窗子自闭。
杜七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看着划过天际的那道金色流光。
这气息她很熟。
该是近些年见过的。
可她现在刚别了海棠,还不想找其他的故人,没有放在心上。
她也不想被打扰,尤其是在对方可能会吓到她的十娘的情况下。
杜七的视线掠过窗子,望着远处朝天一棍打翻漫天佛国,将道家大阵击的粉碎的金影,眼看着它冲着倚石仙子而去,随着一道绝云剑气冲天而起,杜七移开视线,叹息。
这般暴力乖戾,可没有姑娘会喜欢。
这次算是给她提了个醒,若是下次它来的是春风城,岂不是糟了。
杜七随意吩咐了一句,继续面壁自闭。
后方,祝平娘面色如常,实际上早已调动一身真元,好在片刻后那淮沁竹林便安静下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杜七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想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它是会吓到自己身边的姑娘。
……
深夜元山。
徐阿也特意扎上了杜七送给她的白色缎带,与妹妹分享了在南离的生活后,踏上神山,日常用神水灌溉山上的桃树,这本是她作为圣女的二妹需要做的事情,不过自己回来一趟,顺势替她做了。
这儿不是真正的神山,却是能将大半元山部收入眼底的地方。
做完了妹妹需要做的活,徐阿也看着下方元山部的点点星火,提起长枪准备热热身。
想了想,又放下枪杆,擦干手后,将头上的白色缎带扎的又紧了一些,这才重新拿起长枪。
“喝!”
娇叱,亮银舞的生风,少女小麦色的皮肤在夜晚泛着些许荧光,长发伴着枪风飞舞,缎带如风中劲草,似是随时可能随风而去。
因为她的枪法过于凌厉,所以地上的泥土被掀开,混着溪水化为一个泥潭,在她的紧致的大腿上染了些许泥污。
停下动作,徐阿也轻轻叹息,自言自语道:“好看是好看,却不方便。”
最后觉得还是杜妹妹送的礼物要更珍贵一些,不再练枪,原地吹着冷风。
她有些想念杜七了,那真的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正想着,徐阿也忽的怔住,抬头望着一缕金光自远处而来,迅疾如电。
徐阿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神山的方向?
是元山大神?!
她正兴奋着,陡然发现那金光忽然调转方向,直直的冲着她而来,一道洪钟大吕的爆声响彻天际,惊醒了整个南荒极南的生灵,众人与妖群纷纷惊恐的看向神山的方向。
黑夜,金光恍如大日。
徐阿也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就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金色双眼。
眼前人浑身被金光包裹,神圣不可亵渎,可它好像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中,瞳孔缩成一点,手上握着的一根清竹落入脚下而不自知。
徐阿也低头看着那陷入泥水中的一根流光溢彩的竹子,有些疑惑。
这……真的是元山大神吗?
事实上,元山部的人从不知晓大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时间仿若静止了。
金影不语,徐阿也不敢说话,身子僵硬的站在泥地中。
大神是在看她?
不对啊……若是看,也应该是看身为圣女的妹妹,难道是因为自己替妹妹灌溉惹大神不高兴了?
可她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在徐阿也一动不敢动的时候,那金影忽的伸出手朝着她的脑袋而来。
徐阿也闭上眼睛。
只听得滋滋的响声,金影猛地缩回手,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上一片焦痕。
天劫尚且奈何不了它,却被一条缎带给伤了?
并且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若是强行要摘那条缎带……会死。
会死,它却不震怒,反而发出一声喜悦的长啸。
徐阿也偷偷睁开眼,莫名其妙的见到了眼前金影高兴到手舞足蹈,不复先前的威严。
揉了揉眼睛,听到金影开口。
它似乎不常说话,所以声音沙哑,它没有直接询问缎带的事情,只是询问徐阿也刚从何处回来,在不伤到徐阿也的情况下看透了她的心思,得到春风城三个字后,腾云而去。
“大神,这……竹子……”徐阿也懵然的看着泥水中的清竹。
远处传来一道传音。
“给你了。”
“?”
徐阿也捡起清竹,疑惑的看着天际。
刚才那个人究竟是谁?
……
……
金影很兴奋,很高兴,这是他此生第二次这般的想要见一个人。
它窥视了徐阿也的记忆,看的不甚清楚,却见到了一身青衣。
那是天的颜色。
……
一抹流星似火划过天际,比方才的速度要快上千倍万倍。
可就在它即将到达春风城外千里、淮沁的边缘之处时,却忽然“砰”的撞上了一个结界。
它有多大的速度,就遇到了多么大的反震,方才那一震之力,若非巧妙的化力,整个南荒都会有明显震感。
金影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摸着前方那薄薄的一层空气,仿若抓住了监牢,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进不去。
夜还长。
不乖的孩子,便得不到温和的对待。
好像正面壁的姑娘一般。
0415 身陷南风
两天之后,暴雨逐渐消退,姑娘们回归正常的生活。
杜十娘带着杜七去买了一批新鲜的竹笋,作为回春风城之后给亲友的礼物。
两个姑娘手牵手走在雨后的淮沁竹林。
杜七很满意。
因为即便是发生了那种规模的争斗,这儿的竹子也没有一丁点的伤处,不会影响她和十娘的兴致。
至于那场争斗的结果,杜七也不关心。
“十娘,咱们要回城了吗?”杜七问。
背着琴的杜十娘停下脚步,点头说道:“嗯,就这几日。”
杜七听到杜十娘的话,很是高兴,因为她很想念翠儿和明灯她们,牵住杜十娘的手,说道:“十娘,咱们要去哪?你为什么带着琴。”
杜七早就发现这张过南风琴不是因为杜十娘要教她学琴所以才带着的,因为从学琴开始,她用的就一直是从流萤那儿借来的,用流萤姐的话来说,她现在还不够资格用那么好的琴。
“那么多话。”杜十娘哼了一声,将杜七带到一处幽亭,让杜七坐好后,打开琴囊将过南风取出放在自己腿上。
“十娘,你是要弹琴给我听吗?”杜七很高兴。
“闭嘴。”杜十娘脸侧微红,调准了过南风琴的音准,望着面前那托着小脸,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的杜七,轻声叹息。
她带着这张过南风琴的原因也很简单。
南风知我意,这是寄托着她少女情丝、爱意的琴。
杜十娘是想借着这一次的淮沁游来看清自己的内心,那就是她究竟是怎么看待眼前这个丫头的?
是姐妹,还是真如旁人所言的母女?亦是别的什么。
若是看清楚了,就答案来选择是给姑娘献上一曲,还是将这张琴再一次赠与她。
可杜十娘高估了自己。
她依旧看不明白,便给姑娘来上一曲当做这次淮沁赏玩的谢幕。
随着杜十娘手指缓缓轻柔的动作,一曲婉转在树林亭榭中流转。
杜七闭着眼听着,面带浅笑。
她有些明白十娘说的,弹琴要有感情是什么意思了。
听着那熟悉的曲调,杜七睁开眼。
这曲子她听过。
是流萤姐写给十娘那首。
是叫……契若金兰?
……
……
祝平娘一曲终罢,放下木琴,没好气的看着眼前正慵懒躺在床上吃着花瓣的女人,说道:“你倒是真的敢,你若是让它打杀了,我就去找它拼命。”
倚石仙子摇头:“桐君,你说什么胡话?就结果来看,这可是意外之喜。”
祝平娘的视线落在倚石仙子身后的一根七彩流光的竹子上,不解道:“就为了这么一个破东西,差点把命丢了,不值得。”
“这可不是破东西。”倚石仙子呵呵一笑,翻身下床抱住面前的姑娘,说道:“这一次,唯一没有受伤的可就是我。”
她的语气中带着自豪。
祝平娘白了她一眼,却没有反驳。
事实就是如此。
七根悟道竹本来不可能有倚石仙子的份,最后的结果多半是以道宫四尊悟道竹,佛门三尊收尾,那一场争斗不过是佛门想要再搏一搏,因为众目睽睽下也不能就这么坐地“分赃”。
可谁想到半路杀出来个无天大圣,将局面彻底打乱,两棍子把道宫和佛门的人全打懵了。
有趣的是,在场众人里,倚石仙子不是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却是唯一接住无天大圣一棍而完全没有受伤的人。
之后,大圣拔下一尊仙品悟道竹踏空而去,剩下的局,也无法进行下去。
无天大圣迈入人世,不知会激励妖族多少不敢冒头的妖圣,接下来东玄作为妖圣藏匿无数的地方,有的是麻烦。
而且,正因为大圣的入场,让倚石仙子成了当晚众人的焦点……剑道没落,可她的确有资格站在佛门和道宫中间。
不是绝云宗有资格,而是倚石仙子有资格,更不要说她身后还站着祝桐君。
于是,本不在局里的倚石仙子最后从道宫和禅宗手上各拿了半根悟道竹……算是结个善缘,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祝平娘说道:“结果来说很好,可还是太冒险了,我……接受不了。”
“事情都过去了,还在意它做什么?咱们去喝一杯。”倚石仙子说道。
“你还笑得出来?”祝平娘蹙眉说道:“道天君暴薨,魏云笈不见踪影,若是现在妖族在大圣的带领下朝着东玄龙脉……结果会怎样?”
“人族可没那么简单。”倚石仙子意有所指道。
“你是说……九华山?”祝平娘不屑一笑:“一群藏头露尾的家伙,能有什么本事。”
“桐君你也会说意气的话了。”倚石仙子将祝平娘推到床上,说道:“无天大圣是自南荒踩着雷劫出世的大圣,本质上和妖族的蛮圣不同,它可从未理会过任何妖族中人,当年那虎妖逃来南荒,也没见它出手……再说了,若是有意挑起争端,前些时日放着七根悟道竹不拿,单单取一根?”
佛门道宫的顶尖战力不在,大圣完全可以在南荒横着走,所以……倚石仙子几乎可以确定,无天大圣没有进犯人族的意思。
至少短时间内没有。
祝平娘闻言,沉默后说道:“你……罢了,以后不许以身犯险了。”
“知道了。”倚石仙子眉间是隐匿不住的笑意。
一根仙品悟道竹能带来的好处,她想都不敢想,要知道,道宫最好的仙品丹药三清丹,也不过是用仙品悟道竹的气息所开炉的。
这么一根长物,若是用的好了,定能让绝云宗一扫颓势,在激流中博得一席之地。
“阿浅,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仙品悟道竹,它能让你突破现在的瓶颈吗?”祝平娘问。
“我?”倚石仙子摇头:“再往上便是仙路了,仙路难走,岂是一尊仙品悟道竹能解决的,这仙品于我无用。”
她是准备和佛门的用法一样。
佛门是将其交给禅子,培养禅子。
绝云宗也要压一个宝才行。
明灯还未修炼,不确定其心性,所以暂定。
祝平娘忽的想起了什么,说道:“阿浅,少君若是知道你得了悟道竹,为了鱼行舟,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让她一边玩去。”倚石仙子想也不想的说道。
0416 想象中的姑娘(二合一)
祝平娘说的话很有可能成为现实,以吕少君对鱼行舟的宠爱,她说不得……不,是一定会腆着脸来找她求一些。
这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三言两语间可以解释清楚的。
祝平娘不置可否,以她对阿浅的了解,她嘴上说着各种看鱼行舟不爽,可若是真的要她帮丫头走修行路,最后她还是会同意的。
“你真的能狠下心来?”祝平娘呵呵一笑。
“又不是我女儿、也不是我绝云宗的人。”倚石仙子说着视线落在身后那根七彩之竹上,微微沉思。
说是这么说,若是少君真的拉下面子来求她,只怕她还真的硬不起来,当然……是要算上交易的,少君得拿出能让她心动的筹码才行。
仙品悟道竹是天下的第一的天材,这一点毋容置疑,可只有到了她们这个境界才能明白仙路有多么难以窥视,有人传道天君是因为悟道竹才突破至入道境、窥得七分仙路……这在倚石仙子和祝平娘看来就是笑话。
走到她们这一步,基本上已经走到了个人能力的极限,是否能更进一步已经不是单一悟性能够决定的,机缘、资源、甚至是所修三千大道的种类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像是倚石仙子,虽然天赋比祝平娘要好许多,可若是论最终成就,二人谁强谁弱还不好说,因为相比于音律之道,剑道没落多年,那仙路不是一般的难走。
悟道竹或许对倚石仙子来说会有用,可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最大的作用还是用在弟子身上。
比如禅子,比如鱼行舟,比如各方的九华剑主……
悟道竹能够最大化的加速这些天之骄子的修炼进度,将其修炼的万里征途缩短百倍,使用悟道竹一年苦修可以抵上平常几十年、百年的进度。
这便是至宝。
在这个大争之世,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绝云宗现在了得了一尊悟道竹,就有了在极短时间内培养出不弱于九华剑主的存在,若是侥幸能够遇到天赋不差于鱼行舟、甚至魏云笈的弟子……那么在一尊仙品悟道竹的催化下,未来的东玄未必没有绝云宗的一席之地。
所以倚石仙子很兴奋,很高兴。
这种如释重负,仅次于她知晓道天君暴薨后她的桐君重归自由身的心情。
“桐君,我对那明灯和杜七还是有几分期待的。”倚石仙子笑着说道,翻身将祝平娘压在榻上。
“行了,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祝平娘假意抗拒,旋即半推半就的搂住面前姑娘的纤细腰肢,提议说道:“直接给丫头们服用难免有些暴殄天物,我认识一个蜀地老僧,他精通琴道和冶锻之法,咱们可以采集悟道竹的气息,请他帮忙将其融入挂饰中,像是青云峰的青云玉魄……若是有悟道竹加持,丫头们只要贴身佩戴就等同于随时身处洞天福地,修炼定能事半功倍。”
不止如此,若是将其融入法宝,也能在争斗中起到迷惑人识海的作用。
倚石仙子笑着:“我正愁没有认得又可信的人,这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不愧是隐仙祝桐君,认得的隐仙就是多。”
“少拍我马屁。”祝平娘哼哼了一声,随后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在道宫的时日,见多了三清丹的玄妙,以悟道竹气息入丹才能超越一品丹药的极限达到仙品,可以说若是要最大化的利用悟道竹,炼丹之法是必不可少的,阿浅,师承有本事开炉仙品丹药吗?我记得道宫那个负责三清丹之一的上清丹的丹师也不过是师承这般修为。”
倚石仙子闻言,坐起身子,道:“他是绝云青云峰的丹长老,自创的一手丹术即使是天枢阁那个刻薄的女人也赞不绝口,甚至想要让他入赘天枢阁。”
“你就说他行不行吧。”祝平娘直指要害。
倚石仙子微微沉默,如实说道:“我也不清楚他行不行……那要试过才知道。”
“……”祝平娘点头:“阿浅,仙品悟道竹道宫记载的用途最多,目前知晓如何用悟道竹炼制仙品丹药的,除了道宫,就只有天枢阁了。”
“你的意思是?”倚石仙子一怔。
祝平娘呵呵一笑,不语。
倚石仙子抓住祝平娘的手,意外的说道:“桐君,这可不像你。”
“整天陪着你,能学到什么好?”祝平娘浅浅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仙品丹药的炼制法对于天枢阁来说并非是什么至宝,之所以一直藏着不过是碍于道宫,现在阿浅你的这尊竹是佛门和道宫共同承认的……那个女人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师承能卖出这么高的价?”倚石仙子怀疑道。
“那就要看那少阁主有多喜欢他了。”祝平娘补充道:“好了,说笑归说笑,以我和天枢阁与道宫的关系,替你弄来仙品丹方并不是困难的事儿,可若是那女人狮子大开口,你可得帮我兜着底,离了梅花庵,我现在穷的只剩银子了。”
“我的不就是你的?”倚石仙子说着甜言蜜语。
祝平娘白了倚石仙子一眼,她知道云浅这坏女人唯利是图,自己若是信了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这件事估摸着最后又是自己被卖了还帮她数钱。
可谁让她愿意呢。
姑娘家又随意聊了一些,总算从公事聊到了私事,气氛轻松了许多。
“桐君,我听说你联系梅花庵了?”倚石仙子眯着眼睛。
“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我可没有与你说过。”祝平娘无奈。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倚石仙子咽下口中花瓣,说道:“怎么,是回心转意了?梅花庵那庵主的位子,丫头们一直给你留着呢。”
“没什么,只是让带些许梅株来,给十娘的。”祝平娘随口说道。
倚石仙子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闺中蜜友,随意说道:“也不知道来的是哪个丫头。”
“三十开外吧,我猜测……该是小三十六。”祝平娘略带回忆的说道。
倚石仙子摇头。
桐君真的是很怪的女人,思绪能够在修仙界的算计与平日里的生活中自由转换……她是真的不知道在勾栏生活有什么好的?
更不知道能够让桐君那般在意的杜十娘比自己强在什么地方。
想着,倚石仙子微微一愣。
她觉得,若是能每日都与连韵那样的丫头在一起,兴许真的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可惜,这是个处处充满争斗和血腥的世界,注定有些人享受不到这般安稳。
她能做的,便是努力让一些她喜欢的人能够享受这份太平。
作为绝云宗主,不追究白龙经营十里春风的原因在此。
这也是个温柔的姑娘。
……
……
淮沁竹林,竹叶伴着琴声缓缓落下。
南风知我意这张琴真的不愧是祝平娘用心给杜十娘打造的少女爱意之琴,那琴声柔和婉转,却又连绵不绝,长曲音若缠丝,短音曲若山泉,配合杜十娘的手法将流萤作给她的这首【契若金兰】演绎到了几近完美的境界。
至于为什么说是几近完美……当然是因为这首曲子是旁人写给她的,弹给自家姑娘听,总觉得心不诚,便差了些许火候。
可即使是这样,杜七依旧听得如痴如醉。
因为杜七很开心,所以天地间的风都变的香甜。
她看着面前闭眼抚琴的姑娘,心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能有十娘一半的琴艺和美貌就满足了。
这般曲子,弹琴的人沉鱼落雁,曲子也贴合女儿家的心思。
杜七听着杜十娘的琴声,感觉好像听见了仙鹤唳鸣。
嗯?
杜七抬起头看向东方不远处的天上。
哦,原来不是错觉。
……
……
高山白雪,天波浩渺,一抹黑白自九天之宵翱翔掠下。
那是一只玄鹤。
玄鹤一阵俯冲落在竹林中,在它的背上,本来正闭眼冥想的红衣少女睁开眼,疑惑的看着眼前忽然坠落的伙伴。
“小白,你怎么了?”红衣少女疑惑说道。
玄鹤用脑袋蹭了蹭少女的脸,少女却依旧不明白,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流转若清溪的琴声,她惊诧的看向亭榭的方向。
“春风城……居然有琴艺这么好的姑娘?”红衣少女忽的很感兴趣。
梅花庵是祝桐君的地方,庵内的姑娘自然多是爱琴的。
她虽然迫切的想要见到她朝思暮想的庵主,可在那之前,她带着全体姐妹们的疑惑,需要有更优先的考虑。
那就是眼前的淮沁也好,春风城也罢,都是青楼,是勾栏,是望海店,是传统意义上被姑娘家摒弃的藏污纳垢之地。这么说并不是说她们不知人间疾苦,相反,梅花庵的姑娘是仙门圣地中最贴近人世间的一个。
正因为如此,才更能明白勾栏对于姑娘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红衣少女朝着琴曲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她觉得在见到庵主之前,先了解一下望海店的姑娘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也能避免自己不注意说错话惹庵主不高兴。
她走到溪水边,见到了不远处亭榭中对坐的两个姑娘,还未仔细看,便已经被惊到。
“那张琴……”
她仔细看了一会,确认了一件事情。
以木琴的完成度以及雕刻手法,绝对是出自庵主没错。
没想到才入淮沁,就见到了姐妹们一直想要见识的杜十娘。
应该是……杜十娘吧。
少女不太确定。
此时杜十娘与杜七两个人单独相处,虽然没有摘下面纱,可选的是一个很透的款式,隐隐可以看到那眼角的一颗泪痣。
之所以红衣少女不敢确定,是因为杜十娘应该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女,而眼前这个正使用祝桐君亲手打造七弦琴的是一个女韵满满、身材诱人的女人。
而且……这样好看的姑娘真的是红倌人?
红衣少女一时间愣住了。
是的,在她眼里,杜十娘比杜七还要好看,那穿着小袄的少女虽然很好看,可是却不像她对面那个黑衣女人那般给她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红衣少女有些懵,单单这亭中的两个姑娘的样貌就足以碾压整个梅花庵……若不是她还年轻,换一个上了年纪的姐姐来,只怕都会自惭形秽的扭头当场离开。
那黑衣姑娘身上可没有半点风尘气息。
……
杜十娘用心的给自家姑娘演奏,正是最专心、认真的时候,所以在爱琴的姑娘眼里,她的魅力十分惊人。
红衣少女从不认为自己会因为某一件事,某一个场景而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可她现在捂着心口,面上起了一抹红晕。
此竹中亭榭中抚琴的姑娘直直的击中了她内心最薄弱的地方。
恍惚间,她沉浸入了杜十娘演奏的曲子中而不自知。
这也是痴迷音律姑娘的小毛病。
杜十娘可能好看,但是没有那么好看,之所以会起到这般作用,与过南风有关,也与这首曲子的名字有关。
契若金兰这四个字对于梅花庵的姑娘们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
……
许久之后,山风停歇,杜十娘双手按于琴面,消去那余音,轻轻叹息。
流萤对她的感情稍稍有些沉重,就好像红吟、石闲一样,她一直都不知该怎么解决。
“感觉怎么样?”杜十娘走到杜七身边坐下,问道。
杜七回了神,立刻说道:“很好听。”
“行罢。”杜十娘早就知道自家姑娘不会夸人,所以也不失落,只是说道:“你若是喜欢,回去我教你,不过这曲子很难,对于指法的要求比较高,你可能要练一阵子……”
说着,她语气一顿,补充道:“若是你秋水姐,该是不出三天就能演奏出其形。”
“我知道秋水姐很好。”杜七牵住杜十娘的手,小声道:“十娘偶尔也夸夸我。”
“谁教你的?”杜十娘完全不吃杜七这一套。
杜七心道果然是这样,如实说道:“秋屏姐教的。”
“她……哼。”杜十娘没有说什么。
实话说,虽然面色如常,可杜七偶尔可爱一下,她还是很喜欢的……
杜十娘将琴收拾了,准备带着杜七回画舫。
“十娘,那边有个姐姐,盯着咱们有一刻钟了。”杜七提醒道。
“嗯?”杜十娘顺着杜七的比划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