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回 粮食之战
米西郡城,王氏大宅,面对顾全撂出的问题,一众家主顿从之前虚惊一场的眉开眼笑中冷静下来。是啊,这一次血旗军光是一次事不关己的调军征战,便将他们吓得坐立不安,说明他们自己都怕自己所做的事情东窗事发,更是毫无勇气应对华兴府的雷霆之怒。他们大多仅是为了给家族赚取好处,见好就收才是王道,总不能真的跟华兴府鱼死网破吧?
毕竟干过国主,宗道南忽的面显惊色道:“顾老弟这么一说,某倒想起一事,以华兴监察厅之能,纵然无可查证我等推高粮价,却能知晓我等尚有上百万石余粮之事,粮价高起的华兴府不可能视而不见,迄今却不曾有官员专门前来纠缠我等平价购粮。莫非,他们对我等早已另有算计?”
闻听此言,一众家主惊色再起。王枫眼珠一转,却是趁机火上浇油道:“猪是要养肥了再杀的,如今米沙两郡已被我等拓荒得犹如中土,眼见年底也将随着吕州私有正常化了,倒真可能是个下手摘桃的好时机!诸位,我等不似孙、赵两家那般规矩,皆已卷入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一事,华兴府真若那般歹毒,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如何才算不能坐以待毙?话到这里,一众家主皆沉默下来,面色变幻不定。这时,顾全却是盯了王枫一眼,皱眉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等以及不少米沙大族,都与中原高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来不少人已然收到中原主支的指示,要求我等暗助大晋诸公,就粮食一事推波助澜,添乱绊住华兴府发展脚步,是吧?”
在座家主堪称特区的大族魁首,对本地信息足够灵通,不论自身是否如顾全所言,对这一点情况均非首次听闻,便是宗道南也仅是皱皱眉,并未现出诧色。至少在囤积居奇发大财方面,大家迄今依旧在同一艘贼船上嘛,至于大家在特区能有今日产业离不开华兴府的好,却不代表他们要对华兴府感恩戴德,亦或有好感。
见众人并无反驳,顾全续道:“顾某以为,我等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概因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首先为的是家族延续乃至繁衍壮大,且已事实上独成一支了。那些中原主支不知此间前景,我等还不清楚吗?难道还要听他们瞎指挥,鸡蛋碰石头,逆潮流而动吗?”
“呃,顾老弟你,你这是翅膀硬了,想脱离主家控制了。”众家主顿时面露怪异,一名苏姓家主更是不置可否的揶揄道,“呵,果然年轻有为,有想法啊。”
顾全也不辩解,只淡淡道:“某只是想说,我等考虑问题,理当将自身与大晋主支切割开。换而言之,在晋廷挑起的这场华兴府粮食危机中,我等如何去做,才会令各自家族发扬光大,却非盲从那些大晋主支的指挥。而要想清此点,首要便需搞清,华兴府与晋廷亦或大晋诸方势力,谁能真正笑到最后!”
众人默然,陷入思索,虽说此番粮食危机令华兴府捉襟见肘,甚或一时陷入乱局,可他们却比大晋诸公更知华兴府在民间的拥护程度,再乱也就最多一两年时间,一旦熬过这段困难时期,再得两百多万汉人的华兴府,足可再略增两百万夷人,从而令人口达到千万,届时的华兴府该会更加强盛到何等地步?
反观大晋,内斗难休,诸侯割据已显,更有外胡袭扰不断,纵然用流人换了千万石粮食,短期稳定了战乱之后的中原民情,甚至大大扩充了兵力,就能利用两年时间压住华兴府吗?单看今年春季的表现,石勒依旧兵锋犀利,东海王收权令得江南叛乱再生,大晋局势似乎并不乐观呀!
有载:“汉镇东大将军石勒济河,拔白马...共寇徐、豫、兗州。二月,勒袭鄄城,杀兗州刺史袁孚,遂拔仓垣,杀王堪。复北济河,攻冀州诸郡,民从之者九万馀口。”
又载:“太傅越征建威将军吴兴钱璯及扬州刺史王敦。璯谋杀敦以反,敦奔建业,告琅邪王睿。璯遂反,进寇阳羡,睿遣将军郭逸等讨之;周纠合乡里,与逸等共讨璯,斩之。三定江南,睿以为吴兴太守,于其乡里置义兴郡以旌之。”
“战国末期,韩国自身不思变法进取,反而送出治水大才郑公,设计诱导秦国修建郑国渠,以累秦国,阻其攻韩。结果,此举成全了秦人,泾水大治,八百里秦川大治,兵精粮足,而韩人却仅苟延残喘数年,终是难逃灭国噩运。”面带纠结,陈姓家主期期艾艾道,“说来,大晋诸公此番以流人与华兴府换粮,期望借此绊住甚或搞垮华兴府,只怕更似韩人帮助秦国修建郑国渠啊!”
“据各方消息汇总,华兴府仍可支持到四月中旬,粮食缺口也仅两百万石,其对狼牙修动兵,想是为了移民该地就粮,压榨狼牙修土人,进而部分解决缺粮危机。”扫视一众家主,顾全补充道,“顾某相信,通过掠夺土人,压榨奴民从民,乃至端掉我等特区大族,华兴府绝对可以平稳渡过这一关,只恐最终平白牺牲的,却是我等这些本可代表家族立足华兴之人。”
“左右咱可不信跟着大晋诸公能有长远好处,比起那帮忙着自己作死的家伙,论前景宗某更看好华兴府主。趁着缺粮捞一把可以,但若于华兴府鱼死网破,咱绝不会拿族人性命与家园去作死!”宗道南说得更为直接,“与其冒着抄家灭族之险,我等倒不如现实点,主动联络华兴高层,寻求合作,从而凭借手中粮食博取最大好处。”
“好,顾、宗两位家主言之有理,我等确是不该与华兴府鱼死网破,不妨在月底官仓购粮不足之后,主动提出高价卖粮给华兴府,辅以一应条件,想来那位华兴府主定也不愿在内部流血生乱。”陈姓家主附和道。余人闻之,也皆陆续附和,唯有王枫眼中闪过阴戾,最终却也只能点头不语。
“只是,前去沟通华兴府,自当寻其高层,甚至那位纪某人最好,其间还不乏风险,本身还需敏思辩才,却不知何人为使才好?”苏姓家主忽又问道,恨不得一脸的事不关己。
这厮正是苏俊的伯父,他的侄儿苏俊如今已然做到了西海郡的一郡主簿,在特区成立后才投奔华兴府的一应米沙大族中,堪称最有出息的青年俊杰,他可不想为了多赚些好处出头,恼了华兴府,坏了苏俊前程,那他东莱苏氏就得不偿失了。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的,众家主一阵无言,倒是顾全慨然道:“既然此议是本人提出,那顾某就毛遂自荐,代大家走上一趟吧。过往在江东,某曾与那辎部侍郎钱凤有过几面之缘,相信由之引荐足够份量了。”
“哈哈,吴郡顾氏文风斐然,在江南广交贤士,果然不虚,便在华兴府也人脉通达呀。”苏姓家主立马捧哏,有人出头就好,浑不知吴郡顾氏的真正人脉其实是在华兴府主的枕边。
众人自是纷纷点头赞许,出使摊牌的人选就此落定。眼底闪过得意,顾全笑道:“既如此,我等不妨就此商议一下,应该提出何等条件,相信诸位不会仅仅着眼于丁点经济利益吧...”
且不说一干米沙大族的谋算,三月十六,就在澶、瀛等地私营零售米价涨至每斗八十钱的时候,本该夹紧尾巴踏实煎熬的华兴府主纪泽,竟以自家某艘丝路商船被狼牙修土人暴虐洗掠为借口,悍然通过各地报纸,公然宣布血旗军发动南征,由唐生统领十万大军,战兵五万,民兵五万,征服马来半岛!
“犯华兴百姓者,虽远必诛!”当华兴百姓与马来土人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十万血旗大军已然吼着口号,兵分两路,在马来半岛悍然登陆。
纳通港,位于马来半岛东岸的中部偏南,是近年刚刚兴起的一座海港,主要用于大晋海商往返丝路的沿途停靠。此时,上百大船已然塞满了这片海湾,一名名血旗军兵正通过既有码头乃至临时栈桥,雄赳赳的踏上又一片蛮夷之地。至于这里原有的数百土兵,早已随着他们那个青壮两千的部落,兵不血刃便乖乖选择了投诚。
“呵呵,尽管兵凶战危,我等绝不敢掉以轻心,可我十万血旗雄师,面对如此一帮弱鸡,又有突击之效,战备之足,唉,委实欺负人,想输都难啊!”巨鲸旗舰望台,夏山虎神情轻松,不无调侃道。
“哈哈...”一帮精兵悍将自也信心十足,哄笑之间,直管满眼发光的等着登陆显威。便是督帅唐生,也懒得纠正他们的轻敌心态,实因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了。
唯有随行护送的一干水军将领满脸苦逼,实因狼牙修根本没有水军可以给他们歼灭立功。安海第三军团主将秦栓索性恳请道:“唐帅,我五千水军精锐,何必还要协助西海防区封锁海峡,不若遣出半数,也登陆助战吧。”
然而,唐生却是一改随意,肃然斥道:“相比登陆作战,你安海水军的任务反而更重更艰巨。你必须保证,不光海峡,还有所有海岸,绝不可让西海岸的一人一船,从你等手中溜往大晋亦或华兴府。因为,这场战争不光是征服狼牙修,还是粮食之战的一部分...”
第五百八十七回 封锁海峡
永嘉四年的春夏之交,华兴府征服狼牙修古国也即马来半岛的这场战争,后来更多被人戏称为粮食战争,只因这场战争不管是发起时间,还是缴获重点,乃至华兴府以战争名义而短期封锁马六甲海峡之举,无不与同期在华兴府内愈演愈烈的粮食危机息息相关,以至于后来的众多阴谋论者,无不对于引发这场战争的公开名义嗤之以鼻,甚至有人抨击它是给“虽远必诛”这一神圣口号抹黑。
事实上,随着海上丝绸之路愈加繁荣,往返马六甲海峡的华兴商船每年成百上千,其间自然不乏与途经的马来土人产生恶性摩擦的商船队,包括此战中死不瞑目的狼牙修土王在内,没几人知道究竟是哪艘商船遭了哪个部落的洗劫,甚或究竟是否存在这么一艘倒霉催的商船,但在西晋,就连国际公理这等遮羞布压根都还没出现的时代,战争名义真的重要吗?
三月二十二,马六甲海峡西北端,噶谊港。作为华兴府对外的第一个正式友好租界,这快刚被租下两年半的港区,半月前已被原本驻守此处的血旗军西海军团永久侵占。过程兵不血刃,友好和谐,实际上仅是贴了几张告示,连个旗帜都没换,更无边上的土人部落胆敢前来牙崩个不字。
蓝天,白云,碧海,夕阳,相映成景间,一片白点蓦然出现,并逐渐放大,逐渐东来,直至呈现为一支由五艘六千石商船组成的海贸船队。桅顶之上,一面六星血旗在海风中猎猎飘扬。血旗之下,还悬有“王”字标记的旗幡,显然,这是一支归属华兴府的民营船队。
只是,但若有经验的水手,就会诧异的发现,这支船队的排水颇浅,像是并未装满货物,这对讲究船不空载的远洋海船而言却是少见,倒颇像是有事急于回返。
首舰船头,站着一名貌不起扬的三旬男子,面色间隐带焦虑,正是这支船队的船东王宣,也是昔日一度混迹和平岛的中人钱宣,琅琊王氏的一名暗谍。当然,他如今的身份,已是吕州西米郡大族王氏的族人,而这支船队,自也可以打着华兴府旗招摇远洋。
“东家,前方就是噶谊港了,天已近晚,是否入港歇息一夜,顺带补充些许货物?”这时,船老大王魁快步走近,不无期盼道。
“不必了,叫弟兄们再辛苦些,我等要赶时间!”王宣不悦道,但看到王魁的一脸难色,他也知船队的大半水手属于临时雇佣,并非自家仆从,只得略作让步道,“告诉大家,回头我会为此另行打赏。还有,待得抵达蒲罗中岛,我等便靠泊上货,叫大家休息三天。”
“诺!”王魁是王氏家仆,自是不敢违拗王宣,只得应了一声,苦着脸回去安抚那帮船员去了。其心中不免嘀咕,自从十数日前,船队在天竺南部的巴提海港,遇上一支华兴商会的超大型船队之后,王宣便像是家中老婆要生似的,啥都不管了,一个劲的就是催着船队往回赶,难道是突然跟钱有仇了吗?
然而,船队水手们虽被催逼着继续赶路,前方却是出现了拦截。那是挂着六星华兴血旗的一支小舰队,由一艘艨艟与两艘走舸组成。远远的,对方便打出旗语,要求船队靠岸入港。
随着一艘走舸率先靠近,其上的为首者却是一名黑人,他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语喝道:“对面的朋友,大战期间,为防来往商船受到溃军波及,海峡已被封锁,任何东去船只都被禁航,你等只能暂入噶谊港,等待水道解禁啦!”
这时,王宣方才看清,来者并非血旗军战辅水兵装束,而是兵甲驳杂的各色青壮,只是统一带着“巡”字红袖标,看彪悍模样倒更似常见的随船镖师。就在噶谊港区边上,王宣一行倒是无虞什么冒充者,须知在南洋与西海一带,不乏土人暴乱亦或海贼劫掠之类的突发事件,华兴府在紧急状态下会临时征调合法注册的随船镖师作为民兵,有偿帮助维持秩序甚或紧急防御,其实也是防止这些民间武装乱上添乱。
心中隐约升起一股坑瘪气息,王宣眉头一皱,立马问道:“什么大战?是谁打谁?海峡又要封锁几天?”
那黑人呵呵一乐,显是没少回答这类问题,他不假思索道:“听说上月又有艘华兴商船被马来土人给劫了,府主勃然大怒,派出十万大军远征,誓要一举捣毁狼牙修国。这都开战六七天了,至于何时解禁,要看战况,短则十天半月,长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什么商船被劫,扯淡!王宣面上若有所思,心底早已骂开了,这分明是华兴府多了两百多万移民,又在扩张地盘安置嘛。可早不开战,晚不开战,偏生在他急于返回的光景开战,这岂非故意跟自个儿过不去嘛!
“诶,你不是黑玫瑰商会的卡菲罗嘛,怎么混到了这里巡逻,你等商船队也被困在这里了?”王魁比王宣更早跑丝路海运,却与这个黑人有过一面之缘,他知晓王宣着急回返,便甩过一包橄榄果,有意攀谈道。
嘿玫瑰商会?王宣却是有所耳闻,其前身为天竺与马来半岛之间小有名气的黑骷髅海盗团。因在丝路开拓之初相助华兴府西向领航,其会首塔米亚又与府主三夫人走得很近,甚至传说与府主关系暧昧,是以该商会近年发展很快,算是丝路海贸中名列前茅的私家商队。
“哦,王魁,是你的船啊?唉,这场该死的战争,非但影响了咱们赚钱,还推迟了咱与恋人的约期!”卡菲罗等人可没血旗军那种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觉悟,他随手将这些来自极西之地的果子分发,本就闲极无聊,他倒是更有谈兴,骂咧咧道,“还有呢,咱们商会好不容易在马来西海岸向土人租地办了个商埠小港,本待坐地收钱,顺带尝尝土霸王的滋味,这下可好,眼见就要收归华兴府了,你说气人不?”
“气人是必须的!你等应当让你家女会首出马,要补偿,要码头分红,想必届时官府不敢不买账!哈哈哈...。”王魁跟着打趣道,倒与卡菲罗一样,丝毫不怀疑血旗军能否拿下马来半岛。
这边的王宣却心头一动,对这场战争有了更多认识。马来半岛适宜农耕,土人又矮小体弱,偏生卡住了海上丝路的东西交通,正被越来越多的东西方势力看中,用类似黑玫瑰商会的作法加以渗透掌控,这也令得当地土人愈加开化。华兴府此番强势入主,显是趁早将这锅好菜扒到自家碗里,从而稳稳将南洋地区闷为自家的势力范围。
事实上,正史中随着海上丝路的发展,天竺人、罗马人尤其是后来的阿拉伯人,先后都有移民占据马来西海岸乃至更南方苏门达纳诸岛的历史,而纪某人正史看到此点,才迫不及待的对马来半岛出手,从而在东西渗透中先下手为强。作为一名汉人,王宣倒也更希望占据这里的是汉人而非那些西方的各色人等。只是,这个时间他委实不喜欢。
见王魁与卡菲罗聊得颇为友好,王宣眼珠一转,笑着插言道:“卡菲罗兄弟,冒昧问一句,既然海峡还要封锁很久,我等若是重新返航西去,抓紧时间再跑点货,这里的驻军可有限制?”
“华兴府仅是要求截断海峡,倒未说要扣押商船,你要往西回返倒是没谁拦着。”好似也非首次回答类似问题,卡菲罗眨眨眼,若有所指道,“不过咱要提醒你,这个海峡如今至少有三道封锁线,咱这儿一道,蒲岛那儿一道,海峡东口还有一道,且东边那两道都是正规血旗军把守呢。”
王宣心头暗喜,既然可以退回,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船队有望绕过噶谊港这道封锁抵达蒲岛,毕竟马六甲海峡在此处的横截面足有数百里的宽度。尽管脱离沿岸航线略有危险,终归海峡内还算风平浪静,而他若能利用蒲岛上华兴快运的飞奴邮信业务,及时将消息传回米沙特区,便是损失一两艘船货也绝对值得。
心中有了主意,王宣正欲让船队掉头离去,却见港口方向高速驶来了几艘独木舟,那是当地土人向途经海船兜售些鲜果热饭等等,在海峡沿岸颇为常见。不消说,长途浮海的水手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招呼那些土人小贩。
王宣再急,也不会在乎水手们耽搁这点时间。不无好奇的,他手指那些土人小贩,询问卡菲罗道:“这里不是封锁吗?华兴府不是正在攻打土人吗?他们怎么还能如此自由的出没?”
“切,他们早就在噶谊租界里做活,只管跟着华兴府赚钱过好日子,哪会捣乱,温顺着呢!”卡菲罗略显怪异,不以为意道,“诶,跟你说呀,就在前几天,这片地区的原主人噶川部落,由族长噶米布带着,还敲锣打鼓办了一场部落易帜仪式,以庆祝他们作为投诚典型,以公民身份加入华兴府呢!”
卧槽,也太没骨气了吧!王宣面露不屑,旋即,他面色一沉,嗅到了愈加浓厚的坑瘪气息,却因他突然想到,海峡沿途的土人既然如此配合,华兴府干嘛还要如此不遗余力的封锁海峡,真正针对的,该不会是他王宣这样的人吧...
第五百八十八回 蒲城谍影
永嘉四年,三月二十四,巳时,小雨,西海郡,蒲罗中港。
“快点,快点,每船只许留下五人看船,余人将随身物品带好,快点下船!提醒一句,岛上近来食宿有点紧张,价格高起,多带点钱!”港口海湾内,一名血旗水军的什长站在游艇后甲板上,手举卷筒喇叭,对着后方跟来的一溜船队,板着脸叱喝道,“都给小心点,上岛之后一切听指挥,战时管制,惹了乱子挨整,可别四处瞎吵吵叫屈!”
紧跟游艇之后的,正是王宣船队的首舰,之前绕开噶谊港封锁线,花了两天时间东行,他们终在今晨落入第二道封锁线的水军手中。不过还好,他们在一番登船检查之后,毕竟被押解来了蒲罗中岛,且看架势仍被视作寻常商客对待,有着一定自由。
一想到很快便能抵达岛上华兴快运所属的飞奴邮站,王宣心情就好了许多,也不在意那名什长的态度,赔上笑脸,颇有攀谈意味的拱手道:“好嘞,辛苦军爷啦,咱们一定规规矩矩,绝不给军爷们添乱。敢问军爷...”
孰料那什长远没卡菲罗那么健谈,根本不与王宣啰嗦,跟训孙子一般,直接打断斥道:“别废话,听安排就是!哼,西边都设封锁线了,非要挖空心思躲过封锁,苦巴巴赶来蒲罗中岛,不就是节约那么两三天时间嘛,添乱...”
得,华兴府的大兵就是这么牛,都叫华兴府的高薪高赏,还有天天高喊的军人荣誉感给惯坏了!王宣气的牙根直痒痒,面上不敢反唇,心底则不断批判,若是在大晋,单凭他这身儒装士人的行头,好吧,甭提士人行头了,如今的华兴府,连个农家穷小子上街,都敢穿着儒装四处晃悠,成何体统?士人体面何在?
王宣一行灰头土脸的总算上了码头,岸上的戒严情况其实也没想象得那么严,虽然处处可见执勤的血旗军兵,却也并无太多大战的紧张气氛。码头之外,至少还有载客运营的马车,更有一个挂着红巾箍的瘸腿老汉,冲他们可劲吆喝:“特刊,最新的特刊呀!血旗大军再创佳绩,苍狼第二军团大展神威,飞凤将军用兵如神,突击全歼狼牙修三万北部援军,阵斩敌军主将昆乌...”
从走到身边的老汉手中,王宣习惯性的买了近来的所有几份报纸,顺手甩给老汉一张二十钱的华币,他几乎脚不沾地的窜上一驾马车,也没管王魁等其他船员,直接冲车夫吩咐道:“快,去城中的飞奴邮站。”
那车夫倒不含糊,吆喝一声,立即驱马发车,直奔距此不远的蒲罗中新城也即西海郡城。王宣则收束心绪,闭目养神间,在脑中构思待会该如何用密语行文,才能在一张纸笺的限定字数内,既简练而详尽的传递出自己急于回报的信息,又能不要引发工作人员的猜疑。
“这位客官,邮站到啦!二十钱标准价!”不一刻,马车停下,那车夫好似刚刚想起,不无歉意的提醒道,“客官,据说飞奴邮信的民间业务早停了好几天,怕要等到战后才能开通。呵呵,不知客官是否还要去其他地方,譬如客栈之类?”
卧槽,那你还拉我来这儿!?看着强壮车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王宣强按下了打烂它的冲动,甩下二十钱的车费,直奔道边的邮站。尚有其他业务,邮站开着门,可正如车夫所言,柜台一问,民用的飞奴快信业务确已暂停,理由则是进来业务太多,飞鸽还没回来。
王宣可非轻易放弃的主,他略一踌躇,撇开面含歉意的柜台女侍,瞅个空子溜入邮站大掌柜的公务房,两句寒暄之后,他直接掏出一封金币放在案上,冲那位中年富态的大掌柜执晚辈礼道:“大叔,邮站想来定有少许备用信鸽,在下着实有急事,需要传信远方,愿出百倍邮费,还请大叔通融一二。”
金光晃人眼,大掌柜忍不住干咽了一口,一封金币合一金二十两,就是百贯,足抵他数年的掌柜薪水啊。好不容易的,大掌柜将目光恋恋不舍的从黄金上移开,这才为难道:“说真的,飞鸽的话这里的确还有,可如今战争期间,一应飞奴其实已被军方征用,包括后续中转鸽战亦然,委实不好办啊。”
“在下真有急事,一个不好便干系人命,还求大叔一定帮忙啊。”王宣心中暗骂,再次掏出一封金币,再作一礼道,谁叫在这蒲岛,华兴邮站的飞奴业务独此一家呢?尽管随着华兴府的应用,飞奴传信在世家大族间愈加普遍,但想将网络覆盖到如此偏远的万里海外,除了华兴府,尚无其他势力能够做到。
“好吧,年轻人,看在你如此着急的份上,此事某应下了。”肥脸一阵抽动,大掌柜盯了金币许久,终是猛一咬牙,点头应道,“不过,你所写内容某须亲自验看,涉及军管,可不能犯禁。”
“可以,绝无问题。谢谢大叔,谢谢了。”王宣长松口气,再度行了一礼,眼底却是闪过一道冷莽。
接下的事情就顺利了,写信、验看、绑缚,直至亲眼看着两只飞奴东向而去,王宣这才离开邮站,与前来寻他的王魁一起,换辆马车前往了客栈。而那位邮站大掌柜则笑眯眯的返回自身的公务房,不过,此刻在他方才所坐之处,却已多了一名蓄有八字胡的黑衣男子,正在啧啧把玩着那两封金币。
“我说,第二封金币可是咱费尽嘴皮才多捞来的,属于合法劳动所得,不能算作赃款上缴,是吧?”大掌柜依旧一副财迷模样,贱兮兮道,对那名黑衣男子的出现却是毫不意外。
“言之有理,的确该算合法劳动所得。有光明就有黑暗,咱监察厅可没那么小家子气,瑕不掩瑜的外快小金库还是允许的嘛。”那黑衣男子点头,却将其中的一封金币施施然一分为二,取出一半装入自家口袋,这才看向大掌柜骤然凝固的脸,笑眯眯道,“不过,咱道上也有说法,见者一半,是吧?”
“卧槽,你丫尽躲在隔壁偷窥来着,最多喝点汤水就够了,凭啥分走一半?”大掌柜黑了脸,忙出手如风,将另外半封金币先捞到袖中再说,又与黑衣男子对瞪了半天眼,他终是无奈道,“得,谁叫咱遇上更狠的呢?说正事吧,今个这厮已经是海峡封锁以来的第三个可疑分子,他在蒲岛的行踪你刺曹那边盯着,别叫他给逃过封锁,至于那份鸽信,我密曹自会跟踪调查...”
同一时刻,尚不知自己急匆匆撞上枪口的王宣,正在客栈房间内不无兴奋的陷入遐想。当年他在和平岛兢兢业业,怎奈王导公子在夺取鳌山岛一事上被纪某人狠狠的涮了一把,连带他也被迁怒,明升暗降发配到海外坑瘪的跑海颠沛。但若这一次能够及时将偶然发现的重大秘密及时发回王氏,避免自家跳入华兴府挖下的坑,没准就能将功赎罪,重返花花世界呢。
当然,出于警惕,王宣依旧希望尽快穿过海峡封锁。稍事休整,他召来王魁问道:“之前让你打探海峡封锁一事,方才可有收获?”
无奈的遥遥头,王魁苦笑道:“看守码头的是西海甲等军团,而非地方辅兵,根本无缝可钻,咱们的船解封前肯定走不了。并且,蒲岛这边对海面绝对军管,也不似噶谊港,根本不允许战舰之外的任何船只航行,包括土人小船,听说海峡东口更有安海野战军团巡守封锁,几无可能提前走脱。东家,还是静等战事落定,解除封锁吧。”
跨洋潜行可不比横穿陆地,功夫再好也是白搭啊!王宣叹了口气,既然主观折腾没辙,那就看看客观局势,期待海峡解封吧。遣走王魁,他打开那一摞得自码头老汉的报纸,忍住反胃,跳过那些对血旗将士赞美讴歌的篇幅,研究起了这场华兴府征服狼牙修的战局。
一应报纸综合下来,撇开零星战斗不算,血旗军在狼牙修已然打了三场大战。六日前轻兵引诱狼牙修王城卫军出城野战一场,三日前伏击南方部落联合援军一场,二日前突击北方部落联合援军一场,血旗军三战三捷,已然歼灭或击溃狼牙修国的七八万土兵,令狼牙修王城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围困之境。
事实上,以王宣并不出众的军事素养,此时也已看出了血旗军的大体战略。基于马来半岛的长条形状,此番血旗军兵分两路,分别从马来半岛东岸的中部偏南和偏北的两处海岸登陆,进而直接横插,从南北两向截断狼牙修城与马来南北众多部落的联系,进而突击拿下狼牙修城,歼灭土王中枢,实现斩首战略,顺道围点打援歼灭一些土人主力,继而在对群龙无首的诸多土人部落展开逐一征服。
“直娘贼,这般轻松就要让血旗军得逞了吗?马来土人都是猪吗?就是八万头猪,也不能这般轻易的就叫别个给灭了呀!”禁不住骂了一句,王宣一脸的复杂。他倒没有心疼马来土人的国际主义情怀,可也不能叫血旗军打得如此轻松呀,若能两败俱伤多好...
第五百八十九回 粮价长阳
蒲城客栈,王宣对于隔海那场几无悬念的侵略战争已然没了兴趣,而血旗军毫无难度的高歌猛进,反令他对此番可有可无偏又严格无比的海峡封锁愈加狐疑。下意识的,他将关注投向了有关各地粮价的报道,如今这是除了狼牙修大战之外,华兴府最为吸引眼球也最占报纸篇幅的公众消息。
“澶州零售米价首次突破每斗百钱!农部侍郎张银公开辟谣缺粮传言...”“三月底期限将至,官仓购粮门可罗雀!行政署强烈呼吁,百姓捂粮谨防玩脱...”“人心不古徒生事,粮价长阳何时休...”
扫过报纸上的一条条黑色大标题,王宣嘴角翘起,抽抽个不停,半是苦笑,半是讥嘲。就在去冬西去丝路跑海贸的路上,略知流人换粮内幕的他,一度还在无聊之际意淫着华兴报纸上是否会出现类似上述的刊文。而今刊文如期而至,可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只因他已然知道,倒霉的绝不会是华兴府。
王宣可以想象,此时自己在米沙特区的所谓家主王枫,还有自己在大晋江南的真正主子王导,乃至那些正在华兴府粮食市场兴风作浪的卿们,如今看着这类报道,定是优哉游哉的品茗清谈,笑看华兴府上蹿下跳的压制粮价而不得吧,殊不知粮价涨得越高,最终越倒霉的反是他们自家,而别个华兴府一边正给他们演戏洼坑,一边已经悄没声的举起闷棍了。
至于那根闷棍,则是来自他们怎么也难想到的方向,那是来自天竺,来自安西,来自罗马,来自马来半岛以西的整个丝路沿岸,那是惯于权谋的大晋诸公们根本不了解也不愿去了解的领域,却成了他们运筹帷幄的最大漏洞。这一刻,王宣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三观,大晋那些所谓的士人精英们,真配代表汉家的最高水平,真配领导汉家吗...
接下几日,王宣的生活就是流连于柳巷茶馆,混吃闲等,唯一能算正事的只有买报看报。而在他的煎熬中,报纸上表露出的粮价依旧一涨再涨,血旗军则依旧捷报连连,并于三月二十七日攻破狼牙修城,令狼牙修土王死于乱军之中;只是,血旗军对马六甲海峡的封锁,依旧坑瘪的毫不放松。
好在蒲岛虽然滞留了许多海船海员,但这里似乎早有准备,各类供应很是充足,便是它处高起的粮价,在军管之下也是一如既往的低廉,令得这块紧邻战场的贸易海岛并无什么人心惶惶,倒似华兴府如今最为安定之处。当然,也更反衬了他王宣内心的焦躁不安。
转眼四月初五,日上三竿,王宣一如近日来的习惯,看似惫懒的来到所居客栈边上的一家茶馆,立有熟识的伙计给他端上热茶,并送上今日最新的报纸。
扫了眼头版头条的狼牙修战事报道,无非又是血旗北路军剿灭了多少多少不服王化的土兵,南路军收降了多少多少主动投诚的部落,又有多少多少的军中新秀崭露了头角,王宣不禁腹诽,既然仗如此好打,咋还封锁着海峡不让人走,用心咋如此险恶呢?
撇撇嘴,王宣收敛心神,如每天一样,颇怀着等待判决的心情,将报纸翻到第二版。根据头条报道,华兴府在澶瀛等地平价购粮并奖励功勋点的活动已经结束,统计下来,共得民间七成半的余粮。旋即,王宣深深皱起了眉头,因为粮价依旧长阳,难免又一次的失望,他愈加忐忑,是自家正在瞒着其他大族暗中拉高出货,亦或,他的消息压根就是逾期没有传到特区王枫的手中?
然而,目光游移的下一刻,王宣的心不再忐忑,而是瞬间沉到了谷底。视线所及,那是一段篇幅短小的报道,显是临时插版的紧急消息。四月初二子夜,瀛州望吕郡,官仓遭遇一场火灾,尽管有瀛州军团的兵卒及时扑救,原有十万石的存粮仍被焚毁四成,这场火灾不可避免的引发了当地自营市场粮价的再次疯涨,现已确定为人为纵火,具体细节正在紧急调查之中。
“猪啊!难道就看不出别个正在等着你丫跳出来吗?难道不知别个正愁没理由养肥了猪开宰吗?”直觉此事有九成跟自家那帮蠢货脱不开干系,王宣无名火起,猛一拍案几,怒声骂道,却是引来了茶馆里一众惊疑的目光。
陷入众人焦点,暗谍出身的王宣顿觉浑身不适,忙挤出微笑,不无歉意的向茶馆众人环视点头。待得重新坐定,王宣也恢复了冷静,脑中随即跳出了另一个问题,自己通过高价贿赂发出的鸽信,究竟在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面色阴晴不定,王宣尚未理清头绪,忽听外面的街道上一片嘈杂,不少人还快步奔向南门码头方向。正觉疑惑,王魁已然喘着粗气进了茶馆,冲他大声叫道:“东家,港口外路过了一支海贸船队,怕不有数百艘大船,他们没被封锁,往东去啦。”
“卧槽,去看看,凭啥别的商船可以通过海峡,咱们的船却要被封锁在这儿?他妈的,要解禁大家都得解禁,咱也不是后娘养的啊!”不待王宣做声,已有茶客拍案而起,急冲冲的出店往南而去,气愤中又不乏期盼,显是同样被滞留蒲岛的船东船员。
心中闪过一个愈加不好的念头,王宣也立马起身,跟着王魁快步出门南奔而去。茶馆本就靠近南门,蒲城也距港口不远,故而片刻之后,王宣便到了码头附近,见到了王魁所说那支船队的背影。
那是由安海水军护送,挂有华兴商会旗帜的船队,也该正是他在天竺巴提港口一度见到的那支超大型船队,不,是巴提那一只超大船队的数倍,总排水怕不有着两百万石!
“诸位见谅,这支船队情况特殊!海峡的战时封锁并未结束,还请大家稍安勿躁!”通往码头的道上,已被一队军兵封锁,为首军官正操着喇叭安抚道,“不妨告诉诸位,那些船里运送的都是粮食,购自西方丝路沿岸地区的粮食,必须尽早运抵澶、瀛、吕等地,事关数百万华兴百姓,刻不容缓,府主特令,任何人不得阻滞...”
“呃,原来是粮食...我的天,两百万石粮食...卧槽,这他妈的都从哪儿给凑出来的这么多...诶,有了这么多粮食,还缺啥粮呀...直娘贼,现在粮食可比亲娘养的还大,咱们那些货还真就比不了...”一帮前来抱不平的船东船员们立马没了脾气,或惊叹或释然,或苦笑或骂咧,也有陷入沉思的,终是纷纷散去。毕竟,他们在蒲岛虽未感受到粮食危机,却皆从报刊上知晓着华兴府的粮价局势。
并未随着他人散去,王宣呆愣愣站在原处,脸上似哭似笑,直至那支船队彻底出了视野,蓦地,他手指东方,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一地鸡毛!一地鸡毛啊!哈哈,都他妈的一地鸡毛...”
“看来,你这位王氏死忠看懂了不少东西,只可惜,你不该多说,也说不出去。走吧,跟我去坐坐,或许你我都能知道更多。”正此时,一什黑装军兵走了过来,那是军中宪兵的样式,为首的是名八字胡的黑衣男子,他一边亮出一份黑色证件,一边淡淡道,“哦,对了,某隶属华兴府监察厅,你不去不行的...”
就在超大运粮船队横穿马六甲海峡之际,大晋扬州,东部沿海,自由岛自茂市场,稻谷交易价已然达到了历史性的每石一千五百钱,当然,五铢钱在此已然不好使,在大宗商品交易厅内,它的标价是每千石十五金。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华兴府的强大,在沿海贸易上的主导权也愈加明显,纪某人部分借鉴后世的交易规则也愈加被商人们接受,一应自茂岛上的大宗匿名交易,也愈加成为沿海商货的价格风向标。即便在华兴府粮价动荡的当口,这里依旧因为华兴府的商业诚信而主导着东南沿海的粮价。
此刻,一名瘦削的儒装文士正在大宗交易厅内,胆战心惊的盯着墙上的大宗粮食求购栏,因为,一名青衣侍者正在走向那里的稻谷分栏。轻轻的,侍者擦去对应十五金最高售价的两万三千石,继而,又擦去对应当前次价十四金的八千石,再而,侍者又擦去了下面对应十三金的六千石,还好,他在此重新写上了两千石这一数目。
侍者的动作很轻,瘦削文士的心却揪得很紧,可劲扇风的手心已然满是汗水。显然,此刻购粮价格的下跌不符瘦削文士的心意,谁叫他本身并非一名寻常商人,而是暗中代表着江南都督府以及一应故吴士族,而现在的粮价依旧不能令他的后台大佬们满意呢?
“直娘贼,又是三万五千石!这几天怎么连续有人出来捣乱,都是谁卖的,就不能等到价格上去了再卖给华兴府吗?日后若是查出来,定要给他们难看!”文士身边的一名小厮低声道出了自家主子的心情,继而犹豫着说道,“先生,十三金都快破封了,是否重新挂单,将价格顶上?”
“无妨,总有些沉不住气的蠢货。哼,粮价还会长阳,总有他们后悔的一天!去,挂单,十五金,再求购五万石!”咬咬牙,跺跺脚,再擦了把汗,瘦削文士终是恨声道。只不知他若是获悉,此刻在文明岛、狭义岛以及青岛港的自茂交易厅内,同样也在上演着这一幕,是否还会如此决绝的继续挂上买单...
第五百九十回 顾全到访
永嘉四年,四月初九,申时,雨,瀛东城。
“好繁华的府城,每次来此都令人耳目一新呀!”隔着车窗,顾全心中暗叹。此时他遍眼所见,街道平直,砖楼成列,各式各样的店铺琳琅满目,纵然雨迷蒙,到处却仍人群熙攘,若非亲见,谁敢相信数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海外偏荒?
特别是他此刻一时兴起所衬马车,更是稀奇!这不仅是四轮马车,还是轨道马车。去年底竣工,在府城的主要干道上,都修有这种与水泥路面相平的马车轨道,其上铺设有铁轨,马车行驶在铁轨上,既快捷又平稳,单马便能拉载原本双马相同重量的马车。而顾全所乘坐的,则是隶属华兴快阅府城公交马车系统,上车一钱,每五里路加一钱车费,两钱即可环城一圈,寻常百姓也能常坐。
据,这种轨道系统最早被府主提出用于矿采运输,后因华兴府大力新建炼钢高炉,初期出了不少残次钢铁,为了刺激钢铁冶炼工业的技术进步,府主大手一挥,产量带动质量,便有了瀛东府城轨道运输的开建。而这一公交系统一经投入运营,立即好评如潮,甚至引发了它处百姓对都城人民的羡慕嫉妒恨。
由是,结合此番大规模移民带来的劳力富裕,澶瀛二州的环岛轨道马车系统已被华兴府列为今年的头等重大工程,而各地的州城郡城,也将在后逐步加以修建。如今紧挨瀛州钢铁的纵谷平原地区,业已铺设了百余里的长度,据初步测评结果,一三百里的速度不在话下,简直比海运还要便捷了。
“在道路上都铺得起钢铁,华兴府竟已富强如斯,那位妹夫来海外前前后后还不到五年啊!”顾全心底再度暗叹,嘴角更是不自觉的挂上讥嘲,“可笑吴郡那些族老,总觉着江南才是人间堂,抱残守缺,一心想要跟着司马睿从龙割据也就罢了,竟还打算跟风对付华兴府,简直就是丢西瓜捡芝麻,殊不知咱的妹妹才是顾氏的第一慧眼呀!”
没错,顾全正是府主三夫人顾敏的亲哥哥。顾敏虽然顶着一个倭国王室女的份,但时间一长,她又不乏参与太上道的宗教活动,却是难逃吴郡顾氏的追查,事实上这也得益于纪泽的听之任之,毕竟倭人已然稳定,纪泽倒也不介意顾敏与家饶私下联系。
对于这场木已成舟的婚姻,吴郡顾氏出于自利益的考虑,最终选择了隐瞒与利用,因父亲亡故而成为一房之主的顾全,便被族中派到华兴府的米沙特区另外开枝散叶,恰似三国时代的诸葛氏,在魏蜀吴三国皆能开花结果做高官。不过,在此番针对华兴府粮食危机一事上,自有抱负与主张的顾全因为顾敏的存在,却与吴郡主支有了明显分歧,已不愿再被主支用作牵线木偶。
顾全正自感慨间,忽听边上传来一个满是愤慨的声音:“直娘贼,这帮黑了良心的混蛋,囤积居奇炒作粮价也就罢了,为了赚点昧心钱,竟然还敢直接烧了官仓,非要断了华兴粮业的平价供粮,得咱们都要吃他们的高价粮吗?也不想想,真要闹得华兴府大乱,像是中原那般兵祸连连,他们赚了再多的钱,又能保证自个儿有命花吗?”
却听另一年轻声音道:“是啊,这都是第四起了,防不胜防呀!澶州也遭了灾,又是三万石粮食被烧了,跟前几望吕郡那起一样,没准就是同一批人干的!哼,只怕还不是寻常商家所为,没准就像报上分析的一样,是勾结境外势力的家伙,想要闹得咱们华兴府大乱!王鞍,若是叫咱知道谁放的火,定要将他们丢入海里喂鱼!还有那帮囤积居奇的混蛋,也该抽他丫的!”
好凶悍的民风,好似捎带也骂了自己诶!顾全面上一僵,转眼看去,是同车两个手拿报纸的年轻乘客,看衣着像是店铺伙计一类。顾全自不会在府城重地跟两个寻常人怄气,但心却也顿时沉重起来。年轻人所的袭烧官仓他已从报纸上知晓,甚至已然猜出可能是谁干的,那帮家伙依旧遵循了大晋诸公的意思行事,却是给他此行媾和华兴府的谈判,平添了老大一道坎啊。
随着两个年轻人开骂,车上的乘客也逐渐加入这一话题,声讨的多,喊打喊杀的同样不少。而顾全的心则是更加沉重,只因他突然意识到,之前一直只管正面呼吁甚或纵容粮价飞涨的华兴府,自从烧粮一事之后,突然开始通过报纸,铺盖地的抨击囤积居奇,抨击恶炒粮价,抨击境外势力,短短几,已在百姓们心头点起了熊熊怒火,好似华兴府一直在等袭烧粮仓这一导火索似的,那么,怒火所向是谁?
“伙子别急,咱们都跟府主来海外有些年头了,何曾见过咱们府主行差踏错?”这时,同车的一名中年乘客笑着插言道,“别看那些家伙现在闹得欢实,咱们府主只要愿意,随手就能收拾他们。叫我,咱们只需响应府主号召,老实做活,平价购粮,莫去跟风,届时自有恶人授首,云开雾散的时候”
何曾行差踏错?卧槽,那厮好似一度被人称为损将军诶!顾全没由来一个哆嗦,难道有关粮食危机的从头到尾,其实并未脱离华兴府尤其是自家那位损妹夫的掌控?那么,他这个大舅哥意图以粮食救急为条件,居中做好人斡旋之余,为自与米沙大族的那些士人盟友,获取一系列经济乃至政治利益的美好构想,还能成功吗?
“叮铃铃”蓦地,车厢内响起铜铃之声,马车则渐行渐止,车夫的吆喝也随之响起:“各位,瀛东衙城到啦!有去炎黄广场观光、祭祖亦或祭奠的朋友,这里也能下啦!”
带着两名随从,顾全与一众乘客下了车,扫了眼与乐中城相似的炎黄广场,他此刻却已没了即兴感慨的心,整整衣衫,从怀中掏出一块得自顾敏的特制令牌,他收摄心神,肃然走向官署衙城
两刻钟后,府主官衙,前院书房,顾全见到了纪泽。二人曾在去年与顾敏一道有过一次私下聚,倒非首次见面,是以片刻寒暄之后,纪泽便开门见山道:“大舅哥此来在官衙会见于我,想是出自公事,莫非是为了米沙特区的那帮跳蚤?”
呃,好似咱又被捎带着给骂了诶!顾全心头有点闷,面上不好显露,他与纪泽也仅见过一面,可不敢像纪大府主那样自来熟的想啥啥。不无尴尬的一笑,顾全斟字酌句道:“此来瀛东,我实是为了华兴府这场粮食危机,愿于中间斡旋,令一干米沙大族低于市价向官仓售粮,也好为府主及时填补粮食缺口,一解燃眉之急。”
“哦?大舅哥这是来帮我的,嘿,好意我领了。”纪泽嘿嘿一笑,接着不置可否道,“不过,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却不知米沙大族粮价几何?又有什么其他附属条件没有?”
颇觉哪里不对,可事已至此,顾全还是硬着头皮道:“呃,来前我曾与一些家主有所商榷,想来每石一贯的稻谷价格,他们还是可以接受,毕竟,如今市场的稻谷收购价已经高达一贯六七了。”
瞥见纪泽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表,顾全心中愈加没底,下意识瞟眼自己的左右袖子,犹豫再三,他还是掏出了左袖中条件更为平和的那一份书文,起递给纪泽,不无赔笑道:“府主,这里确有些许特区士民之期,不敢是条件,还望府主酌予以三思。”
“哦!?第一条,放开报刊限制,许民间办报,以便民间言论自由;第二条,在特区大幅推进民主进程,开展县一级官员民主选举;第三条,家资过千贯者,可直接获取公民份;第四条,取消科考分榜制度,公民、平民公平量才录取;第五条,放开民间产业进入准军管行政新区的限制,准许参与其私有化竞拍”纪泽先是漫不经心的取过书文,但读了几句,却渐面泛惊奇。
“诶,大舅哥,你这些条款倒是颇有资产阶级改良派的风范嘛!”片刻品味,纪泽淡淡一笑,“只是,这些建议太早,十数年后,新一代华兴子民成长起来之后,某或会逐步推校”
“啥资产阶级?啥改良派?”顾全有点懵,疑声问道,“上述建议与华兴现行律法并无本质冲突,也有利于特区稳定,府主为何现在不能实施?”
“呃,资产阶级嘛,就是拥有大量田地、工坊、商号等等资产之人,在如今的米沙特区,便是大族之主了。”纪泽颇有耐心的解释道,“呵,当底层百姓尚无教育背景,且生产生活完全附庸于所谓资产阶级之时,所谓的民主、自由、公平,其结果仅是将权力集中于少数资产阶级手中,换而言之,在特区依旧是改头换面的士人专治!”
看向晴不定的顾全,纪泽轻轻一笑,不无玩味道:“大舅哥既然对这些感兴趣,某倒有个建议,咱们先对特区改造一番,解决了广大百姓的教育问题以及人依附问题,之后再逐步推行其他”
第五百九十一回 特区整治
瀛东衙城,府主书房,纪泽笑看顾全,煞有介事道:“米沙特区发展至今,能从蛮荒野地变为良田沃野与阡陌交通,一应世家大族功不可没。然而,特区大族终归需要融入我华兴府,且不说那些日常零零星星的违禁枉法,至少不能一经风浪,便自行其是,唯利是图甚至心存异志,就似此次粮食危机一般。是以,特区也该彻底整治一番了。大舅哥既然有意前来助我,那便参与此举吧。”
整治!?顾全心里一格登,顿时紧张道:“不知府主打算如何整治?还有,如今正值华兴府粮食危机,据我所知,华兴府官仓存粮最多仅够供应至本月中旬,环顾华兴府内外,也仅米沙大族尚有余粮,府主此时整治米沙,不怕当地大族们愤而作乱,进而引爆华兴府粮食危机吗?”
延至此处,顾全突然噤声,因为他蓦地意识到,他自己似乎不该知道得那么多那么细。纪泽则不怀好意的瞥了他一眼,并未深究,却是似笑非笑道:“呵呵,本府主早在报纸上说过多次,华兴府并不缺粮,大舅哥怎么就是不信呢?啧啧啧,大舅哥,你自己家里不会也囤积居奇,留了十来万石粮食吧?哎呀,只怕这次要亏大发了。”
心中一惊,早便暗藏心底的那份不良预感随之升腾,顾全也顾不得纪某人言语中的讥嘲,急声问道:“府主此言何意?华兴府怎生不缺粮,莫非此时已然出兵对米沙大族们抄家夺粮了吗?”
“呃,大舅哥,你未免太过小瞧妹夫我了吧?兵是派了,却是为了稳定地方,而非夺粮。某一再强调依法治府,怎会那般不经公审,便蛮横粗鲁的侵夺百姓财物,岂非太没技术含量?一旦开了这个坏头,日后但凡有事,难免被人效仿,长此以往,华兴律法乃至华兴府何以立信?”一脸装逼,纪某人得瑟道,“其实,自始至终,某就不曾指望过米沙之粮,甚至澶、瀛两州的百姓余粮,也属可有可无。”
“应对粮食危机这等要命之事,某怎会指望他人高抬贵手?呵呵,某所倚仗者,乃是来自西方丝路的四百万石购粮。”像似经典剧情中的大反派,纪某人显是得了一个被他狠狠戏弄过的准对手,喋喋不休的吹嘘道,“事实上,早在去冬祖士稚送来消息,言说镇南将军山简意欲和华兴府大规模流人换粮,某便急令丝路各地的商贸网点开始大规模悄声购粮。至于粮战的其它种种,嘿嘿,某便只好笑看风云了。”
直娘贼,大舅哥叫得这么亲热,洼坑埋人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哼,定要寻个机会去妹妹那里好生唠叨几句,叫你丫上不了床!顾全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归想起自个儿囤积居奇时同样没对妹夫手软,只得熄了当面质问的勇气,呆怔片刻,他期期艾艾道:“那么,府主如今说出此事,想是打算最终出手了?”
“那是,明晨上报,今晚清剿纵火犯。嘿,咱华兴府这都被烧四次官仓,中招两次了,再不出手收拾那帮不开眼的,任由他们闹下去,百姓对某再是有信心,只怕华兴府也真要乱了。”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纪泽笑嘻嘻道,“嘿,不愧是咱的大舅哥,不屑试任七品小官,却立志成为米沙诸族士林魁首的人,一眼便看清了当前局势。”
说来顾全最初迁居华兴府与顾敏相认之时,纪泽顾及顾敏感受,也曾结合顾全在晋境担任过县令的出仕经历,开出过一个七品官职予以招揽试用,毕竟大幅扩张的华兴府官员紧缺,除了科考与军官复原这两条正途,底层吏员升迁与外来官员特招迄今仍是选官的两条重要途径,那般升任顾全也不违制。只是,当时顾全并不愿意去它地就任官职,孰料如今却借机来了这么一手,委实令纪泽很是不爽。
被纪泽道破心思,顾全倒也顾不上尴尬,他狐疑加警惕道:“却不知府主打算如何整治米沙特区?该不会取消特区土地超量拥有的特许,将猪养肥了开宰吧?”
说到正事,纪泽不再嘻嘻哈哈,他正色道:“特区既有承诺不会更改,大族所垦田地依旧归属大族,拥奴数量也依旧放宽。但也仅此而已,其它方面将悉数按照华兴府既定律法严格整顿!譬如,拥奴数量依旧超标者,非法持有军械私兵者,滥用私刑者,地方横行不法者,阻挠百姓教育者,等等此类,皆要严厉打击。为此,米沙二郡将进入为期一年的准军管时期!”
“唏...”顾全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不算养肥了宰杀吗?须知米沙两郡说是华兴府治下,乡权却被地方大族牢牢掌控,兼有华兴府有意无意的纵容,几年下来,其内一应社会生态如今几同中原。倘若华兴府真要就此严格整顿,翻起老账,只怕过半大族都免不了吃上官司。即便他自家寻常还算做事规矩,又有顾敏相护,哪怕此番囤粮损失不小,也不至一蹶不振,可米沙大族集体倒下,他还做甚士林魁首?
“府主,想来经过去冬今春的大移民,华兴府已有汉民六百万,总人口破千万也指日可待,已然不再迫切需要中原移民,处置米沙大族却是无需顾忌对外影响了。”面显颓败,顾全不无讥嘲的苦笑道,“米沙特区一直放纵大族所为,偏生赶上这次粮食危机,我等还哄抬粮价,一旦公开此间种种,只怕华兴百姓们也会因为府主整治特区而欢呼雀跃吧。妹夫,人说你是阴损将军,果然好心计,好谋算。”
面显不忿,纪泽横眉冷对道:“此言差矣!即便纪某此番有洼坑之嫌,是谁主动往里跳的?纪某可曾推过他们?哼,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投机倒把,甚至烧仓作乱,此番若非纪某早有后手,华兴府就将大乱一场,数百万百姓就将忍饥挨饿,他们可曾想过?若不整治他们,日后但若我华兴府真正遇上困难,他们再背后捅上一刀,令局势不可收拾,纪某寻谁说理去?数百万华兴百姓又寻谁说理去?”
面对纪某人的义正词严,顾全顿时气弱,嗫嚅道:“他们大多仅是打算多赚些钱财,并无作乱华兴府之意。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前来商讨粮食一事呀。”
“哼,若非忌惮血旗军,且大晋诸公不能开出太高价码,只怕他们集体作乱也绝不稀奇!再说了,你与那帮米沙大族,就能控制局势发展吗?”纪泽更恼,厉声斥道,“所谓米沙大族,若非纪某在海外给其一块生息之地,他们只怕过半仍在中原战火中苦苦煎熬,若非纪某对其发展不加打压,工商上一视同仁,他们哪来华兴府偌大市场纵横盈利,又能有今日之富足?哼,他们却是如何回报于我?”
“都说士人讲究恩义,那帮大族不乏你这样士人出身的吧,为了自家多发点财,囤积居奇霍乱百姓之时可曾讲过恩义,可曾觉着是在对纪某人捅刀?哼,大舅哥,说他们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吧...”纪某人指着和尚骂秃驴,好一阵吐沫横飞,甚是畅快,直将个大舅哥顾全臭得灰头土脸,更是不停的擦着冷汗。
“呃,府主在上,妹夫在上,我错了,我真心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再次抹了一把脸上被喷的口水,顾全终是哀求道,“天都快黑了,您看,米沙特区究竟该如何整治,我又该做些什么,您尽管吩咐,绝不敢推诿!”
最后狠狠瞪了一眼顾全,纪泽终是停了训斥。总算眼前这厮自己没将事情做绝,没参与粮仓纵火事件,仅是囤积居奇捞好处罢了,且主动前来媾和也算有心,知晓分寸,是以,纪泽顾及顾敏感受,还是要给顾全一次表现机会,况且,顾全毕竟是吴郡顾氏出身的顶级士人阶层,还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呢。
“根据调查,放火烧粮者乃王枫一伙,实属琅琊王氏忠属,所涉少量米沙大族必须剪除!余者既然因为囤粮蒙受损失,某也不想处罚过重,以至人人生怨了,毕竟他们对开发米沙有功嘛。”挂上坏笑,纪泽拖长声音道,“是以,某给他们一个选择,但若答应某两个条件,过往种种,包括此番囤积居奇,除非涉及人命关死,否则皆可既往不咎亦或大事化小,下不为例即可。”
颇有一种抓到救命稻草的感觉,顾全连忙问道:“哪两个条件?”
“其一,大族土地投入农场联营,华兴粮业参股,特区农人改租佃模式为雇佣模式,享受华兴府养老保障机制。大舅哥,咱们自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此举不影响大族们的经济获益,但要将附庸百姓与之剥离。”语气淡淡,纪泽不容置疑道,“其二,大族所属汉人仆从,九成交由华兴府另行安置,华兴府市价回补以土人奴仆亦或金钱,同样不会损及其经济利益。”
下意识的,顾全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只鸡,原本羽翼丰满,眼见却被一把刀杀来,拔了毛,剥了皮,剜了肉,只剩一排骨架,那就是将来的米沙大族,有钱不假,有地不假,却是孤零零的,哪里还是既往意义上的大族呀。
纪泽声音幽幽,继续传来:“大舅哥,此事需要有人带头,还需私下沟通,孙家,赵家,还有你顾氏,此番便替某做一说客兼领头羊吧。你既对米沙士林魁首有兴趣,一家人就该不说两家话嘛...”
第五百九十二回 直坠谷底
就在纪某人与顾全谈论如何整治特区大族的时候,吕州,米西郡城,王氏大宅,晚风依旧徐徐拂过茶香四溢的傍池凉亭,依旧是那群大族家主,唯一不同的是,亭间气氛却是极度的凝重,只因接二连三被披露的粮仓纵火事件,以及一应华兴报刊对于囤粮居奇者愈加严厉的声讨,都令他们感觉到了愈加沉重的压力,乃至愈加逼近的危机。
“直娘贼,都是谁纵的火,简直混账!咱们原本只想多捞点好处,叫这帮家伙一搞,焉知那位纪某人得了由头,会否对我等亮出屠刀?本还有望赚一笔后全身而退,只怕如今我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王枫目光闪烁,却满脸苦闷,率先打破沉寂道,浑一副被人连累的倒霉催模样。
“是啊,是啊,我等此番定是被人利用了,定是那帮里通晋廷的家伙,他们是要将咱们拖下水啊。”苏姓家主不无狐疑的扫视在场家主一圈,语带怯意,期期艾艾道,“倘若华兴府为了夺粮,真要给我等来硬的,那该如何是好呀?难道我等真要束手待擒,指望华兴府明辨是非,从轻发落吗?”
“诸位莫慌,左右我等手中还有粮食,逼急了都将它们给烧了,与华兴府玉石俱焚,某就不信了,华兴府现在如此缺粮,真敢不顾我等手中粮食,对我等直接下刀!”宗道南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强作镇定道,“我等只需严格控制好一应存粮,随时可以焚烧,想来还是能够谈判解决问题。”
“对对对,宗家主言之有理。我等还当团结一心,联络所有米沙大族,纠集所有人手,组织军伍自卫,并将粮食集中管理,决不给华兴府逐一击破的机会。”嘴角闪过阴笑,王枫急声道,“对了,未免郡衙与地方辅兵作梗,我等理当先下手为强,趁夜将郡衙与一应郡府官员给掌控在手,也好更多一份筹码!”
“王家主,这样过了吧?囤积居奇无非被重罚田产财物罢了,若是攻打郡府,我等可就真的成为叛军了,那可再难回头,抄家灭族都有可能呀。”眉头一皱,宗道南却是反对道,目光更是闪烁不定。而经他一个提醒,一众家主也立马反应过来,纷纷狐疑的看向王枫。
浑一副无辜神色,王枫摊摊手道:“我可没想造反,只是事到如今,别个眼见就要亮刀子了,咱们是做好准备,还是老实等着那位纪某人良心发现...”
正当王枫巧舌如簧之际,他的大儿子却是急冲冲跑入庭院,顾不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王枫的一头黑线,他惶声叫道:“来自报社的最新消息,明晨便将刊发,华兴府已从西方丝路沿岸购得四百万石粮食,第一批两百万石五日内便可抵达瀛州,第二批则已抵达狼牙修西海岸。咱们都被耍了,华兴府早在西方购粮,并利用去冬今春流人换粮的频繁船运,在不觉间调拨了数百万石船只运量去了西方,我等竟然一无所知啊!”
“啪!”“啪!”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只茶杯摔落在地,更有一名老迈些的陈姓家主手捂胸口好一阵痉挛,却根本无法引起一众其他家主的关注。面色陡变的他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被耍了!
蓦地,那位陈姓家主总算回过劲来,捶胸顿足,悲声嚎啕道:“天杀的华兴府呀,竟然藏着这么一招毒计,害得老夫好苦啊。早知如此,月初我就别再继续囤粮,把粮都给卖了啊!这么一进一出,少说七八万贯没啦,这要我陈氏攒上多少年啊...”
“老兄,您就莫再心疼那点损失啦,想想接下如何收场才是正事。宗道南不耐烦道。”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后悔,自个干嘛要跟这么一帮所谓的士人混在一块?
一众家主旋即一震,陈姓家主也不嚎了。是啊,眼下不光是各家用于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大笔投入打了水漂,更糟糕的是,面对华兴府眼见爆发的怒火,他们甚至连粮食这道最后的底牌都丧失殆尽,又该如何应对接下的风暴?没了粮食作为底牌,叫他们直接反叛华兴府,开玩笑,大晋诸公都不敢直面血旗军,他们急着投胎吗?
“要不,咱们趁早将那些粮食运出去,走私卖到大晋,至少比起华兴府的官仓收购价,大晋粮价再跌,还能高上两三倍,而且,没了粮食,也算销毁囤粮居奇的证据嘛。”王枫眼珠一转,再度鼓动道,“对,就这样,趁着血旗军主力还在狼牙修,我等也好突破海路巡检...”
“嘿,王枫,你这琅琊王氏的忠犬,点火点上瘾了不是?自个儿纵火烧粮不算,还在这里可劲点火,转着花样定要拉着一众米沙大族下水才满足啊!”蓦地,一声嗤笑从庭院外墙传来。
紧随其后的,是整个王氏大宅周边升起的团团炬火,映衬出冒出墙头的一名名血旗军兵,以及一根根寒光闪烁的箭头。同时,王氏大宅的前门被砰然撞开,一队队血旗军兵冲了进来,看衣甲赫然是近卫军团,且人数足足过千。宅内的私兵再多也就百来人,面对如狼似虎的军兵,纵有少量忠心赴死的,又哪能片刻阻挡?
战斗几乎从开始就是结束,已被彻底掌控的庭院中,黄雄施施然排众而出,正欲再来一段义正词严,孰料被俘虏的仆役人群中,却有一人抢先高叫道:“将军,在下乃是监察厅所属,编号3412,还请将军查明,万莫错杀自己人啊!”
“混账!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一众家主愕然,原本脸色苍白却做视死如归状的王枫,则惊声怒骂道。不过,骂到一半,便被另一声音打断:“将军明鉴,咱也是监察厅编外人员诶,编号9527,如假包换,还请将军万莫错伤好人呐!”
“诸位,对不住了,但显然,咱的选择最为正确不是?再说了,咱家有个苏俊已然颇受华兴府重用,为了他能再进一步,嘿嘿,真的对不住啦。”出声者竟是苏姓家主,不无猥琐的,他还不忘向其他家主表示了歉意。
顿时,黄雄吐了,宗道南等家主晕了,而那位坚挺如松的王枫,则哇的喷出一口老血,软软瘫倒...
次日上午,大晋扬州,东部沿海,自由岛自茂市场,大宗商货交易厅,稻谷交易价已然达到了历史性的每千石十六金。此刻,那名瘦削的儒装文士仍在交易大厅内,患得患失却又不无狐疑的盯着墙上的大宗粮食求购栏,只因已然日上三竿,往日每天都会跳出来捣乱卖出大笔粮食的那位匿名冤家,今日却是悄无声息迄今。
“是睡过头了,还是存粮终于卖完了?”轻扇羽扇,品茗端坐,瘦削文士心底念叨,“但愿那厮就此消失吧,也好让咱将价格封至月底。直娘贼,为了扛住粮价,万斤已经出去了。百万贯啊,绝非小钱,这都三次向上面申请调拨了,事不过三呀。”
蓦地,瘦削文士瞳孔一缩,因为,他看见一人笑意盈盈的迈入交易厅,却是华兴府在自由岛的商务总管,也是瘦削文士几乎明摆着的对头。只是,近来总是愁眉不展的那位李姓总管,此刻为何笑得那么得瑟,那么邪性?
“李兄,此来一脸喜意,不知...”瘦削文士忙笑着起身招呼,想要询问一下。与之相似的,另有一些商客也目泛狐疑的向李总管打起了招呼,李总管则是礼貌性点头拱手,脚步却是丝毫不停,径直行至交易柜台。
旋即,只见一名青衣侍者走向大宗商货求购栏的稻谷分栏,轻轻的,却也坚决的,侍者在一众商客的众目睽睽下,一把直接擦去对应十六金最高售价的三万三千石,继而,又擦去对应当前次价十五金的八千石,再而,侍者又擦去了下面对应十四金的六千石,但还没完,侍者又将魔爪伸向十三金,十二金...
“小子,你干什么?疯了不成?这般胡乱操作,不要脑袋了吗?”顿时,交易厅内炸开了锅,包括瘦削文士在内,大部分商客跳了起来,更有沉不住气的开口骂道。
那侍者一个哆嗦,好在,立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冲入交易大厅,用森寒的刃光唤醒了商客们的理智,那侍者这才继续操作,直至将求购栏目中所有的粮食买单悉数划除,代表着它们的悉数成交,也代表着粮价的直坠谷底。而导致这一切的那位售粮者,显然便是原本决计不该售粮的李总管了。
迎向聚焦过来的一道道目光,或懵逼或惶急或仇恨,李总管嘴挂讥嘲,淡淡解释道:“尽管李某并无义务解答诸位疑惑,不过,念在此间有着不少昔日的合作伙伴,未免你等被人蒙蔽,李某索性透露一条最新消息,我华兴府已在天竺、安西等西方丝路购得四百万石粮食,不日便将抵达瀛州...”
瘦削文士并不知李总管随后又说了什么,只因他已然吐血晕厥。当他再度醒来,依旧瘫坐在那间交易厅,却已不见了李总管。有气无力的勉强一笑,瘦削文士看向自己那名一脸关切的小厮,不无自嘲道:“亏得某家寻常要求你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才自己竟然那般不济,呵,定是极度丢脸吧?”
小厮连忙一脸耿直的劝慰道:“先生太过自谦了,方才片刻时间,如您一般晕厥的可不下十人呢;不光如此,听说还有两人刚才跳海了;更有甚者,有一人据说迄今仍在岛上裸奔呢...”
第五百九十三回 内部梳理
永嘉四年,四月初十。这一日,非但自由岛,华兴府在各处自贸岛皆同步公布了丝路购粮的惊爆消息,大晋沿海粮价随之疯狂跳水,尤其是江南,每石稻谷竟然达到了五百钱这一五年来的最低价。不消说,包括琅琊王与一干江东大族在内,那帮可劲哄抬粮价以待华兴府捏鼻子买单的黑心粮户们,面对粮价蛮不讲理的骤然暴跌,只能惨痛的交出一份迈上国际商战的巨额学费。
反观华兴一方,尽管最后三日的大幅高抛仅是得到了违约订金,可算上之前十数日不声不响的粮食抛售,却以早前秘密运自丝路的数十万石粮食,笑眯眯的赚取了过百万贯的黑心粮款,足以抵充丝路购粮四百万石的所有开销。哪怕百万贯对于如今的华兴府而言,尚不足一年总收的五个百分点,怎奈这样倒腾出来的免费粮食,吃起来香呀!
相比华兴境外,境内瀛、澶等地私营粮价同样跌得够狠够惨烈。随着四月初十所有报刊同步发布丝路购粮的消息,华兴粮业直接将稻谷收购价下调为每石两百钱,而这也直接取代了昨日的每石一贯三的私营市价,成了华兴府的统一购价,因为,私营市场已然再也没人收购稻谷了。而随着稻谷购价同时跳水的,自是一小撮华兴百姓的心情,他们要么是持有高价稻谷的奸商,亦或是依旧捂着余粮的农户。
澶州筑紫,那之津城,喜鹊酒家,就在一众晋海自茂岛上的奸商们忙着跳海亦或裸奔的时候,那对一度与周老邱发生口角的哼哈行商,则压着当日新报,在二层窗口举杯望日,对饮消愁,尤其是那位胖行商,潸然之下早不知自己喝的是酒水还是泪水。
“曾经江山一片红,孰料只是近黄昏!”胖行商忽而诗兴大发,俄而灌上一口,复又放声嚎啕,“套牢啦,我他妈全都套牢啦,老子倾家荡产还欠了一屁股债,都押在稻谷上了,谁知官府还有丝路购粮这一手,直娘贼,平均七百钱的成本,老子这辈子怕都没法解套啦,卧槽啊,撑死胆大的,果然撑死咱啦!”
“辛辛苦苦三两年,一朝回到移民前!”同样出口成章,瘦行商心有余悸道,“直娘贼,这一笔赔的,老子所有的积蓄都得打水漂。还好我胆小,提前跑了一半,否则,唉,悔不该利欲熏心,不听官府规劝啊!”
“你丫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怪老子拖你下水吗?”本就郁愤难平,胖行商突然恼道,“你丫自个儿甩仓,干嘛不通知我一声,害得老子全陷进去了!亏你丫寻常还跟老子称兄道弟,关键时刻也不提醒一把,简直混蛋!”
“卧槽,你狗日的还迁怒于我了,你自己说,若在昨天,老子叫你卖粮套现,你能听进劝吗?”瘦行商顿时火冒三丈,手指胖行商的鼻子骂道,“我还没寻你丫晦气呢,若非是你一直呱噪,老子好好的怎会去倒腾粮食,能有今天吗?”
砰!胖行商拍案而起,一把打开瘦行商的手指,怒声骂道:“你他妈的说谁呱噪呢?过往跟着老子一道发财,讨生意经时咋不说老子呱噪,现在老子倒了,你丫就敢跟老子得瑟了?信不信老子还能揍你个满脸桃花?”
“我说两位,咱这里喝酒消遣可以,却不兴秽语吵闹,更不兴全武行。要是两位觉着不过瘾,可以去城中武馆比比箭,顺道舒缓舒缓,巡捕也不会赶来搅局不是?”伙计恰时上前,冷言冷语道,“对了,咱东家说了,就是尔等闹得咱们酒窖停工迄今,像是诸位这种枉顾道义,囤粮居奇之辈,日后还是别来我喜鹊酒家了,我等不愿侍候!”
“卧槽,担心老子日后付不起酒钱吗?得,这酒不喝也罢,给我找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瘦行商掏出一张百钱华币甩在案上,拔足就走,但走了两步,终是回头对胖行商道,“你我相交一场,我给你最后一个建议,听说狼牙修已被咱华兴府基本拿下,免不了又一次移民大开发,你不妨将住房店铺和那些倒霉催的粮食卖了,还清债务后,去那里重新开始,以你的本领,只要规矩些,过几年没准还会东山再起...”
于此同时,祝东县老洼村,周老邱脚步坚定的走出院门。他刚刚与媳妇商定,这是要去县里正式报名,参加针对狼牙修故地准军管计划开发的官员支边,那里的战事已然基本落定,即将被设为西州,含盖西海郡在内,将下设十二郡,而周老邱虽仅参与了没两次的官员培训,却也被许诺了一个乡正的八品正官。当然,基于那里现有条件太差,他与老婆孩子难免要先分开一两年。
“哎呦,这不是老邱嘛,听说你很快就要另行高就啦,真是好人有好报呀。”到了巷口,正和几个女人一块纳鞋底闲聊的杨王氏弹簧般的跳起,满脸堆笑道,“俺家二墩子最佩服的就是您了,成天念叨您目光长远,有情有义,只可惜眼见难得再跟着您长进了。唉,日后若有机会,您可得帮衬帮衬他呀。”
“是啊是啊,若非老邱村正一再劝我等跟着官府走,莫要见利忘义,没准咱们这次就要跟顾二嘴似的吃大亏啦,真得谢您呢。诶,咱们都是些没见识的愚夫愚妇,以往咋没看出咱们老邱村正是个文曲星下凡呢...”继杨王氏之后,其他村人也凑过来七嘴八舌道,满满的赞誉,好似全然忘了,昨日他们还因长阳不休的粮价,明里暗里的没少抱怨挤兑周老邱。
含笑点头,周老邱与众人打着招呼离去,心中难免复杂。近两月时间,他在村中的声望几乎就是随着粮价而反向颠簸,前几日粮价涨到一贯之后,不少得了双倍功勋点好处的村人甚至也反过来对他有了微词,这何尝不是他想外出支边的一个原因?
好在今日报刊一出,粮价跳水至底,一直紧跟官府号召的周老邱在村中再度声望无两,但他却再无第一次被村人“拨乱反正”的欣喜劲儿。过往一个耿直淳朴的庄稼汉子,也算身处漩涡中心,切实感受了一次底层百姓的诸般嘴脸,享受了一次为政者的毁誉翻转。
人心啊,你丫就是个王八蛋!感慨着为政者当有的觉悟,周老邱不觉间走到了村口,赫然看见倒霉催的顾二嘴,仍在布告栏的最新报纸前呆立凝望,一早报纸来时周老邱便见他如此,现在都快日上中天了,这厮还站在这里发霉。
隐隐的,周老邱还能听见,这个迄今依旧捂着所有余粮的家伙,正在一遍遍的发出祥林嫂般的呢喃:“我真傻,呵呵,真傻,真的...”
必须说,纪某人此番确是利用粮食危机挖了个坑,算计的不止是米沙大族,也不尽是大晋诸公,还有华兴府内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他就是要通过一应经济打击亦或强势整治,信我者得利,背我者吃亏,让飞速壮大的华兴府来上一次思想统一。否则,日后兵入中原收拾五胡乱华,焉知没有困窘之际,可不能一遇困难就内部生疑生乱。
不过,粮价暴跌带来的经济损失,仅适于对寻常百姓的惩戒。从四月初九对米西郡城的王枫大宅动手之后,接下的十数日,华兴府根据监察厅的蓄意监控与后续审讯,拔出萝卜带出泥,对粮食危机中跳出来的涉嫌纵火乃至其他严重违法违纪的案犯亦或细作,来了一次过筛子,宁杀错不放过,堪称一次严打清洗。
此外,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借着此番粮食危机,华兴府也对自家急速膨胀的官僚系统来了一次去糟存精的梳理。对于周老邱这类信心坚定且积极作为的官员,培养提干顺理成章,而对那些得过且过、纵容不法、三心二意甚至参与囤粮的官吏,长久踏步那是轻的,弄不好就是降职免职。
当然,内部梳理的重头戏仍是米沙特区的大族们。事实上,随着黄雄抵达米沙的并非仅仅用于铲除王枫一党的数千近卫军兵,还有用于稳定局势并督镇准军管改制的三万血旗战辅兵,以及由张敬带队,涵盖军政法精英与华兴粮业骨干的一支特派整改队伍。
正如纪泽对顾全所言,华兴府对米沙特区的整改,关键就是两步。其一就是人口置换,将九成原本附庸于特区大族的忠属奴仆,合三十万人,直接打散迁往遥远的西州新区,代之以二十五万各族新移民,从而一举摧毁特区大族们的乡权基础,很黄很暴力,却也绝对有效。
其二,通过没收王枫一党的田地,兼而规划出数十万亩荒地予以开垦,令华兴粮业下属的华兴农牧拥有特区三成的田地,再将这些田地入股,与特区大族们联营,成立一个个官督商办的,拥有更高生产效率与盈利能力的股份制大中型农场,其员工或是异族为主的从民奴民,或是享受华兴府保障的公民平民。
有着王枫一党的反面教材,有着顾全等人居中游说,有着囤粮居奇与过往不法的小辫子,更有数万血旗大军的坐镇威慑,特区大族们对上述两条举措只得乖乖选择了配合,而随后军政、经济与教育等方面的依法整改,也就再无阻力的水到渠成了...
第五百九十四回 绝密基地
永嘉四年夏初,经过半年的筹谋运作,对于大晋诸公借着《安内三策》流人换粮这一契机挑起的华兴府粮食危机,将计就计的纪某人终于凭借丝路购粮这一隐藏后手,展开了凌厉的收关反击,非但令大晋方面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借机挖坑埋人,对飞速膨胀的华兴府来了一次内部大梳理,将危机面前跳出来的黑心百姓、渎职官员、潜伏细作以及特区大族狠狠整治了一番。
好一场内部梳理,对于高速发展,坐望中原乃至意欲收拾五胡乱华的华兴府而言,不啻于大军临战前的一次整队。顶着粮价暴涨引发的汹汹民愤,这样一场全方位的肃反非但不曾令华兴府风声鹤唳,陷入内部动荡,反而赢得了百姓们的叫好连连。而随着一应整治举措的顺利推进,兼而五月夏收的又一次稻麦满仓,华兴府的这场粮食之战注定大胜落局。
相比波诡云谲的粮食之战,华兴府同期对软柿子马来土人的征服之战可谓小浪几朵,以对方相比百越蛮人还要落后的社会水平,血旗军说是用行军速度占据狼牙修全境也不为过。到了四月底,华兴府便已开始了对马来半岛准军管下的移民开发,来自晋境以及米沙特区的百万汉人,还有调自华兴各地的三十万夷人,用两月时间,陆续“交流”出了五十万因不甚配合而沦为从民奴民的马来土人。
值得一提的是,马来半岛面积过二十万平方公里,不亚朝鲜半岛,相当于六个瀛州岛,移民之后有众二百万,故而,包括西海郡在内,在此设有十二郡的西州,是华兴府迄今最大的一个州,横亘海上丝路的它拥有着莫大的机遇与挑战。为此,纪泽将西海军团扩整为万人编制的西州军团,仍由刘杰统领西州防区,并与转调来的刺史钱凤、州判贾岗两位干才,一道组成西州新区的军政法三巨头。
必须承认的是,由于粮食危机、移民安置与内部梳理牵涉了太多人力物力,纪某人的北进战略受到了阻滞,至少原定本年度征服朝鲜半岛进而坐望辽东的野望被迫搁置,让半岛各国得以从容消化马韩战果转而壮大,而换得大笔粮食的大晋各方,则可趁机加紧恢复元气。从这一角度来说,大晋诸公确也实现了最初流人换粮的部分本意。
只是,论起发展速度,穿越人士纪某人领纲的华兴府委实不虚任何国家亦或势力。既然对手获得喘息而壮大,自家在整顿内部且稳步拓展之余,自要进一步提高军事实力,免不了的,战争贩子纪某人大笔一挥,夏收一毕,新一轮的血旗军大扩编与大征兵就此展开。
除了对应西州新区郡县辅兵的常规设置,血旗军此番扩军的重点在于野战军团,水步骑三军皆扩整为五个军团,且骑军与步军一样定为三曲三屯的万人编制,水军的每个军团则增设专用于登陆步战的五千步卒,行后世的海军陆战队之能。
由是,血旗军水步骑野战军团将扩为十五个,每个军团万人,共有十五万将士,相比原本的九个军团六万人,一举扩增战兵九万,左右血旗辅兵们经过两年多的正规训练,以及中原之战与狼牙修一战,倒是不乏战兵的合格兵员。而华兴府的所有战辅兵也就此扩编五成,由去年的近三十万一举达到近四十五万...
就在华兴府上下的忙忙碌碌间,永嘉四年已然进入秋季。八月初五,华兴府最东的笠原群岛,也即后世的小笠源群岛,位于琉球本岛以东两千多里外的深海群岛区域,正是风和日丽,气候宜人。
在这片凭着纪某人的前生记忆,由安海水军艰辛探得,绝大部分华兴人都不知其存在的疆域,非但有着硫磺岛这一原料产地,其实更有着血旗军最为绝密的军械研制基地。尤其是与神火油、黑火药相关的所有热武器研制,皆已在去年底之前陆续搬迁至此。而看守此处的,则是一支由忠诚老兵组成,从未出现在明面番号内的近卫军团后军。
此刻,笠原群岛最大的主岛,也即方圆十余里的父岛,其近海上空,一个足有十数丈直径的老大气球正在空中悠哉游哉。气球之下挂着一个吊舱或说是大篮子,篮子中央还在可劲燃烧着火油,热气则上冲至大气球内。不消多说,这是纪某人占据琉球之后,在其东部海岛所设基地内,一早便令人捣鼓的西晋版热气式飞艇。
吊舱之内,纪某人一巴掌拍在吕翔的后脑勺上,朗声笑骂道:“瞧你小子这副熊样,还久经沙场呢,不就是上天转转,至于吓得浑身哆嗦嘛?还好没选你干空军,否则岂非糟蹋了咱这第二代大好飞艇?”
紧紧抓住扶手,吕翔一脸苍白的盯着自己的脚面,根本不敢四顾,仅有余光漂移,哪里还有寻常在舰船上的那副泼皮模样。干咽了一口,他不无委屈的辩解道:“俺本就干的水军,在海上自然是一条好汉。可谁知道人还能上天,这可是老天爷的地盘,俺哪敢造次?再说了,陆铮那小子是干空军的,但也怕得不行,没比咱强到哪里啊?”
“谁说的?俺这是叫风吹得有点冷,哪里怕了?俺可不像你那么胆小,大老爷们还玩恐高!哼,俺自小就不知道怕字是咋写的!”二人边上,另一年纪与吕翔相仿的年轻军官立马怒瞪过来,亢声反驳道,可哆嗦的嘴唇与发白的指节,却是出卖了他。
“少来,你自小根本就不识字好不好?哼,俺还不知道嘛,你可是跟俺一起,被主公收入学堂后才学的字!”吕翔立马抓住话脚,胡搅蛮缠道,显然打算蒙混过关,摆脱这个胆小的名头。
“得了,得了,第一次上天,谁都会害怕,多上几次就习惯了。你俩就别再唧唧歪歪啦,没得给青年禁卫军团丢脸。”纪泽斥道,笑容却是写在脸上,其间不乏对小弟弟的那种关爱。
所谓青年近卫军团,明面番号为近卫军团预备队,是纪泽利用此番血旗军大扩编,抽调兵将新组的一支秘密队伍,用于演练熟悉一应热武器与飞艇这类先进武器的战争应用,目前三千人编制,下设水步骑空四军,其什长以上的骨干军官皆为华兴府历年来抚养的烈士子弟亦或战乱孤儿,且都有着战争经历,而其所有军兵,也皆为至少有着两年华兴府教育经历的良家子,兼具忠诚度与文化程度。
“主公,第一次上天,谁都会害怕,您咋就不怕呢?要不,咱们还是下去吧,仅是看一次靶船试射,您也没必要上这么高呀。”这一飞艇的最后一名乘客兼乘务员,绝密基地总管杨远擦了把额头,哭丧着脸劝道。
“呃,某,某自然与众不同。”好险没脱口说出自己前生玩过业余跳伞,纪泽立马转移话题道,“怎么着?你等之前不是对我拍胸脯吹嘘,二代飞艇除了载重量大幅提升,气囊防火技术也已完全达标,决计不会出现一代飞艇那种囊焚艇摔的惨剧吗?”
“那自然没假,丝绸基囊刷上风帆防火涂料,寻常火星决计奈何不得。根据主公构想,咱们基地相关项目组早在四年前便开始试制飞艇,二代飞艇也研制一年半了,这点信心咱们现在还是有的。”说起自家基地的产品,杨远立马底气十足,但旋即,他又期期艾艾道,“只是,这架二代飞艇毕竟还仅是实验艇,不曾最终检验定型,主公乃千金肢体,万一有所闪失...”
“真是个马后炮,某上艇前咋不强调?别说了,再说某也要心虚了,下面可有数千青年近卫将士看着呢,可不能犯糗!得,还是发信号,尽早打靶试验吧。”纪泽断然摆手,声音开始有那么点颤,瞥眼望了一把下方,不无安慰的自语道,“还好,这也仅仅十多丈高,直接跳海的话,大概能没事吧。”
刚才俺咋没说,可您光顾着兴奋,听咱说了没?杨远心中嘀咕,自也不好跟领导争辩个是非曲直。索性抓起一面令旗,他冲下方可劲的摇啊摇。而纪泽与陆铮忙也掏出千里镜,与下方岸上船上的数千观摩军兵一道,聚精会神的望向海中的一艘银剑战舰,以及距其两里之远的一艘同级靶船。至于吕翔,则依旧缩在坐椅上攒劲再攒劲...
与此同时,下方海面,那艘银剑战船明轮飞转,很快来到了距离靶船不到百丈的位置,继而一个打横,用侧面对向靶船。船舷边则同步打开十多个窗口,其内隐约是一个个黑洞洞的管口,当然,那在后世叫做炮口。
“轰轰轰...”一番旗号喝喊之后,蓦地,战船上面的十多门铜炮,几乎同时开火。伴着一团团腾腾升起的黑烟,一连串巨声轰鸣顿时响彻了海岸左近的这片区域。观摩的青年近卫军兵们哪曾经历过这等场面,无不被吓了一跳,更有一些人直接一屁股坐倒。
“呜呜呜...”与此同时,炮口射出的十数铁球弹丸,带着尖厉的呼啸,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着靶船飞去。由于距离刻意拉得够近,且靶船也够大,此番的命中率显然不低。
“砰砰砰...”下一刻,近三成的炮弹命中了靶船,只见靶船上木屑横飞,侧舷更已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第五百九十五回 笠原炮演
“轰轰轰...”笠原群岛,父岛近海,试炮现场,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继第一轮炮击之后,又一排实心炮弹飞向了靶船。而且,相比第一轮所具的试射校准成分,此轮的炮弹则更具准确度,且炮手们纷纷将火炮的炮口调低了一些,更多瞄准了靶船的水线部位。
“砰砰砰...”木屑横飞伴着咔嚓断裂,第二轮齐射之下,有三枚炮弹直接击中了靶船的侧舷,撕开了三个巨大的窟窿,其中两个更在水线位置。汹涌的海水随即顺着水线位置的窟窿,快速灌往船舱,而靶船则很快随之发生倾斜。
“轰轰轰...”“砰砰砰...”咆哮在继续,摧残在继续,第三轮,第四轮...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缺口在靶船侧舷爆开,更多更猛的海水则灌入靶船,令靶船一点点的越降越低,最后在第七轮打击之后,终是无奈的沉没。
不知是否因为炮击轰鸣后的一时失聪,父岛近海,看着靶船的沉没,岸边船上的所有军兵,皆陷入了沉默。实因那艘银剑战船的强大,准确说是那些船载炮火的强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艘被打沉的靶船,分明也是五千石主力战舰的规模,竟然就这么三两下,不到一柱香时间,直接就被打沉了,这叫人家对手怎么玩,还讲不讲理...
“神器,真是神器,不亚飞艇啊!谁知在这茫茫深海,我华兴府竟还藏有如此一处神奇之地,拥有这些神物。”飞艇之上,陆铮目光呆滞,已近痴迷,叨叨连连,“今日方知,天下之大,神奇之多,主公真乃神人啊...”
“神你个大头鬼!人家打个喷嚏就能下场暴雨的,那才叫神,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做凡人吧。”纪泽赏了他一个爆栗,没好气道,“这是科学,譬如这种火炮,是利用黑火药点燃后的化学反应,产生巨大能量,从而推动弹丸高速射击,之前没有,仅是科技水平不足而已。集结你等青年禁卫军来此,就是为了让你等学习、熟悉、演练、揣摩、完善这些东西,可非叫你等前来敬神拜佛!”
言语间,纪某人其实难掩得瑟。从落户海外开始,他几乎每年都要抽出时间,悄然前往琉球以东的一应秘密基地数次,利用自己的前生见闻,指引基地内的匠师亦或原始科技工作者们,研制神火油、火药、火炮、枪铳、炸雷、飞艇,甚至蒸汽机等等,其间投入的人力物力与新鲜人才更是不知凡几。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四五年下来,这处基地的科研实力愈加壮大,产品也愈加出彩了。
“卧槽,百丈距离就能摧毁敌船,看打偏的弹丸落点,还可以更远到一里之外,这要是整出一支舰队,都配上这种叫做火炮的家伙,拉成一排,齐齐轰过去,岂非一两轮就能干翻一艘敌船!尤其在大海之上,敌船更是只能远远挨打,边都摸不着我方炮舰!直娘贼,有这等利器,谁他妈还玩射程仅有十丈的火龙喷啊?”这一边,吕翔不知何时早已忘了恐高,扒在吊舱边,满眼都是小星星,忘乎所以的叫道。
“小吕准将果然思维敏锐,非但一眼便看出炮舰在海战中的优点,且炮舰排列成线齐射,也正是主公为之所设计的战法构想。”杨远显然满意于自家基地这次研制成果展演所引发的效果,不无自得道,“说来在我基地各项研制科目中,舰载火炮如今是最具实战效果的一项。如今唯有巨型火炮尚还需要更多时间研制,大中小三款已然基本定型,只要投入,随时皆可大规模量产装备,凭借它们,我华兴水军已然足可横扫四海!”
按捺下兴奋,吕翔忙又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那么,每门火炮成本几何?”
“呵呵,下方这种大型舰载火炮乃是铜铸而成,每门仅有千斤之重,铸炮用铜约合铜钱也仅八万枚五铢钱,整炮铸造成本也就百贯上下。”杨远眨眨眼,瞟了眼纪泽道,“咱们主公早有先见之明,用纸币取代五铢钱铜币,如今华兴钱庄内至少储有数十万贯的闲置铜币,想来足够装备水军好几轮了。”
吕翔心领神会,立马转向纪泽,贱兮兮道:“主公,我等有了如此神器,正当大展身手啊。听说我等在淮河展示神火油之威以后,大晋诸方颇有觊觎,尤其是江东司马睿,已然得知神火油与林邑的猛火油有关,正在投入人力物力,边研制神火油,边在购买猛火油给水军装备。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咱们正该用火炮压制住他们呀!”
纪泽眉头一凝,江东势力着手林邑猛火油一事,是监察厅在今年三月侦知的。有着血旗军过往在大晋沿海应用猛火油作战的经历,更有丝路繁荣导致的林邑开化,再被淮水上神火烧毁艨艟之事一刺激,猛火油被大晋察觉与应用无可避免。尽管华兴府已然暗中对林邑猛火油采取了海上封锁,却无法封锁陆路,且大晋的西北疆域同样也有着露天石油矿藏,华兴府仅能阻滞,却无法真正阻止。
“无妨,司马睿想运出足量猛火油装备水军与我等抗衡,且早着呢。再说猛火油之威,焉能与神火油比肩?”看向吕翔,纪泽沉声道,“是以,安海水军尚还足以压制江东水军,而你作为青年近卫军主将,现在绝非想着如何携炮舰纵横四海,而当率众吃透技术,研究战法,至少搞清如何将炮打准,三年五年,潜心琢磨,直至他日时机成熟,某自会以你等为核心,组建新军,真正将一应热武器投入实战。”
看着不无沮丧的杨远与吕翔,纪泽复又提点道:“恰似神火油一事,我华兴府虽已具有这些最为先进的科技,但任何技术只要出现在人类社会,都会经历从文明社会向落后地区的扩散,绝非人力所能阻挡。故而,每当拿出一项技术投入实用,我等都须瞅准时机,令其产生最大价值,而非为了个人荣誉亦或诸般情绪,便将利器暴露人前!”
说起来,后世美国用十多万最优秀的科学家在“曼哈顿工程”搞出了震惊世界的原子弹,可几十年一晃而过,连朝鲜、巴基斯坦这些小国都搞了出来。而欧洲人骑着战马出现在美洲大陆的时候,从没有见过马匹的印第安人称他们为“双头怪物”,认为火绳枪是“霹雳闪电”,可没过多久,印第安人便也骑着战马、扛着火枪,和西部牛仔们上演枪战片了……
技术扩散问题,无论设置什么样的障碍、多么严密的保密措施,都只能延缓而不能根除。纪某人一直将飞艇、火炮以及其他大杀器捂着,就是希望等到自身有了足够实力,保证将它们导致的胜利,尽快转化为大势,足以荡平邪祟的大势,而非仅为一城一池之得失,反令这些技术被敌手有机会学以致用。
“主公,还有两位,快看,下面是火炮的对岸攻击!”这时,杨远忽的指向下方海面,笑着提醒道,“相比用于炮舰在海战中轰毁敌船,火炮的这一应用,可丝毫不会逊色呢!”
顺着杨远指向,结束靶船轰杀的舰船,已经移至父岛某片突出海岸的外缘,并换了一面船舷,其炮口所对的则是岸边百丈之外的一块临时靶场,靶场上有箱车、营栅、碉楼乃至一小段石质城墙,都是步骑军陆战中的常见障碍。
“轰轰轰...”随着旗号命令,伴着黑烟升腾,舰载火炮再度咆哮。那些足令寻常步骑兵卒头疼的箱车、营栅、碉楼,转眼便在烟尘横屑中支离破碎;即便是那一段城墙,也在铁球弹丸一轮轮的轰击下,很快崩裂、坍塌,直至粉身碎骨!
这还没完,炮手们又将炮口的方向调整,瞄向了第二片靶场区域。那里有着一排排简陋的木俑,数量多达五六百个,尽管细看下仅是一个个打桩固定的木头架子,但整体看来却似一曲阵列齐整的军兵。而在木俑军阵的后方,更还间或拴有几批模拟战马的驽马。
“嗵嗵嗵...”这一次,炮手们换上了散弹,随着一连串明显不一样的轰鸣响起,观摩众人只见战船上冒出一阵火光黑烟,一大片犹如雨点般密集的黑点跟着射了出来,朝着那片木俑军阵,铺天盖地的飞去。
然后,就是一片咔咔的响声,频率颇像雨打芭蕉,伴以几匹驽马的哀嘶。定眼看去,之前还甚为严整的木俑军阵,已像被狗啃过一样,而那几匹驽马,更是仅余一匹还在那里惊惶的奔窜,却因被牢牢拴着而无从走脱,只得不时发出无助的悲鸣。
“嗵嗵嗵...”紧接着,散弹的射击一共又进行了四轮。待得轰鸣停歇,第二片靶区内的木俑军阵已然消失,几乎没有了完好无损的木俑,仅余数十根残存的木桩在海风中兀立,告诉人们那里之前的确存在一曲木俑军伍。
“唏...”靶场周边,一众观摩军兵再度噤声一片,唯有成片的倒吸冷气声。更有那些代入感强的小伙,已然觉着菊花发紧。毕竟,这等炮火如果用在陆地上,攻击城池堡垒,乃至步卒骑兵,对手若是他们自己,在这样的炮击下根本不会比那曲木俑结果更好...
第五百九十六回 刘渊病卒
笠原群岛,父岛近岸,观摩完火炮的一应射击演示,一众抽调而来的青年近卫军兵们被彻底震撼了,说是三观不稳都不为过。面对战争之王跨时代的神威,过往的战争经验与拼杀技巧简直成了渣渣。也是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领悟到,纪某人在学堂以及诸多场合所强调的科技至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而那些迂腐儒生将工艺技术贬斥为奇技营巧的说法,又是多么的无知与可笑!
飞艇之上,纪泽对这一展演效果也颇为满意。之所以在这群青年近卫军甫一抵达笠原基地之时,就安排这么一场大规模火炮军演,为的就是让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未来的血旗精英们知道,他们所效忠的华兴府有着多么强大的内涵,而他们即将投入数年精力所参研掌握的,又是何等威力的军事革新!
当然,见过后世炮火威力的纪泽,自不会像边上兀自发呆的吕翔陆铮一样,沉浸于下方的炮击效果。收回目光,他询问杨远道:“对了,志伟,钢质炮管研制进度如何,可有技术突破?”
来自后世的纪某人自然知道钢炮管最终取代了铜炮管,盖因铜炮管虽然延展性好,不易炸膛,容易铸造,但相比铁质炮管,其高温变形特性限制了炮管长度,也就限制了炮弹的射程与威力。而欲达到相同威力,其重量更是远过铁质炮管,严重限制了大炮在陆地上的运输转移,从而拖累行军速度,这也令纪泽对铁质炮管极度期待。
刚还沾沾自喜的杨远立马苦了脸,低眉耷眼道:“这,这还不行,我等一直在做试验,可迄今尚未获得重大突破,不能制出性能远胜铜炮的钢质炮管。不知,不知主公可有提点?”
“呃,某家那点二把刀水平,早就被你给掏得差不多了,这方面委实无甚提点。”没好气的摇摇头,纪泽略一沉吟,旋即建议道,“不过,一人技短,众人技长,既然基地自身一时难有突破,为何不向外界求助?如今我华兴府钢铁产业正处大发展阶段,技术日新月异,你可莫要夜郎自大,小瞧民间哦!”
“诺,谢主公提点。属下这就编个名目,通过参军署,不,还是通过华兴重工吧,以其名义向各大铁厂,机械工坊,亦或其他军工部门,甚至民间组织与个人,高价征集办法,或能有所收获呢。”杨远眼睛一亮,满是敬服道,“难怪主公近年来大力发展钢铁产业,还力排众议兴建轨道马车系统,原来此处才是后着呢,主公果然目光长远,步步筹谋啊。”
尽管明知杨远不乏吹捧之嫌,纪某人依旧听得胸怀大畅。这些年的海外开发,华兴府真就没少在钢铁方面下力气,瀛东、瀛南、萨摩、袭象等郡都已建有大型钢铁冶炼作坊,吕州乃至去年底刚刚接手移民开发的珠崖郡,也都正在兴建。其中固然为着华兴府民用铁具与兵甲军械的大量需求,又何尝不是他在力推工业技术以及军用技术的快速发展呢?
“还有,这批青年近卫军兵皆有至少两年的教育经历,堪称我华兴府之教育硕果,基地日后也须继续对他们开展专项教育,令其成为技术官兵。其中定不乏善于理工之辈,但有入眼者,你莫要客气,尽管征调归入基地,作为科技人员的新鲜血液。”再给杨远一个建议,纪泽复又转向吕翔道,“届时杨总管要人,你等可莫要推三阻四,须知于我华兴府而言,科技人员如今可比军兵稀缺得多...”
炮演结束,观摩各部收队,再度万众瞩目的飞艇自也需要着陆。只是说来也巧,天公恰时不作美,这会儿偏生来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南风,吹得意欲着陆的飞艇反而离岸越来越远。可怜的杨远满头大汗,抓住手摇式叶轮推进器的转柄,可劲的抡啊抡,却仍无法与风力对抗,飞艇依旧缓缓的南移而去。
得,换更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吧,吕翔与陆铮轮替出马,怎奈累酸了胳膊,也仅让飞艇勉强止住了南移,回返陆地上空却是不能。毕竟,人定胜天也要讲究适用范围,至少华兴府目前水平所能搞出的这种纯手动推进器,还不够让他们仨与自然风硬扛。
当着下方数千观众,为了给自家的二代飞艇捧场,也未免自身尴尬,得,纪某人作为艇上第一高手兼第一力士,只得亲自出马。这几年虽然没再亲临战阵,贪生怕死防刺杀的纪某人倒是从未放下练武,如今已算妥妥的一流高手。果然,他这一上手,叶轮装置立马发出昂昂嘶鸣,而飞艇居然真就顶着逆风,缓慢而坚决的飞向岛岸。
“咔!”然而,正当纪某人享受着另外仨人的敬仰目光,忽听叶轮装置一声哀鸣,然后,他的手中便多了一根完全脱离束缚的手柄,柄端则是扭曲状的断口,而飞艇则再度变向,在空中重新离岸而去,信风悠荡,好一副飘飘胜仙!
“得,发信号给下方舰船,叫他们前来救场吧。”面面相觑半天,纪某人只得哀叹道,“如今的飞艇若想直接投入实用,尤其是战场实用,看来环境要求依旧十分苛刻呀,其改进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杨远依言立即向下方挥舞起了令旗,好在基地对此本也有着预案,在演习指挥宋明的调度下,方才那艘银剑炮舰很快便追了过来。飞艇之上,杨远则已如同犯了错的小学童,垂头耷脑,期期艾艾道:“主公,属下行事有疏,还请主公责罚。”
“无妨,百丈高楼平地起,飞艇技术更是无法一蹴而就。回头试一试,加强叶轮机构强度,换成脚踏式吧。”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纪泽叹道,“其实,人力推进终归不及机械推进,若是活塞机能够实现小型化,或可大大突破飞艇的此项缺陷,呃,还是等等吧,蒸汽机目前还没定型成果呢。唉,科技进步终归难以太过脱离整体生产力水平...”
飞艇向舰船甲板的着陆倒是十分顺利,随着飞艇熄火,其整体逐渐下降,继而由银剑水手捞住飞艇抛下的固定缆绳,再将飞艇拉至甲板。一切无波无澜,倒似纪某人刻意降落至炮舰加以检阅一样。
免不了对一干临时充当炮手的工匠技师们一番褒扬,待得纪泽返回岛岸,上官仁已然兴冲冲迎了上来,递出一份蓝色信报,难掩激动道:“主公,此份急报是从太行军团周转发来,事关匈奴汉国,刘渊那狗贼当是挂了!只可惜却是便宜了他,戕害我多少汉家百姓,竟然得以安死床榻!”
《资治通鉴》有载:“汉主渊寝疾;辛未,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宰,长乐王洋为太傅,江都王延年为太保,楚王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置单于台于平阳西...丁丑,渊召太宰欢乐等入禁中,受遗诏辅政。己卯,渊卒;太子和即位。”
“匈奴人乃虎狼之辈,刘渊一死,继位者刘和过往却无甚战功,难以服众,主弱臣强,犹如狼群失了真正的头狼,内部没准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呢。”翻看完信报,纪泽倒不像并州出身的上官仁一样沉浸于仇恨情绪,视角不同,他更多考虑的却是时局,面显复杂,他下意识道,“呵,倒也便宜了大晋诸公,平白再多些许喘息时间,只不知他们能否抓住这一机会,收拾旧山河?”
不光上官仁,边上同样获知消息的杨远等人闻言皆是一惊。盖因随着华兴府实力愈加强盛,如今大多军民尤其是高层圈内,无不琢磨着纪某人何时定鼎中原。可若晋廷还能重整江山,众人未免就不乐意了,他们可还等着从龙呢。
说来自从去冬流人换粮之后,晋境尽管仍有石勒与匈奴人在黄河流域恶狗般的四出袭扰,但内部少了乱民这一祸源,又多了大笔钱粮,大晋诸方倒是难得的总体稳定,各地军力也有所恢复,纵是夏季北方又发生了一次大旱灾,也未筑成大乱。尤其是京师洛阳,其处境更未像是同期的正史一般陷入崩溃之境。看起来,晋廷颇似还能扛下去。
必须说,因为纪某人的干预,相比正史同期的四面楚歌与士民饥毙,这一时空的洛阳晋廷,非但多了大量粮食,且因少了王弥借着流人风起而流寇中原,也少了王弥部将曹嶷击败兵力钱粮捉襟见肘的苟曦,更是少了雍州流人因抗拒官府驱逐而在王如、严嶷、侯脱等人领导下,于南洋等地反叛做大。故从战略态势来看,洛阳的东、南两向可是没被王弥叛军与王如叛军所封锁。
作为纪泽亡故战友吕厚的弟弟,吕翔也算被纪泽照看着长大,私下与纪泽颇为亲厚,他最先沉不住气,立马问道:“主公莫非以为,大晋还有中兴希望,那么我等何时才能杀回中原?”
“呵呵,你等方才也看了炮火展演,我华兴府更已接近千万人口,钱粮充足,上下一心,若想入主中原,还需看别人脸色吗?嘿,无非时间长短罢了。”看着吕翔与众人的担忧,纪泽不无提点道,“再说了,汉末魏晋以来,你等以为,中原的真正乱源是什么?他们会因时局的一时转变而消失吗...”
第五百九十七回 佐渡金矿
笠原基地,父岛海岸,就刘渊身死,众人不免讨论起了时局。面对纪泽的提问,早被他用《史政》宣传洗脑的一众年轻军官们立马有了答案。陆铮最先恨声道:“士族,霍乱之源当然是士族。主公是说,只要士族依旧存在,大晋便永无宁日,便难逃内斗削弱,我等便不愁入主中原?”
“正是此理!既然士族内斗能将晋武帝一统三国后的一片盛世败坏如斯,而今周边胡祸更甚,内部兼有帝相不和,积重难返之下,他们焉能真正重拾江山,充其量回光返照罢了。”纪泽点头淡笑道,那副装逼模样,倒也颇有革命导师的范儿。
事实上,西晋皇朝与东晋南朝总计一百五十年历史,但其发生的内部叛乱,却成百上千计,堪称诸皇朝之最,其混乱劲儿,几可与春秋战国比肩。不得不承认,士族发展到了这一时期,其社会权利已至极致,极致便是任性,自也是灭亡的开始。
“主公,之前看报,米沙特区整顿已近尾声,张敬署掾的整改专项队伍都已大部返回,只需到了年底,那里便将与吕州它处一样,解除军管,进入常态。只是,那些米沙大族最终多是依旧保有所有田地,这就完了吗?”吕翔目光一转,却是说道,“属下倒有一问,那些大族多是晋境士族分支,主公此次为何不趁其一应错处,干脆将之完全镇压,反而留下后患,就不担心他们似大晋士族那般,日后生乱吗?”
“无妨,他们已被剥夺附庸部众,难以再掀风浪,我华兴府莫非还不能消化这么一帮徒有钱财之人吗?”面对吕翔这一颇带激进意味的问题,纪泽耐心解释道,“准确说,汉末魏晋坏在士族专治,坏在他们拥有太多权利与实力,超出了社会的制衡能力,由此,他们才得以为了自身家族利益,枉顾国家民族与其他百姓,为祸作乱。”
“可他们毕竟出自大晋士族,对我华兴府三心二意,留之何益?倒不如夺其田地钱粮,用之于我华兴府,还可少了后患。”杨远却是跟着说道,底层出身的众人,经过华兴府的宣传,再对比过往经历,无疑都对士族颇为敌视。
“我等之前既然设特区接纳他们拓荒,他们就是华兴百姓,便不能揪一错处,做那养肥了宰杀之举,否则华兴府何来信誉,日后入主中原又将平添多少阻力?”纪泽眉头一皱,他并不喜欢过分的仇富情结,却也只得劝慰道,“况且,士族中人握有汉家主要传承,诸多领域皆具先进与前瞻性,尤其是文化艺术方面,于我华兴府不可或缺。是以,我等当改造士族,取精去糟,纳士人为己用,而非一概覆灭。”
眼见众人陷入沉思,不乏迷惘,纪某人不禁暗叹,心知自家过往有关士族的《史政》宣传未免激进,颇有点士人就是坏人的矫枉过正,于创业之初颇有裨益,于华兴府的长久发展却无好处。
暗中思量该如何适当调整政宣之余,纪泽强调道,“欲保社会安定和公平公正,关键在于制度建设与维护,而非平叛个人亦或团体的本性善恶,由之肆意降罪,反而由此破坏了制度。毕竟,不论是何阶层,人性皆有自私一面,且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其实,纪某人还有一条没好说出的是,自家即便清除了米沙大族,日后华兴府同样还会冒出更多这样那样类似的大商人、大地主、功勋集团、官僚家族等等影响社会制衡的力量,将与米沙大族无异。而现在粗暴辣手的清除米沙大族,开了枉法血洗的先例,日后是否也直接清除任何冒出来的内部山头,那样将不是杀鸡儆猴,而是逼得治下人人自危,惊疑不定,从而造反自保...
接下数日,笠原基地又分批分类,向水、步、骑、空的青年近卫军兵们,分别介绍与展演了火铳、手雷、地雷、炸药包乃至没良心炮等等先期热武器的应用。免不了的,一干青年军兵们如同刘姥姥入了大观园,难免收起跳脱,再也不敢对自己被困深海的长期集训有所微词。
而纪泽也登上讲台,利用自己前生所知的三瓜两枣,向青年军兵们讲述了步炮协同、舰炮阵列、骑炮配合以及高空侦查与空投突袭之类的大致概念,具体的战略战术,则是青年近卫军的首要任务,将由这些年轻人在边学边演练中自行摸索、总结与完善。
不过,就如火炮钢管与飞艇推进问题一样,在一应视察中,纪泽不免因自家热武器的发展进度而头疼,毕竟热武器领先这一时代太多了,而白手起家的华兴府,不论从技术层面还是生产力层面,真就很难在短期内主体用热武器取代冷兵器。
譬如火铳,且不说颇难突破的火药改进、碎石打火与膛线刻制等技术,单说最基本的铳管制作就难如人意。这一时代根本没有后世那等钻孔工艺,只能采用铜铁铸造或是卷曲打制等笨办法,或性能不足,或费工费时。由此,基地如今所能定型的火绳滑膛枪,非但成本高昂,且相比血旗军现有的弓弩,在射程、便捷等方面也毫无优势。
说来,被后世某些无脑电视剧误导的人们,总认为元、明时期中国只有冷兵器,可要知道,朱元璋、朱棣父子并不是和蒙古人拼弓箭弯刀,而是“神机铳居前,马队后列,先以铳挫其锋,后以马队冲阵”,如此打败的元朝,那是一三六八年。几乎也在同期,西方人也利用蒙古人带过去的火药技术,搞出了类似火铳的原始火枪。
然而,英国人直到十六世纪末期才决定用火枪取代长弓,而同期大量装备火铳的大明,更是输给了玩着原始骑射的满清鞑子,虽说有着诸多原因,但必须承认,那时的火铳,相比弓弩远没压倒性优势。在纪某人心中,只有技术突破,搞出碎发膛线枪,才值得血旗军全面换装热武器。
而要技术突破,只怕不光要靠基地本身,还需华兴府生产技术水平整体提高。恰似后世的军舰、卫星等等高科技产业,国人落后于美国,其实关键远非弱在该行业的设计制造者本身,而是弱在电子、材料、精加工等等整体科技生产水平,毕竟,同样的设计,别个能做,自家却做不出来效果,徒姑奈何?这些可非光向该行业砸钱就行,更非盖房子提高GDP所能解决的。
好在,譬如炸药包、铜火炮、地雷、手雷等等粗浅技术含量的热武器已然可以视情况投入战场,而应对眼下的高丽棒子与南岛猴子,血旗军更是无需什么热武器,他还有时间,边提高华兴府生产力水平,边提高热武器技术水平...
转眼八月十五,入夜时分,明月当空,篝火簇簇,酒酣耳热,纪泽正与此番随来的参军署司马唐生一道,拉着一众刚刚远离人烟的青年近卫军兵们共度良宵。却有上官仁兴冲冲送来一份红色信报,口中喜道:“主公,喜事呀,澶州水军探索北海,在一处荒岛上,偶然发现金矿,初步勘探,其储量惊人,或不下吕宋大金矿呢。”
呃,纪泽闻言一喜,澶州水军探索北海一直在进行,获取地形水文情况之余,也会捉些岛夷挣点外快,这一点他倒是知道,只不知哪来的金矿。旋即,他忙接过红色信报,随口问道:“哦,多大的岛屿,大体位置在哪?”
“北荒大岛西北近海,该岛面积约与对马岛相当吧。”上官仁笑道,倒更像是回答边上众人的好奇。
“卧槽,佐渡岛!”看着信报上的介绍,纪泽猛地一拍脑门,哈哈大笑道。他这才想起,小鬼子历史上好似确曾有过这么一处大大的金山,怎奈自己之前确是忘得干净。要说他华兴府如今的高速发展,主要还是靠着官府投资拉动,而官府的财政来援,迅猛增长的财税依旧仅是小头,大头除了丝路商贸收入,占半的仍是金银采掘,而佐渡岛金矿的出现,无疑会为华兴府再添一针强心剂!
佐渡岛!?上官仁一愕,不知纪某人为何如此称呼那座海岛,却也只能当做他起了命名的兴致,毕竟这类事情之前可没少发生。唐生则笑着凑趣道:“哈哈,介成这次可是帮咱军方出了口气,得了这么一座大金矿,看行政署那帮家伙再敢拿经费说事,对咱们扩军唧唧歪歪!”
“呵呵,介成这次送来好消息,既为夸功,可也是为了讨赏呢。”纪泽却将看完的信报递给唐生,没好气道,“这不,他说为了确保佐渡岛金矿开发顺利,必须将北荒大岛临近区域拿下,甚至建议,索性将北荒大岛、虾夷岛以及周边所有地盘一举拿下呢。”
“嘿,估计是中原一战与狼牙修一战,他都猫在澶州,看着我等立功受赏,自己却没捞到功劳,心里熬不住啦。”扫了眼信报,唐生也莞尔笑道,“此事军事上并无多少难度,只叹那片地区似乎颇为贫瘠,取之如同鸡肋,却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第五百九十八回 桑州之谋
永嘉四年,中秋之夜,听闻佐渡岛发现金矿的喜讯之时,纪泽也再度收到了孙鹏有关征服虾夷岛与北荒大岛全境的请战书。若在来到笠原基地之前,纪泽或与唐生一样觉得那片区域如同鸡肋,像是过往般再度搪塞孙鹏的请求。毕竟,那里纬度渐高,多是一年一熟,且苦寒贫瘠多火山,而华兴府在南洋地区,尚有太多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肥沃野地不曾开发呢。
然而,这几日在笠原基地,深感自家军事科技水平被社会整体生产力水平低下所拖累的纪泽,恰在构思着效仿英国佬的工业之路,用羊吃人的纺织业,带动机械加工业的飞速发展,从而与钢铁工业一道,带动华兴府整体生产水平,乃至军工水平的提高。自然,羊吃人是不对的,但华兴府已从天竺引进了棉花,而就在昨日,他已给行政署下了命令,进一步加大利器推广棉花种植。
脑中尚还有着棉花来自天竺的念头,这边孙鹏便提到了拓土更东更北的北荒大岛与虾夷岛,却令纪泽瞬间想到了再东的美洲大陆。须知以华兴府如今的航海水平,低纬度横穿太平洋委实不易,但让军兵们穿上棉衣,选择夏季,沿着虾夷岛东北方的极地海岸,再横渡白令海峡,绕道前往美洲大陆,却绝非难事。
美洲大陆有什么?那里可是有着绝对高产量的玉米和番薯,为何清末人口能从明末的一亿多暴增至四万万,不是鞑子们仁者爱人,而是农业进步,玉米番薯等高产作物的推广在其中绝对功不可没。华兴府虽然暂时不缺土地,但若引入高产作物,提高亩产,却可大大节约劳力,解放出的人手自会投入工业,岂非是对生产科技水平的最大推动?
当然,纪某人纵然此刻对孙鹏的请战建议动了心,并且打算日后进一步东扩探索美洲,可要说服中枢一干大佬,却不能告诉别人原因是美洲有着高产作物,传说中的那位被他用烂了的“家师”,再牛叉再爱游历,也不好去过美洲吧?
好一阵沉吟,迎向唐生等人的目光,他不无装逼道:“介成所欲征服之地,古为扶桑,且称之为桑州吧。据说,那里是太阳升起之处,有着金乌栖息的扶桑树。若所费不多,某倒是希望占据那里,继续向东探索,看看更东方向究竟是什么?到底有没有金乌,有没有那高可通天的扶桑树。”
懵逼!众人本就喝了点小酒,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实从桑州命名中感觉到了纪泽的决断。揉揉耳朵,唐生确定自己没有失聪,旋即勃然变色,起身郑重一礼,涩声劝道:“所谓扶桑金乌,皆古书之奇谈怪论罢了,主公万不可相信那些怪力乱神呀。昔年秦皇遣徐福求取不死药,成千古笑柄,主公春秋鼎盛,何必学他,我华兴府也折腾不起呀!”
呃,连素来谨小慎微的唐生都直言反对,看来这一招不行呀!纪泽眼珠一转,继而笑道:“伯温误会了,某欲向东探索,可非为了金乌扶桑那等戏言。其实,诸位也知某从家师之说,一直认为大地为球,绕行太阳,这一观点已多有间接佐证,但却从未得以直接证实。是以,某想知道,向东向东再向东,船队能否返回原处?”
呃,众人再度懵逼,纪某人何时成为一位执着探索的科学家了?好在经过基地一行,众人愈加相信科学,这一解释显然比妄想不死药靠谱许多,至少自家主公即便有着改行科学家的倾向,精神也依旧还算正常嘛。
见到众人眼中的如释重负,纪某人心中同样如释重负,他手指东方,再添一把火道:“诸位莫要将目光仅仅局限于所知疆域嘛,倘若大地为球,我等东向探索,或得新大陆,更添无尽疆域;亦或可直达极西之地,岂非再添一条丝绸之路?”
这一下,纪某人的理由越扯越圆,众人非但不再担心他出了问题,更被调动起了兴趣。杨远道:“主公此议确是不无可能,倘若此举成功,于科学发展,于我华兴府,皆堪称壮举呀。只是,由此向东,我基地船队已然探索过数千里,皆无尽汪洋,偶有偏荒小岛,船只无法继续补给,委实漫漫无望呀。”
“诚然,此处东向是汪洋漫漫,可诸位想想,同在球面,同样东向,在笠原群岛,与在桑州,亦或桑州更北方,绕行大地之球也即地球,路程长短是否天差地别?”抓起岸上一个鸡蛋做例,纪泽一边在鸡蛋上画圈圈,一边踌躇满志道,“是以,我等若能取下桑州,并继续东北向推进,定可轻易验证这一构想,甚或取得天大收获!”
周边众人大多知晓一些纪泽所推广的《自然》科普,已顿被纪某人这番言论忽悠的满眼小星星,倒是唐生毕竟高度不同,且冷静干练,他提醒道:“主公此议甚有道理,于长远计,将会大利于我华兴府。然则,那终归仅是一种猜想,短期内投入人力物力占据并开发桑州,获益却是不如开发南洋;且今秋再开一处战场,军需物资会显紧张,其后的垦荒开发,各项物资更将捉襟见肘,只怕行政署会有所阻挠啊。”
纪泽点头沉吟,唐生所言非虚,发现金矿令财政宽裕不假,可就算立即换成真金白银,各项物资的生产也需要时间。上半年粮食危机方过,加之大量移民安置,西州新区开发,还有大规模扩军,如今华兴府的各项生产生活物资委实紧张,需要积累,下半年想要再行拓土开发,的确急了些,这也是华兴府推迟征服半岛诸国的主要原因。他纪某人身为府主,虽可独断专行,却也不愿动辄为之。
“也好,桑州之事可稍事延迟至明年,放在半岛之后吧。呵呵,便叫介成收收性子,老实筹备来年的半岛战事。而且,我等一直对桑州地区采取隔离态度,真要入主,也该准备一番才是。”转投看向上官仁,纪泽忽而问道,“文渊,某欲占据开发桑州,你可有策略,令我等既能以之为跳板东探,又能尽量减少人力物力投入,以减少华兴府短期压力,也免行政署诸位可劲碎叨?”
上官仁一愕,作为一名随身记事,这等公开场合,他过往只能建议些行程安排之类的小事,亦或只有听命的份儿,纪泽还是首次征询他对政事策略的意见。不过,这些年跟在纪泽身边,所经历的大小事务不知凡几,他的眼光见识自非常人可比,纪泽既然问了,他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
清清嗓子,上官仁答道:“桑州蛮荒,物资匮乏,土着蒙昧无识,也必目光短浅。我等可以部分仿效南洋拓荒之法,于其各地海岸设立商贸点,出售一应商货,尤其是淘汰兵甲,允其采用皮毛山货乃至青壮奴隶予以交易。想来,他们为了得到商货或是壮大部落,甚或为了变强自保,必然纷纷挑起部落战争,以掠夺缴获来与我等交易。如此恶性循环,待其伤亡惨重却未真正集权之时,便是我等入主之际。”
“好主意!推动其挑起兼并战争,师老兵疲,人口凋敝之际,我等正可出手摘桃。仅需只赚不赔的做些交易,便可得到一个实力大损、土人锐减的桑州,我华兴府不论前期占据还是后期开发,果然可以轻松许多。”吕翔第一个击节赞道,周边众人也皆称赞附和。必须说,这帮干惯了开疆拓土的厮鸟们,对异族蛮夷们还真没啥人道主义之心。
纪泽同样点头,面露满意,蓦地,他盯视上官仁,郑重问道:“文渊,你跟在某身边,有多久了?”
“已有五年,还多四个月。”上官仁随口便答,但旋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露纠结道,“主公...”
“一事不烦二主,筹谋桑州之事,乃至随后东向探索一事,你当最知我心思。待得此番离开基地,你稍事准备,便以特使身份前去澶州,先委于介成帐下,独立新建一军,并借澶州军政双方之力,着手桑州攻略筹备事宜。”纪泽挥手打断上官仁的话头,含笑劝勉道,“雏鹰总有展翅高飞的时候,你既算我患难兄弟,也算我半个学生,总不能一直屈才在我身边。”
毕竟彼此相处五年之多,一同经历过不少风雨甚至生死,纪泽眼光中略有不舍,他淡淡道:“此去桑州,且欲持续东探,难免一路设置据点与保护区,军政法皆须涉及,不啻于一切从头开始。你若需人手,可在出发之前,从亲卫亦或各署各部中自行选调,报与我批准便可。”
然而,上官仁却是凑近纪泽耳边,满脸赔笑,悄声言道:“主公,其实,嘿嘿,其实呀,方才俺是想问,您这次意欲东探,究竟是不靠谱的突发奇想,还是来自您那位家师的靠谱传承?您给咱透个底,俺日后做事也好踏实些不是?”
“卧槽!老子还能害你小子不成?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子这是将好事交办于你,你给老子好好干,只需辛苦两三年,包你小子日后永载史册!这下放心了吧,够了吧,直娘贼,不许再跟老子唧唧歪歪!”纪某人一片丹心照沟渠,越说越恼,越想越气,最后索性一脚将上官仁踹飞...
第五百九十九回 永嘉四年
永嘉四年,受累于粮食危机与大量移民,华兴府对中原诸方保持了隔海相望的绥靖态势。除了攻伐马来半岛的软柿子们,其精力主要放在了内部稳定与养精蓄锐,以筹备次年的进一步开疆拓土。毕竟,两百多万的晋境流人仅有近半被安置到了西州,余下上百万仍以建设兵团形式在华兴各地协助垦荒与基础建设,尚需大片疆域予以长久安置。
至于华兴府的下一目标,内部早有共识,相比大晋泥潭与诸胡强悍,血旗军自当先易后难,攻伐华兴府落足海外伊始便在彼此算计的宿敌,也即朝鲜半岛诸国。如此,华兴府既可移民开发安置剩余流人,转包袱为实力,又可从疆域上层层推进,稳步进据辽东,继而从边角下手,逐一对付诸胡,乃至大晋诸方。
相比华兴府的消化壮大与稳打稳扎,匈奴人则如正史一样,上演了一出内斗大戏。继任刘渊大位的刘和,颇有些权谋远胜军事的毛病,眼高手低,甫一登基便因不满刘渊死前为他安排的军政架构不够集权,由一帮同样眼高手低的近臣谗言蛊惑,挥起屠刀,意欲铲除一众手握重兵的兄弟,收拢兵权。结果,刘和壮志未酬身先死,反被其弟刘聪乘着内部大乱,人心惶惶,对其反戈一击,弑君夺位。
《资治通鉴》有载:“和性猜忌无恩。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渊以其无才行,终身不迁官;侍中刘乘,素恶楚王聪;卫尉西昌王锐,耻不预顾命;乃相与谋,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势,使三王总强兵于内,大司马拥十万众屯于近郊,陛下便为寄坐耳。宜早为之计。’和,攸之甥也,深信之。”
“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钦等告之。盛曰:‘...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谁足信哉!’攸、锐怒之曰:‘今日之议,理无有二,领军是何言乎!’命左右刃之。盛既死,钦惧曰:‘惟陛下命!’”
“壬午,锐帅马景攻楚王聪于单于台,攸帅永安王安国攻齐王裕于司徒府,乘帅安邑王饮攻鲁王隆,使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璿攻北海王乂。密、璿挟乂斩关归于聪,聪命贯甲以待之。锐知聪有备,驰还,与攸、乘共攻隆、裕。攸、乘疑安国、钦有异志,杀之。是日,斩裕,癸未,斩隆。甲申,聪攻西明门,克之;锐等走入南宫,前锋随之。乙酉,杀和于光极西室,收锐、攸、乘,枭首通衢。”
听信谗言、大杀重臣的刘和被推翻,手握重兵的刘聪在一番假意推辞之后,被众人推上匈奴大位,此时距离刘渊病卒还不到一月,尸体都还没正式大葬呢,真叫个尸骨未寒。刘聪这厮其实与刘和一样不是什么好鸟,睡了刘渊遗孀单后之余,也没放过自己的亲哥哥刘恭。“汉主聪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寝,穴其壁间,刺而杀之。”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刘聪却有枭雄之姿,甫一夺权上位,一月之后便下令整军南征,将内患随同战火一道引往大晋,而匈奴人可不管私德,只认拳头,只管谁能带领他们征战劫掠,刘聪夺位后的这一英明决策,便如狼群有了新狼王,匈奴人转眼便又上下团结,一致对外。
《资治通鉴》有载:“冬,十月,汉河内王粲、始安王曜及王弥帅众四万寇洛阳,石勒帅骑二万会粲于大阳,败监军裴邈于渑池,遂长驱入洛川。粲出轩辕,掠梁、陈、汝、颍间。
由是,经过一场血腥残酷却直接短暂的继位之争,匈奴汉国这一新兴政权,虽然实力有所折损,却也很快度过了刘渊身死的负面影响,这一点委实远远胜过内斗不休的大晋。当然,若说这场匈奴内斗最大最深远的不良影响,便是愈加壮大的石勒所部,趁着匈奴汉国的内乱削弱,愈加独立。哪怕刘聪加封抚慰,“以石勒为并州刺史,封汲郡公”,双方也已度过了刘渊时代那种英雄惜英雄的蜜月期...
再说大晋,先赘言一番原本的正史。永嘉四年,不断受到流民叛军与石勒贼军困扰的晋廷中枢,并未借着匈奴歇战得以喘息,到了永嘉四年冬季,面对匈奴汉国的二度南征,已然覆灭在即。西北有匈奴,东北有石勒,东有王弥叛军,南有王如叛军,京师洛阳完全陷入战略包围。
彼时京师孤立无援,内部又无粮无饷,士民饥毙,晋怀帝连连下诏,就差跪下哀求各地军兵前去勤王了,却是无兵援至,而无望的司马越则干脆走人,弃了洛阳与皇帝,率重兵移屯许昌。但令人玩味的是,局势再是败坏,司马越集团也坚决不许晋怀帝迁都跑路,颇给古今世人一种猜疑,那就是他们欲假匈奴之手,铲除这个不听话的傀儡皇帝司马炽!
《资治通鉴》有载:“京师饥困日甚,太傅越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使入援京师。帝谓使者曰:‘为我语诸征、镇:今日尚可救,后则无及矣!’既而卒无至者。征南将军山简遣督护王万将兵入援,军于涅阳,为王如所败。荆州刺史王澄自将,欲援京师,至沶口,闻简败,众散而还。朝议多欲迁都以避难,王衍以为不可,卖车牛以安众心。”
“太傅越既杀王延等,大失众望;又以胡寇益盛,内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冀兖、豫。帝曰:‘今胡虏侵逼郊畿,人无固志,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本!’对曰:‘臣出,幸而破贼,则国威可振,犹愈于坐待困穷也。’”
“十一月,甲戌,越帅甲士四万向许昌,留妃裴氏、世子毘及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守卫京师,防察宫省;以潘滔为河南尹,总留事。越表以行台自随,用太尉衍为军司,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于是宫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盗贼公行,府寺营署,并掘堑自守...”
不过,在本书的这一时空,永嘉四年的大晋却是明显偏离了正史轨道,好生苟延残喘了一把,境况要比正史好上一截,其因正是华兴府去冬今春那场大规模的流人换粮。
得了大笔钱粮,洛阳京畿乃至中原一带便有了坚守城池的底气,更多了吃粮扛枪的军兵。非但司马越借着钱粮进一步巩固了自身在中枢的地位,加强了麾下军力,还有镇南将军山简,豫州刺史逢嵩,以及与司马越不对付的青州都督苟曦、扬州都督周馥、幽州王浚,同样借此加强了兵力,毕竟匈奴人动辄就打到京师,大厦将倾,诸侯们不论是忠是奸,手下都得有兵才行嘛。
晋廷一方因钱粮大增而实力加强,同时,去了流人,匈奴与石勒却是缺了与之呼应的大量流贼叛军,单凭他们的六万大军,即便再是精锐,没有流贼叛军作为攻城炮灰,想要攻克内有余粮,外有援军的洛阳,不说能否得手,便是得手了,损失也非他们所能承受。
故而,匈奴汉国在刘聪篡位之后的第二次南征,也与第一次一样在年底无功而返,仅是南下肆掠一番,赚些便宜便告收场,而非正史般延续至次年,直至攻破洛阳擒获晋怀帝。必须说,纪某人昔年率血旗军浴血抗匈,险死还生,未能改变汗匈格局,反是通过海外的可劲种田,进而为换移民加以回补中原,倒是轻松撬歪了历史车轮...
当然,华兴府流人换粮所能惠及的仅是江河湖海所及之地,大晋西部的局势仍在败坏。且不说小打小闹逐步蚕食的西南巴氐,西北并州的刘琨尤在夹缝中苦苦煎熬。空有丹心却缺米下锅的他,先于晚清千年便祭起了以夷制夷的法宝,试图借援于拓跋鲜卑,与晋廷南北夹击匈奴,结果却如后世大清一样失败,反是肉包子打狗强了拓跋鲜卑,且为之恶了相邻的幽州王浚,这两项也为正史中他的覆灭埋下了因。
《资治通鉴》有载:“刘琨自将讨刘虎及白部,遣使卑辞厚礼说鲜卑拓跋猗卢以请兵。猗卢使其弟弗之子郁律帅骑二万助之,遂破刘虎、白部,屠其营。琨与猗卢结为兄弟,表猗卢为大单于,以代郡封之为代公。时代郡属幽州,王浚不许,遣兵击猗卢,猗卢拒破之。浚由是与琨有隙。”
“猗卢以封邑去国悬远,民不相接,乃帅部落万馀家自云中入雁门,从琨求陉北之地。琨不能制,且欲倚之为援,乃徙楼烦、马邑、阴馆、繁畤、崞五县之民于陉南,以其地与猗卢;由是猗卢益盛。琨遣使言于太傅越,请出兵共讨刘聪、石勒;越忌苟曦及豫州刺史冯嵩,恐为后患,不许。琨乃谢猗卢之兵,遣归国。”
比刘琨混得还次的,也是局势比正史还要败坏的,则当属西方关中的征西大将军,军事远逊权谋的南阳王司马模。盖因在中原混不下去的魏复残军,彻底脱离了正史中王弥的轨迹,在民不聊生的关中如鱼得水的肆掠了大半年,更在永嘉四年末,趁着匈奴南下京畿的天时,竟然一举袭破了长安,名义上成了半个关中之主,这也算是纪某人对大晋局势的又一重大“贡献”吧...
第六百回 登陆弁韩
永嘉五年,三月初一,巳时,晴,乐岛罗口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罗口海湾,一队队血旗军兵一边应和着军乐队往复演奏的这首血旗军歌,一边仅仅有条的踏上一艘艘雄伟耸立的舰船。
春风和煦,却盖不住大军肃杀,这一刻,纪某人顶盔掼甲,傲立高台,侧伴威武战将,俯瞰赳赳精兵,身处大军出征的壮景,他心中甚是澎湃:“高丽棒子们,拖了这么多年,哥终于来啦!”
不光是乐岛的攻韩中路军,此刻的澶州那之津港,由孙鹏督帅的攻韩东路军,同样在上演着这一幕。休养生息兼厉兵秣马经年,在永嘉五年的这个晚春,华兴府终于兵精粮足,筹备停当,发战兵十五万,辅兵十万,民兵十万,合兵三十五万,对拥夷近二百万的朝鲜半岛各国,予以碾压式的雷霆出手。
不过,师出须得有名,自诩礼仪之邦的华夏汉家尤甚。尽管华兴府寻常大妈都基本知晓,华兴府迟早要吞并整个朝鲜半岛,但血旗军也不能直接吼着“征服半岛”这等不义口号吧?
是以,今日开拔的中路军与东路军合计仅有战兵六万多,辅兵民兵各两万,余者则或在隐匿待命,或在征调途中,而这第一批十万军兵的目标也非囊括半岛的所有五国,而是仅仅拥有充足宣战籍口的弁韩。当然,第一批军兵只有十万,也有隐秘行动便于闪袭的战术目的。
而今日报纸上对弁韩的宣战借口,则是惩罚弁韩数年前在血旗军攻伐对马国之际,暗中资助对马国大量军械,造成血旗军的无谓伤亡。至于百济、诚韩与高句丽,他们若觉唇亡齿寒,主动参战救援弁韩,华兴府却也省了寻名义对他们下手;即便他们想要明哲保身,不是还有马韩这个苦主随时可以作为安海大将军督海外诸军事的开战理由嘛。
其实,这年头开战理由比起后世更加不值钱。就如去冬,趁着李臻被害,辽东边军瓦解,平州兵力匮乏,长城之北的鲜卑胡酋素喜连、木丸津率部众南下平州打草谷,所打的口号竟然是替好友李臻寻庞本报仇。天可怜见,李臻之前统帅辽东边军抵抗外胡,作为其对头的素喜连和木丸津,一度被李臻压得抬不起头,是敌非友,怎就成了肯为李臻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又一出英雄惜英雄吗?
更坑瘪的是,后来庞本意欲自立,故技重施,打算继续杀害朝廷新任东夷校尉封释,结果被早有提防的封释设计反杀,辽东太守就此也换人了,可是,鲜卑素喜连、木丸津那两个贼厮鸟,竟然打着相同口号,第二年还来!当然,这也反而成为鲜卑慕容浮出水面,乃至血旗军杀入辽东的一个借口,此为后话不提。
《资治通鉴》有载:“辽东太守庞本,素与臻有隙,乘虚袭杀臻,遣人杀成于无虑。诞亡归慕容廆。诏以勃海封释代臻为东夷校尉,庞本复谋杀之;释子悛劝释伏兵请本,收斩之,悉诛其家。”
《晋书》又曰:“辽东太守庞本以私憾杀东夷校尉李臻,附塞鲜卑素连、木津等托为臻报仇,实欲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县,杀掠士庶。太守袁谦频战失利,校尉封释惧而请和...”
芦川港,是弁韩两大军港之一,地处旧属马韩的庆全方国与旧属弁韩的业度方国之交,一度与芦岭支脉堡寨防线连为一体,被弁韩用于防卫马韩。三年前弁韩瓜分马韩东部之后,已成内境的堡寨防线基本虚设,但芦川军港却被进一步拓建,所驻水军也增至三千,甚至配上了购自华兴府的万石武装商船。而今,这里已与毗邻对马岛的釜山军港一道,同为弁韩的两大水军驻地,其针对目标不言而喻。
三月初二凌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芦川港内静悄悄。除了两艘在港外例行巡逻的哨船,所有舰船都在靠岸停泊,而大多水军则在岸上的营房中酣然入梦。尽管水军上下皆知自己的对手强大危险,可三年多的和平乃至商贸交往,委实令他们难以终日保持高度警惕,更是不知今日便是大难临头。
此时,码头岸边,一名稚气方脱的弁韩夷兵正斜靠顶栏,在了望塔上睡得香甜,突然啪的一声,他感觉脸上多了一坨黏糊糊的东西,顿从睡梦中惊醒。用手一擦,他发现都是些黄白相间之物,抬头一看,竟是一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卧槽!简直见鬼!该死的畜牲,哪儿不能拉...”好好的觉被一坨鸟粪给搅了,还这么恶心的拉在自己脸上,这个夷兵不由一阵怒骂。而望塔上另一被他骂声吵醒的打盹夷兵,待得听清他的咒骂内容,立马幸灾乐祸的哄笑起来。
“夜袭!夜袭!头儿,有上百舰船杀来啦,快去报告将军啊!”然而,挨了鸟粪的年轻夷兵刚把脸上清理干净,却顾不得同伴的嘲笑,蓦然手指水寨之外,扯开喉咙,向着下方喊道。
“将军可不在营里,昨日下午俺还看见他出营往业度城方向去了,准是又去喝花酒了,你喊也没用。”下方岗亭内,十人长声音中带着慵懒,百无聊赖的回道,
“你小子把眼睛擦干净再看,百多艘船?是你被鸟屎蒙蔽了双眼吧,哈哈,就是血旗军打过来了,也不用这么多船啊?”
伴着什长的嬉笑,岗亭内又传出了另外几声浑不在意的笑骂。显然,岗亭内的夷兵们没将站岗新兵蛋子的一惊一乍放在心里,毕竟港外还有警戒哨船呢。说也难怪,血旗军第一批十万兵马多为本就隔离外界的野战军兵,其海外调动可非弁韩一方能够随时察觉,而弁韩上层毫无风声传来,这里的弁韩军兵自也没有那么高的纪律性与警惕性。
听到头儿和老兵们的嘲笑,年轻夷兵还真再次擦了擦眼睛,再度盯视营外海面,却见晦暗的海天之间,一个个魁伟黑影正在快速靠近,最前的一个已然逼近了水寨栅门,借着那里的丁点炬火,可见其桅顶之上,一面血色大旗正迎风猎猎。
“血旗!卧槽,真是血旗军!”年轻夷兵焦急的喊道,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凄厉,“头儿,是真的,不信你就上来看,真有好多好多的船,怕不有两百艘,且都是大船,直娘贼,外面的哨船肯定已被别个摸掉了...”
“铛铛铛...”不过,望塔上的另一夷兵却是果断,已然懒得再与下方解释,干脆尽职的敲响了警锣,其间,他还不忘扯一把那名挨了鸟粪的年轻夷兵,不再搭理岗亭内兀自愣神的老兵,先后跳下望塔逃命去也,而这一刻,芦川军港也终被唤醒...
“轰...”下一刻,一声巨响从水寨营门处传来。却是担任血旗军袭营前导的水军军侯眼见对方已然察觉,索性驱使自己的金枪座舰,直接撞上了水寨的木栅营门。坚硬的铁质撞角带着舰船的狂猛动能,木屑迸飞间,一举突破了芦川军港这道并不牢靠的防御!
“呜呜呜...”“嗖嗖嗖...”紧接着,对芦川军港地形熟悉程度不亚自家军港的血旗水军们,快而有序的驱动舰船鱼贯而入,杀气腾腾的奔向了弁韩水军所泊的码头,早已蓄势待发的抛石机、床弩也随之发言,投出的物事自然裹携着神火油。
“砰砰砰...”“笃笃笃...”弩石中的,就见岸边窜起一团团火光,夷兵的营房随即起火,几艘夷兵战船也被击中,而接二连三的弩枪投石则带着神火油,随着舰船抵近向着营房深处继续延伸,火势顿时蔓延开来,令芦川军港提前进入黎明。
敌袭?叛乱?攻击者是谁?绝大部分夷兵之前都在睡觉,船上岸上根本没多少夷兵值夜,怀揣着种种疑问,猝不及防的夷兵们只能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弩石大火,惊嚎嘶吼着,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更兼水军主将在外逍遥,营中连个像样的组织者都没,港岸上顿时乱作一团。
“神火!是神火!是血旗军,血旗军打过来啦...”很快,越来越多的夷兵从身边大火那种附着爆燃的特性想到了已被传开的华兴神火油,再配合愈加显露身形的魁伟战舰,确定了敌人是谁。这令港内的三千弁韩夷兵更加恐惧,机灵的直接朝着陆地深处逃跑,再怎么样也好过继续留在这里挨烧,神火油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
“杀啊!杀啊...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不待夷兵们从突兀的火力打击中恢复秩序,已有血旗舰船抵近靠岸,一名名水军陆战兵呼吼着奔窜上岸,边跑动边组织阵型,气势如虹的杀入夷兵营房区域,直令越来越多的夷兵们搞清了一件事——跑吧!
不消说,来的正是纪泽亲率的中路军六万多人马,由秦栓领衔的安海第三军团为前锋,登陆弁韩之余,也利用突袭,一举摧毁弁韩南部的海上力量,不担心其战力,却也忌惮其海上游击瞎捣乱不是?
只是,面对血旗军兵们此刻的势不可挡,血旗舰队中部的巨鲸旗舰上,手持千里镜眺望战况的纪某人却不乏纠结,绝非为了自家又一次不宣而战而羞愧,而是心疼开销,终于,他忍不住吩咐道:“提醒秦栓那个败家小子,差不多的话就省些神火,还有,派人上敌船扑火,那些可都是咱们的缴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