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回 分兵疾进
现任东夷校尉李臻,在四年前纪泽率领血旗骑军横穿漠北高原进而借道辽东之际,一度与纪泽有过一番合作。那时,纪泽助其扩充边军,立稳于辽东,而李臻除了些许向导粮秣,还相助纪泽得了旅顺商港,并帮彼时的血旗骑军与关东阵营做过些许转圜。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后双方虽还保持着些许钱粮贸易联系,彼此关系却处成了十足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旅顺港发展四年,商贸愈加渗入辽东半岛,华兴暗影也借此平台逐步渗入了辽东各层。进来暗影数次回报平州边军调动异常,有兵马集结之势,亦有大量海船在秘密集中,而且,昔年死于王浚手中的幽州刺史和演,其心腹王诞如今正与李臻频繁接触。多方情况表明,李臻或欲借着王浚主力大军正在冀州征战石勒,趁隙发兵征讨幽州。
《资治通鉴》有载:“初,东夷校尉勃海李臻,与王浚约共辅晋室,浚内有异志,臻恨之。和演之死也,别驾昌黎王诞亡归李臻,说臻举兵讨浚。臻遣其子成将兵击浚。”
瀛东衙城,出兵勤王的紧急会议正在继续。在座的皆是华兴府核心高层,大多人从情报咨文中对辽东境况有所耳闻,是以对庞俊意欲借机从晋廷手中谋取东夷校尉一职的建议,并不觉得突兀,稍一思量,更是颇有期待。毕竟李臻擅自动兵幽州,败则失势,即便取胜,华兴大军屯兵洛阳之下,若是讨封一个东夷校尉,晋廷也有充分理由治其罪,免其职,从而转交给华兴府不是?
“士彦好算计,我等他日谋取半岛,便将与平州接壤,那里也将是最可能的下一战略目标。此时若能出现机会,先一步取下边军也属未雨绸缪,甚至可在对战半岛之际,携边军参与两面夹击。”唐生击节笑道,“且此事确有可能,平州远离中原,其间还隔有幽州乃至段氏与慕容两部鲜卑,晋廷难以掌控,眼见将被王浚经营为后花园,朝廷或许也愿放任我等插手平州,于王浚间彼此交恶,彼此牵制。”
不过,与会的祖逖却是不满道:“也不知那李臻心中何想,如今正是晋廷团结一致外抗匈奴之际,他却以忠义之名,跳出来攻打正在痛击石勒的王浚,岂非本末倒置,究竟是忠是奸?一旦其逼得王浚主力回师,非但便宜了石勒,还令王浚无法南下勤王,或将增加我方勤王压力啊。若是可以,逖以为我等该提早放出风声,揭露破坏李臻用兵之秘,从而迫其放弃既有计划。”
“某与李臻昔年略有接触,此人城府颇深,忠奸难辨,此番动兵,或因其权被王浚压制过甚。”纪泽略一思忖,淡然笑道,“不过,我等只管坐观事态,无需故意拆穿其人,辽东可不乏交好王浚的老牌势力,想来自有其他势力对其使绊,我等尚还无需多此一举,徒招人厌。至于说李臻动兵会影响王浚抗匈,呵,王浚本就不忠,其征讨石勒乃志在河北,本也不可指望其出兵勤王,李臻是否捣乱并无差别。”
众人不再有异议,眼见大战略已经统一,纪泽拍板道:“好了,眼下我等极可能将有两处战场,一在洛阳,一在辽东。先说辽东,诸般皆属预估,局势发展叵测,我方加强暗影探访之余,或可适当影响事态,还须借勤王之名义,悄然集结大军于乐岛,随机而动,其中细节当另行专议。”
“再说洛阳,我等旨在解围,并裹挟移民,能否痛歼匈奴无需强求,是以五万大军足矣,其中两万辅兵,两万战兵步卒,一万苍狼骑。此外,再辅以五千安海水军,携大量船只,经淮入颍,沿途护送军兵与所纳百姓。”扫眼众人,纪泽沉声道,“此战关系重大,某将亲自统领!”
内心深处,纪泽隐隐记得史上的永嘉之乱远不止三年,故而颇觉晋廷自身便该能扛住匈奴此轮进攻,血旗军此行并无太大凶险,也无需全军出动,倒是应该留下重兵以待辽东变乱。毕竟,平州自身兵力虽然不强,但其周边有着慕容鲜卑、宇文鲜卑、高句丽以及百济等等异族的群狼环视,决计不可轻忽。
不过,众人对兵力分配倒无多少异议,但对纪某人要求亲征中原就无法接受了。唐生率先离坐直身,拱手郑重道:“兵凶战危,且此战我血旗军难免受到朝廷节制,配合他军作战,更添一份凶险,主公身系我华兴府五百多万百姓,焉可轻犯其险?主公若是不弃,生愿毛遂自荐,代主公出战。”
“对抗外胡,逖不敢落后于人!主公若是信任,逖亦愿争此战功,厚颜代主公领兵出征洛阳。”半是劝谏半是请战,祖逖忙也起身言道,“而且,属下确有一个优势,毕竟属下一度常居洛阳,不论山川地理,还是风土人情,甚或官场群臣,逖皆远较他人熟悉,自然更为胜任!”
“此战非关我华兴府大计,却不乏凶险,主公何故如此轻率亲征?”张宾随之黑着脸进言,口气明显不善道,“况且,此番政治风险不下军事凶险,宾以为祖逖将军比主公更为合适,兵逼讨封也更易转圜。且问主公,倘若东海王假天子下诏召见主公,去则自陷凶地,不去则公然抗旨,落人口实,平白损了勤王功名,届时,洛阳城主公是进还是不进?”
继三人之后,厅中众人纷纷起身,或请战或劝谏,没有一人不反对纪泽亲征。得,里里外外除了家里那两个不懂事的儿女支持自己亲征,余者再无一人,纪泽长叹一声,终是索然摆手道:“好了,诸位回席吧,此战某便不去了,交由士稚兄率军出征,士彦佐之...”
十余日后,夕阳影长,淮河之上,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西向而行,高悬的血旗迎风猎猎,正是前往洛阳勤王的五万血旗大军。然而,这样一支规模罕见的船队,打得还是抗匈勤王的旗号,却未得到什么夹道欢迎,倒是更像横穿于空寂汪洋之上。
“唉,本以为多少有些衣锦还乡之感,孰料却如锦衣夜行!”旗舰望台,祖逖遥望前方两岸,禁不住嗟叹道,“祖某昔日前往乐岛便是顺淮而下,犹记两岸渔歌晚炊,水上船帆处处,不想远离中原仅仅三年有余,此间竟然寂寥如斯!”
“是啊,南岸或还有些人烟,北岸郊野却已十室九空,昔日渔乡殷实之民,想来非是迁移海外,便是没于叛军乱匪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庞俊叹声附和道,俄而,他却是手指右前方讶道,“咿,那里倒是有艘渔船驶了过来,还摇旗呐喊呢,嗯...红旗...呃,竟是我方暗影信船!”
不一刻,信报送到了望台诸将手中,内容则是洛阳最新捷报。《资治通鉴》有载:“辛酉,聪屯西明门。北宫纯等夜帅勇士千馀人出攻汉壁,斩其征虏将军呼延颢。壬戌,聪南屯洛水。乙丑,呼延翼为其下所杀,其众自大阳溃归。太傅越婴城自守。戊寅,聪亲祈嵩山,留平晋将军安阳哀王厉、冠军将军呼延朗督摄留军;太傅参军孙询说越乘虚出击朗,斩之,厉赴水死。”
“哈哈,刘聪小儿,当我汉家京师就那么好打的吗?还别说,司马越这老小子打仗不行,不想守城还真有两下子嘛。”刘灵看得开心,但一阵冷风吹过,他旋即却苦了脸,不无焦急道,“不对呀,天气渐冷,洛阳城高池深,守卒也有五万,匈奴人开局不利,折了士气,只怕会想着撤军,我等不会赶个晚集吧?”
经刘灵这一提醒,一应军将也都有点急了,尽管众人都知此行仅是为给洛阳解围,并非定要死战匈奴,可来都来了,谁又不想落井下石捞些军功呢?
新任苍狼第三军团的主将科其塔却是抢在刘灵之前,向祖逖请命道:“督帅,匈奴困城半月久攻不下,反被屡屡偷袭大败,士气必然低落,我军正是出手良机。怎奈前方便将转入颍水,船愈难行,为免错失战机,属下愿为先锋,率本部五千铁骑先行下船,陆路赶往洛阳,择机攻袭匈奴疲败之兵!”
刘灵立马不满道:“科其塔,你这厮太不讲究了吧,想法可是咱先有的,你刚独立山头,就跟咱抢功来了?”
“哪能呢,咱军团新立,未经大战洗礼,不是急于实战练兵嘛。”科其塔看似木讷,入情入理的回答倒是寸步不让,。
左右此行骑军也就刘灵的苍狼第一军团与科其塔的第三军团,两方所属军将也随之吵吵起来。蓦地,祖逖沉声斥道:“你等尚未接战,便骄狂如此?匈奴以骑兵为主,即便屡败于洛阳晋军,却可随时遁走,晋军步卒为主,追之不及,故而,匈奴即便受挫洛阳,其伤亡绝不会太重。再说了,焉知他们是败兵丧气,还是知耻而后勇呢?”
众人哑然,喧闹立止。不过,人群中的庞俊却听得眼前一亮,出声笑道:“督帅言之有理,且不说匈奴人士气如何,只怕他们此刻恨透了城墙,正想寻一野战机会呢。我方若是就此以骄兵之态分兵疾仅,匈奴人既不会生疑,也正想寻一敌手解气,挽回面子。呵呵,或许,我等便可创造出一个歼敌战机啊...”
第五百五十七回 匈奴刘聪
永嘉三年,十一月初七,戌时,风,洛水之北,匈奴中军大营。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莺歌靡音,酒酣耳热,数名匈奴胡将各抱美姬,正在帐中饮酒作乐。只是,细观这帮放浪形骸的家伙,人人眉宇之间,却是难抑忧色。为首正坐者,身形魁伟,形容举止间不乏豪气,左右各抱一名美姬,却是刘渊第四子,如今的匈奴右贤王,汉国楚王,未来弑兄篡位的匈奴汉国第三任皇帝刘聪。
《晋书·刘聪载计》曰:“刘聪,字玄明,一名载。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余,甚光泽。幼而聪悟好学,博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草隶,善属文,着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弱冠游于京师,名士莫不交结,乐广、张华尤异之也。元海为北单于,立为右贤王。”
要说这个刘聪,一声征战无数,其人对于匈奴汉国的创立,堪比李世民之于大唐,更是一样的弑兄篡位。不过,其在史上的荒淫之名,却非李世民可比,譬如,纳其父刘渊之妻单皇后为妃,以及并立五个皇后,当然,若将其人看做匈奴胡人的单于而非中原正统的皇帝,这等作为便是风俗而非荒淫了。
书归歪传,不论刘聪此前与日后如何发达显赫,眼下却是及其的憋闷低落。统帅近十万大军围攻洛阳,分屯其各门,令晋军龟缩不敢应战,本该意气风发,孰料顿兵城下,攻城连日不克也就罢了,反被晋军接连出城偷袭,步卒折损大半,令破城希望愈加渺茫。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刘聪心中烦闷,赶往嵩山拜佛求签,结果非但菩萨没保佑,反而更被晋军趁虚突袭了自家中军大营,留守二将皆死,骑卒则折损三成,反倒是屯驻其他城门的几部匈将大营平安无事,岂不是打他这个主帅的脸?更糟的是,刘渊对如今战况极其不满,已然第三次遣使前来,催促他回师平阳了。
“殿下,卑下敬您一樽。”一名心腹胡将起身举杯,不无开解道,“汉人有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此番虽有小挫,但折损最多的还是步卒,都是些汉人杂胡的怂货,不伤根本,没甚大不了。陛下虽然屡屡催促殿下回师,也仅因为卜卦所至,想来不会如何苛责殿下。待得他日提兵重来,殿下必可破此洛阳,一雪今日之耻。”
“哈哈,胜败乃兵家常事,说的好,汉人虽然疲弱,道理却说得头头是道。”刘聪豪爽一笑,大口干了一樽,神情自若,心中却在哀叹,自家此番表现得太过拙劣,一旦奉令撤军,只怕日后就没了扳回来的机会,怎奈刘渊一催再催,他总不能一直拖延直至变成公然抗命吧?
《资治通鉴》有载:“渊敕聪等还师。聪表称晋兵微弱,不可以翼、颢死故还师,固请留攻洛阳,渊许之...聪自以请留,未敢还。宣于修之言于渊曰:‘岁在辛未,乃得洛阳。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渊乃召聪等还...十一月,甲申,汉楚王聪、始安王曜归于平阳。”
“殿下,捷报,河北捷报!”一名信使蓦然进入大帐,风尘仆仆,面带喜色道,“禀殿下,平晋王两日前攻破冀州治所信都,大破晋军,长我大匈声威...”
那名信使的唱功忽的戛然而止,因为他发觉帐中诸将听到这一捷报,似乎远没他期望的那般开心,反而各个沉吟不语,甚至有人明显面色难看起来。本想讨赏的信使虽不明就里,却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忙垂下脑袋不敢再言,只将捷报高高举过头顶。
果然,只听砰的一声,一名胡将猛拍案几,怒声叫道:“哼,什么长我大匈声威,一名仆从杂胡而已,侥幸胜了一场,有何得瑟!若非我等围攻洛阳,引得冀州那些乞活军南下来援,冀州怎会空虚至此,那石勒又怎能如此所向披靡?”
“带他下去休息,打赏!”刘聪倒是面色如常,接过侍卫转递来的信报略一浏览,淡淡一笑道,“这石勒确也不凡,上月刚刚大败于王浚之手,转眼便从冀州王斌那里补回了损失,呵呵,他与王浚这对冤家,在河北倒是配合得风生水起,只是愈加衬得我等无能了啊。”
《资治通鉴》有载:“王浚遣祁弘与鲜卑段务勿尘击石勒于飞龙山,大破之,勒退屯黎阳...石勒寇信都,杀冀州刺史王斌。王浚自领冀州。”
事实上,细究史上石勒投匈之后在河北前三年的战事,逢其他晋军基本攻无不克,但逢王浚所部幽州军的五六场大战则皆是败北,足见双方实力差距。然而,不知是因石勒跑得比曹操还快,还是王浚心慈手软,幽州军每次动兵皆点到为止,不曾对石勒赶尽杀绝,且谨守幽冀二州,任由石勒在司州乃至兖州纵横,好似一种打出来的默契。
其最终结果便是,石勒逐步壮大之余,将洛阳东北方的司州与兖州地区闹得天翻地覆,基本截断了洛阳与河北的交通,而王浚则借着征讨石勒,逐步军事掌控了冀州,直至二人完全瓜分了河北。必须说,王浚在初期对石勒颇有养寇自重甚或狼狈为奸之嫌,当然,待得他日王浚首次惨败于石勒,连第一重将祁弘都战死于该役,王浚总算知晓自己此前是养虎为患,可那时石勒已非其可制,当然,那是后话不提。
中军大帐,尽管知晓石勒与王浚之间那点或有或无的猫腻,终归别个大胜一场,更加反衬了己方的无能。得,喝酒,一醉消得万古愁,帐中的推杯换盏却是愈加勤了。
时过不久,又有亲兵入帐来报:“禀殿下,征东军魏复来访。”
刘聪眼中寒光一闪而没,旋即推开身边美姬,大笑着起身离席,边迎出边叫道:“魏将军来此,何必通报,快请,快请。”
帐门掀开,更多一份风霜的魏复进来,被刘聪一把握住左手,邀往刚被空出的右席上首。相比史上的王弥,魏复虽也配合匈奴人多次携手对抗晋军,乃至一道攻打洛阳,但他毕竟为了复国曹魏,亦或受过血旗军抗匈口号的熏陶,却是不曾臣服刘渊,而是以灭晋合作者的身份彼此勾连,或说是与虎谋皮。
固然,魏复需要匈奴人吸引晋廷的最大火力,但他在中原的流窜纵横对匈奴汉国的灭晋之战同样作用显着,是以不论刘聪心中何想,态度绝对热情。好一番寒暄之后,刘聪这才问道:“魏将军不辞辛苦深夜来访,不知所为者何?”
“本将有豫州探哨传来急报,血旗军勤王之师已然转入颍水,且其有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军先一步登陆,正在横穿汝南,看其行程,当可在后日上午赶到伊缺。”魏复眼底闪过复杂,建议刘聪道,“而今我军既已失利,洛阳守备犹固,更有强援抵达,且我方运车在陕,粮食不支数日。殿下不如携师先还平阳,裹粮发卒,更为后举;某亦收兵入山,待机于豫,不亦可乎?”
魏复这是借着通报血旗援军抵达的由头,前来催促闪人了。开玩笑,洛阳本就城高墙厚,刺猬般难以下口,匈奴人偏生自大懈怠,将他们的攻城步卒败光了大半,光凭借他魏复的数万乌合步卒担当攻城主力,这一仗还打个毛?即便没有血旗军抵达,他也想撤了,更何况血旗军来了,他可不愿在血旗军身上平白拼光老本。
其实,有着刘渊一再催促,刘聪尽管不甘不愿,本也打算撤了,正史中便是如此。不过,听说血旗军即将抵达,更有五千骑军为前驱,刘聪倒是眼前一亮。须知血旗军昔年偷袭闷棍玩阴招,以寥寥代价,前后灭了两三万匈奴兵壮,更在河套之地掀起了一场瘟疫,那是多招匈奴人恨啊!若能在血旗军身上找回场子,他刘聪此番攻洛纵然败归,面上也能好看许多嘛。
“血旗军,那帮瞅准机会就在背后捅刀子阴人的家伙,这次不在山沟沟里躲藏了吗?”不待刘聪发话,他麾下一名胡将也不知与血旗军是何仇恨,已然红着眼吵吵起来,“哼,眼见我等顿兵城下接连受挫,那帮无耻之辈这次倒是胆壮了,哼,司马越躲在洛阳城里,乞活军躲在虎牢关里,咱们拿他们这些属乌龟的没法,正可在退兵之前,借血旗军这帮杂碎消消气!”
眼见刘聪对那胡将回以赞许的眼神,魏复顿时一苦,他可知道血旗军的滑不留手,左右都拿不下洛阳了,何必再行无谓招惹血旗军?抢在刘聪发令之前,他忙劝道:“血旗军作战素来狡诈,看似五千骑军,焉知是否另有后手,殿下还是直管撤军,莫要搭理的好,左右血旗军也不可能常驻洛阳。再说了,我军即便击败血旗军,对攻取洛阳也已于事无补,反而徒增伤亡,何苦来哉?”
“哈哈,无妨,血旗军纵有后手,其此行浮海前来,最多也就万人骑军,凭我大匈雄师,灭之何难?”刘聪自有考虑,大手一摆道,“哼,五千骑军贪功冒进,嘿,某倒希望叫血旗军也尝尝被人埋伏偷袭的滋味...”
第五百五十八回 调戏伏兵
永嘉三年,十一月初九,午时,风,伊缺之南,伏牛岭。
伊缺是洛阳南部群山的一处天然缺口,因伊水藉此通过而得名,它也是洛阳南下荆豫的主要通道,东南接豫州弋阳郡,南接荆州南洋郡。伏牛岭则在伊缺东南三十余里,属伏牛山系,此地北侧山林,南侧河流,中间则是一条通往伊缺的官道。
此刻,伏牛岭上,鸟兽沉寂,枯叶满山,萧瑟中更显一股肃杀,呜咽北风中,则间或隐含着低声窃语。若是进林细看,山中山后,竟是赫然藏匿着密密麻麻的军兵,辅以一批批在主人安抚下温驯无声的战马。他们正是昨夜出发,途经魏复军掌控下的伊缺,前行至此的匈奴大军,合三万之众,为了长距离奔突方便,来的都是骑兵。
半山腰上,刘聪身披大氅,金盔金甲,卓然雄立,在一干军将的簇拥中,正淡然凝望东方,可眼底却难掩一丝不耐。相较之下,那些胡人军将的不耐,则是悉数挂在脸上。忽的,一名豹头环眼的粗壮胡将东向啐了一口,狠狠骂道:“直娘贼,这帮血旗贼军怎生如此拖沓,他们最为奸猾,不会是害怕在伊缺独立迎战我军,转头前往虎牢了吧?”
“嘿,你这就外行了,虎牢关驻扎的是什么人?李恽、薄盛所领的乞活军,当年血旗军在并州军中与田甄兄弟交好,与李恽、薄盛一系却是对头,那薄盛更在雁门关设计对付过血旗骑军。”另一名似乎更具八卦精神的高瘦胡将,摇头撇嘴道,“哼,以双方如此旧恶,血旗军又那般奸猾,怎敢轻易通过对头把持的虎牢关?”
“卧槽,汉人间的弯弯绕咋这么多?都快亡国了,还他妈的成天勾心斗角,处处内斗不休,简直一群奇葩,天命我大匈当兴啊!”粗壮胡将听得一乐,幸灾乐祸道。
“可不是?就说那乞活军,本为司马腾旧部,司马腾死了,司马越本可轻松接手,岂料一方小气,一方贪心,竟然又闹得内斗一场。就在去年,司马越愣是设计,由李恽等人突下杀手,将田甄、田兰所部给灭了,如此自损实力,哼,否则也不至令石勒那厮在河北如此纵横呀。”高瘦胡将深有同感道。
粗壮胡将也来了兴致,跟着八卦道:“听说那田甄兵败之后本欲前来投我大匈,孰料最后被血旗军插了一脚,反而迁移海外去了,嘿,有他在血旗军,血旗军与薄盛等人之间更好不了。”
《晋书》有载:“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兰为钜鹿大守。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召不至。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望既渡河,甄退。李恽、薄盛斩田兰,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党。”
说来乞活军在司马腾死后,已然沦为一支山头林立的松散队伍,东海王司马越作为司马腾的胞兄,去年一度意欲将之整合在手,但李恽、薄盛等部倒是欣然转投,可田甄田兰等人却嫌司马越开价太低而不买账。结果又是一场汉家内斗,最终半数乞活军并入司马越旗下,小半因着昔日并州抗匈的香火情分,成为血旗军的扩编兵源,余者则依旧打着乞活军的旗号,在黄河南北各立为地方山头...
半山腰上,正在一干胡将百无聊赖之际,东方几披战马疾驰而来,不一刻,一名身着便装的汉人探哨抢步来到刘聪面前,跪地禀道:“启禀殿下,血旗骑军来了,十五里外,正常行军,约有五千人。”
“再探再报!”刘聪面露笑容,挥手遣走探哨,转向诸将道,“诸将立即各就各位,随时等待号令。哼哼,终于来了,今日我等便先吃顿开胃小菜。”
那粗壮胡将却是心急,躬身请命道:“殿下,血旗军既已来了,我等何必再候,但请殿下恩准,卑下愿率所部五千骑军,直接杀他个人仰马翻!”
“休得大意,血旗骑军可非那些晋军鱼腩,昔年他们以弱势兵力,正面迎击鲜卑突骑,犹能战而胜之,我大匈勇士虽骁勇善战且人多势众,却也无需平白折损。”刘聪沉声斥道,继而挂上一丝冷笑道,“况且,那血旗军屡次对我大匈勇士背后捅刀,今番我等也叫他们尝尝埋伏偷袭之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妙哉?”
“殿下英明!”一众胡将立马应命,不忘捧哏一片,“正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哈哈哈...”
“唳!唳!唳...”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天上传来声声嘹亮的雕鸣。刚刚散开的胡将们纷纷抬眼望去,只见蓝天之上多了一只盘旋的大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傲游疾飞,好一个鹰击长空!好在其并未在上空多做停留,仅是一晃而过。
“呃,海东青,那是海东青...”一众胡将纷纷顿下脚步,更有人皱眉惊咦道。
刘聪身为匈奴的核心上层,自然更为确定,好似被浇了一头冷水,他笑容立收,面色一阵阴晴不定,继而向着一众面显迟疑的胡将挥手道:“我等藏在岭中,难说敌方能否发现,诸将且依令待命,并做好准备,随时出击追杀!”
约摸小半时辰,十数血旗探马打头,一支数百人的血旗骑军悠悠而至。行至山前,骑军为首的一名军官扬手喝停,旋即,数百血旗骑兵齐刷刷顿住战马,队形几无混乱。这令林中潜藏的匈奴军兵们不由一诧,继而心头一紧,汉人何时也有如此谙熟马术的骑军了?
不过,偷眼打量的胡人军兵们随即心理平衡,因为看那血旗军官的面容,竟是一名夷人,却是已然升任苍狼第三军团右军右曲军侯的朗昆。只见朗昆装模作样的溜马山脚,观望片刻,继而转回阵中,高声喝令道:“都给老子点起火矢,冲着山林放上五轮,有踏张弩的,加上神火油包,别给老子小气!”
“好勒,这事儿最过瘾,头您就瞧好吧...”血旗骑军中一阵哄笑,然后,在林间匈奴伏兵的瞪眼煎熬中,数百血旗骑军并未如他们期望那样继续前行,而是取下弓弩,抽出箭矢,更还不忘取出火折子,将那些箭矢上带着的引线点着。
“嗖嗖嗖...”一根根箭矢带着点点火光,纷纷落入山林,立马将地上的枯枝烂叶点起道道黑烟。其中更有些许粗长弩矢,带着小小油包,一经落下,便腾起小团火苗。
“卧槽!这么狠,这到底是奢侈探查,还是故意烧山?”半山腰上,刘聪躲在一块大石之后,眉头紧紧皱起,手中战刀不觉间举起,提气已至嗓眼直待开声,一时却是兀自拿不定主意。
“嗖嗖嗖...”不待惊疑不定的刘聪做出决定,数百骑军已然再度放出第二轮火矢,接着便是第三轮...转眼五轮火矢放完,山脚之下已经燃起了处处火苗。并且,风助火势,火苗渐成火团,更是向上延伸,火势渐行渐大,颇有将整片山林烧成火海之势。
“啊!快走啊!大火就要到啦...”不知是谁带的头,藏在林中的胡人军兵开始混乱惊叫,继而是人喊马嘶的躲避层层逼近的大火。到了这时,不管下方的血旗骑军是先一步发现伏兵才点的火,还是通过点火才确定的伏兵,左右山林中的匈奴人却是再也藏不下去了。
“哈哈,何方狗贼,竟敢埋伏我血旗雄师,且先叫尔等烤烤火,大冬天暖和暖和!哈哈哈...”山脚下的朗昆见此,一声狂笑,跟着一圈马,便指挥着一众骑卒们掉头东去,风中犹自飘来杂乱的嬉笑怒骂,“哈哈,白痴...傻蛋...自个儿慢慢玩吧...哥提醒一句,小孩子莫要玩火哦...”
打脸!啪啪的打脸!山腰之上,刘聪犹未确定血旗骑军是何时又是如何发现了自家的埋伏,尽管这场山火不可能对持戈以待的匈奴伏兵产生多少实质性伤亡,可渐渐蔓延的火以及血旗军兵的讥嘲谩骂,已然宣布了埋伏计划的破产,更是彰显了他这位大帅的无能可笑。
咔嚓一声,刘聪一脚踹断了身侧一颗小树,旋即面色铁青的吼道:“传令下去,全军出林追击,给某将这些贼子统统杀光,剥皮碎骨!”
“嘟嘟嘟...”苍凉的牛角号在伏牛岭上响起,顿时,憋了一肚子鸟气的匈奴军兵们爆发了,他们高呼呐喊,迅速解除坑瘪的埋伏状态,或绕山而行,或直下官道,必须承认他们马上功夫了得,并不宽敞的道路上,他们却能很快理清队伍编制,仅仅顷刻之后,一队队匈奴骑军便急吼吼的直追方才那帮血旗骑军而去。
“隆隆隆...”烈马长嘶,铁蹄轰鸣,烟尘高起,大风云卷,这条并不出名的河流北岸,一场骑军追逐就此展开。而随着三万匈奴骑军完全出林参与追逐,在其东方,血旗骑军的主力位置也升起了冲天烟尘,其方向与朗昆所部一样向东,颇显豕突狼奔之态。
“咻咻咻...”当然,逃归逃,紧压在匈奴骑军之前的朗昆所部骑军,却不会放弃展示曼古歹战术的大好机会,而且,他们用的可不是射程与匈奴人相近的弓箭,而是上百踏张弩,自还不忘带上油包这等零碎...
第五百五十九回 反中埋伏
“隆隆隆...”豫州大地,弋阳荒郊,烈马长嘶,铁蹄轰鸣。烟尘高起间,三万匈奴铁骑正在狂追五千血旗骑军。追者急急,逃者惶惶,不过,若是聚焦两者前后衔接之处,追杀者与被追杀者此刻的境遇,却与本该的境遇恰恰相反。
“咻咻咻...”紧压在匈奴骑军之前,朗昆所部的一曲骑军,正在逃跑间可劲展示着娴熟的曼古歹战术,而且,他们回身射击所用的可非弓箭,而是射程远胜匈人弓箭的踏张弩,更狠的是,时不时的,踏张弩矢中,便会夹带些许神火油包。
透体,血溅,惨嚎,马嘶,还有不时腾起的簇簇火团所引发的人仰马翻,在匈奴追兵的前端造成了接连不断的伤亡与骚乱,留下一条焦黑血路之余,也严重阻滞了匈奴铁骑的追击速度。
“快,吹号,催促前方,给某加快速度,赶紧咬上去!但有延误战机者,定斩不饶!”匈奴中军,刘聪瞪着愈加发红的双眼,勉强透过官道上的烟尘,看清追逐双方间那一箭之外的距离,不禁怒火冲天,咆哮连连。
只可惜,尽管中原大地已然凋敝空旷,但寻常道路也难宽敞到任由匈奴人战马驰骋包抄。可怜的匈奴追兵们空有一腔憋屈,空有满心痛恨,更有人多势众,却就是无法扛住对方曼古歹战术的阻碍,就是追不上前方那帮不战而逃、咋看咋猥琐的血旗骑军,只能不时的前队换后队,勉强沿官道紧紧咬住不放。
“隆隆隆...”寒风如刀,奔蹄如雷,烟尘漫天,一追一逃间,匈奴人已在曼古歹回射下折损过千,数十里地也在不觉间转眼退逝,而双方队伍则在不觉间走上了另外一条河流的北岸。他们前方,更是无巧不巧的出现了一个与伏牛岭颇为雷同的地形,除了险峻的山岭密林改为更显无害的小丘林,余者几乎算是翻版。
“大匈勇士们,给老子可劲的追,他们远道而来,战马支持不了多久!”匈奴前队,那名粗壮胡将仅是扫了一眼地形,便怒声催促道,“今日我等定要一雪前耻,全部撕烂这帮汉狗!”
显然,早被朗昆所部撩拨得怒焰滔天的匈奴人,满眼都是前方血旗骑军,他们可远没朗昆所部那么多的谨慎,那么多的折腾,直接跟着朗昆所部,马不停蹄的冲入了一段左丘右水的官道,且还带动着整支匈奴大军紧随其后,浑不知他们正在踏入血旗军的预设战场,进入了别人的节奏,由之前的埋伏者沦为被埋伏者...
“隆隆隆...”当粗壮胡将踏着铁蹄轰鸣,绕过一个小弯,并最终穿过小丘与河流间的这段官道,蓦然发现眼前一片空旷,自己麾下前部的两千多骑随之松散开来,追得更加撒欢,而前方血旗骑军引发的烟尘却是明显弱了许多,显然,前方的血旗骑军放缓了速度。
“哈哈,敌方马力不济啦,大匈勇士们...”粗壮胡将下意识放声大笑,但毕竟心有疑惑,他立刻站镫远眺,然后,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代之以一声惶急而颤抖的嘶吼,“重骑!是血旗军的重骑!快,躲不开了,快集中队伍,集中...”
这一刻,胡骑前方里许之外,那帮一直奔逃的血旗骑军恰时偏转了方向,绕离了官道,而他们让出的官道位置,露出了一支迎面奔来的黑色骑军。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虽仅一屯三百骑,却直令正迎其锋的胡将胡骑们,顿觉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
没错,这正是重金打造的血旗重骑!自从血旗军的水步骑三大军团扩编,已然颇有战场经验的重步、重骑与特战军兵,已经不再专属近卫军团,而是下放到了各个野战军团,此时正是用武之地。
“梆梆梆...”与此同时,小丘之上,一阵梆子声突兀响起,响彻战场左右,而在小丘之顶,一面大幅血旗巍然树起,北风中猎猎招展。血旗之下,一名身披大氅的金甲大将傲然而立,在一群将校的簇拥下点指小丘西方的刘聪所在,却是好生得志的祖逖!
“砰砰砰...”随着旗号的亮出,水丘夹道上,一条条绊马索蓦然腾起,在高速奔驰的胡骑中间,犹如突兀拉起的一道道铁闸,强力阻挡了一批批战马的腿脚,带来的是战马栽倒,胡蛮滚翻,无情践踏乃至响彻夹道的惊叫惨嚎。
“嗖嗖嗖...”配合绊马索,丘林之间,成片的弓弩投枪如同盖顶乌云,带着锐啸,劈头盖脸的没入水丘夹道上的胡骑。非但小丘,十余丈宽的河流对岸,本似寻常荒田的沟渠之内,也蓦然冒出两千血旗军兵,借着地形掩护,同样将一波波的弓弩抛向对岸官道上的匈奴苦逼们!
伏袭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暴烈,夹道之上,毫无防备的匈奴追兵,怔然中纷纷中箭中弩中枪。惨呼,血溅,洞穿,濒死,甚至不乏血串葫芦,一枪多命!从他们进入夹道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砰砰砰...”丘林之东,先一步出了夹道的胡骑同样讨不了好,早已蓄势待发的重骑再显凶残,根本没给胡骑们反应机会,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粗暴的冲入胡骑阵中,粗长而弹性的骑枪借着马力,毫不留情的将一名名胡骑或挑或撞或扫的干翻马下,沦为铁蹄下的一滩滩肉泥。
“嗖嗖嗖...”之前奔逃的骑军,已然绕圈转回,随护重骑之侧,不要钱似的弓弩泼水般的没入懵懂慌乱的胡骑。可怜那位粗壮胡将,犹在声嘶力竭的吼叫组织麾下集中对抗,便被一拨专事点名的踏张弩矢集火对准,纵有亲兵贴身围护,依旧不幸的成为刺猬。
“中伏啦,快逃啊...”眼见身边的同伴一个个蓦然栽倒,死状凄惨,幸存胡蛮顿时大乱,叽里呱啦的惊呼哀嚎此起彼伏,一度铁骑纵横的他们,不久前还想着伏击蹂躏血旗骑军的他们,何曾想到会有如此的天降厄运,可是,后方依旧有胡骑涌来,如何逃离?
且不说骤然陷入灭顶打击的四五千匈奴前驱,小丘之西,匈奴大军察觉不妥,已然勒马停下脚步。中军大旗之下,刘聪愈加面色铁青,紧握佩刀的大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成天念叨着血旗军奸猾狡诈,不想还是不知不觉的喝了别个的洗脚水。遥看前方小丘处的地形,以及前方的喊杀声,他知道那些落入陷阱的突前胡骑,能够活下千人就是万幸了。
得,加上之前追杀途中丧身在曼古歹下的上千胡骑,自家的匈奴铁骑还没真正咬到预定埋伏的五千血旗骑军,便已交出了五千胡骑做见面礼,那不是五千当做炮灰的仆从步卒,而是五千忠诚可靠的精锐铁骑啊。这一刻,刘聪才豁然醒悟,他在打算吃下五千血旗骑军扳回面子的时候,却是忽略了兵凶战危,忽略了自己其实比血旗援军更加输不起!
恰似赌徒心理,尽管刘聪明白自己着了血旗军的道,心中已然后悔于自己此行的没事找抽,可他能够就此一挫而退吗?看血旗军的攻击部署,小丘中约有三千伏兵,河对岸约有两千,加之之前的五千骑军,正如己方此前预估,是最大限度的一万血旗骑军,而他刘聪之前也算重视此战,随来的匈奴骑军依旧还有两万五,足可一战!
“传令刘缺,率一万兵马,速从北方绕过这片丘林,前去救助我军突前所部,并堵截丘上敌军逃路!若遇敌方骑军,全力歼之,却不可再行追击!”脑中念想电转,前方战斗犹在继续,刘聪并未多少迟疑,点指身畔的传令官道,“传令朵桑皮,率本部五千人下马入林,尝试攻取小丘,并协助官道被袭军兵撤回!”
遣出万五兵马,刘聪又将目光投向南侧十数丈宽的河水,以及河水南岸颇为空旷的田野,一块驰骋好地,唯恨无桥。眉头微皱,他旋即点指一名传令官道:“你去寻些军兵,驱马下河,探探能否横渡!”
“诺!”那传令官不敢怠慢,立马应诺离去,亲自带上数十军兵,分十数处河段,驱马下了河岸,尝试趟水过河。
“嗖!嗖!嗖!”不过,伴着锐啸,对岸随即有血旗军兵冒出头来,用冷箭射杀匈奴人的趟水胡卒,只是,南岸的血旗军兵显然人手有限,即便不少趟水胡卒躲过了冷箭,也不见有更多箭矢覆盖而至。
“嗖嗖嗖...”不消刘聪或者胡将们吩咐,早已恨透了血旗军的北岸胡骑们立马还以颜色,一拨拨箭雨盖向对岸血旗军兵的冒头之处,顿将对岸的血旗箭手压得抬不起头。而趟水的胡卒们倒也彪悍,借着这一机会迅速过河,扑向对岸的潜伏箭手,直接逼出了十数名汉骑远远的纵马撤离。
数十人规模的战斗乃至生死,自然不值得刘聪关注,令他满意的是,冬季的确水浅,十数处军兵试趟的河段,水深皆不过马背,并且,对岸的零星战斗也表明,敌方兵力有限,重兵皆在小丘左近。那么,敌方所干扰阻挠的方向,岂非正该是己方的突击方向吗...
第五百六十回 杀招迭起
“刘岚,速率你部五千骑卒过河,歼灭对岸血旗伏兵之余,前往丘东方包抄敌军退路!注意,对岸敌军倘若纵骑逃离,勿须追击!”丘之西,河水北岸,不待趟水胡卒回来禀告,刘聪已然手指对岸,迫不及待的下令道。
“诺!”一声干脆爽利的应命响起,接令的正是那位高瘦胡将。他旋即驱马而去,一声声喝令已然响起,随着其饶命令层层下达,五千杀气腾腾的胡骑就近选了一段河岸,陆续下得河堤,徐徐有序的趟水过岸。气虽不曾令河水结冻,但岸边浅水处已然可见冰棱,半身涉水的胡骑们却是丝毫没有迟疑亦或混乱,足见他们也非易于之辈。
中军之处,匈奴人仅仅余下了五千胡骑作为后备队。输得不能再输的刘聪,此刻一心只想着扳回双方损失对比,并留下丘上的血旗军主将,从而对此战有个交代,只可惜,他却是不曾注意,河水之上,堤岸之下,那些枯黄杂草的颜色隐隐有着一道水平走向的分界线。
“督帅,你这旗号一亮,那刘聪果然找准了目标,为了将你留下,可是不吝分兵包抄了啊。”丘顶之上,庞俊无比骚包的摇着羽扇,手指西方正在趟水横渡的胡骑,一脸阴笑道,“只叹那刘聪号称熟读孙吴兵法,却是不知水淹七军。”
“除了你这个穿棉袄扇羽扇的风流人物,谁不觉着现在已是冬,谁又担心北方还会有水淹呢?唉,只恨趟水胡骑仅有五千,且河道太过狭窄!”祖逖口中揶揄,不忘神色怪异的瞟了庞俊一眼,继而转向棋牌亲兵,悠然吩咐道,“给淮西军团的弟兄们发信号吧,东南边的那处劣质水坝也该拆了。”
随着丘顶令旗挥舞,河水南岸的两千血旗伏兵倒是最先有了动作,大半军兵撤离了河岸,恰似丘顶的旗令是对着他们下达一般。毕竟,非但趟水胡骑即将给他们带来威胁,而且,水丘夹道上的遇袭胡骑,除了近两千已经动弹不聊,余者都已杀入或是躲入了林中,射击效果已然寥寥。
与此同时,丘之下,匈奴朵桑皮所部,已经协同水丘夹道上退入林中的残存胡卒,对丘林中的血旗伏兵发起了凶狠的仰攻。只是,匈奴饶山林作战可远没血旗军那么擅长,更兼这里是血旗军预设的战场,简单而有效的防线工事比比皆是,匈奴人流血又流汗,一时却难以登上丘半步。
丘之东,两千突前胡骑已被血旗重骑蛮不讲理的来了次凿穿,侥幸躲过重骑淫威的胡骑,也在苍狼第三军团五千骑卒无耻的局部以多欺少之下,成片的含恨倒毙,仅余不到五百的残兵败卒,此刻忙碌的早非追杀,而是如何在夹击和箭雨中逃命。
丘林之北,刘缺正带着万名胡骑可劲奔驰,以期尽量援助丘之东的倒霉前驱。怎奈丘不高,其周边的这片林子咋就这么广呢?而且,道上为啥不时就有大坑、断桥、路障呢?更有甚者,不时还有冷箭从林中射出,苍蝇般的不咬人却恶心人,直害得胡骑们咋都跑不爽快!
视线来到河水南岸,千多血旗伏兵快速移动之后,已经沿着一条南北向的沟渠,摆出一道枪盾阵,左凭一条水沟,右临河水南岸,严阵以待的等候着趟水胡骑们即将发起的冲击。
“哈哈,这帮血旗傻鸟,难道仅凭些许枪盾阵,便想阻挡我数倍的大匈铁骑吗?”刚刚踏上河水南岸的高瘦胡将刘岚,手指远处的血旗枪盾阵,放声笑道,引得周边匈奴胡骑的一通附和以及一片狞笑。更有最先上岸的一支千人队,已然集结完毕,气势汹汹的杀奔了过去。
傻鸟!?为啥那些血旗伏兵不是上马逃窜亦或奔骑阻截己方过河呢?匈奴兵卒们笑得放肆,发起者刘岚却是突然顿住,这一路下来不管怎么看,好似自家比血旗军都更像傻鸟呀,难道此间另有阴谋?
下意识的,刘岚屏气凝神,转动一双黄溜溜的三角眼,四下可劲打量,却见周边一片空旷,除了南方三里之外有个像是废弃聊残破村庄,再也不可能有大量伏兵,难道那村庄有问题?
“隆隆隆...”正因刘岚的屏气凝神,他最先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逐步放大的声音,伴着大地的震颤,像是大量蹄声,却又似乎不对,直觉告诉他,这种声音绝非好事,且极度危险!
“骑兵!南边有骑兵,血旗军他妈的还有伏兵啊!”不待刘岚确定奇怪声响所在,已有胡骑兵卒惊惶的吼道。刘岚连忙转头南望,视野中出现了大量骑兵,约摸不下五千人。他们举着猎猎血旗,从那个村庄背后杀出,带起了冲烟尘,伴以滚滚蹄声。
卧槽!半渡而击!各方情报不是了,血旗军仅有万人骑军前来中原,这里怎会多了五千人?刘岚一脸懵逼,旋即猛一个激灵,脑中再添一问,好似南方骑军的蹄声,依旧不是他所听到的那种奇怪而危险的声响呀?
“举旗!吹号!全军向南,前冲集结,立即集结!”战场开差是不对的,刘岚毕竟久经战事,杂乱思绪一闪而过,心知骑兵对战绝对不能没有速度的他,口中已然吼出了最正确的指挥,辅以最激昂的鼓舞,“弟兄们,一对一,我大匈勇士必须完虐血旗骑军!弟兄们,为那些被血旗军阴险坑死的亲友们报...”
蓦地,刘岚的呼喝鼓劲戛然而止,只因这一刻他的目光转到了东方。视野中,那支杀往血旗枪盾阵的千人队,已在接受强弓硬弩乃至投枪与陷马坑的洗礼,更有不少骑兵扑通扑通的掉入了田间预设的大陷阱,这令他们频频伤亡之余,冲锋速度大降,倒也很好很方便的执行了刘岚有关调头集结南向的命令。
然而,那支千人队的一切,根本不是刘岚视野中的重点,重点是在河道中!那里,有一道突兀出现的浪头,带着枯枝烂叶,卷着泥沙冰渣,泛起白色水珠,在阳光下像是一堵五颜六色的墙,由东向西,汹涌澎湃的,势不可挡的冲了过来!
“快,传令河中兵卒,全力就近登岸!快...”刘岚发出凄厉的狂吼,他终于确定,方才那种令他觉得危险的声音,正是来自与此,只是,明白的似乎晚了一些。
“轰隆隆...”水墙其实不高,垂面进半丈有余,冬季的河流确是水量不足,但水墙冲刷河岸引发的轰隆威势,却是震惊了河水两岸,尤其震惊了正在过河的趟水胡骑,那是最后过河却恰好首当其冲的两支胡骑千人队。
尖叫,狂吼,奔突,更有一些所谓的高手,已然踩踏着人头马头,在河中表演起了玛丽连跳,骤临绝境的趟水胡骑们,用自身所能想到的各种方式,释放着因为恐惧而激发出的所有能量。然而,除了靠近河岸的胡骑能够及时脱身,大多处于河中的旱鸭子们,只能在混乱一片的趟水队伍中,撕心裂肺的迎接着滚滚而来的那堵水墙。
“轰隆隆...”“啾啾...”“啊!啊!啊...”终于,洪水之墙无可阻挡的与趟水胡骑们发生了亲密接触,其效果毫无意外的是一切暂皆归于洪水。而洪水过后,在趟水点下游,一具具人马尸体逐渐被甩落于两侧堤岸。还别,其中真就不乏依旧能够伸胳膊伸腿的,当然,马比人多!
“直娘贼!船!这种河里竟然也有这么多船!卧槽,煞的血旗军,还他妈叫不叫人活啊...”然而,侥幸活下的胡骑们尚还来不及庆幸,便不得不一边叫骂一边手刨脚蹬,操着冻僵亦或撞赡身体,可劲的向着河堤上逃窜。
却见洪水来向,一艘艘艇几乎紧跟着洪水而来。虽然它们最多仅只五百石的大,可一面面临时加装的竹排女墙之后,那闪着寒光的箭簇,可绝非水中的胡骑所能扛过!别忘了弋阳郡紧邻大别山,淮西军团再是低调做贼,抽调一曲水军,组织些许船前来助战,却是绝对的轻松快捷。
“当啷!”河水北岸,刘聪的佩刀蓦然落地,声音将其从怔呆中惊醒,从村庄冒出骑兵之时,他便陷入了怔呆。下一刻,他圈马向北,并厉声吼道:“退,快退,中军退离河岸!不想被白白射死的,就都快点!”
刘聪可是沙场老将,他已然看出,这支水军的出现,意义绝不仅仅在于追杀些落水胡骑,也不仅在于可以作为水上堡垒袭扰岸上胡骑,更多的却是它们足以封锁可达十余里长的河岸。
而作为这一封锁的最直接后果,便是已然过河的三千匈奴军刘岚所部没了退路,只得无奈接受以寡敌众的坑瘪局面,被迫迎战神兵降的苍狼第一军团五千骑军!
“可怜见,咱匈奴饶兵力可足足是血旗军的两倍,咋就处处反是以寡敌众呢?”带着无尽的委屈,刘岚却已没有时间顾及其他,眼见双方距离愈加逼近,他挥刀前指,怒声咆哮道:“大匈勇士们,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不是对方死,就是我等亡,给本将杀啊...”
第五百六十一回 骑战慑敌
“隆隆隆...”弋阳荒郊,河水南岸,匈奴刘岚所部三千骑军的对面,蓄势以待的苍狼第一军团正是精力饱满,且已加足马力,奔骑突进。队伍前段,刘灵人马皆铠,骑枪斜指,放声狂吼道:“前面的,射弩之后立即闪!哈哈哈,重骑弟兄们,今个跟老子杀个痛快啊...”
“直娘贼,大匈勇士们,凿穿!凿穿对面的无耻汉狗!给葬身洪水的袍泽们报仇啊!”匈奴骑阵,尚未亲眼见过血旗重骑战术战例的刘岚,无知无畏的嘶声怒吼道。而他的内心,此刻却是又苦又疑。稍看对面骑阵的声势,便知其决计是血旗骑军的真正精锐,那么,那些埋伏在小丘与南岸的五千军兵便该是血旗步卒,可他们又是如何赶到战场的呢?
事实上,寻常战马载人之下的耐受性未必就比悍卒强上多少,单人单马通常也就日行百里,这一脚程对晋军步卒或许太远,但对日日长跑拉练的血旗军兵而言,却非高不可攀。再加途中的马匹换乘,五千瀛州军团的战兵步卒搭配着苍狼第一军团的五千骑卒,以正常的单骑速度,悄然尾随苍狼第三军团的身后行军,倒真一点都不耽搁事情。
“嗡嗡嗡...”河水南岸,两军对冲,令胡骑们咬牙切齿的是,相距远在一箭开外,血旗阵中便发出了齐声嗡鸣,不消说便是汉家常配的劲弩了。得,扛吧!可面对踏张弩的强劲力道,别说胡骑们大多仅是皮甲,便是皮盾抑或少量的铁札甲,也是贯穿的份儿。
弩雨洗礼之下,数不清的胡骑中矢,其中数百人直接坠马,在滚滚马蹄中便成肉泥,更有数百上蹿下跳的伤马孤马影响着军阵冲锋。也在此时,血旗骑阵开始变阵。头前的数排苍狼轻骑不约而同的拨马外分,适度减速,任由后方队伍继续前突,自身则衔尾接入阵中。当然,接替轻骑的,自是数排黑盔黑甲的重骑兵...
“嗖嗖嗖嗖...”铁骑纵横之际,河水之中,驱动小舟而来的数百淮西水军,也正利用着强弓硬弩,对河道之中乃至刚逃至岸边的匈奴幸存军兵,一一加以补充点名,为洪水之后的浑浊河水更添一片血色。
自有岸上的匈奴军兵还欲拯救袍泽,怎奈淮西水军凭着事先加装在小船周边的竹排,以及竹排上开出的弩窗箭孔,一边绞杀落汤鸡,一边轻松应对岸上胡骑,甚至反击得对方退避三舍。本来嘛,他们犹如身处数十个水上活动碉堡,绝对的有攻无守,完全纵横与河水及其沿岸的一亩三分地,怎一个小人得志,怎一个爽快了得!
洪水过后,还能牵着战马的匈奴人寥寥无几,别指望驱马纵横的胡骑有多少人会水,没了战马借力,他们在水中就只能抓瞎,偏生此时的河水刚好能够漫过人头,更兼入冬水寒,可怜两千遭了水灾的匈奴军兵,大多没在洪水中被撞死碰死蹭死,也在随后被咕咚咕咚的淹死,最终侥幸剩下的十之二三,则被淮西水军紧跟洪水从容的予以清零...
“卧槽!重骑?血旗狗贼咋这么多花样?”匈奴骑阵,刘岚哪里还顾得上身后河道中的倒霉麾下,目睹对面血旗军的猝然变阵,他不禁破口大骂,怎奈事发突然,双方距离已达一箭之地,胡骑再想变阵已然不及,若是硬来,必将以己方软腹承受血旗军的尖峰!
“嗖嗖嗖嗖...”进入一箭之地,两拨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狠狠扑向南北双方的骑阵。配有明光铠、锁子甲甚或重甲的血旗骑军,阵中发出连片的雨打芭蕉声,中箭伤亡者寥寥,骑阵节奏也依旧故我。反观胡骑阵中,传出的更多却是箭矢入肉声、哀嚎惨叫声与马匹狂嘶声,伴以人仰马翻,尸体栽落,他们的皮甲可抵不过血旗军标配的三棱箭头。
“卧槽!匈奴人怎么也用起了投枪?”然而,享受完机械式弓箭杀戮的血旗军兵们,正欲掏出投枪再施一把淫威的时候,却蓦然发现,对面的匈奴胡骑们同样掏出了一杆杆投枪,哪怕做工低劣,但也绝对是投枪。其实,投枪本就从大西北流传至中原,兼被血旗军数次用投枪欺负,匈奴人再不装备那就真的缺心眼了。
“咻咻咻咻...”投枪对投枪,尽管突兀,却不影响交战双方的可劲投掷,数千投枪借着马速,快速升空,带着呜呜风声,像是凭空冒出的乌云,直扑南北对战双方的奔骑。
“噗噗噗噗...”胡骑阵中,投枪转眼便狠狠扎入,带起漫天血雾和无情屠杀。对冲马队间的投枪威力何止步战中的两倍,胡骑骑阵就像被割倒的麦茬,胡卒中枪落马,伤马倒地翻滚,骑阵冲击速度更是大减。
“铛铛铛铛...”血旗阵中,相比敌方却是更多了金铁交鸣,那是重骑兵的重甲,亦或轻骑明光铠正面的胸腹钢甲,正在硬撼投枪的声音。本该同样肆掠于血旗轻骑的投枪,被重骑拦去一半,再被明光铠的正面钢甲拦下些许,就此杀伤程度仅有胡骑的二三成。至于重骑,投枪这类攻击与他们有关吗?
必须说,仅是远距离的弓弩与投枪对射,可怜的匈奴胡骑已然伤亡过千,而血旗军却仅二三百,双方的兵甲差距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通过远中近投射的三板斧,血旗骑军还在与胡骑短兵相接之前,取得了冲锋速度上的明显优势。当然,这一切皆与担任锋刃的重骑无关,他们仅是沉默的加速加速再加速,排山倒海的,势不可挡的撞上胡骑!
“砰砰砰...”粗长弹性的骑枪,远隔数个马身的距离,便用蛮不讲理的撞击,粗野的击中动能减弱的胡骑,前排的胡骑刚冲上前,还不及惊呼,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然后便落于后排的铁蹄之下,化为可怜的肉泥。第一排胡骑被撞飞,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
“嗖嗖嗖嗖...”“咻咻咻咻...”既然重骑在前势不可挡,紧跟其后的血旗轻骑们,就无需傻叉的提着马刀干瞪眼了,投枪、弓箭乃至连弩,就隔着重骑向前招呼吧。恰似后世的经典战法,坦克在前方横冲直撞,步兵在后方乒乓打枪,直叫可怜的胡骑们哭爹叫娘...
胡骑中阵,刘岚犹在呼喝督战,实则内心已经崩溃。他比寻常胡骑更有见识,也曾听过重骑之名,但直到现在,看着自家胡骑就如纸糊草扎一样,被对方一路直撞过来,纷纷溃亡,这才明白了什么叫重装铁骑,那根本不是骑兵,分明就是人形战车,咋去凿穿?只悔自个之前竟还与之正面对冲,简直嫌命长啊!
河水北岸,小丘之西,刘聪已然停止移师,他立马高处,目光幽深,目睹着对岸战况,目睹着血旗骑军大发淫威,满口满心的都是苦涩。非但是他,他身边那些匈奴胡将,一个个也屏气凝神,瞪着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河对岸的那场骑战,亦或说是单方面的碾压,势不可挡的碾压。
“直娘贼,血旗军就是奸猾,如此多人马,就是不肯与我大匈勇士正面一战,却要使出诸般手段,最后来个以众凌寡,简直无耻,气煞人也!”蓦地,刘聪身边,亲兵统领或是受不得这份压抑,不无发泄的叫道,“殿下,我等回身寻一桥梁,尽快过河吧,定要痛击那帮汉狗,也好救援对岸同袍啊。”
“唉,他们只怕等不到救援了。”刘聪幽幽一叹,继而沉默不语,目光闪烁,极为踌躇。须知视野中可没一处完好的桥梁,而看对岸战况,自家的三千胡骑眼见就要崩溃,哪里能够等到救援?再说了,刘聪手中仅余五千中军可用,若再分兵,万一血旗军还有别的花招该怎办?
小丘之顶,祖逖等人同样饶有兴致的眺望南岸这场汉匈骑战,神情自是带着欣赏。羽扇轻摇,庞俊笑道:“相比三年多前那场东莱之战,我血旗骑军进攻套路虽然相仿,但其间配合之娴熟,节奏之紧凑,却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切都叫那些胡蛮看了去,虽有震慑作用,却也难免对方日后效仿啊。”
“呵呵,重在震慑!我血旗军蛰伏海外太久,必须叫这些胡蛮知晓厉害,免得他们此番纠缠不清,让我等徒增伤损,也叫他们莫以为汉家无人,日后少在中原肆掠荼毒!”祖逖神色淡然,口气笃定道,“至于效仿,随着我方愈加强大,藏着掖着别个一样会设法偷偷效仿,但是,踏张弩、神火油的绝密工艺他们能效仿吗?重骑重铠他们又有资财大面积猎装吗?某倒希望他们来个邯郸学步,哈哈。”
“隆隆隆...”说长实短,河水南岸,重骑突进,奔骑不止,三四里的距离转眼被血旗军的铁蹄强横趟过,留下了一条人马横尸的血路,伴随的是匈奴骑阵被粗暴凿穿,螳臂当车的匈将刘岚黯然陨落!
仅仅一次冲锋,侥幸过河的三千余胡骑,在五千血旗骑军的悍然突击之下,仅余者已然不足千人,并已在河水之南慌不择路的四面逃窜。其兵败之快,甚至没给刘聪想明白如何分兵支援的时间,更是没给匈奴军沿河绕路支援的机会...
第五百六十二回 黯然罢兵
弋阳郡,小丘之西,河水北岸,匈奴中军,大旗下一片沉静。对岸战局发展之快,血旗骑军之凶悍,直令他们目瞪口呆。纵然心中有着千般不服,万般不忿,可谁都明白,即便是中计之后的五千对三千,血旗军能够做到一击而溃,且粗估折损不过四五百,足见其战力之强!
刘聪同样撼然,目光聚焦于刘岚那面半折斜插,风中犹摆的残破将旗,良久,他终是幽然喟叹道,“看来,本王之前有点井底之蛙,小觑了血旗军的战力。哎,华兴府能有今日之盛,本也不可能光凭阴谋诡计,倒是我等之前想当然了。”
事实上,刘聪比死鬼刘岚及其他胡将更为知晓昔年的汉鲜东莱骑战,可耳闻哪比亲见,段氏鲜卑也不会送给匈奴人一份战后详细总结,更兼内心深处就不愿相信讨厌的血旗军有那么厉害,是以,刘聪以及许多匈奴胡人,一直下意识的将血旗军的胜利归咎于阴谋诡计。直至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血旗军非但阴谋诡计很强,战力同样强过他匈奴!
“殿下,那边,沿河看东边,好似小丘之东的位置,当是最初引诱我等入伏的五千血旗骑卒,正在渡河南下。”正此时,眼尖的亲兵统领手指东方,语气迟疑道,“难道,难道突出小丘官道的那些前驱袍泽,已经,已经?”
顺着亲兵统领指向看去,刘聪顿时脑门一黑,却见小丘之东,十数艘小船已然紧急搭建了一条浮桥,数千血旗骑军正在渡河南下。最先渡河的一批数百骑军,已经集结南向穿插,协助西方的血旗骑军,联手堵截数百战败逃窜的匈奴溃骑。不消说,本该作为他们对手的那些匈奴前驱,当已尘归尘了,咋又是这么快呢?
刚得到丘东胡骑尽没的噩耗,负责试攻小丘的朵桑皮此刻恰也率军折回,不无沮丧的前来禀告刘聪道:“殿下,敌方在小丘早有布置,更有重步陌刀兵参与防守,相比他们的轻微折损,我等仰攻损失太大,鉴于官道骑卒已然全数撤离,末将完成接应,便也率军撤退出林了。只是,我军总计接应回五百前驱军卒,但自身却也,却也伤亡了五百。”
扳着手指一算,刘聪不禁身体一晃,愈加脸色发黑,自家三万大军这一路接连伤亡下来,尚未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竟已折损了一万。反观杀招迭出的对手,或强弩回射,或埋伏箭袭,或蓄水冲淹,至不济也是以众凌寡,打得轻松惬意,总计损失最多千余人。以十换一的折损比,这样的战果,叫他刘聪情何以堪?
“咻咻咻...”正在头晕憋闷,刘聪忽觉耳中传来锐啸,久经战阵的他顿时判断来的并非寻常强弩,而是床弩射击,来自南方。不待他躲避,已有贴身亲兵一把将他扑倒,伏地之际,却听周边传来接二连三的军兵惨叫与战马痛嘶,更有亲兵统领的惊声咆哮:“快,快护着殿下退后!妈的,往哪儿呢?是向北!退离河岸!”
将军不留射程之内,赶快退吧。没说的,定是匈奴中军方才退离河岸时,仅仅考虑了血旗军踏张弩的射程,孰料血旗军在那些河中小船上架了床弩,瞅准机会冷不丁对着刘聪的帅旗所在射了一小拨。
刘聪直属的五千中军自然更为精锐,不待河中小船再度施放床弩,他们便已乘骑向北退出了射程之外。倒是朵桑皮所部刚刚打了一仗,有些伤员正在料理,却是平白多挨了一小拨床弩,这才狼狈的退出了河船射程...
“呵呵,河中的淮西水军还真有胆,仅仅十艘小船便敢挑衅,就是有点心急了,若是多聚集些船只床弩,再行抽冷子突然施放,当可效果更好。”小丘之顶,血旗之下,祖逖笑道,“不过,他们倒也误打误撞,替我等试出了匈奴人此刻的士气。看来,我这里的小丘防线或可就此消停了。”
“督帅果然观察敏锐,俊不如也。或许连匈奴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在面对小股水军袭扰之时,第一反应不是过往的悍不畏死,冲上去射箭报复,而是远远拉开距离。”庞俊目光一闪,旋即附和道,“看来,方才南岸的那场骑战,还是叫匈奴人感受到了我血旗军的凶狠,起了震慑。”
“仗打到这里,我等已然占足便宜,预先布置也几乎用尽。若再鏖战,乃两败俱伤的对耗之局,对双方皆非好事,却不知那刘聪能否想得明白。得,还是再提醒他一下吧。”祖逖扫视南岸几近收尾的战场,淡然吩咐道,“传令苍狼一、三军团,集结于小丘之西,与匈奴中军作势隔岸对垒...”
视线回到小丘之西,床弩够不着匈奴人了,河中的血旗军兵却不依不饶的发出了恶毒的谩骂攻击:“匈奴兔崽子们,来啊,有种别跑,来打我啊!哈哈,胆小鬼,没卵子就滚回草原寻老娘吃奶去,哈哈哈...”
河水北岸,刘聪一方稳下脚步,稍一清点,伤亡不过四五十人,这个数目对于千军万马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关键却在于大象被蚂蚁打了脸,第一时间竟还选择了退却,憋屈羞愧啊!反应过来的朵桑皮一脸羞恼,上前向刘聪请命道:“殿下,末将这就率些人马,用火矢去将河中那些小船给点了!”
承受了严重打击,有人疯狂,有人清醒,刘聪毕竟有着雄主之资,见识到了血旗军的凶悍战力,此刻倒是去了赌徒心态,偏向了后者。扫视战场地形,他淡淡道:“水军有着女墙保护,又可随时汲水灭火,人去少了徒然受损,人去多了,他们若是不敌,自可撤往小丘所在河道,受两岸预伏箭手保护,徒姑奈何...”
“隆隆隆...”刘聪话音未落,便听河水对岸再度传来蹄声轰鸣。抬眼望去,却见对岸的血旗骑军除了少部分犹在追缴残敌,清理战场,约有八千多的大部主力,正在集结于小丘之西,距河岸一箭之地,迅速列阵齐整,以杀气腾腾之势,与匈奴中军的万人大军隔河遥遥对峙,配合河中水军的叫嚣,颇有悍然邀战之意。
“殿下,血旗军这是挑衅,直娘贼,太过嚣张了!我等设法绕过河水,前去与之决一死战吧,定要将之挫骨扬灰!”朵桑皮也顾不得河中那点水军了,不过他倒也少了狂妄,不忘建议道,“要不,刘缺所部既已无需救援,不弱将之调回,合兵一处前去吧。”
“哼,血旗军对岸挑衅不假,可是,我等万骑前去或有机会一战,可胜负难料;但若两万人一起杀奔过去,朵桑皮,你以为血旗军会傻乎乎的以寡敌众吗?”刘聪轻轻摇头,语带颓然道,“别说对岸的骑军,便是小丘步卒,他们皆可通过浮桥随时南北转移,我军却无反制手段!唉,只恨我等陷入对方预设战场,叫其水、步、骑可以彼此呼应,可战可避,尽占主动啊!”
刘聪话到这里,朵桑皮以及其他胡将已然看出,刘聪有了认栽退兵之意,面面相觑之后,皆不再言。其实,目睹了对岸那场骑战,他们除了愤怒不甘,心底又何尝没有悲观之念,总不好平白在这儿拼光老本吧?更何况,他们是身处弋阳客地,天知道血旗军剩下的三万多后续人马何时抵达,万一再给己方归路下个绊子呢?
“殿下,既然血旗军之前会对我等放火烧山,我等不妨也烧他们一把!”这时,刘聪的那名亲兵统领却是眼前一亮,咬牙建议道,“倘若能够将他们逼出小丘,多少也能乘其渡河之机,斩杀部分,出上一口鸟气!”
“好好好!”一干胡将皆面露喜色,纷纷吵吵起来。对此,刘聪没再反对,左右也没甚消耗或者危险。本来嘛,杀人放火可是他们匈奴人的强项与爱好,这个建议可谓正中他们下怀,既然碰上硬茬,杀人困难,能够点把火杀杀气也好呀!
“嗖嗖嗖...”不一刻,小丘西侧,上万匈奴胡骑纷纷搭弓上箭,挂上油脂火捻,有的还辅以硝磺。继而,他们怀着希冀,将饱含愤怒的火矢,一拨拨射往丘林,伴随的,还有叽里呱啦的狼嚎怪叫。
万人放火可非等闲,即便没有血旗军那种凶残的神火油,大火也很快在丘林间燃起。不愧是同一类货色,小丘东侧,折腾半天终于抵达的刘缺所部万人胡骑,旋即也跟着点起了大火,用以发泄劳而无功的憋闷。火借风势,不一会,小丘东西两侧,便已大火漫天。
然而,放火之后的匈奴人很快便停了狼嚎怪叫,只因河对岸与丘顶上的血旗军也在跟着他们一起狼嚎怪叫,哪有大火临头的自觉?若是细听,其中不乏讥嘲笑骂:“匈奴傻鸟们,可劲点啊,看看大火能烧多远...丫丫个呸的,不够劲呢,你老娘一定没敢教你如何点火吧...”
果然,大火烧到血旗军的第一道小丘防线,便再也没能前进半步。倘若贴近细看,防线之后的老长一段距离,所有草木已然被血旗军之前清理了一个干干净净。须知防火隔离带的认识,纪某人可是早在昔年王家岭药翻乌桓的一战中,便已传输给了血旗军兵,现已成了扎营布防的必要条例,祖逖设伏之时焉能不予考虑?
卧槽,血旗军咋什么招都有呢,还叫不叫咱杀人放火啦!?小丘之西,一众胡将再次面面相觑,良久,只见刘聪索然挥手道:“通令全军,撤...”
第五百六十三回 李臻之死
永嘉三年,十一月初九,亥时,襄平城,东夷校尉府。
前院书房,灯烛通明,正案端坐着一名鬓角发白的五旬男子,其相貌儒雅而不乏豪气,清癯中透着干练,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一看便是实干多过清谈,明显有别于寻常士人。此人正是如今的东夷校尉李臻,或因久居高位之故,他比四年前相遇纪泽之时确实显得苍老,但隐隐透出的气势,反而愈加雄浑。
下首右席,坐着一名三旬出头的瘦削儒生,乃是校尉府掌管明暗消息的录事参军,李臻的远房侄儿李韶。李韶对面,则是一名风尘仆仆的边军信使。却听那信使颇为拘谨的拱手道:“主上,少将军率一万大军水陆并进,于四日前过辽河,两日前顺利度过郎水,已然进入幽州辽西郡境。过郎水之际,少将军遣卑下前来通禀。”
眼中闪过如释重负,李臻紧跟着问道:“慕容鲜卑是否配合出兵,可有异常举动?”
“禀主上,慕容鲜卑一切皆如既有约定,陈兵一万于其北部边境,与段氏鲜卑余众对峙,王诞王参军已然身入其兵营,以做协调监督。”那信使连忙回禀道,“对了,鲜卑都督慕容廆对我军还算礼敬,一度遣其子慕容翰前往我方军营犒军。”
所谓鲜卑,一般被认为是东胡的支系,因其崇尚白种,常被称作白虏,很可能就是九夷中的白夷后裔。在、中鲜卑更是与乌桓并称东胡,列于一传,两者语言习俗皆相近,其语言应属阿尔泰语族,与后世的满语、蒙语、土耳其语乃至朝鲜语都有联系。由于鲜卑人的祖先居住在鲜卑山,故而以地得名。
北匈奴被汉人彻底打跑以后,一度受到匈奴压迫的鲜卑种群乘机兴起。到了东汉后期,辽东鲜卑出了个民族英雄檀石槐,作战勇猛,所向无敌,不但征服了辽东鲜卑各部,也征服了其他东胡后裔,继而西向统一了鲜卑人居住的地区,直至取代了昔日匈奴的地位。
最终,檀石槐把鲜卑自东向西分为三部,分别称为东部、中部和西部,各部由一名“大人”统辖,这三部后来就演变成为十六国时期的辽东鲜卑、漠北鲜卑和陇西鲜卑。
辽东是鲜卑人崛起的地方,也是历来鲜卑势力最为强盛的地区。到了三国时期,辽东已经形成了以三大家族为核心领导的辽东三部,他们按地理位置自东北向西南分别是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和段氏鲜卑,三足鼎立,彼此相争,互不相让,而慕容鲜卑则正处于另两部鲜卑的夹击位置。
东夷校尉府,听得信使所言,李臻点头,复又问了些西征军队的内部情形,这才温言将那信使打发出去。见李臻皱起眉头,这时,李韶询问道:“叔父,您依旧对那慕容鲜卑不甚放心吗?”
“我这东夷校尉名义上虽可驱使慕容鲜卑作战,但他慕容鲜卑无利不起早,过往甚至数叛数降,此番却答应得如此爽快,不得不令人生疑啊。”李臻点点头,复又摇头道,“不过,要说那慕容廆胆敢对我边军不利,我却也不信,他与西方的段氏鲜卑、北方的宇文鲜卑、乃至东北的高句丽皆为不睦,不当再开罪我辽东才是。”
“我方出力征讨王浚,夺其辽西诸城,自也打击了依附王浚的辽西段氏鲜卑,他慕容廆只需作势牵制,自当乐见其成。”不无宽慰,李韶附和道,“说来慕容鲜卑昔年随宣帝平叛辽东公孙氏,进而落足昌黎郡之后,过往两度作乱,皆为我晋军痛击,以至元气受损,如今青壮不过三四万,且半数从事农耕,骑射善战者尚不足两万,与周边异族相比皆属弱势,自该与我方协力共存才是。”
“说起农耕,这也是我对慕容鲜卑最为忌惮之处,既能游牧骑射,又能农耕筑城,汉胡优势兼收并蓄,目前其虽势弱,潜力在三部鲜卑中却是最强。”李臻反而更为沉郁,幽然叹道,“昔年慕容廆机缘巧合长居汉地,深受汉化,也善待汉家文士,再推行汉家农耕,实与匈奴刘渊相类,乃胡人之异类。哎,蛮夷不可怕,最怕蛮夷有文化啊!”
有载:“鲜卑慕容涉归卒。弟删篡立,将杀涉归子廆,廆亡匿于辽东徐郁家...慕容删为其下所杀,部众复迎涉归子廆而立之。涉归与宇文部素有隙,廆请讨之,朝廷弗许。廆怒,入寇辽西,杀略甚众。帝遣幽州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慕容廆遣使请降,诏拜廆鲜卑都督。”
片刻的吁叹,李臻摆手道:“也罢,还是先看眼前吧,慕容鲜卑且留待日后提防。你且说说,这两日辽东可有异状,那庞本可还安分?”
“自从两年前我边军扩充至万人规模,那庞本就一直很安分,呵呵,如今我边军更有万五规模,即便少将军率军出征,平州留守兵力仍有五千,不亚他郡兵系统,且我等还有朝廷大义,他庞本安敢造次?”李韶撇撇嘴,一脸笃定道,“直待少将军乘虚攻占辽西,再借今冬一季休整稳固,我辽东边军必将势力再增,他庞本自当看清形势。”
说来李臻倒也托了华兴府海贸巨利的福,凭借昔年在旅顺港的分红协定,他这个志在军伍的东夷校尉倒是宽裕许多,更逢近年中原内战连连,相对稳定的辽东也有不少难民浮海前来避难,人口大增,兵源充沛,叫李臻的边军愈加做大,直至压得庞本一系地方势力抬不起头,乃至不少人转投李臻,否则他也不敢派兵对外征战。
“嗯,休得自满,特别时期,还当一切谨慎。”李臻训斥一句,语气却很平和,显示心底也颇苟同李韶之言,俄而,他随口问道,“我等有今日局势,倒也得益于那华兴府,却不知旅顺港那边可有异动?”
李韶一愣,略一回忆,旋即答道:“那华兴府此刻正出动大军,进入中原勤王,想也无暇关注我等。旅顺港那边除了略多了些标榜勤王的吹嘘口号,并无其它。”
“哼,那安海将军乃心怀叵测之辈,此番勤王,看似秉承民族大义,安知居心何在?华兴府偏居海外,近年来发展迅猛,如今朝廷倾颓,王浚之辈不臣之心日显,若那安海将军甘心做个土霸王还则罢了,若野心膨胀,只怕势如洪水。”李臻一声叹息,继而铿锵道,“是以我等忠义之辈,务必尽力壮大自身,他日也好出力压制不臣,匡扶社稷...”
“杀啊!杀啊...”正当李臻壮怀激烈之际,忽听外面传来喊杀之声。二人大惊,连忙跳将起来。年轻的李韶身手更为敏捷,他几步窜至房门,一把拽开,闪身出去,急声询问侍卫道:“出了何事?”
“嗖嗖嗖...”然而,答复李韶的是一排弓弩齐射,以及更多爆发于府邸内外的喊杀声、惊乱声、惨叫声。
弓弩团射之下没有高手,李韶不及反应便已身中数箭,他斜倚门框滑倒之际,只能不甘的手指府门方向一名银甲军将,那是校尉府今夜负责值守的护军副统领,其人身边,此刻站着的不是边军装束,而是郡兵装束!
目光渐黯,李韶泛着血沫的口中兀自低喃:“叛...叛徒...”
“庞本,庞本,你出来!”书房门内,被几名幸存侍卫持盾遮护的李臻,并未纠结李韶的身死,也未怒斥自家护军副统领的背叛,而是冲着府门方向高喝道,“庞本,到了这时,你还想佯作置身事外吗?”
“哈哈哈,李臻,身陷重围犹自不损大将风范,果然真名士也,佩服,佩服!难怪你一个外来之人,竟能将某压制至今!”府门之外,一名五旬官员在重重护卫之下,施施然拾阶而入,一脸得意道,“只可惜你太过小瞧我庞本了,哈哈,同处襄平,我两千郡兵杀之府邸犹自不觉,哈哈,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眼高手低?”
“不想你却是隐忍至今,李某的确输了一筹。”李臻面色数变,继而淡淡道,“说吧,你意欲如何,别忘了我麾下尚有万五边军,便是城中也有两千边军,你也只能嚣张片刻而已。”
“蛇无头不行,你难道不知此言吗?哈哈,只要我将你斩杀于此,你以为那些边军,尤其各家族出身的将领,还会为了给你报仇而死战?”庞本撇撇嘴,很是不屑道,“你李臻野心爆棚,意欲蚍蜉撼树,与王幽州一争长短,你以为其他人也会似你一般不智吗?”
“哼,我儿手中亲自掌控上万大军,却不知你庞本何以承受?”眼底闪过惧色,李臻依旧面不改色道,“再说了,杀我?我乃朝廷明诏的东夷校尉,你一个辽东太守凭何杀我,不怕朝廷责罚吗?”
“哈哈,朝廷自顾不暇,别说你李臻擅攻幽州作乱在先,便是我无故杀了你,朝廷又能如何责罚于我?至于你那儿子李成,哈,或许他此刻已在黄泉路上等你了吧,哈哈哈!”庞本狂笑出声,继而面色一厉,转向左右,沉声令道,“动手吧,别再叫他拖延时间了,今夜我要这里鸡犬不留...”
第五百六十四回 边军之变
就在辽东太守庞本在襄平城突下辣手,以擅起兵乱为由,将李臻及东夷校尉府的数百口军民骤然灭门的时候,辽西郡,肥如城下,李成的边军大营犹是一片静谧。杀入兵力空虚的辽西郡境,他们几无阻挡的抵达肥如城,尽管这里已然闻讯聚集了辽西郡的大量郡兵,但算上青壮也就三千来人,两日攻城下来,肥如已然摇摇欲坠,指日可下,是以大军上下的气氛颇为轻松。
值得一提的是,晋时辽西郡所处的辽西走廊,远没后世那般宽敞,宽幅平均尚不足百里,而整个辽西郡在籍人口也近三千户上下。当然,这里的三千户指的是聚集在城池周边的农耕汉人,可不包括散居走廊内外逐草而居的段氏鲜卑人,而防守城池这等活计也非鲜卑人所需。
军营西区,炬火摇曳,寒风凛冽,一什值夜军兵正抖抖索索的挤在一块低声唠嗑。蓦地,东方行来盔明甲亮的上百人,值夜军兵们忙齐齐站直,并在道边迅速排成队列,因为边军兵卒们都知,这定是少将军例行巡查来了,这可是李成数年来一直在军营里坚持的习惯。
“见过将军!”待得李成路过,一众值夜军兵立即齐齐行礼,颇有些发自肺腑的尊敬。毕竟,一个高干子弟能够从一线百人长踏踏实实的提升上来,不乏亲身拼杀的战场经历,兼而坚持巡夜,善待军卒,即便他也是靠着拼爹才登上高位,也比那些夸夸其谈的高傲士人要可敬多了。
“弟兄们辛苦了,某已令人在伙房备好了姜汤夜宵,换班后都先去吃点暖和暖和。”金甲大氅的李成已然蓄起胡须,更显成熟威严,他含笑点头,一边上前依次轻拍军兵们的肩头,一边还不忘打气道,“最多再坚持几天,只要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夺得这座城池,我等便能在辽西站稳脚跟了,哈哈,至少夜间不必再这般受冻...”
“少主小心!”李成话音未落,身边的亲兵统领突然一声惊呼。伴着一声机簧响动,亲兵统领奋力一把将李成推开,右手一记直拳已然轰向李成对面的那名边军小卒。
“噗嗤!”然而,刺杀来得如此突然,亲兵统领再是反应迅捷,再是武艺了得,当他的拳头击中那名小卒面颊的时候,一根蓝汪汪的强劲袖弩也已近距离穿透李成的铠甲,插入身体。
“砰!”那名小卒却非什么高手,未能躲开亲兵统领的含怒一拳,被直接轰倒在地,之后也未爬起。立有李成的亲兵围拢过来,将这一什值夜军卒拿下,那名小卒更是重点照顾。只是,当亲兵们将其反锁押起之时,其人嘴角已然流出黑血,竟是咬破了口中毒囊,死士一名!
“少将军,少将军...”于此同时,亲兵们带着哭腔的呼唤也在另一边响起,此刻的李成面色发青,已经站立不稳,靠着亲兵搀扶才没倒下。总算亲兵统领及时推了一把,袖弩射中的不是心脏而是肩头,可是,那根弩矢明显是带毒的!
“传,传本将军令,大军暂由,由中护军吴立将军接管,自保为要!”轻轻挥手,李成打断亲兵的哭嚎,一边粗喘,一边勉励交代几句,继而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远征在外,主将遇刺,中毒昏厥,这对一支军队而言意味着什么不消多说。偏生这场刺杀还发生在普通营区,而慌乱于李成遇刺的亲兵们,没心思也没能力做到立即封口,于是,当吴立闻讯后急急接手军务之时,消息已如长了翅膀一样在军营中传开,这还得了,别说明日继续攻城,能不炸营就算边军训练有素了。
更糟糕的是,那名刺杀李成的小卒,正是隶属吴立的中护军,尽管高层中谁都知道吴立是李氏父子的绝对心腹,李成更在危难时刻将大军交给吴立掌管,但是,军队各部间的竞争斗气素来不缺,有了刺客隶属吴立所部这一由头,一应军将对吴立的指挥可不太买账。
连夜的紧急军议上,一干军将各有心思,各有主张。对于吴立这个多谋却寡决的临时主将,阳奉阴违都是好的,甚至不乏有他部军将指桑骂槐,要求彻查吴立麾下的大小军官,就差指着鼻子怀疑吴立了。结果,除了严密保护并全力救治李成,遣信使急报襄平之类的必然之事,诸将扯了半天,对于下一步的大军动向毫无结果,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第二日,正当营中兵将纷纷议论谁是主谋,且不少谣言都在有意无意指向吴立的时候,大营之外,来了上万服饰杂乱的草原牧骑,呼啸半天之后,悠悠然进入了肥如城。不消说,这些都是段氏鲜卑临时拼凑的牧骑,战力虽然不强,但有他们的存在,边军大营即便难以告破,可攻克肥如城却已基本无望。
非但如此,用脚跟想想,段氏鲜卑的主力犹随王浚主力位于河北,此时尚能前来的援军,只能是本该由慕容鲜卑牵制的那一万人。也即是说,慕容鲜卑出了问题,对辽东边军来了次上房拆梯。那么,即便边军意欲撤退,慕容鲜卑会否半途拦截,与段氏鲜卑联手,前后夹击除掉这股辽东边军的主力?退路,远征在外的边军继夺城无望之后,竟连退路也出了严重问题!
进而无望,退也凶险,两难之境,西征边军的局势简直急转直下,一日便至谷底。然而,谷底之下还有深渊,在又一个白日的军议争吵无果之后,当夜四更,部分军将拉着近两千嫡系军兵,竟然突发占据了紧挨军营南方的码头,夺取了泊于海岸的所有海船,进而扬帆离岸。
说来这支船队最大承载量仅只两千多人,无法用于大军撤离,却可留作伤亡惨重后的最后退路,也是大军横渡郎水、辽河所必备,更重要的是,船队本为携带粮草辎重而设,大批军粮仍在船中,岸上大营仅有三日之粮。这帮逃军夺船而走,不啻将剩余七千多边军袍泽彻底踹入了深渊。而当吴立等其他军将闻讯急急赶来之际,这群边军逃军已经施施然立于甲板,隔水对视着岸上一众陷入绝望的昔日同袍。
带着一脸愧意,旗舰船头,炬火之下,逃军为首的北军主将孙慕躲在盾阵之后,扬声喝道:“岸上的诸位弟兄,非是我等不仁,实是李氏父子一意孤行,竟欲蚍蜉撼树,征讨幽州,此乃取死之道。我等在辽东皆有家小牵绊,却不能随他们一道走向毁灭。诸位且听在下一言,只需摒弃李氏父子,或转投庞本太守,或转投幽州,仍可保全有用之身,我等日后或许还可相聚畅饮。”
“孙慕,你这厮莫要假仁假义,尔等抛弃同袍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走军粮?分明是将我等陷入死地嘛!”岸上的一名军将不禁回声怒斥,却也不乏希冀的激将道,“你若真想日后彼此和平再聚,至少也该给我等留下船中军粮啊!”
孙慕不答,其身边另一逃军军将则嗤笑道:“尔等这帮外地流人,昔日仗着李臻重用,在辽东趾高气昂,莫非真以为自身是什么人物?我等仅是主动撤离,而非发动营乱,出手屠戮,已是顾及同袍之情。你却还妄图我等留下军粮,干嘛不求我等驱使这支船队长期往返,运送军粮维持尔等生计呢?”
岸上那名军将大怒,还欲破口大骂,被吴立伸手止住,却见吴立目光一阵闪烁,继而斥道:“孙慕,今日随你登船军将,多为辽东大族子弟,而昨夜至今,军议上尔等一直挑起争执,阻延大军撤回辽东,想来尔等是早有计划吧。那么,刺杀李成少将军之人,想来也是尔等预先安排的吧?甚或,你孙慕昔日第一个背庞本而投靠边军,也是庞本等人授意而为吧?”
孙慕并未接话,沉吟片刻,他沉声道:“往事不必再提,孙某不妨告诉诸位,李臻口口声声朝廷大义,实则起兵作乱,挑起战火,置辽东百姓于不顾,已然引起地方贤达们一片众怒,只怕其人此刻已经授首于襄平。为了自身着想,诸位即便担心与庞本太守有隙而不愿投奔,也可就此转投幽州,总胜过埋骨辽西荒野...”
打断孙慕的喋喋不休,岸上又一名军将厉声咆哮道:“孙慕小儿,休想乱我军心!我家主公是何等人物,手握数千边军坐镇襄平,区区庞本不过虚浮之辈,又岂能奈何于他?”只是,他的咆哮伴着呜咽寒风,不免给人一股凄怆之感,恰似岸上所有边军兵将此刻的心情。
“哈哈,看来庞本那厮是怕镇不住我等边军主力,这是将我等卖给幽州王浚了!”吴立蓦然大笑,继而厉声问道,“某再问你,此番针对我边军,慕容鲜卑可是一早便与庞本有所勾结?那个劝说主公出兵并负责联络慕容鲜卑的王诞,在其中又是何等角色?还有,这场出征辽西,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李臻兴建边军,且一心做大做强,非但压制庞本太守,抵制幽州王大都督,同时也没少压制四夷。唉,他得罪的人太多,而边军悍踞平州,委实也挡了太多人的道。”孙慕答非所问,也不愿再行多说,拱拱手道,“诸位兄弟,我等暂先走了,但若诸位愿意转投庞本太守,三日后还会有船只专程来接...”
第五百六十五回 坐待截胡
正史中的李臻,算是永嘉之后除了石勒之外,唯一一个胆敢主动挑战王浚土霸主地位的地方军阀,对其西征王浚一事,史书中说的很模糊,也颇令人费解。盖因当时王浚已经动辄便可调动十万以上的汉胡兵马,实力之雄厚不亚匈奴,而凭借晋时平州偏荒之地的实力,李臻根本供养不起多少兵力,也根本无力撼动王浚在北方的霸主地位。
有载:“东夷校尉勃海李臻,与王浚约共辅晋室,浚内有异志,臻恨之。和演之死也,别驾昌黎王诞亡归李臻,说臻举兵讨浚。臻遣其子成将兵击浚。辽东太守庞本,素与臻有隙,乘虚袭杀臻,遣人杀成于无虑。诞亡归慕容廆...”
恰似二愣子唐吉坷德,李臻遣李成率军征讨王浚,颇有无厘头的意味,偏生李臻就这么干了,且稀里糊涂的玩死了自己父子与麾下边军,更让平州在日后失去了边军的武力屏障,任由胡骑踏马肆掠,而最终的获利者,短期看有王浚,有庞本,但长期到两年来看,鲜卑慕容才是真正的最后赢家。而最大赢家,往往才是最大的幕后推手...
书归歪传,辽西肥如,李臻被杀、李成遇刺的次夜,一帮辽东大族出身的军将,带着两千多亲信边军,携辎重船队被离了边军大营,彻底将所余七千多边军踹入了孤立缺粮兼进退无路的无尽深渊。就此,这支号称西向征讨王浚的边军,要么自杀式壮烈攻城,要么活活挨饿自绝,要么,就只能择一势力背主求荣了。
人心浮动,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远征边军的大营之外,来了一群使者,准确说分别代表着王浚、庞本与慕容鲜卑这三方联手坑死边军的势力,都是前来为己方势力劝降来的,毕竟七千多训练有素的边军非但带刺,更是一块大肥肉。而他们劝降的见面礼,则首先是李臻的人头。
送走使者之后,全营缟素,三军同悲,不管李臻内心如何,其在任期间,平州军民至少没受外族欺负,还是颇得人心的。而中军大帐,军议随即展开,一名军将率先骂咧道:“卑鄙!无耻!下流!一帮杂碎,合起手来将主公害了,令少将军中毒昏迷至今,也将咱们坑得死死的,如今却争着抢着想来招降我等,哼,简直做梦,若叫咱的脾气,刚才就该杀了那帮杂碎,为主公先行做个祭奠!”
轻敲案几,吴立淡淡道:“主公亡故,辽东难归,情势恶劣;且除非宰马,我等仅有三日口粮,时间紧急,万一能有好的出路,便须尽早动作。是以,非有关下一步行动,废话都别说了。”
少了那群辽东大族的子弟,军议会场虽显稀疏,一干军将也不乏意见相左,气氛却是团结许多,另一军将跟着立即道:“照我说,咱们还有五千骑军,左右辽东一时也回不去,索性一路杀向幽州,救粮于敌,安知没有转机?即便这般战死,总也好过投降那帮害死主公的家伙!”
“主公已去,辽东根基已失,正值军心涣散!纵然我等深受主公拔擢之恩,理当以死报之,但是,一众军兵却未必与我等同心,毕竟更多人更为看重性命于家眷。”另一军将叹口气道,“我等不妨给军兵们自抉之权,愿降者自行留营,愿随骑军远走者便带上,如此人虽少了,却更为精炼可靠,若能一人多马,也可走得快些。昔年血旗骑军能够一人双马横穿塞北,我等为何不能另创一段佳话?”
“此议甚好!人各有志,大家同袍一场,我等无需勉强他人,还可轻装简从,正是两便。”吴立眼前一亮,扫眼帐中各人皆无异议,难得果决的拍板道,“若无其它建议,某这就前去安排带上少将军,余者自可返回本部,征集随行军卒,今夜集结出发。当然,包括诸位在内,但凭自愿。留下之人,愿意投往何方,同样任凭自愿。”
或许,在原本的正史中,这支蚍蜉撼树的平州边军,在李臻父子双双遇害之后,面对难以抗拒的困境,便是这般的选择了各奔东西,各谋出路,从而消亡于辽西走廊的荒郊严寒。但是,这一时空有了华兴府,情况自可有所不同。
就当一干军将就欲起身,按照吴立所言各自行事的时候,席间一位名为秦猛的军将突然抬手叫道:“诸位稍等,吴将军,方才听人说起血旗骑军,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还请诸位听某一言。”
吴立点头,活命之路自然越多越好,不在乎这点商讨的时间,他示意众人坐下,这才道:“秦校尉既然如此笃定,想来是个好主意,还请仔细道来。”
眼底闪过笑意,秦猛却是摸摸后脑勺,呈惯常的那副憨厚蛮勇之态,同时大咧咧道:“如今我边军瓦解,平州包括辽西一代,我等可投势力,看似仅有王浚、慕容与庞本三家,诸位却是忽略了第四家,那就是华兴府亦或说血旗军!无论从感情接受,还是从未来前途,甚或他日借势为主公报仇,相信华兴府都比另外三家更适合我等乃至全军上下吧。”
众人听得眼睛一亮,血旗军毕竟与平州边军有过一段渊源,且双方在旅顺港迄今仍有贸易联系,华兴府如今的发展壮大自然为他们所耳闻,失了基业前途茫茫之际,哪里还有比华兴府更好的选择;而且,如今局势,有胆量枉顾另三家势力的感受,且有能力前来接受他们投诚的,全天下只怕也仅华兴府这一家了。
不过,心动之余,吴立却是皱眉问道:“华兴府固然是个好选择,但此刻天寒地冻,又时间紧急,我等在辽西去哪里联系华兴府的军政官员,才能叫华兴府及时前来接受我七千大军?”询问间,吴立更是不无狐疑的紧盯着秦猛的眼睛。毕竟,刚被三方势力联手狠狠坑了一把,吴立倒是对任何人与势力,都平添了一份警惕。
“我哪里知道去哪儿寻找华兴府的那些军政人员?主公之前可是多次说过,叫我等私下不得与华兴府勾勾搭搭,某一个抡刀的又不管商贸,怎知具体去哪儿寻人?”秦猛翻了个白眼,眼见吴立等人面露失望,他复又冲帐中一人努努嘴道,“刘三,你丫是管军需的,定然没少跟华兴府那帮奸商勾搭,想来知晓如何最快联系上华兴府的人吧?”
迎上众人齐刷刷盯来的目光,刘三一个哆嗦,脸都有点白了,连忙可劲摆手道:“姓秦的,你可别血口喷人。主公尸骨未寒,俺咋会跟华兴府暗中勾连?”
温和的摆摆手,吴立苦笑道:“刘三,都这光景了,大家谁都没心思抓什么忌讳,能留在这儿的都是生死弟兄,你军需系统贪财好色那点事儿算个鸟,就别藏着掖着了,快给弟兄们出个主意指条路吧!”
刘三眨眨眼,扫视一圈,这才嘿嘿干笑道:“说真的,咱的确不知,也不可能知道华兴府那些暗谍的联系方法。”眼见一干军将瞪眼,他忙又说道:“别,各位别急,不过俺却是知道,华兴府每年冬季河水结冻之前,都会有大量商船前往辽东辽西向牧民收购羊毛和牛羊肉。今年暖冬,河流尚未最终结冻,辽西大点的河口,或许还能寻到华兴商船,他们或有最快联系上华兴府军政人员的途径...”
不一刻,一队队飞骑被撒了出去,如今的边军虽然濒临绝境,但在他们饿倒之前,光凭四千左右的正规骑军,此刻的辽西就没谁愿意与之野战死磕,是以这些飞骑在郊野寻觅得十分顺利,顺利得刚过中午,便有两支华兴商船队派了联系人员随着飞骑返回,且其中一支船队还属于华兴商会。
进展如此顺利,吴立却又犯了疑心病,中军大帐,他看向两位前后脚赶到的华兴商队代表,不无试探道:“兵凶战危,商人皆怕无端殃及,偏生你等非但不惧,反而颇显喜悦的前来营中,不知此乃何故?”
“呵呵,将军有所不知,我华兴府大力倡导人口尤其是汉民的引进,但凡商队在外,不论以何种方式带回汉民人口,皆可受到相应的奖励或者减免税费。像是贵方这等大军,皆为青壮,哪怕仅是确定情况报个信,都能赚得老大一笔呢。至于危险,呵呵,伤害我等便是挑衅华兴府,想来一般也没谁愿意。”那名私商代表一脸赔笑,复又转向华兴商会的代表,不无谄笑道,“这位兄台,在下所言无误吧?”
那位华兴商会的代表却是不卑不亢,甚至略有点趾高气昂,他对那位私商代表淡然道:“放心,我华兴商会做事最讲规矩,既然你我同时抵达,此间奖励你我双方平分便是。不过,一应调度还是由我华兴商会来抓总的好。”
呃,咱是主角好不好,堂堂边军七千兵将,咋像成了被眼前这两石头给贩卖的盲流?吴立等人一脑门黑线,可心中倒是再无什么狐疑。毕竟有求于人,吴立干咳两声,继而对那名华兴商会的代表含笑道:“敢问足下,何时可以为我等联系上贵府的话事人物?”
那代表沉吟片刻,继而很负责任的答道:“吴将军,在下来时已对贵军境况有所了解,有权临济决断这等大事者,最近的只有侠义岛上的渤海营。若在下即刻传信,最快两日内可得回信,三日内能够迎来援助舰队。当然,我等两支船队距此不远,其上不乏米粮畜肉,若是必要,紧急帮助贵军多撑五日绝无问题。而且,贵军若有重伤员需要急救,我等也可先行将之运往侠义岛...”
第五百六十六回 中原流人
正当华兴暗影在辽西郡瞅准时机恰时截胡,紧急策划实施着平白吞并半数平州边军这一美事的时候,中原之地则战局大变。刘聪大败于弋阳,像被最后一根闷棍打翻的骆驼,他在憋屈退回洛阳之后不再停留,随即率领残兵败将退离洛阳,灰溜溜回返平阳寻刘渊认罪去也。而匈奴汉国对西晋京师发起的第一次挑战,在耗时一个多月之后,遂以伤亡过半的失败告终。
尾随刘聪退出弋阳的脚步,万五血旗前驱在祖逖的率领下,稳步推进至洛阳的南大门伊缺,并从主动退走的魏复叛军手中将之轻松“收复”,就此驻兵于此以观战局动向,实则是在此隐隐威胁京师,等待和晋廷就勤王封赏事宜展开讨价还价。
与此同时,血旗军勤王之师在弋阳小丘大败匈奴三万骑军,斩杀过万的消息也被迅速传开,震慑地方官府之余,更向底层百姓展示了肌肉与安全感。而血旗军的后续军伍则随之开始了对豫州沿途百姓的移民宣传与接纳举措,当然,名义上却是就地追缴魏复叛军的余孽,这一手可是王师过境的惯例,大家都懂的。
然而,懂归懂,可血旗军的作法委实过分。别个大军过处无非是吃拿卡要些钱粮,抢点美女民赋,最多烧杀几个村子以做震慑,事后官府该征税抽丁照样;而血旗军过处,那是泥腿子几乎一扫而空,屡被官府与叛军往复肆掠的底层百姓们之前想逃没个去处,血旗军都到家门口来邀请了,谁还不跟着开溜?而这么一来,别说官府,世家大族也受不了,泥腿子都跑了,叫他们日后剥削谁去呀...
这一日,豫州颍川,朝阳初起,寒风冷冽,长社县城东南二十里,乡间小道上,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拔足狂奔。二人皆衣衫老旧,身形单薄,一看便是穷困农人,男子身上还背着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不时发出惊吓的啼哭声,一看便知这是急急跑路的一家三口。而在他们身后,则快步追来五名持棒拿刀之人,护院打扮,凶神恶煞的边跑边喝骂个不停。
“哎呦!”蓦地,那年轻妇人或是跑得太累,左腿拌右腿,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那男子大急,忙停下脚步,回身拽起年轻妇人,就欲继续逃跑。
孰料那女子刚一迈步,复又摔倒在地,她索性不再起身,而是挪动身体横在道路中央,一边还冲男子凄吼道:“孩他爹,我脚扭了,跑不了啦,你快带小木木逃,我争取挡他们片刻。那个关二哥说了,到了颍水边上就有血旗军营地,就安全啦!”
“杏花,爹娘就是以死逼我带木木走,他们都落在孟家堡了,你就甭再逼我了,要是再没了你,叫我一个人如何拉扯木木,死活咱一家仨都得在一起啊!”男子哪里肯依,口中喘息着劝说,已然转手将孩子抱到胸前,还欲背起女子继续跑。
“李大牛,你难道想让李家绝后吗?”那女子却是一把推开男子,厉声哭叫道,“你背着两人怎能逃得了,一旦被抓回孟家,那就绝对是一个死字,这一年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外地流人还少吗?别管我,快带木木跑...”
“哈哈,你们俩甭争了,都跑不了!”一个声音戏谑着打断了夫妻两的相濡以沫,粗喘几声之后,跟着冷森森道,“哼,你等去年要饭到了我孟家堡,我孟家看你一家可怜,加以收留,叫你等得以安生,孰料你等竟然如此不知好,一有高枝就想跑,哼,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乖乖跟我等回去,听凭家主发落吧。”
小夫妻两顿时齐齐一颤,抬头看去,却是孟家堡的五名家丁已经追来。略一愣神,李大牛怒道:“什么发落,回去叫你孟家人打死吗?孟三刁,你狗日的别说好听话,还收留我等安生?咱们河东人从匈奴人手下好不容易逃了过来,讨口饭吃不假,可你孟家就给咱们吃糠咽草,牲口都不如,却要干牛都累死的活计,动辄还要打骂,稍一顶撞没准就得弄死,这也叫安生?比起你孟家,匈奴人也狠毒不到哪吧。”
“哼,一帮逃难的外地客,如今兵荒马乱的满地都是,我孟家能叫你等活着,就是天大的恩德了,还他妈的贪心不足!”那个发话的家丁头目孟三刁眼睛一横,不屑的啐了一口,这才幽幽道,“家主说了,谁敢逃去投血旗军,那就打死谁,你二人还想例外吗?直娘贼,自个不想活也就罢了,还累得咱们兄弟一大早就出来追了半天!”
李大牛还要争辩,那杏花这时倒是更为拿得起,她眼底闪过狠绝,一把推开李大牛,转向孟三刁,不无希冀又毅然决然道:“孟三刁,你不是一直想要占我的身子嘛,咱们逃走也有你逼迫的份儿,今个只要你能放走他们爷儿俩,俺就从了你如何?”
“胡说!”李大牛爆吼一声,放下孩子,顺手从道边扯起一根粗树枝,跨步杏花之前,棍指几名家丁,气冲斗牛道,“今个谁敢动咱们,老子就跟他拼命!”
“拿下!”孟三刁瞥了杏花一眼,毫不掩饰的淫荡,同时施施然令道,“悠着点,留口活气回去,家主还要拿他们立威呢。”
“砰砰砰...”四名家丁听得孟三刁发话,狞笑着扑了上去,随即便在杏花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嚎中,挥动哨棒与李大牛战在一处。可怜李大牛不过寻常农人,哪里是专业打手的对手,尽管凭着蛮劲一度打翻了一名家丁,但很快还是被一众家丁撂倒,继而捆了个五花大绑,其间自也免不了好一顿毒打。
“三爷,这小娘皮颇有三分姿色,左右回去之后也是一个死,怪可惜的。要不,三爷你先上,完事了叫咱们也爽快一把?”这时,一个歪鼻塌眼的家丁凑近孟三刁,手指爬到李大牛身旁啼哭的杏花,又用下巴指了指道边的树丛,一脸猥琐道。
“小子,有眼色,三爷看好你!”孟三刁被说中心思,猛拍猥琐家丁肩头一把,接着一脸淫笑的走近杏花。要说这一类事情,他孟三刁可没少干,麾下的几个家丁也没少跟着,彼此无需装样。
“姓孟的,你要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在李大牛的怒吼中,在杏花屈辱不甘的尖叫躲避中,孟三刁一把抓住杏花的前襟,拖着就往道边行去。杏花自然挣扎,却听嗤啦一声,衣衫撕破,露出杏花胸前的一片白腻,直看的另外几个家丁吞咽口水,伴以那名猥琐家丁的一阵怪笑。
“哈哈,小娘皮,这就开始勾引老子啦,比老子还着急嘛,放心,老子马上就喂饱你!哈哈...”孟三刁愈加兴奋,边对杏花动手动脚,边拽着杏花的肩膀往树丛里拖。
“小杂碎!”蓦地,孟三刁感觉左腿一紧,低头一看,却是杏花的三岁小儿哭喊着抱住了他的腿,不让他带娘走,孟三刁斥骂一声,顺腿一踢,顿将小孩甩入了道边一个干涸的洼坑里,再也没了声响。
“啊...”孩子生死不知,李大牛顿时目眦欲裂,血泪泉涌,挣扎无果,只能望天哀嚎,“老天爷呀,你瞎了眼吗,这等恶人也不打雷劈死他们?”
“啊...”杏花同样一声凄吼,浑身平添一股力气,使劲的抓挠孟三刁,更是一口狠狠的咬住了孟三刁抓她的手。这一下,孟三刁火了,一巴掌将杏花抽翻,看了眼自己被咬得深可见骨的左手,他凶性大发,索性拔出腰刀,挥手就向杏花的右肩膀砍去。若非还想继续他的奸淫,只怕刀子就要落向杏花的脖颈了...
“嗖!”“噗!”或是老天爷收到了李大牛的啼血控诉,在此万分危急之际,他老人家虽未降下雷罚,却是射来了一根羽箭,正中孟三刁持刀的右肩。孟三刁吃痛,钢刀哐啷落地,杏花却是躲过了一劫。
“哒哒哒...”小道尽头,林后转出数十骑兵,个个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漠然盯视着孟三刁等几名作恶家丁,正风驰电掣的向着这边驰来。骑队中间,还树有一面血色旗帜,在冷风中猎猎飞扬...
有载:“十一月,汉楚王聪、始安王曜归于平阳。王弥南出轘辕,流民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素为居民所苦,皆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
事实上,正史中的王弥叛军,之所以能够屡败屡战,并逐渐壮大到了威胁晋廷的程度,跟其拉队伍的容易密不可分;而他之所以能在中原一呼百应的拉起队伍,与中原地区的流人受尽当地居民的压迫又脱不了关系。本地人对外地流人的鄙夷欺凌,在任何时代都不少见,但在西晋乱世,这却对摇摇欲坠的晋廷狠狠推了一把。正所谓乱世生流民,流民扰乱世!
当然,书归歪传的这一时空,血旗军深入中原招揽流民,必将令魏复以及其他一些造反头子的实力被大大削弱,自然,也将改变许多像是杏花一家这类流人的悲惨命运...
第五百六十七回 长社坞堡
永嘉三年,十一月十二,巳时,晴,豫州颍川。
长社县郊,乡间小道,就在杏花一家即将蒙受厄难之际,伴着射阻孟三刁行凶的一根羽箭,一支血旗骑队恰时赶到。来骑为首者手持硬弓,显是方才发箭之人。他佩戴队率徽记,瘦削精悍,稚气方褪,分明是一张胡人的面孔,却是四年前以少年之身,随族人投入三十六寨的石虎,前年参军,去年被选入战兵,如今则隶属苍狼第三军团。
现场情况一目了然,用脚趾头都能分辨出双方的善恶好歹,石虎自要秉承血旗军善待百姓的准则,他没有客气,手指孟三刁等人,厉声断喝道:“欺辱妇女,草菅人命,左右听令,将这帮恶奴给某统统拿下!”
“诺!”一干亲兵应声而动,老鹰抓小鸡般的扑向孟三刁等几名家丁。几人也就寻常把式,哪是石虎随身精锐亲兵的对手,其余几人已然吓傻了,压根也没敢反抗。
很快,这里原本对抗的双方,处境来了个对调。李大牛身上的绳子到了孟三刁的身上,他的鼻青脸肿是没法对调的,只能在孟三刁等人的脸上复制了一遭;杏花则已抢过洼坑中的孩子,抱在怀里抽泣个不停。总算老天开眼,那孩子恰被摔在松软枯草上,也未碰到硬物,已然在母亲的怀里再度哭嚎起来。
“听你口音,倒似并非本地人,说说吧,这里是怎么回事?”叫过千恩万谢却又狐疑不定的李大牛,石虎温声问道。只不过,他那张生就凶相的胡人面庞,再是温声,依旧令李大牛跪地哆嗦个不停。
这时,来骑中一名相貌豪爽的便装之人笑着上前,一把扶起李大牛,并用本地口音抚慰道:“老乡不必紧张,我是关桐,这一带不少朋友都称我为关二哥,不知你听过没有?这些乃是血旗军,虽不乏戎狄兵将,但绝对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你有何情况只管道来,大可不必担心说错什么。”
“呃,果然是关二哥,俺以前见过你,听说这次血旗军来了的消息,还是你最早给透露的呢。”李大牛揉揉眼睛,不无惊诧道。尽管心中不解关桐一个混混头子,怎会与血旗军搅合到了一块,但也不再纠结于石虎的胡人长相了。
事实上,在血旗军此番进入中原勤王之前,华兴府便策划了相关中原移民的系列措施,其中为了提前予以宣传,各地可没少动用关桐这样的暗影外围人员。而今血旗军勤王之师大胜一场,且已协控豫州沿途郡县,关桐自然摇身变为向导,带领血旗骑兵四下巡访,劝导移民并维护秩序。
“谢恩公搭救我一家三口,我等本为河东流民,之前流落于北方十里之外的孟家堡,原打算前往颍水岸边投奔贵军,怎奈...”安下心来,李大牛很快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旋即,他突的跪下,连连磕头道,“军爷仁慈,那孟家堡里还有小人的父母,更有上千户似我等这般的外地流民,都过得如同牲口,期盼投奔贵军,却被孟家辣手恫吓,不敢出逃,还求贵军去救救他们吧!”
“石队率,这位大牛兄弟所言非虚,那孟家乃当地望族,有族人在州府高就,堪称长社一霸,更借天灾兵祸,扩坞堡,占田地,蓄流民,实力大涨,也愈加嚣张,眼前这类恶行可谓司空见惯。”关桐凑近石虎,仔细分说道,“不过,孟家堡首卫森严,堡高墙厚,内有五百孟氏兵壮,还可拉出五百本地附庸青壮,过往曾经数度逼退过贼匪乱军,纵是我血旗军想要攻克只怕也会伤亡不小...”
“你等是说,这个孟家堡非但劣迹斑斑,其内合计更有不下两千家上万人口?”显然不在意关桐的负面警告,石虎扳着手指,眼睛放光道,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战斗和立功欲望。虽然他年纪轻轻,便因在军中的立功表现成为二级荣誉公民,户下也有了两百多亩地,可这些还远不足以令他石虎满足,战斗浴血和立功封赏就是他如今的最爱。
感觉有门,李大牛心中欢喜,挠挠脑袋,忙再添一把火道:“军爷,攻取孟家堡或许也没那么难,其虽堡高墙厚,但小人却是偶然知道,那个坞堡有条通往后山的秘密暗道,基本没甚防守,或可予以利用...”
一个时辰之后,颍水岸边,石虎一行带着李大牛与孟三刁等人,火急火燎的赶到了一处血旗军营兼移民大营。如今,这样的营地或大或小,在颍水岸边以及颍水重要支流的岸边可不少见,其中自也根据需要配备有一定规模的战府步卒和骑卒。石虎正是暂属此营,而该营主将则是赵大壮,现任血旗第一野战军团的右军副军主兼中曲军侯。
“好个孟家堡!简直放肆!太也嚣张!为富不仁!为祸一方!还敢跟我血旗军对着来!哼,这样的黑恶势力,逆历史潮流而动,阻碍我血旗军正义之举,这是反动,这是顽固,这是抵制华夏大同,必须予以铁腕镇压,还得踏上一万只脚!”中军大帐,听完石虎等人的情况叙述,愈加粗壮的赵大壮立马将案几拍得山响,义愤填膺的咆哮道。
说来在过去两年,华兴府休养生息,血旗军难得的几无战事,参军署没少利用这一空档,对血旗军各级军官尤其是一线年轻军官加以军政素养培训,平步青云的少壮派军官赵大壮,自然也在培训之列。军政素养是否真的提高不好说,但口才已是妥妥的上纲上线。只是,倘若细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兴奋而非愤怒。
“军侯,那孟家堡规模不亚一个小县城,想来家族背景深厚,我等若是将之铲除,或将引发与地方官府间的直接冲突,只怕有碍于后续乃至长远的移民迁徙啊。”教导曲史哪不知赵大壮的小九九,无奈的撇撇嘴,继而提醒道,“这等大事,即便军侯有意,也当先行请示上官啊。”
“周教导史言之有理,是该上报,但孟三刁与李大牛等人的消失,令得时间紧迫,不能给孟家堡机会做出警觉反应。是以,可以边请示边行动嘛。”赵大壮手一挥,十分笃定道,“放心,不会对大局有负面影响。因为我等既然来了这里移民,便已与地方官府站到了对立面,不去攻打郡县城池是给晋廷体面,至于乡间坞堡,哼哼,只怕上官们正希望我等主动杀鸡儆猴呢...”
说干就干,赵大壮决定既下,旋即抽调营中主力,亲率本曲近千野战步卒,携一曲六百余人的辅兵步卒以及一屯苍狼骑卒,合两千人杀向孟家堡。当然,其中的一屯野战步卒在距离孟家堡尚有十里之际,便在李大牛的引导下分兵另行。
未时许,大军抵至孟家堡东门,烟尘滚滚,血旗猎猎,气焰滔天。不过,看到近里见方的孟家堡,及其足有两丈高的堡墙,简直不亚小县城的规模,血旗军上下也不由咂舌。而看着那层青灰色的墙皮,更有许多人在心中怒骂:“天杀的水泥,怎被用来对付自己啦?”
按下郁闷,赵大壮驱马上前,手指严阵以待的堡墙门楼,威风凛凛,厉声怒斥道:“孟家堡,谁给尔等的胆量,竟敢扣押良民,擅用私刑,欺压良善,更是公然抵制我华兴府拯救穷困流人?如今大军到处,尔等只需打开堡门,任由堡内百姓自行去留,我血旗军尚可既往不咎,保证对你孟家堡秋毫无犯。否则,今日便是你孟家堡破灭之日!”
“我孟家堡素来积德行善,救养难民,将军定是受了小人蛊惑。若是将军不信,这里地处豫州,自可交与地方官府处置,定会还我孟家堡清白。”东堡门楼,雍容体胖的孟氏家主极为不爽赵大壮的态度,那可是过往他这位士族郡望训斥泥腿子们的口气,怎奈势不如人,只得忍气吞声的赔笑道,“将军乃勤王之师,大仁大义,我等十分感佩,愿意奉上钱粮,以犒贵军鞍马劳顿...”
“休得聒噪!中原纷乱,天灾人祸,战火连连,乱局不知何日方止。我血旗军此来是为了拯救苦难百姓,移民海外拓荒华夏疆土,给其分田分地,废徭废赋,安居乐业,岂是看上你那点钱粮?”赵大壮截口打断孟氏家主,挥手示意亲兵点起一柱燃香,继而冷声喝道,“一柱香时间,若不开门,大军攻堡,今日叫你孟氏覆灭!”
心知难以善了,孟氏家主虽然惧怕,可哪肯打开堡门白白舍却过半劳力,他色厉内荏道:“我孟家堡乃豫州治下,如何行事自有地方官府处置,与你血旗军何干?我等已然通告郡兵前来,你等自行退去还则罢了,若纠缠不清,我孟家堡也非任人拿捏,定叫你等碰个头破血流,事后还要上告天厅,治你一个纵兵作乱!”
赵大壮已然不理孟氏家主的唧唧歪歪,挥手示意兵卒们分工就位,卸下竹箱,拆开搭制云梯,更有骑兵开始绕堡喊话,震慑守卒之余,也不忘可劲宣传移民海外的诸般好处。而堡内的孟氏诸人,则手忙脚乱的召集起一应壮丁,最大可能的组织东门防御。
然而,就在孟家堡将绝大部分防御力量抽调至东门的时候,孟氏诸人却是不知,归属孟氏私产的堡西后山中,负责巡山并看守那里某条坞堡暗道的十数私兵,已被一群突如其来的精锐军兵猝然拿下...
第五百六十八回 坞堡屠戮
颍川长舍,孟家堡后山,巡山与守卫暗道出口的只有十数私兵,平时无甚事情,也没谁敢到孟氏的私家山林捣乱,他们基本都是闲着吹牛打屁或者赌博喝酒,哪有什么警惕?故而,面对血旗尖兵赶在大队主力抵达之前的突然摸哨,他们不及发出警讯,甚至还没等反应过来,便乖乖成了俘虏。
有俘虏就有坦白交代,待得负责本次后山行动的战兵屯长钱二禄,带着所部三百人跟上之时,尖兵们已在山丘某片凹地的一块岩石后面,找到了暗道出口。推开岩石之后,露出的是一个幽暗而又深邃的山洞,其内寒气逼人,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里面还是漆黑一片,让人一看就有一股森冷之感。
“这样一条隐蔽的暗道,孟氏怎会叫你等知道?”瞅了一眼黝黑的山洞,钱二禄好奇兼而狐疑的询问李大牛道。
“堡里有个说法,家丁私兵们经常用之来恐吓我等,谁不听话就给打死了丢去后山喂狼。只是,俺见过他们好几次打死不听话的流人,但都直接拖往堡内西北角的牲畜棚,却未拉出堡门,那边还会有私兵偶尔出入,可那里分明没有别的屋舍。”李大牛有点愤愤,又有点讪讪道,“是以,俺们都猜那里该有个暗道,一度还想着从那里逃走呢。”
钱二禄不无怪异的抽了抽嘴角,却见孟家堡方向已然吵闹一片,知晓大军已经到达,没再耽搁,他留下两什军兵守住出口,自己则带着主力,押上两名俘虏做带路党入了暗道。暗道洞口倒是备有一些火把,军兵们挑了些将之点燃,至少可以在炬火映照下看清暗道内的情形。
从暗道黝黑而又坚硬的石壁看来,这应该是一条人工开凿多年的山洞,颇似亘古存在。越往前走,寒气越发的逼人,同时,山洞内也隐隐飘起了十分难闻的臭味,直令人掩鼻而行。拐了两个弯,臭味愈加浓重之际,山洞却是多了一个似有天光的岔口。
不消吩咐,自有两名军兵前往探查,仅仅片刻,他们便面色难看的返回了。迎上钱二禄询问的目光,其中一人黑着脸,好似还压了一下反胃,这才恨恨道:“尸坑!”
“我去看看!”钱二禄面色一寒,带着几名亲兵走了过去。穿过一小段曲折的天然洞穴,前方赫然是一个通往外界的悬空洞口,伸头一看,下方十余丈深的山坳中,是一堆残破的尸骸,其下更是白骨累累,正是那些尸骸发出的阵阵恶臭。而从白骨的数量来看,丢在那里的人尸没准能有上千,时间更不知要上溯到多少年头。
钱二禄黑着脸返回暗道,尸坑的消息已然传开,不乏大胆的血旗军兵希望一睹好奇。左右是声东击西,主力大军正在作势吸引孟家堡守卒,不在乎多费一点时间,钱二禄并未阻止其他自愿去看的军兵,或可用作反面教材刺激士气呢。结果,一名名军兵去而复返,脸色都很难看,伴随的是队伍的杀气空前凛冽。
再度出发,众人沿着弯曲的暗道又走了里许之后,隐约可以听见头顶上传来鸡、鸭、鹅等家禽的叫声,还有几声明显的狗吠。拐了一个弯,前方有一道向上行走的斜坡,斜坡的顶端被两块大石板封住,缝中透射来一线刺目的白光。不消说,这里正是暗道尽头。
借着这段较为宽敞的斜坡,钱二禄聚齐了两队军兵,可他正欲令人掀开石板,率军杀将出去,却听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中还不乏兵甲碰撞声。且这些声响听来直奔暗道而来。接着,大石板被人从外面一点点掀开。这架势,好似外面有人正在恭候他们出场。
守株待兔!?瓮中捉鳖!?这一突发情况,直吓得钱二禄等人心惊胆战,暗道狭窄,紧急退避已是不及,没说的,各个军兵不需命令,皆下意识的猫身盾牌之下,直待紧随石板掀开之后,那一通劈头盖脸的要命箭雨!
呃!石板隆隆掀开,明亮的光线射了进来,但随之的并无箭雨,出现在钱二禄等人面前的仅有五十多名孟氏私兵,在他们中间,围护着十数锦衣华服却衣衫零乱的男女老少,不少人身上还背着大包小包,想是意欲率先撤离以防不测的孟氏核心族人。此刻,他们正目瞪口呆看着暗道内的血旗军兵,双方彼此对视,怔然无言,真可谓相看两不厌!
“杀!杀出去!”不知过了多久,一息或是几息,钱二禄蓦然高喝道。下一瞬,一众血旗军兵高喝着握紧兵器,蜂拥般冲了出去,凶神恶煞般的杀向了对面的私兵。而当他们上了地面时,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却是一处饲养家禽的地方。
“啊!”与钱二禄几乎同时发声的是对面一个高八度的女子,随之则是她的扭头就跑,带动那帮华服之人大多惊叫着跟风回逃。这却完全打乱了一干私兵的战心与反应节奏,有的踌躇着抽刀挡往血旗军兵,有的跟着掩护贵人撤退,更多的则是茫然的进退为难。
“都给我上,堵住暗道口!”下一刻,一名颇有威仪的华服老者断喝道。只是,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他的反应毕竟慢了一步。原本私兵们若是早些一拥而上,钱二禄等人倒是很可能被五十私兵愣生生堵在暗道老长一段时间,没准孟家堡就能调兵来援,只可惜没有如果。
“杀!”“杀!”当双方冲杀到了一处,血旗军已从暗道中冲出了三十多人,更有华服贵人们逃跑间阻挡了部分私兵的上前,令得老者堵住暗道口的愿望化为泡影。尽管这群私兵也颇为精锐,但却难敌更有杀性的血旗战兵,而三百血旗军得以涌出,更是决定了暗道口这里的战局...
“杀!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很快杀散了这群突兀遭遇的私兵,钱二禄不敢稍停,边率军杀奔孟家堡中心,一边大声喝令,“号令兵,吹冲锋号!余者跟我喊口号,血旗万胜,扶危济困,跪地免死,顽抗者杀!”
“血旗万胜,扶危济困,跪地免死,顽抗者杀...”伴着嘹亮的冲锋号,血旗军兵们高喊着口号,杀气腾腾的奔出了牲口饲养区。而他们的声响,顿时响彻了孟家堡,也传到了堡外的血旗军耳中,与之回应的,则是东门响起的代表总攻的隆隆战鼓声。
或因堡内兵壮多被吸引到了东门,沿途基本没有遇上什么孟家私兵,倒是遇到不少孟家堡的仆役家奴,男男女女的还真够多。那些家奴仆役看到凶神恶煞的血旗士兵从角落突然杀出,大多尖叫着躲在道边瑟瑟发抖,更有少数人看见了同样提了把刀的李大牛,索性操起棍棒锄叉等等跟了上来,愣是现场起义。
孟家堡的规模委实不小,其间的房屋、楼阁、亭榭还远超寻常县城,颇有些豪门巷深的意味。所幸有李大牛熟悉这里的地形,他带着钱二禄等人迅速冲到了坞堡中轴的东西大街,此处西靠孟氏祖宅,宅前有一广场,而广场之上,此时还有两名白发老人正被捆绑在木桩之上,身上鞭痕累累,血染破衣,显是之前刚在这里挨过私刑,或因血旗大军的到来方才临时中止。
“爹!娘!孩儿不孝啊!孩儿来晚啦...”在前带路的李大牛蓦地一声悲呼,发疯也似的冲往木桩上的两名老者。自有与之略熟的血旗军兵相助他放下两名老人,可是,血旗军的确来晚了,无论李大牛如何呼喊摇晃,两位老人显已在毒打下告别了人世。
“弟兄们!乡亲们!跟我杀往东门,相助血旗大军进堡,也好彻底报仇啊!”同情的看了眼李大牛,钱二禄却不停留,左右道路已然笔直一条,他高喝一声,带着队伍顺东西大道,直接杀往了东门,里应外合去了,此间仅仅留下两什军兵以防不测。
“报仇!对,报仇!”正在抱着尸体嚎啕的李大牛,却被钱二禄的呼喝惊醒,他霍的站起,双目血红,提刀就冲了出去,却非东门,而是紧挨广场西边的孟氏祖宅,口中还不忘咆哮,“姓孟的杂碎们,血旗军来了,想不到你等也有今天吧?哈哈,今个就是你等的死期!杀,兄弟姐妹们,杀死这帮狗日的啊!”
或是知根知底更易同仇敌忾,李大牛的咆哮明显比钱二禄的吆喝更有感召力。随着他的疯狂,原本一路跟着过来的百余堡内起义百姓,过半人也不跟钱二禄走了,而是跟着李大牛杀往了祖宅。更有甚者,越来越多的堡内奴仆予以响应,操家伙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疯狂着,嚎叫着,以外地流人为主的奴仆们冲往孟氏祖宅,沿途还不忘攻击所有的孟氏族人、家丁、私兵,甚至连带一些有所积怨的本地百姓,毕竟,凭借狭隘的地狱观念以及人性的劣根性,本地寻常百姓过往虽受孟氏欺凌,可也没少跟着孟氏一道欺负外地流人。
“杀啊!杀死这些狗日的孟家人!”随着李大牛等人顺利杀入几已无人守卫的孟氏祖宅,随着更多被逼为奴的外地流人起义逞威,孟家堡内愈加混乱,更多的,直至所有的,上千的流人青壮奴仆拿起了家伙,开始在堡内发泄怒火。
然而,长期积累的仇恨怒火,点燃了孟家堡的反抗之火,却也烧毁了许多外地流人的正常理智,偏生绝大部分的本地青壮都被征调上了堡墙,这就给堡内带来了疯狂的过度杀戮,堡内的喝喊甚至出现了变味:“杀啊!杀死这些狗日的本地人...”
第五百六十九回 郡兵来讨
孟家堡,有着钱二禄所部的里应外合,加之上千奴仆的起义作乱,所谓的堡高墙厚便没了意义。五百本地民壮最先崩溃,大多忙着赶回家保护老婆孩子去了,余下没了战心的五百私兵更是无法抵抗。是以,堡外的血旗军仅是一轮攻击,孟家堡便即告破。
“杀啊!杀死这些狗日的本地人...”然而,赵大壮刚刚随着大军冲入孟家堡,迎头便听到了堡内的这一类喝喊,他面色陡变,立马转向同样面色难看的教导史周应,急声叫道:“周兄,我在此收尾战事,你立即带上左屯人手,前往堡内控制局面,万不可任由民乱蔓延!”
清剿私兵的战斗毫无悬念,失了城墙壁垒也就失了信心,仅在百余私兵战死之后,余下私兵便纷纷弃械投降,包括孟氏家主在内的一干坞堡骨干也无一逃脱。就此,赵大壮所部凭借堡内流人奴仆的窝里反,以轻微代价轻取孟家堡。
据初步清查,孟家堡内人口过万,存粮五万石,金钱合近二十万贯,另有兵甲库存上千套,绝对算是大获丰收。然而,赵大壮的心情并不愉快,甚至颇为沉重,只因堡内的民乱虽被很快稳定,但短短时间内的民乱杀戮,依旧过于狠绝。
此刻,孟氏祖宅,残尸处处,血污连片,满眼狼藉,除了那些昔日饱受压迫刚又疯狂报复的奴仆们犹在血旗军兵的管制下蹲地反省,别的不管是否为孟氏本姓族人,皆已没了活口。死者中不乏些许本地出身的贴身婢女,甚至,还包括了孟氏在茨所有孩!
“混账!禽兽!你等这帮狗日的,都他妈的没人性是吧?那么点的婴儿,他们有什么罪,他们害过你等没有?你等也能下得了手?你等岂非比孟氏还要畜牲...”结束战事便急急赶来的赵大壮,方一进院便看到一对正被军兵收敛的母婴,顿时眼都红了,一边咆哮怒骂,一边轮番踹打着李大牛等一干窝里起义的流人奴仆。
“唉,我等之前制定计划时考虑不周,不想这里的流人奴仆会报复得如此凶狠。”教导曲史周应闻声从后院跑了过来,拦住赵大壮,他沉声叹道,“适才我有所了解,他们多因司冀胡乱而成为流人,大量南下求活,可在此不光被孟氏视作牲口奴役,还因争抢生计、为孟氏族人分化挑唆等缘故,被本地蒙昧百姓所厌弃甚或欺凌。仇恨怒火早如火山即将爆发,咱们今日破堡,恰似揭开了盖子。”
“这些流人能够活过长途迁徙,艰难讨生,有几人没见过血,没见过死人,发起狠来哪是本地寻常百姓可比?唉,主上常一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诚不我欺,我等今日是替大晋官府挑破了脓疮,也是替他们受过啊。”感慨一句,赵大壮闷声道,“吧,有多少死伤?”
“孟氏祖宅内死了二百三十口,其中五十余人并非孟氏族人。坞堡它处,也有八十多百姓被乱民杀死!”周应面色发苦,不无沮丧道,“本想拯救流人奴仆,不想好事办成坏事,枉死了这么多条无辜性命,实乃有违我血旗军风范的恶劣事件,我这主管内务民务的主官责无旁贷,必须陈述此间详情,向上官请罪。”
“战乱期间哪有十全十美,你也无需自责,此战由我主张发起,跑不了责任,便由我二人一同联名请罪吧。”毕竟是战场杀出来的武官,赵大壮叹了口气,却不纠结于此,他转移话题道,“孟氏族人死便死了,这么多寻常百姓枉死,非但不利于我等招纳堡内本地百姓,事情传开,也将于我血旗军声名不利,教导史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毕竟仅是乱民为恶,我血旗军无需包庇,反而更坏自家声名,还当公正行事,不论外地流人,还是孟氏族人,亦或本地百姓,皆公审批斗,论罪处理!杀人偿命,乱世用重典,决不可放纵流人滥杀之举,以免他们进入移民营后胡来!”周应神色一寒,扫视前院那些被看押的行凶流人,冷然道,“色将晚,饭后便连夜公审吧。”
卧槽,这些书生心底比咱还狠啊。赵大壮轻拍额头,瞟了眼已然恢复一副憨实模样的李大牛,摇头建议道:“公审、批斗斩刑皆可遵循过往,不过,我等来此为的是移民,终归不是判官,对于铸错流人无需过于严苛。这样,挑选几名之前与孟氏并无命债,手脚不干净,且杀有寻常妇幼良民的流人,用以给本地百姓一个法便好。余者暂先看管,与堡内所有人一起,明日都先强行带回营地,交由上官斟酌。”
“也好,先稳住百姓,强行就强行带走吧,不能影响我军移民大计。”周应看出了赵大壮暂时压下并对外掩盖此事的心思,倒也表示了赞同。
只是,赵大壮与周应想的够好,可这类坞堡战事并非仅仅发生在长社孟家堡,分营驻扎且对其他坞堡下手的绝不仅他们这一股血旗军,纸是包不住火的。而且,纵是他们想要暂时盖住此事,平白劫了坞堡赚取移民就走,别个作为苦主的孟氏,还有在外的族人不答应呢...
次日上午,经过一夜的休整编伍与思想工作,当赵大壮所部正欲带着孟家堡内愿意不愿意的上万人出发之际,却有探哨来报,有五千军兵正在赶往孟家堡,看旗号当是豫州郡兵,已距堡外不到十里。
闻听消息,赵大壮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纳闷甚至愤怒:“呃,那些豫州郡兵脑袋坏了吗?昔日魏复叛军路过豫州,他们都只敢留在城池里装孙子,甚至还被别个叛军夺了许昌,如今竟然敢来管我血旗军的事情?莫非他们以为我血旗军比叛军可欺?”
“怕是觉着我血旗军更好话吧,相比叛军烧杀掳掠不讲理,我血旗军毕竟名义上隶属朝廷,是要讲理的嘛。”周应略一沉吟,神色怪异道,“看来,这该是苦主拉人前来讨债了,据审讯,孟氏家主有个弟弟名为孟显,在州中高居治中之职,算是州府三号人物,孟氏能在长社如此嚣张,能量果然够大。”
“直娘贼,揍他!”赵大壮眼睛一瞪,怒声骂道,“五千官军,一帮没卵子的家伙,自以为人多势众吗?哼,敢来寻我血旗军挑事,我等这就去干翻他们!”
“等等,军侯,三思而行!我等与地方官军暂还井水不犯河水,上官也要求我等着力移民,尽量莫要无谓挑起内战,若是可以,还是和平解决的好。”周应忙拦住赵大壮,不无苦笑道,“莫急着开战,不妨暂先守住坞堡,速请上官加派援军,将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逼走了事。再了,咱们夺了别个家业,几乎灭了别个满门,别个拉些人来找场子也可以理解嘛。”
经周应这一提醒,赵大壮想起己方攻堡导致别个孟氏数十妇幼的枉死,不免有些气短,摇了摇头,他无奈道:“也罢,那就先守住坞堡,且叫那帮官军嚣张一半日吧...”
闲话少叙,在赵大壮的指挥下,血旗军主力紧守孟家堡四墙,迅速摆开防守架势。不一刻,五千郡兵浩浩荡荡赶来,花了好一阵功夫在堡外摆开鱼鳞阵势,乍看旗幡招展,刀枪森寒,倒也颇有滔凶焰,但若细看其阵列,真就算不上齐整,显然不能称作训练有素。毕竟,豫州过往即便有些精兵,也早被司马越调入本部,此刻随他镇守洛阳去了。
双方隔着堡墙,免不了一番标榜大义的彼此攻诘。豫州官军声斥血旗军无端攻袭本地士绅良民,必须立即清洁溜溜滚出孟家堡,并交出责任人,血旗军则直接给孟家堡扣上了勾结魏复叛军的大帽子,吃到嘴里的一点都不会吐出;官军怒斥血旗军无权擅自动兵干扰地方军政,必将遭受朝廷严惩,血旗军则回以你爱上告就上告去;官军最终撕破脸邀战,血旗军则笑言等你来攻云云,其间的言辞交锋不提。
“明公,对方紧守不出,看其规模不下两千,我等若是强行攻堡,只怕非是一日之功。但若战事拖延,对方一日内当有大队骑兵来援,恐将于我等不利啊。”官军帅旗之下,大军副将苦着脸向此行的领兵统帅,豫州治中孟显建议道,“末将斗胆请治中节哀,暂先向堡中贼军讨要出孟氏幸存的妇孺遗孤,再做长久计议。那血旗军虽然跋扈不法,过往倒也很少伤及妇孺孩童,我等还是先保下一些孟氏血脉吧。”
瞥了那大军副将一眼,面色铁青的孟显焉不知对方怯战,不过,他毕竟是坐上一州高官的人,尽管家族突蒙大难,心中愤怒万分,倒也不曾丧失理智,随心下达不切实际的命令。
事实上,此行孟显虽得以率领半数许昌郡兵前来救援,也是因为州府与不少官宦士人对血旗军近日在豫州的大肆揽民很是不满,意欲借此向血旗军表示极度抗议,但州府诸公真心不愿与血旗军全面开战,更别没有胜面的战斗。而且,他毕竟仅是临时统帅,平素并不掌军,至少这名副将绝对胆敢直接拒绝攻堡。
“大哥,孟家堡坚固如斯,你为何就不能多撑半日啊,不知那血旗军最善搞什么公审批斗吗?”良久沉吟,孟显长叹一声,红着眼,终是咬牙令道,“冲对面贼军喊话,叫他们立即放归我孟氏现存所有族人,并交还族中财物...”
第五百七十回 无可调和
豫州颍川郡,长社县孟家堡,从颍川治所许昌前来的郡兵援军未能赶上孟家堡覆灭之战,却将正欲回返颍水军营的赵大壮所部以及一应人财所得堵在了堡内。迫于州府大局,也迫于军兵不愿拼死作战,大军临时统帅孟显虽然怒火万丈,却也知道州府不是他家开的,不得不劝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亦或回头另行算计,最终捏着鼻子,要求血旗军交还孟氏幸存族人与一应族产。
按说孟显此举已是被迫息事宁人,甚至财物他也仅是抱着讨回一点是一点的想法,关键是要讨回孟氏血脉,毕竟血旗军带不走坞堡田地,只要族人大部犹在,他日孟氏总有恢复元气的一天。然而,孟显没想到的是,向来纪律严明不伤无辜的血旗军,此番却是未能保住他孟氏的无辜族人,甚至是妇孺孩童。
坞堡门楼,听得堡外官军最新提出的要求,赵大壮与周应这两位军政主官顿时抓瞎。堡内的孟氏族人倒也还有,但真的不多,也就昨日参与坞堡防御而被俘的少许青壮族人,再经批斗处死,大猫小猫仅余十来人而已,还不到原有孟氏族人的半成,其实与灭门也已相差仿佛,赵周二人还真没脸交还,当然,也不愿就此泄露此次的恶劣事件。
面面相觑片刻,还是军户出身的赵大壮更具泼皮潜质,他沉下脸,直接拒绝道:“孟氏族人涉及勾结魏复叛军及匈奴敌军,一度袭扰我勤王之师,一应罪行必须仔细调查,如何处置,还当交由我方统帅决定,此时却是不能交还你等!至于堡内财物,涉及贼赃,此时自也不会退还!”
坞堡之外,本就怒火万丈的孟显愈加怒不可遏,索性在拱卫下排众而出,厉声斥道:“上面的血旗贼军听了,某乃豫州治中孟显,孟氏族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尔等毁了我孟家堡,杀死杀伤我孟氏族人,劫我财物,这笔账暂先压下不提,可你血旗军也有你血旗军的规矩,我孟氏族人总也不会人人罪大恶极,更有那些无辜的妇孺孩童,尔等扣之何用,还不速速归还于我,别再用那可笑的通匪理由糊弄人了!”
赵大壮顿觉气短,不无征询的左右四顾,周应与一众军兵皆显难堪的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血旗军兵原本也多流人出身,可长期处于纪泽主导下的政治思想教导,已令他们习惯于珍惜生命,自己的和他人的,尤其是华夏本族人的无辜性命。对于此番孟家堡屠戮事件,作为主导攻堡的军兵而言,委实不乏内疚情绪,再叫他们公然出主意扯谎,一时倒真没人搭腔。
得,无赖到底吧!赵大壮心一横,黑着脸蛮不讲理道:“本官说了,等到我方上官给了处置定论,本官这里方可放人或是退钱!别说你一个治中,便是豫州刺史来了,本官依旧是如此回答。尔等速速退去,我血旗军虎威,可非尔等能够冒犯!当然,尔等若是不服,大可过来攻堡!”
然而,赵大壮毕竟不是纪某人那等西晋版影帝,再是装作蛮横,底气难免不足,偏生孟显能够做到省一级高官,察言观色绝对是一顶一水平。听得赵大壮的拒绝,孟显在短暂暴怒之后,突然面色大变,眯眼扫视堡墙军兵一圈,蓦地,他手指赵大壮,颤声喝道:“尔,尔等禽兽,莫非,莫非我堡内的孟氏族人,不分老少妇幼,都,都已被灭门了?”
赵大壮无语,既未肯定也未否定。顾左右而言他可以,当着数千人面前断然扯谎他还做不出,也不屑去做。至于交出十来名幸存者,那么寒碜兼而火上浇油的事情,他更是没兴趣,索性不再搭腔。
孟显却是不肯罢休,那么多族人不说,便是他自己,虽大多子女都在州府官邸,恰也有着一对少年子女留在祖宅陪伴老妇,岂能任由血旗军搪塞?不无试探,也不无希冀的,他沉声喝道:“即便尔等需要将人贩交由上官处置,我孟显堂堂一州治中,在此想要见见家人,其中还有我一对无知稚童,尔等总可通融吧。实在不行,我遣一随从入堡探监总是可以吧?”
话到这里,再行狡辩已无可能。毕竟不够皮厚,教导曲史周应硬着头皮,顶替赵大壮上前一步,一脸遗憾道:“很抱歉,昨日我等攻堡,堡内流人仆役发动集体暴乱,贵方一应族人,除了少许被我血旗军俘虏之人,余者皆已丧身民乱。一应行凶流人我等已然拘押,部分为恶过甚者更被处斩。此事我等自会向上官...”
谁的父母子女谁心疼,孟显已然一个踉跄,好险没有栽下马来,他不愿再听周应啰嗦,手指堡墙爆喝道:“够了!尔等这群畜牲,这群泥腿子,攻我坞堡,灭我族人,连几岁稚童都不放过!就凭尔等这般狠毒行径,竟还恬不知耻的自称扶危济困,蛊惑百姓投奔尔等,简直就是一群贼军,一群恶徒!今日某定要尔等,还有那帮外地流人,统统去死,为我孟氏...”
“够了!你这孟氏杂碎,恬为一州父母官,竟然包庇族人为非作歹,放纵他们鱼肉流人百姓,后山尚有你孟氏族人害人害出的千人尸坑,你为何不予管束,或是你本就如此为人吧!”赵大壮半是恼羞成怒,半是怨恨孟氏害自己犯了错误,他也厉声断喝道,“若非你孟氏族人太过恶毒,太过跋扈,太过不将他人当人对待,哪有流人趁乱疯狂报复?此皆咎由自取,亏你还有脸在此责骂他人,真是无耻贱人!”
还别说,赵大壮这一骂,顿时改变了孟显营造出的悲情气氛,本还颇觉自身负有责任的血旗军兵,头也不再低了,士气也回来了。本来嘛,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究其原因,孟氏族人自身才是这场灭门惨剧的始作俑者,血旗军兵仅是适时挑开了脓疮,凭啥要承担主要责任?
“哇!”坞堡之下,孟显却是又疼又恨,又羞又恼,干脆吐出三两老血,又一次差点栽下马去,忙有亲兵将之搀扶回了中军本镇,一番抚胸按穴,他这才幽幽恢复清醒。不过,思维是清醒了,此刻的孟显,心底却已彻底疯狂!
这一时代的思维准则里,家族不光代表亲情,还是士人的根本,也是寄托,甚至就是理想,孟显焉能接受几近灭门的噩耗,去他的州府大局,去他的相忍为国,必须要报仇!嚎啕三声,他目光一阵阴毒,忽的询问副将道:“攻堡不行,若是将一干贼军引到堡外野战,五千对两千,两三倍于敌,你等能否取胜?可敢一战?”
“这...”副将目光一阵闪烁,依旧踌躇不答,但这次却未如之前攻堡一般的拒绝态度。
“告诉弟兄们,这不是我孟氏一家之事,而是外地流人,包括血旗军那帮外地佬打到我等家门口了,是要骑在我等颍川人头上为所欲为。”语气缓慢而森寒,孟显粗喘几下,复又咬牙切齿道,“再告诉弟兄们,孟家堡内至少有钱上亿,但若此战取胜,某情愿取出一半,用来犒赏三军!至于事后诸般罪责,由某一力担之!”
那副将眼中的贪色一闪而逝,旋即慨然应道:“血旗军的确太过狠毒,人神共愤,再有治中这两条,弟兄们士气定然高涨,属下也就有了信心,定可为我豫州人扬眉吐气,也为治中报此血海深仇。但不知治中有何妙计,可以将那群血旗贼军引出堡来...”
一刻钟后,忙乱一阵继而鼓噪一阵的官军再度恢复平静,那名副将跃马上前,手指门楼喝道:“上面的血旗军听了,务必立即交出堡内孟氏财物,所有幸存孟氏族人,以及遇难者骸骨。此外,一应暴乱流人,也需悉数交出,由我方孟治中祭奠孟氏亡灵!一柱香时间,但若尔等不交,某便提兵攻打你等在颍水之畔的移民营地,换人为孟氏罹难者祭奠!”
“卧槽,老子不愿与尔等兵戎相见,挑起内战,尔等真将老子当软柿子了吗?”赵大壮听得大怒,钱财自然舍不得退,流人仆役也不忍心交,血旗军的颜面更不能丢,至于防守空虚的颍水营地,那是万万不能被攻破的,那么,只有出堡一战,干翻外面这群郡兵了!
“尔要战,我便战!”咆哮一声,赵大壮已经懒得理会下方的官军副将,他转向堡上的血旗军兵,怒声喝问道,“弟兄们,孟氏咎由自取,我等本是怜其噩运,紧守堡门,不愿引发内战,然官军太过嚣张,咄咄逼人,自恃人多势众,竟然藐视我等,这是想要逼着我等出堡迎战!赵某试问一句,面对下方那群歪瓜裂枣,弟兄们敢战否?大声点,敢战否?”
“敢战!敢战!敢战...”堡上军兵顿时群情汹汹,呼吼震天。他们自有血旗军纵横万里所积累的骄傲,尤其那些血旗战兵,哪里会将下方一众训练不足的地方郡兵放在眼里。唯有教导史周应面色一阵变幻,终是苦笑一声不曾阻止。
呃,这是什么节奏,怎么一点就着?堡墙之下,本还等着与血旗军扯上几个来回,施展一番孟显所授激将法的官军副将,一时有点愣神,好似,好似对方比咱更积极开战呀。下一刻,堡墙上已然人头攒动,副将一个激灵,立即圈马返回本镇,同时高声喝道:“三军结阵待命,随时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