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予舍予求
林凤呜的金丹最终稳定下来,脱离了随时都会爆炸的危险,和曲陌一起出了关。
二人看到灵葭成功筑基且化了形,均惊叹不已,可听闻寒月真人受了重伤,又忧心忡忡。
总让灵葭裹着这么件大袍子也不像话,乐殊便趁寒月真人疗伤期间,为灵葭赶制了几件衣物,但不是这里大了就是那里小了,颜色式样也老气横秋的,也就勉强能穿。
灵葭皱皱鼻子,以后有机会,她定要给自己做几套美美的衣裳穿,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副小天使的美颜。
重活一次,灵葭愈发懂得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若仍如前世那般为了生存而苟且,活得还不顺心,岂不是枉顾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了。
寒月真人调养了半个多月,已不像先前那么虚弱,至少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
这半个月间,灵葭已经和乐殊三人打成一片,他们当真把她看作三四岁的小娃娃,对她宠爱有加,几乎予取予求。
灵葭曾经还担心自己生而为妖,会不会被这些修真者们敌视,看来是她多虑了。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种族的界限变得很模糊,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谁愿意逮到个和自己长得不一样的,就认定是敌人呢?
打架不用带命的吗?
还想不想好好修仙了。
何况神仙里面也有很多妖魔鬼怪,甚至传说中的上古神,有哪一个是人?
大多都是妖好么。
但有一个种族,依然是万古不变的修真界公敌——魔族。
不过区分魔族的不是基因,而是思想行为,也就是说,任何人、任何妖,都有可能堕落成魔族。
这和他们的修炼方法有根本关系,魔族修炼从不依靠自身,而是靠杀,靠抢。
凡是你能想象到的邪恶功法,他们都会,都做,能讨喜么。
寒月真人好转后,玄笃真人找又上了门。
蜻灵峰短短两个月内,连续两次天现异象,整个昆吾派上下都议论疯了,可碍于寒月真人冷冰冰的霸道性子,没人敢来打听。
因此,与寒月真人关系还不错的玄笃真人便成了那只出头鸟兼传声筒。
“寒月,此番你杀了那昙花妖,可把长老堂惹怒了,都说定要严惩来着。”玄笃真人观察着寒月真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何?”寒月真人淡淡道。
“也不是一定啦……”玄笃真人似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半晌,才硬着头皮道:“说是如果你同意交出澄灵之境的密钥,便不予追究。”
咔啦。
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玄笃真人瑟瑟抬头,只见一撮白色的齑粉从寒月真人指尖簌簌散落。
……好可怕。
为什么要派他来做这种要命的差事?
“否则?”
“否则,这蜻灵峰只好易主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不过我估摸着,他们怕是要把你逐出昆吾。”玄笃真人小声道。
寒月真人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真是打的好算盘。”
那声音冷得似要掉渣,玄笃真人情不自禁拢了拢衣袖,心底莫名涌起一丝罪恶感,令他坐立难安。
是啊,可不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么,那群老家伙等这个机会,早就等了不知多少年了。
澄灵之境坐落于蜻灵峰半山腰,几千年前由寒月真人的师父——元杳尊上开辟。
元杳尊上乃合体期的大修士,曾经是修真界实力排名前三的人物。当初他开辟澄灵之境,也不过一时兴起,本是为了给自家筑基期的徒弟试炼所用而已。
然而,有这么好的资源,昆吾派的人如何甘愿看着蜻灵峰的弟子独享?
于是长老们商议,请元杳尊上开放澄灵之境,让昆吾弟子们都能从中受益。
元杳尊上一想也对,师门对自己有培养之恩,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只是这澄灵之境里有他多年觅得的宝物,自家徒弟都还没享用呢,就这么便宜别人,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恰好这时,外界传来妖魔作祟的消息,说是有只化神期的昙花妖,利用幻境大肆捕杀修真者,造成死伤无数。
元杳尊上一听乐了,这不正是瞌睡时送上门的枕头么?
于是,那只倒霉的昙花妖被元杳尊上捉来,并在神识上下了禁制,迫使其制造幻境,供昆吾派弟子们进行试炼。
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谁料不久之后,元杳尊上便因为突破大乘期失败,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
留下寒月真人孤零零一个。
彼时蜻灵峰就如一块鲜美的肥肉,谁都想上去咬一口。
合体期大修士留下的遗物,试问谁不眼红,谁不觊觎?
明抢,暗盗,区区筑基修为的寒月真人如何守得住师父留下的宝物,只好把东西全部扔进澄灵之境,再将开启幻境的密钥藏了起来。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那些人始终惦记着澄灵之境里的宝物,如今好不容易抓到寒月真人的把柄,如何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笃真人不敢看寒月真人的表情,斟酌许久方道:“你若是孑然一人,倒无所谓去留,总归密钥在你手里,谁也不能将你如何。可别忘了,你如今有三个弟子,还有一只刚出世的小妖,总不能不顾这一大家子啊。”
寒月真人沉默。
屋外隐隐传来灵葭和弟子们的打闹声。在他记忆中,蜻灵峰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寒月,希望你能分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寒月真人闭上眼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人。
他死守着元杳尊上留下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师父毕生的心血被那群豺狼瓜分,想要保留师父曾在这世上的痕迹罢了。
人死如灯灭,哪怕曾经叱咤风云,一朝失败,便什么也不是。
修真界就是这么残酷。
“寒月,你是重情之人,所以你别无选择。”玄笃真人幽幽道。
寒月真人睁开眼睛,微微颔首。
“想要,便拿去吧。”
历史总要由后人书写。
第16章 程门立雪
明明寒月真人已经答应了,玄笃真人却觉得心里依旧沉甸甸的,罪恶感不减反增。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玄笃真人忙坐直了身子,“你说。”
“密钥我不会交出去,毕竟那是我师父的遗物。”寒月真人曲指轻扣桌面,发出铎铎的响声,一下一下似敲在玄笃真人心上一般。
玄笃真人咕咚咽口唾沫,“那……”
寒月真人微微一笑,“每五十年,我会亲自打开澄灵之境,让门中筑基修为的弟子进入,为期三十日。期间无论你们从中得到什么,是死是活,我概不过问或负责。期限一到,我会准时关闭幻境,任何人不得再进出。”
玄笃真人猛拍大腿,哈哈笑道:“这法子好,延续先前的老规矩,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毁他们一个幻境,赔他们一个更好的,够意思了。”
何况,不论毁掉的那个还是赔的那个,原本都是他师父元杳尊上的东西。再想要更多,那吃相可就太难看了,昆吾派自诩名门正派,全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点脸还是要的。
玄笃真人美滋滋的,仿佛了却一桩心事似的,压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松动了。
若是可以,他如何愿意做这个坏人,只是他不如寒月真人那么洒脱,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看法,身上的枷锁便也多了许多。
“还有一事,那个小灵葭,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养着?”
寒月真人斟茶的手一顿,“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玄笃真人啧了声,“她还那么小,又是草木妖,就这么放她出去,恐怕不出三日便尸骨无存了。”
寒月真人觑他一眼,玄笃真人挺直胸膛,“我说错了吗?依我看,你不如收了她做弟子,这样她留下来也名正言顺,还能分得一份修真资源,一举多得。”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玄笃真人脸一僵,讪讪道:“都有……我觉得这提议挺好的,谁的意思不重要啊。”
不论灵葭属于天材地宝,还是修真奇才,都是各大门派争抢的对象,当然要想尽办法把她留下来。
寒月真人不置可否地抿抿唇,起身出门。
灵葭正蹲在地上晒太阳,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隐忍之色,乐殊在一旁噼里啪啦地说话逗她。
玄笃真人咋舌,“寒月,你这三徒弟原来是这般性子。”话好多。
“你比他不遑多让。”
“……”
见二人出来,乐殊忙起身行礼,“师父,真人。”
灵葭放下捂耳朵的手,溜圆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看过去,倒不让人觉得无礼,反而感到心中软软的,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啊啊啊,就是这种眼神!”林凤呜不知从哪里飞奔出来,悲愤地抱起灵葭,用脸颊使劲地蹭她的小肉脸。
灵葭:“……”
除了乐殊和玄笃真人,灵葭又多了一个随时可能打断她光合作用的不定时炸弹。
长得这么犯规又不是她的错。
心累,但是好爽。
乐殊揉揉眼睛……他怎么觉得她的笑容有点邪恶,一定是看错了。
“灵葭。”寒月真人招招手。
灵葭蹬着小短腿,从林凤呜怀里跳下来,麻溜地跑过去。
没办法,寒月真人现在是她老大,她得看他眼色。
玄笃真人看得有趣,诱哄道:“小灵葭,来让叔叔也抱抱。”
“不要。”
“就一下好不好?”
“滚。”
“……小灵葭?”
“再不滚揍你。”
“……”
哪个混账教的她说这种话?玄笃真人捂着心脏,伤心欲绝地滚到一边。
寒月真人的冰山脸有些融化的迹象,弯腰平视着灵葭的眼睛,温和道:“我虽不是妖,但你既已化形,普通的修炼方法对你也是行得通的。你可愿拜我为师?”
“好的师父。”灵葭想也不想,果断抱住这根大腿。
寒月真人摸摸她的脑袋,露出一抹笑。
玄笃真人见鬼似的,指指寒月真人又指指灵葭,感情就他一个是多余的?
好吧,他还真是多余的。
玄笃真人擦擦眼角,咳嗽一声,“如此甚好,什么时候办拜师大典?”
昆吾派中,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收徒,都是要举办拜师大典的,目的是为了让门派里的人都来认个脸,别到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
毕竟,能给峰主做徒弟的,基本上都是未来的大佬,所以这大典也有些激励弟子们奋发图强的意味。
这么麻烦的事情,灵葭一听便有些不情愿,鼓着脸颊去看寒月真人。
恰好寒月真人也不喜欢自家徒弟被人当猴子似的观看,一口回绝,“不办。”
“呃,这是规矩……”玄笃真人搓着手弱弱地道,主要是那几个磨人的长老想看热闹,特意叮嘱过。
“不办。”寒月真人的声音瞬间沉下来。
“好的,不办。”玄笃真人立即附和,“……小灵葭,你那什么眼神?”
灵葭撇开目光,这么怂,一辈子也攻不了……啊呸,她在想什么,她还是个宝宝呢。
玄笃真人垂头丧气地走了,灵葭连个响头都没磕,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寒月真人的第四个徒弟。
—*—
玉泉峰上,钟离袂正在服侍凝霜真人用茶。
她这段日子很不好过,也曾赌气想过放弃乐殊,但蜻灵峰上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一次又一次提醒她,让她怎么都忘不掉。
今日凝霜真人特意叫她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钟离袂心里有些忐忑。
凝霜真人修为已达元婴大圆满,然看上去仅二十出头,年轻貌美。钟离袂自认美丽可爱,在凝霜真人面前也仅能算小家碧玉。
“袂儿,同为师说说,你近日修炼可是遇到什么瓶颈?”凝霜真人柔柔地开口。
钟离袂低下头,“回师父,未曾。”
凝霜真人低低地叹息一声,“既然不是修炼上的困难,那便是心又受委屈了?”
钟离袂盯着自己的手,不吭声。
凝霜真人也不逼她,放下茶盏,倚在雕花窗棂上,无言望向天上明月。
第17章 恶果苦果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凝霜真人朱唇轻启,指尖敲打着窗棂,低低吟唱。
“写得真好,不是么?”
钟离袂目光迷离,不知是沉浸在凝霜真人的歌声里,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并不答话。
凝霜真人倾身,抬起钟离袂的下巴,望进她眼中。
“殊儿是个好孩子,不怪你喜欢他。但你可知,他为何不回应你?”
钟离袂怔怔抬头,“为何?”
凝霜真人指尖依次划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因为你如今,并不是他喜欢的模样。”
钟离袂摸摸自己的脸蛋,“是袂儿长得不够美吗?”
凝霜真人噗嗤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徒儿愚钝,请师父赐教。”
“你错就错在,太把他当回事,还因此迷失了自我。”
钟离袂若有所思,恍惚记得,这话,好似乐殊也曾对她说过。
……
“师姐,莫要入戏过深,迷失自我。”
……
是了,他早就提醒过她了。
如今回想起来,脸颊似刀剜火炙,既难堪又难过。
凝霜真人怜惜地望着她,“袂儿,你可知为师为何特别青睐于你?”
“徒儿不知。”
凝霜真人幽幽道:“因为,你和我很像,看着你,就像看着我自己。”
钟离袂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些不解,她怎么会和师父很像呢?
师父那么美,那么强大,而她……她算什么?
凝霜真人却没有再多说,慵懒地倚回窗棂上,手支着下巴,声音陡然转冷。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了错事,还让人抓到把柄。”
钟离袂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哆哆嗦嗦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哦?”凝霜真人挑着尾音,眼波婉转,“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徒儿不该对那株小草下毒。”钟离袂语带哭音,心里悔恨万分。
凝霜嗤笑一声,“一株草而已,毒了就毒了,你哭什么?”
钟离袂愣住,哭声顿歇。
可是,那株小草,已经化形成人了啊……
若果她当时知道,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那可是谋杀啊!
看到钟离袂这副表情,凝霜真人面上浮起一丝疲倦,恹恹道:“千机阁派人来通传,说你盗窃阁中宝物,要我给个说法。现在明白了?你最大的错,是不该做得拖泥带水。”
钟离袂慌了,“怎么会?明明没有人看见的。”
“那只是你以为。”凝霜真人冷冷道,将一面往生镜扔到她怀里,“你自己看吧。”
钟离袂越看手越抖,镜中展现的,可不正是那日卫尨房中的情景。
这怪胎,在自己的房里也安了往生镜?
既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偷拿了他的东西,为何不当时就制止她,非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捅出来。
“如今蜻灵峰上已经知道,你就是毒害那只小妖的元凶。”
“虽然她因祸得福,但却连累寒月身受重伤。”
“你好好祈祷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凝霜真人的话一句句似锥子刺在心上,钟离袂跪着爬过去,抱住凝霜真人的腿,语无伦次道:“师父,救救徒儿,徒儿保证以后会好好修炼,不再丢玉泉峰的脸,求师父救救徒儿……”
千机阁是昆吾派的重要机构,以往犯下类似事情的弟子,下场有多凄惨,钟离袂有所耳闻。
她虽然仅是偷拿了一颗毒丸,但比起为门派做出过无数贡献的卫尨,她这个空有其名的玉泉峰大弟子算得了什么。
可钟离袂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卫尨?
凝霜真人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顶,神情恢复和蔼,“为师断不会把你交由他们发落,却不能不罚你。从今日起,直至成功结丹,你不许离开玉泉峰一步,可听明白了?”
钟离袂闭了闭眼,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睫毛上滚落。
“谨遵师命。”
钟离袂离去,凝霜真人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再度望向深蓝的天幕。
“袂儿啊,其实你还犯了一个错误,便是……让那只小妖活了下来。”
—*—
自从灵葭成了昆吾派第七十八代弟子,整个门派就到处都是她的传说。
人族修真者虽然不排斥妖族,但吸纳为门人还是史上第一次,而且辈分还那么高……他们都传承到九十多代了,是不是得喊她一声祖宗?
然而,八卦中心的灵葭,此刻却陷入了巨大的苦恼。
她才刚刚化形,不太稳定,晒太阳的时候经常蹲着蹲着就变成了幼苗,夹杂在满地翠绿的花花草草中,乐殊和林凤呜要趴在地上翻找半天,才能把她扒拉出来。
不过,灵葭也因此学到了一个绝佳的隐形法,以此躲避乐殊的魔音和林凤呜的魔爪,否则整天鸡飞狗跳的,她要熬到哪一年才能征服星辰大海?!
日子过得宁静又吵闹,在寒月真人这棵大树底下,灵葭茁壮地成长。
又到了每月一次发放月例的时候,执事堂外排着长队,负责分发灵石的执事弟子一脸生无可恋,机械地对清单、数灵石、倒灵石、做标记。
每月从他这里发出去的灵石多达数千万,可全都不是自己的。有时难免出点差错,他还得自掏腰包填补上,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谁能喜欢。
日头升空,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案前已经空无一人,执事弟子便开始检查清单,看看还有哪个单位没有画圈儿,他得赶紧传信让人来领,否则又要加班。
一路数下来,只有“蜻灵峰”三个字没被做标记。
嗯,一切正常。
执事弟子收拾好东西,伸个懒腰,准备亲自跑一趟蜻灵峰……没办法,蜻灵峰又没有使唤弟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劳动那几位大佬亲自过来啊。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你要下班了吗?”
“嗯?”下班是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来得有些晚,今天还能领吗?”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第18章 财大气粗
执事弟子一脸懵逼,左看右看,愣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我在这里。”一双雪白的小手扒住桌沿,使劲往上攀,毛茸茸的发顶在桌后若隐若现。
爬了许久没有成功,那颗脑袋放弃挣扎,直接甩了一枚玉牌到桌上,“我来领月例。”
执事弟子同情地摇摇头,这是哪个峰的小孩,这么小就被派出来做事。
等等,唯一还没领到月例的,不是只有……
执事弟子拈起玉牌察看,确实是蜻灵峰的信物。
所以,这个小奶娃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妖?
好、好可爱……
为了躲清静,灵葭特意自告奋勇来领取月例。
至于她是从哪得知今天是发月例的日子,乐殊表示懵逼。
他自己都不知道。
灵葭第一次下蜻灵峰,乐殊担心的不行,非要陪她一起,灵葭只好把他揍了一顿。
被揍之后乐殊总算老实了,想到灵葭穿着昆吾弟子专属的蓝色道服,又带了信物,应该没哪个吃饱撑着去惹她,便由她去了。
灵葭揣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走出执事堂,直奔下一个目的地,琳琅阁。
琳琅阁是昆吾派内设的交易场所,相当于一座百货大楼,购物十分方便,既有外界商家开设的品牌店,也有昆吾门人自己开的杂货铺,基本能满足弟子们的日常修炼需求。
门派里年幼的孩子挺不少,灵葭一个人到处晃悠,倒没人觉得奇怪,就是看她长得萌,忍不住会多瞄两眼。
刚迈进琳琅阁的大门,鼻端便飘来阵阵香气。
许久没尝过肉味的灵葭双眼登时放出绿光,麻溜地循着香味跑去。
一楼有几家灵食铺子,吃腻大厨房的人都爱来这里尝尝新菜色,灵葭一路逛过去,最终选定一家装修看得比较顺眼的走进去。
店小二第一时间迎上来,笑眯眯道:“小仙子里边请,”边说边往灵葭身后张望,“一共几位呀?”
“就我一个。”
小二愣了愣,笑容不变,“小仙子一个人出门,长辈们不担心吗?”
灵葭翻了个白眼,“你在自家后花园里玩,你爹娘会担心吗?”
小二:“……”当然会!世道这么险恶,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何况,昆吾派是她家后花园?以为自己是小公举呢。
小二原本想往里带的脚步硬生生停住,眼里流露出几分怀疑。
灵葭看在眼里,奶声奶气地哼一声:“你不就是怕我吃霸王餐,不想招待嘛。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没钱?”
小二无言以对。
一个小屁孩独自来吃酒楼,他怀疑一下也是正常的啊,开门做生意容易么。而且,可爱和有钱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不管,先招待再说,大不了待会结账的时候,他找个借口溜掉,让别人来接这口锅就是了。
小二暗戳戳想着对策,继续往前引路,“小仙子多虑了,来者即是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您坐前头还是雅间?”
“雅间。”灵葭随手扔过去一块鸽蛋大小的灵石。
小二只见一抹绿色从眼前飞过,下意识伸手接住。
是块中品灵石,个头这么大,也没有打磨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原石。
小二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孩子家里有矿啊。
“好嘞,仙子这边请,您瞧这间,推窗便能瞧见不二湖,且布了隔音法阵,保管没人打扰您用饭……”
灵葭点了半个菜单的菜,店老板闻讯赶来亲自接待,并指派了两个美婢来伺候她吃饭。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爽,临走时,灵葭给雅间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块中品灵石。
就是这么财大气粗。
没办法,谁让她有个有钱的师祖呢?
元杳尊上留下的东西,足够他们师徒挥霍几辈子了。
“蜻灵峰最不缺的便是灵石,需要的话随时来取。”
“灵石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值一提,莫要被身外之物束缚,切记。”
寒月真人的教导仍在耳畔,被成功洗脑的灵葭剔着牙,在酒楼全体员工的欢送下悠然离去。
琳琅阁中,楼层越高,所售之物就越珍贵。
灵葭根据草木们的指引上到最顶层,找到一个既没有挂招牌,也没有摆放任何商品的小店。
店里仅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穿着昆吾道服的少年正趴在那儿打盹。
灵葭走过去,往那少年的小腿上猛的一踢。
“哎哟!哪个打我!”少年嗖的跳起来,抱着腿丝丝抽气。
“是我。”
“你谁啊,跟我有仇?”
“没有啊。”
“那你打我做什么?”少年瞪眼。
“我敲门你听不见,喊你也不应,只好打你了。”灵葭一脸无辜。
“哦……”少年困惑地抓抓脑袋,他刚刚睡得那么熟吗?
“你是负责接单子的吗?”灵葭兀自爬到唯一的椅子上坐好,问那少年。
少年也不恼,随意在桌子边缘坐下,“是啊,你想订做什么?”
灵葭从怀里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放在桌上。
这珠子名叫星月菩提,是寒月真人赐予她的攻击法宝。她个子小,什么常规武器拿起来都不方便,小巧的星月菩提正适合她。
少年的目光立即被这珠子吸引,兴奋道:“我可以看看吗?”
“看吧。”灵葭大度地点点头。
那星月菩提表面光滑,入手微凉,小小一枚却似包含着整片星空,令人越看越沉醉,仿佛灵魂都被要被它吸走。
少年的眼神逐渐失去聚焦,灵葭抬脚,又往他小腿上猛的一踢。
“哎哟!”
少年疼得像只虾米,从桌上咚的滚下来,灵葭眼疾手快接住星月菩提,收进怀里。
“你这小女娃,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少年哀嚎。
修真者的拳脚可不似普通人,随便锤两下都可能打断骨头。
灵葭歪歪脑袋,大眼睛扑闪,“我没有故意打你,只是不小心碰到,谁让你悬着腿的。”
“不小心能两次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少年气急败坏,但看着她那副呆萌的模样,不知怎的,便完全生不起气来了。
第19章 狭路相逢
算了,他跟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呢?少年泄了气,认命道:“说吧,你想订做什么?”
灵葭伸着小胖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想给我的珠子做根链子,可以挂在脖子上。”
少年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本簿子一支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要什么样子的?”
“要镶嵌的那种,珠子要能随时取下来,其他无所谓,你们自由发挥吧。”
少年咬着笔杆觑她一眼,“设计费另收。”
灵葭小手一挥,“没问题。”
“材料呢?”
“你们看着办吧,什么合适就用什么,尽量用好的,灵石不是问题。”
哟呵,小女娃挺有钱途。还有那枚宝珠也很不简单……之前没见过昆吾小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知道是哪个峰的?
然而少年再好奇也只能忍着,做他们这一行,只管拿钱办事,打听客户隐私是禁忌。
少年在簿子上做好记录,摊开手掌道:“珠子你得先留下。”
灵葭迟疑片刻,掏出一方帕子,把星月菩提一层层包起来,打个结,这才递给他。
“你不许再偷看哦。”灵葭认真叮嘱。
少年敷衍地点点头,“不看不看,你放心,不会弄坏你的宝贝啦。”
灵葭撇撇嘴,还是不放心,“真的不能看哦,做好了也不能看。”
“行,真的不看,绝对不看。”少年有些好笑,暗道果然是孩子心性,对待心爱之物如同护食的小鸡,忍不住逗她:“要不我再立个毒誓?”
“那倒不用,”灵葭小声嘀咕,“总之你记得就是了。”
她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他要是仍不当回事,万一出什么意外也怪不得她。
若非看他是昆吾弟子,怕出事牵扯到自己,灵葭才懒得同他多费口舌。
身为草木妖,灵葭是天生的单一木系灵根。木系法术倾向于辅助,攻击方面本就不出众,所以多修习幻术和防御之法。
那株被灵葭吃掉的昙花妖,虽到了化神期,不还是要通过幻术来捕食修真者。
寒月真人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替她挑选了这枚星月菩提。
哪怕灵葭不特意驱动,修为浅的人只要多看两眼,轻则迷失心智,重则神识尽毁。
少年收好星月菩提,给了灵葭一只纸鹤,道:“取货时间不定,做好了会通知你过来,到时再结账就行。别忘带钱哈。”
灵葭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和一个刚准备进来的人打了照面。
灵葭:“……”我次次次奥,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卫尨也没想到会在自家店里碰见她,眼睛瞬间锃亮,“灵葭,别来无恙。”
“师兄好,师兄再见。”灵葭飞快说道,转身便溜。
卫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条腿,成功把灵葭绊倒,滚了几个跟头才停下。
吃瓜少年瞪大了眼,嘴张得能塞下半个瓜。
原来这小女娃和自家师父认识啊,还蛮熟的样子,怎么还来店里花这冤枉钱呢,直接找师父做不就得了。
……等等,她刚刚管自家师父叫啥?
师兄?
那他岂不是要喊她一声师叔……嗯,小师叔。
突然觉得堵得慌。
那边灵葭滚了几丈,虽然气得吐血,但依旧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继续溜。
她如今才是筑基初期,打不过筑基大圆满的卫尨,不跑难道等着被抓回去做实验么。
灵葭心里给卫尨记了一笔,打算回去就向寒月真人告状,依自家护短师父的暴脾气,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算盘打得是挺好的,但灵葭漏算了一件事……首先她得跑得掉。
卫尨随手一抓就抓住了灵葭的后领,直接拎着往回走。
“平襄,关门。”
“啊?”
“今日不做生意了。”
“哦……”
少年听话地去锁门。
“关什么门,快放老子出去!”
“卫尨你这个死变态,竟敢绑架你爸爸,小心我师父过来揍你!”
“嘤嘤嘤,大佬你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宝宝啊。”
灵葭四肢在空中一通乱蹬,只恨星月菩提不在身上,不然分分钟教这变态做人。
平襄惊奇地看着灵葭,像在看什么神奇动物。这小女娃到底什么来历,说的好多词他都听不懂呢。
一直等到灵葭踢累了,卫尨才把她放下来。
灵葭又爬上现场唯一的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说吧,找你爸爸干什么?”灵葭没好气地道,“要命没有,要钱随便开。”
平襄忍不住小声插嘴,“爸爸是什么意思啊?”
灵葭扯扯唇角,“是我的小名,我不介意你这么叫我。”
“好的,爸爸。”平襄有点小兴奋。
卫尨:“……”总觉得哪里不对。
灵葭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卫尨,“这是你的员工?徒弟?”
卫尨道:“徒弟。”
“这孩子不错,”灵葭对这少年生出几分好感来,“你叫平襄?姓啥?”
“姓皮,皮囊的皮。”
灵葭表情瞬间变得古怪。
“皮平襄?”
“对啊。”
“皮皮虾?”
“……”
“我都让你叫我爸爸了,你也应该让我叫你皮皮虾,这才公平。”
平襄拧着眉头,思考良久,最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好吧。”占便宜是互相的,如此友情才能长久。
何况,她只许他一个人喊爸爸,没答应让他师父也喊,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
卫尨扶额。
平时觉得自家徒弟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看着有点傻气?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转移话题,说出自己的目的,“灵葭,把你的壳借给我吧。”
灵葭扭过头,“不借。”
“就借三个月……不,一个月。”
灵葭似笑非笑道:“我让你把你的皮借给我,你借吗?”
卫尨无语,“皮和壳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灵葭理直气壮。
……好像有点道理。
卫尨纠结片刻,又道:“你今日来是要订做法宝吧,我给你免单如何?”
“老子不缺这点儿钱。”想用钱收买本宝宝,上辈子吧。
第20章 包子与我
从这么小的孩子口中频繁听到“老子”两字,卫尨师徒心情有点复杂。
这小妖化形不过一个月,看上去就已经如此老练,草木妖果然是神奇的物种。
更想要她的壳了。
卫尨放软了声音,颇有些讨好地道:“那你要怎样才愿意借给我?”
灵葭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眼看他,“真那么想要?”
卫尨一听有戏,忙点头,“想。”
顿了顿,又补充:“我保证绝对不会弄坏的。”
灵葭嘿嘿一笑,“行啊,我的壳你也知道,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宝贝,当然也得用同样的宝贝来交换。”
卫尨有些许迟疑。
他怎么觉得这小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呢。
但不管她究竟想要什么,他认为都不算过分。
能用来抵御劫雷的材料,一般被称为雷性材料。雷性材料在这世上本就非常稀有,每次出世必定会引来整个修真界的争抢。
何况她那壳能完全抵挡劫雷,不像普通雷性材料只能少量抵御,一旦传出去让人知道,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那时悔则晚矣。
对新事物的渴望浇灭了那点犹疑,卫尨坚定道:“你说,只要我能拿得出来,都可以。”
灵葭一拍手掌,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就要你。”
卫尨:“……”
平襄:“!!!”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卫尨脸颊涨得通红,平襄麻溜地蹲到桌子后面藏起来,他什么都没听到。
灵葭啧啧揶揄:“想哪儿去了,人家还是个宝宝呢,你们思想纯洁点。”
……是谁引导他们想歪的。
灵葭悠悠道:“我要你做我的专属炼器师,我需要什么,你就帮我做什么,还有,你的那些发明我如果看上了,可以任我取用。”
“作为交换,只要我有空,我的壳随时任你研究,前提是不可损坏,而且必须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怎么样?”
卫尨认真听完,悄悄舒了口气。
他当是什么强人所难的条件呢,就这个,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一生所求,不是大道长生,不是手眼通天,而是探知世间万事万物,解开未解之谜。
卫尨向来是为了研究而研究,为了发明而发明,至于成果,他并不介意让任何人享用,甚至不在意报酬。
正因如此,他在昆吾长老们心中才是当之无愧的镇派之宝。
“好,我答应你。”卫尨爽快地应下,同时伸出手,“正好现在你有空,壳给我吧?”
灵葭也不扭捏,把裂成两瓣的种子壳掏出来,冲他挤挤眼,“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这点利害卫尨还是懂的,点头应下,立刻从乾坤袋中掏出各种器具,研究起那两枚壳来。
这些器具奇形怪状,功能各异,同灵葭前世见过的任何一种工具都不同,想必都是卫尨自己发明的。
灵葭并不急着回蜻灵峰,正好在这里躲清静,看卫尨鼓捣了一阵便觉得无趣,支使蹲在旁边吃瓜的平襄道:“皮皮虾,去楼下打包点零食上来好不好?”
她虽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平襄本来看自家师父鼓捣那些玩意看得津津有味,闻言有些不情愿。
可是……自家师父都是她的人了,他这个徒弟哪敢说不。
灵葭给了他一块中品灵石。
“随便买,钱不够让他们上来找我取。”
平襄:“……”可以,这很壕。
在修真界,一块上品灵石等于一千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千块下品灵石。
普通的灵肉包子,一个售价一块下品灵石,就这样还有很多人舍不得吃。
普通内门弟子一个月的月例仅为二十块下品灵石,平时修炼都得省着用,哪里吃得起包子。
沾了卫尨的光,平襄的月例会比普通弟子稍微多一点,但也很少会花钱买灵食吃。
同人不同命啊。
平襄悲愤地揣着灵石下楼。
他要去买一千个灵肉包子,吃死丫的。
结果灵葭等了半个多时辰,都快要睡着了,平襄还没回来。
“卫师兄,你那小徒弟不会带着我的灵石跑了吧?”灵葭打个哈欠,咕哝道。
卫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听不到她说话,灵葭自言自语了一阵,决定睡觉。
灵葭的壳陪伴她已经数百年,保护她免受各种伤害,她自信卫尨那些工具还不能将它如何,她不必时刻盯着。
而且,壳与她有着微妙的联系,它若是遭遇危险,她也能立即感知到。
就是这么牛批。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砰”的打开,平襄走进来,开始从乾坤袋里掏包子。
没办法,因为买的人不多,楼下的酒楼没有准备那么多包子,可平襄急着要,他们只能临时赶工给他做。
听说酒楼大厨做包子做得都快要抓狂了。
你说你那么有钱,不吃一顿好的,买那么多包子干什么啊,灵气又不多。
再说了,一千个包子你吃得完么。
平襄等得久了,自己也有些后悔,万一灵葭生气不要他师父了,他会不会被暴打一顿……
可人家都快做好了,他现在说不要,同样会被暴打一顿吧……
嘤,冲动是魔鬼啊。
灵葭闻着香味醒来,看见满地白花花的包子,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平襄还在鬼畜的不停掏包子放包子,灵葭额上卟地弹起一道青筋,“皮皮虾!你不会全买了包子吧?”
平襄缩缩脖子,谄笑道:“爸爸你醒了?快趁热吃吧,可香了。”
灵葭咬牙,“吃吃吃,你当我是包子吗?”
为什么要当她是包子?平襄不解,但仔细一想,她的脸那么圆那么白,确实挺像包子的,眼珠一转便道:“是啊,看着你就想到包子,所以我全买了包子。”
“……你才是包子,你全家都是包子,智障!”
平襄最终还是被暴打了一顿。
打完之后,他真的肿成了包子。
师父!你徒弟被打了你造吗!快看他一眼!
然并卵,卫尨接收不到他求救的眼神,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平襄安息。
第21章 无愧于心
灵葭吃了二百多个包子,又打算美美的入睡,让身体吸收包子中的灵气。
平襄咋舌,“爸爸,你肚子里装了乾坤袋么?”
沾她的光,平襄也吃了不少,但顶多也就几十个,便撑得吃不下了。
真不知道这小祖宗的胃是怎么长的,吃了那么多肚子还是平平的。
果然还是孩子。
平襄忍不住提醒:“灵食中是含有杂质的,偶尔吃些解馋倒也无妨,吃多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灵葭不为所动,懒洋洋地躺下,“怕什么,凡人不是常说,能吃是福么。”反正寒月真人天天给她喝无垢水,她怕个ball。
“话不能这么说……”平襄蹙眉,虽觉得不对,但又不知何从反驳。
“怎么不能说?福缘不也是成仙路上非常重要的因素么?”
平襄一怔。
那倒也是。
他笑了笑,“你说的对。如此想来,其实还挺羡慕你的。”资质好,背景好,还拥有那样神奇的壳,简直令人嫉妒。
灵葭幽幽道:“你没必要羡慕我,你只看到我拥有的,却看不到我曾经承受的。”
平襄又是一愣。
“你有你的无奈,我有我的艰辛,没必要比较。做好你自己,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不就得了?”
平襄似触电般,感觉她的声音从头顶直冲到脚底,心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对于他们修真者来说,资质相同的人,有人有幸觅得机缘一飞冲天,有人穷其一生都难成大器。
是因为不够努力么?
其实往往只是因为福缘浅薄罢了。
但世道就是如此,无所谓公平与否。因此,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顾好自己,无愧于心,何尝不是一方大道。
毕竟,大道无形,唯心自知。
平襄只觉浑身细胞都躁动起来,胸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忙盘膝坐下,闭目感受。
灵葭诧异地张张嘴,这智障要突破了?
这么突然,该不会是因为她吧。
哎哟牛逼了。
平襄是练气中期,这一顿悟,怕是要一举达到大圆满。
卫尨有所察觉,抬眼瞄了瞄,就见自家徒弟一脸安详的模样。
他看看手中的壳,又看看平襄,纠结万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把壳还给灵葭,转而守着徒弟去了。
这种情况下灵葭也睡不着了,看看天色,决定打道回府,不然乐殊那个老妈子恐怕会把整个昆吾掀翻的。
灵葭在楼下又打包了些零食,打算带回去让那几个也打打牙祭。
出门之前说好了这个月的月例都归她一个人,灵葭觉得他们其实只是嫌少,懒得分……但该有的心意还是要有的嘛。
灵葭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往蜻灵峰去……没办法,她还没学会御剑。
夜黑风高,四野寂静。
嗯,很适合作案。
听说钟离袂那个小婊渣被关禁闭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想弄死自己……可是她这心里毛毛的是怎么回事?
灵葭总觉得不安,索性放开神识,认真倾听草木们的声音。
平时她嫌吵,都是屏蔽掉的。
“小心!”
“快跑!”
“在你后面!”
灵葭:“……”
后颈一阵剧痛,灵葭还没来得及召唤自己的壳,就晕了过去。
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伸手接住她。
“小娃娃不错嘛。”老头咕哝一句。刚刚她似乎是有所察觉了,只不过来不及反应。
老头打横抱起灵葭,鬼鬼祟祟地环视一下周围,随即身形一闪,瞬间不见了踪影。
蜻灵峰上的灵植们很快就知道了灵葭被掳走的消息。
然并卵,只能干着急。
那老头很面生,跑得又太快,没有草知道他的去向。
手足无措的草木们只好再次团结一心,展开了真·地毯式寻人工作,一路往外打听去。
—*—
灵葭醒来时脖子还在隐隐作痛。
周围环境非常阴暗,只有一颗脏兮兮的夜明珠在提供光线,灵葭勉强认出这是一个山洞,耳旁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传来。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一摸一手灰。
妈哒,又是哪个混账绑架本宝宝!
一定是觊觎宝宝的可爱。
所以说美丽是一种原罪,可爱同理。
“哟,醒了?”苍老的声音响起。
“谁?”灵葭警惕地绷直了背,眯眼望去,只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躺在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上。
老头挠挠背,翻身坐起来,灵葭这才看清他的脸。
嗯,不认识。
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绑架她啊,次奥。
别人小说主角遇见老头都能获赠金手指,为什么她遇见的净是这种邋里邋遢又猥琐的?
差评!
“你不问我为什么掳你过来?”老头好奇地问,随手摸过一个青色的果子,嘎嘣咬起来。
灵葭翻个白眼,“难道不是因为我可爱?”
老头:“……”啧,差点咬到舌头。
你这么活泼,你师父知道吗。
灵葭不问,是因为……她开了挂啊!
有泥土的地方就有植物,就那群口无遮拦的长舌草,整日除了聊骚以为无事可做,她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不过,她从不让人发现她的这项能力,就连她师父寒月真人也不知道。这么做不为其他,仅为自保。
所以尽管灵葭早已看穿一切,但依旧假装不知道,等着那老头自己说。
也许是看她太过平静,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老头默默啃了会果子,很快就憋不住了。
“老夫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你师祖的同门,人称天涯倦客,你叫我老爷子就成。”
“哦。”
“……就这样?”
“不然要哪样?”妈哒连真名道号都不敢说,什么人称天涯倦客,压根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
中二晚期何弃疗。
老头没想到她这么难搞,苦恼地抓抓那头鸡窝似的乱发,白花花的头皮屑簌簌往下掉,落到他眼前,被他噘嘴一吹,全往灵葭这边飘了过来。
灵葭:“……”默默挪了挪屁股。
简直不敢相信他是炼虚期的大佬。
这么懒,连个涤尘咒都舍不得用,非要把自己整成这么一副人神共愤的模样,什么猫病?!
第22章 为老不尊
老头似乎察觉不到灵葭的嫌弃,挠完头又抠脚,抠完脚又摸过一个果子继续啃,灰白的胡子上沾满了汁水和碎渣。
边啃还边用戏谑的眼神使劲瞅她。
灵葭吐血。
丫绝壁是故意的。
灵葭忍无可忍,“老爷子,您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持重一点?”
老头咧咧嘴,故作高深道:“他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灵葭怒:“说人话。”
老头:“……”
他不就是想塑造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而已嘛,至于这么不领情么。
现在的小娃娃都这么鬼精了?
老头又暗戳戳地不知在琢磨什么,浑浊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灵葭懒得理他,自己施了个涤尘咒,把整个洞穴都给清扫了一遍,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方锦垫舒舒服服地坐下。
老头对她这波操作十分满意,贼笑道:“小娃娃还挺勤快,正好老夫缺个供使唤的,不如你给我当小僮吧?”
灵葭呸了声,“笑得美!我这么小,这么可爱,你舍得使唤我?”
“怎么舍不得,”老头睨着她,“多少人上赶着想给我使唤,我还瞧不上呢,你这丫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抓我来就是为了使唤我?”
“本来不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老头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乖乖伺候老爷子,我舒坦了,指不定哪天就赏你些法宝秘籍啥的,你不就赚大发了?”
灵葭呵呵两声。
“我师祖什么宝贝没有,你觉得我会看得上你的?”妈哒智障!
老头:“……”这孩子谁教出来的!动不动拆台还懂不懂点礼貌了!
好气哦,可是还是要保持高人风范。
老头故意板下脸,恐吓道:“呔!你这小妖怎的还蹬鼻子上脸了?别忘了你是被我掳来的,何况我修为比你高,你就得听我的,明白?”
灵葭懒洋洋地掏掏耳朵,“风太大,听不清你说什么,没别的事我先睡了。”
说完便打个哈欠,窝在锦垫上眯起了眼。她还是个宝宝呢,晚上不睡觉怎么长身体。
老头抓狂。
哪来的风,他怎么没感觉到?不是,谁说他没别的事了,他话都没说完好吗!
这小兔崽子邪门了,怎么好像料定他不会对她怎样似的,他应该没有哪里露馅啊?
顶多就告诉她一个称号而已,还是他临时编的。嗯,还说了是她师祖的同门。
可昆吾派上上下下多少人啊,个个不都是同门。
他故意用了“同门”,没有说“师门”,就是想误导她来着,好让她别那么紧张,毕竟他也没想吓着她一个小娃娃。
他甚至还用乱发和大胡子遮挡了半边脸。
可这小妮子何止是不紧张,都敢跟他顶嘴了!
世风日下啊。
老头越想越悲愤,故意把果子咬得嘎嘣响,不让她安稳睡。
然并卵,灵葭鸟都不鸟她,甚至有一点想笑。
她可是从21世纪穿来的,前世虽然只活了二十多年,但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
这种死傲娇就是不能惯着,否则他必定要上天,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老头没想到自己一个几千上万岁的人,被一个小孩子说看穿就看穿,见她好像真的睡着了,便也觉得无趣,不久也跟着打起了呼噜。
灵葭许久没回蜻灵峰,乐殊起初以为她第一次下山,贪玩些很正常,可她一连数日都不见人影,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他对灵葭的作息已经十分了解,白日晒太阳修炼,晚上过了亥时必定是要入睡的,按她的话来说,就是睡得多才长得快。
她不回蜻灵峰自己房里睡,难道在外面睡么?!
乐殊越想心越慌,匆匆下山寻找无果,四处打听,才大概推断出她最后一次出现的方位。
他在附近搜索一通,可什么都没有发现,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乐殊立即禀报寒月真人。
寒月真人第一时间去察看灵葭的魂灯,发现魂灯仍好好的亮着,随后亲自去到她消失的地方。
他放出神识四下探查,不出片刻,便皱起了长眉。
乐殊紧张地问:“师父可有发现?”
寒月真人沉默着,长袖之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良久,他摇摇头,“她没事,此事你不必再管。”
话音刚落,便不见了人影。
乐殊呆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师父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过,没事就好。
那丫头心真是愈发的大了,出门那么久都不知道送个口信回来,净让人操心。
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育才行。
—*—
灵葭一觉醒来,洞外已是光线大盛。
伸个懒腰爬起来,习惯性地想摸出自制小牙刷,手一探摸了个空,心下一惊。
“雾草,老子的乾坤袋呢?”
瞅瞅地上,没有。
掀开锦垫,没有。
“在找这个?”老头欠揍的声音传来。
灵葭眯眼望过去,那只老树皮似的脏手里捏着的,可不是就是她的红色乾坤袋。
敲里马,一大早就这么气,一整天都会被毁掉的知道嘛。
心情不好修炼会走火入魔的知道嘛!
“还给我。”灵葭鼓着脸伸出手。
“嘿嘿,就不给。”老头贱兮兮地笑着,两只手把乾坤袋抛来抛去,几次故意抛到灵葭跟前诱她来抢,却次次都让她抓空。
灵葭咬牙,“你这是为老不尊,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老头一脸理所当然,“作为我的仆人,让我消遣开心也是你的义务。”
灵葭咆哮:“谁是你的仆人!我这样的仆人你养得起吗?”
老头诚实道:“养不起。”
灵葭:“……”养不起还敢抓她。
“所以我只好让你自己养自己啊。”
“???”
老头当着灵葭的面,抹去乾坤袋上的禁制,脏手伸进去一通扒拉。
“啧啧啧,元杳那家伙果然有钱,连你这隔代的徒孙都这么富有……咦,这是什么?”
老头拈着灵葭的壳,眯眼打量。
灵葭心里一紧,身子一动,扑过就要去抢。
老头就地一滚,灵葭吧唧砸在硬邦邦的岩石上。
我次次次次奥!
第23章 龟仙驾到
许是她表情太过狰狞,老头哆哆嗦嗦打了个颤,心底有一瞬间的犹豫。会不会太过分了?
但那丝异样很快就被他压下,现在就服软,过两天她还不得把这洞穴都拆了。
老头铁了心,把小小的种子壳夹在指间,耍杂技似的翻转抛掷,可着劲挑衅她。
灵葭脸色已处在暴风雨边缘。
她的壳竟然不听她的召唤了。
炼虚期了不起啊,就知道欺负小孩子,宝宝也是有脾气的好吗,真正怒起来吓死你。
老头龇着牙道:“想要吗?乖乖给我当仆人,哄我开心,每次赏你一件这袋子里的东西,怎么样?”
“本来就是我的,你这是抢劫!”
“抢你的怎么了,有本事抢回去啊,没本事就别瞎嚷嚷。”老头哼道,“丫头,这世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人心险恶着呢,遇上老爷子我,你算是幸运的了。”
灵葭额上黑线唰唰直掉。
为什么她的东西被抢了她还要觉得幸运?
“你那什么眼神?”老头叫道,“想打架?来啊。”
灵葭:“……怕你哦。看你一把年纪,活得也不容易,懒得跟你计较罢了。”
老头啐了一口,“你就装。别废话了,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回来。”
灵葭傲娇地别过脑袋,“不去。”
“嘿你这小兔崽子……”老头作势扬起巴掌,见灵葭不为所动,只好放弃,转而从她的乾坤袋里摸出一块闪闪发光的上品灵石。
“喂饱老爷子,这块灵石就是你的。”
灵葭冷笑,她好稀罕哦。
老头:“……”啧,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难搞。
遂放下灵石,不情不愿地拿起其中一瓣种子壳,“这个总行吧?”
灵葭掀掀眼皮,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洞穴。
“别想着逃跑,否则小命不保,外面可是有很厉害的结界哟。”老头在身后喊。
看她背影逐渐消失,老头像经历了一场恶战般,累得不行,嘴里咕哝道:“这倔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灵葭走出山洞,寻了个向阳处,抖抖身子化作幼苗,扎根进泥里,兀自晒起了太阳。
反正那老头没限定时间,又饿不死,她乐意什么时候找就什么时候找。
而且她乾坤袋里明明有那么多零食,他就是找借口使唤她罢了。
口亨。
宝宝不耍脾气,个个都认为宝宝是包子。
眼前这座山叫龟匐山,据说有一只数十万岁的老乌龟生活在这里,山便由此得名。
这里灵气充沛,加上那老头摆了聚灵阵,非常适合修炼。
灵葭其实蛮喜欢这里的,没有乐殊林凤呜骚扰,可以做个安静的美少女。
刚把自己种下不久,灵葭就感到脚下大地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
她睁开眼睛,看到百丈之外一个庞然大物,正缓缓向这边靠近。
这便是那是那只老龟?
都有一辆小汽车那么大了。
乌龟是修真界一个最为奇葩的物种,浑身都是宝,且无需修炼便可万寿无疆。
传闻乌龟是和上古神同一时期的存在,连天道都要敬其三分,谁若是贪念它们身上的宝贝将其杀害,便会招来厄运缠身,且渡劫时必定会被无休无止的劫雷直接劈成齑粉。
曾有人不信邪,取了一只万年老龟的壳炼制法宝,结果不到一年就意外惨死。
这下再无人敢拿自己的性命仙途去试毒,甚至偶尔遇见年纪大的老龟,都要当做神明恭恭敬敬地拜上三拜。
灵葭一动不动地继续晒太阳,那小汽车般的老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她跟前。
灵葭挥了挥一支分茎,算是打招呼。
老龟黑色的圆眼望着她,灵葭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它的友善。
如此有灵性,无怪乎人们对它敬畏有加。
老龟低下头,用嘴唇轻触了灵葭一下,然后慢镜头转身。
这一转身,又花了半刻钟。
就在灵葭以为它要离去时,一坨墨绿色的糊状物突然从它两条后腿之间噗通落下来,正好落在灵葭面前。
灵葭:“……”
真是谢谢你了。
老龟似乎听到她的心声,短小的尾巴摇了摇,以时速一百的速度,缓缓离去。
“哇,龟仙人很喜欢新来的小草呢!”
“你真有福气,龟仙人每五百年才走到我们这块儿一回,赐予我们养分呢。”
“嘻嘻,托你的福,我们又能加餐啦!”
周围的灵草们欢呼雀跃,仿佛过年。
灵葭望着眼前这坨巨大的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虽然其实这翔一点也不臭,相反还有一股奇异的清香……
啊呸,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可能觉得一坨屎很香!
灵葭摇身一变化作人形,迅速跳开两步,“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
龟仙人察觉动静,缓缓调整身子,扭头回来看。
灵葭没来得及跑掉,被它看个正着,身子不由一僵。
不是说不能对龟仙人不敬,否则会被厄运缠身的……
灵葭咽了口唾沫,扯出一抹笑,“老爷子吩咐我出来找吃的,我给忘了,得马上去……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吃的吗?”
龟仙人点点头,慢慢抬起一条前腿,为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
灵葭飞奔而去。
没跑几步又停下来,冲着龟仙人拜了三拜。
龟仙人似乎很满意,圆圆的眼珠里透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
灵葭顺着龟仙人的指引,找到一条小溪。
她施法编了个小筐,捞了满满一筐鱼虾蟹螺等,直接在溪边生火烤了起来。
周围一些小动物被食物香味吸引过来,眼巴巴地在一旁张望,灵葭鸟都不鸟,心安理得吃着独食。
一只花白条纹的小老虎胆子比较大,绕着灵葭转了几圈,见灵葭忙着吃似乎顾不上它,不由窃喜,悄悄上前去叼烤好的大虾。
这东西它平时闻着觉得相当臭,可如今被灵葭一烤,那香味却勾得它馋虫都出来了。
可不等它把嘴伸过去,一根藤条猛地敲在它面前的地上,凌厉的破空声吓得它一哆嗦……然后尿了。
第24章 我命休矣
“雾草你做甚!”灵葭扑过去抓住小老虎的尾巴,手一扬把它扔了出去。
小老虎呈完美抛物线落到小溪边,半边身子掉到了水里,两只前爪使劲扒着岸边,嘴里嗷嗷叫个不停,那叫一个凄惨。
灵葭没好气地瞪它一眼,“装什么装,自己爬上来。”本宝宝扔出去的东西,岂有捡回来的道理。
这小老虎是一阶妖兽,相当于修士的炼气期,托马的难道还能被这么条破溪冲走了?
小老虎挣扎的动作明显顿了顿,老虎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奇怪,这招对它老娘明明很管用的,怎么这回儿就不行了?
灵葭心疼地把被污染的大虾扔进小溪里,又骂骂咧咧地重新捕了一筐继续烤。
小老虎自己暗戳戳上了岸,蹲在几丈开外流口水,不知不觉又越挪越近。
“喂,你走远点。”灵葭唰地抽出藤条,凌空挥了两下。
小老虎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缩缩脖子,眼睛却依旧黏在她的烤鱼烤虾上。
……这哪来的吃货,饿了回家找你妈喝奶去啊,总盯着宝宝的口粮干什么。
小老虎可怜兮兮地嗷呜两声,灵葭威胁地用藤条指着它,“想吃就自力更生,别总盯着别人碗里的,你妈没教过你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
小老虎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眨眨虎眼,突然扯着嗓子发出一阵绵长的兽吼。
吼完之后,像条小狗似的蹲坐下来,欢乐地冲她摇起了尾巴。
灵葭:“……”
不是很懂这波操作。
但是马上就懂了。
一阵腥风从旁边密林中狂卷而来,漫天草叶翻飞,一只足有三米高,背上还长着一对翅膀的大老虎瞬间出现在眼前。
灵葭:“?!”
麻蛋竟然打小报告。
说好的孩子间的战争呢?动不动喊家长还怎么玩。
欺负老子孤家寡人是吧,等着,她也是有人罩的!
灵葭运足了气,放声尖叫:“老爷子啊!要死人啦!快来救我!”
尖叫声惊飞了整座山的鸟。
然并卵,一息,二息,三四息……半晌过去,方圆一里内的小动物全都跑光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我期待你像个英雄般降临在我面前,可你却辜负了这份期待。
我只能堕入深渊。
灵葭悲愤地抹一把眼睛,转身就跑。
然而身都没转完,一只巨大的爪子擦着她鼻尖落下,令人窒息的威压兜头笼罩下来。
灵葭顿时僵着不敢再动。
“这位家长,咱们有话好好说,先别动粗……”灵葭小声打着商量,心中不停地召唤自己的壳。
这么远的距离,不知道它能不能感应到。
哪怕感应到了,那渣老头放不放它过来还得另说。
心塞。
这只大老虎是四阶妖兽,相当于元婴期的修士,一根指甲就能戳死她。
那只小老虎此刻半点害怕也不见了,撒欢似的在那跳来跳去,见灵葭在看它,颇为得意地咧着虎嘴冲她狂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吃她的烤大虾。
灵葭只能忍气吞声,“你赢了!吃也吃到了,快跟你妈解释一下,放了我吧?”
小老虎吃得唏哩呼噜,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大老虎身上杀气四溢,灵葭双腿抖得站不稳,噗通跪倒在地,汗水淅淅沥沥地滴落,渗进土里。
“吼!”
大老虎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息逼近,灵葭紧紧闭上眼睛,心中苦笑连连。
我命休矣。
—*—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
尖利的虎牙在距离灵葭头顶三寸处就停了下来。
大老虎似乎有些疑惑,皱着鼻子在灵葭身上嗅来嗅去,像在确定着什么。
灵葭大气不敢出。
这么嗅了一会,大老虎忽然退开两步,浑身杀气渐渐消退。
它意味不明地看了灵葭几眼,然后冲吃得正欢的小老虎低吼一声,转身离去。
小老虎听到母亲的召唤,虎脸纠成一团,最终还是不敢违背母亲,把虎嘴张到极限,咬了满嘴烤大虾,然后追随着母亲的脚步离去。
肺里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淌,灵葭白着脸,重重跌坐在地。
修真之路凶险重重,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她这种小虾米,能活到今天全凭师门庇佑,头一次独自出门,就差点把小命给丢了。
出了蜻灵峰,她就不再是人人疼爱的小师妹了。
灵葭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不过,那只大老虎为什么突然决定放过她?
掀开衣领闻了闻,除了刚刚出的一身汗味,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可能动物的鼻子天生比较灵吧。
难道是闻到了龟仙人的屎味?
灵葭呼吸一滞,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看了看地上被小老虎祸害得一片狼藉的食物,灵葭也没心情野炊了,匆匆把剩余的烧烤放进小筐,背着往回走。
走到洞口,一坨眼熟的墨绿色糊状物正正中中地拦在脚下。
灵葭:“……”
这是龟仙人怕她吃不上前面那顿,特意留给她的加餐么?
那她是吃还是不吃好呢。
总拂龟仙人的好意会不会招来厄运。
想想刚才,似乎还是龟仙人救了她。
嗯……
—*—
老头在洞里啃灵葭乾坤袋里的零食,明明听到她在洞口了,可却许久没进来,心下不由疑惑。
走出去一看,发现洞口多了坨墨绿色异物,异物旁赫然插着一根嫩绿的小草。
“……”
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老头忍着笑,蹲下去戳戳她的叶子,“算你识货,龟仙人的躁矢对你们这些小草可是大补之物,好好享用吧。”
说罢拎起旁边搁着的筐,哼着小曲儿径自去享用。
月亮出来时,灵葭才变回人形。
老头把螃蟹啃得嘎嘣响,瞧她一脸生无可恋状,无良地笑,“怎么样,香不香?是不是觉得吃完浑身都有劲儿了?”
灵葭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捏起拳头朝他脸上挥去。
“干什么干什么,造反啊?”拳头当然落空,老头不满地瞪她。
灵葭冷笑:“躲什么,不是你问我有没有劲儿么,直接感受一下不就得了。”
爸爸可是很记仇的,得罪她小心以后被穿小鞋!
第25章 彼时此时
灵葭不由分说,拳头不要命地往老头身上招呼,她现在心情极差,不过两三息,就挥出了近百拳。
拳拳落空,心情更差了。
老头啧啧道:“看来是挺有力气的,龟仙人的躁矢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眼前又落下一通乱七八糟拳。
老头毫不费力地躲开,拿着蟹钳,指指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食物残渣,“既然力气这么多,那就继续干活吧。先把这地给扫了。”
反正怎么也打不中,灵葭一通火气只能往肚子里咽,闻言冷哼一声,兀自在自己的锦垫上坐下歇息。
一只带着汁水的蟹壳飞过来,灵葭偏头躲过,但仍被溅了满身腥。
“跟你说话呢,耍什么脾气。”老头叫嚷着,忽而又挤挤眼道:“喂,你是在生老爷子我的气,还是在生你自己的气?”
灵葭身形顿了顿,恶狠狠道:“关你什么事,说得好像很关心我一样。”虚伪!
老头咧嘴道:“我当然关心你啊,你可是我老朋友的徒孙呢,也算是我的晚辈啊。”
啊呸,真关心她还会对她见死不救?
明知道外面有那么危险的妖兽,还非要赶她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宝宝出去找吃的,丫是故意想把她整死吧。
灵葭气极反笑,“亏你还记得我是你老朋友的徒孙,你这么使唤我,不怕他老人家从地下爬出来打你?”
老头哼了声,“活的还怕死的?”
“你这样说,小心我告诉师父。”灵葭幽幽道。
老头心猛地一跳。
然后故作轻松道:“切,你师父也打不过我。”
“是么?”
“当然,你修为低看不出来,老爷子我可是炼虚期的大修士。”
“既然这样,那我告诉他也没关系咯,反正他也打不死你。”
“……”
老头烦躁不已,同时又有点心虚,悄悄打量灵葭,却见她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老头莫名打个寒颤。
还是觉得很邪门!
灵葭扳回一局,心情平复了些许,伸出手道:“壳给我,说好帮你找食物就还我一个的。”
“没门儿,”老头噘嘴努努地上的垃圾,“活才干了一半,还想拿报酬?”
然而灵葭却不恼,反而甜甜地笑起来。
老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爷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忍你,听你话,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体谅你,为什么偏要逼我拆穿?”
“想我帮你忙,又不对我好点,还差点害我丢掉性命。”
“难怪这辈子混得这么糟糕,都是因为你傲娇,懂不懂?”
老头:“……”
惊悚地看着灵葭,食指指着她,口中“你你你”个不停,“你是妖怪吗?!”
灵葭翻个白眼,“我当然是妖怪。”
“不是……”老头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面对这一连串提问,灵葭不疾不徐地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吊足了老头的胃口,才道:“我从哪儿知道的不重要,你若不想我打小报告,从现在起,对我好一点儿,指不定我心情好了,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她这番话可谓相当不敬了,可老头没心思怼她,反而神色既难堪又窘迫。
风水轮流转啊。
是个人就会有软肋。
抓住别人的软肋进行威胁的时候,最好先想清楚,自己的软肋是不是保护好了。
否则便会如现在这般,才僵持片刻,就败下阵来。
老头肩膀塌下去,再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小心翼翼解释道:“先前使唤你那事儿,我不是想锻炼锻炼你么……需知修炼不仅要修身,还得要修心,我其实就是想磨砺你的心志来着……”
灵葭扯扯嘴角,“那真是谢谢你了。”
“嘿嘿,”老头把乾坤袋塞到她手里,讨好道:“你数数,一件儿没少……除了几样灵食……”
灵葭打开袋子,确认种子壳还在里面,重新给乾坤袋打上自己的禁制。
“你把地扫扫,通通风散掉味儿,我要睡了。”灵葭打个哈欠。
老头二话不说照着做。
灵葭满意地闭上眼睛。
所以有时候,决定谁是大佬的,并不一定是实力。
人活在世上,逃不开这样那样的牵绊,很多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成为登仙路上的障碍和劫难。
正因如此,修真之人才会提倡清心寡欲,淡泊无情。
但要真的做到无情无欲,其实并不简单。
修真者每一次进阶突破,都要接受一道考验——问心。
想要斩情断意的人,若是意志不够坚定,往往会在此时迷失方向,堕入魔障。
比如元澶真人。
元澶真人在昆吾时,曾经也被人称为尊上。他是元杳尊上的亲师弟,二人相识数千年,可谓挚友。
元澶真人本姓韩,生有一子,名韩怿。
也就是寒月真人。
韩怿生母去世早,只能由父亲独自抚养。元澶真人性情跳脱不羁,在育儿上本就比较笨拙,因此韩怿多由稳重的元杳尊上代为照看,顺道收为徒弟。
元澶真人看似不着调,但实则深爱自己的儿子。当年突破合体期时遇到心劫,幻象中的他被韩怿所杀,导致突破失败,同时受到重创,被心魔乘虚而入。
心魔蛊惑他除掉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他便没有了牵绊,得道成仙指日可待。
韩怿被入魔的元澶真人所伤,险些丢了性命,幸亏被元杳尊上及时救下。
为制服发狂的元澶真人,元杳尊上也受了伤。
从此以后,父子两个之间便被不可逾越的鸿沟斩断,父不慈,子不孝,互不往来。
韩怿是恨父亲,元澶真人则是怕儿子。
两人都是死傲娇。
灵葭是这段狗血父子桥段中的受害者。元澶真人掳她来,一则是想引诱寒月真人主动来找自己,二则是亲眼看看,究竟是哪个小王八蛋害得他儿子落人口舌且身受重伤。
折磨使唤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灵葭依旧不能忍受元澶真人的所作所为。
第26章 不离不弃
就因为元澶真人是长辈,且修为比她高,又有苦衷,她就活该任他欺负么?
灵葭从小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思想教育,心中自有一套道德准则。
尊敬不等于卑微。
哪怕元澶真人因此看她不顺眼,进而想调教她,她也不会改变这个初衷。
试想你妈没收了你的钱包,还叫你买菜做饭,难道你不想骂娘吗?
就是这么叛逆。
自从双方摊了牌,灵葭的好日子就来了。
元澶真人每日不仅要给她洗菜做饭,还要代替寒月真人指导她每日修炼,教她御剑,教她身法,教她法术,教她剑术……
谁让他把人家从师父身边掳走了呢,修行大道需勤学不辍,尤其是灵葭这种刚入门的,更需要频繁巩固。
元澶真人教得头晕眼花。
他从未收过徒弟,只有一个儿子,还给别人当了徒弟,他完全不知道如何为人师长。
“像你这般的小娃娃,如今功课都这么繁重了?”元澶真人有些怀疑,“我们那时候都是按部就班,学会一样才学下一样的。”
灵葭面不改色,“那可不,如今小辈们竞争激烈着呢,今天你不学,明天别人就学会了,大比上永远比别人落后一截,还怎么混。”
“这么拼?”元澶真人抓抓脑袋,咕哝道:“早说大比这破规矩该砍了,这不是害人嘛。”
昆吾派每三十年开展一次门派大比,让同等修为的弟子们互相切磋,每场胜者都能得到奖励,最后若能进入前十名,那奖励则更丰厚。
所以,胜利才是王道。
这样的体制自然诸多弊端,但元澶真人早在当年事发后就主动离开了昆吾派,如今没立场也懒得再指手画脚。
不过,这些东西也影响不到蜻灵峰上就是了。
大比是自愿参加的,蜻灵峰上要啥有啥,哪会同普通弟子去争那点奖励,因此蜻灵峰弟子很少参加门派大比,偶尔去露个脸,也不过是手痒想找人打一架罢了。
由此可得,灵葭说的竞争激烈,纯属扯淡。
元澶真人是炼虚期大佬,在修炼上的心得肯定不是元婴期的寒月真人能比的。
她不趁这机会榨干他,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先前受的委屈了。
灵葭小日子过得相当舒服,一晃个把月过去,她都学会御剑飞行了,寒月真人还没来把她找回去。
“老爷子,你掳我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留下暗号什么的啊?”灵葭很怀疑。
元澶真人瞬间低落,“当然有!他若是亲自去那地儿察看,肯定能发现……除非你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人压根儿没去找你。”
灵葭“切”了声,怕是人家知道了也不想来见你吧?
当然她只是心里这么吐槽,很体贴地没有说出来。
瞧她多够意思。
真是,上哪儿找她这么好的徒孙啊,她明明人见人爱的,这老头对着她就只会摆臭脸,搞得她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人品了。
又是个把月过去,龟匐山终于来人了。
可来的不是寒月真人,而是曲陌林凤呜乐殊。
元澶真人:“……”心好痛,要儿子抱抱才能缓解。
灵葭:“……”妈哒好日子到头了。
“这位便是元澶真人吧?听家师提起过您……”曲陌作为代表上前一礼,可话未说完,就被某人匆匆打断。
元澶真人急切道:“他提起我?说了什么?”
曲陌一时有些诧异,但他教养非凡,掩饰得非常好,脸上笑容得体而亲切,“说您是元杳师祖的同门和挚友呀。”
“……就这样?”元澶真人提高声音。
曲陌:“……”默默点头。
怎么办,事情好像不太对。
他们会不会被师父给卖了?
寒月真人的前三个徒弟都不认得元澶真人,更不知道他的存在。如今为了找灵葭,不得不让他们出面,也只说他是元杳尊上的好朋友。
“他就没说什么其他的?”元澶真人追问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长在地上的灵葭。
灵葭捶胸,丫眼睛是在老君炉里炼过么?她故意藏在一堆杂草中间,就是不想被他们看见来着。
没办法,灵葭不情不愿地化作人形,出来打圆场。
“老爷子,看开点儿,今后有我陪着你,保证不离不弃。”灵葭深情款款道。
众人:“……”什么神展开。
好跳戏。
元澶真人眼皮跳了跳,尴尬中带着惊恐,“不,不用了。”
灵葭啧了声,“这么大人了,害什么羞啊,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元澶真人肉眼可见地抖了抖,讪笑道:“真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别逞强了,是谁当初哭着求我留下来的?”
“……”
好可怕!
师父,情况极其不对!
三徒弟神情各异,有疑惑有担忧有愤怒。
曲陌心中千回百转,想起临行前寒月真人的吩咐,只好蹲下来道:“小师妹,咱们不便对元澶真人多加打扰,还是随师兄回蜻灵峰吧?”
一旁林凤呜和乐殊也帮着劝说。
“小师妹,师姐想你想得茶饭不思,都瘦了!”
“灵葭,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蜻灵峰上的草木都蔫吧了呢,快回去吧。”
开完笑,之前没有小师妹时,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可如今体会到有她的乐趣了,她一不在便觉得少了什么。
嗯,应该是少了乐子吧。
灵葭可不知道他们的小九九,始终坚定而忠贞,“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和老爷子在一起。”
“小师妹……”
“我不听我不听!”灵葭捂着耳朵,拼命摇头。
元澶真人的表情已经称得上惊悚了。
太上老君啊,这小祖宗不会真的打算赖上他吧?
他连儿子都养不好,何况娇滴滴的小丫头?
“丫……丫头,还是听你师兄师姐的,回去吧,啊?”元澶真人小心翼翼道。
“不回,就是不回!”这老头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儿呢,灵葭恨铁不成钢,干脆扑过去抱住元澶真人的大腿,耍起无赖来。
第27章 与我谋皮
曲陌忧郁了。
这可如何是好,一面是可爱的小师妹,一面是师父的嘱托,违背哪一方都好难做人啊。
没办法,曲陌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走到僻静处驱动,联系寒月真人。
“师父……blabla……”
曲陌一通吧啦,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师父我搞不定小师妹,还是您亲自来吧。
寒月真人沉默许久,才万分不情愿地答应下来。自家老爹的德性没人比他更清楚,要真把小徒弟留在龟匐山,长大后还不变成个女流氓?
这番隐秘对话自然逃不过炼虚期之人的耳朵,元澶真人没想到灵葭这一通折腾,竟让事情如此峰回路转,当下连看她的眼神都亲切起来。
“午时了呢,丫头饿不饿?老爷子给你做饭去。”元澶真人熟练地生火架锅洗菜。
曲陌几个想上去帮忙,可他们三人没一个会做饭,只能尴尬地待在一旁用眼神支持。
寒月真人到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一时有些怔愣。
一千年多年不见,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羁的父亲,竟变得如此模样。
鸡皮鹤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哪怕路边最穷的乞丐,看上去也比他体面。
寒月真人呼吸窒了窒,默然无言。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愤怒。
他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了给自己看么?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同情他,原谅他么?
元澶真人老早就知道他来了,但却不知要如何面对,僵着身子做好了午饭,盛给灵葭,“丫头快吃吧。”
那声音隐隐约约颤抖。
灵葭乖巧地接过饭盆,招呼曲陌三人,“师兄师姐,我知道龟匐山上有个风景特别美的地方,咱们去那儿吃午饭吧?”
三人再迟钝也知道师父和元澶真人关系不简单了,闻言哪有不乐意的。
几个徒弟很快消失,只剩父子两个,一个始终站着不动,一个蹲着摆弄锅碗,始终不敢回身。
元澶真人又乘了一碗饭菜,犹豫了片刻,递到寒月真人面前。
“饿不饿,吃一点?”
声音很小,且非常忐忑。
寒月真人看看元澶真人,又看看那碗。很久没有吃过父亲做的饭了。
印象中父亲也很少做饭,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他小时候长身体,食量大,多数时候只能自己到处找东西吃,还为此遭遇过很多次凶险,能平安长大简直是个奇迹。
如今眼前这碗饭……至少看上去挺好的。
灵葭愿意吃,想必味道应该也不差。
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可惜,自己现在再也不需要吃饭了。
寒月真人移开视线,淡淡道:“不饿。”
“哦。”元澶真人显得有些失落。
为了照顾灵葭那小祖宗的口味,他的厨艺可谓突飞猛进。本想让儿子也尝尝的,可惜……
元澶真人鼻子发酸,盯着那满满的饭碗,突然伸手,抓一把饭菜,猛的往口中塞,发狠般呼哧呼哧地嚼咽。
寒月真人别过头,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
又是这样。
当年他打伤自己以后,也是这般,什么话也不肯说,却总是做出这种奇奇怪怪让人误会的举动。
他真的不明白,他为什要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
难道不知道,身为亲生儿子的他,看到父亲这样,会很难受么?
还是说,他就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受,逼迫自己离开。
那么,他做到了。
把亲生儿子当做修仙路上的绊脚石除之后快的人,还指望他给予什么父爱呢。
如此他走便是。
可如今算什么?
掳走他的小徒弟,非要引他来见一面,就是为了给他这碗迟来的饭?
他不愿意吃,他就又摆出这么副鬼样子?
和千年前又有什么区别。
寒月真人胸膛剧烈起伏,鼻息混乱,马上就被元澶真人察觉。
“你……你怎么了?”元澶真人慌了手脚,只见黑紫的气息在寒月真人脸上、身上不断流窜。
这是心魔入侵的征兆。
元澶真人神色一凛,立即大喝一声,在寒月真人肩上猛击一掌,让他顺势盘膝而坐,自己则闪到他身后,输送灵力助他压制心魔。
经历过心魔的人,更清楚它的恐怖。
元澶真人既担心又悔恨,心中愈发唾弃自己。
他真的,是个失格的父亲。
—*—
灵葭拉着曲陌三个在山崖边看了大半日风景,慢腾腾地把饭吃完,然后带他们去拜访龟仙人,又逗留了大半日。
瞅着夕阳快掉下去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回山洞。
回到的时候,看见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虽然没说话,但气氛较之前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但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总觉得寒月真人的面色似乎有些惨淡,看上去更加冷冰冰的了。
灵葭打了个哈欠,寒月真人看她一眼,道:“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灵葭下意识拒绝:“我不……”
“等等!”
灵葭疑惑地望向元澶真人,这老头传音给她干什么,有话直说不行么。
元澶真人冲她挤挤眼,继续传音道:“乖丫头,跟你师父回去,日后你想我了,我自会去看你。”
灵葭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谁特么稀罕你来看,宝宝只是喜欢你这里的环境罢了。”
而且丫肯定又想利用她做幌子,找借口见儿子才是真的吧。
见她不肯配合,元澶真人急了,抬手隐晦地拍了拍腰间。
“我这些年搜罗了不少宝贝,你先回去,到时我再去找你,任你挑如何?”
灵葭摸摸下巴,显得很嫌弃的样子。
“……还有我毕生所学的功法、秘术,一并教给你,绝不藏私,如何?”
这还差不多。灵葭满意地笑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寒月真人道:“我若是回去了,老爷子能经常去蜻灵峰看我么?”
大有不答应就赖着不走了的意思。
元澶真人悄悄竖起大拇指,真特么上道儿,不枉他养了她这么久。
寒月真人的头隐隐作痛。
先前心魔侵袭留下的后遗症仍未消退,虽然元澶真人及时把他拉了回来,但那片刻的体验,足以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
他始终不够恨他,无法下定决心不认这个父亲,所以才让心魔找到了可乘之机。
既然如此,那就顺应本心吧。
希望这次,他不会再失望。
第28章 困兽之斗
意见达成一致后,一行人不再逗留,在元澶真人假装无所谓实则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带的人比较多,寒月真人祭出一个飞行法宝,核舟。
这种法宝,是用一种名叫铸草的植物所结的果仁炼制而成,成熟铸草高不过半丈,结的果实却可以收缩自如,直径最大可放大至百丈,且材质坚固耐磨,水火不侵,最适合用来做飞行法宝。
寒月真人的这一艘核舟虽不是最大的,但也有十丈长,上面有好几个房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
从龟匐山到昆吾要一个时辰,但那是御剑的速度,核舟飞行速度比不上御剑,因此要多花半个时辰。
灵葭玩了一会儿就撑不住,自己寻了个房间去睡了。
才睡没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喊。
“昆吾弟子……支援……方位……”
灵葭吓得一咕噜爬起来,看看四周,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可那个声音仍在不停大喊,近在咫尺一般,灵葭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给自己传音。
可为什么会有人给自己传音?
昆吾弟子?支援?
本宝宝像是会救人的人么。
扰人清梦,不救。
灵葭屏蔽掉那人的传音,心安理得继续闭眼睡觉。
可刚躺下,房门就被人扣响。
“小师妹,我们刚刚收到昆吾弟子的求救,离咱们不远,师父决定去看一看……你要不要先起来?”
乐殊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把起床气撒到自己身上,叨扰小师妹好梦的下场,他早已亲自领教过。
那人用的是门派传音符,使用后能让一定范围内的昆吾弟子都收到传音,所以……她应该已经被吵醒了。
有点害怕,就一点点。
灵葭气鼓鼓地瞪着天花板,无奈地翻身起来,开门出去。
见她面色尚可,乐殊悄悄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到甲板上。
寒月真人立在船头,操控着核舟飞行,见二人出来,淡淡嘱咐道:“一会我带陌儿和凤呜下去查探,殊儿你来操控核舟,尽量离得远些,如遇危险,立即返回龟匐山,不用等我们。”
“是,师父。”
此时路程还不到一半,自然是回头更近些,且龟匐山有元澶真人在,定会护他们周全。
寒月真人将核舟的操控权交给乐殊,转身对灵葭道:“你初次下山,有什么事就听你师兄的,莫要太顽皮,明白了么?”
“弟子明白。”灵葭点头。
灵葭挥着小手目送他们离开,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只有在寒月真人面前,她才是一个真正的乖乖女。
毕竟谁会和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呢。
何况他对自己有恩,她不是分不清是非轻重的人。
乐殊操控着核舟悬浮在高空中,灵葭扒着船沿往远处望,只见天边各种法宝飞窜、碰撞,发出七彩绚烂的光芒,将夜空都给照亮。
不知道是谁在下面打群架,灵葭粗略目测有上百人,其中仅有十几个身穿昆吾道服,剩下的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是散修还是别的门派的人。
灵葭看得好奇,索性放开听觉,地面上的灵植很快就给了她答案。
原来那不是在打群架,而是一百多个人在围攻三个元婴期的魔族。
魔族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界,就跟老鼠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大路中间一般,可不是人人喊打么。
魔族功法阴毒,实力通常在同等修为的普通修士之上,灵葭不由得为寒月真人三个捏一把汗。
一百多位正派修士伤亡惨重,但仍前赴后继地将那三个魔族困在阵中。
那三个魔族再强大,也顶不住源源不断的攻击,渐渐有些招架不住,相反正派修士却是精神一振,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口号,众人纷纷祭起法宝对准中间的魔族,眼看就要将他们拿下。
就在此时,灵葭耳中听到草木们的声音,脸色顿时一变。
“师兄,快转方向,准备回昆吾山。”她沉声道。
“啊?”乐殊也在津津有味地观看战局,闻言不由微愣,“可是师父他们还没回来呢,而且就快打完了,还是等他们一起吧。”
灵葭眉毛一竖,喝道:“我说转方向,回昆吾,现在立刻马上!”
乐殊身子抖了抖,身体比脑筋动得更快,立即将核舟转了方向。
“灵葭,我们真不等师父他们?”乐殊问道,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灵葭这种表情,下意识就愿意相信她的判断。
灵葭摇摇头,“我已经给师父传音了,他们正御剑赶回来,开好你的船。”
乐殊只能点头。
他怎么觉得,小师妹看起来竟然很靠谱……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寒月真人带着两个徒弟,很快就回到核舟上,三人除了有些气喘,看上去倒没有受伤。
“怎么了?”寒月真人皱着眉看向灵葭。
小徒弟突然传音让他们马上回来,且语气非常慌张,他还以为这边遇到了什么危险,可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灵葭一边竖耳细听,一边道:“师父,来不及解释了,你相信徒儿,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她神情焦急不似作假,寒月真人不再迟疑,从乐殊手中接过操控权,驱使核舟全速前进。
灵葭扑到船沿上,眼神专注地盯着一个方向,林凤呜好奇地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师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红色影子跃入眼帘,如燃烧的陨星划过天际,留下一道炫目的痕迹。
第29章 业火焚原
令人恐惧的强悍杀意铺面而来,灵葭双腿一软,一头从船沿上栽下来。
林凤呜想要伸手去接她,可刚要动,才发觉自己比她也好不到哪去,身子僵得根本无法动弹。
一旁曲陌和乐殊也是同样的狼狈情形,哪怕是寒月真人,也禁不住面色发白,双手微颤,核舟如行驶在巨浪中一般来回抖动。
四个徒弟还在船上,寒月真人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极力无视心底那抹惧意,艰难地操控核舟急速飞离。
嚣狼。
这两个字不断敲在灵葭心上,她虽不知道是什么,但草木们谈及它时表现出来的恐惧和绝望成功传染给了她,因此她才决定把寒月真人唤回,意图逃跑。
远处那道红色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啸声,从距离核舟数百丈之外疾驰而过,径直扑向那处围剿魔族的战场。
所过之处,烈焰熊熊,形成一条蜿蜒的火路。
就连空气,也变得炙热灼人,灵葭鼻端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耳边尽是花草树木们凄厉的哀嚎。
嚣狼现人世,业火焚千里。
灵葭咬紧下唇,闭上眼睛,手指扣进木板间的缝隙,如同身在阿鼻地狱。
嚣狼的横插一脚,使得战势急转直下,人族修士哪里料到魔族留有这么一手,连七阶的嚣狼都能召来,只能纷纷四下逃窜。
然而哪里逃得掉。
嚣狼随意挥爪,便血溅无数。
这一百多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核舟翻过数重山,身上的威压才逐渐减轻消失。
惨叫声仍似在耳边回响,灵葭眼前阵阵发黑,腹内翻腾,急忙把头伸到船沿外,狂吐不止。
“小师妹!”林凤呜忙上前扶住她。
寒月真人掏出一颗丹药扔过来,“让她服下。”
药丸入口即化,味道甘甜清凉,灵葭神志清醒了些,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小师妹,感觉怎么样?”林凤呜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灵葭刚想摇头,就见眼前绿光一闪。
林凤呜望着躺在掌心的小幼苗,一时有些懵逼。
“让我来,让我来。”乐殊挤过来,低头在乾坤袋中翻找一通,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陶盆。
陶盆里装了九成满的泥,乐殊用手指在泥里戳个洞,直接把灵葭埋进去。
林凤呜咋舌,“师弟这是养小师妹养出心得了?”
乐殊摸摸鼻子,“灵葭白天要变成小草晒太阳,我就想给她备着,这不就用上了。”
回到泥土里的灵葭确实感觉好多了,如同在母亲臂弯中一般有安全感,很快就昏睡过去。
这一次同样没睡多久,核舟一个时辰后抵达昆吾山,灵葭再度被周围嘈杂的环境吵醒。
她仍保持着幼苗的姿态种在陶盆里,被乐殊捧着。
昆吾派群山被结界包围,有且仅有一条进出通道,需穿过守备森严的山门。
如今这唯一的通道却被人群阻隔,数千昆吾弟子正在集结,各峰峰主及长老们也都到齐了。
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青年负手立于最高的台阶上,神情肃然。
正是当今昆吾掌门,千绛真人。
长得还不错,算是玉树临风。
回想起来,灵葭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最初卖掉她的那个奸商,还有不着调的元澶真人,她就没见过哪个长得老的。
灵葭专注打量着千绛真人,那正主却冷不丁转过视线,直勾勾回望过来。
灵葭一个激灵,立刻低头扒着盆沿不敢动了。
这些大佬连眼神都这么有杀伤力,可怕。
千绛真人意味不明地向这边望了片刻,身后某位长老顺着他的目光所及,也看到了站在山脚的寒月真人师徒,当下神情数变。
寒月真人横跨一步,恰好挡在乐殊和灵葭身前,同时传音叮嘱:“灵葭,一会如非必要,保持这个姿态即可。他们若是要问你话,全说你不知道。”
“是,师父。”自从化形以后,灵葭在幼苗姿态也可以使用神识,自然也能够传音。
听到寒月真人如此嘱托,她不免有些紧张。
不管是师父还是三个师兄师姐,都并未追问她当时是如何察觉危险,提前通知他们离开的,这点让她很是欣慰。
但当时战局那般激烈,周围难保没有和他们一样躲起来悄悄关注的,也许会有人看到寒月真人异常的举动,率先跑回来打小报告也说不定。
台阶上很快下来几人,径直来到寒月真人师徒面前。为首的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长相气质方方正正,不怒自威。
“寒月,这么晚了,从哪儿回来的?”中年男人一开口便相当不客气,眼神也带着几分审视。
寒月真人语气疏淡,“去接我那小徒弟,怎么?”
“我听说你那小徒弟数月前走失,如今这是找到了?”
寒月真人微微颔首,“崇宪长老有何贵干?若是无事,还请让道。”
崇宪长老想是对寒月真人这种态度早有领教,闻言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们都尚未见过你的小徒弟,不如趁此机会让大家都见一见,日后也好照拂。”
“不必了。”寒月真人冷冷地拂袖,招呼自家弟子,“走了。”
说罢率先抬脚,崇宪长老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伸手拦住他,“且慢。据可靠消息,在离昆吾八百里处发现魔族踪迹,我昆吾既为正派翘楚,自当前往伏诛。”
寒月真人淡漠道:“与我何干?”
“……”崇宪长老有些气短,忍了忍,指指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道:“你也看到了,各峰弟子都在集结,你蜻灵峰自然不能例外。”
寒月真人侧身挪开一步,讥讽道:“你也看到了,我这几个徒弟都受了伤,崇宪长老何必强人所难。”
崇宪长老一愣,仔细看去,果真见他们个个面色憔悴,脚步虚浮,似乎刚经历过大战一般。
再执意要求他们一同参战,未免太惹眼。
崇宪长老当下换了一副表情,关心道:“怎么都受伤了?行吧,你先带他们回去疗伤,掌门那边我去替你说说。”
寒月真人抿抿唇,不再多言,招呼徒弟们飞回蜻灵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