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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载老三     乞活西晋末txt下载     乞活西晋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回 怒毙胡蛮

    “嗖!”就在纪泽命系一线之际,一支羽箭疾射而来,噗的一声,准确钉入图布齐高举的手臂,令其意欲下砸的动作为之一缓,正是钱波出的手。几乎与此同时,“看剑”,一声娇叱蓦然响起,却是梅倩一招白虹贯日,也从斜刺里杀出,直刺图布齐的面门。

    钱梅二人的同时出手,确是救了纪泽一命。按说明知今晚在劫难逃,若有可能,图布齐是宁愿与贼魁祸首纪泽以命换命的,可手臂中箭本就令其迟滞一分,梅倩的及时一剑更可在其砸死纪泽之前,抢先将其毙命。

    无奈之下,图布齐只得不甘的怒吼一声,改砸为扫,被迫将攻击目标从纪泽暂先转向梅倩。纵然他已经认出这名讨厌的敌人,正是之前被他夺走清白的那位够美够烈的汉家女子,此刻他却也绝不会怜香惜玉。

    若看梅倩这记剑招,她以前显然是下过功夫练武的,虽难免花拳绣腿之嫌,战力却绝不亚于一二什的普通军卒。只是,此刻她面对的是图布齐,鲜卑百夫长中的佼佼者,战力至少也有孙鹏言谈中的三流高手水平,更何况还是被迫错过机会击毙纪泽,从而一枪怒气的图布齐?于是,成功顶替了纪泽,梅倩自己却遭殃了。

    图布齐这记斜扫含怒而发,迅捷力猛,带着呼呼风声,竟是后发先至,直迎飞扑而来的梅倩。其来势之猛,直令梅倩花容失色,可怜她身在空中,根本不及闪避,只能紧急收剑护在身前,硬挨了图布齐这记狂猛攻击。

    只听咔嚓一声,梅倩那把精钢材质的长剑,竟然应声两段,狼牙棒余势未尽。扫中梅倩腹部,将她直接带飞。梅倩只来得及在空中惨叫一声,便怦然栽落,生死不知。要说战场的确瞬息万变,从纪泽身临绝境到梅倩被击飞,却仅转瞬而已。

    “狗日的,纳命来!”不待周边军卒做出反应,一条身影悲吼一声,杀向图布齐。身影正是纪泽,借着钱波梅倩的稍阻,他已站稳身形,眼见一名女子为救自己生死不知,他羞愤交加,血灌瞳仁,此时此刻,却是再也顾不上胆怯了。

    没了碍手的钢刀,含怒爆发的纪泽速度反更迅猛。正逢图布齐适才一棒未及收回,招式已老,空门大开,纪泽凌空屈膝,直撞图布齐的胸膛,双手则拢指拱背,左右合击图布齐的双耳。图布齐忙紧急收回左臂,架住纪泽的膝撞,可双耳一时再难保护,却被纪泽的双峰贯耳擂个正着。纪泽这一击力道够猛,尽管图布齐身强力壮,挨了后也是闷哼一声,耳中轰鸣,犹如开了铃铛铺,脑中更是一阵眩晕。

    若在之前,纪泽一记得手,没准就要立刻退遁,因为他已太过贴近图布齐这头危险的凶兽。然而,方才的命悬一线已让纪泽真切明白,战场对决不能指望闪避保命,避久必失,想要保命,就该杀死对手,恰好梅倩的生死不知又令他处于狂暴状态,于是,这次他非但没有贪生怕死,见好就收,反而再接再厉,无视自身险境,顺势抱向了图布齐的脖颈。

    此刻,若图布齐状态正常,不论是狼牙棒回抽,还是双手抱勒,凭借凶悍力猛,都可能转手置纪泽于死地,再不济他也能含胸缩脖以自保。只可惜,他刚受了纪泽一记双峰贯耳,正大脑荡击,所以,他今天终于到头了。

    “咔嚓!”只见纪泽抱定图布齐的脖颈,旋即双臂较力,使劲一扭,愣将图布齐的颈骨生生拧断。可怜图布齐一身勇武,方从片刻晕眩中回神,竟便听见自己胫骨扭断之声,却也只能圆瞪双眼,不甘的软软瘫倒。

    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图布齐心底无比悲凉,因为他脑中闪过了他在远方的家,那里有牧场的美丽,娇妻的温柔,儿女的活泼,但这些都将因他的战死而被掠夺,被践踏,被破坏殆尽。当然,想必他此刻是不会记起,之前他用暴虐残忍的手段,已经破坏摧残了多少这样的家庭...

    图布齐死去,为这场临机设伏的战斗划上了句号。说来很长,其实整个战斗持续不过半刻钟时间。凭借骤然袭击与人数优势,纪泽队伍全歼了近五十胡骑,缴获了可用战马四十余匹。但是,他们自身也付出了八人战死,五人重伤,轻伤一片的代价。

    付出一众人命,杀胡报了仇,战场上,军卒们又哭又笑,又呕又闹,迎接这场不期而至的胜利,而他们的身上,明显多了一份杀气,也多了一份自信。

    不知是否因为刚刚克服胆怯桎梏的缘故,纪泽竟然对自己首次杀人并无过多反应。仅是盯了一眼图布齐的尸体,他便挤开人群,抢步赶到梅倩身前。

    此时的梅倩,横卧地上,面白如雪,口角溢血,双目迷离,奄奄一息,透过撕裂的衣袍看去,她的腹部血红一片,竟被狼牙棒齿开了一个可怖的大伤口,从裂口处甚至可以隐见肚肠。这等伤势在后世或许不难抢救,但现在是西晋,却是很难活命的重伤。

    见纪泽到来,梅倩勉强提起些精神,苍白的脸上竟还挤出了一点笑容,犹如雪莲盛开,不尽凄美。不知是因大仇得报,耻辱得雪,还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刻的梅倩身上已无之前的冰冷甚至阴戾,反而多了股邻家妹子的亲切恬静。

    “谢...谢谢大人,非但救了我等村人,还在一日之内,转手替我等报了血海深仇,也令小女子得以雪耻。咳咳咳,只可惜,小女子命薄,只能下辈子为大人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了。”双唇微动,梅倩虚弱道,“大人当日说得好,杀胡只是手段,安居乐业方为目的,但请大人能够带上剩余村人,给他们个安居乐业。咳咳咳...”

    梅倩这就算是在交代遗言了,周边围上来的梅家村人禁不住抽泣一片,纪泽也觉鼻子发酸,眼泪差点落下。说心里话,昨夜初见,梅倩方为胡人所侮,纪泽作为后世一个俗人,对其不会厌弃,不乏同情,不吝相助,却不会亲近,兼而梅倩对复仇杀胡的执着、偏激甚至歇斯底里,令纪泽对其敬而远之。

    但一日同行,梅倩自强不辍,行事有度,战时更为救助纪泽受此重伤,而今仇报耻雪,自感弥留之际,她终又展现出本性的善良、恬静,这令纪泽对其大有好感,尽生怜惜亲近之意。当然,好感归好感,纪泽对梅倩的认命等死绝不苟同,对周围这群哀泣者更不耐烦。

    收拾心情,纪泽大声喝道:“马涛,在哪磨蹭呢,还不快让女勤兵带急救包过来,非等梅什长真的不行吗?还有你们,别在这里干嚎了,该干嘛干嘛去,清理战场,救护伤员,收集战马,审讯活口,孙鹏,由你负责...你等还愣什么,梅什长又死不了,还不忙去?”

    呵斥走一干闲卒,纪泽看向听得有点呆滞的梅倩,自信的笑道:“你虽腹部撕裂,但内脏并无伤损,只需缝合伤口,应无大碍!但是,其间不乏痛苦乃至危险,你务必顽强求生,哼,说好帮你等杀胡报仇,你等便给纪某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就今生兑现吧,别想耍赖...”

    很快,开战后便赶来战场的马涛,带着几名女勤什的女兵,拿着急救包过来了。所谓急救包,是贪生怕死抑或说珍惜生命的纪某人,在密林时就备起待用的,前生虽非医生,一些简单的外科救护他还是知晓并领先晋代的,不想这会便派上了大用场。急救包内就是几个竹筒,分别装有清水、烈酒、布条、钢针、麻线等;除了抢自胡人的烈酒,包括竹筒在内的其余物事,均经过煮沸消毒。

    两名胆大心细的女勤兵被选出急救梅倩,在纪泽的指导、解说乃至催逼下,她们对伤口进行了清洗、消毒、缝合、上药、包扎等处理,至于梅倩所要承受的痛苦,纪泽出手,暂先打晕她便是。其间,纪泽作为战场指挥,自不会傻等在梅倩身旁,没少抽空了解处理战后事宜,也指点了其余伤员的医护处理。

    令纪泽郁闷加心疼的是此战的伤损,这主要来自本地新兵。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设伏偷袭的开局很顺,几无伤损便以五倍兵力将最后十余胡骑包围。但仇恨令军卒士气爆棚的同时,也让本就欠缺训练与章法的新兵们,一时失去了理智,在最后阶段只知胡冲乱砍,无视战前交代,不知自我保护,导致了不少无谓牺牲。这些是需要寻个机会,认真战后总结的。

    “大人,这小子叫李良,是胡骑的向导,刚才躲在马尸下装死,被弟兄们捉了。虽不喜他,但他所知不少,或有大用呢。”就在纪泽指导处理完梅倩等伤员之后,孙鹏一面吵吵,一面拖着名灰头土脸的人过来,看装束竟是地方晋军的一名队率。

    不等纪泽盘问此人,孙鹏便再抢先开口,说出了此人交代的,有关胡骑的重要情报。譬如,梅家村现有驻留胡骑五人,另有近二十胡骑正在南与西南两向道上搜寻。恰好,纪泽队伍的坐骑还不够人手一匹...

第十七回 零敲碎打

    永兴元年,九月二十三,子时一刻,云,高邑县梅家村。

    深秋时节,夜风冷飒,梅家村中心,村长故院火光通明。四名鲜卑胡人正于大厅烤火取暖,另一名倒霉胡人则在院门拐角象征性的警戒。他们是图布齐方才留在此处,用于传递三路搜寻消息,并警巡梅家村左近的胡骑。只不过,天黑月晦又怪冷的,还是窝着点躲风实在。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西方也隐隐传来马蹄声,估摸不下四十骑。族长大人回来了,莫非已经抓到那群绵羊了?几名胡人心念一动,忙纷纷跳起,直奔院外。偷懒没关系,但在族长大人面前,要知道摆正态度,更该抢着拍马呀。

    果然,五名胡骑方在院门口排整站定,村口便出现了一彪马队,借着晦暗月色,可见来人穿的正是鲜卑样式的皮甲,而空气中,也隐隐传来让胡人兴奋的血腥味。但就在这时,一个鲜卑语的喝喊从马队中传来:“族长大人剿敌受伤,你等还不过来请安?”

    族长图布齐大人神武,怎会受伤?几名胡人心中惊讶,可这是表忠诚献爱心的必要时刻,他们不及多想,更不会整装上马,忙一溜烟涌向来骑。事发突然之下,他们却是忽略了本不该忽略的。譬如,那个声音咋不熟,队伍进村咋还不减速,且族长受伤需要的不是请安,而应是铺床备酒呀?

    “杀!”双方迅速接近,正当几名胡人骇然看清来骑面目的时候,一声暴喝在来骑中响起。旋即,十数支羽箭带着死神的意志,没入胡人的身体,随后的,还有马蹄与钢刀的杀戮。

    来骑正是纪泽一行。方才,从李良口中得知胡骑分兵情况,纪泽与孙鹏两个阴险家略一沟通,立即带上近卫什、女卫什与作战一二什,换上胡骑衣甲赶来了梅家村。至于其余人,则留在垛场那边,照顾伤员,细清战场,更重要的是,去最近的村庄“请”大夫和“借”车辆。

    “介成,外面的事情便交给你了。”轻松解决几名留讯胡人,纪泽给孙鹏留下一句,便带上两名近卫,押着李良,也是方才喊话欺诈胡人的那位,进入了村长故院的正厅。

    纪泽身后,在现场梅家村人复杂的眼神中,村内的几间茅屋不久便被点燃,火借风势,熊熊大火很快烧红了这片天空,这正是之前图布齐交代的胡骑集结信号。伏杀了一众鲜卑胡骑,形同对抗官府,梅家村人已经彻底呆不下去了,房子就用来诱杀胡骑吧。

    正厅,两名近卫左右抚刀站定,纪泽则大马金刀的居中落座,刀锋般的目光,犹带着适才拼杀的血腥,冷冷盯着眼前跪地的这名胡骑向导李良。乍看此人品相端正,酷似好人,可貌似畏怯的脸上,一双眼珠却不时在四下转动。只是,在纪泽的长久冷视下,他的目光终渐不敢游移,额头也逐渐渗出点点细汗。

    李良与绞杀己方的胡骑一起出现,纪泽对这名汉人向导自然不会待见,但是,此人有着高邑官方身份,所知消息的确有用,纪泽自要小使手段,从其口中盘问出更多。见李良已有怯意,不敢侥幸,纪泽心下点头,看在这厮方才配合袭村杀胡的份上,他决定先行文明审讯。

    猛拍案几,纪泽骤然怒喝道:“好你个李良,辱没这一良字,竟然配合胡骑,来搜捕我汉家百姓,屠戮乡里乡亲,羞也不羞,良心何在?似你这等汉奸,数典忘祖,有何面目存活世间?”

    纪泽的批判上纲上线,非但激得两名近卫怒火勃发,还斥得李良在惊颤之余,羞红了脸。不过,李良不愿也不敢接下这顶大帽子,他辩解道:“军候大人容禀,昨日有衙役不知如何捕获一名百姓,当为大人之前所救,县令闻讯后不敢耽搁,便让县尉协同胡骑捉拿大人一众,可县中郡兵均不愿出动,只因小人昔年贩过马,颇懂胡语,县尉就逼迫小人一人前往,导引胡骑自行捉拿,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呀。”

    纪泽斥道:“狡辩!郡兵不过本地武装,悉由郡县掌控生死,怎敢违令?分明是你利欲熏心,毫无廉耻!”

    所谓郡兵,乃袭汉制,为地方郡县自募军卒,不在国家编制之内,晋武帝统一全国之后,将全国军队统编为中军与外军,业已废除地方郡兵武装,但随着八王之乱,地方武装渐又兴起,独立于大晋中军、外军之外,各地郡兵再度成为常态,直接由地方郡县招募发饷与任命调度。

    “哎,都说兵过如匪,可也没胡人这样暴虐荼毒的,简直天理难容啊!”见纪泽不信,李良忙解释道,“幽并联军占了赵郡,咱们高邑郡兵虽设卡捉拿溃兵,平时也有欺压良善,但也不愿胡人猖獗呀,更别说助纣为虐了。”

    见纪泽不为所动,李良续道:“大人明鉴,小的都是实话啊。自从胡骑屡造惨案,我等郡兵得令不与冲突,已被狠戳脊梁骨了,自不会再与胡人联合出动。其实,本县上下官吏军卒,除了县令县尉担心地位不保,一心巴结幽并联军,没人还愿与胡骑再有瓜葛了。”

    见这厮滔滔不绝,纪泽知道这一话题讨不了好,不愿继续纠缠,便沉声道:“且不说这些,你先将高邑郡兵分布,设卡情况细细说来!”

    扯了一阵,李良似已少了畏惧,眼珠一转,他竟然冲纪泽连连磕头道:“大人容禀,在小人细说之前,还请大人同意小人一个请求,允许小人追随大人。那样,小人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泽一愕,不由狐疑道:“这是为何?”

    李良慨然道:“大人方才训斥的是,不论何因,小人皆不该协助胡狗。小人希望痛改前非,跟随大人杀胡,以将功补过。大人智勇双全,携二十溃兵便歼灭近百胡狗,小人仰慕之情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

    纪泽爱听奉承,可现在不是时候,他脸一沉,杀气暴涌,怒喝道:“说真话!”

    李良忙磕头到:“是,是,大人贵为军候,职比县尉,年轻有为,日后定有高就,小人希望追随。况且,此事过后,小人即便回去,恐也难免被诬,承担全部罪责。小人书香传家,尚未婚配,父母早去,家中仅有三位姐姐,大姐二姐远嫁外地,三姐嫁给县尉做小,却在去年病故,是以小人在本地并无牵挂。而可恨那县尉,自从三姐去后...”

    “得,得,得,不就是裙带断了,失宠了,想换个靠山吗!一个贩马出身的,还说什么书香传家,能识几个字倒也不错。想要追随本官也成,先赢得本官信任,拿出些诚意来,得是能令本官满意的消息,本官可不收废物!”纪泽懒得听李良聒噪,断喝道。

    李良这厮巧言令色,难辨真假,奸诈不下孙鹏那厮。说得再好,谁知这厮不是为了保命而玩的这手投诚,甚或另有阴招?纪泽自不敢轻信,不过,他也不介意先整点糖衣来吃,最多再将炮弹给拆了就是。

    李良正说得起劲,忽听纪泽要“诚意”,脸色不由一垮,眼神一阵闪烁,暗道这位大人不好糊弄。所幸,就在李良不知所措之际,南方村外传来马蹄之声,却见纪泽摆摆手,冲两名近卫使个眼色,便留下三人,自己则快步进入院中。

    踏上一块石墩,纪泽探头院墙,四下观瞧,等待好戏上演。村中火光熊熊,恰如胡骑在此肆掠,这等情况,百姓不敢来,郡兵不愿来,此刻能纵马前来的,自是一撮搜寻己方的胡骑,想来是见讯回归梅家村了。

    不久,村南赵家堡方向,果然奔来了十余胡骑。半夜三更的,老远便可听到他们的叫嚣狂笑,喧闹呼喝,压根没在别家地盘做客的自觉。待奔到村口,他们只是稍减马速,看清村中状况之后,更是一阵欢呼,立即纵马冲入村来。

    莫怪这些胡骑太无警惕,不知死活,实在是纪孙二人组,尤其孙鹏这厮太坏。此刻,村中靠近村长故院的打谷场上,火光映衬之下,由数十战马旁观,十余汉家女子正被背手捆绑,缩成一团,口中不时发出啼哭尖叫。

    在她们身旁,背对村口方向,则有几名鲜卑装束的“胡人”,正做势对那些女子动手动脚,口中还不断发出肆意放纵的大声淫笑。不止于此,空气中居然还飘着浓郁的酒肉香味,混杂着淡淡血腥,却不知源头在哪儿?

    好一副群魔乱舞图!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味,定是族长大人已经搜得那帮溃兵,得胜归来。夜寒风冷,一干胡骑忙活了半天,正是饥肠辘辘,兽欲高涨,渴盼玩乐之时,心中既有了猜测,哪里还会顾得上考虑什么警惕谨慎呢?

    于是,这十余胡骑毫无防备的进入了村中主路,进入了房舍之间。然后,随着一声喊杀,箭矢、投枪从两侧房舍中蓦然射出,紧跟着,就是一群结阵奔出的凶悍军卒...

第十八回 反洗胡营

    索然无味的欣赏了一场本以为会令自己热血贲张的伏击,纪泽豁然发现,穿越到西晋末年这个乱世,不过五天时间,他一个后世的和平爱好者,居然已对血腥杀戮熟视无睹。所谓环境造就人,应验如斯!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回到正厅。再次面对李良,他已没心情纠缠,只淡淡道:“怎样,你想好了没有?”

    此刻李良已经恢复正常,显是有了计较,见纪泽进来询问,他立刻堆上谄笑,嘿然道:“大人可知,这群胡骑扎营之处并不在县城内,而在城北十多里的一处马场,且当下只有十名胡骑守卫。其内,可不乏上好战马、溃兵俘虏、青壮百姓和金银细软,嘿嘿,包管大人满意。”

    纪泽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当然不是他嫉胡如仇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十名胡骑还不在他眼里,他喜欢的自然是可能的收获,尤其是其中的溃兵俘虏与青壮百姓。救黎民于水火自然是个重要而光鲜的理由,但扩充队伍却也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纪泽必须承认,从激于义愤在虎啸丘伏击胡骑并拯救百姓开始,他已不知不觉走上了敌后对抗幽并联军的光荣道路,而今夜被迫设伏反击,几乎灭了一支鲜卑百人队,更令他再难回头,也将面对难以承受的关注打击。如今马匹多了,逃得快了,小道也不方便窜了,他将不得不应对大道上的诸多关卡,且将是变得严格的关卡,没有足够人手如何打通?

    此外,几日来的遭遇,尤其所见的两处屠村惨景,令来自和平时代的纪泽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甚至可说是心理阴影,也令武力平平的他深刻明白,想在这个乱世存活,甚或混好,就得有实力,就得有人有枪。被他纪某人从胡骑魔爪下救出,溃兵即便日后多会散去,也可短期增强队伍战力,而家破人亡的百姓更将成为他长期的忠诚部下,条件允许下,他们自是多多益善。

    似乎看出了纪泽的心思,李良接着觐言道:“溃兵俘虏太滑溜,小人不敢臆测。但那些百姓,本就多与胡骑有着血海深仇,大人只要诱逼他们当众斩杀些胡骑俘虏,他们便是还想返乡务农,也将再难回头,只能追随大人了,且日后管保忠诚,嘿嘿嘿...”

    投名状!纪泽一阵盘算,终是一咬牙,并未回避李良,他对一名近卫招手示意,吩咐道:“去通令孙鹏什长,后一波胡骑尽量留下活口,以核实胡营情况。”

    说话之时,纪泽留意观察李良,见其眼角一跳,却未露出任何惊慌之色,心知李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且方才应未说谎。心下满意,纪泽说话的口吻变得温和,笑道:“起来吧,给本官说说胡营详情与郡兵布置...”

    就在纪泽仔细询问李良,将高邑相关情况基本搞清之际,村外西南方向,再一次传来马蹄声,旋即有尖叫淫笑声,叽呱狂笑声,进而是喝令喊杀声,哀嚎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对此,纪泽这次连眼皮都没抬,装了一小把运筹帷幄,倒让一旁的李良和近卫们颇为叹服。

    毫无伤损的解决了两拨胡骑,缴获兵甲战马若干,并通过三个胡骑活口印证了李良的交代,时间已近丑时。此刻纪泽心中已有系列计划,他不敢耽搁,立即率众赶回垛场,倒还带上了三名胡骑活口。这里并无意外,己方战死者已就近安葬,大夫已经来过,给重伤员的药物和马车也已备好,甚至那些死马的鲜肉都被处理了七七八八,一切只待出发。

    纪泽旋即一番布置,由马涛统管,后勤什与女勤什驱车带着五名重伤员沿路向西,如今马匹已够人手一匹,燕赵之民多少都会点骑术,所选路径也无郡兵设卡或者夜巡,这一路当无问题。

    纪泽一路,则带上近卫、女卫与作战共六什人马,奔上西南大道,目标正是高邑鲜卑胡骑所宿营的马场。费心设计全歼了一众胡骑,确保了己方尚未暴露,这样的机会却是必须珍惜的。

    月夜古道,众骑飞奔,蹄声如雷,冷风后掠。纪泽胯下,是一匹高大神骏的纯黑良驹,这匹图布齐的坐骑,如今已被他很没品位的命名为“大黑”。凭借纪虎的骑术记忆,他倒是很快适应了飙马,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小战连捷,小人得志的他心中火热,豪情自生,禁不住吼出断章摘拼的“破阵子”。

    领导卖弄了,跟班的自当捧哏才是。可惜,面对他纪某人的诗兴大发,整支骑队居然毫无回应。不爽的扫视左右,纪泽只见众人皆面露仰慕,却又茫然不解,意思分明就是大人好厉害,但说啥呢。他不由颓然,晋时教育垄断,底层百姓难得读书,没文化真可怕呀。

    “大人好句,颇具霍骠骑纵横大漠之风!好句,余音在耳,绕梁三日啊!”正郁闷间,一声颇带谄媚的赞扬传来,竟是被胁随队跟来的李良。

    “哈哈,过誉了,过誉了,霍骠骑封狼居胥,纪某实难望其项背呀!哈哈哈...”不想这厮能挠到自己痒处,纪某人顿时大悦,口中谦虚,可满脸嘚瑟早已出卖了他。看来,这个靠裙带上位的郡兵队率居然真有点墨水,纪泽对其不免高看一眼,那么,糖衣吃了,炮弹若能留用,便不拆了。

    “霍骠骑是谁啊?”可就在这时,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调弱弱的嗓门却挺大。

    车刚飙两百迈路堵了,澡刚抹浴液水停了,带着这种感觉,纪某人黑着脸,回瞪满脸求知的尹铜,运了半天的真气,总算按下破口大骂的冲动。还是正事要紧,他一夹马腹,前飙而去...

    一路狂奔,纪泽一众身着胡骑装束,又有李良做掩,没等睡眼懵懂的设卡郡兵看清,就嚣张闯过了途中的唯一一处县内关卡。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即已抵达马场一里之外。

    这一马场本为县尉族中贩马中转所用,高邑的县令县尉虽想巴结幽并联军,却真就不敢将鲜卑胡骑请入城中祸害,便由县尉清空此处,交由胡骑驻扎。

    稍缓马速,纪泽四下打量,此马场毗邻一汪小湖,由一圈木栅围起,左**坦一片,并非埋伏之所。放下心来,众人做好战斗准备,不急不慢的行往马场大门。然而,令众人气结的是,没等他们上前搭话,使出编好的理由,取出备好的道具,来上一出智计过人的诈门好戏,大门就给开了。

    “恭祝大人凯旋而归!”大声恭贺中,马场大门完全打开,可见四名马场奴仆正恭立门口。他们之前,一名文士模样的汉人正堆满笑容,躬身哈腰的迎了出来,当是县尉留下给胡骑听用的马场管事。

    显然,这位马场管事应是从未想过,对付一撮溃兵小民,凶悍的鲜卑胡骑竟会阴沟翻船,故而不曾认真辨别,他就将胡装来骑当做了得胜归来的图布齐骑队。其人警惕之缺乏,架势之热情,笑容之谄媚,直骇得生性多疑的纪某人狐疑不已,愣又四下打量了好几遍呀好几遍。

    “绑了!”左右确定正常,纪泽一声令下。尽管有一拳打空的别扭,可羊圈既然开了,哪有不进去的狼。数骑一拥而上,几名管事奴仆在目瞪口呆中就被捆了。同时,其余骑卒蜂拥而入。

    留守营地的十余鲜卑胡骑,不愧是图布齐不愿带上发财的怂货,纪泽队伍杀到床前的时候,居然还有过半躺着犯迷糊。没费多少手脚,他们便被或杀或擒,而巡驻高邑的这支鲜卑百人队,就此完全覆灭于纪泽之手。当然,纪泽知道,有他今夜的一出,日后胡骑必然警惕,这样轻松的好事在赵郡恐怕难以再有了。

    肮脏污秽的马棚,纵然四处透风,经年的恶臭也难消减几分。十数名青壮百姓双手背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正蓦然无声。他们无神的眼中,有仇恨,有不甘,有懊恼,更多的却是绝望。即便外面马场中传来了阵阵马嘶,伴着呼喝惊叫,也不曾令这些人有所稍动,类似的事情这几天并不罕见,无非又多了些苦命人罢了。

    “乡亲们受苦了!你等现在自由了,先松绑吃喝,休息一会吧!娘的,都被折磨成啥样了,天杀的胡人,天杀的官府,统统该死!乡亲们,求人不如求己,想保家卫己,想惩办胡狗,还要我等自己拿起刀枪啊!纪某正杀胡惩恶,扶危济困,乡亲们若谁有意,可与弟兄们一道快意恩仇,哈哈,全凭自愿,男女皆宜,怂货不要啊!哈哈......”蓦的,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犹如天籁。火把辉映下,一名身材高大,方脸剑眉的年轻军候大踏步走了进来...

    来人自然是纪泽,掌控马场之后,他一通命令,做了相关部署,旋即便整上自身的军候行头,以拯救者的形象,带上一干手下,依次前往各个囚人之处,来释放被掳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以尊重苦难者的名义,以及保证马场秩序为由,纪泽要求手下必须等他第一个进入每一处囚室。其真实原因,自是为了获救者在绝境中看到的第一张面容,听到的第一句抚慰,感到的第一份温暖,都必须来自他纪某人!

第十九回 骤逢故人

    胡营马场,纪泽一方正紧张进行着被掳人员的释放与招纳。纪军候每“宣慰”一处,便有属下上前松绑被掳人员,送上饮水干粮,并由能言善辩者劝导入伙,溃兵对溃兵,百姓对百姓,民女对民女,以身说法,巧舌如簧,极尽拉拢之能事。便是原本马场的那些奴仆,也有专人对之进行开导吸纳。凡有人同意加入,便立刻被暂编成伍,并赏赐缴自胡人的肉食。

    尽管渴望扩充人手,纪泽却未如同李良的建议,诱逼他人加入。不愿强人所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纪泽的队伍正处流窜逃亡状态,拉入不齐心的同袍,将弊大于利。由此,近百的被掳百姓,仅有不到一半加入队伍,毕竟梅家村人属于个例,大多在本地沾亲带故的被掳百姓并不愿背井离乡,倒是原本马场的那些奴仆,有大半愿意跟随纪泽以求自由。

    相比百姓的迟疑,来自天南地北的溃兵,对加入队伍基本都很干脆。而且,或因晋军中级以上军官多有士族背景,令胡人有所顾忌,胡人营中截留为奴的溃兵皆为底层军卒,并无屯长以上军官,这倒令“纪军候”收编溃兵俘虏少了层麻烦。然而,就在心情颇好的纪泽进入最后一处溃兵关押之所的时候,事情却出了意外。

    如同之前近十处囚禁之所,纪某人在此进行了热情洋溢的宣慰,可他话音刚落,被俘溃兵中,却突然有人不敢置信的问道:“军候大人...你...你...纪虎,是你吗?你,你小子咋成军候了?”

    纪泽一惊,心叫不好,莫非遇上纪虎的军中故人了,那他纪某人冒牌军候的身份,岂非有穿帮的危险。他忙定眼看去,说话的是名短小精悍的三旬男子,在纪虎的记忆中,此人叫汤绍,弓马娴熟,耿直仗义,快言快语,正是纪虎之前的队率,过往没少传授纪虎骑术和箭术,要说缺点怕就只有颇好面子这一条了。

    “对啊,哈哈哈...可不就是虎子吗,烧成灰俺都认得!你小子战前还是个伍长,啥时混上了军候,这么快,不会是假的吧?哈哈哈...”又有俘虏开口了。

    纪泽眼前一黑,这下大条了,今个出门黄历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怎么地雷不止一枚,还凑一坑里了?他忙瞅眼一看,五大三粗,脑袋特大,一脸憨相,竟是往日纪虎同一队中的另一伍长刘德,这个绰号刘大脑袋的夯货,素来没心没肺,说话不经大脑,此刻居然一语中的,补刀又准又狠,简直就是与纪泽有仇啊!

    “是啊,是啊,军候大人还真是纪虎呢。”又有两名俘虏附和道。看来,他们这几个本与纪虎同一队的,一同逃到高邑后落网,却好巧不巧的被纪泽给撞上。这么多人一同当众指认,让他纪某人想矢口否认都不能啊!

    “啊,哈哈...太好了,队率,刘大脑袋,还有哥几个,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迎上周围人好奇与疑惑的目光,纪某人欲哭无泪,嘴上热情招呼,手上忙着松绑,脑中则马达狂转。

    好在纪某人已干了几天领导,脑袋如今也够灵光,他很快便有计较,停了没有营养的打哈哈,大咧咧道:“嗨,啥狗屁军候,咱可是汤头带出来的,哥几个都是同一锅里捞食的同袍,回头还得一道跑路呢,可别生分了!娘的,一说这军候老子就来气,这哪是升官发财的军职,分明是骗人卖命的钓饵,害人性命的毒药啊!”

    “哦,此话怎讲?”汤绍好奇道,适时捧了一哏。

    “那日溃败,咱碰巧救了个落单将军,还护送他寻到了他的亲军残卒,他倒大方,随即便封咱一个军候,还当场赏了行头造了册,并让咱统率百多临时收拢的溃兵。老子开始时美得很,军候呀,职比县尉,感觉祖坟都该冒烟了,可开心没一个时辰,咱便被死令断后了!”

    “娘的,一票临时手下一转眼就被追兵给虐光了,老子便成了个光杆军候,逃跑起来还被追兵重点照顾,能活到这里真算天开眼啊!”感觉众人已被自己带入好奇,纪泽这才拿出当日应付马涛的说辞,且是升级版,并迅速转移火力方向道,“你们说,那狗屁将军缺德不?那些当官的是不是个顶个的无耻?”

    “是啊是啊,那帮孙子成天嚷嚷着奉天征讨,驱使咱们大头兵打来打去,结果好嘛,连胡狗都到咱头上拉屎拉尿了。直娘贼,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有骂便跟的刘大脑袋果然上道,立刻跟着纪泽的指引岔开了话题,可他的大嘴巴未免打击面太大。

    “咳咳咳...”汤绍接连干咳,看向刘德的眼神颇为不善。

    “哦,咱说错了,咱队率虽是官,却是好东西,对了,虎子现在也是军候大人了,也是好东西。咱骂的是那个将军大人,对了,虎子军候,那厮是谁呀?”刘德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误伤了同袍,忙出言更正,可说了还不如不说,直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得了,得了,那将军你也甭问了,咱们现在都惹不起,反正老子记着他了,日后若有机会,老子一定让他喝咱的洗脚水。”谎言的最大隐患便是需要更多谎言去圆谎,见众人不再注意自己的身份,纪泽自不愿继续纠缠,便转回正题,正色道,“好了好了,时间有限,纪某虽率人灭了鲜卑百人队,依旧四面皆敌,咱们还得趁夜潜逃,弟兄们先接受安排,暂编成伍,过了今晚,寻个安全之地再行细说吧。汤头,您就不用委屈了,先跟我一道吧。”

    一边放低身段玩温馨,一边诉苦叫屈骗同情,顺道吹嘘战绩显威势,纪泽巧舌如簧,总算应对了此番身份危机。他的军候身份虽不至让人全信,至少化解了众溃兵对他不服嫉妒恨等负面情绪。毕竟有着解救之恩与杀胡之威,一时倒也无人给他寻麻烦。

    最后一处人员顺利收编,此番马场纪泽共收编新人九十有余,其中溃兵三十多,来自被掳百姓与马场奴仆的男子四十多,民女近二十。按事前布置,伴随着解救,新人随即便被编伍,共得九个暂编什。由溃兵俘虏编出的暂编一二三什,直接归由作战一二三什分别协统,其余六个百姓为主的暂编什,则分别归由近卫、女卫与作战第四什协统。由是,新扩后的纪泽队伍,暂时有了粗略的组织关系。

    丑时六刻,秋风飒飒。马场中央,纪泽队伍除了伺候伍在四下巡逻,其余十五什皆列队于此,而剩余那些不愿加入的获救人员,则被管束在一边旁观。队伍对面的湖畔,有着一排饮马用的拴马桩,此时,其上正牢牢绑缚着十一个口塞破布的人。其中,有十名胡人,是纪泽队伍前后俘虏的胡骑;最后一人则是那位马场管事,一名平素狗仗人势、横行乡里,近来又谀附胡骑、为虎作伥的无耻货色。

    跳上一块石台,纪泽扫视队伍一圈,待众人安静,这才肃然道:“出征之前,我等先行祭旗誓师!诸位有溃兵,有百姓,有奴隶,皆各有苦难,今日,你我汇集一股,所为者有二,一是求活,二是杀胡!胡人残暴,官府不仁,你我只得以杀止杀,血战求活!”

    “然而,我军方灭胡人百骑,又身处敌后,势必引来雷霆清剿,前途艰险,你我若想杀胡求活,务必众志成城,奋勇无退,方可赢得一片生机!”手指被捆拴马桩上的十余人,纪泽森然道,“我等不要孬种,是故,你我需要以血明志,浴血炼胆。这些乃被俘胡骑与汉奸败类,之前没少残害你我亲人同胞,皆百死莫赎,在此,还请诸位身浴敌血,以示决心,并籍此祭旗出征!”

    随着纪泽话音落下,孙鹏一挥手,带着几名军卒走近拴马桩,将一杆杆长枪,对应倒插于每名被绑者身前丈许。这一下,现场再傻的人都明白“身浴敌血”是什么意思了。顿时,被捆拴马桩的十余人面色狂变,却因被紧紧捆绑而口不能言,动弹不得;而排列场中的队伍,乃至一边的旁观百姓,则面面相觑,继而传开了嗡嗡议论。

    有旁观百姓在场,纪泽要求队伍每个人公然身浴敌血,炼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就是向所有加入者赤裸裸的索要投名状了,只要在此对胡骑俘虏动手,入队者随后便是想要反悔退出,也几难被幽并联军尤其是胡人一方放过。之前的六什人马倒还无所谓,反正他们参与消灭了一支鲜卑百人队,已无退路,可刚刚新入队伍的人就没法淡定了。

    纪泽不给众人时间多想,他豁然转头,冷目如刀,逼视队伍中的李良,口中则大喝道:“李良,你既主动要求加入我方,且有献策大功,便由你第一个吧!”

第二十回 铁血誓师

    马场中央,众目聚焦之中,一身郡兵队率的行头已被冷汗打湿,李良一脸苍白,全身颤栗,满心苦逼。其实,当他听完纪泽之前的誓师言辞,心中便已感觉不妙,这不是他在梅家村时给纪泽献的损招嘛,丫也太狠了,怎的把他李某人也给圈进去了。他虽没听过“请君入瓮”的典故,却也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可不待他想清如何应对,便迎上了纪泽的森寒目光,更听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命令。

    李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撒谎的最高境界是仅说真话,却瞒住一点点至关重要的货。所以,之前为了确保活命,甚或伺机举报立功,他向纪泽假意投诚,为争取信任,他所讲的内容,公私两方面都是真的,唯一隐瞒未说的是,他还有一个姐夫是邻县主簿,因此他只要逃出纪泽魔爪,哪怕有点过失,也不愁继续舒爽过活,但这种过失,绝不包括公然带头斩杀幽并联军的胡骑啊。

    “嘿嘿,小子,是拿枪去捅胡人,还是向那些胡人一样,被绑了让人去捅,这个不难选吧?”正当李良千分不情,万般不愿,剧烈思索着如何推诿脱身的时候,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李良转头看去,竟是孙鹏,其人正一脸带笑的看着他,面容憨厚,眼中却冰冷一片。

    一个激灵,李良立马去了侥幸之心,脸上一阵青白交替,他终是一咬牙,先过了这一关才有别的,大不了就真跟这个军候闯上一闯。拖着甚觉沉重的双腿,他一步步走向绑在最右边的马场管事,那个趁他失宠后没少对他落井下石的家伙,眼中逐渐显出狠厉。

    也在此时,孙鹏的淡淡提醒在他耳边响起:“悠着点,别一下就给捅死,别人还要用。”

    告别了,埋在院里的黄白小可爱,告别了,怡红院中的姘头小桃红,告别了,任凭揩油的高邑小商贩...风萧萧兮易水寒,李良满怀悲怆,猛的拔出地上长枪,无视马场管事的哀求之色,双臂较力,一枪狠狠捅入其小腹。

    拔枪,血溅,心定,既难回头,便先力争上游!李良弃枪转身,一脸坚毅,向着纪泽单膝跪地,口中高喝道:“卑下李良,愿誓死追随大人,杀胡求活!”

    看着李良,讶异、欣赏、警惕在纪泽眼底一闪而过,他一脸温和,大笑道:“哈哈,好,好,好!起来吧,李队率,你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毅然加入我军,其志可勉,纪某可不小气,当给的好处却是不能少。”

    言说间,纪泽冲下方一挥手,石台下早有准备的两名近卫心领神会,立刻打开地上的几个箱子。火光辉映中,箱内尽是黄澄澄、白花花的可爱之物,炫目的光彩直映得场上众人一阵眼晕,一时也顾不得抱怨什么投名状了,甚至不乏有人发出吞咽口水之声。

    这些金银是刚从胡营搜掠而来,铜钱太重无法携带,队伍只能接受金银细软,好在,胡人同样有此考虑,故而营中值钱更多的金属货币,反是时下基本用于大宗交易的金银。

    瞥见场中众人的神情,纪泽心中满意,果然义利统一才是王道,他一边跳下石台走到钱箱边,一边继续高声道:“李良!主动提供胡营情报,协助我军轻取马场胡营,解救诸多汉家同胞,记次功一次,擢升为法曹史,另赏钱五万。此外,李良今夜参战,得参战奖万钱;刚才浴血誓师,再得誓师奖万钱。是故,李良合计得赏五铢钱七万,以金银折合,即刻发放!”

    “轰!”纪泽话音落下,场中顿时炸开了锅。法曹史什么的跟别个没啥关系,可赏钱就未免太刺激了吧!

    一万五铢钱值多少?时下金融秩序败坏,劣钱泛滥,它相当于市面充斥的三铢钱、剪边钱等劣质小钱的两万钱,即便物价飞涨,非战时期市面米价高达每石五百到千钱(一石约后世120斤),一万五铢钱也能购得二三十石米粮,够五口之家一年食用。光是一个小头的誓师奖,就够解决一家一年的基本生计了,这叫此处一群底层苦哈哈们怎不震撼!

    很满意现场效果,纪泽冲李良招招手,从箱中取出对应银钱给他,继而拍拍他的肩膀,又塞给他一条鞭子权做执法之用,若有深意道:“你很好,是可用之才,好好干,纪某看好你。不论之前如何,日后只要你不负纪某,纪某绝不负你!”

    挥手打住李良那不知真假的感激涕零,纪泽将目光转向孙鹏,大声喝令道:“作战一什,浴血誓师!”

    “诺!”孙鹏早被交代,很是配合,应诺一声,立即带上本什军卒,行至拴马桩前一字排开,握枪直刺。作战一什本就都是溃兵军卒,又历经连番战斗,且目睹过胡骑暴行,下手却是毫不迟疑。至于那些挨枪的胡人汉奸是否死的太惨,他们与纪泽一样,抑或更甚,只将之当做禽兽不如的东西,在这兵荒马乱的西晋末年,可没什么人道主义。

    “孙鹏!今夜于梅家村主持诱歼胡骑二十余,记次功一次,赏钱五万。昨夜与今夜亲身杀俘胡骑什长一人,赏三万钱,令斩胡骑士卒三人,共赏三万钱。此外,孙鹏昨夜与今夜两番参战,得参战奖两万钱;刚才浴血誓师,再得誓师奖万钱。是故,孙鹏合计得赏五铢钱十五万!下一个,张银...”在场中诸人放光的眼神中,纪泽拿出一张桑皮纸,高声唱名论功,并取出相应银钱,依次发放给有序上前的作战一什军卒。

    “时间紧迫,全数论功行赏便留待明日安全之地,以下暂先只发放参战奖与誓师奖,诸位当能信得过纪某吧,哈哈...”塑了典型,显了厚赏,已足以鼓舞新人士气,待作战一什誓师完毕,纪泽高声道“好,作战二什,出队誓师!”

    终归刚血战过,无非再多捅一枪而已,由是,继作战一什之后,作战二三四什、近卫什、女卫什依次出队,浴血誓师,领取赏钱。当然,毕竟这种“誓师”相当残忍,其中,难免有几名军卒磨磨唧唧,都是之前尚未沾过血的百姓出身,但在新任法曹史李良或诱或激或搭手的“帮助”下,终归顺利完成。

    倒是女卫什仅余的八名女兵,尽管纪泽特别言明他们可以免于浴血誓师,但饱受胡人凌辱迫害的她们,却在代理什长刘玉娘的带领下全体上场,又哭又喊又呕吐的,仍毫不容情的狠下毒手,直看得在场一干大老爷们全身发紧。

    既编六什够狠够坚决,不久便悉数挺过了这次鲜血洗礼,也为近百新入者做了好榜样。其实,纪泽自己或许尚未认清自己的威信,以他的系列作为,尤其今夜在危境之中,他竟大胆的率众临机设伏,并成功反戈一击灭了鲜卑百人队,如今即便他不是军候,既编的六什军卒也会对他唯命是从的。

    不过,看着既编的六什军卒一组组交完投名状,纪泽暗松口气之余,也不由为他们的某种变化心下凛然。本来,纪泽搞所谓的浴血誓师主要为的是捏合一再扩编的队伍,可他愕然发现,本仅口头说说而已的炼胆目的,其效果远出他之前预计。六什军卒有此一遭,气势比方才更加杀气腾腾,甚至还隐约多出了一种漠视生死的气质。

    纪泽意识到,这种冷静状态下的有组织刺杀,做法虽然残忍,却比之前伏击胡骑时疯狂复仇的状态下,对军卒们的心理锻炼要显著得多,而作为杀戮机器的军队,果然需要鲜血来不断磨砺。蓦的,纪泽豁然一惊,自己怎变得如此冷酷,变化怎如此之大?

    甩掉没用的念头,接着该轮到马场上的这些暂编军卒了,可以说这场铁血誓师,纪某人主要就是为他们准备的。队伍火速扩编,麾下参差不齐,心思各异,他必须想尽办法将之强行捏合,浴血誓师便是其中很极端的一种,哪怕方法残忍血腥,总比一盘散沙下大伙儿兵败身死要强。

    再度跳上石台,纪泽高声激将道:“下面,该是今晚刚加入的弟兄们出队誓师了,你等还有机会,可以选择不沾血腥,纪某绝不为难。但是,纪某麾下不要孬种,那种怂货自行离去,大秤分金、大口酒肉、快意恩仇与他无缘,怕只能继续受人奴役,坐看亲人被害了。不过,纪某以为,这里都是些血性汉子,应该不会有人连一帮女子都不如的,对不对?”

    “对!对!”纪泽这厮骂得太毒,新入之人自有许多受不得激,纷纷吼叫起来,其中倒是以刘大脑袋嗓门最大。而先前那些不愿加入队伍的获救人员,则有不少紧握拳头,面露挣扎。见此,纪泽淡淡一笑,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不远,一直沉默不言的汤绍...

第二十一回 血旗猎猎

    一番激将,将场面炒热,纪泽跳下石台,径直走到汤绍面前,恭敬的拱手一礼,一脸诚挚道:“汤头,您在新入兄弟中颇有威信,帮兄弟一把,带个头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汤绍顿显尴尬,更有些举棋不定。他虽耿直,能坐稳骑兵队率,弓马娴熟固不可少,脑袋也得够用不是。浴血誓师他不在乎,杀个胡蛮而已,可他明白,这是纪泽这厮在逼他表态,若是上前沾了血,领了誓师奖,那就意味着,他承认了纪泽的军候身份,同意加入纪泽麾下,反给纪泽当小弟了。

    且不说纪泽(纪虎)这个军候的真假,几天前还是自己属下的小弟,让他汤绍转头便任纪泽这厮差使,心里怎能没有疙瘩,老脸往哪搁?但眼见纪泽已有六什忠实下属,这种情况下,要么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扒眼照镜子自找难看,于公于私,他能拒绝吗?

    颇好面子的汤绍正左右为难,那边队伍中却有人不耐烦了,只听刘大脑袋那破锣嗓子叫道:“汤头,磨叽啥呢?杀个胡狗而已,你不会心软吧,他们可没少作践我等呀!”

    听刘大脑袋这么一喊,尤其话中提到胡狗,汤绍倒是一下清醒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逃离险境并伺机杀胡雪耻的时候。不论纪泽过去如何,现在这支杂牌队伍只有纪泽这个军候才能捏合统带,况且纪泽对他足够谦逊,给足了面子,还有救命之恩,他汤绍怎能在这里不分轻重呢。

    想是想通了,汤绍嘴上却不客气,冲纪泽臭着张脸小声道:“小子,形势逼人,咱老汤就先跟你干了,但你若干不好,小心咱老汤造你的反!”

    汤绍这话如同小孩闹脾气,纪泽心中发笑,自然连连应诺。汤绍的低头,不光能带动一大批新人对他纪泽服帖,还让队伍中多了名不错的骑兵统领,更将按下纪某人冒充军候的案底,这点小脾气算啥。倒是一边的近卫什长钱波听得嘴角直抽抽,他钱某人原本也是队率呢,如今不还得给纪泽做个保镖头子吗?

    汤绍的确耿直性子,一旦决定就不含糊,他旋即出列上前,提枪刺胡,之后还当众向纪泽行了个半跪军礼。不过,不知是出于公心提议,还是出于挖苦挑刺,他借机大声建议道:“既是誓师祭旗,焉能无旗,还请大人树面将旗,也便号令我等!”

    树旗?纪泽不由气结,这汤绍果然是个好面子的,一帮赶着钻山沟逃难的游兵散勇,还树什么旗,生怕追兵看不清自家行藏吗?然而,扫视周围,众人居然大多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所谓名正言顺,或许古人都好这一口吧。终归仅是无可无不可,纪泽也就从善如流,吩咐刘玉娘带着女卫们立即动手,利用缴获布料赶制一面。

    随即,纪泽将目标再次锁定场中新编之人。一边是既编六什军卒的杀气腾腾,一边是晃人眼球的黄白之物,小有曲折的汤绍也给开了头,更有刘大脑袋抢着咋咋呼呼,就此,在纪泽的催逼下,暂编军卒并未有人要求退出,其浴血誓师终归得以推进,而每个领完誓师奖的,随即便被发放了缴自胡骑的兵甲马匹。

    当然,必须说暂编军卒的誓师比既编六什磕绊许多。溃兵出身的还好,无非个别人需要李良“帮助”而已。百姓出身的就难了,毕竟大都之前没见过血,虽对胡人恨之入骨,却仍有小半难以下手,便是李良动用了鞭子与近卫相助,结果仍有两名男子未能誓师,没办法,一人晕血,一人失禁,只得将之踢出队伍。

    至于暂编女兵,无人“帮助”之下,竟有半数疯狂誓师了一把,不曾誓师的纪泽也未为难,还是将她们悉数收留麾下。

    “大人,旗已制好,请查验!”这时,刘玉娘送来了紧急赶制的大旗。此旗其实就是块白布,长有丈许,素无图案,凭杆高悬,在秋风中猎猎招展,倒还颇显气势。

    “好,咱们有旗了!”众人皆点头称赞。可纪泽心里难免别扭,还没开战就先举白旗,太晦气了吧。虽然这年头白旗并非投降标志,最多只有协商之意,条件将就时别人不在乎使用白色旗帜,但他心理受不了啊!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鲜卑血!既然浴血誓师,旗帜岂可无血?”蓦然,纪泽有了主意,他大喝一声,举旗行至拴马桩旁。那些胡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鲜血尚未干涸,纪泽忍住胃中不适,卷动大旗,令其尽蘸胡血,愣将好端端一面白旗,染成了一面狰狞的腥红血旗,直令在场众人一片寒噤。

    背凭血旗,纪泽扫视这支麾下队伍,经过浴血誓师,他们的精气神已于之前明显迥异,目中多了坚定,身上多了杀气,彼此也少了份隔阂。心中满意,豪情顿生,他高举右手,大声喝道:“杀胡求活!血旗无敌!”

    静!众人皆在等待纪泽给出下文,纪泽则在等待众人高呼捧哏,大眼瞪小眼,相看两不厌。良久,纪泽只得暗叹一声,心下思忖,若有来日,还得训练一下喊口号呀!

    终是不甘的收回右手,纪泽满面肃然,高声令道:“时间紧迫,今夜务必寻得安全之所栖身,故而只能劳累兄弟们了。作战一、二、三什,携暂编一、二、三什,共六什人马,稍事补充,一刻内先一步出发,捣毁高邑县、房子县间两处关卡。此战由孙鹏统兵,李良随军参谋,事后按单独一战赏功!余者抓紧搜索马场,清理缴获...”

    寅时二刻,孙鹏率六什人马先行出发,直奔西方而去。纪泽等人则如掉入米缸的老鼠,舒爽的大肆搜刮,胡人的缴获本就集中一处,他们的主要工作便是从中挑拣必要与便携之物。价值四百万钱的金银细软,十日粮草,御寒衣物,行军锅帐,还有兵甲箭矢,尤其是可制投枪的铁枪头...

    所幸,胡营原主人不缺马匹,自备的、缴获的、掳掠的有上百匹,且大半为合格战马,让纪泽队伍非但人手一骑,还多了三四十马匹载货。

    其间,还有个小插曲。获救之人与马场奴仆中,居然又有十余人主动请求加入纪泽队伍,也不知是被纪泽的言语刺激,还是被黄白之物刺激,反正纪泽不认为是被自己的霸王之气所刺激。对此,并无道德洁癖的纪泽欣然接受,当然,他们仍得借用拴马桩上的尸体,献上投名状。

    寅时四刻,纪泽率余下近百人,盆满钵满的纵骑西去,马场剩出的铜钱布粮便由那些获救百姓自行卷走,反正不得焚烧警敌便是。偏北疾行二十余里,他们在路上追遇了超道直来的马涛一行。分出载货马匹及二十多不善骑术的人员,与马涛等人合为一股,自行在后缓行,而纪泽则率领余众,继续向西急奔。

    血旗猎猎,蹄奔如雷,驰有十五里,前方出现一处哨卡,横于高邑通往房子县的离境要道。黑暗之中,哨卡处亮起一根火把,左三圈右三圈晃了晃,正是己方约定的得手信号。纪泽不做犹豫,带着一行人一路冲至哨卡之前。

    此时,这里已无站着的郡兵,他们悉数被捆绑丢在道旁,哨卡显然已被孙鹏前队拿下。事实上,此处夜间仅有两什高邑地方郡兵象征性的驻守,有着熟面孔李良做掩,孙鹏等人假充胡骑,压根就是直接纵骑横穿哨卡,并在贴近后骤然发难,自可兵不血刃的将之夺下。

    火光中,一名军卒闪身而出,跑至纪泽马前,行礼道:“禀大人,我方轻取此哨,敌方无人逃脱,孙什长率众已于两刻前奔往房子县方向,留卑下一人在此等候大人。此地尚有十八名郡兵俘虏,如何发落,还请大人示下!”

    “好,辛苦了,你与他们几人取上所缴物品,入队随行吧。”纪泽微笑点头道,并随手指出一伍暂编军卒出队协助。随即,他的目光转向道边那些惊恐忐忑的被捆郡兵。

    “罢了,罢了,皆汉家同胞,生计而已,无甚大恶,杀之无意!玄长(钱波字),将他们悉数打晕,丢入屋内,事毕留下一伍军卒,接应辎重后队赶上,再一同前追大队吧。”纪泽略一沉吟,旋即大声吩咐道,“务必打晕,莫等我方走后,即被路人察出不妥,抑或让其自行脱困报信。”

    交代完毕,纪泽不做稍停,立即率队继续西去。于此同时,西方十余里外,孙鹏前队已大部弃马徒步,正借着夜色,小心翼翼的潜行摸进,而他们前方不远,则是被鹿角木栅临时围起的房子县哨卡...

第二十二回 身东击西

    “什么人!?”房子县哨卡,一声断喝蓦然响起,在静夜中十分突兀。这处哨卡四下空旷一片,潜行靠近的孙鹏等人摸入一箭之地不久,便被值夜郡兵发现了。

    不像高邑县哨卡那般松垮,房子县因为紧邻太行山区,溃兵多经此入山,加之本就不乏山匪扰掠,设卡自更严格,此处非但有一队五什郡兵驻守,其警惕性也要高过高邑哨卡。是故,尽管孙鹏这行疲敝之兵希望避免正面攻击,此刻也只能采取强袭了。

    “嗖嗖嗖...”早有弓箭手做好了最坏准备,几支羽箭旋即疾射而出,令那声喝问戛然而止,伴随的是两名值夜郡兵的栽倒。几乎同一时刻,孙鹏的断喝响起:“给我杀!弟兄们,不破此卡,我等将再无逃路啊!”

    孙鹏的呼喊点燃了己方军卒今夜剩余不多的余勇,紧随他的作战一、二、三什既编军卒不再隐藏,纷纷冲锋奔往哨卡,跑动中还下意识的组成五人鸳鸯小阵。这种攻防兼备的阵型在之前战斗中被验证可以有效杀敌保命,现在已被他们从心底接受。

    同时,并不坚定的暂编军卒按孙鹏的事先安排,发动了相对安全的助攻。后方一里外,刘大脑袋率着暂编军卒拼凑出的三伍骑兵,闻声发起了冲锋,而在哨卡的南、北、西三面,各有一伍旨在杜绝郡兵逃离的暂编军卒,则开始高声呼喊鼓噪,不咬人也能吓人。

    强袭毕竟带着个“袭”字,当被惊起的哨卡中有兵卒冲出营房帐篷,意欲组织防御的时候,既编三什业已冲至挡路鹿角之前,随着孙鹏一声怒吼“投”,一拨投枪旋即扑入郡兵营中,无视皮甲盾牌乃至帐篷的阻隔,劈头盖脸的招呼于郡兵们的身体。血花飞溅,惨嚎连连,哨卡中更加惊乱一片,方有雏形的防御组织也当即崩散。

    “开!”尹铜一把甩开前方的鹿角,第一个冲入哨卡营内,余众跟着蜂拥而入,更有一伍军卒径直扑向了烽火台所在。到了此时,郡兵除了发出几支零乱的箭矢,仍未形成像样的组织防御。而惊慌混乱的他们,恰又听到了李良那犹如天籁的方言喝喊:“房子县的郡兵兄弟们,咱们都是被胡人逼反的,只杀胡狗,你等只要弃械投降,保证毫毛无损啊!咱是高邑李良,都是乡里乡亲的,别无谓流血啊...”

    郡兵毕竟只是地方武装,平素欺压良善、镇压乱民尚可,以多打少抓捕几个溃兵山匪也能胜任,但面对有组织的正规军卒,面对夺路求活的悍勇突击,他们的纸老虎本质就暴露出了。哪怕房子县的郡兵比高邑的要强些,猝不及防下遭遇从未承受的凌厉强袭,也已到了崩溃边缘。而李良的适时劝降则让他们的胆怯寻得了充分理由,是啊,他们不过是“伪军”角色,为了幽并联军乃至胡狗拼死拼活,值得吗?

    “等等!咱们降了,降了!李良呀,咱是邓三柱,喝过一回酒的,您可得说话算话啊!”哨卡唯一一间木造营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告,满是惊恐与乞求,却是这里的郡兵队率第一个扛不住了。

    既然队率发话,本就胆寒欲降的郡兵们还客气个啥,就此纷纷器械投降。虎头蛇尾,憋着股劲准备拼命一搏的孙鹏前队愕然之余,自也不会滥杀生事,于是,搏杀场面即刻转变为和谐收缴。当暂编军卒们带着两名脱逃郡兵抵达哨卡之际,这里已全是空手待缚的郡兵了。一片轻松中,唯有李良还在纳闷,他何时与那怂货队率喝过酒呢?

    像是总要晚来一步的皇家港警,伴着急骤蹄声,暗夜里,一撮人马打着一面血色大旗,从东方疾驰而来。可紧赶慢赶,当纪泽率众抵达房子哨卡的时候,这里的战场已清理完毕。军卒们正在打包缴获,机灵的李良更已在讯问那位酒友,当然,内容不是套交情,而是房子县的郡兵驻防。

    面对获胜军卒,一番赞扬劝勉自免不了,而简单了解战情之后,纪泽对孙鹏却是真的赞不绝口了。凭借兵力相当的疲敝溃兵,夺取哨卡,未逃一人,烽火未起,完全实现了战前目标,己方仅有一人背运死于流矢,一人轻伤。不愧干过杀官抢粮的乱民首领,纵然郡兵很菜,哪怕战斗规模很小,孙鹏表现出的策划与领导能力,至少在纪泽这个队伍中是首屈一指了。

    全员暂作休整,不一刻,钱波等人完事赶上来了,而李良也带来了审讯结果。房子县的情况不容乐观。为防溃兵入山聚集作乱,赵郡给临近太行山区的各县均增拨了兵力,房子县也调来了两百郡兵,令该县几处入山道口与县境枢纽都有至少一队五什郡兵驻守。

    房子县毗邻山区,民风本就彪悍,别看这个哨卡被轻松拿下,那是郡兵之前大意,不想如今还有大股溃兵强袭冲关,猝不及防下被打蒙了。待明日此处事发,房子县有了准备,哨卡封锁,巡骑策应,再想突破就难了。

    “不论从时间因素,还是兵卒疲敝,今夜我等皆无可能横穿房子县入山,纵是不顾后队,纵是不计马力也不行。天亮后,我等便将被围追堵截,举步维艰了啊!”说完情况,李良不无幽怨道。刚跟了个新东家,就濒临绝境,他现在连撞墙的心思都有了。

    情势严峻,不光李良,一众听闻敌情的军官们皆面色难看。不过,不像他人那般悲观,纪泽对此却面色如常,他轻松道:“这本就在预料之中,聪明人那么多,溃兵入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别个怎会不加防范?走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呵呵...”

    集结队伍,纪泽下令大队继续西行。临走前,如同在高邑哨卡时一样,他当着一干郡兵俘虏的面,宣布了对他们的处理:“罢了,罢了,皆汉家同胞,生计而已,无甚大恶,杀之无意!赵什长,将他们悉数打晕,丢入帐内,事毕留下一伍军卒,接应辎重后队赶上,在一同前追大队吧。务必打晕,莫等我方走后,旋即被路人察出不妥,抑或让其自行脱困报信。”

    队伍顺道隆隆奔行,进入房子县境内五里,面前出现一处十字路口,纪泽举手叫停队伍。四下扫看一圈,他旋即下令道:“钱波、尹铜、邓喜,你三人各带二十军卒,马尾缚枝,沿三条岔路各自前行,遇到路口,或行有五里,即刻返回!”

    这种故布迷踪的举措并不难理解,立马得到爽利执行,三支队伍随即出发离去。纪泽接着下令,余人给马匹裹蹄衔枝,并为别的马匹先备好材料。而他自己,则拉过孙鹏,私下好一番耳语。

    不一刻,三支队伍陆续返回,看似并未遭遇意外,只是,最后返回的钱波向纪泽交令时,却阴沉着脸道:“禀大人,适才我等抵达前方三里外一处路口,队伍正掉头回归,却有名军卒突然纵马离去,我等阻拦不及,追了两里无果,只得无功而返。那人乃高邑本地百姓,为马场行前补充加入之人。卑下御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林子一大什么鸟都有,离去之人想是自有去处,方才缴纳投名状入队,竟是仅为搭个顺风车,并随手骗取战马银钱而已。纪泽虽很腻歪,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哀叹乱世之中人心叵测。不过,这也令他认识到,光凭投名状还是不足以稳定队伍的。

    纪泽自不会为此迁怒钱波。当然,不良影响是要消除的,他冲钱波摆摆手,转向一众军卒,冷冷道:“此地距离西去入山,便是快马也需半日时间,今夜显已不能。一人遁走委实更易隐匿,速度也可自由掌控,但沿途哨卡重重,绕行躲避将费时良多,且一旦暴露便无力应对郡兵。事无两全,好聚好散,纪某在此给诸位最后一次机会,若想离去,现在尽早,纪某必不为难。”

    一阵沉默,并无人跳出请辞,纪泽暗松口气,笑容绽开,说道:“既如此,诸位便为纪某患难兄弟,纪某保证,定将竭尽全力把兄弟们带出险地。至少,纪某已有九成把握,我等这两日可安全无虞。呵呵...”

    时间已过卯时,纪泽不敢耽搁,旋即下令众人为马匹裹蹄衔枝,更令各什加强人数清点。他发出警告,若谁再敢自行离队,将以逃兵论处,定斩不饶;若有属下走脱,非但伍长什长,全伍军卒均将被严惩。

    一切就绪,纪泽提缰回马,手指东方来路,宣布了他在梅家村时便已做下的决定:“弟兄们,出发向东!”

第二十三回 腥风更起

    向东?回高邑?纪泽的命令让一众军卒愕然。不出纪泽所料,这下众人执行命令明显动作迟缓。刘大脑袋那破锣嗓子更是不满的叫道:“虎子,咱们这是去哪?辛辛苦苦打下房子县哨卡,怎的又要退回高邑,咱不走房子县入山了吗?这不折腾人吗?”

    纪泽心中微叹,自家的威信还有待加强,也不知有没有令出如山的那一天。面上他则哈哈一笑,不无打趣道:“我可不想天明后被人在房子县围追堵截,还是让人家自个在房子县耐心搜吧,咱们换个地方躲躲,睡觉也踏实不是?哈哈...”

    东回之举虽出人意料,但纪泽话到这里,像汤绍、钱波这样的老行伍,均已明白其中意味。队中一阵窃窃私语,相互沟通之下,很快众人便都恍然,之前因局势严峻而压抑的气氛则随之一轻,纪泽的命令自也被爽利执行。

    反应较慢的刘大脑袋犹在发愣,被不知从哪冒出的孙鹏赏了个爆栗,附加一句调侃:“身东击西,听说过没?”

    “小子,别再虎子虎子的叫了,这是一支军伍,当上下有序,日后要称呼大人!”没等刘大脑袋从荡击中回神,脑门上又挨了个爆栗,随之便是汤绍的一声训斥。跟在纪泽身边一晚,尤其有了这出声东击西,汤绍的这声训斥倒大半出于真心。

    由孙鹏率作战一什远远堕后,队伍轻松东行,路过两处哨卡时,放低马速,悄声缓行,以免弄醒那些只知己方潜入房子县的晕迷郡兵,留此诈待后队的军卒自也随队而去。其间,在房子县哨卡,纪泽刻意下马,黯然带上了之前那名战死者的遗体,留待安全之处另行安葬。出自本心的这一举动,倒是迎来了一众军卒的敬意。

    过了高邑哨卡近十里,在一处名为老树岔的荒郊路口,纪泽一行遇上了藏于道边小林中的马涛后队。事实上,基于队伍人员繁杂,纪泽今夜声东击西的全部计划,事前也只孙鹏与马涛二人得以知晓。双方合为一股,清除印痕,匿声潜行,却是折往东北,消失于沉沉暗夜。

    纪泽一众折腾一夜,闪人藏匿了,捣下的烂摊子可就有人头疼了。天明之后,陆续闻讯的高邑县令与县尉,犹如五雷轰顶。昨夜他们在城中,不是没发现梅家村火起,却只当是鲜卑胡骑正大展淫威,自不会出兵干预,谁能想到一支凶悍的鲜卑百骑,竟被二十溃兵加上数十泥腿子给灭了,甚至还端了老窝。唯一还好的消息就是,种种迹象表明,那帮兵匪已经去房子县祸害了。

    原本,虎啸丘二十胡骑遇袭,属平棘境内之事,高邑县之所以主动插手,无非想巴结幽并联军,挣些表现,坐稳位置。可如今鲜卑百骑被灭于高邑,成为赵郡一大笑柄,高邑县令与县尉难逃个弹压不力、黯弱无能的评语,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断肝肠,苦逼二人组只得一面假模假式的料理后事,一面附上大笔财物,快马通报赵郡上官,以求赢得谅解。

    相比高邑官员的辛苦,房子县就是心苦了。天明时分,得知入境哨卡被端,有过百兵匪奔骑潜入,房子县官员大惊失色,怒骂邻居无能之余,连忙发动全县上下,严守关卡,尤其四出,大肆搜寻。怎奈敌踪杳然,偏生该县毗邻太行,山外便不乏谷峰丘林,挨个搜下来,直叫个费时费力,耐心折腾吧。

    有头疼腿酸的,更有欢欣鼓舞的。胡骑烧杀掳掠,肆意妄为,赵郡不知有多少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如今终于出了支队伍,一夜尽歼百骑,捣其高邑老窝,怎不大快人心。不知从哪传起,纪泽这一行逃难杂牌,竟被流言称为杀胡求活的“血旗军”,且个个身高八尺,腰围八尺,一时成为民间美谈,甚还给赵郡受难百姓点亮了一盏明灯。

    当晚,平棘,幽并联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正欢声笑语,举杯浇愁,幽州、并州、鲜卑、乌桓以及赵郡当地的各方首脑皆列席其间。下午,邺城不战而克的消息刚刚送到,自然有了这场庆祝“征讨不臣”获胜的欢宴。只不过,看席间不少人的脸色,笑容中难掩酸涩,尤其那些鲜卑和乌桓胡人,脸苦得都能拧出水来,与其说是欢庆,不妨说是在喝闷酒。

    原因无它,南下魏郡攻打邺城,本以为是桩危险辛苦的活儿,他们留守赵郡的,除了原本赵郡的当地官员,谁不是花了心思才得到这一安逸发财的美差。可不曾想,邺城守军竟然自行崩解,那么,南下的那些丘八,岂非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入那花花世界洗劫?那可是邺城,数朝都城,数十万人口,成都王的老巢,岂是平棘可比?怎不令人眼红啊?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大战将止,回师不远,还是尽早再多捞些才是。不知何时,话题转到自身的发财大计,一干军头们便将憋闷发泄到赵郡方面,有的抱怨赵郡官员上供太少,有的则吵吵着再去下面县里转转。反正大战胜局已定,他们在这里也不需再顾忌什么了。

    眼见赵郡一场更烈的腥风血雨在此酝酿,赵郡太守以下一干官员直听得面色发苦,各郡县府库早被掏空,留守联军则有大半在四下劫掠人财,赵郡已经苦不堪言,没个三五年无法恢复,若这还不够,还要刮地三尺,别说老百姓,连他们官员与士族都没法过了,这“伪军”可真不好干呀!

    不由得,赵郡太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就坐主位的联军留守主将田兰。这位田兰,与其兄田真皆并州刺史司马腾的心腹爱将,并州贫瘠饥荒,司马腾很有久赖赵郡以补军需的意愿,从赵郡长远来看,双方倒属同一战线。只可惜,田兰将军对此视若不见,心中则在苦笑,别说他管不了其他己方军队的劫掠,便是他自己一方的属下,他也不能拦着别个发财啊。

    就在此时,一名佐官匆匆进入大帐,快步走近客席陪坐的赵郡太守,耳语几句,并递上一份公文。霎时,本就面色难看的太守,面色更是垮了下来。略一犹豫,知道此事难以隐瞒,他索性直接让侍从将公文转交,呈给了田兰。

    看完公文,田兰面色怪异,仿佛想气,又仿佛想笑,终是忍住。敲敲案几,引来众人目光,他淡淡道:“一桩坏消息,高邑县来报,巡驻那里的图布齐百人队,昨夜被先后全歼,行凶者乃二十余溃兵与数十乱民。为首之人名曰纪虎,乃溃兵一名军候,其人行事狡诈狠辣,现打一面血旗...”

    “砰!”没等田兰将公文内容叙述完毕,席间一人已经拍案而起。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一名披发袒肩、矮小精壮、桀骜暴戾的鲜卑青年,正是鲜卑军驻赵郡主将段乌根。只听他怒声喝道:“图布齐这个废物,给我鲜卑丢脸,回去我就收了他的部落!还有那帮高邑官员,都是群蠢货,都该撤换!”

    “哈哈,数十溃兵乱民便灭了鲜卑百骑,段乌根,别指东骂西了,你们鲜卑人行不,是否需要我乌桓勇士相助,替你等报仇啊?”说话的是乌桓军驻赵郡主将,其幸灾乐祸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虽然同为南下发财的外族“雇佣军”,乌桓与鲜卑可没少龌龊,这名乌桓主将并不介意落井下石一把。说来,中原文化辐射四邻,这帮胡蛮的上层大都能勉强用汉语交流。

    “不劳费心,一帮汉狗而已,竟敢暗算我鲜卑勇士!看我这就带上五十骑,前去将那帮汉狗搜出大卸八块!”段乌根原本就不爽,被乌桓主将一嘲笑,顿时暴怒,口不择言道。

    静!原本,鲜卑百骑覆灭,算不得影响战局的大事,席间众人不过肃容而已,可这名青年话语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首当其冲的田兰更变得面色铁青。打断田兰说话倒在其次,胡人粗鄙大家都已习惯,可他的一句“汉狗”,委实将在座占多数的汉人将官给骂了进去。

    “呵呵,乌根定是喝多了,有些失言,大家还是说正事吧!呵呵...”正紧张间,席间一名汉将起身打圆场道,一脸苦笑,却是幽州军驻赵郡主将。幽州王浚所以兵势强盛,没少倚仗鲜卑与乌桓的骑兵,幽州军上下对这帮胡人一直不遗余力的拉拢,这种时候也只能舔着脸做和事佬了。

    尽管不爽,彼此也各有算计,可谁都不愿节外生枝闹内讧。尤其这位段乌根还是段氏鲜卑单于段务勿尘的亲侄儿,且其父是在某次战斗中为保护段务勿尘而战死,平素深得段务勿尘的袒护,众人最多就能责骂几句,还真就拿他没法。有了幽州军主将厚颜斡旋,众人便也跳过此事。

    当然,田兰是有出身、有背景、有骄傲、有脾气的人,不予追究不代表会有好脸色。作为联军在赵郡的名义主将,他也懒得再理睬段乌根,直接将公文转去,淡淡道:“既然段将军自有把握,那么此事便由鲜卑友军自行解决吧。至于高邑官员如何处理,便不劳费心了...”

    一场本不欢快的欢宴就此不欢而散,而次日一早,赵郡的幽并联军开始躁动,新一轮下乡“大清剿”正在急剧酝酿。段乌根更是率先领兵直奔“血旗军”所潜的房子县,不过,他所率的鲜卑骑兵并非他之前自负的五十骑,而是三百骑。

第二十四回 强身练武

    永兴元年,九月二十四,卯时四刻,晴,高邑县野鸡岭。

    “嗖!”暗夜之中,一根羽箭离弦而出。旋即,前方大树处“哆”的一声,显是箭矢中的。纪泽微喘收弓,快步走向大树。行约七十步,借着淡淡天光,可见他面前树干上,东一根西一支零乱插有十根箭矢,歪歪扭扭勉强成列。

    甚为满意的点点头,纪泽不无“自勉”道:“好样的,今个都上树了,不错不错,百步穿杨,莫过于斯!嘿,短短几日锤炼,哥就有了这等眼力、臂力与心力,三流高手前的那个准字,该能去掉了吧,嘿,哥莫非就是那传说中的武学奇才?”

    这里是一处方圆十余里的丘林,叫野鸡岭,地处高邑县与北方元氏县的交界,岭不高,林也不深,但短期藏下百多人绝无问题,并且,这里前两日恰已经历过一次清剿溃兵,此时正是纪泽一众人的藏身之所。昨日凌晨,赶在天色将明之前,他们一行人马,包括堕后确认哨卡郡兵始终晕迷,并复除印痕的孙鹏等人,终于神不知鬼不觉的窜入此间。

    一日休整,纪泽业已摆脱疲惫,天未亮便稍离队伍宿营的小山坳,择地操练起了武艺。这一会,偷偷对自身的进步一番自卖自夸,纪某人不无偷懒的来到树下,收起箭矢,继而以盾为席,暂作休息,并回想总结着之前演练中的种种领悟。但不经意的,他由自己的勤练武艺,想到了当前处境,想到了前途渺茫,想到了这场倒霉催的穿越,似乎,想到哪儿都是不安全感啊...

    怨天尤人是没用的,纪泽很快甩脱阴郁。想要乱世自保,摆脱窘境,乃至享受穿越新生,财富、权势尤其是部属队伍都有裨益,不过,别的是外部条件,需逐步经营,且变数颇大,非自身所能掌控,当下最易行也最现实的还是练武自强。

    方才所练的军伍本领虽很必要,但那仅是来自纪虎的粗浅把式,档次显然太低,便是算上前生徒手格斗的武技,似乎依旧差得远,仅仅一名普通的鲜卑百夫长都能打得他上蹿下跳、险死还生,他凭何战场求活,凭何震慑部属?按照这一冷兵器时代的规则,他还当练就一身更好的功夫才能靠谱,至少跑路也能快些不是,可从哪来呢?

    蓦地,纪泽眼前一亮,今生的自己方才十六虚岁,十五周岁,且有一具久经打熬的身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不就是习练些牛叉的武技嘛,他纪某人或许也有啊!

    想当年他读警校时,正是中华大地一度流行气功与武术的年代,恰似自然拳、形意拳甚或如来神掌之类的拳法技法在刊物上随处可见,出于对武林高手的幻想,他与几名好友可是托关系寻了套民国版的“五行拳谱”,狠狠尝试过习练,虽因进展不显且没甚大用,仅坚持数月便告罢手,转练擒拿散手截拳道这类简单实效的武技了,但其内容却还记得清楚。

    所谓五行拳,是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脏,配以劈、崩、钻、炮、横五式,进而促使人体真气周天运转的内家拳法。相传其起自陈抟老祖,流传后世则衍生出了形意拳等诸多拳式。或许用于打斗未必显著,但其对固本培元、夯实内劲、强身健体却是上佳,而此点反是最适于纪泽,毕竟上了战场他不会赤手空拳,那是要提刀砍人的。

    “悬顶坐步根为磐,凝神调息抱丹田,规矩皆源三体式,下合地气上通天。”说干就干,心中默念,纪泽行至一棵古松下,勉力回忆一番,随即按照记起的三体式方法,舌抵上颚,眼观鼻,鼻观心,灵台维持一片空明。渐渐的,他摒除了所有杂念,将心神全部转移至吐纳调息,开始了五行拳最基础的吐纳习练。

    不知不觉中,纪泽已练有近半时辰,潜心闭目的他不曾发现,几个身影正在远处好奇而羡慕的看着他。而此时的纪泽,则正努力抚平自己兴奋的情绪,嘴角却仍不免翘起。

    或因如今压力山大,或因这具身躯颇适练武,甚或因为西晋的空气比后世更贴近自然,第一次习练,纪泽居然就感觉到小腹下丹田处产生了丝丝暖意,也即所谓气感,这在他前生可是坚持半月后才有的收效,却也是最终收效。

    “丫丫个呸的,哥这辈子没准真就是个武学奇才呢。”终是没压住心中惊喜,纪泽喃喃自夸道。感觉时间不短,加之心境已难重回入定,他不再坚持这次吐纳,索性慢慢睁开眼睛。

    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纪泽又前行几步,至空旷处,按记忆中《五行拳》的套路,一招一式仔细演练起了劈、崩、钻、炮、横五套拳式,或轻舒猿臂,或豹突虎扑,或兔起鹘落,他一丝不苟,心中则摸索调整着内息,配合着拳法施展...

    一套五行拳练完,待纪泽收式匀息,心神归位,已是辰时天色放亮。目光一凝,他蓦地板起个脸,手指一丛树后,沉声喝道:“何人躲在那边鬼鬼祟祟?”

    “大人莫急,是我等几人。”伴着回话,三道身影走了过来,却是钱波、孙鹏与尹铜三人,近卫什长钱波更是惭愧道,“大人恕罪,卑下虽在值守,却是拗不过他二人远远瞧看。”。

    见纪泽面色放缓,并无怪罪之意,满眼小星星的孙鹏却已按捺不住,抢话问道:“子兴兄弟,不,军侯大人,您在练什么?看起来铁挂银钩,气势雄浑,该不会是?”

    其实,纪泽之前早注意到几人,本也无意隐瞒,甚或可以说,他是故意让他们看到的,他这个老大懂得牛叉些的拳法,可是更利于队伍团结的事,无非需要对由来稍作掩饰罢了。

    心情正好,他笑着胡扯道:“某在习练师传的一门内家拳法,昔年家师言我天生气血有亏,须得打熬身体至十六岁,方可修习此法,呵呵,近日与人对战颇感自身不足,倒是突然记起了。第一次练习,试过还不错,呵呵...”

    内家拳法!?几人为之一振,听来就觉高大上。几日前还给纪泽科普常识的孙鹏,更是暗自腹诽,但旋即,他仗着相熟知底,赔上憨笑,抱着万一的想法,舔着脸道:“大人,好兄弟,您真行,太厉害了,太神武了!呵呵,这拳法好学吗?能不能也指点俺们几手?”

    纪泽眯眼笑看着孙鹏,心道这厮脸皮够厚,为了学武,含蓄也不要了,什么菜都想往自己碗里扒,倒颇投他纪某人的脾气。目光一瞟,他见其他二人为孙鹏所言面露诧异,但眼中也都难掩期盼,显然不乏孙鹏一般的向往。微一沉吟,纪泽板起脸道:“家师说过,法不可轻传。”

    孙鹏笑容一僵,只得讪讪不语,另两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倒并无异样,因为这一时代,纪泽的拒绝实在最正常不过。然而,却见纪泽忽的一笑,变脸般说道:“可谁叫咱们同生共死过,自非外人,嘿,拳法而已,没问题!明晨此时此地,我便开始传授,你我兄弟同心,只要你等能学会,我绝不藏私。只是,没我同意,你等可不能将之擅传他人!”

    “成,成,我们保证不外传!”几人闻言顿时大喜,忙不迭点头称是,看向纪泽的眼神皆满含感激,便是一向奸猾的孙鹏,也难得露出了真诚之态。

    要知这一时代,书籍、战策、武技的传承基本为有底蕴的大家族所把持,甚至在不少族内,还不乏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的限制。若无纪泽这般慷慨,以他们的底层出身,终其一生,恐怕也难有接触什么内家拳法的机会。

    纪泽同样笑得真诚,他来自后世,更非需要压制底层的大晋士族,对传文授武毫无抵触,如此又能馈赠战友,又能培养部署,又能拉拢感情,何乐而不为?况且,练武之路持久枯燥,独练练不如众练练,还能彼此切磋提高呢?

    不光是武技,教文识字其实更早便已进入了纪泽的筹谋。没说的,上层士族越是限制的,便是他纪某人越打算分享的。与传授武技有着同样的诸多优点,教文识字更能配合着思想传播,以他纪某人如今赤条条的贫下中农成份,想要混出头来,无产阶级革命的诸多成功经验,别说到了西晋就不好使...

    返回一众人马隐藏的小山坳,众人大多已经起身,洗漱收拾,饮食说笑,乱哄哄一片,但看神色,相比昨晨方脱魔爪或屡经战斗后的状态,都精神了许多。纪泽一边含笑与途经之人打着招呼,一边忙着个人内务,而令各人暖心的是,其间纪泽竟准确叫出了每个相遇之人的姓名。

    必须说,昨晚利用休整闲聊兼资料登记的机会,纪泽已挨个了解了众人的基本情况,非但如此,刻意而为的他硬还记下了每一张脸,付诸应用果有收效。当然,他的这般作为可不光是为了拉拢人心,也为了更好的理顺与掌控队伍,掌控他为数不多的最大本钱。自然,接下的就该是整顿这支力量了...

第二十五回 新军整编

    上午,野鸡岭,小山坳中,一块空旷之地充作的临时校场上,纪泽将队伍集结。近两百的队伍,穿什么的都有,歪歪扭扭排成十多个纵列,其间还不乏勾头说笑的,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群排队购物的。这就是某家的队伍了!纪泽一脑门黑线,嘴角直抽抽。运了半天真气,调了好久内息,暗忖了若干操练损招,他总算让自己挂上了笑脸。

    眼见法曹史李良吆喝半晌,场中仍不乏交头接耳,纪泽索性拍拍手,示意近卫打开两个箱子,漏出其中黄白相映的可爱之物。不消再费尽,场中立时安静下来。纪泽跳上队伍前方一块大石,高声喝道:“今日集结诸位,有三件事,第一件,便是之前战斗的论功行赏!下面,便由参军掾兼功曹史马涛主持。”

    作为最早加入队伍的文化人,颇为正直厚道的马涛被纪泽委任了功曹史这一关键职位。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手拿几张书稿,他稍显腼腆的行至众人之前,干咳两声,这才大声道:“此番论功行赏,包括虎啸丘、梅家村乃至哨卡数战的立功者,以及前日因公缺席马场者相关奖金的补发...”

    随着马涛一个个唱名论功,一名名军卒乐呵呵的上前领赏,近两百万钱的金银被逐一发放。在众人欢喜、羡慕、攒劲的不一表情中,马涛最后宣布道:“战情特殊,我等事实上已成一支敌后独立队伍,按纪大人要求,马某将主笔制定一套临时奖罚条例并即后实施,包含诸位日常薪饷、参战津贴、功过赏罚以及伤亡抚恤等等,今日晚间予以公示。呵呵,诸位放心,定比晋军通常待遇优厚许多。”

    论功行赏完毕,纪泽再度跳上大石,笑呵呵道:“你我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也算过命交情,纪某恬为主官,便送诸位两份礼物,也是这第二件事。礼物之一,便是从即日起,本官每晚将组织学习,教授大家识字,但若有意者,皆可自行参加,有教无类!”

    “真的吗?太好了,大人厚道!”场中人群立马说道开了,不乏有人开声称颂,但多是些年轻之人。

    “我当是啥礼物呢,这不蒙人吗?学文识字岂是数日之功,折腾半天又能学上几个字,再说了,学得再好也轮不到咱们苦哈哈做官,学它有个毛用?”相比赞同称道的,唱反调的也不少,多是些大龄者,抑或打算日后自行返乡的溃兵。

    呃,反响似乎没有预计的好诶!纪泽虽听不清场中的嗡嗡一片,却也能从众人表情中看出大概。他自不愿自家的好意被看轻,忙高升劝勉道:“兄弟姐妹们,咱们沦为底层,多少都与我等不识文字,不知局势有关,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只要我等现在开始识字,好则日后谋一书佐文职,差可书写自身姓名,况且,军中命令传达,也需识字...”

    得,眼见场中众人的态度并未因为自己的劝勉而有多大改变,纪泽也就熄了纠缠之心,他压手示意,继而大声道:“礼物之二,昔年,纪某机缘拜得一位云游高人为师,得获一套精妙拳法,内外兼修,名曰五行拳法,长期习练,可固本培元,强身健体,打通脉络,运用内劲,臻至一流也非不可...

    这一次,纪某人吹嘘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直听得场中众人眼睛放光,再无嘈杂之声,代之以沉重的喘息声。须知穷文富武,若说识字还可通过店员、伙计、库守等一些日常职业所需,学得一鳞半爪,内外兼修的高深武技却是常人想都别想的。尤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武技直接就能保命,甚或荣任各类武职,可比识字要靠谱实用的多。

    看得满意,纪泽心中嘿笑,扮出一副慷慨献宝状,朗声叫道:“虽说法不外传,但你我同生共死,明日难料,值此危难之际,纪某愿将之拿出传授,以助更多人日后多些存活资本!”

    纪泽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兴奋,可不待众人欢呼,他却又抢先道:“当然,家师曾言,法不可轻传!五行拳法并非人人可得,今日队伍将重新整编,只有所获军职在战兵什长以上者,以及累计歼敌超过三人者,方可得此礼物。诸位若想习此拳法,自可努力。不过,习得者除非日后传子传孙,但有敢私下授受者,莫怪纪某不客气...”

    “嗡嗡...”不待纪泽说完最后交代,场中终于炸开了锅。无怪乎众人的骚动,盖因纪泽竟是不经意的提醒了大家,这套实打实的高深拳法,一旦习得,非但利于自身保命,乃至日后可能的一番好前程,更重要的是,即便限于资质自身无所作为,留着传家也将泽被后世子孙啊。

    不由的,众人纷纷自我盘点,笃定者狂喜,有望者期盼,暂时没戏的则红着眼攒劲,但无一例外,所有人看向纪泽的目光,除了感激与尊敬,更多则是带上了浓烈的绿色,其灼热直令纪某人接连好几个哆嗦...

    好处给了,刺激下了,纪泽进入今日的真正主题:“今日的第三件事,便是队伍整编。如今队伍扩大,为调度便利,将扩编至队一级,设立骑卫队、步卫队、近卫队、预备队和女卫队共五个队,每队暂设三什军卒。另外专设一个临时参军署,以及一个挂靠近卫队之下的伺候什。”

    “其中,骑卫队、步卫队、近卫队、参军署、伺候什与女卫一什将作为战兵序列,余者为辅兵序列,战兵主战,辅兵需兼顾后勤辎重,且日常待遇为战兵之七成...”

    经昨夜向一众骨干征询,整编后其卫队与步卫队将作为当前中坚战力,皆以溃兵出身者为主;近卫队以出身百姓者为主,多选年轻可塑的可靠勇壮;女兵对与预备队日常兼顾医疗、辎重与后勤,战时提供弓箭、投枪等中远程打击,甚或组成枪盾阵,预备队还用于补充战兵战损。

    至于类似参谋机构的参军署,将负责队伍的赏功罚过、作战建议、人事组织、后勤调配等等,由三名稀罕的“知识分子”,辅以数名略通文字或数算的妇弱组成。

    简明扼要的说明整编框架,纪泽旋即宣布任命:“现任命,孙鹏为步战队率兼刀枪教官,汤绍为骑卫队率兼骑战教官,尹铜为近卫队率兼刀盾教官,钱波为预备队率兼箭术教官,梅倩为女卫队率,纪某亲任格斗教官。邓喜、赵剑、刘玉娘分别为预备、近卫与女卫三队之队副,吕厚为伺候什长。此外,参军署与队同级,由马涛主事,李良、钱惠为辅...”

    说到这里,纪泽注意到,场中有不少人开始嗡嗡议论,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心知,这是钱惠的认命引发了质疑。不像梅倩、刘玉娘作为女卫军官,是女子们自个玩儿,钱惠却是参军署中的军官,那可是要管着大老爷们的,怎不让一干男子大汉别扭?

    早有预料,纪泽愤然扫视全场,先一步怒喝道:“吵什么吵?昔有秦国宣太后执掌朝政数十年,纪某不过认命钱惠女郎担任仓曹史,协理参军署事务而已,有何不可?若有不服者,只需懂得书文数算,担保理顺仓储辎重,纪某便由其取代钱惠之职,绝不食言!”

    其实,别看纪某人整一副义愤填膺,他本人绝非女权主义者,而是窃盼三妻四妾的大男子主义者,怎奈啥都得向现实低头不是。源于西晋那极其低下的文字普及率,队伍中不算纪泽,目前堪称“知识分子”的,男子只有马涛、李良与汤绍三人,以及仅能算是半个的孙鹏,反是那些被掳的美貌女子中,经了解竟有四人之多。钱惠便是梅倩之外最善书文数算的一名女子,纪泽能不用吗?

    令纪泽窃安的是,在他的气场之下,队伍中虽仍有人面露不服,却无人胆敢跳出来反对,毕竟都是底层出身,没那么强的讲究。暗松口气,他怒容尽散,不无坏笑的继续宣布道:“除了上述任命,其余什长、伍长,将由诸位自行比斗产生!”

    “下面,将由参军掾马涛公布各队各什各伍人员名单,所有军卒均可在本队范围内,竞争什长、伍长之职。嘿嘿,能否立时习得五行拳法,就看各位本事了。不过,点到即止,致人伤重者,将被取消资格!”

    纪泽将绝大部分什长的军职交由军卒们自行竞争,顿时引发了军卒们的极大热情,再也没人关注女人当官了。不说其他荣誉和待遇,要知当上战兵什长便可立时习得那套听来挺牛叉的五行拳法。接下来,随着马涛依次公布了各队各什各伍的名单,小小山坳中旋即出现了一个个鼓噪呐喊的战圈,其内则是一场场精彩纷呈的比斗。

    “好,好,干他丫的!”山坳中不时发出类似的呐喊,其中没少纪泽的一份。看众人的精神头,连夜战斗乃至胡营受虐所引发的疲敝,当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军伍中本就靠拳头说话,对于军卒间有限度的你争我夺,始作俑者纪泽很是满意。当然,四下旁观的他还在注意着军卒们的现有素质。令他比较欣慰的是,晋人虽有魏晋风流,但此时北方民风颇为尚武,队伍中不算老兵,百姓出身的也有两成人多少会些庄稼把式,其中还不乏几名颇有勇力者。凭此,只需略经整训,他的队伍将不至太菜。

    下午未时,伴着一小撮军卒的鼻青脸肿,各队的什长伍长终于敲定。其中表现最好的一群,正是最早跟随纪泽的二十多名军卒,占据了战兵队伍过半的什长伍长,纪泽那几日的搏斗培训功不可没。这一情况一经传开,顿令纪某人的传文授武更具人气...

第二十六回 队列练新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右转...向后转...向左看齐...立正!”金乌西斜,山坳校场,百多人瞩目乃至窃笑之中,纪泽一边喊着口令,一边亲自下场,领着十多人当众演示着队列训练。而陪他一块“出洋相”的,正是刚刚大展神威得以竞争上岗的一干什长。

    “稍息!”终于,纪泽一声口令,停止了演示。扫视场外一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尤其是近卫队首那个曾经感同身受,笑得见齿不见眼的尹铜,纪某人心中嘿然。

    目光转回眼前这排面色难看的什长,还有其中几人右腿上绑缚的红带标记,纪泽心中苦笑,花了小两刻时间,动了不少心思,总算教他们分清了左右,学会了最简单的队列操演,勉强有了点军姿的样子,真够费劲的。殊不知对面的一干什长心中更苦,之前好一番搏斗才脱颖而出,谁想未及享受多久仰慕,便被纪泽提溜出来,当众学走队列充任造型模特,让人当耍猴看,若非军候大人亲自陪耍,怕不真就要罢工了。

    “听听,那帮家伙嗡嗡个不停,都在笑话我等耍小丑呢!”迎上什长们羞愤而幽怨的目光,纪泽突然脸挂坏笑,不无揶揄道,“下面,我给你等一个机会,如法炮制他们,狠狠操练,让他们笑不出来,哼,一个都不能少!如何?”

    “好!”一干什长异口同声道,声音洪亮,眼中的羞愤幽怨立马被渴望与快意取代,更有两名忘形的齐声高喝,“大人英明!”

    “好,现在归队!”纪泽喝道。

    目送一干什长杀气腾腾的返回队中,纪泽行至大石之上,高声训令道:“我等现在皆为军人,军人就当有军容,有军人的样子,站如松,坐如钟,行如林。日后你等训练行军,举止皆需按方才队列操演行事。所以,队列训练便是我军第一项军事训练,下面,各队各什,分区进行队列操练,队率带头,共一个时辰!法曹史,现场督练!功曹史,一个时辰后评判训练效果,联合法曹史与各队率一同打分,排名最前的一队,晚餐加肉,最后一队,今晚负责全军洗马烧饭!”

    “执行军令!现在!”面对立时沉寂下来的校场,以及一张张垮下的苦脸,纪泽心中暗爽,面上则肃容催令道。在他命令之下,各队军官拉开队伍,一众军卒只得苦逼的开始了视作搞笑的队列训练。

    “尹队率,你为何不入列参训?”走到近卫队的训练区,冲着装模作样督促军卒训练的尹铜,纪泽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大人,俺都成队率了,跟他们一起转来走去的多没面子,呵呵,再说了,这队列又非军阵,练它何用?”尹铜摸着后脑勺,凑近两步,憨憨赔笑道。

    “呦呵,升官了,长面子了,官本位了,官兵同心可以不要了!”纪泽嘿嘿一笑,不无官腔道,“近卫队为我贴身亲兵,凡事更该做军中表率,难道你这近卫队率就是这样带头违令的吗?”

    “卑下这就参训,绝不让近卫队抹黑!”看着纪泽的一脸笑容,尹铜没由来想起数日前在虎啸丘被其一招放倒前,对方就是这么笑的,不由一个激灵,哪还敢再争辩,忙应承着一溜烟加入一什军卒的队列,心中则在嘀咕,乖乖就范总比被笑面虎收拾要少丢面子。

    望着尹铜那魁梧而敏捷的背影,纪泽暗自点头,相比箭术一流却疏于近战的钱波,还是这样厚实的肉盾留在身边做保镖头子更令人安心。板起脸,四下冷视其他几队的方向,孙鹏等几名本还抱有小心思的队率队副,忙也纷纷入队参训。

    连队率都投身队列训练了,兼有憋了满肚闷气的什长做帮凶,校场中的队列训练更为一板一眼。在各队片区转了一圈,纪泽见他的命令没再被打折扣,这才满意的暂离校场。

    山坳一角,营地最为幽静背风之处,支有两顶帐篷,正是重伤员疗伤之所。昨日扎营时,此处本为近卫们专替纪泽所选,却被纪泽毫不犹豫的让与重伤员休养。可以说,半是出于真心自律,半是为了掌控队伍,纪某人没少将能想到的官兵同心之法可劲用上,就差效仿吴起,寻个军卒吸吮背疽了。

    行至这里,纪泽听得右侧帐篷传出男子低语声,其间还隐约夹杂有啜泣之声。心中一动,他掀帘入帐,眼前出现三名男子。除了两名伤员躺于地榻,站立的是名中年男子,矮小干瘦,此人名叫徐靖,本是胡营马场的兽医奴仆兼赤脚大夫,而今则是队伍中唯一的主打医师。

    之前战斗造成的五名重伤员,如今只剩三人挺过危险期,得以幸存,正是地榻上的二人与隔壁的梅倩。这里自非纪泽首次前来,他知道抽泣的是名叫李三根的梅家村人,十七八岁,伏击图布齐一战中失了右臂。看情形,是徐靖与另一位右胸挨刀的老兵正在劝慰他。

    “见过大人。”见纪泽进来,徐靖连忙行礼,另二人也作势要起身行礼。

    “躺下别动!不是说了嘛,医护期间大夫伤员都无需行礼。”纪泽忙止住几人,关切询问道,“如今伤势如何,好些没有,可有反复?”

    “禀大人,另外两人伤势虽重,却未伤筋骨,如今伤口初步愈合,已无大碍,预计三天后便可下地稍动。”徐靖道,言语间不乏小心,“三根已可行走,只是他废了右臂,无法再行战斗,却是吵闹着不愿拖累大家,说要离队自生自灭,令我等不知如何是好。”

    纪泽眉头一皱,看向抽泣已停的李三根,见其双目紧闭,眼角兀自流下泪珠。若在后世仅是名尚未涉世的大男孩,如今却要承受亲人惨死与自身残疾之苦,纪泽心中叹息,面上则挂上温和的笑容,铿锵有力道:“三根,你将纪某看成何许人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是拖,我等也会将你拖上一道走。记住,纪某麾下,绝不让勇士流血再流泪!”

    “况且,废了一臂又非废人,还可从事辎重后勤,日后到了安生之地,可做的更多,切莫自弃。对了,听说你祖上有着烧窑的手艺,想来你当有所传承,我倒是有桩要紧事想落在你身上。”脑筋一转,纪泽接着道。

    迎向李三根好奇睁开的眼睛,纪泽笃定道:“太西之地有国名为大秦,其民将数种泥土混合煅烧,再研磨成粉,此粉可称水泥。水泥掺水混合砂石,晾干凝结后硬比青石,乃绝佳建筑材料。你若有意,日后由我出资,你可尝试摸索制造之法,倘若能成,必将泽被后世,流芳千古...”

    “世上真有水泥这等神物?大人所言可真,不会诓慰三根无知吧?”听得纪泽言语,李三根豁然坐起,不敢置信的问道。

    “呵呵,纪某堂堂军候,需要诓骗于你吗?”纪泽笑容不变,言语中却是打起了假冒的军候招牌,立刻打消了李三根的怀疑。

    “...”李三根无言,眼中却逐渐多了亮色。

    事实上,此刻说起水泥研制,于纪泽的坞堡狂想而言不过是洒下颗种子,无所谓开花与否,但对淳朴且绝望的李三根而言,这却是一缕希望。果如纪泽所料,经他一番鼓动,李三根不再像方才那般颓废。见此,纪泽放下心来,又是一番劝慰,与几人闲聊稍许,便由徐靖陪着转往探望梅倩。

    位于左侧的女伤员帐篷,门帘被轻轻掀开,纪泽跟着徐靖,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病榻上,静静躺着熟睡的梅倩,秀美而恬静,不见之前的清冷与坚毅,只是那微蹙的眉头与苍白的脸色,表明她依旧状况不佳。

    “大人,她中午醒了一次,脉象已趋稳定,此时只是疲累沉睡,并无大碍。”迎上纪泽投来的询问目光,徐靖低声解释道。

    点了点头,纪泽对徐靖轻轻嘱咐几句,便欲出帐离去。可就在他掀开帐帘的时候,忽听身后梅倩轻呼道:“别走,别走。”

    纪泽忙转头看去,却见梅倩并未睁眼,但面露痛苦,口中仍在轻呼不断,更是隐隐带上了哭腔:“别走,阿爹,阿娘,别丢下我,我好怕...”

    纪泽不由一怔,心中霎时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他明白梅倩这是梦中胡话,可这些话听来委实让人心酸。梦话多是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联想到梅倩之前的冷面如冰与坚强无惧,略通心理分析的纪泽霍然明悟,这位看似冷硬的女子,内心里除了痛苦仇恨,竟还藏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其之前的表现更多是一副自我保护的外壳而已。

    不安全感!?纪泽蹙起眉头,何止是梅倩乃至军中那些苦命女子,李三根也有,徐靖也有,梅家村人也有,溃兵们也有,便是油滑贼精的孙鹏,看似一副满不在乎,想必更有。在这战乱四起的时代,躲在随时会被察觉行踪的野鸡岭,难道他纪泽就踏实吗,他一心壮大与掌控队伍,不也是出于强烈的不安全感吗?

    不知为何,纪泽竟然想起前生课本中学过的《桃花源记》,那是东晋陶渊明所著,其书此大作之时,或许不乏类似心境吧。只是,他纪泽,还有跟着他求活的人,便是成功逃入太行山脉,又该到哪去寻找西晋末的桃花源呢...

第二十七回 忆苦妄语

    怀着沉郁的心情,纪泽离开病房,四下巡看了伺候什在山坳四周设下的明哨暗哨,并根据自己前生的见识,提出一些改进意见。待他返回校场,已近日落西山。这里,什长们仍在可劲的折腾军卒们队列训练,而法曹史李良,则提着根鞭子正四下转悠,看其神色,对这等差事甚是乐在其中。

    心情稍好,抬眼天色差不多了,纪泽叫来马涛与五名队率,说明了一套简单的打分规则,便将训练监察交与马涛负责,由汤绍作为今日值班队率从旁协助。纪泽自己则躲一边只管观瞧,队伍当前千头万绪,该分出的责权他可不会紧攥不放。

    很快,在汤绍的口令下,各什按照规范,操演着队列,依次集结于校场中央。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训练,军卒们行止间算是小有模样,虽然细节处问题多多,军装也颇显驳杂,但至少不像上午时那么让人看得牙碜。

    其实,搞站军姿、齐步走这等队列规范训练,纪泽可不是为了无聊的耍官威好看好玩,而是为了锻炼纪律性,锻炼意志力,培养集体荣誉感,培养协调精神,培养团队凝聚力,培养军人基本气质,这些都是他这支杂牌队伍目前所紧缺的。

    看了一会,纪泽叫过仓曹史钱惠,要求她利用回头兵甲调配的机会,将队中胡人、晋军、郡兵的皮甲统一调整,令各队什长以下统一外甲着装。并调用女卫,尽快为各级军官统一配制官衔标志,再利用缴获布料,近期为全军每人制作一件兼顾御寒防箭的披风。至少,他首先要让队伍外表上像支军队。

    评判结果出来,军事素质最差的女卫队居然高居榜首,不知是否一众男性军官放水,而刚丢下锄头的预备队则不幸落于末尾,无奈接回了今晚洗马烧饭的份内活计。

    天黑入夜,一堆堆篝火在山坳中点起,周边按编制围坐着各队各什的军卒,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饭香与马肉香。有个穿越人士当头,队伍自已改为一日三餐,可因担心炊烟招灾,白日只能冷食干粮,故而晚餐方是军卒们每日大快朵颐之时。只不过,满心思提高队伍战力的纪泽却不愿消停,愣给军卒们下达了边休憩边讨论战后总结的要求。

    近卫队二什的圈中,纪泽与其他军卒一般席地而坐,同锅共餐。出于官兵同心的目的,他要求战训期间,队级军官与参军署人员分散至各什就餐,他自己今晚则随机加入了近卫二什。凭借思维敏捷与巧舌如簧,他倒是很快便融入其中,与一干军卒们聊起前夜转战的得失。

    “前夜我等作战太过莽撞,一心复仇,却白搭了不少性命,我家二弟便是战斗结束前,不甚被一名胡蛮临死反扑杀死,呜呜呜...”其乐融融中,一名轮到发言的军卒却蓦然痛哭出声,“可怜我二弟,长到十八都没吃过几回肉,若能活下来坐在这里,面对马肉定会抢得比谁都快,呜...”

    “哎,老弟节哀吧,谁叫天道不公。咱们出身小民之家,又偏逢战乱,只能半饥半饱,艰难求活,自无法像那些高门贵人,平时锦衣玉食,逢乱高枕无忧。唉,天意如此,还是想开些吧。唉!”稍显老成的什长张银出声劝慰道,满言唏嘘。

    一片黯然中,纪泽却不喜麾下这般信软认命,他出言反驳道:“张兄弟这话纪某可不敢苟同。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都是刍狗,何来高低贵贱,何来天道不公,又何来天意专令我等受苦?”

    纪泽的话令众军卒一阵哑然,他本就觉着沉郁,见此索性嘴炮道:“我且问你,我等小民百姓缘何要向朝廷官府缴纳赋税?”

    张银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呐呐道:“不是自古以来就要缴税吗?再说,不缴就要吃板子进牢房的呀!”

    纪泽道:“要说赋税自古就有倒也不假,但在孔老夫子所推崇的三代之治,那不叫赋税,而叫公粮。百姓缴纳公粮,存于公仓,是为征战外敌,应对灾祸,赈济苦难,其使用由众多族老投石公裁,终归用于百姓自身。”

    “百姓付出粮食,得到保护,灾时获赈,此乃天经地义,古而有之!之所以称颂尧舜禹三代之治,正因他们收取百姓所缴,便履行保民安民之职。付出与回报,责任与权利,本就该相辅相成。可是,我等与大晋官府呢?”说到兴起,纪泽再问张银,“张兄弟,你家每年缴纳多少赋税杂捐?又从官府得到过什么?”

    张银摸摸后脑勺,弱弱道:“大人,卑下家里不需缴纳赋税。”

    一拳打空,话势顿泄,纪泽瞪着这个溃兵出身,因作战勇敢且朴实可靠而被抽来近卫的什长,神情变幻不定,愕然,讪然,愤然。

    “大人可能忘了,卑下与大人一般,皆军户出身,无需向官府缴纳赋税,只向军中缴粮。”见纪泽面色不善,张银忙解释道,“只是,我家每逢农忙,都得先为上官家免费忙活,上官家中忙完之后,才能忙自家活计。就这样,每年收成经过这捐那费的,最终也就落下不到一半。至于官府给咱们什么,可不敢想,别来找事就谢天谢地了。”

    “大前年打赵王那会,俺爹不幸战死,朝廷说有抚恤,可咱家啥都没落着,俺还被继入伍。可军中饭都经常吃不饱,更别说薪饷,俺又不愿学**去欺榨良善,愣没钱拿回养家。”勾起回忆,张银打开话匣,却是越说越气,眼睛都在发红,“去年俺好不容易攒点钱托人带回,可老乡回来却说,说,俺弟也被抽征入伍,几番转战重编,已不知所踪,家里再无劳力,俺娘已被迫带着小妹改嫁,俺这个家就这么没了。这他妈的什么世道!”

    纪泽黯然,篝火边一众人皆黯然。受气氛感染,又有人开口,或忆凄伤往事,或怨无良官府,或骂恶霸狗官。西晋末年本就天灾连连,朝中皇帝昏庸,诸王内乱,士族推波助澜,地方则官员贪横,豪族不法,贼匪肆掠,底层百姓自然水深火热。

    幸福是相似的,不幸则有千般万种,能坐到这里的,又有几人没个辛酸可讲。一时间,篝火周围,近卫二什群情悲愤,一片泣泪控诉,而这一氛围,更逐渐蔓延至整个队伍。只苦了李良这厮,缩着脖子闷头扒饭,生怕别人将矛头转向他,谁叫他以往正是官府爪牙呢。

    纪泽无语,脑门黑线条条,他说什么了,不过是心中沉郁,逮个机会放放嘴炮而已,咋就令战斗总结演变为忆苦思甜了呢。不对,准确说是有苦没甜,悲愤一片。这可不行,不能就此泄了士气,更得先将自己摘出,他这假冒军候可不能被那些无良狗官莫名连累。

    头脑一热,他起身高声道:“诸位兄弟,纪某也是底层军户出身,几日前还是小小伍长,愣被狗官封个军候逼着断后送死,诸位之苦纪某感同身受啊!权利与义务本该统一,朝廷官府收了咱们赋税,拿了咱们钱粮,本该是咱们的大管家,本该为咱们服务,可他们呢?”

    作悲愤难抑状,纪泽挥拳骂道:“狗日的那些士族官员,只管自身夜夜笙歌,不管咱们死活,甚至还因争权夺利引发兵乱,王浚老贼更是引胡乱华!既然朝廷靠不住,官府靠不住,司马氏靠不住,咱们就得依靠自己,团结一心,自强不息,血战求活,让那些高门贵人看看,谁比谁差!”

    “对!就得依靠自己,团结一心,自强不息,血战求活!”又一声高喝在场中响起。关键时刻,还是孙鹏这个冒官搭档知晓纪泽心中良苦,及时跳出来捧哏,当然,是否因怕被某军候连累下水,就不得而知了。

    纪孙二人组这一咋呼,的确将纪军候从狗官行列中摘出,但转移话题的目的似未实现,反不小心将自己公然摆到官府对立面,以至于队伍的头头脑脑们纷纷自发聚拢过来。场面立时由分圈小会变为全军大会,众人惊诧之余,均竖起耳朵,目光焦距于纪泽等一干军官。

    儒学门徒马涛一脸紧张,率先不满道:“大人慎言,虽说时下局势混乱,民生疾苦,但君便是君,纵有不当之举,待到大战结束,贤臣归朝,各领其事,天下总会太平,官府也总会行其职司的呀。”

    或因近来压力过大,纪泽这会却听不得逆耳之言,他一点就着,竟大放厥词道:“指望明君贤臣,等待天下太平,恐怕我等早成荒野枯骨了!他司马氏看姓氏,祖上不过是个养马管马的,吹嘘什么贵胄,瞎扯什么天意,凭借大逆不道谋朝篡位,侥幸得了神器却不珍惜,自家内斗不休,枉顾百姓死活,值得倚仗吗?所谓君君臣臣,君不君则臣不臣,天下被他们搞得这般糜烂,还想大伙儿愚忠吗?”

    “住口!”富户出身的汤绍再也听不下去,他排众而出,气急败坏的斥道,“虎子,你当众这般胡言,怎生体统?若传将出去,日后不怕朝廷责罚吗?再有,军中如此群情汹汹,闹出事情怎办?”

第二十八回 画饼思甜

    篝火中圈,纪泽嘴炮连连,发泄沉闷,一不小心已引起哗然一片。直到汤绍怒声断喝,他才豁然察觉自己今个似乎太过嘴欠了。以往他也没少此类牢骚,可那都在私下,众人也的确对朝廷不满,所以没谁说他不妥。只是,现在是众人聚集之时,凭借假冒军候才得以统领全军的他,却开大会骂朝廷,这不是自断倚仗,出昏招坑瘪吗?

    有些真话私下可以说,公开不能说,群众可以说,领导却不能说,便是在言论相对自由的后世,也不带他刚才那般搞的,穿越者也得有敬畏之心呀。百密一疏,越说越错,纪某人背生冷汗,心中懊悔,然而,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却也不能吞回去不是?

    好在,汤绍焦急多过愤怒,担心多过不满,显然并无敌意,余人也大抵如此。纪泽略略放心,脑中盘算对策,口中则嘿然一笑,死鸭子嘴硬道:“民将濒死,奈何以死惧之?弟兄们都被害到这光景了,全凭自身艰难求活,还怕说话犯禁吗?还想日后为朝廷效死吗?”

    乱上加乱,不怕事大的孙鹏凑前一步,不无撺掇的低声道:“兄弟,该不会队伍大了,你有了想法,要造反了吧?放心,老哥我反正不是第一次了,绝不拖你后腿,正好爽他一把!”

    正焦头烂额,纪泽听得孙鹏这句不靠谱的,更是为之气结。并未压低声音,他斜睨孙鹏,没好气道:“介成兄,且不说多少人愿意跟着,就凭咱们不到二百人,才几斤几两,逃难求活尚且不易,说什么造反,作死还差不多!”

    搞什么搞呀?公然大逆不道却又明言不肯造反,嘴炮频频的纪泽让众人一阵迷糊,招致一道道愕然而狐疑的目光。这时,马涛上前一步,带着无奈,带着探究,问出众人心中所想:“其实,大人所言我等多少心有所思,大人才智过人,思虑高远,既然言明不信朝廷,要我等依靠自身,想必已有定计,却不知我等当何去何从?”

    若知何去何从,还会因发泄沉郁而嘴炮失言吗,纪泽心中怒吼,这马涛昨晚还拉着自己讨教《破阵子》,好一副仰慕之态,咋这会尽来添乱呢。他现在其实最想说的是,俺只是前生上网嘴炮惯了,最近性命堪忧,压力山大,方才不过随口吐槽罢了,收回来成不,当然,他知道若是这么坦白,他近来辛苦塑造的威信将立马崩塌。可惜,今个没喝酒,否则装醉也好搪塞过去啊。

    迎上马涛那清澈的目光,头疼不已的纪泽不由苦笑,鬼使神差道:“何去何从?纪某自想寻那桃花源!”

    “桃花源!?咋没听过,不知在哪?”尹铜追问,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非但尹铜,余人也都疑惑的看向纪泽。纪泽一愣,旋即恍然,陶渊明还没出生呢,便解释道:“昔年家师曾言,大山深处有片桃林,其溪源尽头有一秘境,与世隔绝,名曰桃源,其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丰衣足食...”

    “那里,官长由百姓定期公选,职责乃为民服务,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里,耕有其田,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行有所畅,宿无仪风。那里,人人平等,友爱互助,按劳分配,无衙役叫嚣,无兵匪隳突,更无胡蛮肆掠...”

    本只是柔和后世见闻的解释,可说着说着,纪泽不禁带上了向往,带上了感情,蓦然落此险境,艰难求活,他又怎不期盼自身得入那桃源之地。同样,听着他的叙述,周围许多人也被带入畅想,流露出向往之色。原本躁动的气氛被怅惘取代,一时间,山坳中陷入沉寂。

    “这么好,哪儿有找?”一个大嗓门打破了沉寂,却是发问多过思考的刘大脑袋。

    “那等大同乐土,人人向往,可惜举世难寻,甚或根本没有。”马涛没好气道。

    然而,经过这番畅想,纪泽却已理出思路。他朗声道:“没有吗?那我等便自行创建一处!天下之大,地广人稀,与其受官府与胡蛮迫害,终日惶惶,不若寻一偏幽之所,创建世外桃源,享那桃源清平。”

    扫视众人,纪泽续道:“以纪某观之,大晋业已风雨飘摇,倾覆在即,我汉家江山或将动乱百年。成都王虽败,河间王犹占洛阳与关中,且二王胁帝在手,司马越与王浚之流必不甘心,大规模内战远未结束,我汉家元气正内耗殆尽!”

    “更有甚者,反观周边外族,汉末迄今百年休养,早已羽翼丰满,而今,羌氐年年霍乱雍秦,蜀中已入巴氐之手,匈奴方起兵并州,鲜卑乌桓正披靡河北,皆对我汉家磨刀霍霍。内忧外患,此乃汉家千年之大劫,局势之恶劣,已过齐桓公尊王攘夷之时。便是我等此番逃生,日后想要太平,也仅做梦而已!”

    依据后世人的宽广视角,纪泽毫不含蓄的释放出恐怖大预言,看似危言耸听,但其分析有理有据,兼有自身近来的才智表现,顿令场中人人变色,惊骇一片。即便素来没心没肺的刘大脑袋,也是干涩着声音,求助般问道:“虎子,那,那该如何是好?”

    “前路何在,正是纪某日思夜想之事,其实,纪某也很怕死啊。”淡淡一笑,坦诚自贬调节一下气氛,纪泽道,“纪某草芥出身,自知几斤几两,不奢封侯拜相,也无力拯救万民,自不愿造反找死。”

    “然而,局势糜烂,朝廷倾颓,纪某也不愿沦为鱼肉,任人刀俎,更不愿再替司马诸王搏杀卖命。故而,纪某愿携手同道之人,自力更生,团结一心,择地共建桃源,安居乐业!当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日若条件适合,纪某却也不吝有所作为,为我华夏兴盛尽一份力!”

    遁世避祸,世外桃源,美则美矣,未免渺茫。就纪泽这般打算,众人愕然之后,或向往,或狐疑,或思索,或压根不信。对此,纪泽不以为意,信仰也好,传销也好,取信于人都没一蹴而就的。今日话赶话,权当洒下种子,日后慢慢浇灌便好,至少,已给不少人带来一丝希望不是?

    倒是汤绍等部分人明显松了口气,汉末至晋百年变乱,思想随之混乱,传统儒家经学没落,玄学道学乃至宗教神学层出不穷,纪泽的说辞虽有离经叛道,却算不得乱臣贼子,他们暂时跟随队伍,尚不必担心日后被牵连为叛逆。

    话锋一转,纪泽联系现实道:“所谓桃源,乃纪某个人所想,今日信口言及,只愿有意者他日同行,绝不敢强求他人,且只在我等脱险之后方可尝试。诸位与纪某同甘苦,共患难,有歃血之谊,待得脱险之后,何去何从自然全凭自愿,还望大家目下团结一心,血战求活。呵呵,他日万一纪某得觅世外桃源,定请诸位同去为邻!”

    “当然,若纪某哪天混不走了,也请诸位搭一把手,呵呵。今个就说这么多吧,各位该吃吃,该总结总结,哎呦,马肉汤都快没了,俺还没吃饱呢...”由纪泽结束话题,今夜这番不期而至的思想风波戛然中止。

    这场小风波并未引发实质性后果,也未改善队伍状况,甚至还令枉顾军候身份的纪泽威信削弱。但是,它给前途迷茫的这支队伍,包括纪泽本人,点燃了一缕希望,或者说画了张饼。而随着世外桃源这一大同梦想在军中的发酵,其逐步引起的变化,或将是大嘴巴纪泽都不敢预想的。

    晚餐结束,普通军卒杂务休整,也可自行听取一名女教员的教授认字,纪泽则拉上什长以上军官,围聚一堆篝火,另行讨论战斗总结,以及明日训练计划。

    无视众人因桃源之说引发的怪异,尤其是汤绍那臭臭的脸色,纪泽拍拍手道:“队伍在野鸡岭应可再猫上三日,临阵磨枪,不快也亮,我等当尽力训练队伍,提高战力,以备局势有隙时伺机一举突破封锁,逃之夭夭。还请各位暂先说说各什所得战斗总结,一同讨论,便从骑兵队一什开始,一个个来。”

    骑兵一什的什长恰是刘大脑袋,他这会倒是害羞起来,摸了半晌脑袋,这才磕磕巴巴道:“之前虎啸丘与梅家村两站俺都没参加,哨卡之战也仅赶了个尾巴,实在不好说什么,但听参战兄弟说了几点。一是投枪好用,当加强配备;二是近战鸳鸯阵好用;三是梅家村伏击时百姓新兵打得太乱,也没技巧,徒增伤亡,该设法改善。”

    在刘大脑袋叙述之时,纪泽铺纸于膝,手中则取出一支炭笔,开始记录揣研。那炭笔是他刚从篝火中选出木炭削制而成,却是看呆了周围不少人,尤其马涛。难怪这位军候大人能折腾出桃源这等说辞,花样还真多,是有才呢,还是怪胎呢?

第二十九回 作战总结

    听完刘大脑袋所言,纪泽扫视一圈,见众人皆无发言之意,知晓大家尚不习惯这种总结讨论的模式。他也不在意,笑了笑开口道:“还别说,刘大脑袋今个倒是动了脑袋,说得颇中要害嘛,呵呵。”

    干咳一声,纪泽续道:“好,我来对之做个回应。经数战缴获收集,目下军中约有富裕铁枪头二百多,还请参军署与预备队在置配兵甲之余,携手赶制投枪木杆,明日务必完成铁头投枪制备,三日内再多制些木质投枪,确保军卒人手一杆铁质投枪与两杆木质投枪。钱队率、钱仓曹史,二位可有难度?”

    “诺!”“诺!”二人应诺着就欲起身领命。

    “不必起身了,呵呵,日后我等商议之时皆无需多礼。”纪泽忙压手示意,转而继续话题,“军卒个人战技非几日之功,难以速成,此乃新兵短板,当利用战阵予以弥补。鸳鸯阵既然实战见效,便加强此项训练,步兵尤是。此外,还请汤头操持全军骑战冲锋小阵的训练,骑卫队尤是。各位,纪某已经抛砖引玉,对刘什长所言,各位可有其它良策,抑或异议,还请不吝支招。”

    在纪泽不无鼓励的目光下,终于有孙鹏说道:“方才说到新兵个人战技,卑下有一建议。通常军伍混战,军卒间过手不过三五招,且多以大开大合为主,我等可从刀盾、枪法、骑战等招式中,各自精炼出三招武技,简单实用、略含变化即可,将之分别传授给对应兵种之新兵。有数日时间,新兵若能粗通上三招,大多战斗却也勉强堪用了。”

    “好主意!就这么办,还请各位教官下去后,琢磨精选出三招战场武技,需简单易学,用于传授新兵。具体招式,明晨我等晨练拳法之后,统一品评并予以敲定。”孙鹏的意见令纪泽眼前一亮,禁不住叫好。后世战场拼刺刀不就只有那么几招嘛,孙鹏这厮不愧是当年带惯了乱民新兵的。

    见孙鹏提出有关新兵战技的建议,分明比纪泽之前所言高明,而纪泽对此非但不恼,反而赞赏有加,一众军官暗赞纪泽大度之余,也逐渐放开了矜持,愿意开口讨论。随着一名名什长说出本什战后总结意见,众军官愈加放开,场面也愈加活跃。而纪泽则一面择优记录,一面揣摩学习,倒是收获颇丰。

    “大人,卑下有一想法,但请大人与诸位参详。那日我军垛场设伏,那名似称图布齐的鲜卑百夫长颇为勇猛,若非大人最终爆发,一击歼之,恐将造成更多损失。但日后总不能指望大人屡屡犯险,故而卑下以为,我等当专门选出部分军卒,演练一套战阵,用来对付敌方猛将,以备不时之需。”总结将毕,当轮到近卫队副赵剑发言时,他提了个建议。不过,说话之际,他没少瞟眼纪泽脸色,毕竟谁都知道那一战纪泽被图布齐打得极其狼狈。

    “好,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果然人多主意多啊。此事甚好,便由赵队副负责,近卫三什配合,尽快设计演练。恩,不求花哨,不求最好,但求最黑,但求最毒,什么石灰粉、渔网、套绳、暗器、毒针等等,可劲用上。嗯,就叫极杀之阵吧。”纪泽倒对自家糗事被提不以为忤,反是津津乐道的给了些阴损建议。

    这,这,这,纪某人毫无掩饰的阴损,直听得众人嘴角抽抽。汤绍与刘大脑袋更是瞪圆了眼睛,甚至怀疑眼前这位没脸没皮的军候,是否为昔日那位木讷淳朴的纪虎?

    “好了,训练多留汗,战时少流血,既然大家再无战后总结可说,下面,我等商讨一下队伍训练吧。这里还望诸位端正态度,队伍认真多训一天,便可强大一分,战时便可少死数人,切不可轻忽以待!”转开话题,纪泽严肃道,“某欲将每日训练分为以下内容,也即军姿队列,个人战技,组阵配合,对抗演练,还有晚间学习交流,我等讨论一下具体安排吧...”

    待众人商定出训练计划,时间已过二更。散场后的纪泽虽觉疲倦,仍坚持揣练了一番五行拳才入睡,而次日黎明天远未亮,他便已自然苏醒,再无睡意。他不得不坑憋的承认,或因不安全感之故,如今他的睡眠却是只需三个时辰就够了。

    得,穿衣起身,出帐择地,他抖擞起精神,开始了事关保命的练武。刀盾弓箭,拳脚搏击,乃至五行拳法,纪泽一圈习练下来,天已放亮,而二十余名由骨干军官和立功军卒组成的“学徒”,正在不远处目光灼热的望着他。

    “列队...向左看齐...立正...稍息!”纪泽心中嘿笑,聚拢来众人,旋即小人得志般的一番口令,将一干军官学徒摆了个整整齐齐。

    迎着众人的幽怨,纪泽道:“传授之前,纪某再强调一次,法不可轻传!此套拳法作为军中激励赏功之用,诸位习得之后,他日可传子传女,但非纪某应允,不得擅传他人。此套拳法,名曰五行拳,顾名思义,共含五套拳式,虽名为拳法,却重拳脚并用,内外兼修,纪某愿与诸位一同参研,彼此印证,共同进步。”

    “好了,今晨先讲解三体式,我等可凭之吐纳调息,长期练习,以蓄养真气...”接下来,纪泽不再啰嗦其它,而是边说边比划,认真详细的讲解起了五行拳,“再有,今日时间尚还充裕,某便开讲劈拳式之一部...”

    必须说,纪泽教得很认真,讲得很细致,简直是太过细了,从穴位到脉络,从血管到筋骨,从肌肉到发力,不厌其烦,“毁”人不倦。凭借后世系统的人体知识,加之前生曾习练过数月,光是劈拳下压一个动作,这厮愣是不带重茬的讲解了一刻钟。照此进度,一套五行拳粗略讲完一圈,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演练讲解完毕,自然需要逐个释疑解惑,把手纠正,于是,又是两刻钟一晃而过。当山坳营地人声鼎沸的时候,今日授艺不知不觉已过半个多时辰,学艺的兀觉不足。而传授的纪泽自己,同样意犹未尽,却因他凭借既有冷兵器战斗的感悟,再经不厌其烦的释疑交流,对五行拳的理解,非但不断在寻回前生的领悟,比起前生的半吊子水准,更还变深了一层。

    “好了,今晨便到此为止。诸位下去还当仔细琢磨,空闲时也可寻纪某探讨。明晨将继续传授劈拳式,哎,看诸位进度,每日最多也仅能传授半式了。”事毕,面向整齐一列的学徒,纪泽不无惋惜道,颇有恨铁不成钢的良师做派。

    没人知道,此刻的纪某人心中正在暗自偷笑,昨晚嘴欠说黄了自身的军候倚仗,可通过传授拳法给这帮军中精英,至少拳法讲完之前,他们没人会扎刺违令,队伍也就暂时稳了。而十天半月,也应足够他纪某人在军中加强威信,继而完全掌控队伍,甚或已够逃入山中了。

    不过还别说,纪泽这番刻意拖延的传授过程,在后世可能招致臭鸡蛋、烂菜叶,在这里却是大受欢迎,学徒们非但不曾察觉纪某人的险恶用心,反而敬佩其学识渊博,感激其耐心传授。谁叫纪某人所讲的知识新颖系统,当世难寻,一帮晋人学徒以往哪能接触?

    结束了暗藏居心却两全其美的五行拳传授,纪泽又与一众军官核定了个人战技的“三招”。而随着各项战技的“三招”在上午被分别传授给一应军卒,全军也开始了有计划的正式军事训练。军姿队列,个人战技,组阵配合,对抗演练,虽未大运动量苦练,却是简单实效的“磨枪”。

    如是三日,纪泽一面不懈锤炼自身,一面全力整训队伍,以尽量战斗力。同时,为了消除军候身份的影响,巩固自身在队伍中的威信,他还结合世外桃源的诱惑,开始尝试改造军卒们的思想。利用训练之外的休憩时间,尤其是集体学字时间,他有意无意的展开三寸不烂之舌,竟在军中充当起了“思想导师”的兼职。

    凭借后世人的广博认知,纪某人对着每位不及逃离的听众,吐沫横飞,侃侃而谈。他大谈社会演变,阐明百姓、民族、国家和皇权的统一与差异,乃至所谓天人感应的愚民本质;他大谈朝代兴衰,剖析“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他大谈责权统一,说明百姓应享权益和应履义务;他大谈华夏民族,解说同为炎黄子孙应有的平等自由;他大谈士族政治,揭露士族名为国柱、实为国贼的现状;他大谈内外战争,言明国家、民族、诸侯为了利益、资源乃至生存空间而相互争斗的实质...

    批判现实之余,纪某人也没忘兜售他那临时包装过的世外桃源,经由对后世诸多思想的紧急糅合,他的桃花源显然比陶渊明的正版更有吸引力与说服力。其中,除了不厌其烦的吹嘘桃源世界的诸般好处,更提出了系列准则,譬如,以民意即天意取代君权神授,宣扬民主、民权、民生,倡导四民平等、按劳分配、改进科技...

    言而总之,通过一次次思想工作,纪泽正努力忽悠着淳朴军卒们相信,跟着他纪某人混,就是自救,就是有理,就是有前途...

第三十回 难民骤现

    永兴元年,九月二十七,戌时二刻,阴,野鸡岭。

    “家师曾言,一丁五口之户,虽拥田百亩(魏晋百步为亩,约半公亩),却因劳力不足,粗耕散种,不能尽得地利。若能精耕细作,改良谷种,完善农具,灌溉充足,辅以肥料,亩产翻倍亦不足为奇。怎奈纪某当年幼小,所言不为父母采纳,稍长后便又从军,一直不曾实践,他日若得安居之所,定将尝试,富我桃源,届时何惧人多地少...”晚餐吃饱喝足,纪某人在一群淳朴军卒的围拢中,口若悬河,大吹特吹世外桃源的远景。

    这段信口吹嘘显然震撼了些,令众人一片哗然,亩产翻倍意义何其巨大,憧憬之外更多的是质疑。对纪某人桃源构想不甚感冒的汤绍,趁机瞅准话脚抨击道:“我家便有十数顷土地,往年人手充足之时,可没少下细功夫,但即便风调雨顺,最好也不过增产两三成,何来翻倍之说。再说,若有那等好事,泱泱大晋,焉能迄今尚无传闻?”

    纪泽却是不慌,吹归吹,他凭借的是视角的时代差异,而非骗人。嘿嘿一笑,他朗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晋虽广,于整个天下也仅一隅而已。家师喜好各地云游,曾踏足交州之南蛮夷之地,那里有一小国,人多地少,盛产稻米,一年三熟,其人自称占婆人。你等可知,家师亲眼所见,其一季亩产几何?”

    “虎子,别卖关子了!”刘大脑袋不耐道。

    “咳咳...就数你刘大脑袋性急!当时我听了也不信,可家师又何必骗我?咳咳...”纪泽清了清嗓子,伸出一根手指,不无夸张道,“一石还多!”

    “唏!”顿时,一片倒吸冷气声响遍全场,人人眼中均放出了向往的绿光。要知道,晋时生产力低下,北方一季亩产平均不过五斗上下,江淮膏腴之地也就六七斗,一石多的稻米产量是何等惊人,何等诱惑!

    “呵呵,他日得闲,反正纪某定要走一趟占婆国,即便不在那蛮夷之地定居,也要带回稻种...”满意于现场效果,纪泽继续吹嘘道。他所说的占婆,正是后世的越南,那稻种则是宋朝才被引入中原的占城稻,耐寒抗旱高产却非虚言。

    正在此时,绿猴儿快步走了过来,向纪泽禀报道:“大人,适才林外北方来了一家老少十余人,当是普通百姓,因其直奔此地,我等便将其控制,现于谷外看管。还请大人定夺!”

    纪泽眉头微皱,他们所驻山坳处于野鸡岭正中,百姓砍柴不会来此,且野鸡岭位置偏僻,如今兵荒马乱,百姓都尽量躲在家里,寻常自不该入林深处。心有疑惑,他淡淡道:“两位参军,我等一起去看看,余人该歇就歇了吧。”

    出了山坳,纪泽见几名军卒看管下,正聚拢着神色紧张的十余人,有老有少,普通百姓打扮。火把照亮下,看他们装束零乱,大包小包的,似乎像是在逃难。见纪泽身着军候配饰,他们在一名老汉带领下,忙跪下行礼,却是弱弱不敢言语。

    心有猜度,纪泽挂上笑容,上前扶起那名老者,温声道:“诸位起来吧,放心,我等仅是暂歇于此,不会无事生非,欺压良善。老人家,敢问你等缘何来此?”

    “禀,禀军爷,小老儿一家乃元氏百姓,家距野鸡岭不远,来此林中仅为暂时避难,绝无窥视之意。若大人看得上,这点财物尽管拿去,但求放过我等一家性命啊。”迎着纪泽探寻的目光,老者不敢怠慢,哆哆嗦嗦讨饶道。

    “哦?你等为何逃难,是自身招惹了什么人,还是元氏县有变?”纪泽问道。

    老者眼中闪过疑惑,口中忙解释道:“非是小老儿自身犯事,实因元氏县已经大乱。前日,县中乌桓胡骑除了之前百名,又来了百名。不似以往清剿溃兵时顺带劫掠,昨天起,他们变本加厉,像疯了一般抢钱抢粮,还专抢美貌女子,毫无顾忌,县城周边也不放过,一旦遭遇反抗,便大肆屠戮。村邻们得知消息,皆惊惶不安,或往县城,或往临近堡寨,小老儿家有打鱼小舟,索性举家顺河来此野林躲避。”

    瞟了眼人群中两名年轻女子,低垂的脸蛋上像是刻意抹了层灰黑,纪泽信了九分,他不无愤慨道:“局面这般恶劣,县府难道就毫无反应?”

    或是察觉纪泽不满官府与幽并联军的态度,老者胆子大了些,他气愤道:“反应,他们倒有反应,一早便撤离了设卡郡兵,连带郡兵家属与亲信人家先一步入城躲避了,却是丝毫不顾我等小民百姓。而今,听说想要入城,都还要缴纳巨额入城费呢!”

    官府竟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比伪军还伪军,纪泽目瞪口呆,愤而无语。可惜,这等腥风血雨并非他能阻止,他也仅能先谋自身。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老人家,您可曾听说幽并联军缘何如此吗?”

    “听说是因高邑县出了支血旗军,五日前杀了上百鲜卑胡骑,拯救数百被掳百姓,还以胡血祭旗誓师。为此,幽并联军加强了赵郡的新一轮清剿,鲜卑人更已派出数百骑追杀血旗军。可血旗军非但没被剿灭,反而四面出击,听说好几个县都有了血旗军杀胡的事。据说,血旗军各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首领是位姓纪的军候...”

    说着说着,老者突然身体一震,瞟眼纪泽与其他军卒面上的怪异,人老成精的他旋即恢复正常,继续不动声色道:“咱们都很佩服血旗军,私下里都称他们是好汉,希望他们长命百岁,多杀胡虏...”

    纪泽愕然,不用猜,所谓血旗军定就是他这支队伍了。因为队伍中的老练伺候都是外地人,为防泄露藏身地点,他的伺候什这几日只在林中巡防,并未外出打探局势,不想自家竟已闯出了名号,更已有了人假冒。想是熬不住欺压的赵郡百姓,有惹急的干脆扯块红布,挂杆上冒充血旗,干起杀胡抗官的勾当,倒为自家壮了声威,更该帮着吸引了火力。

    古怪一笑,纪泽冲那位犹在装傻充愣说好话的老者道:“老人家,您甭掩饰了,咱们便是血旗军,本人便是那位纪姓军候。想来您也听过我等行事准则,放心,纪某不会难为你等,但你等须得暂留此地,直到我军离去。其间生活若有所需,倒不妨提出。对了,老人家可知河北战事如何?”

    老者尴尬一笑,讪讪道:“听说邺城已被幽并联军拿下了,可又有人说邺城民多兵多,那仅是幽并联军造谣壮声势。小老儿只能道听途说,却是不知究竟的。”

    老者的回答令在场军卒们面色大变,纪泽却一如寻常,他又向老者询问了一些元氏县的情况,末了才让人将老者一行带至边上另一山坳软禁起来。

    正沉思着返回山坳,纪泽却见绿猴儿凑钱一步,不无担心的低声道:“大人,若是邺城真的丢了,我等这些成都王麾下,该如何是好?”

    看看一脸紧张的绿猴儿,以及同样凑过来的马涛、李良,纪泽却是淡淡一笑,满不在乎道:“该怎办就怎办,邺城失守与否,对我等有影响吗?”

    其实,纪泽明白,身处赵郡后方的幽并联军既敢放手劫掠,不怕引发联军主力后方不稳,便几乎说明战局已定,邺城已失。对此他并不震惊,也不惊慌。作为一名穿越者,他虽不详知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的那些烂事,但他至少知道,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是东海王司马越。所以,在他的逃亡设想中,自始至终便不曾指望过司马颖守住邺城,更从未想过逃回邺城寻求庇护。

    至于军心,他不会掩盖消息,也不会急于挑明,就让军卒们在野鸡岭这一封闭空间内逐步消化吧。这时,纪泽倒是庆幸起自己那日嘴欠,几同放弃了对军候身份的倚仗,被迫代之以世外桃源的思想引导,却是无巧不巧的削弱了邺城失守本该引发的动荡。

    “平棘战败,司马颖大势已去,军中已没几人还愿为其效忠,而邺城即便未失,我等也无可能入内求庇,故而,邺城不过一份念想罢了。”见马涛几人面色难看,纪泽还是点醒道,“时已深秋,事实上,邺城失守,大战结束,胡骑大掠一番,便会回返北方,所谓的幽并王师,主力也将撤回幽并。且按过往惯例,皇帝将大赦天下,呵呵,我等只需再熬不到一月,困境便可自解,岂非更好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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