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回 襄国易帜
馒头岭,随着石堪骑军以残虐同袍的方式夺路而逃,剩下羯胡的军兵与亲眷们,再也没了别的指望,只得纷纷出林投降。山顶之上,围杀战斗也终告结束,尚余仅仅百余亲兵的石生,总算凭借自己的警觉应变,大难不死解困得活。赵大壮的青卫步卒确也入了林,倒非为了热烈欢迎石生,而是为了清出隔离带控制火势,毕竟,山林易烧不易生,更何况,林中还散落着羯胡人出走所携的大量财物呢。
山林之北,原野之上,麒麟旗下,纪泽抬眼前方林畔,见有青卫军卒引出一撮保有衣甲配刃的羯胡军兵,心知其中当有石生,目光闪过促狭,他转向身后阵中暂列侍骑的刁膺,淡淡吩咐道:“刁长史,且替本王去迎接一下石生将军,并将之领来如何?”
卧槽,想要猫看老鼠打架是吧!?刁膺面上一苦,心底无比怨念,却也只得乖乖的催骑前去。远远的,纪泽可见石生等人指着刁膺的鼻子一阵大骂,更有军兵拔刀相向,好在周边有着青卫将士压场,还是在大军阵前,他们也仅是过了一顿嘴瘾,泻泻心头暴怒,倒也未敢造次,直待刁膺不知如何忽悠的解释一通之后,遂怏怏然暂且作罢。
不一刻,一名衣甲狼狈的魁梧武将跟着刁膺来到纪泽面前,他年逾三旬,高颧深目,彪悍中不乏城府,或因方才已拿刁膺发泄过一番的缘故,此刻颇显神态自若。下马上前,他伏地拜道:“罪臣石生,叩见华王!”
“石将军请起。”纪泽并未下马,挥手示意免礼,扫视石生及其丈许之远的刁膺,他一脸和煦道,“此番我军能够轻取羯胡残余主力,你与刁长史二人皆居功至伟,足抵前罪。此前行事中或有曲折误会,无需再提,日后同为我华国重臣,还当相忍为国。现在,本王履行诺言,任命刁膺为美洲总督府长史,石生为爪州都督。二位若想再有功爵加身,只管自行出力取之。”
“谢大王厚爱,属下必将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二人瞬间愣神,瞬间失落,继而连忙面露喜色,跪地叩头谢恩。虽然上任地点听来皆非善地,但官职却都是不折不扣的高品实职,而且,这一任命更是标志着他们正式加入了华国体系,再无覆灭之忧。至于二者间的恩怨,左右日子还长着呢。
“二位爱卿起身吧,我华国不兴跪礼,诸多规矩也与中原诸方颇有出入,皆有明文法令,你二人须得尽快适应。对了,月底将有一次河北官员整顿培训,你等不妨参训后再行上任。”纪泽扬手示意二人起身,复又告诫道,“切记华国一切依法行事,赏罚有度,其正其严皆远超中原,你等务必仔细学习遵循,日后万莫行差踏错。”
“诺!”刚刚站起的二人习惯性的又要跪下,至半却又想起纪泽交代,忙改为躬身行礼。石生则是没憋住,讪笑着问道:“敢问大王,咱那个爪州是在何处?华国海外九州,臣下也曾有所了解,怎生不曾听说过有此一州?”
“呵呵,你自然不曾听过,爪州乃我华国预定新设的海外第十州,位于南洋南端,爪哇岛的东半部,将与百济国陆地毗邻。本王意欲今年从河北迁移五十万军民前往该地,以大力开发巩固。”纪某人一脸的云淡风轻,毫无愧色道,“石将军,任重而道远,非你这等大才,本王还真不放心呢。”
“不过,本王需要提醒你留意邻居百济。其为本王经营的迁国标杆,暂时灭之不得,却也不能再行纵容!”嘴角略翘,纪泽语气渐寒,“哼,那比流王确也雄才,迁国至爪哇岛西半部,仅仅三年便已立住脚跟,不再安于现状,屡屡东向越界掳掠土著,北向跨岛建立商埠,我方再不设州挤压,遏住势头,只怕非但整个爪哇岛,便是苏门大岛也要多事了。”
听得爪州那么僻远,还是要去开荒,形同流放,石生面上好一阵青红变幻,嘴角则没停下抽抽,与职往美洲的刁膺对视一眼,竟没由来的同生惺惺相惜之感,但旋即,他忙又收整神色,慨然应道:“臣下明白了,但若上任,在保障自家军民拓荒安全之余,也会适当敲打百济,决计叫其规矩做人,更不叫其再多得逞一尺一寸!”
“或许你二人以为本王将你等打发至不毛之地,是在敷衍,可你等当知,我海外各州最长开发也就七八年而已,如今皆已繁花似锦,安居乐业,有人有粮有科技,拓荒虽苦,却是稳稳的功劳。”看出石生二人的心思,纪泽却不回避,正色坦然道,“而且,羯胡石勒屠戮汉家百万,你二人为主要帮凶,本王虽可接受你等将功补过,然我华**民尤其河北百姓却是未必,有此一段拓荒之苦,正可相助你等真正融入我华国体系。”
石生与刁膺二人闻言皆是悚然,纪泽的言语虽不好听,不乏事后翻账之嫌,可何尝不是事实,而这一安排,又何尝不是他们长久扎根华国的解决之道。从这一点来讲,华王却已将他们真正视作麾下,开始加以顾全了。
由是,下一刻,刁膺带头,石生紧跟着,二人齐齐长身作揖道:“臣下愚钝,谢大王考虑周全,敢不效死?”
见二人如此识相,纪泽面露满意,看二人也就顺眼了些许,遂直言指派道:“我华国乃是民国,盛行大华夏主义,不论为了自己心安,还是为了长久立身,你二人务必带头忏悔过往,至少叫所有人相信,你等已然真心痛改前非。为此,本王且指派你二人一项短期任务,也即带领部分悔改降卒,负责收整境内横尸骸骨,起坟立碑,大举祭祀,长跪忏悔,以求生者谅解接纳。”
二人面面相觑,旋即齐齐应诺。此举虽然有失二人面子,更在否定羯胡所为,但确也有助于二人日后的政治生命。刁膺更是眼睛一转,满脸真诚道:“启禀大王,臣有下情,臣下在羯胡伪职期间,曾得大笔俸禄赏赐,约占臣下财物之七成,那些财物多自羯胡四掠而得,臣下无颜保有,愿意献于王后所掌的华兴慈善基金会,用以扶危济困,行善积德,也算臣下赎罪之举。”
卧槽,狗日的果然就是祸害呀,这不是逼着老子也得割肉吗,亏老子刚才还错认其为同类!?恨恨瞪了眼刁膺,石生忙也调整出好一副诚挚嘴脸,跟着禀道:“大王金玉良言,振聋发聩,臣下亦愿捐出七成财物。”
见二人识相到了这等地步,纪泽面上愈加满意,心中则不免哂笑,这两厮皆非什么好鸟,手上罪孽无数,纪泽本心并不喜欢,但二人能在羯胡体系中混至顶层人物,再看此战迄今的表现,却也不乏能力,更不乏心机,留在华国中枢弄权自不合适,可若用在海外拓荒中对付蛮夷,倒还真是两把好刀。
“二位爱卿忠心诚意,本王已然见到,必会将之大加褒扬,以彰心迹,更作榜样,哈哈!”毫不客气的敲定了二人的进献之举,纪某人同样笑得甚是真诚。至于忠心之类,真真假假谁能分清,自有诸般制度与全民教育所培植出的大网,勒紧异心之辈的手脚。假上一辈子,不真也就成真了...
时值日暮,追击石堪的上万血旗骑军怏怏回归馒头岭。据潘权所报,石堪所部南窜二十里,避开血旗军预设阻截的山区,沿途丢下近两千尸体之后,终是摆脱追击,一头扎入了太行峻岭,目前他们已经或杀或弃了战马,转为步卒西向深入山中。不过,有血旗特战军加以尾随监控与破坏,凭借他们仓促入山的后勤条件,预计即便能从太行那一头走脱,人员至少也得再减半数。
石堪所率的四千残部,也是馒头岭一战羯胡一方的全部逃生者。而离开襄国时的四万羯胡死忠,最终能够活着成为血旗战俘的已经不到两万,其中并不包括石弘、刘氏等石勒家小,他们压根就再也没能离开馒头岭。至于他们是死于华国后来公开宣称的乱军混战,还是刁膺亦或暗影的特别设计,那便是八卦党的热门悬疑,常人不得而知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支意欲西迁的羯胡核心死忠队伍,虽仅有四万军民,但所携带的金银珠宝等财物委实数量惊人,单是血旗军所清理缴获出的部分,就价值两千万贯,足抵华国九州年财政总收入的一半,直叫纪某人笑得下巴脱臼,却也令得此间的所有俘虏,皆被纪某人根据义利统一原则,直接定阶为无权拥有私财的奴民,而其中那些中高级的将佐臣僚,却怕连奴民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次日傍晚,当纪泽率领骑军大部先行抵达襄国的时候,这里已被血旗中路军与南陆军会师占据。不得不说的是,破城之功却属于科其塔所部的一队苍狼骑兵。没错,是满额编制为五十士兵的一个队,他们在石生率军离去的两刻之后,由冒失的队率下令占据本就开着的西门,而他们的那面血旗,愣是孤寂的飘了一昼半夜,更还慑得城中安宁一片,堪为血旗军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七百零七回 战云渐散
石勒猝然授首于蓟城,羯胡群龙无首,再有石生与刁膺这两个最高留守充当二五仔,本该坚城防御的襄国,被血旗军不战而克,羯胡中枢最大的一股顽固力量,则折戟于馒头岭。而在襄国稍事整顿的血旗军也不再含蓄,以摧枯拉朽之势,兵分数路继续南下,攻往羯胡残部的其余郡县。
消息传开,石勒残部剩余的阳平、汲郡等地顿时暴走,非是暴起一搏的那种暴走,而是树倒猕猴散的暴乱逃走。死忠羯胡的或自感罪孽深重,或跋山涉水另投东家,或干脆遁入山泽为匪,临走之际也没忘尽可能烧杀劫掠一把。而大部分的羯胡军民,则在自发抵抗这最后一拨混乱之余,对血旗军改为盼星星盼月亮,并随着血旗军继续南下的脚步,纷纷举起降旗成为顺民。
由是,盘踞司州东北部的石勒残部,不曾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便已彻底沦为血旗军全面入主河北的最后一块垫脚石。至四月十三,猎猎血旗插上汲郡朝歌的城头,太行以东、大河之北的所有疆域,皆已并入华国版图,距石勒骗入蓟城瞬显扛鼎河北之势,恰时相隔一个月。
兵锋横扫之余,血旗军在司州占领区的更多精力已然转往了地方维稳。大军所至,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赈济百姓,辅以喧嚣漫天的政策宣传。天可怜见,在这一块粮食比等重人肉还要值钱的扭曲之地,单是充足发放粮食这一条,其实已然足以稳定住大多百姓,还能召来大多数贼匪乱民亦或零散乞活军的主动投奔,哪里还需要血旗文宣人员大放嘴泡勾勒什么美好未来?
,襄国大饥,谷二升直银一斤,肉一斤直银一两。”)
当然,软硬兼施才是王道,维稳自少不了整肃。毫不容情的,血旗军对羯胡固有利益集团与顽固势力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但凡抵抗亦或逃亡的,譬如馒头岭那批俘虏,乃至紧闭坞堡自守的冥顽不灵之辈,军事镇压之后,主事者以及所有千人将以上级别的官僚将佐,尽皆斩之,并抄没财产,近族及从者也皆举家贬奴流放海外,而襄国南门,则又多了一个刻满郭权、陈暇等华奸姓名的耻辱柱。
非但如此,正义必须得到伸张,杀人放火得官禄的恶念也须遏制,故而,纵是主动投诚的羯胡中高级将佐官僚,也将享受批斗公审,由当地百姓论出其人过往罪行的三六九等,再考量其人投降反正情节将功赎罪,个人或斩或流或赦,举族或为平民或贬从民,多也迁往海外。其间,石生与刁膺二人,则屡次被委以监斩官的美差,迫其割裂故旧影响的目的不言而喻。
于是,血旗大军坐镇之下,打着驱胡锄奸的高上名义,仅仅数日之内,被判斩杀的胡寇华奸便以数千计,发往海外的原羯胡军民更以十数万计,且立即押离故地,改造教育,集结迁移,令得原有的羯胡架构为之一清,也令血旗军令旗所至莫敢不从,更令华国因为久无人口入迁而停滞的海外扩张,再起拓荒浪潮...
就在血旗军主力横扫羯胡势力的同时,由华国海外九州紧急征召的十万辅兵与二十万民兵,历时一月也已陆续抵达河北,随来的还有大量的各级军政官员与粮食辎重。有他们分散投入河北各地,非但可以震慑内外势力,帮助稳定战后局势,更将作为中流砥柱,在生产生活与精神面貌上,带动河北既有民众尽早迈入华国的大开发节奏。
在此期间,梅倩所领的四万步骑偏师,在水军偏师的配合下,对黄河南岸发起了登陆之战。四月初十夜,各有一万步军乘坐战舰,骤然袭取了黄河南岸兵力空虚的白马渡与官渡,陶飚更是亲率本部陆战水军,借助猝然登场的热武器,轻松袭克了匈奴人驻屯的虎牢关。而紧跟着步军登陆黄河南岸的,则是郝勇的近卫下军与赵海的骑五军团。
可叹黄河南岸的司豫兗等地,原本繁华似锦,人口稠密,却因处于中原四战之地,早被匈奴、羯胡乃至啸聚流窜的乞活军往复拉锯,轮流祸害,此时的凋敝惨况更胜冀州,除了些许易守难攻的山林河泽及其周边区域,亦或少量多面交好的大型坞堡硬茬,几已没了农业生产,连大多数的城池之内都是十室九空。
自然,这些地区的过度凋敝,也限制了这里的驻军人数,不论匈奴、羯胡还是乱七八糟的乞活军,寻常都仅是体现为千人规模的军事存在,且所驻军兵的生存压力更大于军事压力,兵更像匪,其战力水平不想可知。
这却也便宜了梅倩所部的中原偏师,四万步骑一手粮食,一手屠刀,或招抚或剿灭或吓跑,仅仅五日时间,几乎未经硬仗,便已赶在另外三家北伐汉军之前,荡平了虎牢至濮阳之间的南岸地带,占据了濮阳、顿丘与荥阳三郡,超额完成了初步战略目标。接下来的,则是大力整固桥头堡防御,以及骑军以迁纳流民为目标的和平越境...
一个月的时间,华国与血旗军高奏凯歌,赚得盆满钵满,另外三方汉家势力打着北伐的旗号,同样吃得肚皮滚圆。与梅倩偏师相类,一样是抵抗缺缺的剿抚并举,三方势力痛打落水狗,基本没有受到多少折损,便“携手”血旗军,光复了陷于胡人数年的中原地区,大涨了汉家志气。各地的名士贤达纷纷嗟叹,谁说咱晋人只会内斗,外战外行,此番的四方联军共祛胡虏之举,不正是团结对外的一大范例吗?
其中,魏复派出号称八万的关西军,东出潼关,轻松占据了黄河以南、洛阳以西的数百里司州之地;苟晞则派出号称十万的青州军,鲸吞了除却濮阳的兗州大部。二者闪赚了大笔的地盘与声望,甚至有风声称,苟晞有意藉此威势,罢黜傀儡皇帝自己来干。只不过,这两者的辖下本就没少经历战乱,属于人少地多,真正的实力提升不容乐观。
相比之下,司马睿收获最丰,所遣号称二十万的江南军,轻松光复了豫州大部和荆州北部,所夺地盘接近苟晞与魏复的总和,可谓新帝新气象,声势大涨,令司马睿这厮彻底坐稳了大晋正统皇帝的宝座。而且,江南地区因为大量士民的永嘉南渡,有点人多地少,此番从中原获取大片的膏腴之地,但经百姓回迁耕种,其实力增长可期...
有喜就有悲,不提已然长眠地下的石勒王浚,此番大变局中,最最受伤的当属匈奴刘聪。一月之前他还在信心满满的遐想着兼并魏复,去关中大抢一把,可一转眼,东边就多了号称驱除胡虏的七十万血旗军,再一转眼,南方又多了四十万号称北伐胡虏的三方联军。尽管刘聪知晓其中有着不少猫腻,可总计上百万有着敌意的大军,光是数量就足以将他吓尿了。
好在,血旗军夺了壶关之后,仅是将上党搬空,并未趁虚攻打上党的另外三陉,隐晦表露了暂不觊觎匈汉的意思,那么,南面三方联军作为长期手下败将,自也无需过于忧惧。尽管如此,刘聪非但不敢寻血旗军报上党的一箭之仇,以免激怒大老虎,还急令黄河以南的所有匈奴军兵悉数回缩至黄河以北,并大规模动员兵壮,龟缩在匈汉核心地盘做出全力防御之态,以图渡过这一段风口浪尖。
当然,匈奴汉国也算高度汉化的异族势力,对汉家纵横捭阖的那一套绝不陌生。刘聪已然派出了数路信使,分别前往联军三方与河北的血旗军寻求和平,而更被他寄予厚望的几拨信使,去的则是北方草原的各家鲜卑势力。那帮一边看汉家好戏趁火打劫,一边玩内斗自相残杀的家伙们,想来面对七十万血旗军骤然杀入中原,这时应该同样吓尿了。大家同为血旗军所要祛除的胡虏,正该尿友一心,其利断金嘛。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陶飚夺下虎牢关的第二天,驻守洛阳的一万匈奴军便闻风全员撤离,可死性不改的他们,临走之前没忘给业已被其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洛阳城再烧一把大火,直令这座数朝古都再一次化为瓦砾。不过,错有错着,此举倒也让许多人免了好一番纠结。
须知洛阳作为西晋都城,其政治意义在此时无可替代,偏生它如今凋敝得几无经济价值,更是正处四方势力的中央,东有血旗军盘踞虎牢关,西有关西军占着函谷关,南有江南军屯兵伊缺,北面隔河则是匈奴人的河内郡,谁占洛阳便会三面临敌,颇有鸡肋之感。
得,匈奴人一把火烧了洛阳,大家也都可以熄了心思,免得为了洛阳城打生打死,权且留作各方的缓冲区吧。而这场因为血旗军骤然杀入河北而引发的天下大变局,暂时也该告一段落才好。毕竟除了匈奴人缩回乌龟壳玩低调舔伤口,别家都已吃得有点撑,正该先腾出空来,仔细消化一番,顺带也好适应一下面目全非的内斗新格局嘛...
第七百零八回 治理黄河
华历三年,四月十八,酉时,晴,司州荥阳,开封蓬泽。
“滚滚黄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一阙临江仙的吟哦,伴着袭袭河风,衬着樯橹白幡,在河水翻涛的应和中,抑扬顿挫,飘飘悠悠,说不清的英雄寂寥,道不尽的历史沧桑。
旗舰楼台,纪某人凭栏而立,举目东眺,衣袖飘飘,做触景感怀状,真如临江之仙,只那眼睛余光,却往左近骨碌碌瞟视个不停,分明在等待着追捧。莫怪其人心底猥琐龌龊,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既已升格为一国之君,武功还须文治捧,他自当适时剽窃点脑中的后世诗词,以在文化方面自抬身价。
只可惜,现实总是不如人意。在其身畔,刘灵等一干亲信武将,正就秦厦不知从哪寻摸来的一把所谓的董卓佩刀,围观争辩着它的真赝是非;而庞俊等文臣则目不斜视的欣赏着河岸风景,脑门已是蹙起,似在思忖如何才能既有风骨又不冒犯的加以捧哏;唯有贴心的秘书令袁温,已掏出纸笔记录,想来是要将此篇大作送上报刊头条了。
良久过后,或是感觉到了渐显冷场的气氛,以及纪某人愈加透出的肃杀,庞俊嘴角闪过坏笑,转向随行一名鬓发微白的中年文士,拱手请道:“素闻傅公大才,不妨就大王高作加以品评,也好叫我等后学末进聆听一二。”
“呃!?”躺着中枪的中年文士面色略苦,却也只得颇带小心道,“大王此篇辞赋,虽略显白话,细品之下却是大气磅礴,意味深远,非经浮沉跌宕,大浪淘沙,无有如此心境啊。”
白话!?卧槽,您这是捧哏还是打脸!?俺这是千古名篇好不好,非要词藻华丽,才能入得了魏晋风流的法眼吗?纪某人心中哀叹这篇临江仙的生不逢时,已然暗下决心,日后还要大力推广白话文,以让自家的剽窃能够显得更有才。
“诗词之类,仅是小道尔,无须太过着相。”没好就此纠缠,纪某人只得手指南岸,岔开了话题,“傅公,且看那边的堤坝,足比其后抛荒之田高有两丈,如此低凹的危田,官府昔年怎可允许百姓经营,若逢河水高涨,但有万一,岂非就是田毁人亡,跑都跑不及?”
那中年文士倒是更善于实务,张口便道:“大王有所不知,那些低洼之处,原本皆为蓬泽湖区的边缘,大河在此略有转向,泥沙更易沉积,天长日久,湖床上台,这些区域便成为陆地。因河泥肥沃,粮产甚高,便被垦为农田。虽有危险,但利益使然。”
这名中年文士名为傅暢,字世道,雍州北地人士,为血旗军在襄国收降的汉人高官。其父傅祗曾官至西晋司徒,一度治水,修建了泽被百姓的沈莱堰。石勒寇掠中原之际,偶然掳得傅暢一家,欣赏其人才德,一度委以右司马要职。正史中,其人与清河崔悦、颖川荀绰、河东裴宪等人虽沦陷从贼,俱显赫于石氏,却常以为辱,颇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史评,至少,傅暢的儿子后来是逃归了东晋。
闻得傅暢解释,纪泽不由皱眉凝思,片刻后问道:“若某所料不差,这蓬泽每逢河水高起,当有蓄洪减峰之效,如是修坝拦湖,久而久之,岂非无湖蓄洪,令得洪峰愈猛,河患愈甚?历朝有识之士,难道就不曾上书言阻吗?”
“有识之士自然有的,先汉迄今,屡有朝臣上书言请疏通河道,并废止修坝侵占河道与沿河湖泽,怎奈治河靡费甚巨,河泽变田又非肉眼可见,长治难矣。”面显苦笑,中年文士摇头道,“尤其在地方,平添沃野良田,于官府,于大族,于庶民百姓,皆乃福音,是以地方上对此更不上心,只管自家修高堤坝,严防死守,管他洪水滔天,去祸害下游谁家?”
呃,纪泽哑然,这一现象倒是颇似走后门。谁都知道走后门是个破坏公平的恶习,与整体社会乃至回馈到自身长远,皆有害无益,偏生每个人又希望自家能够走后门,压周边一头,优先得到现实好处,甚至以之为荣,自诩为有本领。
第七百零九回 招抚李矩
黄河之上,旗舰楼台,宋滦听得自己得了南线都督一职,面上已是掩不住的喜色,忙单膝跪地,郑重行礼道:“谢大王栽培,属下必将衔草以报,绝不令大王失望!”
所谓人争一口气,事实上,就这个都督的位置,宋滦没少与陶飚明里暗里展开竞争。他自身正规军伍出身,刻板谨慎,相对治军有方;陶飚则颇具草莽气息,彪悍泼辣,胆大心细,攻长过守,更与纪泽颇有私交。二者各有优劣,如今终归是他宋滦胜了一筹,但由之想来,短期内纪泽是无意向南大举进攻了。
“好了,都是老弟兄,无需那些有的没的,给某守住河北的南大门就好,少惹事也甭怕事。”纪泽一把拽起宋滦,示意傅畅道,“傅侍郎即将主管黄河治理,财神爷呢,日后你麾下辅兵若是有闲,可以适当参与进来,尤其在某些重要的战略河段,寻他多接些工程项目嘛。当然,傅侍郎若是叫外人闹得不顺心了,你可得仗义撑场!”
宋滦自然知晓纪泽的弦外之意,隐晦的点点头,继而拉着傅畅的手笑道:“久闻北地傅氏英才辈出,早有仰慕,日后但有合作需要,还望傅侍郎莫要客气,你我直言便是。”
傅畅难免与宋滦片刻客套,这边的纪泽想了一想,却是愈加来了高大上的劲儿,接着又对傅畅道:“河流淤积洪涝,终归源自水土流失,泥沙俱下,最佳之法,非种植树木以固水土莫属。这样,本王将下令黄河乃至河北一应主干河流沿岸,皆种植二里之林,顺带也算为河北之地恢复些地力,此亦着落在你身上。如此虽然花费颇大,但功在万世,不可不行。”
傅畅闻言,只觉脑门更晕,这岂止是花费颇大,简直就是靡费超巨嘛!难得遇上这么一位败家子的恩主,傅畅不无责任感的提醒道:“大王,良田多在河流两岸,如此退耕还林,只怕河北良田将会去掉一成啊,还有,这样的治水规模,未免太过耗损民力,华国刚刚入主河北,始皇之例不可不鉴呀。”
纪泽笑了笑,说道:“无妨,退耕还林也不错嘛,我华国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海外尚有太多蛮夷之地等着人去垦荒呢,不妨就让这块华夏祖地少点负荷。至于民力,一则我华国有着更为先进的诸多技术工艺,可以大大减少劳力消耗;再则,我华国征用民力,可是从来都要支付工钱的,百姓自会趋之若鹜,何来始皇之苛?”
“呃,不是免费徭役!?”傅畅一愕,继而惊声问道,“这可绝非小工程,民工若皆有酬劳作,敢问大王意欲年费几何?”
略一思忖,纪泽颇有点惭愧道:“今年新得河北之地,难免施行诸多基建开发项目,人力财力受限,就先向水利投入三百万贯如何?我华国粮价,可是一贯能买五石大米的呢。”
之所以为了未知水患与舰船通航,便对黄河治水立即使出如此大的手笔,纪某人除了因为大抢王浚石勒一把之后手头宽裕,其潜在目的也与建港天津及两横两纵驰道修建异曲同工,那就是砸钱投资,富民强工,拉动河北之地尽快步入血旗战车的正轨。
“什,什么!?三,三百万贯!?”傅畅自不知纪某人的那多弯弯绕,他几乎是尖叫出声,脑袋已然晕得不行。须知有明确记载,晋惠帝年间,愍怀太子身为东宫储君,每年的额定开销也仅六千贯;而武帝年间,大晋总税入若是折粮,也就两千万石而已,按此规模,相当于大半都拿来治河了。
“呵呵,河北百废待兴,咱们第一年先含蓄点,边干边总结经验嘛,第二年本王保证可以提供五百万贯,第三年...”正自不好意思的纪泽,眼中突然没了傅畅,忙转目打望,蓦然惊道,“傅公,你怎生出溜到地上了?哎哎,本王也知道治水靡费良多,你若实在嫌少,咱们还可以商量着再加点,有话好好说嘛...”
四月二十,虎牢关下,旌旗猎猎,血旗军中原偏师,五千步骑阵列井然。军阵之外,山间四野,不乏众多百姓翘首观望。金凤血旗之下,梅倩银甲戎马,凛然自威,一双秀目中却是蕴藏柔情,抬眼看处,东方已是烟尘滚滚,万马奔腾,来军前阵,赫然一面麒麟大纛。不消说,这是一路巡行至此的纪泽到了。
“嘀哒嘀...”抵近百丈,军号嘹亮,所来奔骑纷纷收马站定。待得烟尘稍散,虎牢关下,已然多了万五威风凛凛的精骑,阵列齐整,肃杀井然。其急急如风,不动如山,动与静的转换,透射出的是满满的精锐彪悍,直令虎牢关上下瞬间失声。
“嘀哒嘀...咚咚咚...”下一刻,关城一方鼓号其名,伴着的,是血旗军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以及围观百姓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
来阵中分,大纛徐徐而进,一身戎甲的纪泽在一彪亲卫的拱护中排众而出。骑行半段,纪泽哈哈一笑,落鞍下马,迎向率众走来的梅倩。甫一接近,他却是低声笑道:“梅大督帅,为夫这么亮相,够给你站场了吧。”
“大军之前,还请华王注重威仪!”低叱一声,附带丢了个千娇百媚的白眼,梅倩旋即一脸正色,转身示意其后数步的几名将佐,扬声道:“此间皆为中原豪雄,若非他们坚持抵抗,中原早为胡虏囊中之物。且容末将为大王介绍一下,这位乃假荥阳太守李矩...”
梅倩一通介绍,此间的新面孔来自司豫一带数家较大规模的乞活军,或山泽或坞堡的啸聚数千上万民壮不等,皆为响应中原偏师招抚而来的地方实力人物。行礼寒暄不提,纪泽所最关注的,便是梅倩第一个介绍的李矩,一名看似孔武有力却又目光敏睿的中年将领,来自熊耳山联寨。
《晋书·李矩列传》有载:“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童龀时,与群儿聚戏,便为其率,计画指授,有成人之量。伐氐齐万年有殊功,封东明亭侯,还为本郡督护。属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矩素为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矩勇毅多权略,志在立功,东海王越以为汝阴太守。及洛阳不守,籓承制,建行台,假矩荥阳太守。矩招怀离散,远近多附之。”
说来李矩这个名字纪泽在前生也曾听过,正史中,其人后来被晋元帝司马睿遥封为冠军将军、司州都督兼刺史,是西晋末年除了刘琨祖逖之外,坚持留在北方抗胡的为数不多的史册人物,虽规模较小,但论起十多年的抵抗时间,甚至更胜刘琨祖逖。凭借弱势兵力,他游击作战,屡屡出奇制胜,数次击败石勒军与匈奴军,甚至有说法,匈汉皇帝刘聪就是因为麾下大军屡败于李矩而气得旧伤复发,数月后病死。
虎牢关下,紧紧握住李矩的手,纪泽笑得格外真诚,高帽子一顶接一顶的丢:“哈哈,李将军,扶危济困,除暴安良,用兵如神,出奇制胜,数败匈汉语石勒胡寇,实乃我华夏正气之楷模。纪某闻名久矣,犹记去年将军一招神龙摆尾,轻破石勒上万大军,某于海外听闻,也为之振奋不已,愣是大醉一场,哈哈,今日终得一见,果然甚有名将之风啊。”
《晋书》有载:“石勒亲率大众袭矩,矩遣老弱入山,令所在散牛马,因设伏以待之。贼争取牛马。伏发,齐呼,声动山谷,遂大破之,斩获甚众,勒乃退。”
“大王谬赞,我等仅是小打小闹,相比血旗军甫一出马,便荡灭羯胡石勒,横扫整个河北,进而跨马中原,委实不敢言勇。”颇不适应纪某人这般热络,李矩寻机抽回手,不无试探道,“只是,在下听闻华王意欲尽撤三郡之民退往河北,莫非无异于中原之地?”
细肉这就来了!纪泽自已从梅倩此前军报中知晓,不少本地乞活军出于这样那样的缘故,并不愿意追随华国离开既有地盘,他目光一闪,笑道:“祛除胡虏之前,本王无意大举内战,中原之地虽好,然诸雄并立,四战之地,终难长久安稳,民众何辜,往复建设又何其浪费,是以,我华国目前只欲在大河之南维持驻兵军屯。”
“世回老弟,愚兄这厢有礼了。”显与李矩有所旧交的傅畅,适时上前帮腔道,“愚兄过往有愧,然华王宽宏,给愚兄改过自新,主持修缮黄河水利,此乃千古大业,远非寸土之争可比。单是今明两年,华王便欲投入八百万贯,有偿劳役,正缺大量民壮。与其令百姓留在中原一日三惊,何不迁往河北,尽施其力?”
“八,八百万贯!?”李矩显然也被这个数字给吓闷了,嘴角哆嗦了半天,总算没像傅畅那样栽倒,再看向纪泽,目光明显不同,“素闻华王军威赫赫,不想亦是如此的治政有方,爱民如子。相比华王这等大手笔,我等顾忌那点盆盆罐罐,委实太小家子气,委实惭愧啊。”
哥有钱有枪又有粮,都来追随吧!不想治理黄河还有如此功效的纪某人,顿时笑开了花:“将军谬赞了,我华国本就应民意而生,凡事自当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嘛...”
第七百一十回 连横魏复
“李将军与此间各位豪雄,皆铮铮铁汉,威武不能屈,乃我汉家英才,本王见之甚喜!我等志同道合,正该精诚携手,不论出身,但凭其能,共建华夏大同!”虎牢关内,一场旨在吸纳中原抗胡势力的接风晚宴旋即举行,纪泽频频举杯,热忱招揽。
对于敢跟胡寇动刀子的乞活军,纪某人自是颇有好感,除非暴虐匪类,哪怕他们不乏瑕疵也是无妨。财大气粗的他,比照招抚刘琨的条件,在晚宴上向一应抵抗势力发出正式邀请,寻常军民,皆有一笔不菲的搬迁费,而一应抗胡将领,则将视其能力功勋,许予文武官职,譬如李矩,更是直接开出了主力军团长的许诺。
纪泽亲自出马,凭借华国如今的军力国力,再有高官厚禄砸银子,面子里子都有了。以李矩为首,多自草莽的一众抗胡势力,次日便有七成明确表态愿意接受华国的全方位收编,以及迁民河北。凭借他们的麾下军民,乃至在各地的影响力,预计可从中原的山林湖泽之间,为华国新添至少二三十万百姓。
至于那些依旧不舍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势力,纪泽也未逼迫,反是交代宋滦予以交好拉拢,既做商道与耳目之用,也为贩卖收拢人口留作爪牙,还可为华国日后在中原的拓展洒下种子嘛。
当然,纪泽此番前来虎牢关,招揽各路乞活军仅是顺道,巡慰血旗官兵亦是次要目的,最大的目标却是会晤魏复。此时,血旗军与关西军分居洛阳东西两侧,血旗军西至荥阳敖仓,而率军东莱瓜分地盘的魏复,则正驻军渑池,纪泽此前命人稍一主动沟通,此晤便得以成行。
说来如今中原格局已趋于稳定,汉家各方一番饕餮之后,皆急于消化所得,匈奴则骇于汉家百万大军,警惕收缩自守。由是,汉胡诸方皆刻意选择了避免冲突,控制战争事态。只是,华国之外的各方使节私下往来频频,不消说,矛头隐隐都指向势力最为雄厚的血旗军。纪泽虽然不惧,却也要以连横对抗合纵,而魏复则是他的第一选择...
四月二十二,巳时二刻,洛河之北,两支各有五千的骑军滚滚而向,一方为血色麒麟大纛,一方为魏字大旗。相距五里,两方大军皆齐齐驻足,分别有一支百人骑队上前,于中央某一高坎空处,相隔五丈,各自摆下条案坐毡、食盒茶盏等物。免不了的,双方各也有着彼此监视检查之举。
稍倾,留下两名侍从,百人骑队皆返回后方阵列。继而,再有五百精骑各出本镇,至高坎一里驻足,彼此遥遥对望,眼睛中都是满满的警惕。直到此刻,双方的正主,才在各两名随从的陪护下,乘骑徐徐抵达高坎。
“啧啧啧,魏军侯,混得不错嘛,连皇袍都穿上了。难怪当年弃了我血旗军,倒是我那个庙委实小了点。”远远的,纪泽颇带戏谑的声音传向对面。尽管是来商谈,可一看到昔日叛将,尤其还是个装束气质似乎更胜自个儿的小白脸,愈加惯于拿大的纪某人,仍是免不了要挤兑两句。而随他行来的刘灵与向栋,面上则已现出了鄙夷。
“将军说笑了,曹某能有今日,却是没少受益于昔年血旗军中所学。”魏复嘴角一抽,面上却是不显,止住随行魏忠魏义的作色驳斥,继而翻身下马,手指纪某人包裹严实的一身重铠,淡淡回道,“只是,将军早已今非昔比,何以还要这般谨慎,会个面而已,身披厚甲不说,程序还做得这般复杂?凭你华国赫赫军威,曹某又岂敢造次惹火上身?”
“呃,本王如今家大业大,偏生得罪的人又太多,每年都要遭遇几场刺杀,自要小心点自家性命。”纪泽丝毫不以为耻,翻身下马,与魏复各自走上高坎,继而笑问道,“你小子倒是愈加有胆,说来就来,还连个盔甲都不披挂,难道不怕某家另有阴谋,设法将你留下吗?”
“哈哈,人说将军如今家大业大,会爱惜羽毛,但曹某知晓,一切只看价值是否足够。故而,曹某自是有着担心,可为了自家好处,还是不得不来。”翻开衣袖,露出胳膊上的内甲,魏复笑道,“当然,将军想要留下曹某,也绝不容易。而且,此时曹某若有闪失,关中之地多会沦入江南之手,想来将军应是不愿吧。”
“卧槽,你小子果然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还好咱第一次就看你小白脸不顺眼,防了一手。”纪泽佯作愤愤道。二人一边挖苦调侃,一边坐倒案后,却皆默契的使用旧日称呼,不提皇帝国王之类的敏感头衔,气氛虽不和睦,倒也算不上仇人眼红。
自有侍从各自奉上清茶,彼此端杯遥敬一礼。抿了一口,纪泽本想再来点阳春白雪渲染一下气氛,可嘴巴动了动,终觉彼此都非什么高洁之辈,遂进入正题,冷声问道:“你说自己今日为了好处而来,凭甚?莫非以为某主动邀你,便会甘做冤大头?”
“呵呵,将军心知肚明,如今天下,唯有将军最强,汉家各方皆全力提防将军;将军偏又高呼祛除胡虏,逼得匈奴与塞外胡人不得不与将军为敌。此乃群狼伺虎之局,合纵天成,将军寻来曹某面谈,自是为了连横。”魏复也不讳言,直截了当道,“既要连横,将军自须给曹某一些好处用作诚意。曹某也不贪心,就要些粮食。将军高呼恢复中华,总不愿手中大把余粮,却坐看关中汉民忍饥挨饿吧?”
“哼,当今天下,我华国最强?你小子虽从我血旗军学得许多,却因心有复国直念,不曾学得开拓胸襟。”纪泽冷哼一声,撇嘴斥道,“天下之大,远非我中华一隅,单那极西的大秦,疆域、人口、军力乃至综合国力,便不亚我强汉鼎盛之时。除此之外,向西尚有安西与天竺,其国力皆不亚我等现有任何一方势力。”
“呃,好吧,将军的确开拓得够远,那曹某不说天下,只说故汉之地如何?”魏复略有尴尬,遂不服气道,“左右将军所言之地山高路远,尚还不足以影响我故汉疆域的势力格局。”
“这么说就对了,粮食之类,我华国的确颇有富余,但那是百姓辛劳所得,决计不会白送,一贯两石,你尽管买去,反正你寇掠四方,当不缺阿堵之物。”纪泽小爽了一把,口气也变得真诚,“终归你也出自我血旗军,同根同源,治民理念也颇为相近,此前更不曾真正害过我血旗袍泽,还与孙介成那个没出息的成了姻亲,能和平相处,某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魏复闻言一喜,却直接忽略了纪某人的真诚做派,他旋即狐疑道:“粮食这等战略物资,将军都答应得如此爽快,却不知需要曹某做些什么,不会单是希望曹某日后不要参与合纵这么简单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某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积蓄了实力,莫再参与中原逐鹿,日后率众继续流徙,一直向西向西再向西,直至打过葱岭,带着数百万汉民在那边开疆扩土,称王称霸,再也别回汉土!”语气幽幽,纪泽正色道,“当然,某也不会平白让你去送死。待你出了雍秦,除了粮食,某还可向你提供寻常军需;若你出了玉门,某更可提供神火油;若你过了葱岭,某甚至可以向你输送汉民。”
看着纪某人的一脸真诚,魏复很想上前啐其一口,当然,他很有涵养,所以,他忍了。边上的魏义则代劳斥道:“华王殿下未免想得太过美好,这是叫我关西军为你华国打生打死,一直卖命至葱岭,天下哪有这等好事,难道华王是将我等直接看做麾下兵马了吗?”
斜了眼魏义,又看了眼不语抿茶的魏复,纪泽淡淡道:“纪某不愿与你等开战,徒耗人命,然始皇之后,我汉家便崇尚大一统,只有贵方去了葱岭以西,你我才能真正化敌为友。否则,你我皆心知肚明,彼此之战迟早必不可免。”
魏义愈加不爽,直言反驳道:“那为何不是你华国退出中原?你等在海外开疆拓土不是很好吗,为何非要前来中原争夺江山?”
“其一,我华国若是不来,只怕如今河北已然落入石勒之手,而汉家疆域,除了江南或可苟安一隅,余者也将落入胡寇之手,包括你关西军。”纪泽一笑,嘴挂讥诮道,“当然,真正重要的是第二条,我华国拳头最大,所以,我说了算!”
挥手阻住面色涨红的魏义,魏复盯着纪泽,冷冷道:“将军实力虽强,可凡事都有时运而定,成事在天,昔年先祖武帝八十万大军,一样折戟赤壁。如今之势,将军难道就这么自信,足以碾压一切反对力量?那么将军又何必约见曹某,做那连横之举?”
纪泽呵呵一笑,直视魏复,王霸之气爆发当场,自信满满道:“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今日某便向你小子展示我血旗军的两项兵械,待得你看完演示效果,就知某凭甚自信碾压一切反对...”
第七百一十一回 以势屈人
洛河之北,高坎之上,对于纪泽主动提出演示兵械,魏复虽心生不妙之感,却也断不会拒绝借机一睹。几句交代,高坎双方各遣出一名侍从,前去安排演示之事,毕竟,血旗军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可兵械演示的效果,部分是要以关西军的甲械做靶子才能保证可信度的。
很快,高坎南方,双方各出了十余军士,择地安排了一大一小两处靶场。小靶场甚为简单,仅是从魏复亲兵中取了一件标配的铁叶甲,面东背西套于一个木桩之上。然后,一名血旗青卫手持膛线火铳,行至甲靶东向百步,身体半蹲,装填弹药,继而举枪瞄准。
“砰!砰!砰!”伴着清脆的枪响,以及升腾的硝烟,那名青卫动作娴熟的接连装填射出了三枪。凭其操作速度,每一枪的时隔虽不及弓箭,但已大大胜过了踏张弩的装填。
不一刻,双方的两名侍从一道返回,那件靶甲则被送到了魏复的手中。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当魏复看到铠甲正面的三个弹孔,尤其是左胸护心镜上那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依旧控制不住的抽了抽。他却是明白,百步之距,寻常箭矢根本无力破甲,血旗军的单兵踏张弩或许可以,但也绝对无力射穿护心镜,而方才的那种武器,却是轻轻巧巧的做到了。
“陛下,还请翻过来再看。”送来盔甲的那名侍从,颇不忍心却又很负责任的提醒道。
魏复闻言忙转过铠甲,只见其后背的铁叶上还有两个窟窿。显然,除了防护最好的护心钢片,寻常铁叶甚至能被对方的火铳洞穿两层,也即是说,便是重步重骑,迎上这等火铳,只怕一样也讨不了好。
深深吸了口气,魏复压下心头震撼,看向纪泽的目光已经恢复淡然,输人不输阵是也。而其身畔的魏义,则再度为主分忧,跳将出来挑衅道:“华王殿下,想来这就是传闻之中,贵军在蓟城攻防中用出的火铳吧,威力虽猛,无非是又一种加强版的踏张弩罢了,难道光是凭借远程射击,就能阻挡敌军脚步吗?战场上决定胜负,终归还是要靠将士们抡刀子肉搏。这等兵械演示,可吓不着我关西军呢!”
刘灵早看这丫不爽了,立马反唇相讥道:“三段射击,面对步卒还可两轮填射,往复六轮,辅以这等威力,要不你带上一队精锐来试试,本将倒想看看,究竟多少人能冲至我方阵前,届时又有几人还能泰然处之,还有胆抡得动刀子?”
眼见魏义被噎得面红耳赤,纪泽却是笑呵呵的伸手打住了二人的继续争执,他转问魏复道:“其实,你这位随将所言虽有点牵强,倒也不无道理,论威力、论射程,我这火铳确是仅比踏张弩强上少许而已。只是,以你之眼力,不会单单看到这些吧?”
魏复心头一动,稍一回忆适才那名血旗青卫的射击过程,霍然惊问道:“遥看适才演示,贵军那位军士仅是做些寻常动作,并未如何发力,将军莫非是说,这种火铳几乎不耗军士体力,甚至可以连续射击数十乃至上百次?”
“诶,你小子果然有点眼光。不错,只要辎重不缺,任何一名军士,哪怕连续射击一天都不在话下。相比常人使用弓箭或单兵弩,大致二三十次的射击极限,铳兵却可一人当做数人来用。”面露嘉许,纪泽不无诙谐道,“呃,若是真要连射一天,当然得给火铳兵们丁点吃喝拉撒的时间。”
眼见魏复的面色已经控制不住的转阴,纪泽复又笑道:“其实,我这火铳的优势还不止于此。其最大优势在于,任何一名健康之人,哪怕是老人小孩妇女,只要训练十天半月,便能用它参与战斗。而寻常新兵,凭借火铳威能,只需训练三月,便能充作精兵直接投入正面战场。而你关西军,乃至其他军伍,军兵非一年训练难以正面作战,精兵更须三年。”
事实上,史上热武器之所以淘汰冷兵器,最早靠的并非威力强过冷兵器太多,而是在于热武器更易掌握,更易在短期内将平民投入军伍形成战力,从而令举国之战的综合成本大大降低。否则,若想熟练使用冷兵器形成战力,谁都架不住平民长期军训而无事生产,而千万人级别的世界大战,别说耗不起,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这一下,魏复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纪泽的言外之意他自然明白,只要纪泽真的发狠,愿意不顾本钱,华国随随便便就能凑齐数百万火铳大军,像是蝗虫一样杀入中原,亦或数十万规模的一波波接连发动战争,而他方势力却仅能保有相当战力的军兵至多一二十万,届时谁能阻挡血旗军?谁还能跟华国逐鹿天下?
不过,魏复的心性也非盖得,须臾之后,他却将目光投向那些血旗青卫,眼珠更是接连转个不停。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纪泽幽幽补上一句:“只可惜,这火铳工艺太过复杂,更须许多独家材料,生产难上踏张弩百倍,以我华国之强盛国力,在严防泄密之下,如今年产也还不足两万之数。即便不计本钱,不计泄密,短期内年产最多也就达到十万支。想要猎装百万大军,只怕还需工商大发展五年。”
得,魏复直接收回了投往火铳的贪婪目光。别个华国是何等的国力,生产火铳都这般困难,自家干脆连个像样的工商业都没有,这一点魏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别说能否偷得华国严防死守的火铳工艺,就是偷来了,一年又能生产多少支,根本没有可能对抗华国的热武器人海战术。而这等纯靠积蓄的国力差距,就是石头与鸡蛋的差别,也是堂堂阳谋,已然远远超出了智谋军略所能扭转的范畴!
“轰!轰!轰...”接连不断的十几声炸响,将失魂落魄的魏复拉回现实。转头看去,却是洛河之上已经多了一艘五千石炮艇,正对着岸边二里的某处小土包,也即此前设置的大一号靶场,发起了隆隆炮击。
瞥眼划过天际的抛物线弹道轨迹,魏复像为保住自家最后一点的威势,又像似为了说服自己,颇为做作的撇撇嘴,在第一时间,他下意识的朗声强笑道:“将军这第二桩的雷火神炮,可算不得新,其声威的确够猛,就是实际杀伤...”
“轰!轰!轰...”下一刻,落入靶场的炮弹接连发生了第二次爆炸,生生打断了魏复的贬低之语。靶场所在,已然腾起了数丈高的簇簇烟尘,几乎将那一片区域完全覆盖。不消说,血旗军此番的炮击展示,用的并非过往登过战场的铁丸亦或散弹,而是最新研制出来,尚还处于试验阶段的开花弹。
爆声过后,纪泽看着已被骇得目瞪口呆的魏复等人,不无得瑟的介绍道:“这等炮兵,某正计划将之与适才的火铳兵配合编组,步炮协同,以构成中远距离联合打击。呵呵,相信别说步兵,便是骑兵与之相遇,也没几人能够通过他们的联合火力,冲至大军之前短兵肉搏。唉,时代在进步,兵械在发展,短兵相接耍蛮力,只怕逐渐就要在规模大战中被淘汰了。”
“劳烦将军小坐稍待,曹某失陪片刻。”或是急于了解炮击效果,或是实在不愿再看纪某人那张欠扁的笑脸,魏复道了一声,旋即便带着魏忠魏义下了高坎,乘骑直奔靶场而去...
丈深的弹坑,崩碎的岩石,破烂的铠甲,肢离的马尸,以及噼啪作燃的草木,还有似被整整削矮一层的靶场。奔骑至此的魏复,呆呆看着眼前场景,明明沐浴在初夏的骄阳之中,却觉浑身发凉。开玩笑,眼前这效果,还能叫做实际杀伤不足吗?又有多少军兵,面临这等凶残打击,还能有胆继续抡刀子前冲?
“做掉他!趁今日机会做掉他!关西军或许还有翻盘机会!”片刻愣怔,魏复的心底忽然窜起这样一个念头,迅速滋长,直至咆哮,根本难以遏制。猛然转头,他看向犹在高坎之上的纪泽,眼中满满都是择人而噬的凶光。他的右手,已然伸向马褡裢中的号角!
“卧槽!”下一刻,魏复的右手僵住,心底则禁不住一声哀嚎,“直娘贼,这厮怎么还是这般怕死,丝毫不给刺杀机会,就不能再骄狂一些,就不能有点豪雄气概,就不能注意点国王形象吗?”
只见高坎之上,纪某人早已离开坐席,以指点江山的风姿,正与刘灵向栋一起,信步溜达到了高坎边缘,而距其两三丈远的坎下,便是他的坐骑。虽略有隐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对面里许外的五百关西亲骑稍有风吹草动,纪某人便会一跃而下,瞬间乘马逃离,而此前安排的靶场方位,也令魏复及其十余靶场军士,根本没有斜刺里截留他的角度。
得,便是自家拼上小命,只怕八成也留不下这个贪生怕死成了风格的纪某人。既然没有一举致命的机会,那便尽力交好,魏复心头暗叹,只得乖乖放下了别的心思,重新乘骑返回了高坎,只那一张俊脸,已经黑得再难掩饰...
第七百一十二回 列土封疆
洛水之北,高坎之上,重回坐案之后的魏复,面色虽不好看,却已恢复了镇定。目光复杂的看着同样重回坐席的纪泽,他尤不死心的试探道:“将军拥有这等利器,此番河北大战,缘何仅在蓟城夜战亮相一把,犹自半遮半掩,而非大肆投入使用,也好将之威能公之于天下,岂非令华国声威更甚,谁人还敢争锋?”
“诶,甭提了。你小子想也知晓,咱就喜欢扮猪吃虎那一套。蓟城一战乃方入河北,我血旗军虽有这些杀器,自当遮掩着些。”面露遗憾,纪泽一边吃茶,一边摇头叹道,“孰料蓟城一战直接灭了石勒王浚之后,整个河北竟然再也没有一场像样的战斗,这等杀器除了偶尔使用少许,基本没有用武之地。可怜俺们还想抽冷子阴谁一把,全捂霉了,委实憋闷得荒!否则,今个何必又要专程演示给你看呢?”
卧槽!看着纪某人那副手提屠龙刀却感慨高手寂寞无人可砍的骚包模样,魏复好险没将手中茶杯直接给砸过去。运了半天的气,他总算压下心头数万头草泥马的呼啸奔突,这才冷冷问道:“且不说将军之议如何,某却有一疑,我关西军倘若真依将军所愿,一路西向,安知将军会否予以军援?甚至,待得他日将军定了中原天下,安知又不会提兵西向,来一个兔死狗烹?将军之信义,魏某可是不敢恭维呢。”
“原以为你能懂得某家心思,孰料你那眼光的确太过局限!”直直看了魏复好一会儿,纪泽叹了口气,面转正色,不答反问道,“某且问你一个问题,昔年汉武帝几乎耗光家底,才征服大宛,缘何不予直接占领,却是允其国存,羁縻而终?某再问你,以当前道路环境,以及信息交通,一个中央集权预想实际掌控地方,其疆域可有穷尽?”
魏复凝眉沉思,俄而眼睛一亮道:“西向黄沙漫漫,交通阻塞,单是往来大宛一趟便须经年,中央朝廷自然无法掌控地方,纵是强占,终难长久。便是交通传信如今有着诸多进步之处,只怕葱岭之隔,已是中原王朝实际掌控之极限了。”
点点头,纪泽复又问道:“某再问你一个问题,人生一世,哪怕是汉武大帝,坐拥疆域万里,可一旦人死了,他又能占有多少地盘?”
眉头一皱,魏复虽不耐烦纪某人这种考究学生的口吻,还是捏鼻子答道:“一人一棺,至多丈许,棺椁齐备,增至数丈,再有墓室,十多丈罢了。但若拥有陵园,及至国君之墓,或有数十里之穴。”
“呵呵,既然人活之时无法掌控那么远,人死之后更仅占有数十里之穴,纪某又何必苦巴巴的杀过葱岭寻你晦气?再说,东有美洲,南有澳洲,纪某有生之年,只怕我华夏人口还不足增至亿数以悉占其土,纪某又何必舍易求难,多此一举?”耸耸肩,纪泽摊手道,“至于子孙后世,且由子孙们自行打拼去,咱们还操心个毛?”
见魏复沉思无语,纪泽抿了口茶,复又说道:“你既一度化名魏复,显有复兴祖业之心,然某也常闻,乃祖魏武帝生平之夙愿,非是登基称尊,而是求一墓志‘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你若一路西征,开疆拓土,甚或称尊外域,虽有被迫之嫌,何尝不是民族大义、继承祖志与个人野心三者的最好交互,也是我等皆大欢喜之局?”
俺那位祖宗宁负天下人,他的话也能信?暗中腹诽,魏复仍未直接表态,而是转开话题,笑问纪泽道:“却不知将军打算如何说服青州苟曦,亦或江南司马睿,迁国海外吗?”
“那是自然,不过,青州苟曦两面受敌,处境艰难,或可说服;而江南司马睿家大业大,价码势必太高,只怕双方难以达成共识。”淡淡一笑,纪泽浑不在意道,“当然,他们两方不似你关西政权,迄今依旧士族当政。这等落后政权,上下离心,士卒不力,与我华夏的开拓发展也殊为不利,但若他们不愿合作,某虽不喜内战,却也不介意一举灭之,以求一劳永逸,还我汉家太平!”
摇头苦笑,魏复不无憋闷道:“如此听来,相比对待苟曦与司马睿,将军能够邀谈在下,亲来耐心劝说,还费心演习一场,对我关西军一方倒还是颇存善意啰?”
“那是自然!谁叫你小子从我血旗军偷师太多,诸多制度与我华国也颇为相近,毁之委实可惜,纯属汉家内耗呢。”浑一副大言不惭,纪某人又打出感情牌道,“而且,你虽脱离我血旗军,却又留下了瓜葛。须知你那妹子没少带着娃儿,常寻我家中几位妻室碎叨,某若不做足姿态便寻你麻烦,只怕回家都不安生呢。”
听及妹子魏婉,魏复的眼底难得露出些许柔色。叹了口气,他直视纪泽道:“某这里多谢将军对舍妹一视同仁,令其安生迄今。然则,我关西军现已全占雍州三辅,更是新增数百里河西之地,拥民近百万,西征流徙兹事体大,非某一言而绝,却不知将军还有多少耐心?是否定要某答应了,才会向我方售卖粮食?”
“呵呵,西征倒是不急,粮食也可先交易着,毕竟在你之前,还有匈奴顶着呢。”纪泽没再催逼,却是正色道,“不过,你我双方目前还算有点香火情分,若你日后西征远迁,我华国必能加以协助;可若你再东向参与合纵,令彼此有了冲突乃至血债,某也不得不考虑将士感受,只怕届时一切就不好办了。是以,还望期间你我双方能够相安无事!”
话到这里已然难有进展,双方又都不是什么真豪情,玩不来什么煮酒论英雄,就此虚套作别,各回各家,倒也不曾有所异变。回城途中,刘灵憋了许久,终是不解道:“大王,我等为何对魏复开出那等优厚条件?葱岭以西可是有着无垠疆土呢,这就许给他,彼此真有什么香火情分吗?”
“唉,只怪魏复那厮从我华国学去太多。不算别的,单因大晋现有士族皆其老曹家的叛逆,其人由此难溶于士族,从而愈加善待底层军民,更不乏宣传蛊惑,虽条件艰苦,却是甚得民心军心。”略显无奈,纪泽解释道,“据暗影回报,关西军或许兵甲落后,战力不足,却不乏决死之心,我等若是强行歼灭,只恐遭致全民疯狂反扑,两两伤损,得不偿失,倒不如将之引往外域,皆大欢喜,左右本王也没说西方均归其手。”
想想自家血旗军兵在思想宣传下的悍不畏死,刘灵只得叹口气,愤然道:“直娘贼,凭借忽悠愚夫愚妇,得到我方这般优待,那厮竟还不知足,推三阻四,哼,可别惹恼了我血旗军,届时他连西迁机会都没。”
“嘿,人家毕竟已是一方诸侯,登基称帝,焉能听上几句,就舍得放弃中原花花江山?事实上,若其直接答应,某反需提防其是否有诈了。”摆摆手,纪泽淡然道,“此番软硬兼施大家劝说,某本也不曾指望他会投向我等,只欲给其明确一条后路,让其更多一份顾忌,日后不会狗急跳墙,全心合纵对付我等便好。而这一点,想来今日是达成了。”
呃,刘灵哑然,终是怏怏道:“大王英明,只是某家一瞅那厮的做派,心中就是不爽。哼,昔年太行山中,我血旗军八大军侯,那厮还排在某家座次之下呢,得瑟个啥?”
感觉到浓浓的酸味,纪泽蓦地一顿,跟着目光一阵闪烁,继而,他忽的朗声大笑道:“哈哈,原来奉充这是看那魏复有望长久立国称尊,有点眼红了。无妨,不就是列土封疆,称王立国嘛,嘿,天下那么大,那魏复小儿本王都能容忍,你等跟着本王肝脑涂地,忠心耿耿,本王又怎会亏待自家兄弟?”
纪泽可非信口忽悠刘灵,实是心中真实所想。随着华国愈加鼎盛,内部势力也愈加壮大,外患不足之下,人人欲望皆在上调,诸子争位乃至勋臣欲封,已然渐渐露出苗头。与其打压内耗,还伤了情分,他更愿将祸水外引。
“大王,您所言可真?”刘灵果然眼中赤焰高涨,但旋即,他霍然勒住战马,肃然道,“自汉以来,外姓不封王,卑下多谢大王厚爱,但也知晓君臣之道,还望大王莫要再提,臣下承受不起。”
“哈哈,刘奉充,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就别给本王装蒜扮忠臣了。你应当感谢这个时代,天下有着足够的蛮荒之地,也该感谢我等还很年轻,多少王国公国,本王都能带着你等打下来!”马鞭遥指东方,纪泽奔骑不停,笑声传遍四野...
第七百一十三回 高阳封城
华历三年,四月三十,午时,晴,冀州高阳。
高阳郡国因地处河北中段,此前处于石勒与王浚势力的拉锯地区,一度饱经战火,城池荒废,人烟寂寥。但同样也是因为地处河北中心地带,且东北侧畔掘鲤淀,更有滹沱河等数条干流途经此地,水运便利,它在血旗军全踞河北之后,便被选作了河北临时军政府的驻地,也是纪泽北返河北后的行营所在。
距离血旗军登陆河北已有一个半月,随着节节胜利与政策宣传,新占区军民逐渐安稳,之前藏于山泽之间的百姓也陆续冒头返乡,而华国后续抽自海外的军兵辎重与各级官吏,则也基本到位了河北各地,并以之为枝干初步建立起直到乡镇一级的基层军政架构。
有官又有民,外安而内足,凋敝久矣的河北社会,迅速转入了民生恢复状态。而一度沦为荒芜的高阳郡城,尽管本地居民依旧不多,可随着华国河北军政府的入驻,已颇显人气,这几日更因即将在此举办的河北文武恩科,居然有了熙熙之景。
悦来酒家,在早前的高阳郡城内,本属不上台面的一间中型酒家,怎奈血旗军光复高阳之后,昔年城内的一应高档酒家皆无人回归,蛛网依旧,倒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回来的悦来东家,拉了几个人手,炒上几道小菜,便一举成了郡城餐饮业如今的执牛耳者,尤其这几日城中多了众多应考之人,悦来酒家的生意更是红火得不要不要。正可谓繁华落尽皆泡影,唯有存活是赢家。
二楼雅间,十余华服儒生有老有少,各席端坐,觥筹交错,雅词不绝,气氛热烈而不喧乱。居中正坐者,乃一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其人举止端庄,未语先笑,妙语连连,只那酒后透红的肥脸,衬得一双眼睛又小又贼。
此人名为武释,本为幽州北平郡的郡臣,月余前血旗军蓦然兵临城下之际,他作为本地大族魁首,直接间接掌控的郡兵不要太多,遂抢在老迈迟缓的郡守开城投降之前,绑了郡守开城投降。由是,他便成功换船,也或准了前来高阳参与恩科范畴内的官员续用考核。而在座的其他人,半数年长的与武释情况相类,也是参与续任考核的前任郡内官员,余下年轻者,则是随他们同行前来科考的乡党或族中子弟。
“呵呵,小子斗胆,敬武世叔一樽!呵呵,凭借世叔献城之功,此番官员续任遴选,世叔定能高居郡守甚至州中大员。呵呵,日后但有可能,只望世叔能对小子有所提点呀。”推杯换盏间,一名看似有点木讷的年轻士子,颇有点怯惧,也颇不习惯的向着武释赔笑举樽道。
莫怪这位出身庶族的应考士子表现不堪,委实有着心理阴影。须知这位武郡臣此刻看似笑眯眯的弥勒佛一般,可过往在郡内,却是十足的横行霸道,横征暴敛,鱼肉一方,但有违拗其意者,无不遭其辣手摧残,被其搞得家破人亡之人,堪称不胜枚举。
夯货!小家族出来的就是小家子气,连拍个马屁都这么不利落!好险被拍到马腿的武释,不由暗自腹诽,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却知华国治下莫欺少年穷,面上遂一团和气的饮了一口,甚至还略带伤感道:“甭提什么献城之功,委实惭愧,若非实在不愿本郡乡亲蒙受战火,本官绝不会弃了张郡守,每每念及于此,本官皆深感自责呀。”
“世叔有仁有意,怎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能舍小义而全大仁了。”另一衣着更为考究,也更有眼色的年轻士子适时插言,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道,“眼见明日就要科考,实乃中原所未经之事,我等更是年轻无知,世叔见多识广,还望对我等的今次应考,乃至日后可能的官场行事,不吝警言一二!”
“呵呵,警言不敢说,诸位日后多为栋梁之才,只怕他日本官还要靠着诸位互相帮衬才是。”武释语气谦逊,一脸诚恳,徐徐说道,“不过,本官毕竟在官场先行一步,倒是有一句话与诸君共勉。官场之道,正如先贤之语:‘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这句话出自《论语》,乃勉人操守之言,在座的基本人尽皆知,纷纷点头之余,却不免心生疑惑。那华服士子倒是听出另有玄机,忙继续捧哏道:“还请世叔细言之。”
“所谓事父母能竭其力,非是单指父母高堂,而当延展至整个家族,乃至整个乡党。子曰,谁能出不由户,我等但有机会,确当不忘提携族人,笼络乡党,日后也好在官场互为臂助,便是施政也有裨益嘛。”抿了口茶,武释语重心长道,“所谓事君能致其身,我等对上务必随时示之以忠,大至军政工事,小至生活细碎,皆须想上之所想,急上之所急。譬如此番科考,诸位便当预做些功课,华国如今最想什么,也免临考忙乱嘛。”
卧槽,就您这刚刚卖得顶头上司家破人亡的货,也好意思谈忠?众人暗自腹诽,面上却是啧啧品味,受教一片。武释则续道:“所谓与朋友交言而有信,重点当在‘与朋友交’,须知多个朋友多条路。就如此次科考,河北英才荟萃,焉知他日不会生出一二宰辅,尔等同年科考,堪称有缘,接下数日乃考后待榜之暇,正该主动出击,多加会文,多加亲近,莫要错失了这等交接良机呀...”
武释一番推心置腹的谆谆引导,令年轻士子们醍醐灌顶,也令那些官场老鸟们感同身受。待得一场酒宴收场,一个以武释为核心的未来官场圈子,已然略见雏形。众人兴致而归,可一出悦来酒家的店门,却觉城内气氛霍然一变,只因街头多了大批全副武装的军兵,甚至连城门都已被戒严关闭。
惊疑间,有血旗军兵的大声喝喊,为众人适时做了一个颇显勉强的解释:“华王有令,此次恩科涉及河北大计,为免敌对分子暗中捣乱,舞弊串联,徒生事端,影响考生发挥,即刻起郡城戒严,至三日后科考收笔为止...还望各位速速各回住处,但有生活所缺,可寻居处军兵索取...但有违令四窜者,取消恩科资格...”
与之同时,郡府正衙,纪泽居中高坐,一众将佐臣僚则济济一堂。这一次,身处河北的华国高级文武几乎都来了,而每个人的案上,均摆着三份文书,内容则是华国就河北新占领区的政区规划,防区规划,以及血旗战辅军伍的最新扩编规划。
在规划中,华国首先将就河北郡多县多却人口稀少的现状,缩编调整新占区的行政规划。算上黄河南岸三郡,如今华国在北中国共占有二十六郡163个县。其中冀州有郡国十三,县八十三;司州有六郡国四十八县;兖州有一个濮阳郡国,含四县;幽州则有六个郡国,三十一县。
这么多的郡县,可即便算上东搜西刮来的所有人口,也仅三百三十多万,每县平均人口仅有两万。而且,大郡最多能有十数县,小郡如巨鹿国,最少仅有两个县。如此不合理的政区划分,自有其各种各样的历史原因,但更多无非是源于汉末以来诸王封国与官员岗位的“刚性”需求。
说来这州郡县的设置,真就伴随着一部冗官冗爵的增长史。帝尧时,禹平水土,以为九州,相传有九鼎镇九州气运。周成王时,保章辩九州之野,皆有分星:东南曰扬州,正南曰荆州,河南曰豫州,正东曰青州,河东曰兖州,正西曰雍州,东北曰幽州,河内曰冀州,正北曰并州。但汉朝前,州仅是一个模糊的地理概念,而非郡县那样,是行政区划的具体概念。
始皇初并天下,削罢列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后又兴师逾江,平取百越,置闽中、南海、桂林、象郡,凡四十郡。
西汉一统,汉高祖增郡二十六,武帝增郡三十一...或拆分或开疆,至汉平帝元始二年,凡新置郡国七十有一,与秦四十,合一百一十有一。说来,恨不得每一帝王都要多多少少增设几个郡,而西汉疆域增加约有五成,郡却增加了两倍,其中有人口增长与开疆扩土导致增设官府的刚性借口,更多的则是好大喜功,以及给官僚系统与凤子龙孙们增加岗位发福利。
就此,郡被搞烂了,太多了,不好管了,启用州这个高大上的设置吧。于是,汉武大帝复夏旧号,南置交址,北有朔方,凡为十三部。凉、益、荆、扬、青、豫、兖、徐、幽、并、冀十一州,交址、朔方二刺史,合十三部。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刺史为汉武帝所设,“刺”意即刺探、调查,故而最早的刺史,其实仅是皇帝特派去各地的监察官员,并无固定的行政职权。只是,毕竟是代表皇帝的“钦差”,日子长了,刺史指手画脚惯了,再碰上一个懒得勤换刺史的皇帝,继而再换上两任皇帝,于是,沦为“历史遗留问题”的刺史,也就转正成为一州的最高行政官,成了士林们平添出的一大块蛋糕...
第七百一十四回 整顿之策
时至东汉,朔方几已落入胡人之手,名存实亡,朝廷无心也无力夺回,遂废除朔方部,却又担不起疆域由十三部缩为十二部的失土骂名,故而将洛阳京畿一带改称为司隶部,其与交址部,或称司州与交州,加上固有的其余十一州,也即东汉十三州。
汉末三国,各国纷纷增设郡县以封酬股肱,待得西晋一统,晋武帝灭吴之后,已有郡国一百七十三,晋武帝新立梁、秦、宁、平四州,仍沿用东吴所立之广州,凡十九州,司、冀、兖、豫、荆、徐、扬、青、幽、平、并、雍、凉、秦、梁、益、宁、交、广州。后又陆续拆分增加了湘州与江州,合西晋二十一州。
真正将“州”搞烂了的是东晋南北朝,也即五胡乱华十六国时期。那时皇帝和国家不要太多,大家都希望代表华夏正统,至少地盘名称上绝不能丢份,于是,几个国家可能同时都设有青州,都设有豫州...
怎奈抢地盘并不容易,故而各国只得在有限地盘内再度拆分。以东晋为最,那时东晋朝廷苟安江南,无心也无力北伐,为了安慰“永嘉南渡”的北方士民,特别流行画饼充饥,乔置北方失土的某某郡某某州。说白了,更多还是为了好大喜功,以及给从龙之臣增加岗位发福利。
待得南北朝统一为隋唐,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国家成了一个,可那么多州都已经设了,百姓也叫习惯了,利益阶层更是根深蒂固了,得,既已叫州的地区那就继续叫州吧,数量上百又有何妨,州刺史那就还叫刺史吧,左右大家一齐掉价,谁都没话说。
由是,州由西晋的二十一个,历经两三百年几十个国家的轮替增设,也就变为了唐朝的数百个,算是彻底降格为“郡”。而原本的“州”一级别,则被“道”所取代。
至于“郡”这个字,自唐之后便在汉家实际的行政划分中消亡。不过,“郡”这个字,却被朝鲜诸国与倭国继续沿用,不无雷同的趋势下,这个“郡”字被他们越用越烂,后来几乎等同于“县”甚至“乡”了。
再说由唐至宋,有五代十国居中一倒腾,州就更多了,基本也就等同了后世的“市”,刺史也彻底改为了知州。就此,州所代表的行政级别也基本定格,实在也是有“县”这一行政级别在下面托底,“州”真的降无可降,烂无可烂了。而汉晋时“州”这一行政级别,也即唐朝的“道”,宋朝则成了“路”,元朝迄今则成了“省”。
当然,必须承认的是,再经元明清三代,不少县一级的地盘也开始被称作某某州,恰似后世的所谓县级市,这只能令人感慨,人类对效仿、降格、贬低乃至搞臭高大上的事物,为啥就那么的孜孜不倦呢。譬如,博士,公子,大人,先生...
得,书归歪传,全新制度的华国自然无需考虑封国与官位之类的历史遗留问题,徒增无谓的行政消耗。或合并或转属,在钱凤牵头下,华国兼顾地形、面积与人口等因素,将既有占领区划分为幽、冀、司三州,每州七或八郡,每郡四至六县,合计二十二郡九十八县,足足缩减了四成的政区设置。
扩土千里,自需更多军兵加以守卫。如文书所述,此番华国将新设两个血旗步兵军团,三个苍狼骑兵军团,一个安海水兵军团,两个专为内河作战的水师军团,以及三个直属都督的地方战兵混合军团,共战兵十一万人。加上每郡长配的半工半训的辅兵近十二万,女兵万余,河北之地将新扩二十四万军兵。
由此,整个华国将拥有全脱产战兵约四十万,半脱产辅兵接近六十万,战辅兵合计近百万,且配备、训练与精神面貌皆胜过中原寻常军兵。不过,相比吞并河北之后,华国如今已然两千五百万的庞大人口,处于乱世,这倒也算不得穷兵黩武。
就河北三面皆敌的现状,按参军署最新部署,除了十五六万的本地战辅兵,血旗军还将在河北常驻六步五骑一海两河共十四个野战军团,合计三十万大军。由之划分北、西、南三个防区,分别交与祖逖、纪庄和宋滦三将予以都督,祖逖总领,战时可节制另二人...
三份文案已经纪泽首肯,部分甚至已在筹备执行,基本已是定稿,众人除了少许细枝末节的修改,并无大的反对意见。一番讨论之后,纪泽敲敲案几道:“河北军政框架大致如此,今日召集这场会议,除了敲定此事,主要是为下一步整治河北的系列举措予以通气。必须强调,我华国虽已全踞河北,收编旧军,但这仅是第一步,后续措施能否顺利施行,地方能否如期整顿,才是我华国彻底吞下河北之关键!”
“首先,就是收编境内所有士族宗族的数万武装私兵,消除地方最大隐患。此番一举扩军二十余万,既有官军裁派后仅够半数兵源,那些私兵多精锐之辈,正可打散填充。”眼中闪着睿智亦或说是狡黠,纪泽淡然道,“所谓温水煮青蛙,此前我等已然摧毁取代了河北原有军政体系,尤其用血旗军取代了旧有地方驻军,底层民众也已被基本安抚,更不乏惩办凶顽以血立威,想来解除私兵之举当无大碍。”
“私兵解除之后,地方大族几同没牙老虎,我等便可发动百姓,清算旧账,超没地方上的大部豪族呃绅,从而夺取半数以上的河北田地。再下一步,便是依据我华国标准,限制剩余大户拥奴人数,从而解放绝大多数奴隶,白契者直接释放,官契者则可贷款自赎,亦或用海外夷奴替换...”纪泽正说到此,府外城中,各处却是传来一阵愈加激烈的嘈杂,其中还不乏妇人的尖叫哭泣,顿时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呃,诸位莫要多想,我近卫负责驻守郡城,绝不会出现欺压百姓之举。此乃近卫军兵配合监察厅,在封城之余,同步收押城内考生中的一应败类,想是惊扰了些许随行女眷。”迎向众人探询的目光,刘灵立马手指吴兰道,“要想知晓清楚,那便问济生,咱们只管抓人,名单可是他给提供的。”
“又非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奉充将军何必急于撇清干系?”翻了个白眼,被点到头上的吴兰嘿笑道,“我监察厅一早便按主公所令,在河北各地搜集民情民怨,此番被抓调查之人,以幽州既往官员为多,且都非寻常的小贪小贿,至少都是巨贪,乃至颇有人命关死在身。这样的官员,主公虽许他们前来高阳,却不愿他们脏了恩科考场。”
“呵呵,此番恩科封城,抓捕贪官污吏仅是顺手,关键是将河北各地尤其是幽州各地的头面人物一举诓禁于此,令地方旧有大族势力短期群龙无首。”皮球再被踢回来,纪泽不以为然的解释道,“此时正是猝然向地方势力痛出重拳的大好良机,我等正该抓住。”
唏!这哪里是什么恩科,分明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黑科嘛!厅中众人此前大都不知此事,不由腹诽一片。纪某人自是不管那些,接着道:“好了,接续前述议题。解决私兵、奴隶与恶绅豪族,最易引发地方动乱,即便我方突发先手并分批剥离,只怕也难免动用大军弹压,是以此事宜快不宜拖,务必在接下的一至两月内彻底完成。”
“最后,我等便可放心解决剩余拥田过多者,强行整合股份制农庄,当然,对那些还算良善之族,我等无须夺人财产,只要其地有着官契合法拥有,一切皆须合理予以各类工商农股份作为经济补偿,我华国可非肆意劫掠的蛮胡。”笑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纪某人最后问道,“河北整治大致步骤便是如此,诸位可还有什么意见?”
对于纪泽这一系列有预谋有层次的组合拳,深谙华国体制的众人并无多少抵触。唯有首次参与华国核心会议的刘琨言道:“大王与诸位同僚或是忽略了一点,那便是大族的庶出旁支与嫡出主支之间,不可混为一谈。甚至,若是加以利用,完全可以拉拢多数对付少数,对整治大族必将事半功倍。”
“哦?越石还请细言之。”纪泽笑道,对这厮的长袖善舞,他还是很有体会的。
刘琨淡淡一笑,胸有成竹道:“譬如,大王批斗豪族劣绅,想是为了借此由头罚没其地。琨却以为,那些田地多为族产名义,为嫡支把持并享受其利,庶支并无多少实际分润。我等完全可将其地转分予该族数量远为庞大的庶支族人,只要操作得当,每户无非二三百亩罢了。如是我等既达成目的,也无需承担夺人祖业之恶名,还可令宗族百姓的反弹降至最低。”
纪泽心头一动,差点给自个儿一个爆栗。他着手河北整治的核心目标,乃是避免土地集中于少数人手中,尤其不得由之进一步掌控大量百姓,其实也非抢夺土地于华国名下再廉价卖给百姓。可笑自己本为极度不满嫡支的庶出子弟,竟然忘了大族嫡支与庶支间的天然矛盾而不加利用。
“善!越石此议甚善,行政署即刻研究实施,作为既定方案的有效补充。”含笑点头,纪泽复又正色道,“好了,某已遣出一应特使分赴各地,首先猝然解决私兵问题。诸位在会后即刻各赴各地岗位,彼此配合,稳定地方,保障开发建设秩序,并适当封锁各地要道,遏制串联,弹压随时可能出现的骚乱。乱世用重典,为了河北长治久安,但有不服王化之辈,不吝辣手...”
第七百一十五回 雷霆发动
高阳郡城,西北民区,几套相邻的两进院落内,正是暂住着来自幽州北平郡的一应赶考人士。因为高阳尚未恢复民生,城中处处空宅,却无多少客栈开业,是以此番应对大量考生,河北军政府临时征用了众多空宅加以安置。
从悦来酒家返回至此,武释一行并未各自回房休憩,而是集中在武释的住处饮茶闲聊,非是众人焦不离孟,只因此刻城中的嘈杂乃至妇泣已然传至了他们的耳中,身处异乡逢异事,众人难免下意识的呆在一块抱团取火。
“主人,主人,有人被血旗军兵带走了,是名陈姓官员,好似还是渤海郡的贼曹呢。”蓦地,一名仆从急冲冲从门口奔回正堂,面色怪异的禀告武释道,“那人就住在西边,隔着一套宅子,俺与他家仆从聊过天,错不了。”
“华王这是什么意思?怎可拘押前来应考的各地官员?众人既然来此应考,自是心向于他,他这般作为,就不怕寒了士人之心?”那名宴间颇有眼色的华服士子,闻言忧心忡忡道,“封锁城门三天,还公然拘押应考官员,莫非,莫非此番组织恩科,华王还另有阴谋不成?”
“休得胡言,为臣者当事君以忠!华王做事,自有他老人家所思所想,我等不知情由,不可妄加猜度。只需行得正站得直,我等一片忠心,又有何惧?”武释立马出言斥道,一脸正气,稳坐如山,只那止不住抽搐的嘴角肥肉,却是出卖了其人心底的忧惧。
“啪!啪!”掌声从院门口传来,跟着便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兵蜂拥入院,为首鼓掌的是一名黑衣监察厅官员,却见他扫视院中诸人一圈,继而笑眯眯问道:“方才那位说得好,只要行得正站得直,对华王一片忠心,何惧之有?我华国所需遴选者,正该是这等考生,却不知是哪位,可否报上姓名,叫在下认识认识?”
“呃,在下不才,北平武释是也,此前恬居北平郡臣。只不知贵官来此有何公干,是否需要在下协助?哦,对了,屋里请,屋里请,喝口茶再说。”暗暗抹了把冷汗,心叫侥幸讨喜的武释忙堆出一脸笑容,跨步上前应声之余,也不忘使了个眼色,吩咐随侍下人道,“这里还有一应军中兄弟,武三,赶快照应着些。”
孰料,闻得武释自报家门,那黑衣官员顿时一愣,笑容也迅速收敛,继而,他快速从手中掏出一份文书,仔细看了看,脸上终是露出一副踩了狗屎的神情,冷声令道:“左右,拿下这个武释!直娘贼,方才说得那么好听,本官还以为是名有前途的河北贤良呢,原来就是个口是心非的衣冠禽兽。卧槽,真他娘的恶心!”
武释顿时涨红了脸,旋即又变得苍白,却兀自不服道:“凭啥抓我?某可是主动献出了北平郡城,此番奉召前来应考遴选,从未开罪过华国亦或华王殿下,你等虽入主河北,却也不可如此肆意妄为呀!”
“哼,你在北平为官十余年,所做恶事罄竹难书。早在所有考生从当地报准前来之后,我华国监察厅便已对你等进行了摸底调查,冤枉不了你。”那黑衣官员冷哼一声,一脸不屑道,“主动献城,最多仅能保你一命而已,还想继续做官,哼,你这等人哪有资格进入考场?我家华王可不会像王浚那样,任由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将治下搞得一团乌黑!”
“你,你,你等这是谢幕杀驴!你等搞这恩科,分明就是骗局!你等...”心知在劫难逃,武释不再做作,放开了嘴炮,可不待他再说多少,便被军兵封了口,戴上枷锁动弹不得。
继武释之后,那黑衣官员陆续点名,又羁押了过半的应考旧官员,以及几名年轻士子,其中便包括那位颇有眼色的华服青年。尽管他们随行也带了些许护卫私兵,可面对全副武装的血旗军兵,还是在大军云集的高阳城内,谁人又敢弃了尚余的求生希望,造次反抗?
倒是那名华服士子,被羁押之际,居然重复了此前的那一问题:“某此前并不曾为官,你凭甚抓捕于我?如此对待报效之人,华王就不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你曾因被不慎弄脏衣服,便当街驱奴殴打一名无辜老者,至其伤重不治而死,焉有资格参与恩科?这般恶徒,不抓你抓谁?”黑衣官员再度冷哼一声,撇嘴不屑道,“至于士人之心,我华国义务教育已有十年,何缺一二士人?况且,似你这等毫无仁心之辈,也配称士?”
待得抓捕完所有的名单之人,黑衣官员遂率众离去,临走之前,或觉方才自个闹了个瘪,他扫视一眼院中余人,臭臭撂下一句:“诸位既欲在我华国为官,便须知晓华王曾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诸位还当少与那些为官不仁之辈走动过密,免得坏了自身德行,日后犯在某家手里。”
“敢问贵官,啥叫红薯?”然而,就在黑衣官员施施然出门之际,那名颇为夯货的年轻士子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壮着胆扬声追问道。
卧槽!那黑衣官员好险没栽了个跟头,回头端详夯货士子好一会儿,确定其人眼内满满的求知欲,并非拿自己开涮,这才捏鼻子回道:“年轻人,想要为官,多学些实务,莫要死读书,莫要读死书!至于所谓的红薯,乃一种源自美洲的粮食作物,可烤可煮...”
黑衣官员走了,留下院中一众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夯货士子忽然说道:“各位,武郡臣之前在午宴上所言的为官之道,我等是该借鉴,还是应该摒弃?”
无人回答这位夯货士子,院内回复沉默,直到第一个中年官员默默离去,众人便纷纷散了。而夯货士子最后只得跺跺脚,也转身回返自己的院落,心情却是没由来的十分舒畅。更巧合的是,次日科考之际,他所遇到的明经科策论命题,正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就当高阳郡城封城抓捕之际,河北各地的血旗驻军,也在一份份紧急命令之下,以泰山压顶之势,骤然发动了针对大族私兵的一场大清洗。他们一边紧急封锁各郡各县间的交通,一边派出军兵,根据暗访名单,杀上各地大族的住处或产业,强行解除其私兵武装,并带走所有私兵人员。顺带的,一些打着商会帮派名义的灰色武装,一度还曾是纪某人的同道中人,也未幸免搂草打兔子的噩运。
一时间,刚刚战后恢复的河北变得风声鹤唳,更有些许惯于骄纵横行的士族豪绅与黑道分子组织了武力对抗。只是,纪泽为了此番行动顺利,足足调动了各地的三十万大军,那是数倍乃至局部十数倍的兵力优势,而且,血旗军发动的颇为突然,多数世家大族的目光还集中在恩科蛋糕之上,便迎来了霹雳雷霆,许多主事者还在高阳,根本措手不及,毫无组织,各自为战,混乱无章,如何能够抵挡血旗军的碾压?
仅仅三日,基本以行军速度,血旗军便雷霆扫穴,清扫了河北境内绝大多数世家大族乃至商会帮派的私兵武装,铲除了河北稳定的最大隐患。此时,高阳郡城也终于随着各地交通一起解除了封锁,除了数百被羁押审理的,以及数百恩科上榜被留下培训的,上千胆战心惊的落榜考生则踏上回城之旅,急急散播出已然不算事儿的恩科黑幕。
十日之后,华国设在河北各地的封闭营地里,已然多了五万素质上佳的集训新兵,各地的监牢之中,则一举多了数千名戴罪囚徒。而这些过往专替豪族恶绅们干些脏活恶活的戴罪囚徒,自也成为了最好的人证,配合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诉告,将一名又一名恶霸劣绅拉下马来,也将华国的河北整顿带入了又一个轰轰烈烈的肃反大潮。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段河北百姓念叨了数年数十年的心声,此时终于得以应验。西晋乱世,源自诸王上层的肆意妄为,却也少不了地方豪强的上行下效,能够风光迄今的各地豪强,屁股不干净的不要太多。由是,在司州,在冀州,尤其在未经大战乱的幽州,公审批斗便成了四五两月的家常便饭。
伴随着一桩接一桩的抄家毁族,刑斩流放,河北沸反盈天,血色弥漫。往日高高在上,嚣张横行的达官显贵,豪强乡绅,此时已经成了过街老鼠,纵然没被踏上一万只脚,也躲在家里成了惊弓之鸟,瑟瑟发抖的期盼着黑暗时代尽快过去。进而,对于华国后续的奴隶释放与土地扭转等等,他们恨不得都是哭着喊着的响应号召。
当然,对于豪强乡绅而言的黑暗时代,对于包括大族庶支在内的底层百姓,人口占比九成之上的民众来说,这就是一个朗朗乾坤的新时代。没人喜欢给人做奴,没人喜欢天生贫贱,也没人喜欢将辛劳一年收获的谷子,大半交给别人去挥霍享受,自个却躲在漏风破屋里挨冻。而自此之后,他们若想不再过那样的日子,只能坚决拥护为他们带来新时代的人...
第七百一十六回 北塞烟起
时至七月底,经过为期三月的大规模整顿,华国新占领的河北之地,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往压在百姓头上的士族阶层、地主阶级与勋贵集团被彻底打翻,大部分的土地矿产资源则变为华国公有。即便是小部分本属良善士民的私有不动产,也被华国以准军管的名义,暂时置于军政府计划体制的统一托管之下,其持有者则得到军政府相应额度的证明文书,留待一年半之后的私有化改制之际,重新兑现为具体的不动产亦或股权。
与之同时,河北之地绝大部分原本的底层民众,包括大量的隐户与奴隶,或直接释放或贷款自赎,彻底摆脱了人身家庭对世家大足的附庸束缚,变为了华国治下登记在册的自由平民。倒是许多原本高高在上的豪族劣绅,连同战犯华奸,及其亲眷族人和忠属爪牙,合计三十多万人被贬为了从民奴民,在河北大地一边修路改造,一边迁至海岸,直待被最终流放海外,彻底远离被他们一度统治的河北之地。
好一番天翻地覆,河北之地焕发出勃勃生机。原有的社会生产关系被彻底摧毁,代之以华国驾轻就熟的计划体制大开发。拿着工钱,吃下饱饭,穿上新衣,河北百姓爆发出冲天干劲,一片片田地被翻垦改垄,一座座工矿被升级新建,一个个村庄被重置整合,一条条路桥被扩建整固,一所所学校被义务开办,更有一间间水泥砖石的新宅平地而起,取代着旧有的茅屋陋室。
幼有所养,少有所学,耕有其田,老有所依,行有所畅,宿无仪风。华国正在利用海外九州物资的强力反补,全力将河北之地向着大同世界建设。毕竟,一切口号宣传都是空的,想要真正吞并河北,消化河北,稳定河北,长期稳步的提高百姓生产生活水平,才是最为夯实的根本。
随着河北民众丰衣足食,美满在望,地方民政随之也愈加关系捋顺,愈加政通人和,而之前被迫进入军营封闭训练的那些旧军士卒,以及部分重新招募的新兵,自也被知晓了家乡的一应变化,思想改造愈加投入,对于训练整编也愈加配合。到了七月底,二十余万以河北子弟为基础的新一批血旗战辅兵终于完成了整编建制,虽仍需要进一步训练方可形成战力,却也意味着河北彻底步入了正轨。
进入八月,金秋海平,出征近半年的七十万血旗大军,除了部分野战军团移驻河北,以及些许战辅民兵直接回迁定居,余者则带着功勋封赏,开始了陆续撤往海外的凯旋之旅。与之同行的,还有数百源自河北的新选官员,以及三十多万被强迁流放的从民奴民,不消说,他们中的过半,将会前往新予开发的爪州。
随着数十万大军逐渐撤离,巨变半年之久的河北,缓缓退去了战略重心的喧嚣,建设热度却是不减。而与之同时,好似高悬在中土各方头顶半年之久的一把利剑,也随之撤去。各方势力尤其是匈奴人,轻吐一口长期之余,一边加紧封堵河北的诸般措施,一边也不忘三令五申麾下军民,万莫去主动招惹华国地盘,以免自撞枪口,无端引得那头大老虎回头,再拿自家杀一把鸡,儆一把猴。
怎奈,哪里都有不识大体之辈。就在华国结束又一次谷穗甸甸的秋收,派出数万军兵,携自愿移民与从民平民五十万,前往爪哇东岛拓荒设州的时候,幽州之北的塞外草原,则也进入了秋高马肥打草谷的传统时节。那些塞外民族,尤其是那些附庸于鲜卑大族旗下的中小杂胡部落,可不清楚啥叫老虎的屁股不能摸...
幽州北平郡,徐无县北缘,密云山南脚,云山屯。这里地属燕山山脉中段,也即后世长城的古北口一线,不过,晋时尚无北齐或明代长城,早已形同废弃的秦燕长城则在更北的阴山一线。此时胡进汉退,这里已是汉胡实际分界线,其北虽仍留有少数汉家城邑,事实上已属辽西鲜卑与辽西乌桓的游牧势力范围。而此地的边塞防线,则仅是些设在要道处的堡寨群。
光是堡寨,自然无法阻挡强盗们对于烧杀抢掠的热情,纵在王浚与鲜卑乌桓的蜜月期,都不乏胡人小规模南下寇掠,前两年鲜卑乌桓背离王浚,打草谷更是屡见不鲜,王浚自不会为了升斗小民之苦而与鲜卑乌桓进一步恶化关系,遂令胡人的寇掠之风更加猖獗。
直到今春,七十万血旗大军携雷霆之势杀入河北,一时吓尿了周边诸胡,令他们愣是老实了大半年。可狗改不了吃屎,待得华国主力大军退归海外,自感虚惊一场的胡族们一清点入冬物资,呃,马无夜草不肥,大半年没抢,冬天真就不好过诶。尤其是底子薄的中小部落,还要向老大们上缴供奉呢,得,再不去打点草谷,情何以堪?
九月二十,风和日丽,秋高气爽,云山屯的村民们正如一只只蚂蚁,在村外田地里辛勤忙碌。田垄之上,刘大娘掌管着一桶茶水,给忙中稍歇的汉子们端来送去,那认真劲儿,丝毫不比下地干活轻松。谁叫这个活计是村集体安排给她的有偿劳作,红眼盯着的婆姨们多着呢。
瞟了眼已被收割大半的成片麦地,刘大娘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舒爽。蓦地,她看见田坎上喝水的自家儿子,顿时快走几步,上前训道:“小二子,咱都送了一圈水了,你怎生还在这儿喝,都歇多久了,还想不想干活?”
“娘诶,您可是咱的亲娘诶!这半年天天都忙个不停,咱好不容易得空偷点懒,哪有像您这样还逼着亲儿子去干活的娘?”不无作怪的,刘大娘的儿子唉声叹气道。
“少贫嘴!快去干活,别叫他人说闲话,坏了咱老刘家为人实诚的名声!”刘大娘却是不吃儿子那一套,直接将儿子一脚踹起,口中还笑呵呵道,“累什么累,小年轻可不能怕苦,若能跟着华王,天天过上这等好日子,再累点也值!”
刘大娘这是有感而发,瞧这半年,没了贪官污吏前来敲诈,没了地主老财横行乡里,更没天煞的胡人跑来烧掠,自从被归入了叫什么的集体农庄,饭管够,衣发新,娃有书读,还给定期发工钱,年底更能从这拨收成中抽头,尽管干活累些,垦荒种田之外还得修路开渠盖房等等,成天没个闲,可说来都是为了老百姓自己所用,有啥好埋怨...
勤劳而满足的村民们却不知道,就在此刻,云山村之北五里的某条崎岖山道上,行来了一支四百余人的骑者,队中还混有数百驽马。看他们的衣着相貌,显是一众乱七八糟的杂胡,而看他们人人佩刀背弓,分明却是闲时牧马战时为兵的草原游骑。
啪一声鞭响在队伍前部响起,一名衣衫褴褛的瘦削汉人随之在马上一个趔趄,出手的是名装饰华贵的年轻胡人,却见他一脸不耐烦,狞声问道:“宋二,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出山?这都快走两天了,该不是你这厮迷路了吧?”
那个叫做宋二的汉人疼得一个龇牙,旋即却堆上一脸谀色,赔笑道:“少组长,就要到了,这里小的极有印象,这次肯定错不了,小的胆敢保证,前方再拐过三个小山头,有个十里路,就是山外,好似山口那儿还有个叫做云山屯的村子。”
“哦,很好,只要你能带对路,此番回去,老子就允你独立一帐,帮老子管理那些汉奴。”十里路少组长还能接受,他这才点头道,“不过,若是你小子带错路,小心被剁碎了喂狗!”
宋二听得一个激灵,这位少组长可是真就剁过,但随即,他又面露喜色,忙翻身下马,磕头连连道:“决计错不了,小的多谢少组长提携之恩,日后定为少组长做牛做马,不敢稍辞!”
“得了,得了,快起来前头带路吧。”少组长嘴挂不屑,不耐烦道。像是宋二这样被掳至草原的汉人奴隶,那过得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没几个能活得善终,他只要随便丢根骨头,便能抓来一堆愿意跪舔的,哪怕是叫他们带路去祸害其他的塞内汉人,他委实不稀罕这等软骨头。
这时,身边一名年纪颇长的胡人凑前道:“亚碌少组长,我等不若还是等到天黑再出山吧。咱们这次趁着老族长外出,将咱亚隼部落的半数青壮都带了出来,可不能出差错,叫当地的汉军给追上,亦或泄露咱们部落的马脚呀。听说,现在南面驻扎的可是华国的血旗军,当年段文鸯都败在同等数量的血旗军手下,要不,今秋咋连段氏鲜卑都没派兵南下打草谷呢?”
“怕个鸟,这才中午,谁耐烦等那么久?再说了,在这儿若被入山的村人碰巧发现岂非麻烦?过了这个山头,叫壮士们歇会儿马就行了,干一票正好趁夜回山走人。汉军即便赶来,也肯定追不上,更不知是谁干的,有种他们往草原找咱们去,呵呵,左右有段氏鲜卑兜着扯皮。”看了眼天色,少组长不以为然道,语气中不乏忿忿,“直娘贼,他们汉人打来换去咱管不着,可不能总是影响咱们打草谷吧...”
第七百一十七回 时过境迁
华历三年,九月二十,申时,晴,幽州北平,云山屯。
“山上起烟了!呃,那是烽火!大家快跑啊,有敌来袭啊!快啊...”就在云山屯人于田间热火朝天忙碌秋收之际,忽有百姓的惊叫陆续响起。众人闻声纷纷北望,果不其然,村后峰顶之上,有两道狼烟冲天而起,正在染黑朗朗晴空。不消说,那是警讯,所来的敌人不是边境出没的山匪马贼,就是塞外草原的胡人强盗,而这一时节,后者的可能性显然居多。
下一刻,整个田野立马骚乱起来,原本的祥和气氛,瞬变为一片惊惧,人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秋收,忙不迭的丢下手头物事,争先恐后的逃往自觉安全之处。而刚还乐在其中的刘大娘,此刻却是木雕也似的紧抓着腿边的茶桶不动,只不知是舍不得桶,还是吓得站不起身。
“娘诶,快跑呀,定是狗日的胡寇又来了!哎呦,俺的亲娘诶,都这时候了,您还要那破桶干嘛,快跟俺逃吧,往山里逃!”刘大娘的儿子三步并作两步窜出麦田,一把背起母亲就跑。昔年他的父亲就是死于来袭胡寇的刀下,大哥更被掳去塞外草原再无音讯,他们娘两对胡寇的惧恨不想可知。
非但刘大娘母子,许多老村民的第一选择也是往山里钻,而那些新迁过来的百姓,则有跟着老村民跑的,也有逃往村子的,场面混乱一片,不乏彼此冲撞拥挤。
所幸就在此时,有嘀嘀铁哨声响起,伴以村长兼民兵队长的大吼:“都别慌,只有两道烽火,几百来敌而已。山口有辅兵岗哨与柴火,足以拖延出足够时间!都回屯,屯里村学修有堡墙,还会有哨兵退防,大伙儿一道凭墙而守,比入山还要安全,只要守上一时片刻,定有血旗军前来救援!再说了,咱们可不能丢下村内的老人小孩啊!”
这位村长本就出身云山屯,却一度被华国移民至海外,此番以助战民兵的身份返乡,算是见过世面的能人,平素也够威信,尤其是他还秉着华国公信力的加持,由是,包括刘大娘一家在内,众村民略作犹豫之后,大都还是改变方向,冲往了村屯。而在村长的接连喝令下,陆续有稍经民兵训练的青壮参与秩序维持和扶老携幼,村民们的入村过程倒是愈显顺畅。
就在大部分村民逃入屯内之时,西北方向快步跑来了数十披甲持刃之人,正是设岗山口的一队血旗辅兵。在他们的身后,果已燃起了一堆大火,恰将山口堵了个严实。当然,山口堵了,向上绕一段半山腰也是可以通过的,却见大火映衬下,已有人马正在上山绕行,那副嚣张加猴急的德性,不是塞外胡寇又能是谁...
亚碌少组长此刻的情绪并不好,甚至有点后悔自个之前的心急。只因距离山口还剩两个山头的时候,尚不及歇马,自家队伍便被山口设岗军兵的外派暗哨给发现了,只得急匆匆杀来,却又被山口岗哨用一把大火给挡住,还得绕路再翻一小段山。我去,转眼两刻钟时间就没了,这么长时间过去,纵有钱粮可抢,只怕那些漂亮女人也溜光了。
果然,当他率队来到村口的时候,村人虽未逃走,却已悉数躲入了村心墙高足有仗五的村学大院,上百青壮都拿着武器在戍守,其间更杂有数十军兵。亚碌可不傻,这样的防御程度,他若硬来,即便攻克大院,自家族人的损失也绝非他能承受。
“快,都别愣着,该搜的搜,该抢的抢,对了,看见村口这些晾晒的谷子没,都给老子装上驽马。对了,先别点火!”时间不等人,亚碌连忙喝令麾下,自己则不死心的前往村学一箭之外,冲墙头喝道,“某也不难为你等,只需交出十万钱,外带十个年轻女人,老子就放过你等不予攻打,否则,老子迟早屠了你云山屯!”
墙头顿时一阵嗡嗡议论,那群辅兵的为首队率则高声喝道:“你稍待片刻,叫我等商议一下。”
亚碌闻言心头窃喜,左右有着族人在村社四下搜刮,他倒也多了一点耐心,没有急得分秒必争。由是,墙头继续议论纷纷,可怎么议也议不出一个结果。亚碌接连又催促了两遍,终是不耐烦的喝道:“尔等到底答应不,一句话,否则老子这就先烧了村子!”
“是不是俺们这次给了好处,你等下次就可以别来咱们村打草谷了?”墙头上换了村长出言,似有妥协之意。
“好,没问题!”亚碌心中窃喜,口中则答应得十分爽利。
“你等等,咱们再议一议。”村长很认真的答道。
由是,再等了小片刻,墙头商议依旧没完没了,亚碌再度催到:“你等到底是什么个章程,再不答复老子就烧村啦!”
这一次,墙头换出了一个颤巍巍的老者,喊一句喘两声的回复道:“下方的草原英雄,咳咳咳,空口无凭,你得想个法子,给咱们一个保证。咳咳咳,不是老朽多疑,实是以前吃过亏,咳咳咳,记得那一次,好似去年还是前年...”
“老不死的,你给老子闭嘴!狗日的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耍老子!”亚碌再是脑袋持盾,也终于察觉了对方是在玩缓兵之计,顿时勃然怒吼道,“儿郎们,给老子烧...”
“嗖!”一支迎面而来的弩矢打断了亚碌的嚣叫,伴着那名队率一声“射”的断喝,数十羽箭与十数投枪从墙头射出,分向村中蹿腾正欢而忽略射程的那些胡人,更有另五支劲弩依旧射向亚碌。
“少组长小心!”立有忠心护主的心腹亲随一把将亚碌扑倒下马,避免了亚碌的杀身之劫。
“狗日的,这等小地方竟然都有强弩,华国的强弩是大白菜吗?”此起彼伏的人喊马嘶声中,亚碌一边咒骂,一边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立被亲随们护着退往村舍之后遮蔽。扫眼间,他发现自己的随从竟已重伤一个,挂了两个,其中就包括被透胸而过的宋二。而听村中族人的怒骂哀嚎,估摸着也已不下十数人的伤亡。
“集合!吹号!”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打草谷的情节,亚碌眼睛红了,小暴脾气再也按捺不住,边退边嘶声吼道,“狗日的汉人,不给好处就罢了,竟还敢耍弄老子,还主动攻击,狗日的,从来还没汉人胆敢这般挑衅我草原勇士,有几把破弩就了不起吗?做了华国人就不是汉人了吗?狗日的,老子今个一定要屠了这个村!”
嘟嘟嘟的牛角号响个不停,心灵同样严重受伤的草原勇士们迅速从村中各处聚拢而来,更有不忿的已在沿途点燃了几间茅屋。远远逃到安全位置的亚碌,喷火的目光中也散发出熊熊战意。可令他更为愤怒的是,村学墙头上的那帮汉人,竟还无视己方这分明就要发大飙的声势,不知死活的在那边欢呼雀跃,卧槽,雀跃个毛啊!
正当义愤填膺的亚碌就要布置麾下大杀四方的时候,那名年长些的族人,也是部落中的一名小头领,急冲冲的凑近他,以无比焦急的口吻,不乏苦涩道:“等等,少组长,你先看看...”
“不用看,某知晓院墙很高!也甭劝,某现在心情很怒!”挥手打住那名年长族人,亚碌瞪眼斥道,“某知晓攻击那个大院必然损失不小,可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草原勇士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不丢人就要丢命啦!”那名年长族人也怒了,一把扯停边上兀自被一名亲随吹个不停的牛角集结号,手指东南方向吼道,“看看那边,是不是起了烟尘,再听听,是不是有军号声,只怕汉人的援军马上就要到啦!”
“狗日的,我说院墙上的汉人咋欢呼雀跃呢。”按年长族人的指示,亚碌霍然察觉了远方逐渐逼近的号声,以及愈加清晰的烟尘,还有隐隐约约的蹄声,脑袋霎时空白,口中不禁喃喃,“汉人的军队咋来得这么快?以往不是收讯要复核大半个时辰,发兵要商议大半个时辰,出动要准备大半个时辰,行军还要磨蹭大半个时辰,至少半天之后才会来援吗?怎么今个竟然总共才用半个时辰,血旗军要搞啥,究竟还叫不叫别个打草谷了!”
“时过境迁啦,亚碌少族长!”年长族人哀叹一声,复又催促道,“少组长,快下令逃吧,再晚就来不及啦!”
“逃!快逃往山里!没装好的就别装啦,快点!”亚碌如同大梦初醒,一把安上因为张口结舌而脱臼的下巴,凄厉嘶吼道。作为身先士卒的表率,一边喊着,他自己已然拨马冲往了村口。
“杀呀!弟兄们,有胆的跟老子追,抢人头啊!”村学墙头,那名队率狂吼一声,带着麾下五十余辅兵,以及数十志愿的村中民兵,气势汹汹的杀将出来,碾着胡寇们的屁股,可劲的放箭射弩追杀。而那位村长则在犹豫片刻之后,终是满脸遗憾的跺跺脚,很负责任的指挥着余下村人,前往村中各处扑火去也。
“他们那么点人,怎么还敢追出来?狗日的,步卒追杀骑兵,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已然逃到山脚的亚碌,回首看到自家军兵竟在不断的殒命,那些驮着所掠物资的驽马,更已丢失了大半,顿时嘶声怒吼道。可吼了一半,他霍然噎住,只因今日他口中用到的“竟”字,委实太多了些,果然时过境迁,是自己该换脑筋啦...
第七百一十八回 何须罪证
金九银十,秋末冬初,华国在河北之地的北塞防线,遭遇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考验。正儿八经的大仗没有,可像是亚隼部落这般渗透防线劫掠,甚或更小规模的打草谷不要太多,零零星星统计下来,近月时间竟已足有四五十起之数。
太岁爷头上也敢动土,草原牧民们为了安生过冬而望死储备的心情与努力,就此可见一斑。怎奈,在血旗军颇有准备的防御之下,那些草原强盗不可避免的遭遇了一场场失败,像是亚隼部落那样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比比皆是,华国边民草谷之难打,顿时声传草原。
当然,漫长防线终归难免疏漏,来袭胡酋也不乏谨慎狡诈远胜亚碌之辈。是以,近月的袭扰之下,华国边民依旧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零星伤损;更有一个村庄被一伙胡寇穿过一条并无设哨的小道,在夜间成功的洗劫溜溜;甚至,还有两个仅有十数户百来人的小山村,因拒绝被华国搬迁,坚持留在边塞交界的山区,竟被怏怏败退的胡寇们用于泄愤,直接屠戮成一片死地...
“砰!”瀛东城,王宫偏殿,正与几名心腹重臣议事的纪泽,收到了来自幽州北塞防线的紧急军报,顿时拍了桌子,忍不住斥道:“祖士稚怎的这般大意,竟然叫那帮草原的贼厮鸟一再猖獗!哼,不到一个月时间,不算经济损失,单是伤亡被掳百姓居然就过了五百之数,纪某治下何尝吃过这么大的亏,百姓何尝受过这么大的罪,这叫我华国的脸往哪儿搁,本王又如何向百姓们交代?”
“主公,您这么大火气,叫那些偷鸡蚀米的败退胡寇情何以堪?须知咱们折了五百多军民,来袭胡寇总计可是留下了接近两千。”待得纪泽火气稍平,吴兰颇为公允道,“其实,若是相比昔年王浚治下,祖都督那里绝对可算十三分的勤勉了。”
唐生也随之说道:“说来说去,还是北塞防线太长,又没长城守护,光凭封锁要道,以及天然山险,挡住大军来袭或可,但想要彻底挡住小股渗透,委实难之又难,正所谓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啊。大王既然坚持不愿修建长线护墙,些许损失却是不得不承受。”
纪泽哑然,他自知后世沿着燕山山脉有着明长城,还有个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八达岭,此前也不乏有华国官员建议自家择地修建些类似长城的简易护墙,只是,他纪某人对草原的态度可非如诸多统治者一样,以守为主亦或好一点的以打促和,而是要彻底同化草原,彻底消弭北胡之患,自不愿在古北口一线费心费力的修筑什么长城。
“唉,我华国方才主政河北,因四面皆敌,兼而在人口物资方面,尚无入主草原之备,某此前也就不愿与塞北诸胡过多纠缠,甚至放弃了幽州西北上谷、代郡等山后之地,以及古北口之北一线的平原耕种,将早已为数不多的百姓基本南迁,仅与晋昌郡一样保持部分山麓地带的军事存在。”摇了摇头,纪泽苦笑道,“事实证明,本王高看了自家的震慑力,或说小看了草原人的狼性贪婪,还是不打不行啊!”
唐生眼睛一亮,晃晃传到手中的军报道:“大王这是意欲同意士稚请求,不再对塞外胡卒听之任之,而是将最后十万大军暂停撤归海外,从而震慑各方,以便兵入草原,依据一应罪证,按图索骥报复今秋所有前来打草谷的塞外胡卒,以振我军心民心,打击胡寇气焰”
“耕区暂时南移,乃至不愿纠缠,绝不代表本王惧了胡卒,更不代表无意北顾,既有胡人不领本王善意,自己急着找死,那本王就索性遂了他们的愿!”嘴挂冷笑,纪泽语气森寒道,“不过,要做就做大的,最好令北塞防线一劳永逸。士稚的请示还是稍显谨慎了,何须罪证,塞北五百里之内,包括段氏鲜卑嫡系部落,甭管来没来作乱,将之悉数清空便是,左右他们不打草谷都难过冬,活着也苦!”
呃!众人厥倒,可着纪某人派大军前往草原无差别攻略,还是帮胡人扶危济困去的。稍倾,张宾略敛笑容道:“大王北击鲜卑稳固北塞确有必要,非但可以顺带给河北多些耕牛,给军方多些战马,而且,我华国在河北多面受敌,理当保持强势以打促和,此举足可重挫段氏鲜卑三成力量,正可敲山震虎,抑制周边蠢蠢欲动。”
众人早都被纪某人带出了侵略性,闻言皆点头认同。河北战罢,华国没少与包括段氏鲜卑在内的周边各方势力接触,彼此达成了维持现有战线和平相处若干年的协议,便是匈奴,纪泽也令人与其使节私下达成了五年和平的口头协定。尽管如此,既然段氏鲜卑管不好附庸他们的中小部落,那就别想继续掌控北塞一带的草原。
事实上,各方皆知彼此随时都能寻出理由撕毁协议,而针对华国的背后串联甚至是半公开的,但若华国露出破绽,难保他方势力不会联手来一个群狼驱虎。而借此番边境袭扰的由头,痛殴一下段氏鲜卑,外扩一下防线,顺带秀秀肌肉倒也不赖。至于兵凶战危,没谁觉得自家会打不赢。
表达支持之后,张宾复又为难道:“只是,大王意欲如何处理那片土地及其上胡人?呵呵,属下可得提醒一句,咱们国力虽然强大,然目前正在同时经营河北三州与爪州六郡,却没人员物资去供给再一块新区的经营。”
“某也知晓此点,无妨,那片草原且先空上几年,恢复一下地力,只需驻扎两个苍狼军团维持军事存在,最多再叫他部战辅骑军轮流去那里拉链养马便是。”并未思考多久,纪泽拍板道,“至于其上汉胡民众,悉数带回塞内,其中的贵族头人直接分散流放海外,底层牧民则编为建设兵团,留在河北相助基建,左右河北这两年正缺劳力。”
“塞外胡人活得的确艰苦,尤其是底层牧民,相信见识到我华国的丰衣足食,再经两三年的劳动改造,恩威并施,当可大部归心于我华国。而且,其中还当有大量被掳汉奴,大部家破人亡,亦可留在建设兵团休养生息。”说到这里,纪泽不无得意道,“如此一大批惯于草原生活之人,一旦时机合适,只需稍微混入一些华国民众,尤其是退伍骑卒,我等便不愁无人前去彻底掌控那片草原了。”
“好,大王所言甚是,此乃收归己用,提前筹谋草原啊。”小送一句奉承,唐生笑道:“既然大王有意来场大动作,所谓欲扬先抑,生倒有一建议,不妨令河北最后十万海外军兵继续登船出海,令寻密地潜伏,河北其他驻军则莫要调动,以麻痹各方人马,待得此番边塞局势趋于平稳,各方放松警惕,十万大军再配合北塞驻军,突然杀入草原,呵呵。”
“好一个欲扬先抑,攻其不备,某最喜欢了!算算时间,不若就将进攻定在第一场雪之后,那时气候尚还勉强,胡人则马放南山,且各自窝冬,驻地收缩,沟通闭塞,正利于我军突袭围剿,各个击破。此番出兵,便定名为酷冬打草谷行动吧。”纪泽眉毛一扬,点头笑道,“不过,冬季毕竟酷寒,我华国今年收了那么多棉花,却该派上用场,参军署辎部当立即赶筹足够保暖物资,莫冻坏了前方将士...”
一番商议,酷冬打草谷行动的框架已然确定。会议末了,一众臣僚彼此对望一眼,还是由吴兰出头道:“主公,此番河北大捷,非但我华国势力大增,也一举扭转了中原汉胡的攻守态势,大王可谓功在千秋。如今不光是军心,民间亦是人气高涨。据各地监曹回报,我国百姓对大王功绩无不推崇备至,劝进言论正值汹汹,昔日大王言及不入中原不予称帝,此时已踞河北,拥民亦不亚晋武帝一统之初,却不知意下如何?”
“呃,又是劝进!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中原未定,何以称帝?”纪泽摇头苦笑道,“称帝乃是必然,可如今河北方定,一旦称帝,中原各方必将满心惊疑,难免再生事端。”
见众人压根不回应自己的表面口号,纪泽略一沉吟,遂推心置腹道:“而且,我等皆还年青,某不愿过早称帝,令众人失了进取之心。更重要的是,纪某希望与诸位股肱共享富贵,列土封疆,封国坐尊,可是,如今土地虽然不缺,两千多万的人口却远远不足,总不能叫一应股肱仅仅得些野地看着撂荒吧?”
众人对视一眼,皆显出兴奋,这可是纪某人继上一次洛河北郊向刘灵透露封国意愿之后,首次当众表态要给大家列土封疆干国王,而华国目前政策可是连国内封地都不给臣僚们的。由张宾带头,众人忙一同拜道:“大王苦心,我等惭愧,定将鞠躬尽瘁,以报大王恩德!”
事实上,没几个人不希望自己能够混个国王干干,今日众人能从纪某人口中得以确认,已然足够满足了。至于实现的那一天,确如纪泽所言,大家都还年青,不急!
“好了,如何安抚民众,有司便多做些工作吧。”扫眼一众心腹臣僚,纪泽口中淡淡,心中则是暗笑。他何尝不知道众人的小心思。不过这也无妨,先画饼充饥着,想要最终吃到香喷喷的肉饼,大家就先好好做黄牛,给他纪某人耕地推磨...
第七百一十九回 塞北夜雪
幽州北塞,胡人于秋末冬初例行的打草谷行动,在今年却是惨淡收场。尽管他们偷摸着来,走时基本仍是抢的没有赔的多,极度入不敷出的战果一经传开,胡人再一次知晓了华国军力之强之狠,打草谷自也结束的比往年更早更快。而他们所造成的边患程度,若是对比往年,绝对可以称作太平盛世。非但周边各方势力如此看,便是大多数刚刚归附华国的河北百姓,内心只怕也都如此认为。
时光如梭,转眼已经进入十一月,几乎再无草原胡人渗透北塞防线南下,做那形同找抽的打草谷。幽州北境就此恢复平静,而早便受尽边患之苦的河北边民,在熬过又一年的草谷时节之后,大多并未抱怨华国不给力,反因华国足比军兵伤亡的抚恤力度而瞠目结舌,进而对新官府感恩戴德,民气大涨,堪称黑色幽默了!
至于河北军政府,除了抚恤受害百姓,除了各种渠道强烈谴责胡人缺德,却未有更多动作,该撤军的撤军,该劳作的劳作,更是利用初冬枯水好时节,大修水利粉饰太平,甚还不计前嫌,与塞北胡人恢复了边贸往来。看起来,急于稳步消化河北新地的华国,此番显将借着百姓们任栽任怨的美德,就坡下驴,选择大事化小,这可是汉家政权古往今来最为娴熟的套路呢。
由是,一切看似都将轻轻揭过,人们视线也随着气候的一天天变冷,尤其是第一场雪的降临而转离幽州北塞。毕竟,没谁会大冬天兵发雪原挨冻,且论起来,这一场另类战事中,华国一方明显占了便宜,虽然占理,也无需咄咄逼人嘛。而这一切,令不少隔岸观火的叵测之辈暗中顿足连连,也令小有担心报复的作案胡人们,终于松下了最后一根弦...
冷月如盘,大地如银,幽冷的塞北雪原上,某片山包之南,驻扎着避风猫冬的亚隼部落。一顶颇显土豪的大帐里,此刻正是炬火通明。正座的毡毯上,亚碌盘腿而坐,一边撕咬着烤羊腿,一边大口喝着烈酒。在其下首两侧,四名亲信头领则陪坐共饮,而在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不可或缺的有着一名年轻女奴侍候。显然,尽管此前打草谷不顺利,可也轮不到头领们降低生活标准。
酒酣耳热之际,亚碌突然一把摔掉已然喝空的酒坛,气咻咻道:“这雪已经停了两天,明天若再放晴,天气定然回温,哥几个,咱们带上青壮部众,往后山围猎练兵去。”
打猎?练兵?头脑坏掉了吗?几名亲信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瘦削精干的年轻头领赔笑劝道:“少族长,您还是再忍忍吧,族长大人对您的禁足令还没取消呢。再说了,这种天气也不适合打猎,您若实在太闷,咱就...”
“谁是为了憋闷才去打猎?重点是在打猎吗?某这是借着集体围猎去练兵,懂不懂!”亚碌打断亲信之言,大着舌头道,“这些天某仔细琢磨下来,咱们这次前去打草谷,之所以伤亡惨重,关键就在族人太过散漫,缺乏汉人那样的军伍配合,才导致进军之时拖拖拉拉,撤退之时又不够麻利。只要我等能够大幅改善这一缺点,下次打草谷绝不会再有闪失!”
呃,伤亡惨重理当算在你自己指挥失当好不好!这熊孩子该不会禁足给禁傻脑袋了吧?众人看向亚碌的目光带上怪异,也不乏同情。说来云山屯一战,他们劫掠不爽反被血旗军追杀入山十多里,人手折损近半,熬到天黑才得以摆脱,尽管他们后来泄愤洗白了大山深处遇上的一个小小山村,可仍改不了大败亏输的战果,由是,素被骄纵的少组长叫其族长父亲一通好打,还被罚禁足三月,怕是打击不小呢。
想归想,话却不能那么说,谁叫族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妥妥的未来族长呀!另一亲信只得出言规劝道:“少组长,还去打草谷呀?族长可是说了,华国的汉人不比以往,军力强大不说,还很注意守御百姓,咱们日后绝不许再去招惹。少组长,您还是换个事情下功夫吧,省得再被禁足呀。”
“卧,卧槽!老,老家伙人越老胆越小,咱们若不去打草谷,那还配叫草原雄鹰吗?”亚碌甩甩脑袋,一脸不屑道,“哼,汉人官府守御百姓,母猪都会上树!瞧瞧,今秋汉人被打了那么多次草谷,有敢出塞找茬吗?所以说,只要咱们自己有本领,草谷该怎么打还是该...”
说着说着,亚碌已然酒劲上头,一脑袋栽到了桌上。一众亲信对视苦笑,遂也带着女仆们起身离去,自有亚碌的贴身女仆扶着他去后帐。不一刻,后帐便传出一阵少儿不宜之声,来得快去得更快。接下的,便是北风呼啸中的一片宁静...
“烧!给某全都烧了!杀!给某全都杀了!那个队率,那个村长,对了,还有那个老不死的,统统给某杀了,一个不留,哈哈哈...”夜半三更,睡梦中的亚碌,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脸上还带着狞笑。这一刻,他已然梦回云山村,带着经他训练过的部族精骑,舒爽无比的打着草谷,为所欲为。
“儿郎们,撤啦,叫汉狗们在咱们屁后吃灰啦,哈哈...”当整个村庄都化为白地的时候,远方这才传来隐隐蹄声,亚碌则无比骚包的一挥大手,朗声令道。
只是,分明已经撤的及时,边上也没那个讨厌的辅兵队率带兵纠缠,为啥追兵依旧很快便能逼近,那蹄声,那地颤,那军号,怎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连汉人的喊杀声也愈加清晰:“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
难道是自家的族兵练得依旧不够吗?带着这一疑惑,亚碌也顾不得照顾大队,忙使劲的挥鞭夹马,意欲逃离。但下一刻,场景蓦然转变,亚碌愕然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铺上,两条腿彼此互搏磕得生疼,右手则将陪寝女奴捶得哇哇惨叫。
呃,好吧,这些都不算事儿,一场噩梦罢了。可是,为啥梦都醒了,那些蹄声号声喊杀声仍在耳畔,甚至,还多了越来越响的孩啼妇泣,以及混杂其间的哀嚎悲吼:“敌袭!有敌袭!是汉人,啊,是华国的血旗军来啦!”
卧槽,上次打草谷分明是咱们吃亏了好不好,他们怎么还揪着不放追来草原?这般不依不饶,日后还叫不叫咱草原雄鹰们打草谷了?直娘贼,汉人到底还讲不讲理?口中怒骂,亚碌一跃而起,提刀就欲杀出帐去。外面越来越响的箭啸马鸣,与族人的哀嚎惨叫,正是他少族长展示勇武的号角。
不过,跑出后帐,亚碌叫前帐的冷风一吹,这才想起自己光着身子,再想起外面的夜晚足以冻死人,他复又窜回后帐,草草套上皮袄,这才义愤填膺的冲出帐篷。然后,迎接他的已是迎面奔来的一队浑身裹袍罩甲,仅露两只冰冷眼睛的苍狼轻骑,以及一排森冷待发的箭簇刀枪。待遇倒是颇高,谁叫他的帐篷那么土豪,那么显眼呢?
不降立死!看清情势的亚碌顿时一头冷汗,所有的勇气也随之悄然飞散。不由自主的,他乖乖的丢下弯刀,委屈的跪倒在地,借着奔窜闪烁的炬火,他兀自不忘扫眼自家部落,短短时间内便已充斥了数不清的来袭敌军,不时有意欲反抗的族人被无情斩杀,更多的人则与他一样选择了保留有用之身。不消说,足有千丈的亚隼部落,今夜绝无幸免可能。
一阵拼杀声在不远处骤然爆发,亚碌霍然转头,正是他父亲所在的族帐,但很快,那边的战斗声便即消弭,族帐却是腾起了熊熊大火。亚碌瞬间泪奔,他明白,最为中心的族帐已然陷落,而他的父亲,那个被他背后嗤笑为人越老胆越小的男人,在最后一刻,竟然选择了以身殉族。
原来,父亲才是真正的勇士啊!受到这一份刺激,亚碌稍微恢复了丁点勇气,虽未起身找死,却也目光喷火的紧盯面前为首的血旗队率,怒声叱问道:“你等汉人在南方享受花花江山,为何还要来草原攻击我等,且还是采用这等无耻的偷袭?”
冰冷的目光中闪过戏谑,那位队率挥手示意部下将亚碌绑了,这才慢条斯理道:“咱们这次是奉了大王之令,前来塞外打草谷!你塞外胡人打了数百年的草谷,咱们偶尔报以颜色,也不为过吧?”
“打草谷!?你汉人来打咱胡人的草谷!?搞笑吗!?”亚碌好险没气晕过去,他哪肯相信这名队率的鬼话,遂咬牙切齿道,“告诉我,叫我等输个明白,究竟是哪个被俘族人背叛了我亚隼部族?而且,我等败归后已然紧急转移了部落驻地,又是哪个畜牲出卖了我等?”
“喂喂,小子,谁有空专门针对你这一部落,别太高看自己了,什么背叛出卖的,哪有那么复杂?咱们血旗军这么大排场,既然酷冬打草谷,自然五百里之内的所有部落,都在草谷范围内啦!”队率嗤笑出声,但旋即他回过味来,眼中的戏谑迅速转变为狰狞,兼有些许兴奋,“等等,你小子是说,之前你这部落南下打过草谷,卧槽,不打自招啊...”
正此时,东南数十里外,隐隐传来一阵雷声,伴着隐约的闪亮,不似天雷,亚碌搞不懂那是什么,但他却是信了队率之前的话,因为他知道,那个方向正是辽西乌桓的单于廷所在...
第七百二十回 渔阳故城
就在亚隼部落骤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以北临古北口防线东段的一座城邑为中心,同一时刻,还有十数个大小草原部落遭到了血旗骑军的夜间突袭。诈撤潜伏的血旗军骑一、骑三军团,以及附近驻扎的新编骑八军团同步发动,雷霆扫穴,而这一夜的攻击重点,自是正中那座拥帐过万的故汉城邑,也即被辽西乌桓所窃居的渔阳故城。
昔年曹操覆灭袁绍之余,顺道北伐幽北辽西一带的草原,击破了勾结袁绍残部的乌桓人,将他们拆分为十数个乌桓营,分居于幽并冀的边塞一带,用作看门狗以夷制夷,对抗鲜卑人,并逐步汉化。可随着西晋末年的汉家势微,看门狗也不再服帖,不光各觅高枝另投新主,还不忘恶狠狠的反咬主人,恰显羁縻之害。
尤其是幽州北境的数家乌桓营,分久重合为一股,袭其祖地称辽西乌桓,他们与段氏的辽西鲜卑一般无二,趁着王浚倚胡自重的机会,以协助汉家平叛之名,多次兵入河北乃至中原,四下劫掠,迅速壮大,待得羽翼渐丰,遂开始骑墙观望,直至弃王浚而与石勒勾勾搭搭。而他们此前所吞下的肥肉,譬如紧挨北塞防线的渔阳故城,自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
只是,悠然避在城中猫冬的乌桓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已经数十年不曾出塞北击的汉人,今夜竟然悄没声息的前来讨债了,且是连本带利不吐骨头的那种高利债。毫无警惕的他们,丝毫不曾预先察觉到血旗军摸黑闷棍的企图,叫身裹白袍的血旗尖兵轻易便匍匐潜近城墙,直到城门洞开,万五血旗大军狂奔入城,这群看门狗才霍然意识到,主人回来了,却也晚了...
此刻,渔阳故城早已炬火通明,处处是人喊马嘶,孩啼妇泣,但很明显的,喊杀声已然逐步消退,越来越多的乌桓人已经选择了投降,毕竟他们早非一个不肯弯腰的民族。而城中的乌桓金帐,也即过往的郡府大院所在,也已陷入血旗军的重重包围,残兵败将们在乌桓单于和一干头领的率领下,正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单于,您快想想办法,拿个决断,咱们这么点人,可抗不住多久呀!”院墙之后,一名称作渐裳的首领急声道,目光闪烁个不停,就差明言投降了。须知血旗军的突袭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凶猛,得以退保金帐大院的乌桓兵壮仅有千五左右,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防无坚城,围困重重,这还打个毛呀!
昔日追随王浚南征司马颖的乌桓单于羯朱早已病故,继任者却非其子嗣,而是来自数支乌桓营中另外一支的首领审广,合并势力的盟主之选自有一番角力不提。只是,此刻的审广满脸苦涩,无疑懊丧于自己之前的成功上岗。
“不急,稀里糊涂打到现在,咱们还没搞懂血旗军今夜究竟为啥抽风呢?”淡淡摆手,审广略略收拾心情,赶在血旗军发起最后总攻之前,从院墙下探出小脸半张,扬声喝道,“对面的可是血旗军,还请主将答话,我乌桓可不曾得罪过你华国,且绝对不曾参与过今秋的打草谷,今次为何要夜袭我乌桓城?究竟意欲何为?”
府前广场,人群分处,一面金凤血旗猎猎而现。血旗之下,梅倩冷陌森森,语气冰寒,厉声喝道:“今日我血旗军来此目的有二,一为打你辽西乌桓的草谷,二为收回我汉家的渔阳故城,尔等可否明白?如今尔等只有两个选择,某只说一遍,或死,或立即无条件投降!”
“打草谷!?将军是在搞笑吗,你汉人那般富饶,何须来我塞外苦寒打草谷?至于这渔阳故城,早被王浚许给了我乌桓,贵方怎生如此不讲道理...”审广悲愤莫名,可抗议一半,便见梅倩已然拨马回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忙转言恳请道,“将军留步,我等愿立即撤出这里,还望将军手下留情,放我等离去!”
然而,令审广无比愤懑的是,梅倩之前说她给的选择只说一遍,果真就仅说一遍,竟已再不理会审广,直接退回本阵。哪怕审广真心能够接受投降,可手中多少有着千五人马,他又焉能直接干脆的无条件投降,任谁都希望至少得些保障承诺才行呀。
可怜的审广却不知晓,梅倩压根就不希望他就此无条件投降,审广更不知道,他是在替十年前的羯朱偿还血债,谁叫那时的乌桓鲜卑等塞外胡人随王浚一同祸乱河北,并在不经意间随意夷灭了一个名为梅家村的地方,烧杀淫掠罄竹难书,尽管那事儿是鲜卑人干的,可是,女人记起仇来,哪管那么多逻辑;而且,如今的血旗军正是起步于那场浩劫,其中可不乏那时家破人亡于乌桓之手的中高层骨干...
就在审广等人兀自犹豫是否抵抗一轮再行体面媾和的时候,数十门临时拼组的小型载炮箱车,立被推至了血旗军阵之前,直对府衙大院的正面门墙。根本没有进一步劝降,令旗挥动,伴着闪耀暗夜的火光,火炮发出隆隆轰鸣,或实心铁丸,或覆面霰弹,呼啸着划破长空,直扑大院门墙,以及在那里惊悚懵懂的乌桓残部。
“咚咚咚...”“噗噗噗...”弹丸疾射,土石纷飞。血溅肢残中,原本倚墙防御的乌桓人顿时倒下一片,余下的再也不敢冒头。更有那紧闭的大门,已在转眼间被轰破了几个大洞。
然而,火炮的威力却绝不止此,同样在弹丸打击范围内的各处院墙,也在素素掉下土石,甚而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纹。
尽管只是小型火炮,可也要看被其打击的对象,本仅是寻常院墙,厚度不足三尺,更兼乌桓人只惯抢掠而非建设,那些墙壁早经数十年的衰蚀,哪里能够承受多久?由是,没过几轮炮击,只听轰隆一声,一段数丈宽的院墙便已轰然倒塌,而那扇院门,更是早已成了破栅栏。至于本在其后的那些乌桓守卒,自是死伤一片。
“轰轰轰...”火炮并未停歇,或透过破损的院墙大肆射杀,或进一步轰击其余的院墙。显然,血旗军并不愿浪费人命去死攻这面门墙防线。左右这座城邑堪称唯一需要耗损大量弹药之处,而同步发生在城邑周边数十里的部落剿灭战,也已杜绝了炮击引发的消息泄露。
“投降!投降!别打了,咱们无条件投降啊!”终于,当院墙被轰塌近半的时候,院内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嘶吼。同时,某段尚还完好的院墙之后,树出了一面杏黄旗,而在杏黄旗之下,还有审广那血淋淋的人头,一双没了神采的眼睛,兀自死不瞑目。
没有无条件投降还不接受的,血旗军遂停了炮击。很快,在血旗军的喝令之下,一名名乌桓人丢下武器,举着双手乖乖出了府衙大院。为首二人自行反绑双手,正是渐裳与另一首领郝袭。显然,他们可不愿被审广的踌躇拖沓给带入阴沟里去,而作为辽西乌桓这一联盟的分部首领,人心惶惶之下,他们也有足够能力突然发难卖主求荣。
可惜,胜利者并未犹如说书中常见那样,满脸真诚的亲自上前松绑,渐裳、郝袭二人自也没有机会纳头便拜,彼此合演一场英雄惜英雄的大戏。他们与幸存的千余俘虏一道,被绑到了广场中央。随之而来的,还有乌桓城中所有俘虏被拉来跪下围观,其中的成年男子,则也被悉数反剪捆绑。而在更外围,则是城中那些以汉人为主的奴隶们。
渐渐的,广场中央的乌桓人觉出了不妥,满怀恐惧的发出了愈加喧嚣的吵闹。渐裳更是冲着金凤血旗的方向大声嘶吼:“汉人将军,你等不是打草谷吗,这是要做什么!我等已然投降啦,我等素来仰慕华夏,愿意为华国征战四方,还望将军收留呀!”
“机会仅有一次,你等既未在第一时间投降,那便再没乞活的资格!”金凤血旗下,梅倩冷声厉喝,语带讥诮,不乏激愤,还隐含些许解脱之感,“至于尔等死活,那便问问周边这些过往被尔等打草谷,从而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吧!”
广场中央的俘虏们霎时一静,纷纷将乞求的目光投往广场周边的那些奴隶,那些几个时辰前还在他们脚下任打任杀的两脚羊。倒是郝袭已然不抱希望,歇斯底里的骂道:“尔华国太过无耻,分明是倚强凌弱,残暴虐杀,如此行径,我草原勇士们绝不会放过尔等...”
“杀!杀掉他们!杀光他们...”然而,郝袭的怒骂旋即便被周围陡然爆发的喊杀声所淹没。出声的正是广场最外围的那些被释奴隶,他们大多瘦骨嶙峋,衣衫褴褛,更有人残肢,有人毁容,还有许多人目光中满是空洞索然,但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在挥臂高呼,而随着高呼,之前颇显死寂的一众人,反是更多了一份生气。
“杀!”梅倩不再多言,娇艳红唇中淡淡吐出一字,听来森寒彻骨。
“噗噗噗...”刀光连闪,污血喷溅,上千乌桓俘虏随即一命呜呼。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兀自遗留着不甘与怨恨。
下一刻,血旗之下,梅倩将冷目投向广场周围那数万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乌桓人,眼神中狠戾与怜悯几度交替,终是淡淡道:“给他们一个公审批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