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纷至沓来
回到蜻灵峰,寒月真人立即在四周布下结界,忽而冲着一个方向厉声道:“谁?出来!”
“寒、寒月峰主……”一个少年哆嗦着从树后走出来,显然吓得不轻。
“皮皮虾?”
灵葭变回人形,走上前去道:“师父,我认得他,他是卫尨师兄的徒弟。”
寒月真人周身寒气骤敛,转身回了室内。
平襄拂去额上汗珠,同曲陌等人一一见礼,这才抓着灵葭道:“爸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听说你失踪了,没事儿吧?”
灵葭摇摇头,“只是有点累了,找我什么事?”
“给你送货啊,”平襄掏出一个锦袋塞给她,“先前你不在,纸鹤传音到不了太远,一直联系不上。方才我在山门看热闹瞧见你,便直接给你送来了。”
灵葭接过锦袋,疑惑道:“你不用去剿灭魔族吗?”
平襄噫了声,“我才练气,去送死么?筑基中期以上才去的。”
顿了顿,又撇撇嘴小声道:“其实去也没事儿,顶多浪费时间,别人肯定早就打完了。不然魔族那么厉害,哪怕筑基期弟子,去了也是送死。”
灵葭眨眨眼,“怎么说?”
平襄到底是少年,藏不住话,压低声音凑近她道:“你年纪小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每次魔族现世都会引来正派修士围剿,等各大门派收到消息,人早就死透了,还围剿谁去?
“昆吾今日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是做给世人看,以证表率罢了。何况,魔族出现是大事,总得有个权威的出来给世人一个说法,各大门派便轮流揽这功劳。这回是咱们走运,离得近,消息传得快,不然肯定被别的门派抢先。”
“所以……明白了吧?”平襄挤挤眼,带着孩子看透大人世界的得意。
灵葭觉得好笑,敷衍地应和两声,拿出锦袋里的东西仔细打量。
卫尨显然是下了功夫的,替她将链子做得很精致,链身是银色的,不知什么材质。挂坠处是两片相互合拢的叶子,叶脉分明,栩栩如生,中间可以拆开,正好放入她的星月菩提。
平襄道:“这链子的材料是我师父特意为你寻的,也是一件上品法器呢,快试试。”
灵葭将神识打入链子中,心中默念变大,纤细的项链瞬间变成结实的锁链,仔细观察,看似光滑的金属表面实则布满了绒毛般细小的勾刺,哪怕轻触也会鲜血淋漓。
“替我谢谢你师父。”灵葭满意地将链子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藏好。
“你不给它取个名字么?”平襄期待道,说起来这链子的设计也有他一部分贡献呢。
“取什么名,麻烦。”
“这可是上品法器,与你神识相联,”平襄不满道,“而且你没听说过吗,有名字的法宝更有灵性,能懂主人心意,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迷信。”灵葭撇嘴,不耐烦道:“就叫勾魂索好了。”
平襄:“……”这么随意的吗。
师父知道会哭的。
爱器成狂的人坚信任何器物都有思想、有灵魂,这种脑回路岂是普通人能理解的。
平襄闷闷不乐地走了。
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不知是不是对昨夜见闻仍心有余悸,灵葭心中始终不踏实,干脆重新变回小草,一头扎进土里休养生息。
—*—
灵葭直到午后才醒来,睁眼便看见一只白色的胖小鸟正在用头咚咚咚地撞结界。
旁边屋里的乐殊探出脑袋,“这小鸟疯了?”
“是玄笃真人差来的。”曲陌道,眸光有些黝黯。
寒月真人走到门廊下,将结界开了道缝,放那小鸟进来。
小鸟叽叽喳喳地盘旋着,小小的红喙开开合合,寒月真人面色越来越沉,忽然道:“灵葭,记住为师昨夜的话,不论什么问题,只管说你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个洪亮的声音自结界外响起。
“罪人寒月师徒,速至和光殿听审!”
寒月真人从容回应道:“宏武长老,说话注意分寸,我倒不知我们师徒何时成了罪人?”
“大胆!”宏武长老人如道号,魁梧凶悍,有意在声音中加持了灵力,修为低的只觉心脉都要被震碎。
他怒目圆瞪,活像年画上的黑面门神,“你师徒五人暗中勾结魔族,丢尽昆吾脸面,还不束手就擒!”
寒月真人冷笑,“有何证据?”
“证据自然有,就怕你不敢认。”宏武长老同样冷笑,抬手一招,身后数十名昆吾弟子持剑上前,“把他们拿下,压往和光殿。”
“且慢!”远处有一人御剑疾驰而来,白衣飘飘,乌丝飞扬。
宏武长老愣了愣,粗声粗气地道:“凝霜,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多管,免得引火烧身。”
凝霜真人停在宏武长老面前,不卑不亢地见了一礼,“宏武长老,如此不妥。”
宏武长老拧着眉毛,不悦道:“凝霜,你这是何意?”
凝霜真人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柔柔道:“此事只是枢阳派的一面之词,尚未有定论,我认为不可贸然将寒月师徒以罪人论处,您说呢?”
宏武长老对着她显然没那么放得开,闻言只是不爽道:“人证物证确凿,他还有何可辩的。”
凝霜真人无奈地摇摇头,“您确定有寒月‘勾结魔族’的证据?”
宏武长老顿时语塞,面色更臭。
凝霜真人笑了笑,“寒月乃是昆吾的峰主,代表的是昆吾的脸面,咱们还是不要让自家人寒心的好,您说呢?”
宏武长老也是一时冲动,心直口快,经过凝霜真人这一提醒,便有些回过味来。
寒月再讨厌,也是他们昆吾的人,岂能让外人说定罪便定罪,这让他们昆吾脸面往哪搁。
凝霜真人知他一时下不来台,便体贴地转向寒月真人,含笑道:“寒月,枢阳派似乎与你有些小误会,不如我们一同去前头瞧瞧,把误会解开,总不能让人家拿剑戳脊梁骨,你说是吧?”
寒月真人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第31章 对簿公堂
和光殿位于昆吾群山的正中间,其下有二万五千级阶梯,直通山门。
普通入门的弟子,经过灵根测试之后往往要从最底下开始攀登,直到极限,而各峰峰主和长老们,则会根据他们攀登时的表现,将其按等级分配到各个山峰。
这是通常修仙门派收人的套路。
灵葭望着那完全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不得不感叹自己幸运。
“进去吧。”宏武长老抬手就想往寒月真人背上推。
他是戒律堂的堂主,惯来凶神恶煞,一旦被他认定为有罪,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后台,在他眼里都是阶下囚。
寒月真人眸光骤冷,正要动作,一旁凝霜真人却率先移了脚步,借助撩发的动作,巧妙挡下宏武长老伸过来的手。
“……”宏武真人十分气恼,可这是在和光殿,不是他的戒律堂,且今日聚集了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得忍了气,冷哼一声便作罢。
“寒月,进去吧,把误会解开就好了。”凝霜真人柔声道。
灵葭不免对这位凝霜真人生出几分好感。自从她化形成为蜻灵峰的一员以来,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蜻灵峰在昆吾中的尴尬地位。
除了玄笃真人,恐怕就只有这位凝霜真人愿意为蜻灵峰说上两句话了。在今日这种情形下,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偏帮寒月真人,也算难得。
可惜她是钟离袂的师父。
这么一想,总有些膈应。这么好的师父,怎么养出那般不知所谓的弟子呢?
和光殿两旁或站或坐挤满了人,看衣着,竟有一半多是别派的人。玄笃真人也在其中,见他们到来,眼里尽是藏不住的担忧。
灵葭皱着脸迈进去,立即感到无数探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到身上。
众人对蜻灵峰这个小妖早有耳闻,谁料第一次见面,却是这般光景。
灵葭前世也算经历过不少大场面,面对这种情形并没有多少胆怯。
端坐在最上方的掌门千绛真人眯了眯眼,见她小小年纪如此淡定从容,暗道的确是棵好苗子。
只可惜生在了蜻灵峰上。
一行人刚在大殿中央站定,千绛真人尚未开口,宏武长老便迫不及待地抱拳,高声道:“掌门,罪人寒月师徒带到,请开审。”
说完狠狠瞪向寒月真人,“罪人还不跪下听审?”
千绛真人淡淡地觑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道:“宏武长老请注意言辞,寒月师徒是否有罪,尚待调查。”
寒月真人始终稳如泰山,倒是灵葭感到有些意外,同时隐隐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掌门是个拎得清的,不像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们,傻乎乎地帮着外人踩自己人。
“千绛掌门此话差矣,”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留着青髯的男子步入大殿中央,神情悲愤,“寒月师徒勾结魔族,使得一百三十七位正派修士无辜惨死,这其中也有你们昆吾的十几人,掌门难道还要包庇他吗?”
“宿羽真人稍安勿躁,”千绛真人安抚一句,转而问道:“寒月,你有什么可说的?”
寒月真人吐出两个字:“证据。”
宿羽真人显然正等着这两个字,闻言立即招手,“洛雪,你上前来。”
一个紫衣女子步出人群,面色惨白发髻凌乱,双腿仍在不停打颤。
“把你昨夜所见如实说出来,一丝一毫也不要隐瞒。”宿羽真人吩咐道。
“是。”那叫洛雪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未语泪先流。
“数日前,我随家师下山时偶然发现魔族踪迹,我们一路追查,直至昨夜,才终于和他们打了照面。”
“那三个魔族均是元婴期,虽然有众多正派修士相助,但师父料到必是一场恶战,我修为低,师父怕我有危险,便吩咐我在远处山顶上使用往生镜,记录当前发生的一切。”
“战至中途,我看到寒月真人带着两个人加入……”
“慢着,”宿羽真人打断她,抬手指向殿中,“你看清楚,是哪几个?”
洛雪抬着泪眼看向视殿中几人,手指依次指向寒月真人、曲陌和林凤呜,“就是这三人。”
“这两个呢?”宿羽真人又指指乐殊和灵葭。
“倒不曾见过。”洛雪摇头。
宿羽真人不明所以地哼了声,仿佛很失望似的。
洛雪接着道:“就在魔族将要伏诛时,寒月真人和他的徒弟突然离开了,神情很是慌张,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并未多想。”
“不料没过片刻,便感到一阵强大的灵压逼近,一只七阶嚣狼从远处奔来,扑向正派修士,大火烧了近十里……包括我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在内,一百多人当场陨落。”
洛雪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宿羽真人却不放过她,抓着她的肩膀,继续追问:“那三个魔族呢?”
“逃……逃了……嚣狼……也不见了。”洛雪悲悲切切地道,看上去可怜极了,殿中不少人被她感染,哀伤的氛围流淌开来。
宿羽真人得到想要的效果,这才放过洛雪,转身冷笑,“寒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寒月真人神色莫名,眼神冷厉如刀,直射向宿羽真人。
宿羽真人身不由己地打个冷颤,心底不禁发寒。怕被人看出端倪,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家都听清楚了,此人行为可疑,显然与魔族有勾结,否则怎会如此巧合,他刚离开,魔族就召来了嚣狼?”
大殿中响起窃窃私语,就连昆吾弟子,看向寒月师徒的目光也带了怀疑和失望。
千绛真人蹙眉抬手,殿内议论声顿歇。
“宿羽真人,方才所言不过是枢阳派的一面之词,若想凭此就给我昆吾的人定罪,怕是不够。”
这话带了些警告之意,宿羽真人不敢怼他,肃然道:“那是自然。”随即掏出一面往生镜,念了几句口诀,镜中顿时光芒大亮。
光线投射到空中,将镜中景象放大。
一切果然如洛雪所言,往生镜是假不了的。
第32章 一场闹剧
嚣狼是魔界特有的妖兽。
这种妖兽在魔界中与平常猛兽无异,发挥不出其本身的实力,但只要出现在人界,便会浑身浴火,实力增强百倍,是魔族用以对付人界修士的一大杀器。
但嚣狼这般危险,很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因此并不常见。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嚣狼的真面目,那血红的身影犹如陨星降世,燎原的大火远比想象中更加骇人。
周围再次响起议论声,其中夹杂着不少难听的谩骂,显然有人已经相信寒月师徒是叛徒。
凝霜真人和玄笃真人站在一处,两人面上均是不加掩饰的焦虑,看来并未和其他人一样被这景象扰乱视听。
倒是身穿一袭红裙的凤鸣宫女子,个个皱着柳眉,唇边噙着一抹戏谑和不屑,不知是何意。
凤鸣宫共有九宫,只收女弟子,今日来的是便是其中一宫的宫主,名唤楼月。
这次折损的一百三十七位正派修士里,除去十来个散修,各大门派的人均占有十几人。
其中属枢阳派最惨,一下子损失了三名元婴修士,六名金丹修士,以及十多名筑基修士,如何能平心静气,势必要讨个说法才肯罢休。
气氛已达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在这紧要关头,楼月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引得众人纷纷瞩目。
楼月丝毫不觉,抬起天鹅般高傲的下巴,道:“宿羽真人怕不是急疯了,光凭这个,就能断定寒月与魔族有勾结?”
被点名的宿羽真人强硬道:“这般可疑的举动,为何不足以断定?”
“人家想走便走,你管得着么?”楼月霸道地挑着尾音,眼底满是讥讽,“当谁都同你这般,非得等到最后好捡便宜么?”
这话可谓撕破脸皮,相当不留情面了。
灵葭心底拍手叫好,可她谨记寒月真人的嘱托,始终忍着没有说话。
“我还道你枢阳派有什么铁证,特意来看你如何揪出魔族奸细,可如今看来不过是疯狗乱咬人,引我凤鸣宫白蹚这浑水,简直浪费时间!”楼月气场全开,场面一度被她压制,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千绛掌门,此事没什么好说的,宫中尚有杂事待处理,楼月这便离开了。”楼月说完话,猛地拂袖起身。
“让楼宫主见笑了。”千绛真人淡淡道,并不阻拦。
楼月微微颔首,带着身后一众凤鸣宫弟子走出大殿。
宿羽真人面沉如水,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寒月真人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莫名一沉。
面对楼月的发难,宿羽真人并未表现出慌张,只是待她从身边经过时,才慢慢开口。
“楼宫主何必如此沉不住气,我枢阳派乃名门大派,岂会黑白不分,冤枉好人?”
楼月脚步一顿。
宿羽真人微微勾唇,眸光晦暗莫名,“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来人!”
这老狐狸还有什么后招?楼月狐疑地看向门外,两个身穿紫衣的枢阳弟子抬着一副尸首,走进大殿。
“众位请看。”宿羽真人掀开白布,露出其下漆黑的焦尸,难闻的焦糊味扑鼻而来。
“师父!”一声哀嚎响起,洛雪冲过来,扑在尸首上放声大哭。
楼月扯了扯唇角,“都烧成这样了,你也能认出来,真厉害。”
“……”洛雪身子僵了僵,抽抽搭搭地指向焦尸的左手,“这枚扳指,就是我师父的。”
宿羽真人抬起焦尸的左手让众人看,中指上果真套着一枚扳指,只是被烧得漆黑且有些融化变形,不太看得出来。
“就这么具尸首,能说明什么?”楼月嗤笑道。
“众位请看此处。”宿羽真人翻过焦尸的左手,令掌心朝上。
面目全非的焦尸,却唯有左手掌心皮肤完好,其上赫然有一个血字。
韩。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寒月真人,可不就是姓韩么。
“韩怿,你还不认罪?”宿羽真人冷冷道。
“全天下就他一个姓韩?”楼月仍不相信枢阳派的说辞,大概是因为天生高傲,看不惯这种伎俩罢。
这女人三翻四次针对自己,宿羽真人饶是不想得罪她,此刻也忍不住炸毛,“楼宫主,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包庇他,是何用意?”
楼月冷笑,“怎么,如今连我也想一同陷害?我早听闻枢阳派里多得是人面兽心的东西,今日可算见识到了。”
“你!”宿羽真人吐血,这泼妇和他上辈子有仇啊?
自家门派被人这般辱骂,枢阳派众人纷纷怒目相向,然凤鸣宫女子岂是好惹的,顿时个个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场面一度变得既滑稽又尴尬。
“咳,”身穿明黄道袍的太华山使者靖熙真人忙跨出一步,打起圆场道:“二位何必大动肝火,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说……”
“哪有什么误会?我误会他了?”宿羽真人指着寒月真人,额上青筋直跳,已经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
“你没误会他,你就是想找个出气筒。”楼月抱着胳膊睥睨他,大有一杠到底的架势。
“哎,都少说两句,听我一言……”靖熙真人敲着扇子努力劝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说这话的是空桑派的诲真长老。
灵葭看得目瞪口呆。
可见这些大佬们撕起逼来,也与市井之人无甚区别,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该撕的时候就得撕,大不了打一架。
坐在上首的千绛真人微勾着唇角,眼神闪烁,显然心情很愉悦,并未出声制止这场闹剧。
闹就闹吧,越乱越好。
若是能以闹剧收尾,最好不过。
灵葭眼神在这几个大佬间飞来飞去,瞅准机会,趁乱拉住寒月真人的衣角。
“师父,为什么他们都想要我们去死?”
大佬终归是大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灵葭一出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寒月真人心下诧异,但依旧保持面无表情,并不回答。
谁知道小徒弟打的什么算盘,万一说错话怎么办。
灵葭对他的缄默很满意,皱着脸天真道:“我们躲过一劫,他们不高兴么?莫非要我们当场死了他们才高兴么?”
第33章 不欢而散
面对这么小的孩子如此提问,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倘若寒月真人勾结魔族属实,他们还能心安理得些。
可若不是呢?正如这孩子所言,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不是正派所为。
宿羽真人心中暗恨,同时也敏锐地抓住灵葭话语间的漏洞,质问道:“你说‘我们’?这么说,你当时亦在现场?”先前洛雪可是明确点出灵葭不在场的。
灵葭并不觉得自己被揪住小尾巴,反而大方点头承认,“是啊,不止我,我乐师兄也在。”
很好,师徒五个齐了,既然她自己跳出来,那就休怪他无情。宿羽真人陡然抬高声音,“好哇,里应外合,一家子的叛徒!千绛掌门,您怎么说?”
千绛真人尚未回应,灵葭稚嫩的童音再度响起。
“这位大叔,脑补过度可不是好事哦,你编了那么多,灵葭都差点要信了呢。”
宿羽真人怒目圆瞪,虽然第一次听到“脑补”这种说法,但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
这小丫头片子竟敢讽刺他?
还懂不懂尊卑礼仪了。
宿羽真人选择不与灵葭搭话,转而意有所指地道:“韩怿,你教的好徒弟,可真够‘叛逆’的……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灵葭不得不给宿羽真人点个赞,瞧这脑筋转的,多快啊。先给她扣个叛逆的帽子,接下来她再想说什么,旁人都得先抱三分的怀疑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灵葭软软地道,“老爷子邀我去龟匐山小住,昨日师父他们去接我,半途接到同门的求救,师父担心同门安危,立即便带着师兄师姐前去帮忙,谁想到会被人这样说……”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仿佛很受打击似的。
宿羽真人冷哼一声,“那你们如何解释,为何在那般关键的时刻突然慌张离开?难道不是早知道嚣狼将至?”
就算是宝宝也不会老实说啊,灵葭一脸累觉不爱,嘟哝道:“是因为灵葭在那时,忽然看到一群三阶飞螟冲我们飞来,心里害怕,就赶紧叫师父回来救我们啊。还好师父回来得及时,否则今日大叔你哪怕带着这么多‘证据’过来,也找不到人安上呢。”
飞螟是较为常见的飞行类妖兽,三阶飞螟实力相当于金丹修士,灵葭害怕求救也是正常的。
何况,她昨夜的确看见了飞螟,应该是被嚣狼惊动,急于奔逃,所以并未攻击核舟上的几人。
宿羽真人根本不信她的说辞,闻言冷笑道:“小小年纪便如此谎话连篇,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证明?”
“没有啊。”灵葭诚实道,“可是大叔不也一样没有证据,证明我们勾结魔族么?”
“谁说我没有证据,”宿羽真人跳脚,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光凭洛雪和往生镜已经不足以为证,便又拽起焦尸的左手,“这么大的字,大家不都看见了?我们已经核查过,昨夜在场的人中,唯有你师父一人是姓韩的!”
“那又怎么样,”灵葭耍起赖来,“你又知道那个字是指我师父?说不定是指你们掌门呢?”
枢阳派的现任掌门,也是姓韩,名叫韩嵩。
也不是不可能嘛。
这小妖忒胆大,宿羽真人气极反笑,“照你这个逻辑,岂不是天下所有韩姓之人均有嫌疑?”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灵葭点点头,一副你终于开窍了的欣慰表情,“何况大叔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倘若我们真与魔族有勾结,为什么还要去帮着正派修士打他们啊?”
“……”宿羽真人咬牙,“说不定你们就是想在关键时刻反水,打咱们的人一个措手不及呢?”
“唉,”灵葭摇摇头,声音充满了无奈,“你修为高,你说什么都对,我不与你争了。”
说罢赌气地别过脑袋,留给宿羽真人一个圆鼓鼓的侧脸。
宿羽真人:“……”他现在打死这个小孩,会不会再也走不出昆吾山。
“哈哈哈!”楼月嚣张的笑声响起,灵葭眼前红云闪动,一阵香风扑面,“丫头,大人的世界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还是实力说了算。你且记住今日蒙受的冤屈,努力修行,日后定叫他们一一奉还。”
灵葭望着她眼底汹涌的情绪,不由微愣,这位想必也是有故事的人吧。
“谢谢姐姐,我记住了。”灵葭点点头,楼月满意地笑笑,在她肉墩墩的脸上捏了一把。
宿羽真人:“……”凭什么他是大叔,楼月就是姐姐?
这小妖绝对有鬼。
且不说宿羽真人作何感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双方都有理,在更多证据出现之前,案子很难再继续审下去。
靖熙真人朝着上首的千绛真人拱拱手,道:“我太华山此次虽损失惨重,然亦不愿冤枉无辜之人。此事扑朔迷离,待进一步查明之前,不如请寒月真人师徒先留在蜻灵峰,我们五派各指些人手一起合作,尽快查明真相,如何?”
这是要将他们软禁起来了。
寒月真人极度不爽,冷气嗖嗖直往外飙,和光殿众人皆感觉如六月飞雪,冻得吓人。
千绛真人泰然自若,“各位意下如何?”
楼月率先回应,“我没意见。”
诲真长老亦附和,“空桑派同意靖熙真人的提议。”
“我不同意!”宿羽真人甩袖道。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楼月嗤笑,“莫要忘了规矩。”
“……哼。”
五大门派之间是有协议的,涉及到相互之间的利益恩怨纠纷,不是仅凭一家之言便可随意决定的。
这也是今日五派联合审理的原因,否则就这么放任两个当事人对峙,最后难保不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闹得血雨腥风。
千绛真人淡淡开口,“既然如此,寒月你便带着几个徒弟回蜻灵峰去,未经传唤不得下山。还要劳烦四位真人在昆吾留宿些许,以便共商调查之事,也好做个监督,以免有人说我昆吾包藏祸心,如何?”
众人纷纷称是。
庭审就这么不欢而散。
第34章 扑朔迷离
师徒五人被禁足于蜻灵峰上,并加派人员日夜看守。
灵葭无事可做,只得专心修炼,并通过灵植们保持对外消息的畅通,虽然不能做什么,但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
倒是卫尨不顾一切打通各层关系,获准进入蜻灵峰,抱着灵葭的种子壳不知疲倦地研究,跟生离死别似的,搞得灵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从什么小道消息知道她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五大门派成立了专案组,对事件展开调查,然而尚未取得进展,变故便再度发生。
洛雪死了。
联审后第二天一早,便被发现惨死在客房里,死因十分耐人寻味。
尸体完好无损,但面色青白,嘴唇发紫,更奇的是,全身毛发都凝结了一层白霜,如同在冰雪中冻死的一般。
但洛雪已是练气大圆满的境界,早不再是肉体凡胎,绝无可能死于极端气候……何况如今正值六月。
而深入查验后,发现她全身经脉都被寒冰冻住,丹田、心脏处更是碎成了冰渣。
这种手法大家都很眼熟,不正是蜻灵峰上那位自创的招式——厉冰诀么。
更巧的是,出事的不只洛雪一人。
被指派去蜻灵峰看守的其中一个弟子,也在同一晚,以完全相同的死因被杀害了。
寒月真人稳站风口浪尖,遭到各种明朝暗讽,猜忌怀疑。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早就习以为常,这么多年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他恼的是这次竟然把自家四个徒弟全给连累了。
这才是最不能忍的。
千绛真人迫于压力,不得不再次提审师徒五个。
这回仍是宏武长老去押人,比起上一次,这次他愈发变本加厉,上来便要动粗。
没有凝霜真人从中调解,寒月真人忍无可忍,直接把宏武长老和他带去的人全给揍了。
这等“恶劣”的行为,使得事件再度升温,宿羽真人幸灾乐祸得几乎要上天,在和光殿大放厥词,扬言要昆吾交出寒月师徒,任由枢阳处置。
千绛真人这便不乐意了,人家寒月虽然高傲了些,但又不是傻子,杀个人还留下这么多把柄证据。
何况那洛雪早已是颗废子,对寒月真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杀她有什么用?
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信的人才是傻子吧。
但千绛真人也就这么一想,昆吾守备不严,让歹人趁虚而入得手是事实,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亲自赶往蜻灵峰,把师徒五个打入后山水牢,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守。
宿羽真人依旧不满意,恨不得寒月真人被立即处决了。
可其他三派不知受了昆吾什么好处,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还帮着寒月真人说话,显得他们枢阳派好像很无理取闹似的。
宿羽真人很生气,无奈势单力薄,只得愤愤地传信回枢阳,请掌门和长老们商议后策,再定下一步行动。
枢阳派这次损失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昆吾后山三圣湖底,据说是昆吾三位开山老祖的化骨之所,设有重重禁制。
湖深百丈,底下有座丘陵,其內中空,为天然溶洞。昆吾老祖们在洞口设下强大的结界,将湖水生生隔开,把溶洞改造成一座水牢,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之人。
水牢荒废了数千年,灵葭走进去时,险些被灰尘呛到窒息。
鬼知道水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灰尘。
师徒五个被关在不同的隔间,而且相距甚远,放声大喊或许能勉强听见。
牢房是以绝灵石砌成的,屏蔽一切灵力,就连神识也无法进出。
灵葭尝试变成小草,把根扎向地下,却发现这绝灵石不是一般的厚,她根须尚短,不过十来寸,完全触不到外界土壤。
没有灵气,又没有土壤可供养分,灵葭只得坐在地上发呆。
修士虽然辟谷,但需要依靠灵气灵力维持身体机能。
在这样的牢笼中,哪怕身体再强悍,最终恐怕也会渴死,饿死。
千绛真人对他们网开一面,并未收走各人的乾坤袋,灵葭尚有余粮可以果腹,但也坚持不了多久,若最后出不去,那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般过了数日,外边没有任何动静,也无人前来探视他们,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滞。
灵葭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心情沉重地尝试打坐调息,以降低身体能耗。
直到一只老鼠爬进她的牢房。
看见它的那一刻,灵葭心里闪过无数念头。
吃,还是不吃?是否到了非吃不可的时候?现在就这么未雨绸缪会不会太早了点?师父手中的澄灵密钥能不能抵他们五个人的命?如果不能她会饿死吗?她连翔都吃过了难道还吃不下老鼠吗?
那便吃吧。
元澶真人并不知道她在短短一眼的光阴内,经历了如此多直击心灵的考验,并且决定把自己吃掉。
本来想考考她能否看穿自己伪装的元澶真人,看着那双伸过来的手,没有动弹,任由她把自己抓起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拿出一把匕首,伸向自己的脖子。
“吱!”
手中的老鼠凄厉地叫起来,拼命扭动着身子,灵葭一边念叨“罪过罪过”,一边把它按在地上,瞄准,然后手起刀落。
“叮!”
匕首砍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老鼠扭身从她掌下溜掉了。
“哪里跑!”灵葭举着匕首追过去。
“我擦,你这死丫头想弄死老子?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快把那玩意放下!”
灵葭愣愣地看着那熟悉的破烂衣裳和花白头发,一时有些懵逼。
元澶真人撇撇嘴,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莫非被关傻了?”
灵葭打掉他的手,瞪眼道:“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元澶真人翻个白眼,“这天下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地方。”
“不是,”灵葭抓抓脑袋,“这里到处都是绝灵石,你怎么能用变身术?”
“谁说我用变身术了?”元澶真人嘚瑟地吹着胡子,摸出一个小瓶子,“我是吃了变身丸!就这么简单。”
第35章 梁上君子
好吧,看似不可解的死局其实竟然这么容易解。
这让灵葭想起自己写策划时的辛酸。你绞尽脑汁咬烂笔头,也许根本就比不上旁人的灵光一闪。
所以世界还是属于聪明人的,感到绝望的时候不妨让脑子转转弯儿。
“老爷子,你去看过我师父了?”精神不再紧张的灵葭一屁股坐到地上,摸出个灵肉包子使劲嚼起来。这几日省吃俭用的,她都瘦了。
“没呢,还不是怕你一个小孩子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害怕,先来看看你……”其实是不敢一个人去看儿子,拉上灵葭会自在些。
灵葭懒得拆穿他,又问起外面的情况,“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那帮是非不分的蠢货,能有什么进展,”元澶真人冷笑道,“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敢乱扣帽子。看来是我隐世太久了,久得让他们以为你们背后无人了。”
中二是种病,有病赶紧治,灵葭吐槽,“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师徒依靠过?”就连曲陌这个入门一千年的大徒弟,都是前几天才刚知道自家师父竟然有个老爹。
“……”让他装个逼会死么,“少说废话,快跟我出去。”
“出去干什么。”
……当然是陪他去看儿子啊!不然就她这小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又不能去灭了枢阳。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
元澶真人眼睛噌的亮起来。把枢阳灭了,便无人再敢哔哔,倒时他再威胁一下千绛那小子,把儿子放出来还不是妥妥的么。
枢阳派上上下下修为最高的,也就是那个炼虚初期的掌门韩嵩,在他这个炼虚大圆满的高手面前还不得跪下叫爹?
元澶真人越想越兴奋,灵葭凉凉地扫他一眼,这蛇精病又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情?
“老爷子,你可别轻举妄动,毁了我师父一世清名。”灵葭提醒道。
元澶真人撇撇嘴,他的儿子岂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那你有什么办法?”
灵葭从乾坤袋中掏出两个枕头,放在地上,盖上毯子,这才拍拍手道:“走吧。”
“去哪?”
“验尸。”
“……行,先去看看你师父。”
“不行!”灵葭压低声音,“师父不会让我去干这事儿的。”
元澶真人一想也是,便没再纠结,给了她一粒变身丸,两只老鼠窸窸窣窣地溜出去。
洞口有重兵把守,元澶真人带她走的是狭小的地缝。
这种天然溶洞本就四通八达,两人沿着地缝一路向下,一刻钟便走到一座刻着不知名图案的石门。
元澶真人变回人形,轻车熟路地在石门上这里按按那里敲敲,机关的轰鸣声从脚底传来,石门应声而开。
门后是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宫殿,连着三个耳室,每个耳室中都放着一口白玉棺材。
“原来三圣湖底真的是三圣的墓地啊。”灵葭咋舌,“可是为什么空荡荡的?”
这种地方不是应该灵石法宝铺地,宝典秘籍糊墙么?
“三圣都死了多少年了,早被后人搬空了。”元澶真人道,掐了个法诀,宫殿一角忽然光线大亮,竟是一个传送法阵。
“这是三圣留下的?”灵葭问道,建造传送法阵可不是一项简单活计,需得多人同时施法,割破虚空,建立空间通道。
“是后人为了方便搬东西,特意开辟的。”元澶真人嗤道,“昆吾人搜刮他人遗物的本领可是代代相传的。”
“……”您儿子还是昆吾一份子呢,话说这么满不太好吧。
传送阵的另一端就在三圣湖边的岸上,非常时期周围巡逻的弟子很多,元澶真人下去之前布了结界,因此未被发现。
洛雪的尸体作为重要证据,仍留在昆吾,元澶真人对看守弟子施了迷魂咒,带着灵葭溜进去。
因是死于厉冰诀,死后尸体仍然冻着,一点也没有腐烂。
尸体早已被人验过,也整理了遗容,灵葭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便又提出去洛雪住的客房。
客房这边倒没人盯着,两人很顺利地摸了进去。
现场并未被清理过,各种痕迹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洛雪身上衣着完整,床榻也十分整洁,证明她死前并未入睡。矮桌上有半壶茶和一个茶杯,杯里有浅浅一层茶水,这么多日未清理,已经浑浊发酸。
灵葭拿起那只茶杯细看,杯沿有浅浅的唇印,与印象中洛雪所涂口脂的颜色吻合。
“这玩意能看出什么来?”元澶真人在一旁咕哝,“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把枢阳派端了岂不省事。”
灵葭白他一眼,“你真把人全家端了,这麻烦才大了。”
元澶真人不满地碎碎念,灵葭懒得理他,兀自把茶盘中倒扣着的茶杯一一翻过来,赫然发现其中一个杯子底下,有一圈尚未干涸的浅浅水印。
“快看!”灵葭兴奋地拍拍元澶真人。
“有啥好看的?”元澶真人抠着鼻子。
“这几个干净的杯中,唯有这一个下面有水渍,这说明什么?”名侦探灵葭上线。
“有客人用过呗。”
“不仅用过,而且被特意清洗过,又放回了茶盘里,”灵葭分析道,“客房是有使唤弟子的,每日会对房间进行打扫,洛雪没必要自己洗杯子。所以那晚肯定有人来过,而且是悄悄来的,走时为了不让人发觉,特意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去。”
“说不定人小姑娘就是勤劳爱干净呢?”元澶真人道,“两个杯子一同放在桌上,为了自己不拿错,就把人家用过的洗了,不可以么?”
灵葭啧了声,这一看就是没当过领导,也没伺候过领导的人。
哪有领导自己洗杯子的?!
那洛雪区区筑基初期,身上品阶最低的也是中品法器,甚至还有中品法宝,这样的人肯定是金银窝里长大的,怎么可能自己洗杯子?
“嘿,你那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元澶真人叫道。
灵葭懒得同他争辩,径自开门出去,抖抖身子变成幼苗,把自己种下去。
元澶真人跳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晒太阳?”
第36章 柳暗花明
元澶真人搞不懂灵葭在想什么,又不能去把她拔出来,只好跳上房梁,慢慢等她晒完太阳。
灵葭向周边的草木们打听,当晚都有谁进过洛雪的屋子。
草木们给出了两个嫌疑人。
一个是昆吾的使唤弟子,于戌时左右给洛雪送来茶水点心;另一个是它们不认识的面孔,穿着紫衣的男子,想必是枢阳派的人。
修士们住的房间均布有防止他人窥探的结界,两个嫌疑人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草木们表示并不知情,但显然后到的那个枢阳男子的嫌疑更大些。
灵葭依据自己的记忆,把联审那日见到的枢阳之人的容貌一一幻化出来,让草木们指认,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竟然不是宿羽真人那个老不休……”灵葭不满地嘀咕。
“对啦,那天其实还有一个人来了哦。”一朵小花说道。
“谁?”
“是太华山的靖熙真人,不过他没有进去,在那边山坡的树上挂了一面镜子,就走啦。”
“?!”
灵葭找到小花说的那棵树,树表示确有其事,靖熙真人酉时左右过来在它身上安了面往生镜,第二日事发后趁人不注意,又收了回去。
深藏功与名啊。
灵葭捏捏拳头,想不到那靖熙真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心思竟然这么深,莫非早料到洛雪会被灭口?
握着这么重要的证据,却迟迟不交出来,妥妥的是要搞事情啊。
灵葭果断叫上元澶真人一起去绑人。
靖熙真人不明白自己从被打晕到被水泼醒,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水牢里,身上还这么脏?
若说凤鸣宫里个个都是奇女子,那么太华山上便个个都是佳公子,何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灵葭仿佛看出了他的纠结,抱着胳膊恶意满满地道:“很好奇怎么进来的?”
她拿出一面往生镜,递到靖熙真人面前,画面中清晰地呈现出他从人变成老鼠再变成人被水泼的过程。
“……”本公子的一世清名。
靖熙真人强自镇定,露出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想不到寒月真人如此手眼通天。”竟能轻易便把元婴中期的自己绑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水牢里来。
还是说,千绛掌门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偷偷给他们开了后门?
极有可能。
灵葭可不知道他的阴谋论,把记录他黑历史的往生镜收起来,咧嘴一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与我师父无关,是我把你绑来的。想要这镜子,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你?”靖熙真人挑眉,显然不信。
“我。”元澶真人懒洋洋地吱了一声。
靖熙真人一惊。
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此人的存在。
而且……好邋遢。
靖熙真人面色纠结,扯了扯嘴角道:“阁下是?”
“你爹。”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靖熙真人果断转头,还是和小姑娘打交道舒服些,于是再度露出招牌笑容,亲切道:“小灵葭,你绑我做什么?”莫非是看上本公子的美貌。
“替天行道。”
“……”他收回先前的话。他做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
“第一个问题,”灵葭伸出一根手指,“洛雪死的那晚,你有没有去过她房间附近?”
靖熙真人心跳漏了一拍,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人可不是我杀的哦。”
灵葭二话不说,冲元澶真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照着靖熙真人的鼻梁狠揍一拳。
嘶……灵葭搓搓手臂,看着两道血红从他鼻孔中流出,又摸出往生镜录下来。
靖熙真人:“!!!”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
“越晚开口,情况越对你不利哦。”灵葭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往生镜。
靖熙真人愈发心惊,他本以为自己那日的行踪足够隐蔽,可看这小妖如此笃定,分明已经知道了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靖熙真人放弃挣扎,“我的确去过,但并未进她房间。”
“去干什么?”
“我觉得她有可能会被灭口,便提前去她房间附近放置往生镜,果然如我所料,她当夜便死了。”靖熙真人老实道。
灵葭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知道人不是我师父杀的,为何不将证据交出来?”
靖熙真人犹豫了片刻,似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心底莫名发寒。
他强笑道:“我在等时机啊,事情这般扑朔迷离,哪怕证实了寒月的清白,也未必能找到真凶,还不如维持现状,等待凶手露出马脚呢。”
顿了顿,又小心地补充一句:“你说呢?”
灵葭凉薄地笑了笑,“与我何干?”死的可是指证他们师徒勾结魔族的人,她为什么要关心谁杀了她。
靖熙真人噎住,半晌才道:“可那也是陷害你师父的人啊。”这个理由难道不够么。
“是谁我们自己会查,用得着你上蹿下跳的做好人?”灵葭鄙夷地看他一眼,完全不领情,又指使元澶真人揍了他两拳。
“……”为什么又打他!
靖熙真人绝望地看着镜中肿成猪头的自己,妥协道:“其实,我的确是有点小心思……”
“说。”
“我要和你师父谈。”
“不说也行,把你那面往生镜交出来。”
“我要亲手交给你师父。”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灵葭和元澶真人同时上,你一拳我一拳,把靖熙真人揍了个爹妈不识。
然并卵,靖熙真人似乎豁出去了,反正都被揍成这样了,也不在乎再丑一点,死咬着不松口,非要见寒月真人。
灵葭怀疑地打量他,这变态莫非看上她师父了?
“我师父可是有气节的,绝不可能以身相许,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灵葭道。
“……”你一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
虽然意思是蛮相近的……
啊呸,他才不是那种人!
灵葭无奈,只能拎着他去见寒月真人,元澶真人却是信了灵葭的猜测,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和儿子独处。
第37章 择木而栖
寒月真人意外地看着牢门外的三人。
“这是?”他狐疑地盯着中间那颗猪头。
“是我。”
“?”
靖熙真人心碎。
“是太华山的小喽啰,”灵葭幸灾乐祸,“他手上有可以证实师父清白的证据。”
小喽啰靖熙:“……”他是堂主!地位仅次于掌门的堂主!
寒月真人长眉紧蹙,忽然道:“靖熙真人?”
“是我。”靖熙真人感动地点头。
寒月真人面色冷下来,“你待如何?”
靖熙真人不停地瞄向灵葭和元澶真人,似乎想让他们回避。
寒月真人迟疑片刻,转头道:“你们先出去。”
灵葭乖乖拉着不情不愿的元澶真人走远。
绝灵石屏蔽神识,想偷听都不行,元澶真人急得抓耳挠腮。
靖熙真人总算松了口气,扭扭僵硬的脖子,自来熟地道:“你那小徒弟可真够厉害的……那位老者是何方高人?”若早知道他背后有这样的人撑腰,枢阳派哪里还敢动他。
不过,这反倒也更加坚定了靖熙真人招贤纳才的心思。
可寒月真人紧抿薄唇,并不答话。
靖熙真人心下诧异,却也明智地不再追问,转而笑道:“洛雪死的那日,我在她房外安置了往生镜,可以证实你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面对他的主动坦白,寒月真人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靖熙真人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留着证据,并非是要包庇真凶,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昆吾并非你的安身立命之所。”
寒月真人觑他一眼,靖熙真人灿然笑道:“你在这水牢中不见天日,不知这些日子,外面可是吵翻了天呢。不只枢阳派,就连你们昆吾的人,也都说要你以命抵命,当真大义灭亲,不留情面呢。”
这种局面是寒月真人早就料到的,可心却仍是止不住地僵硬,泛凉。
“寒月,何不考虑一下,离开昆吾,加入太华山?”靖熙真人趁热打铁,抛出橄榄枝,“太华山最是惜才,你若是去了,掌门承诺许你自立一堂,你那几个徒弟也可一并接纳,所得资源只会比你在昆吾更好。”
寒月真人抿着唇,靖熙真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又道:“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徒弟考虑。尤其是小灵葭,我听说她才几个月大吧?在这般环境中长大,性子难免有几分古怪,哪里像天真活泼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寒月真人那眼神像刀子似的唰唰往身上削,靖熙真人咽口唾沫,后悔不迭。
让你丫嘴贱。
“她挺好的。”寒月真人冷冷道。
“是挺好的,”靖熙真人纠结地补救,“就是有点……特别,嗯。”
寒月真人不想和他讨论自家徒弟的教育问题,直接道:“我若不答应?”
“那我也没办法啊,”靖熙真人苦笑,“我都这样了,还能同你讨价还价么。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接受太华山的好意,还是那句话,为你的徒弟们考虑。”
寒月真人沉默良久。
人有旦夕祸福,修真界处处都是凶险,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沐浴明日的朝阳。
元杳尊上就是一个典例。生前万人敬仰,无人敢惹,可一旦身故,留下寒月真人孤零零一个徒弟,究竟承担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同样的事情,亦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次的事情为他敲响了警钟,今日他能被人构陷,明日便有可能被人谋害,留下四个修为尚浅的弟子,绝对会被昆吾这群豺狼生吞活剥掉。
靖熙真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然并卵,只能耐心等待寒月真人抉择。
但他把握还是挺大的。
早就听闻韩怿是个重情之人,经过这些日子观察,靖熙真人愈发明确了这一点,因此句句动之以情,相信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五大门派虽然并驾齐驱,但细究起来,依旧是有个高低的,其中话语权最大的,无疑是昆吾派。
这也是此次事件中,其余三派都倾向于维护寒月真人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然,枢阳派敢于同昆吾叫板,却也不是毫无倚仗的。
此时的昆吾,与一千多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昆吾崛起是因为元杳尊上,如今被枢阳叫板,不但因为失去了元杳尊上,同时还因为当今掌权者们的短视。
撑起一个门派,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物。
不趁此时把昆吾拉下神坛,更待何时。要知道,五派地位的高低,可是决定着灵石矿脉的分配呢。
靖熙真人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听得寒月真人缓缓开口,“我可以答应你,离开昆吾。”
这话简直犹如天籁之音,靖熙真人大喜,“好,果然爽快。”
寒月真人勾了勾唇,替他松了绑,拿到往生镜,这才把灵葭和元澶真人叫回来。
靖熙真人立了大功,看灵葭的眼神都不像先前那么一言难尽了,笑眯眯道:“灵葭,我比你师父虚长几岁,你便唤我一声师伯吧。”
“你别笑,一笑我就寒碜,”灵葭摸摸胳膊,不看靖熙真人狰狞的表情,皱着脸道:“师父,你真把自个卖了?”
“什么叫卖了,这叫良禽择木而栖。”靖熙真人叫道。
灵葭瞪眼,“你才是禽,你全家都是禽。”
“……”这孩子说话怎么总这么呛人,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寒月真人抬手摸摸灵葭脑袋,温声道:“你先回牢房里,待会便能出去了。”
“等等,往生镜!”靖熙真人冲过来伸出手。
灵葭撇撇嘴,观察了一下寒月真人的脸色,见他点头,才不情不愿地把镜子交出去。
靖熙真人捏起拳头,直接把镜子砸了个粉碎,销毁自己的黑历史。
“那我呢?”被忽略许久的元澶真人小声道。
寒月真人淡淡道:“从哪来,回哪去。”
元澶真人捂着胸口,仿佛听到什么碎掉的声音。
灵葭同情地拉住他衣角,牵着他出去。
灵葭径直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坐等枢阳打脸,元澶真人又哪肯真的回去,悄悄寻个角落,暗戳戳藏了起来。
第38章 真相大白
靖熙真人办事相当利索,灵葭屁股还没坐热,牢门外便来了人传唤。
许是怕宏武长老那急脾气又把人惹恼,千绛真人这次派来的是相对稳重的崇宪长老。
大约知道他们将要洗脱罪名,崇宪长老看起来还算和颜悦色,但比宏武长老更令灵葭忌惮。
崇宪长老那笑容不达眼底,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仿佛自己是砧板上一块待宰的肥肉。
然而灵葭也不在意,如果所料不假,她很快就要离开昆吾了。
和光殿内,各派的人已经到齐。
靖熙真人站在大殿中央,不知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脸上红肿退得干干净净,重新变得风流倜傥。
“人都齐了,靖熙真人发现了什么线索,也可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了。”千绛真人开口道。
靖熙真人也不废话,直接祭出往生镜。
“大家也看到了,当夜曾有两人进过洛雪的房间,其中并无寒月真人,可见他是被有意陷害的。”靖熙真人总结道。
宿羽真人眸光深沉,“靖熙真人掌握这般有力的证据,却久不上呈,害我等白白耗费光阴追查,不知是何深意?”
这是恼羞成怒了,见人便怼了。
靖熙真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宿羽真人与其指责我,何不请枢阳那位弟子出来,问问他为何要杀洛雪?”
说罢敲敲手中折扇,指向站在宿羽真人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倒退一步,惊惶道:“真人,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宿羽真人闭了闭眼,揪起那男子的衣领,将他扔到大殿中央,厉声道:“周贤!这般模样成何体统,若不是你杀的,便好好解释,我们自会还你清白。”
众人听得他这话,顿觉心中微妙。
自家人好好解释便是清白,旁人好好解释便是掩饰。
风水轮流转啊。
周贤狼狈地爬起来,满脸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摇头,“真不是我杀的,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楼月看不得这弱鸡样,不耐烦地道:“那你去她房里干什么?”
“我、我就是看看她……安慰她。”周贤跟个石头似的,踢一脚滚一滚。
宿羽真人恨铁不成钢,顾不得有可能引火烧身,替他辩解道:“周贤是火木土三灵根,而洛雪死于厉冰诀,他绝不可能是凶手。”
靖熙真人摇着扇子,笑得和蔼,“可往生镜是不会说谎的,他是最后一个进出洛雪房间的人,不是他,莫非洛雪是自杀的么?”
“自杀……对,她是自杀的!”周贤突然大声道,神情癫狂,“她是水系天灵根,水与冰,水与冰……是一样的,她肯定是自杀的。”
听者无不摇头。
水与冰若是一样,变异灵根还能如此珍贵么?
宿羽真人已经觉得周贤有些不对劲,心直往下沉,正想上前打晕他,不料靖熙真人比他动作更快,手中折扇一挥,无形的风立刻将周贤困住。
“他瞧着似是有些不对劲,不介意我绑着他吧?”靖熙真人笑眯眯道。
宿羽真人阴着脸不作声,千绛真人忽然起身走下来,站定在周贤跟前。
“你不是他。你是谁?”他眯着眸子,冷冷道。
周贤仍抱着脑袋,语无伦次地叫着:“不是我,是他,不是我……”
“他是谁?”千绛真人抬起他的下巴,逼问道。
“是……是……”周贤大汗淋漓,眼底时而迷茫,时而阴厉。
宿羽真人动了动,千绛真人一挥长袖,气流迫得他后退数步,只得咬牙歇了动手的心思。
灵葭看得刺激,问寒月真人道:“师父,他怎么了?”
寒月真人将她拉到身后,凝重道:“他被夺舍了。”
而且是生夺,被夺舍之人仍有自我意识,但被入侵者压制,相当于共生。
共生有一个好处,能保留原主的意识,使自己不容易被旁人发觉,却会导致原主比直接魂消魄灭更痛苦,且会逐渐精神失常。
这种术法,是典型的魔族邪术。
千绛真人迅速封住周贤全身灵穴,尝试困住他体内的入侵者,可灵力输入之后,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
周贤的丹田已经开始坍塌,短短数息,全身经脉便尽数断裂,人也软软地倒下,再无声息。
千绛真人脸上乌云密布,转头望向宿羽真人,微微勾唇道:“枢阳真是给昆吾送来了一份大礼。”
化神期的威压毫不抑制地直往外放,宿羽真人吓得双腿直哆嗦,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千、千绛掌门明鉴,此事枢阳完全不知情……”
“事到如今,可还要揪着寒月师徒不放?”
“不敢……”
“那这些日子大动干戈,累害我昆吾名声受损,又该当如何?”
“宿羽这便回去禀报掌门,请掌门定夺……”
“滚吧。”
“……是。”
宿羽真人带着一众弟子灰溜溜地跑了,连洛雪和周贤的遗体都忘了带走。
千绛真人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道:“让诸位见笑了,耽误了这些日子,千绛深感惭愧。”
“哪里,掌门言重了。”
“此事错在枢阳,掌门不必自责。”
各派领头人纷纷表示友好和谅解,千绛真人正想宣布散场,靖熙真人咳嗽两声,摇着扇子幽怨地瞄着寒月真人。
千绛真人挑了挑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立即道:“那便散了吧。”
“掌门且慢,”寒月真人悠悠开口,“我尚有一事,想趁各派前辈在场,在此明说。”
“你们师徒这几日受累了,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千绛真人完全不想给他机会。
寒月真人摇摇头,径直道:“我要离开昆吾。”
千绛真人牵着嘴角道:“你想去哪便去,不必报备。”
“我的意思是,不再做昆吾派的峰主,亦不再是昆吾之人。”寒月真人淡淡道,这回说得够清楚了吧。
靖熙真人用扇子遮着脸,嘴都快咧到脑后了。
“寒月,兹事体大,不可儿戏。”玄笃真人急了,直接跳出来道。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寒月真人平静地看着他。
第39章 孰得孰失
寒月真人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之人面色各异,精彩纷呈。
看他如此笃定,千绛真人反而平静下来,撑着下巴默然不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胡闹!昆吾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宏武长老毫不客气地指着寒月真人的鼻子,气得胡子翻飞。
“寒月,你可知做出这样的决定,要付出何等代价?”崇宪长老亦沉着脸道。
“我知道,”寒月真人冷静对答,“十倍归还自入门以来所得的灵石及资源,并自废一层修为。”
“知道你还……”
“不过如此,这代价我韩怿付得起。”寒月真人微微一笑,仿佛并不在乎。
“寒月,三思啊。”玄笃真人知道他的脾气,明白他一旦做了决定,旁人便很难再把他劝回来,可两人到底相识这么多年,一时的确无法接受。
十倍的灵石和资源,对于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自废一层修为,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虽然对于天才来说,一层的修为不过区区数百年光阴,但这种做法会伤及根基,日后修炼不会再似从前那么得心应手。
凝霜真人同样深感心焦,微蹙柳眉道:“寒月,你一走了之,那四位弟子当如何?”
她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寒月真人转过身,面向自家徒弟们道:“昆吾已经容不下我们师徒,你们可愿追随为师,一同离开?”
“弟子愿意。”四人异口同声道。
“好,”寒月真人露出一抹笑,“那么,他们四人脱离宗门的代价,便全由韩怿一人担负。我愿意自废五层修为,恳请掌门成全。”
他说罢,朝着上首的千绛真人深深一揖。
众人皆震惊不已。
“师父!”
“寒月!”
“万万不可!”
耳边充斥着各种劝阻反对之声,然而寒月真人始终弯着腰,长揖不起,背脊却依旧挺拔。
就在此时,崇宪长老嘴边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再度道:“寒月,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是离开,那澄灵之境的密钥,便不再属于你了。”
此话一出,四下又是一静。
“哪怕身故,元杳尊上依旧是昆吾的前辈,总不能因为他的弟子要走,便能把前辈留下的宝贝一并带走,你说是吧?”
“不错!就是这个理,寒月你看着办。”宏武长老粗声粗气地附和。
在场无一人说一句不是。
寒月真人嘲讽地勾了勾唇,“那是自然。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没打算再守着家师的遗物。拿去!”
一道金光直射而来,崇宪长老扬手接住,脸上的喜色再也不加掩饰,也不再虚言挽留。
其他几位长老同样激动不已,立即围凑上前去看这念念不忘许久的东西。
“寒月,你这决定是对的。”一直沉默的楼月突然出声,神色不明地看向寒月真人。
她是除了自家徒弟和靖熙真人外,唯一敢于支持他这个决定的人。
寒月真人冲她微微颔首。
“寒月……”一道婉转的声音传来,凝霜真人亦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眸中有歉意有尴尬,但更多的是担忧。
灵葭敏锐地挑了挑眉。
寒月,凝霜……
宝宝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千绛真人烦躁地揉着眉心,脸上并无多少喜意,“我可以同意你所请,但在此之前,你是否已经想好退路了?废去五层修为,你可就降为金丹了。”
修为一下子跌落这么多,若早年曾与人结仇,这一去便要面临万分凶险。
千绛真人这般提醒也是好意,寒月真人笑了笑,悠然道:“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外界固然凶险,但昆吾便万分安全么?
“说得好,”楼月抚掌大笑,“做散修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在。不过你带着这几个弟子,倒不如自立门户。”
寒月真人点点头,“正有此意。”
“寒月?”靖熙真人失声叫道,语调因惊讶而扭曲,听起来无比怪异。
见众人目光纷纷落到身上,靖熙真人忙掩饰地用扇子扇了扇风,传音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只答应离开昆吾,并未答应加入太华山。”
“……”
好气哦。
玩文字游戏有意思么?
不想来就直说嘛,他当时被绑着,就算不答应他也会把往生镜交出来啊!
他可是个正直的好人。
靖熙真人又用幽怨的目光使劲瞪寒月真人,众人不明所以心情诡异,唯一猜出内情的灵葭只想跳起来给自家师父鼓掌。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不拦你。”千绛真人吩咐弟子取来名册及蜻灵峰诸人的魂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销毁。
“多谢掌门。”寒月真人抬起手,在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向自己的丹田处猛力击去。
“师父!”
碎婴之痛,谁经历过谁知道。
然而经历过的人,基本都死了。
除了死时被人打碎,又有谁曾像寒月真人这般,为了自降修为而自毁元婴?
“寒月……”凝霜真人捂着嘴,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玄笃真人握着拳,别过脸不忍再看。
“师父,你怎么样?”曲陌林凤呜乐殊三人合力,接住倒下的寒月真人。
灵力如开闸的洪水直泻而出,寒月真人忍着剧痛,面色惨白。
灵葭抿着唇,默默扯着袖子替他擦额上的汗。
周围的人无言地看着,无人上前帮忙。
千绛真人叹息一声,扔了一粒丹药到灵葭手中,“喂他服下吧。”
“固丹丸!”崇宪长老惊呼,“掌门,您怎可……”
千绛真人淡淡地觑他一眼,崇宪长老像被人掐住脖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固丹丸是十分珍贵的丹药,昆吾上下总共也不过十来颗,一般只有在身份特殊的弟子要结丹时,才会赐予一颗。
可寒月如今已不再是昆吾的人,千绛真人身为掌门,却不与他们这些长老们商量,便给了他一粒……
灵葭看出这药丸的珍贵,怕那几个虎视眈眈的长老来抢,立即塞入寒月真人口中。
崇宪长老暗恨,低头看看手中密钥,不再多言。
第40章 今我往矣
“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一个时辰后便下山吧。”千绛真人摆摆手,宣布散场。
看着殿中之人一个个告辞离去,千绛真人静静地靠在椅子上,久坐不语。
得到一个澄灵之境,却失去一个寒月真人和四个天资卓越的弟子,究竟值还是不值?
不过,现在再考虑这些,已没有意义。虽然身为一派掌门,很多事情依旧不是他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
倒是魔族这番动作,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非魔族中有人与寒月结仇?抑或仅是为了离间削弱五大门派?
无论如何,这段日子必然要打起精神,好好稳定人心才行了。
—*—
回到蜻灵峰,灵葭换下昆吾专属的蓝色道袍,重新穿上乐殊为她做的小衣裳。
她对蜻灵峰没什么好留恋的,倒是门前那一片花草树木,陪伴她三百多年,突然离别,难免有些感慨。
“呜呜,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灵葭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不要忘了我们……”
灵葭难得有些沉默,听着草木们一一道别,最终只是说了一句:“珍重。”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草木哭倒一片,灵葭闭了闭眼,耳边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
“那个,你们要是没地方去,不如搬去龟匐山如何?”
灵葭循声瞄去,元澶真人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正搓着手,扭扭捏捏地站在寒月真人身旁。
寒月真人倒十分坦然,并未过多考虑,便轻声道:“好。”
眼下不是别扭斗气的时候,他这次元气大伤,连站着都需要人扶,身后又有魔族虎视眈眈,随元澶真人去龟匐山才是明智的选择。
“那,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元澶真人窃喜,然看到儿子伤得这么重,又忍不住心疼。
一千多年前,他因为和儿子置气,也曾自降修为遁出昆吾。谁能料到,时隔千年,儿子竟走上了和父亲同样的道路。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山门处,三道人影久候。
是玄笃真人,凝霜真人,还有卫尨。
“唉,寒月,你这是何苦……”玄笃真人看着好友面若金纸的模样,不由一阵心酸。
“我反倒觉得,这是解脱。”寒月真人罕见地冲他露出一抹浅笑。
玄笃真人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懂?作为长老堂和蜻灵峰之间的传声筒,没人比他更清楚寒月真人在昆吾立足,究竟有多艰难。
如此也好,毕竟千金难买我愿意。以寒月真人的性子,能忍这么些年,也着实不易。
玄笃真人难看地笑了笑,“你既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多说了,便祝你们师徒一路平安吧。”只是往后,怕是再难喝到你酿的梅子酒了。
寒月真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小酒坛,撕去封口,清冷的梅香瞬间弥漫。
“你……上回还说喝光了,竟还留着这么一坛。”
寒月真人晃晃手中酒坛,“喝不喝?”
“喝。”当然要喝。
玄笃真人抢过酒坛,哗啦啦便灌了半坛,寒月真人及时夺回来,仰头喝光剩余半坛。
酒液打湿了二人的衣襟,寒月真人将酒坛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惊飞归巢的倦鸟,一片喧嚣忙乱,二人相视而笑。
“寒月……”
凝霜真人上前半步,眼眶微红,形容消沉。
寒月真人看她一眼,淡淡道:“多谢凝霜真人先前的维护。”
凝霜真人垂下目光,轻声道:“应该的。”
片刻无言。
长袖之下的手缓缓收紧,凝霜真人牵了牵嘴角,颤声道:“你……保重。”
寒月真人点了点头。
灵葭抓抓头发,感觉气氛有些尴尬,索性上前拉了站在两位真人身后的卫尨的裤脚,脆声道:“卫师兄,你是来送我的?”
卫尨闷闷地道:“我已不是你师兄。”
“呵呵……”灵葭干笑,“你修为比我高,称一声师兄也不为过吧?”
卫尨使劲盯着她,就是不说话。
灵葭:“……”怎么搞得她像负心汉似的。
先说清楚,这锅宝宝不背,要怪就怪昆吾那几个不长眼的长老去。
“我要去龟匐山了,欢迎师兄随时来玩啊。”灵葭硬着头皮发出邀请。
“嗯。”卫尨满意地笑了。
灵葭:“……”怎么觉得他比宝宝还像小孩子。
就冲他是她的私人炼器师,她也不能和他断了往来啊。
经过一番告别,师徒五人登上核舟,洒然离去。
—*—
灵葭站在核舟上,远远看见龟匐山上鸡飞狗跳,浓尘滚滚。
“老爷子,你在干什么!”灵葭尖叫。
元澶真人提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回头喊了一声:“在那等一下,马上就好!”
说罢一剑劈下,山顶又被削去一大块。
灵葭:“……”感情是在砍山造房呢。
龟匐山这么大,随便找块平坦些的地,哪里不能建房子,非得把这么好看的山顶给砍了。
这老头为了让儿子住的舒坦,也是蛮拼的。
龟仙人怎么也不拦着点?
灵葭叹息不已,只能远远地指手画脚。
“那块突出来了,再砍个两丈。”
“那棵树都那么老了,你舍得砍?快住手!”
“诶小心点,别把泉眼给堵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把地整平了,元澶真人直接掐了个御风诀把尘埃吹散,掏出一个个小小的房屋模型。
这种随身携带,落地便可变大成真正房子的,件件都是上品法宝,里面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基本不需要额外添置。
元澶真人不知从哪里抢了一大堆这些东西,零零碎碎掏出来铺了满地,让每个人自行挑选。
灵葭给自己挑了一座两层的木制小筑,总面积大概二百多平。
看上它,完全是因为它与现代房屋的布局很相似,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符合自己的生活习惯。
元澶真人特意为她开辟出了最高的一块地,四周除了花草树木,完全没有任何遮挡,能全方位沐浴阳光。
灵葭很满意,晚饭多吃了三大碗。
第41章 开山立派
寒月真人闭关休养了三年,才逐渐恢复过来,只是修为一落千丈,如今仅为金丹小圆满境界。
四个徒弟既心疼又自责,若不是为了他们,师父也不必一下便失去五层修为……
然而寒月真人却完全不见失落,循序渐进地疗伤固丹,从容不迫的样子,让众人都慢慢放下心来。
失去修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境受阻,就此止步不前。
日子平静无波,三年光阴眨眼即逝,灵葭修为稳定增长,已经学会不少法术。
为了守着师父,曲陌和林凤呜这三年都未曾离开左右,眼下寒月真人大好了,他们这才双双下山。
失去了澄灵之境,也没有了门派庇佑,如今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否则只能坐吃山空。
师兄师姐出门挣钱养家,带孩子的重担便落到乐殊身上,为此灵葭深感不满。
“师父,我年纪虽然小,但是思想很成熟,不需要他看着。”她心理年龄都三百多岁了好么,平时卖萌装可爱还行,真被当成小宝宝寸步不离盯着,谁受得了。
“不行,你阅历不足,仍需你师兄指点。”寒月真人不容置疑地道。
……她竟无言以对。
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她虽三百多岁了,但有三百年的时间都埋在土里,论起阅历,还真的只有短短三十年。
灵葭只得放弃挣扎。
看着她消沉的小样,寒月真人有些心软,又道:“为师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可好?”
“您说。”
寒月真人含笑道:“我们如今比不得从前锦衣玉食,凡事都要靠自己争取。为师打算自立新门派,但这新门派需到九曜城登记,方可接取委托。我如今仍需闭关,你和殊儿便代为师跑一趟吧。”
“好的师父。”灵葭裂开嘴,大圆眼睛闪闪发亮。
“这无垢水你自己拿好,记得每日喝一杯。”寒月真人把琉璃瓶交给她,叮嘱道:“遇事切记不可冲动,你还小,凡事多依靠你师兄。”
“知道了。”灵葭乖巧地点头,寒月真人揉揉她脑袋,又叮嘱乐殊道:“事情办妥后,带你师妹四处走走,不必急着回来。注意安全,遇到危险能躲则躲,如遇棘手之事,即刻传信回来,明白了么?”
“徒儿明白。”乐殊认真道。
寒月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三徒弟虽然年纪也尚轻,但性格稳重,为人处世也得心应手,由他带着灵葭,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元澶真人即将与儿子单独共处,心底既兴奋又忐忑,但也没忘记给灵葭准备便当。
看着那堆成小山的饭桶,灵葭嘴角抽搐不停。
“老爷子,你煮那么多饭,还不如给我几桶灵石。”外面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带那么多饭桶简直占她乾坤袋空间。
元澶真人拿蒲扇手往她头上一拍,“知道外面灵食卖得多贵么?还几桶灵石……以为咱家有灵石矿啊?”
灵葭撇撇嘴,“炼虚修士混得像你这么惨的,也没谁了。”
当初说好法宝秘籍随她挑的,可灵葭把他那个脏兮兮还满是线头的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几件像样的东西,灵石更是没有几颗。
当初那一堆房子,还真的是他临时用自己的法宝去跟人家换的,还一换就是那么多,除了六个人要住的,剩下几十个全部搁置了。
要说铺张浪费,谁还比得过这蠢老头啊!
又不是在现代,买房子还能升值,囤那么多搞毛线啊。
原本以为抱上了一条大腿,谁想到是根麻杆。
灵葭脸上赤裸裸的全是嫌弃,元澶真人抠着鼻子,使劲瞪她,“干什么,你有意见?老子煮的饭营养丰富,食材都是顶好的,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我吃还不行么。”灵葭懒洋洋地挥手,直接把那堆饭桶扫进乾坤袋,拉着乐殊御剑飞走。
灵石法宝都是人家自己的,贫穷还是富裕也都不关她的事。
且吃了他三年的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灵葭还是很感激的。
谁让她是个厨房手残。
九曜城在龟匐山以南,灵葭和乐殊御剑飞了六天才抵达。
这里是整块大陆的中央,水陆空四通八达,是修真界最大的城市,有一位目前为止全天下修为最高的大乘期修士坐镇,即城主陆之渊。
陆之渊是当之无愧的修真界第一人,若论势力、实力、财力、名望,五大门派都得在九曜城下低头。
乐殊带着灵葭直奔城主府直属的执事堂,只有在此登记入册了的门派,才能够在九曜城接受各种委托。
当然也可以自己直接对外承接委托,只不过他们如今完全没有名气,不得不依靠九曜城的资源。
“欢迎来到九曜城,有什么可以帮到二位的么?”执事堂门派登记点的管事是个长着雪白狐狸耳朵的美人,声音娇媚入骨,听得人心都酥了。
“我们来做门派登记,以便在九曜城接受委托任务。”乐殊道。
“好的,请问您的门派是……?”美女管事拿出纸笔做记录。
“灵翕派。”乐殊在空中写下两个发光的大字。
这是寒月真人起的名。
“您是掌门么?”
“不,掌门是家师韩怿。”
“寒月真人?”美女管事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然道:“抱歉,我听说寒月真人离开昆吾后,已经三年未曾露面了,没想到创立了灵翕派,一时有些意外。”
“无妨。”乐殊微微一笑。
美女管事用法术操控着笔,在纸上唰唰书写,“寒月真人如今修为几何?”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忙又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需记录贵派中实力最强者的修为,以供委托人参考。”
听说寒月真人自废了五层修为,她怕问起来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我晓得,姑娘不必如此惊惶。”乐殊笑道,“家师如今是金丹中期境界。”
乐殊笑起来是很吸睛的,美女管事一时看得有些痴,直到乐殊尴尬地咳嗽一声,才红着脸道声抱歉,继续提笔记录。
第42章 登记注册
“请问贵派共有几位弟子?”美女管事又道。
“加上家师,共有五人。”
“师兄,是六人哦。”灵葭揪住乐殊衣角,挤挤眼。
随后仰起头,脆声道:“姐姐,灵翕派一共有六个人,修为最高的是炼虚大圆满哦。”
乐殊一愣,“可是……”
美女管事亦是一惊。如今这天下中,化神期的修士都寥寥无几,炼虚期以上的更是曲指可数,而且个个声名显赫,倒不知是其中哪一位,竟与这名不见经传的灵翕派有牵扯?
“敢问,妹妹说的炼虚期前辈是何方高人?”美女管事眼睛亮亮地道。
这可是第一手的大新闻,门派登记有三日的冷却期,三日后方可登榜昭告天下,趁着如今无人知晓,绝对可以卖出一手好价钱。
“他叫韩慎,真的是炼虚大圆满哦,很快就要突破大乘期啦。”灵葭笑眯眯道。
“小师妹,这……”乐殊有些急,这样不太好吧?师父并未交待过元澶真人也是灵翕派的一员,这名号一旦放出去,日后若是接到超高难度任务,莫非还真的要让他老人家去干活么?
灵葭隐晦地瞪了他一眼,他们这样一个小门派,修为最高的仅为金丹中期,还负了伤,不把元澶真人拉出来溜溜,谁会看得上他们,给他们委托?
而且,以她对元澶真人的了解,丫绝对是想加入灵翕派的,只是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临行前还特意给她准备那么多饭桶。
乐殊被她瞪得摸不着头脑,但小师妹有时候的确挺靠谱的,他便也不再多言。
美女管事暗暗吃惊,听闻那韩慎已经一千五百多年未曾出现了,世人都以为他再度突破大乘期失败,就此陨落了呢。
“韩慎,可是元澶真人?他是你们的……”美女管事见他俩表情不对,怕有什么猫腻,不由得问道。
“就是他,他是我们的师祖。你瞧!”
灵葭掏出一面往生镜递到她面前,镜中一老者正在生火做饭,虽胡子拉碴,但美女管事做这一行也已许久,自然认得这就是失踪多年的元澶真人。
“原来如此。”美女管事暗自松口气,恢复了笑容,目光亦亲切了几分,“那么,你们意向接受什么类型,什么等级的委托呢?”
“我们什么都接。”乐殊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要不违背道义。”
“好的,”美女管事见他说得认真,忍不住笑道:“我们会对委托人的资质和委托内容进行严格审查,绝不会让您做违背正道的事,公子请放心。”
“嗯。”乐殊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闷闷地点点头。
灵葭扒在桌沿上,露出两个酒窝,“姐姐,你的耳朵真好看,你是狐妖吗?”
美女管事掩唇一笑,“是呀,妹妹这小嘴真甜,不过还是不能打折的哦。登记费用为一百上品灵石,每次委托完成后,我们也要提取一成报酬哦。”
……好贵。
灵葭嘴角抽了抽,这一百上品灵石放在从前,她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三年来师徒几个修炼消耗巨大,荷包已经十分吃紧了。
好在寒月真人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乐殊数了一百块上品灵石交到美女管事手中,脸上罕见的也出现一抹肉疼之色。
美女管事收了钱,笑容更盛,“像贵派这样新登记的门派,我们有一项帮助推广的服务,如您接受,贵派的名字会出现在榜上靠前的位置,更容易被选中,同时我们也会向客人优先推荐您。请问二位需要么?”
“如此甚好,”乐殊有些跃跃欲试,“不知这推广收费几许?”
“五十块中品灵石可享推广一月,一百块可享两月,一百三十块便可连享三月,推荐您选择三月,更划算哦。”美女管事热情洋溢地介绍道。
……还是好贵。
乐殊面色纠结,手抚了抚乾坤袋,又放下,又抚了抚,又放下,看得美女管事笑容都有些挂不住。
不是说有炼虚期大修士坐镇么,怎么看上去好像很拮据似的。
纠结半日,最后还是灵葭打破尴尬,“谢谢姐姐,我们不需要。”
听到她这么说,乐殊竟感觉心头一轻。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嗯。
美女管事忙笑道:“好的,您的初始信誉值为一百点,完成不同等级的任务,会增加对应的信誉值,失败则会扣减。”
“这是九曜城用以联络您的赤枭令,您可以通过它直接查询贵派的任务信息或信誉情况,也可告知我们暂停接受委托。”
“我们接到客人委托后,会在一个时辰内通知您,届时您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若您在十二个时辰内未响应,则视为不接受,将直接扣除五十点信誉值,并且进入封冻期。”
“进入封冻期后,需贵派掌门亲自到九曜城交付一定费用,方可解冻,重新接取委托。”
“需要您特别注意的是,若信誉值被扣除至零及以下,将会被九曜城直接除名。若您还希望在九曜城接受委托,则需要重新登记,并且要支付十倍,即一千上品灵石的登记费。”
美女管事噼里啪啦地讲完,随后道:“基本需要告知的便是这些。二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灵葭举手,“姐姐,这任务等级是怎么回事啊?”
“任务等级是由九曜城和客人协商后定下的,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等级。甲级任务的难度及危险程度最高,报酬也最丰厚,建议你们根据自身修为和实力慎重挑选哦。”
“哦,”灵葭点点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凭他们目前的水平,估计也就能接个戊级吧。
九曜城不仅接受修士的委托,同时也会接受凡人的委托。凡人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大多没有什么难度或危险性,因此戊级里大多都是凡人的委托。
“那么,便请二位注意留心赤枭令的响动,登记后三日方可生效。”美女管事笑道,“有任何问题,可随时通过赤枭令联系我们。”
“知道了,多谢姑娘。”乐殊抱了抱拳。
“谢谢姐姐,祝姐姐越来越美。”灵葭亦弯着眼睛道。
第43章 自食其力
出了执事堂,乐殊斜着眼睛看灵葭,“小师妹何时嘴那么甜了?”
明明对着其他人时都是一副高冷的模样,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不似一个小孩子。
灵葭背着手,摇头晃脑地道:“做人要识时务,咱们没钱买推广,总得跟人家工作人员搞好关系,指不定她心一软,就给你推荐出去了呢?”
乐殊微愣,原来还有这种操作吗。
不过……旁人真的会那么好心,他们说一两句讨好的话,便能得到优待么?
为了省钱,二人没有落脚在城里收费高昂的客栈,而是在城外远远寻了片空地,抛出一个从元澶真人处讨来的宝屋住下。
美女管事给了五枚赤枭令,乐殊灵葭各执一枚,余下三枚留待日后见面时再交给曲陌等人。
三日后,二人开始整日盯着赤枭令看。
又三日过去,灵葭把饭桶都吃空了一半,赤枭令仍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
灵葭拉着乐殊又往执事堂跑。
“小师妹,我们又来这里作甚?”
“拉客……啊呸,找委托啊。”
“可咱们若是越过九曜城自己接委托,会被直接除名的。”乐殊担忧道。
灵葭啧了声,“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咱们事先跟人商量好,再让人去选我们不行么?这叫为自己代言。”
乐殊一脸懵逼。
为什么要喂自己袋盐。
灵葭眼珠子滴溜溜转,站在街对角的小巷口,鬼鬼祟祟地观察执事堂里来来往往的人。
执事堂大厅中央有一面巨大的光幕,上面罗列着当前可接任务的门派名称、信誉值等等信息,以供客人选择。
光幕虽大,但面积有限,灵翕派的名字根本挤不到上面。
耐心观察了半日,灵葭才最终锁定一个目标。
那是个穿着粗布衫的中年男人,皮肤呈黝黯的古铜色,且粗糙龟裂,指甲缝里满是乌黑的泥垢,一看便是长期遭受日晒雨淋的凡人庄稼汉。
那汉子想必是初次来到九曜城这种仙家之地,神态动作颇为不自在,不敢直面他人,站在光幕前看了大半日也定不下来。
乐殊顺着灵葭的目光看去,不由蹙眉,“小师妹,虽说咱们现在是穷了点,但也没囊中羞涩到如此程度……”
那汉子看上去不像付得起高昂委托金的人,他们资历再浅,好歹也是筑基修士,随便猎只一二阶的妖兽,都会有所得,实在没必要去赚凡人的钱。
灵葭摇摇头道:“灵翕派如今刚起步,信誉值仅为初始的一百点,你瞧瞧那榜上的门派,哪个不是数十万的?不从这些小委托做起,积攒信誉值,谁都不会放心将事情交给我们。”
“……原来如此。”乐殊明白了灵葭的用意,不由得汗颜,不敢再作声。
他比灵葭多活了五百年,竟还不如她通透。
灵葭在脑中过了一遍说辞,拉着乐殊悄悄上前。
“大叔,大叔。”
灵葭喊了四五声,那汉子才反应过来,四下张望,看到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小女娃扒在门框上,冲他猛招手。
“叫俺?”汉子茫然地指指自己。
“对呀,大叔你能过来一下吗?”灵葭小声道。
“哦……”
汉子挠着头,忸怩地走过来,“叫俺啥事儿?”
灵葭把他带到小巷里,这才开口道:“大叔你好,我叫灵葭,这是我师兄乐殊,我们是灵翕派的。大叔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啊?”
这小女娃白白净净的十分好看,胸前还挂着颗星光璀璨的宝珠,汉子看得眼都直了,嘴里不自觉地回答:“俺叫张铁栏,从珠河村来的。”
灵葭笑眯眯地道:“张大叔到九曜城来做什么?”
“俺们村闹虫灾,听闻仙城里有仙人可以帮各种忙,大家一合计,就让俺来请仙人帮忙治虫嘞。”张铁栏憨憨地回答。
果然,灵葭暗笑,但是虫灾……她以前从不怕虫子的,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一听到这个词,便感觉心里毛毛的。
她把心底那抹拒绝强压下去,笑道:“这可巧了,我们灵翕派最擅长治虫了。”
“真的?”张铁栏大喜,“那,那仙子能随俺到俺们村去不?俺,俺有钱,你瞧!”
听闻仙人都不收金银财物,只收上好的宝玉和宝石,正好他们挖地时挖出了一小块从未见过的绿色石头,留着也无用,便交给张铁栏带到九曜城来试一试。
那是块婴儿拳头大的下品灵石,未经过打磨切割,目测值五十左右的下品灵石。
虽然少,但聊胜于无,灵葭把张铁栏的手推回去,笑道:“张大叔,这钱够是够了,但咱们既然在九曜城,就得按九曜城的规矩办事。这样,你进里面去,找那个穿黄衫的管事,就说你有个委托要交给灵翕派,他自然会安排的。”
“好,俺这就去。”
张铁栏来了有小半日,那黄衫管事自然注意到他,但看他这副模样,料想是穷苦凡人,能有几块灵石?便也故意放任不理,盼他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谁想到这汉子只离开了一小会,便神采奕奕地又回来了,径直奔到他面前,抬手递过来一块灵石。
钱很少,但对于凡人来说却也难得。
九曜城城主陆之渊是凡人出身,哪怕时至今日已将要飞升成仙,仍不忘饮水思源,向来叮嘱他们对于凡人能帮则帮,灵石多少不是问题。
这黄衫管事虽然内心嫌弃,然基本职业素养还是有的,按照程序替张铁栏发布了委托,不多时灵葭的赤枭令便亮起红光,嗡嗡震动起来。
这任务毫无意外被定为戊级,报酬为五十下品灵石,九曜城从中收取五块,最终到手的将为四十五块下品灵石。
乐殊神情感慨,他自幼生长在蜻灵峰,何时曾为了区区数十块下品灵石而奔波忙碌。
然则人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境遇,再正常不过,该努力时便好好努力,焉知这不是一种修行?
看看小师妹,就适应得很好,比他这个做师兄的,真的强上太多。
乐殊暗暗紧了紧拳头,他也要好好努力了。
第44章 妖虫现世
珠河村在九曜城以西,张铁栏来时坐的是船,顺流而下也走了近一个月,这趟回去由乐殊带着御剑而行,不出五日便到了。
三人降落在村子正中,自然引来众村民惊叹围观。
“快看,果真是神仙!”
“天耶,剑竟然会飞!”
“老张把神仙请回来了,俺们村有救了!”
面对这般众星拱月,乐殊显得有些无奈,“乡亲们,我们只是修仙者,不是神仙。”
“修仙者是啥?专门修理神仙的嘛?”
“哎哟,那不是比神仙还厉害?”
“……”
灵葭忍着笑,传音道:“师兄,不必太过较真,做好咱们的事情就行。”这些普通百姓穷其一生都未必得见一名修真者,奉若神明也无可厚非。
再说了,这世上的确是有神仙的,他们又何必去打破凡人的这份美好憧憬?
有信仰是件好事,至少这些村民往后都会记得,抬头三尺有神灵,对于二人来说,何尝不是功德一件。
张铁栏从乐殊背后跳下来,头还有些发晕,但丝毫不影响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张铁栏不负重托,请来了灵翕派的仙人。这位是乐道长,这位是灵葭仙子。”
众人纷纷毕恭毕敬地问好,有几个老人激动不已地想要下跪,被乐殊暗暗捏了个御风诀将人托住,那膝盖便怎么都压不下去,惊讶之余愈发群情鼎沸,“神仙啊——”
乐殊脸上发热,在这样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忙问张铁栏道:“庄稼地在哪呢?且带我们去瞧瞧。”
张铁栏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未多想,领着他们去了地里。
灵葭在他露出那副怔愣的表情时,便隐约觉得不对,到了地里,望着一片片长势良好,杆粗叶绿的庄稼,更坐实了心底那抹怀疑。
乐殊望着广阔的庄稼地,同样颇感疑惑,“张大叔,你们这庄稼长得挺好啊?”
“哎,”张铁栏使劲点头,笑得无比自豪,“俺们珠河村别的不敢说,这种庄稼的本事,方圆百里的村子都比不上!”
乐殊:“……”他不是这个意思。
灵葭道:“张大叔,你说的虫灾,莫非不是吃庄稼的害虫?”
张铁栏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懊恼道:“怪俺没说清楚,俺们村的虫灾确实不是吃庄稼的害虫,是吃人眼珠子的妖虫啊!”
乐殊和灵葭顿时皱眉。
听起来很像妖兽啊。
还以为捡了个便宜的轻省活,谁想到还是个未知的麻烦,果然做人不能太投机取巧啊。
灵葭只得道:“情况究竟如何,张大叔你且细细讲来,也好让我和师兄知道如何应对。”
“好,好……”张铁栏擦了把汗,事无巨细地向二人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闹得珠河村民不得不求神的,还真是妖虫。
半年前,有村民在家中屋檐下发现白色虫茧,怕是什么害虫,便仍进灶火中烧了。到得夜晚,那户村民在家中点灯做活,突然有白色蠕虫从窗外、门缝中涌入屋内。
那家人惊骇不已,拿扫帚、木棍等物驱赶,可那虫子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怎么扫都扫不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虫子逐渐爬了满地、满墙,并慢慢向桌上的油灯包围而去,最终将其淹没。
灯熄后,屋内陷入黑暗,那家人逃到屋外,却见白虫纷纷退散,又从窗户和门中涌出,蜿蜒着消失在夜色中。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料第二日夜晚,白虫再度光临了这户人家,同样的情境再度上演。
到了第三日,这家人已有防备,用泥土、稻草等,把所有的缝隙全都堵上,不让白虫进屋,可依旧不管用,它们仿佛不可阻挡。
后来有人推测,这白虫莫非是喜欢吃灯油?
于是第四日,那户人家又尝试不在夜晚点灯,可白虫依旧来了。
没有油灯,白虫便爬到人的身上,把一家五口的眼珠子全都吃了。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第五日夜晚,珠河村家家户户都遭到了白虫的侵袭,其中点了灯或烧了柴火的,均得以幸免于难,而其余人,则全部失去了眼珠子。
自此以后,珠河村夜夜灯火长明。
“二位仙人,请一定要救救俺们呐!”张铁栏趁着二人陷入深思,噗通一声便跪下,咚咚磕起响头。
“大叔快请起,”乐殊忙把他扶起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定会全力以赴。”
灵葭和乐殊把宝屋安置在村外的空地上。
乐殊一进屋便拿出几枚玉帛认真看起书来,直到晚饭时分才有了动静。
“师兄可有什么头绪?”灵葭端着饭碗问道。
乐殊点点头,“应该是食光虫。”
“妖兽?”
“嗯,就是不知有多少阶,我俩能不能应付了。”乐殊解释道,“食光虫较为稀少,仅有的数次记载都是出现在凡人的居所中。它们以光为食,却唯独不能食日月之光,且若被日光曝晒则立即死亡,因此会挑选一个固定的进食之地,每夜前往。”
灵葭筷子顿了顿,“那食人眼珠又是为何?”
乐殊沉声道:“被食光虫选中的人家,若是中断了它们的口粮,食光虫便会视其为背叛,挖去双目作为报复,再去找下一户人家。”
灵葭啧啧道:“真够恶毒的。”人家给你饭吃是好意,不给你吃亦是本分,你若怀恨在心,便是道德问题了。
“的确,”乐殊叹道,“这珠河村的人善于栽种,因而虽然地处偏远,依旧能够丰衣足食,家家户户用得起油灯,对于食光虫来说,可不就是绝佳的栖息地么?”
城镇里人多,对于昼伏夜出的食光虫来说并不安全,但点得起灯的乡村却又很少,因而这种妖兽才会那么罕见,书中记载亦只有寥寥几笔,不能窥得全貌。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任务是自己找的,哭着也得做完。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太阳只剩了小半边脸,夜幕即将降临,灵葭匆匆扒完饭,准备一番后,便随乐殊入村前往张铁栏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