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神话化尘土
只见夷彅浑身金光闪动,如同金色的烈焰护体,双目却澄澈空明,没有一丝杂念。一条三尺长的金龙蜿蜒盘旋在夷彅身前,金芒万点,鳞爪锋利。
墨玉狁猊嚣张跋扈的气焰弱下去几分,道:“你竟然能将龙魂石炼化吸收?你……你究竟什么来历?”
夷彅身后金色光环虹光如瀑,倾泻倒挂如云锦霞练。那个威严雄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是我大羿家族的后人,今日就让你来为他的‘天箭’开锋吧!”
墨玉狁猊心中一颤,浑身的黑色鬃毛不住抖动,两只前爪又往地面嵌入数尺。
夷彅念起“天箭诀”第一句,“天箭之道,存乎一心”。
他的双目龙影游动,双瞳之中如同两个金色的小湖,金湖之中两道龙影腾跃游走。夷彅的四周虹影霞光大盛,宛如置身云海霞苑一般。
“澄澈通明,万物无形”。夷彅念到第二句,他的双瞳之中龙影静静游在金湖中央,皆若空游无所依。他的四周霞气云霓渐渐消散,变得澄澈干净。
夷彅又念道,“道生阴阳,风雨晦明”。这时墨玉狁猊只觉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桃源幻境的一株株桃树被风雨连根拔起,落英缤纷、水草鲜美的桃花源转瞬便变成一片荒芜,剩下枯干瘦弱的几株黑色树杈。
墨玉狁猊恼怒道:“你……你们竟然敢毁我的桃源,我这十里桃源幻境耗费多少灵力心血!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夷彅似乎没有听见墨玉狁猊的咆哮怒吼,双目神光湛湛,道:“一念存心,山林火风”。
话音刚落,那条三尺金龙便缠绕在夷彅的彤红大弓之上,正是金龙真身绕彤弓,震天落日显神通。夷彅挽弓如满月,双臂似灌注千钧之力,弓身隐隐传来震颤的嘶嘶声。
墨玉狁猊也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它见到夷彅身边金龙游走,已猜出夷彅身负龙魂之力。可它终究不肯示弱,加上夷彅破它桃源幻境,让它大失颜面。它暗自忖度自己碧玉珠也是惊涛定海的神器,况且夷彅“天箭诀”是临阵学习,有几分威力尚不可知,便用黑色长尾卷住碧玉珠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自信雨泼不进,刀刺难入。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它瞳孔放大,四肢战战。
夷彅拉紧弓弦,那条金龙神光流转,变成一支金光闪闪的神箭。只听夷彅右脚用力一跺,将右脚踏入地面三寸,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他目光灼热如火,赤红如血,喝道:“龙焱惊天!破!”
金色神箭破空而去,疾如惊马,势若奔雷,在半空划出三道金色的神箭残影。电光火石之间,三道箭影之中已飞出三条浑身赤焰的火龙。
“这……这难道就是‘天箭诀’?”墨玉狁猊望着半空袭来的三条火龙,不住撤身回退。
可那三条火龙将他围在中间,根本不给它半分逃跑的余地。三条赤焰熊熊的火龙一出,登时将墨玉狁猊整个罩住。三条火龙在墨玉狁猊上空盘旋飞舞,突然三龙从三个方位自上而下,破地而入。三条赤焰火龙化作三根火柱,将墨玉狁猊困在阵中,阵内腾腾焰起,烈烈火生,三条火龙盘绕,上下翻飞,口喷烈焰。任凭墨玉狁猊尽力挥动碧玉珠抵挡,终究是被龙焱烧到它黑色的鬃毛,顿时狂吼咆哮,不多时便气息奄奄,化为一地黑色的灰烬。
眼见墨玉狁猊伏诛,三道神火柱又变成三道金色龙影,飞回夷彅的彤红大弓,金色龙影光华闪动半晌方才渐渐平息。
这时只听一阵冰裂声起,桃花源早已不见,变成冰冷黑暗的深渊。夷彅只见一个巨大的冰镜在他面前碎裂如片片鱼鳞,接着坠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夷彅!”那个威严雄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先祖爷爷!后辈夷彅拜见先祖爷爷!”夷彅经历桃源幻境,隐约已经猜出这个教授他“天箭诀”的前辈正是先祖大羿。
“好!不愧是我大羿的后人!夷彅,你现在已经领悟天箭,日后更要勤加练习,不断钻研,才能领悟更高的‘箭境’!”金色光环之中声音依旧厚重,但充满几分期许。
“夷彅定当铭记先祖爷爷的教诲!我一定会辅佐大禹司空平定天下动乱,还华夏黎民一个清平世界!”夷彅道。
“好!有志气!我的一分残魂留在这龙魂石内,幸你在归墟唤醒龙魂石,我才有机会能将这‘天箭诀’传授给你。如今你已学会天箭,我便可以没有遗憾了……”
话音刚落,那金色光环便渐渐黯淡,化作点点火雨落下。火雨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魁梧雄壮的光影,他的肩膀宽大厚实,他的脊梁挺拔巍峨。
“先祖爷爷!先祖爷爷!”夷彅望着半空陨落的火雨中模糊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喊道。泪水渐渐模糊他的双眼,他引动掌心的白泽之力也无法让那碎裂的光影复原。夷彅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助,他现在明白雪渺看到父亲葬身龙焱时内心的无助。
世上有些事情,你无法左右,比如生离,比如死别。
“先祖爷爷!”夷彅望着逐渐黯淡的身影喊道。
他童年时无数次梦到射落九日的神话,就这样化作尘土,永远变成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沧海月明人有泪
大羿遗留下的一丝神魂化作点点金辉,渐渐散去。夷彅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海心漩涡,内心说不出的落寞与惆怅。
童年时代聆听的神话,无数次梦中仰望的先祖,终究是敌不过无涯的岁月,化作一抔尘土。
夷彅只觉满腔怒火,浑身金色的火焰烈烈燃烧,双目燃烧着金色的瞳仁,他右臂挥动,掀起道道蓝色的波涛。他右臂抡圆,画出一个圆弧,接着重重砸向海心漩涡。
只见一道海柱如矫健异常的蛟龙,口衔着一个金色的火球,直向海心漩涡钻去。
“砰!砰!砰!”
只见海中波浪翻涌,一道银白色水柱托着夷彅破水而出,直飞出水面十余丈高。
夷彅的长发感受到凉风习习,银色的月光点点洒落在海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有些咸味的新鲜空气。
远处的扶桑树上,依稀有一个白色的少女身影。那少女一袭白衣,举止娴静,正双手抱膝,望向月光洒落的海面。
夷彅纵身一跃,只觉自己通体轻盈如一只蝴蝶,脚尖轻点,便跃出三五丈远。他几个腾挪,便已掠到白沙如玉的岸边。
“夷彅大哥!”只见那白衣少女轻轻一跃,如同一朵白丁香翩然降临,她一边迎上来,一边发出温柔的呼唤。
“雪渺!是你吗?你怎么这么晚不歇息,还在海边吹冷风?”夷彅忙抢步上前关切地问道。
“我……我睡不着,一个人来海边散散心……”雪渺道。
“散心?可这夜凉如水,海边风大,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要不尹前辈会担心你的。”
“哼!爷爷担心,难道你就不担心我?”雪渺目光闪动,撅起小嘴道。
“这,我……我……”夷彅一时之间也是被问得憋红了脸,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什么你?我就知道,你的眼里心里只有练箭,别的什么人才不会放在心上!”雪渺越说越气,干脆别过脸去,故意不看夷彅。
“雪渺!我……”
“雪渺是我爷爷叫的,从现在开始,请叫我师姐!”
“这……?”
“这什么这!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全没有男人的英雄气概!我入师门早,三岁爷爷便教我练箭!黄衣麟土也不过比我早学箭一个月,你比红衣雀火入门还晚,我叫你小师弟有什么错!”雪渺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是故意要看看夷彅窘迫的样子。
“雪渺,我……我要离开东海了!”夷彅望着她,神情说不出的落寞和不舍。
“你……你骗人!”雪渺闻言一怔,随后便有些赌气地说道,“爷爷修炼‘天箭诀’十年才有七分天箭箭气,你才修炼一个多月,怎么可能?”
夷彅道:“尹般前辈告诉我,我体内有射日神将大羿血脉,与吸收的龙魂之力契合,只要我能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冲破‘惑’‘幻’‘梦’三关,便能真正领悟天箭。”
雪渺泪光闪动,道:“这么说,你已经冲破冲破‘惑’‘幻’‘梦’三关?”
夷彅望向西北的天空,道:“是的。是先祖传我‘天箭诀’,助我将龙魂与血脉融合,才发挥出天箭威力,闯过三关。我离开禹军已有数月,司空大人征战共工,必定凶险异常,我如今是该回去了……”
雪渺脸色一片绯红,道:“夷彅大哥,那我呢?父亲托付你照顾我,你就这样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东海吗?”
夷彅道:“可是必去昆仑,必定万分凶险。不要说路途遥远,风吹日晒,更有共工手下爪牙凶兽,环伺埋伏。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受这样的罪?”
雪渺紧咬嘴唇,道:“你去得,我也去得!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学会爷爷教训人的那一套说辞!莫要小瞧女子!哼!我可是你师姐!”
夷彅望着眼前任性又可爱的雪渺,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两军交战血肉纷飞,更不要说那些凶禽猛兽,雪渺一个不谙世事、恍若隔世的少女怎么能见惯那样血腥残忍的场景。可尹昧前辈临终之前确实将雪渺托付给自己,自己如果置之不理,又恐她一意孤行,越发要惹出其他事来。他一时之间也是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才能劝说雪渺留下。
雪渺见他默然不语,只是对着远处沉思,便走到他身前,用双手在他眼前挥舞,道:“师弟!你有没有听见师姐我说的话!我命令你,带我一起去昆仑山!哦,不,是我带你去昆仑山!”
“哈哈!昆仑山!谁要去昆仑山呀?”远处一个青衣矍瘦的老人抚着一枝柳条已掠至两人身畔。
“爷……爷爷!”雪渺白皙如玉的脸颊顿时一阵红晕,羞得躲在夷彅身后,低声道:“是夷彅大哥要带我去昆仑山的!”
“哦,哈哈!我刚才听见的可是你这个师姐要带师弟去昆仑山呀!”尹般捋着银须笑道。
“那……那是爷爷你听错了……”雪渺躲在夷彅身后小声嘟囔道。
“那你不做夷彅师姐了?”尹般故意抬高声调问道。
“哼!我才不稀罕当他师姐呢!他说话吞吞吐吐,还……”雪渺一边用手指缠着长发,一边说道。
“还怎么样?”
“他……他还欺负我……爹爹临终前托付他照顾我,可他现在却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昆仑山。爷爷,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说着雪渺便从夷彅身后出来,泪光点点地扑进尹般的怀里哭起来。
尹般看着哭的泪人一般的雪渺,也猜出她的心思,便语气一沉,喝道:“夷彅,你快给为师跪下!”
第一百零三章 西去昆仑
望着师傅严肃的神色,夷彅双手抱拳,跪在他的面前。
尹般清矍瘦朗的脸色略微缓和,道:“夷彅,我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雪渺的爹。可惜他为情所困,不能传我尹氏一脉的箭法。如今他葬身归墟,只有渺儿是我尹氏的血脉亲传。我如今年纪大了,更没法离开东夷,这照顾渺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罢,尹般青袖一拢,躬身就向夷彅拜去。
“不,师傅,这可使不得!自古只有徒弟拜见师傅,您对徒儿行如此大礼,这如何使得?”夷彅忙起身搀扶起尹般。
“这怎么使不得?我东夷虽偏居东海,也知道华夏礼仪。你要照顾我尹氏一族血脉,就受得起老头子我这一拜!”说着,尹般还要正衣再拜。
“师傅,我答应你!我会守护雪渺一生一世,会帮您传承尹氏箭法!”这两句话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雪渺的脸上也泛起羞红的桃晕,尹般更是颔首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雪渺上前拉着爷爷的手,道:“爷爷!渺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您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尹般望着远处,劝慰孙女道:“渺儿,你已经长大了,该去见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当年我没能帮上你爹爹和你娘亲,让他们二人天涯相隔,也让我抱憾至今。如今我不能再让你一生都困在这东海扶桑树畔!”
尹般说着胡须颤巍巍地抖动,显然内心有说不出的懊恼与悲楚。
夷彅望着眼前这个清矍消瘦的老人,不禁心下黯然。他不仅是弓中之神,更是一个自责的父亲。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点点星光洒落在
寂静辽阔的海面,可众人心中都不平静。
世间愁有三千种,唯有离别愁煞人!
飞花落树,朱颜辞镜,燕雀离巢,这是天地间春秋更替、日月淹留的离别!
可最难最愁最不舍的却是人与人的离别!
扶桑树上星光洒落,宛如银叶闪动,神辉点点。每片叶子似乎都拥有灵敏的听力,在俯耳听着这离别不舍的话语。
尹般望着眼前的雪渺,儿时她调皮活泼的模样似乎就在昨天。调皮的雪渺会趁他在扶桑树睡着时偷偷揪他的胡子,还会在他最喜欢吃的银凤鲫鱼里偷偷放上野山椒和咸盐巴,最调皮的一次还是她趁着自己带着五衣箭童练箭,拿着自己的墨鳞弓射蟠桃玩,幸亏他及时发现,才没射坏蟠桃神树。
“爷爷!”雪渺轻声呼唤,让尹般从记忆回到现实。眼前的雪渺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一般,肌肤胜雪,气质如兰,清眸凝睇,顾盼生辉。她的身上依稀可以看到当年名动东夷的雪衣玄鸟祭司的身影。
“渺儿!”尹般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五寸多长的玉笛递给雪渺,“这是你娘当时留给你爹爹的,说是等有一天你长大要离开东海时再给你。今天,我就替你爹爹,将这‘孤射玉笛’交给你!”
雪渺从爷爷手中接过“孤射玉笛”,只见那玉笛通体是青色温润,有淡淡的竹痕云纹,五个圆形的笛孔如蚁洞大小,轻轻一吹便有宛转悠扬的笛声传来,扶桑树的片片银叶也轻柔地摇曳应和。
正是:
一丛梅花似雪深,遥映千山月色沉。
惊鸿照影白鸟过,应是玉笛听潮音。
夷彅听着笛声,不觉神游太虚之外,将内心的愁绪忘得一干二净。内心如同一个清澈的水瓶,水瓶上空是雨洗般干净的几片白云。
不知何时,他才听见耳畔雪渺的轻声呼唤。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眼见雪渺望向自己,目光中满是关切之色。
夷彅站起身来,却见海边鸥鹭齐飞,水天一色,早已不见青衣矍瘦的尹般。
“雪渺,师傅他老人家呢?”夷彅问道。
“还师傅师傅的叫!你以后要跟我一起叫爷爷!”雪渺轻声嗔怪道。
“哦,是……可师傅……不,爷爷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夷彅望见雪渺的眼色,忙改口问道。
“爷爷当然是趁你睡觉的时候离开的!他老人家才不愿意看他的宝贝徒弟打呼噜睡觉呢!嘿……不羞不羞!”雪渺笑着扮起鬼脸。
“我不羞!谁刚才哭得小泪人一样,舍不得我走!”夷彅故意逗她道。
“哼!我刚才是风大迷了眼,迎风流泪,才不是为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雪渺气得跺脚道,扭头便要走。
夷彅见雪渺生气,忙追上道:“师姐不要生气,师弟知错了!师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师弟这一次吧……”
雪渺又好气又好笑,扭头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又忍着咬牙道:“哼!谁要当你师姐!你才是不害臊,堂堂的神箭传人,竟会跟在一个小姑娘背后死皮赖脸地求饶吗?”
夷彅眨着眼,抱拳向上道:“爷爷有命,岂敢不遵?”
雪渺拍手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怕的人,以后我可要让爷爷好好管教你!”
夷彅笑道:“雪渺姑娘,手下留情!还留着夷彅陪你西去昆仑!”
雪渺情不自禁,笑道:“谁让你陪?明明是我带你去昆仑!”
夷彅道:“好好!我的雪渺姑娘,那我们何时动身出发呢?”
雪渺手持一枝绿柳条,遥指西方道:“就在今日!出发!”
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海水一叠一叠涌向岸边,拍打出乱琼碎玉般的浪花。两人一高一低,并肩而行,阳光洒落在两人肩上,泛出柔和的粼粼金波。
第一百零四章 振臂一呼
且说夷彅、雪渺二人自东海一路西行,两人一路虽风餐露宿,但二人结伴同行,彼此说笑解闷,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禹军一行在攻克雍州之后,一路向西北进军,誓要一举攻克共工部落。禹军个个斗志昂扬,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军容严整。黑色的禹军大旗在队伍前方猎猎作响,众人都唱着禹军的军歌。
披铠甲兮,执长戈。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剑寒光。
踏强虏兮,逐寇凶。与子征战兮,志昂扬。
雄浑大气的军歌声中,禹军个个目光坚毅,颇有视死如归的气概。正是秋意渐浓,西风烈烈,吹打在禹军众人的脸上,可他们丝毫没有在意。仰起他们粗糙厚实的脸庞,挺起他们健壮有力的胸膛,扛着长戈,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溅起浩浩荡荡的尘土。
几只野狐远远地躲在草丛后,望向这支阵容严整的军队,不敢上前。偶尔有两只淘气追逐的野兔窜到队伍旁,也忙胆战心惊地收住脚步,没命似的逃出几丈远,才敢偷偷回头瞥一眼。
大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旁是长须飘动的皋陶,身后是伯益、后稷等人。
“报!报!”
一个传令兵从队伍后跑到大禹等人身前。
大禹停住脚步,皋陶、伯益、后稷也收住脚步,等待着传令兵的消息。
“报!”只见一个黑衣传令兵已跑到众人身前,膝跪行礼道:“报司空大人!前方十里外发现几十名共工部落族人,骑着一人多高的大青马,身着雪白色长袍,戴着兽脸面具。”
大禹闻言不动声色,右手举在额前,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
“哦,此处距昆仑墟还有五六十里路程,为何会有如此多共工部落族人聚集?”伯益问道。
“这……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共工部落的前哨部队……”传令兵回答道。
“此处还属雍州地界,共工部落在雍州一战伤亡惨重,必然将重兵集结在昆仑墟附近。我们禹军虽然日夜行军,可毕竟双腿比不得高头青马。共工有所防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如此,他们以逸待劳,我们长途奔袭,难免会影响战力……”大禹神色不变,但言语之间还是有几分忧虑。
“那……你们还有什么发现没有?”伯益追问道。
“哦,对了!看我这记性!还有那些骑青马的共工族人只在一条黑水河岸旁踱步,并没有渡河的意思……”传令兵拍着脑袋道。
皋陶神色微变,惊道:“什么?黑水河!”
这下众人也明白前路凶险,大禹向皋陶问道:“先生,这黑水河有何异常?”
皋陶缓缓道:“当年黑帝颛顼爷在位之时,共工部落先祖就兴风作浪,起兵造反。共工借西北地势,修筑高堤,蓄积洪水,想要趁雨季放水,将华夏部落淹成一片汪洋。当时华夏各部落首领都对共工敢怒不敢言,可颛顼爷力排众议,举华夏全族之力讨伐共工部落。最终共工部落战败,共工怒触不周山,身死殒命。可当颛顼爷率各部落联军回师时,却遇到一条腥臭发黑的沼泽河,成百上千的士兵失足陷落腥臭的黑沼泽里,转瞬便被沼泽淹没头顶。幸存的士兵只能绕道几百里远,从一片沙尘滚滚的戈壁滩才侥幸捡回半条命。事后那些士兵都不敢提及那条河,说那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之河,是黑色的恶魔!当地人叫它黑水河,外地人都叫它黑鬼河!”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震,不禁眉头紧锁,思量如何是好。
后稷问道:“皋陶先生,这黑水河如此凶险,那我们能不能绕道直取昆仑墟呢?”
皋陶苦笑道:“绕道?嘿,倒是有两条路。一条是南边,得绕道三百里,爬几十座摩天高的大雪山,那雪山冰天雪地,又没有食物,不累死也得冻死。”
伯益问道:“那北边呢?”
皋陶叹口气,道:“唉,北边倒是没有雪山,却有五六百里的大沙漠,一路黄沙漫漫,杳无人烟,运气好能找到路出去,运气不好那就一辈子埋在黄沙里了。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水,我们这几千人的队伍,没有水喝,那走那条路无异于送死!”
后稷和伯益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时候只能等大禹的命令。
而大禹眉头舒展,似乎少了几分原来的愁色,目光一直凝视远方。
“司空大人,那我们是前行还是绕道?”传令兵问道。
大禹转过身,望向身后的禹军士兵。他眉宇间露出自信坚定的神色,振臂朗声高呼道:“禹军的弟兄们,五十里外就是共工的大营!我们治水多年,就是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定!如今只要我们能擒拿共工,就能消除天下水祸的祸根!弟兄们,你们说,我们是前进呢,还是绕道?”
禹军士兵黑压压举起手中长戈,声势遮云蔽日,齐声吼道:“进!进!进!”
第一百零五章 黑水沼泽
望着举起的千柄长戈,大禹豪气陡生,长臂一挥,道:“禹军听令!全军前进!”
浩浩荡荡的禹军队伍摩肩接踵,步伐整齐,扛着长戈向那条被称为“死亡之河”的黑水沼泽前进。
金风西来,秋声在耳。萧萧飒飒的落叶伴着禹军前行的步伐,风中隐约有肃杀之气。
如此行军大约半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一条蜿蜒的黑线,那黑线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一条宽约六七丈的黑河。那黑河说是河,不如说是沼泽地。那黑河遍是淤泥沼泽,散发着鱼腥腐叶般的恶臭味。
黑水沼泽旁边零星有几株破败凋零的芦苇,芦苇的叶子早已枯黄发干,只剩几株芦苇的枝干。几只雪鸦盘旋在半空几圈,又悄然远遁到远处山上黑色的老树。
“这就是黑水河?这完全是黑水沼泽!”伯益望着数丈宽的沼泽叹气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沼泽!”皋陶皱眉道,“大家一定要小心!”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惊呼传来,一个禹军士兵踩在枯败的芦苇叶上,不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便如同被无形的手用力拉进那黑水沼泽之中。转眼之间,那黑水便已淹没到他的脖颈。
周围的两个禹军忙上前伸手,可那名深陷沼泽的士兵刚伸出手,身子便迅速下沉,黑水沼泽淹过他的头顶,只漂起几个白色的水泡。
“这……这……”
眼睁睁身旁的战友就这样被黑水沼泽吞噬,禹军士兵都后退几步,脖颈发凉,额头惊出冷汗。
现在,他们才终于亲眼目睹这“鬼沼泽”的恐怖!
大禹脸色仍然坚毅如山岳,下令道:“全军后撤五里,准备驻扎休息!没有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天色渐渐变暗,这荒凉恐怖的黑水沼泽五里外竟然亮起点点篝火,不一会儿,又飘起缕缕炊烟。
“唉,可惜这是鸟不拉屎的鬼沼泽,要是有条河,凭我羽灵的钓鱼本事,大伙今晚就吃烤鱼、喝鱼汤了!”一个年轻的禹军士兵边烤火搓手边说道。
“嘿!羽灵,你小子又吹牛!你这是空有吹牛技,没有老牛皮呀!上次你不是说要钓一条二十斤的嫰鲈鱼,结果呢……嘿,钓上两条四五两的小黄鱼!”身旁一个粗髯老兵笑道。
“哎,姜老伯,你不要提那次的旧账嘛!那次是水太混,自然钓不上好鱼!”羽灵还在嘟囔着辩解。
“那这次六七里的沼泽,你小子可是摊上大便宜了,能钓几篓泥鳅回来给大家显显你的本事!”粗髯老兵给篝火又添了两根新木柴。
“这……姜老伯,你不是难为人嘛!这黑沼泽邪乎得很,大活人转眼就淹到脖子,一点浮力都没有!别说钓泥鳅,就是钓虾米都够呛!”
“嘿嘿……我还以为你小子真有能耐!不过这鬼沼泽真是厉害,唉,不知道大司空和皋陶先生有什么主意。”粗髯老兵叹口气道。
“姜老伯,你放心!有司空大人和皋陶先生在,我们一定能渡过那黑不溜秋的鬼沼泽!哎……这汤是不是能喝了……”说着,羽灵便将鼻子凑到篝火旁的陶罐旁。
“嘿,你这小子!肚子倒是比脑瓜子机灵!”粗髯老兵笑着点了一下羽灵的额头。
夜渐渐深了,可营帐中的大禹仍然没有休息。他的桌子上放在一个方形木盒,木盒里是一片沙土,沙土上有大小不一地石头,也有几根树枝,中间是一道水槽,水槽里竟然填着黑乎乎的淤泥。
“司空大人,后稷首领求见!”
“请!”
只见后稷穿着有些破旧的粗布衣裳走进营帐,他看到目不转睛盯着方形木盒的大禹。大禹正双手放在木盒两侧,不时移动着木盒里的石块。
“卑职后稷,拜见大司空!”后稷躬身行礼道。
大禹神色缓和,上前搀扶起后稷,道:“后稷首领,不必拘礼。”
后稷道:“司空此方形木盒,可是‘沙盘’?”
大禹点点头,道:“不错!家父治水多年,我幼年时便常常看他在家中摆放沙盘,当时我只是好奇,把这石块、树枝当玩具。如今,我军兵阻黑水河,我便想起父亲的木盒沙盘,把此处的山峦河流地形标注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渡河的方法。”
后稷心下对大禹更加敬佩,道:“司空日夜为天下百姓操劳,食不过野草山果,衣不过粗麻布衣,还整天夙兴夜寐,我等实在有愧!”
大禹淡淡笑道,“后稷首领,你有相地之能,能分水田和旱地,知道红、黄、黑、白、青五种土质优劣,何时播种,何时耕耘,你善种谷物稼穑,教民耕种,让天下百姓在打猎捕鱼外还能收获储蓄粮食,你才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我大禹要先敬你。”
后稷忙道:“属下只是尽自己本分罢了,岂敢担此虚名?”
大禹笑道:“不错!我也是华夏部落的族人,我也只是尽我自己的本分而已。不知后稷首领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后稷拱手道:“大司空,自从我军兵阻黑水河,我便一直思索渡河之法。据皋陶先生所言,此黑水河凶险异常,常人横渡必然深陷沼泽,难以幸免。如果绕道,南有雪山,北有沙漠,不仅路途遥远,更是贻误战机,徒增艰险。”
大禹缓缓点头,道:“不错!不知后稷首领可有良策?”
后稷走近那木盒沙盘,指着那黑色淤泥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渡河之法就在这沙盘之上!”
大禹顺着后稷手指,望向那木盒沙盘,目光锁定在几根有些枯干树枝。
第一百零六章 神树胡杨
大禹营中沙盘之上,几根枯干的树枝零星分布在黑色淤泥的旁边。
“树?沼泽?后稷首领,你是说借用树过河?”大禹的目光在闪动如烈烈燃烧的。
“不错。渡河需要搭桥,这沼泽也需要一种特殊的‘桥’。”后稷道。
“特殊的桥?”大禹问道。
“这黑水不是一般的水,这桥也不能用一般的桥。我向司空推荐一人,有他在,必定能造出渡河的‘桥’。”后稷道。
“哦,我禹军之中竟有这样的能人?不知是哪位高人?”大禹问道。
“不知司空可曾记得当年洛水河畔的养蛇的小男孩?”后稷道。
“你是说舟神番禺的儿子奚仲?”大禹若有所思道。
“不错!正是奚仲!他如今已然成年,钻研他父亲留下的造船技术,已有小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便征得母亲同意,跟随禹军西行至此。”后稷正色道。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气!真是英雄出少年!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大禹问道。
“禀司空,他就在营外!”
大禹喜出望外,忙和后稷出营,见到跪在营外等候的奚仲。
此时的奚仲身着青布衣服,面目俊朗,棱角分明,眉宇之间英气勃发。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沉静,却又泛着黑夜星辰般的神采。
大禹笑着上前扶起奚仲,道:“呦,我们的养蛇娃可长大了!现在还养蛇吗?”
奚仲略显腼腆,道:“禀司空,没有。”
大禹笑道:“这养蛇娃怎么越长越腼腆了?别紧绷着,我叫你仲儿,你叫我禹叔叔就好了!”
奚仲这才神色略微缓和,道:“禹叔叔,后稷首领说我们禹军兵阻黑水河,我在营中思虑良久,想到了一条‘借木过河’的主意!”
大禹点头道:“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胸!可我们禹军有几千人,要怎样‘借木过河’?”
奚仲正色道:“这黑水沼泽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失足陷入泥坑。因此,我们要用‘三木计’,才能安全地渡河。”
后稷也吃了一惊,道:“三木计?”
奚仲道:“不错!所谓‘三木计’,便是木棍、木桩、木舟。”
大禹若有所思,道:“好!奚仲,我命你任渡河左先锋,负责渡河事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向我和后稷首领禀报,我们会给你提供所有支持。”
奚仲单膝跪地拜道,“臣奚仲领司空命!”
黎明的天色尚未大亮,奚仲便和后稷率领八百禹军开始准备渡河事宜。早在前一天晚上,奚仲便已经做好部署,命应龙将军率八百士兵伐木和找树枝,命伯益首领带八百士兵砍木桩。奚仲和后稷首领则率领一千名士兵做好准备,等待应龙和伯益两支队伍。
雍州边界本就是地广人稀,此处多是草地和戈壁错落,还有雪山和碎石斜坡。应龙带着禹军士兵兜兜转转十几里地,都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与沙柳,根本就找不见高大树木的影子。
“应龙将军,这方圆十里都没有树的影子,这可怎么办?”一名皮肤黝黑的禹军士兵闻道。
应龙道:“走,继续前进!”
太阳渐渐变得毒辣起来,应龙带着禹军又前行数里,渐渐显现出一片绿色的树林,树林旁有一个蓝色的小湖泊。这树林看似枝叶茂密,实际上只有大大小小十几棵树。这树树叶奇特,生长在幼树嫩枝上的叶片狭长如柳,大树老枝条上的叶却圆润如杨。树叶有的赤红如枫,有的金黄如榆,有的翠绿如松。
应龙闻道:“这是什么树?”
一名四五十多岁年纪的老兵道:“将军,此树名叫‘胡杨’。传说胡杨树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是戈壁滩上寿命最长的树,也是最耐旱抗风沙的树,被雍州百姓奉若神树。”
应龙望着胡杨树林旁枯干虬劲的树干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树真乃树中勇士,如今我们禹军兵阻黑水河,需要借树方能过河。神树有灵,且受应龙一拜!”
说着,应龙便俯身向胡杨树林最高的一株胡杨跪下。
身后的禹军士兵见状,也纷纷向胡杨林跪拜。
应龙道:“天命有常,澄清四方。共工行凶,兵阻黑水。敬兹神树,名曰胡杨。佑我禹军,克敌渡江。”
胡杨树林忽然一阵红光闪动,胡杨林上空飘下一阵红色的光芒,树林旁干枯破败的树干上又生出嫩绿的叶子,转瞬之间便长出又一片上百棵四五丈高的胡杨树。
禹军士兵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
“神树,一定是神树显灵了!要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生出几百棵胡杨树?”
这时,应龙缓缓站起身来,望向胡杨林上红光弥漫之处,道:“凤鸟降福,泽被四方!”
禹军众人这才看到红光弥漫之处隐约有一只火红色大鸟的影子。
红光之中,那凤鸟长鸣一声,浑身烈焰如火,五采凤羽皆隐在中间,化作一道虹光,向南飞去。
第一百零七章 智渡黑水
傍晚时分,应龙率着八百禹军扛着砍下的胡杨木浩浩荡荡地回到禹军大营。伯益率领的八百禹军也用荆绳拖着大大小小的木桩回来。
奚仲依然是穿着青布衣衫,站在一处高地,望着不远处默然无声的黑水沼泽。这绵延十几里,宽约六七丈的黑水沼泽,此刻正像一条盘踞休憩却又虎视眈眈的大蟒蛇,只要有人放松警惕,想要靠近它,都会被它用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吞没,而且连一根白骨都不会剩下。
可奚仲却没有胆怯,他望着来回忙碌的禹军将士,听着他们“嘿呦嘿呦”的劳动号子,看着他们黑脂白汗地健壮脊背,心中也不禁像被浩荡山风吹燃的篝火,越燃越热,越烧越旺。
奚仲虽然年纪轻轻,却俨然有一副指挥若定的风范。他令伯益首领带手下禹军赶制鹿、虎、熊三面兽皮旗。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奚仲便带着三面兽皮旗来到高地,将鹿皮旗插在南边,熊皮旗插在西边,虎皮旗插在东边。
他下令道:“三军列阵!”
只见伯益、后稷、应龙率领三支队伍,分列南、西、东三个方位。
他向伯益、后稷、应龙拱手长拜道:“奚仲自知人微望轻,才薄智浅,渡河之事还要烦劳三位将军!”
伯益、后稷、应龙皆恭敬回礼,道:“军令如山,皆听指挥号令!”
奚仲慨然道:“如此,奚仲便在此谢过三位首领和禹军众位弟兄!众军听令,我军以鹿、熊、虎三旗为令,伯益首领掌鹿军,主管斫木棍;后稷首领掌熊军,主管楔木桩;应龙将军掌虎军,主管造木舟。如今军情紧急,我们争取在三天完成。”
禹军军容严整,斗志昂扬道:“好!好!”
奚仲令旗一挥,道:“鹿、熊、虎三军听令!立刻行动!违令者,斩!”
三支军队在伯益、后稷、应龙的带领下,立刻开始各自的任务。
伯益率领鹿军挑选坚韧的木棍,奚仲也亲自去检验木棍的材质。木棍太短的不能探沼泽深浅,不行;木棍太枯干的容易折断,不行;木棍太粗重的不便携带,也不行。奚仲边指挥边说,每根木棍都关系着一个士兵的性命,千万不能疏忽大意,你们鹿军的任务是最基础的,也是最重要的。没有木棍探路,我们就是摸黑过河,步步都是惊心动魄的沼泽陷阱。鹿军的将士听奚仲讲得丝丝入扣,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个年纪轻轻的渡河指挥官。
指导完伯益率领的鹿军,奚仲又来到后稷率领的熊军。这次奚仲观察得更仔细,观察每一个木桩的质地和材质,他甚至将一个木桩放在地上,亲自踩上去看看效果。奚仲又说,太轻的木桩不能承重要扔掉,有裂痕腐烂的木桩有风险也要扔掉。最后他留下一句话,要像看木桩耐不耐用,审核的士兵要自己上去试一试,想象自己就是踩着这个木桩过河。
当然,奚仲最关心的还是虎军的木舟。
能否成功渡河,全都在此一举。
应龙挑选了禹军最强壮的八百个士兵来造木舟。奚仲不放心,又安排二十名士兵来帮忙。这二百名士兵都是奚仲精心训练的,从测量木料到开凿木舟,都是言传身教,一字一句地讲,一招一式地教。这时候这二百名士兵早已变成二百个工匠,他们指挥着八百名健壮的虎军搬木头、凿舟身、斫木桨,一个个魁梧有力的壮汉浑身肌肉轮廓分明,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这场造船工程。
黑水对岸,不时有十几个骑着青色高头大马、戴兽脸面具的共工部落族人在巡逻。
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挑衅。
起初,他们看到禹军按兵不动,便挥舞马鞭抽打着马臀,在河对岸狂奔,嘴里发出“额胡额胡”的古怪吼叫。不过后来,他们看到禹军大营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几个老兵在烧火做饭或是巡逻放哨,他们便渐渐失了兴致。
这条黑水可是死亡沼泽,这群华夏部落的人怎么可能渡过?除非他们能脚不点地地从沼泽漂过来,可几千个人怎么能过来呢?
除非他们是鸟,能飞过来,否则,要么绕道千里,要么葬身淤泥。
后来共工的巡逻骑兵便简单在河岸巡逻两圈,便带着他们的青头高马去吃草,他们则睡在高坡的草地晒太阳。
可他们不知道,禹军的鹿、熊、虎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渡河准备。
禹军的巡逻兵一看到共工部落的巡逻骑兵远去,便汇报给奚仲。奚仲则命伯益的鹿军和后稷的熊军行动。
鹿军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探路,将没有沼泽的地方插上木棍做标记,后稷的熊军则跟着鹿军的标记,将三丈多长的木桩楔进那散发着腐烂臭味的淤泥沼泽。这两支队伍一个探路,一个打桩,配合地异常默契。
没有一个禹军喊苦,没有一个禹军喊累。他们神情严肃、目光坚定,他们正朝着前方一步一步地前进!
他们一寸一寸地挪动,一步一步地前行,天黑了就点起火把,口渴了就舔舔干裂的嘴唇,他们沉默而孤勇,他们坚定而执著。他们已将木桩铺到四五丈宽的位置,可这时意外来了,远处响起达达的马蹄声。
“灭火!”一个沉着的声音命令道。
刹时间,那条手持火把铺路前行的队伍停止了。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带来的是未知的恐惧与寒冷。
“吁吁!”对面河岸边亮起数十支烈烈燃烧的火把,响起青头高马喘气跺蹄的声音。
第一百零八章 贤臣美玉
潜行的禹军个个敛气屏声,借助黑暗的夜色隐藏。他们俯低身子,仿佛是浮在那腐败腥臭的黑色沼泽之上。他们知道,一旦此时被共工部落的骑兵族人察觉,那么他们数日来的辛苦和疲惫都将前功尽弃、付诸东流。
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猎豹敏锐的眼睛,在捕捉深夜潜藏的猎物。青头马是西北特有的高马,它们引吭嘶叫,口中吐着腾腾白气,坚硬的马蹄敲打在河岸之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凝固一般,只能依稀听到火把燃烧的松油噼里啪啦的声音,几十匹高大的青头马沿着河岸踱着步子。
忽然,一声呼啸的口哨传来,这几十个举着火把巡逻的共工骑兵便荡起烟尘跑远了。
禹军并没有立刻就起身,他们仍然小心翼翼地爬在木桩上,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有时候,耐心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它让对手筋疲力尽,防守最为松懈时,给出对方最致命的一击!这也是很多以弱胜强、以柔克刚的秘诀!
夜色渐渐退去,禹军又忙碌起来。熊军将木桩铺到河对岸,上岸后给大营驻地的禹军用火把在半空画了三圈以示安全。随后渡河的熊军埋伏在河岸两侧的灌木或草丛之中,为接下来渡河的禹军兄弟做好保卫工作。
禹军开始了渡河工作,这是一场紧锣密鼓又不动声色的浩大工程。
他们之中,有两鬓斑白、瘦骨嶙峋的老兵,有神色稚嫩、一脸天真的少年,还有佝偻身子、拄着拐杖的伤兵。当然,还有更多目光坚毅、健壮有力的勇士。他们都加入到这次渡河行动,他们知道渡过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沼泽黑水河,胜利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虎军的士兵拖着狭小的木舟在木桩铺成的“水道”中航行,可木舟航行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木舟本是靠水流划行,而此刻这泥泞的沼泽却让木舟的优势无法施展。奚仲只得随机应变,在木舟下加上六根圆木,让士兵先在木桩上铺上木板,从两侧转动圆木,让木舟滚动起来。这样木舟就可以航行了。
“棍探路,桩架桥,舟渡河”,这就是奚仲的“三木渡河计”!
浩浩荡荡的渡河大军有条不紊地进行,曾经令人望而却步的黑水沼泽,此刻只能目送禹军从它的头顶越过。
上有金戈驰骋之脚步,下有秋水蒹葭之呜咽。黄鹤之飞尚不得过,蛟龙闻之长太息。黑水何潺潺,腐泥残絮无人烟。登临高山四顾望,银河倒挂垂露虹。
大禹最后一个渡过黑水,他拄着木杖,宽大的粗布长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冷静而坚定,每一个脚步都沉着有力。
大禹转身望着黑水,道:“传奚仲!”
禹军都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大禹,他此时如同一个历经沧桑又充满号召力的神祇。
奚仲快步走到大禹面前,俯身拜道:“属下拜见司空大人!”
大禹缓缓搀起奚仲,双手在前躬身道:“奚仲指挥,请受大禹一拜!”
奚仲忙上前扶住大禹,道:“司空,这万万使不得?奚仲何德何能,只是为禹军尽一点绵薄之力。渡河之功,还要归于伯益、后稷、应龙三位将军和禹军全体将士!”
大禹道:“奚仲兄弟不要过谦,黑水天堑,世人闻之色变。如此危机时刻,奚仲兄弟能挽狂澜于既倒,真是英雄本色!为禹军将士和天下百姓,你受得起大禹之一拜!”
奚仲见无法推脱,只得也躬身拜道:“传言昆仑有美玉,人们都以为是石头。后有一采玉人雕琢七天七夜,在第七天的月圆之夜,他的汗水落在玉石之上,滋润玉髓,才让它的玉辉重见天日。司空对奚仲有知遇之恩,奚仲甘愿为司空效命!”
大禹脸上露出欣慰与赞许的神色,紧紧握着奚仲的手道:“人以美玉为宝,禹当以子为宝!”
远处的共工部落青头马骑兵望见浩浩荡荡的禹军已渡过黑水,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发出两只青翎隼给首领共工传信。
“首领,禹军已渡过黑水河!”一个传令兵慌忙传讯道。
第一百零九章 跃马秋山
秋天是适合骑马的季节。
有人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其实,他如果来到西北的草原,他应该在加上一句:
若骑雍州马,九州任驰骋。
此处方圆百里,一望无际,地连着草,草连着天,目光所至,皆是连天衰草,正是塞外好风景。
可说起好风景,这里毕竟地处边陲,人烟稀少,没有桃红柳绿,没有小桥流水,没有炊烟袅袅,没有蛙声十里。这里是另一种孤寂而辽阔的美,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美。
大禹闭上眼睛,任凭秋风劲吹,一种立于天地之间的旷达与豪气充满胸臆。
人生天地间!
天高高在上,地巍巍在下。
人上仰苍穹,下赖后土。人是理智与情感的矛盾体,人是勤奋与懒惰的混合,人是智慧与愚昧的载体,人又是暴力与和平的合体。
人之为人,正在于人力量的有限和潜力的无限。
人不能洞彻幽冥,却在不断探索星宿寰宇的秘密;人不能走遍八荒,却在不停了解东西南北的风土。
人生天地间,是多么渺小,一场洪水,弹指一挥间就可以吞噬无数生命!
人怀四海志,又是多么强大,万千百姓,又可以凿山开渠,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他不得不审视起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具体来说是华夏部落和共工部落的矛盾!
禹的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似在叹息,似在感慨,似在沉默,似在思索。
不得不说,共工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不是相柳、虺蛇、无支祁,他比他们更凶恶,也比他们更可怕。
他不是一个人,他更是一个部落。他是天下治水的权威,连父亲鲧也得让他三分。
他就像一块高高在上的重闸,悬在华夏部落的头顶。他高兴,少放点水,华夏部落就是鸟语花香;他愤怒,多放点水,华夏部落就是哀鸿遍野。
这块重闸已经悬挂在华夏之上太久了,压得无数百姓弯腰驼背,压得无数百姓叫苦不迭,压得无数百姓咬牙切齿。
尧帝规劝过他,舜帝也招纳过他。可共工就是共工,他只忠于共工部落。他也精通治水,将堤坝修筑得高高的,把上游变成肥沃富饶的土地。可河流中下游,却变成了他以邻为壑的泄洪区。
他共工要以邻为壑,我大禹岂能坐视不理?
可这洪水不是牛羊,怎么才能将它牵引到不会危害百姓的地方呢?
大禹冥思苦想很久,终于他想到一个地方——海。
海纳百川。
这滔天洪水便是奔涌咆哮的凶兽,而海便是能驯服它们的猎手。
海能容纳一切河水。
无论它是小溪、山泉、瀑布、大河,还是惊涛、骇浪、云涌、山叠,它最终都化作海洋极其微小的一张一翕。
这个时候,大禹举目四望,他觉得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经变成包容万物的海洋,泛着柔和而动人的波澜。
这个时候响起了马叫声。
起初是一匹马的叫声,接着是十几匹马鼻孔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几百匹马纵横驰骋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如惊雷,势若奔涛,向禹军一步一步逼近。这是西北高原的奔马,也是共工部落最精锐的骑兵——天山云骑。
天山云骑挑选最魁梧健壮的男性族人和最矫健有力的青骢马进行训练,他们在广阔的高原草地驰骋,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训练。他们可以骑马奔袭千里,也可以纵马远射,西北最初有一些小的部落,最终都败在天山云骑手下,只得先后归降依附共工部落。
天山云骑的训练极为艰苦,考核也异常严格。他们的将军飞镰更是千里挑一的强者,据说十年来还没有一个敌人、一只野兽能从他的箭下溜走。
有人说,能躲过飞镰一箭的,也许只有闪电。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可飞镰和天山云骑的威名却是实实在在令无数人胆寒忌惮。
而现在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山云骑和那个令人头疼的飞镰已经在向禹军一步一步逼近。
飞镰一身白衣,长戟破风,骑着青骢马走在对于最山头。他的目光冷冽,长戟也闪动着寒光。
禹军不禁停住行进步伐,望着眼前阵容严整的天山云骑。
“你们谁是禹?”飞镰长戟倒立背后,勒住马缰绳问道。
禹缓步上前,正要答话。忽见一道白色箭影破空呼啸,直向白袍青骑的飞镰射去。
那飞镰正凝神向禹军中寻找大禹身影,不料竟有飞箭袭来。他不由心中一凛,情急之下,只得向后一仰,腰背与地齐成一线,饶是如此,才堪堪避过这迅疾无比的一箭。
可当飞镰跃起身子,却四顾茫茫,竟然找不到那个箭如疾风的弓箭手。
“谁?是谁?有本事你就出来,光明正大的和本将军决一死战!”飞镰不禁怒喝道。
可他的脸上竟然有些发热,像是几条蚯蚓从脸上爬过。
“飞镰将军……”他的副手正要提醒他,可又被飞镰的怒目吓得不敢出声。
飞镰用左手食指和中指按住那发热的“蚯蚓”,只见手上顿时一抹腥红的血痕。
“岂有此理?!”飞镰怒极反笑,“躲在暗处的小贼!你有胆偷袭没脸见人么?哈哈,快出来让你飞镰爷爷瞧瞧你的模样!”
“好!飞镰,那就再接我第二箭!”远处尘土飞扬,一匹枣红马正飞速奔来,可马背上却不见人影。
第一百一十章 雁阵惊寒
第二箭已经破风而来!
可这次飞镰却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隐约有三道龙影汇聚一处,接着便觉额前一凉。
“好快!”飞镰苦涩地说道。
好快好凉的箭!
飞镰第一次感受到猎物的绝望,这是一种死亡骤然来临的无助与冰凉。
这一箭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连天山云骑兵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看着自己的常胜将军像一座玉山轰然倒下,眼中冷冽的傲气渐渐消散。飞镰胯下那匹青骢马似乎也有感应,昂首悲嘶鸣一声,便驮着它的主人向昆仑山方向飞奔而去。
可这第二箭余威未消,卷起满地衰草,颇有北风卷地白草折的肃杀之气。箭气纵横之处,风行草偃,俨然开辟出一条三尺来宽的小道。
“啊!这是箭气!想不到禹军中竟有箭术如此高超的人!”天山云骑中有老兵叹道。
飞镰座下的青骢踏月马依旧在嘶鸣狂奔,天山云骑中隐隐有战马不安的喘息声和马蹄声。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天山云骑中蔓延,而这竟然只是因为禹军中那个神秘的弓箭手!
此刻,这个令禹军振奋,令天山云骑胆寒的神秘弓箭手从枣红马腹下一翻,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啊!是夷彅将军!”禹军中有人已经认出这个神秘的弓箭手。
一个身披红衣的少年目若朗星,神色坚毅,左手勒马,右手搭弓,临风而立,英气逼人!
“夷彅兄弟!”石明从禹军之中健步走出,向夷彅走去。
“石大哥!”夷彅见到阔别数月的石明大哥,也是百感交集,翻身跃下马背。
“好兄弟!”石明上前拍着夷彅的肩膀道,“你的箭法真是大有进益!”
夷彅笑着挠头道,“大哥,你可折煞小弟了!我只是跟着师傅学箭,不好偷懒罢了!”
说着,夷彅望向石明,看到他的脸上更加粗糙,有风沙和秋霜磨砺的痕迹。
“大哥,你受苦了!”夷彅有些心疼道。
石明淡淡笑道,“兄弟!我们禹军不吃苦,还是禹军吗?我们吃苦,才能换来天下人的甜呀!”
这时大禹也带着皋陶、伯益、后稷、应龙走上前来,道:“我们的先锋将军可回来了!”
夷彅见到大禹,正要俯身下拜,被大禹一把扶住胳膊道:“夷彅将军,快快请起!我们禹军用人之际,正需要你的神箭助我们攻克共工!”
夷彅拱手道,“司空有令,夷彅定当冲锋在前,在所不辞!”
远处的天山云骑见射杀他们飞镰将军的神秘弓箭手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觉是又恼又恨。个个目露寒光,右手向背后的箭匣伸去。
“小子,你竟敢偷袭我们飞镰将军,真是不知死活!今天就让你血债血偿,体会一下当箭豕的滋味!”天山云骑之中已有人挑衅道,言语之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箭豕,是天山云骑对敌人的蔑称。
猎人围困凶悍野猪,四面向中间射箭,野猪腹背受敌,浑身中箭,故名“箭豕”。
眼下,天山云骑早已把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射手视为“箭豕”。
夷彅微微一笑,双眸闪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令天山云骑的副首领心生寒意。
天山云骑的副首领云翳盘算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若是轻易放过这小子,不能为飞镰将军报仇雪耻,我们天山云骑便彻底抬不起头来。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这小子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百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云翳冷笑道,“天山云骑,列阵!”
一声令下,天山云骑分成左中右三队,左右两侧向前斜掠,犹如两只大雁翅膀张开,护住中间的骑兵。
“雁形阵!”皋陶定睛一看,捋着银须道。
大禹问道:“敢问先生,这‘雁形阵’有何玄妙?”
皋陶举目瞭望,道:“‘雁形阵’取雁行长空之意,乃是一种横向展开、包抄迂回的阵型。司空请看,此阵左右两队犹如大雁双翼,进可攻,退可守。待左右两翼包抄围困之后,中路大军长驱直入,可让对手左支右绌,难以兼顾。况且天山云骑的‘雁形阵’是骑兵,机动突袭、闪电作战能力更是步兵难以望其项背!”
大禹道:“这雁行阵果然不简单!不知先生可有破阵之法?”
皋陶缓缓道:“破阵之法有倒是有,只是太难了!”
夷彅早听到皋陶与大禹的谈话,此时见这雁形阵并不简单,若无十分把握,反而殃及禹军弟兄,便上前道:“先生有何良策,夷彅定当不辱使命!”
皋陶叹了口气,让夷彅附耳过去,低声对他叮嘱几句。
只见夷彅听完,神色为之一振,拈弓在手,跃马便冲向天山云骑的“雁形阵”。
“这……这……夷彅兄弟!”石明听到皋陶先生说有破阵之法,刚面露喜色,又见夷彅单枪匹马便杀入“雁形阵”,不免又为他这个小兄弟担心起来。
云翳起初见禹军按兵不动,料定对方定是忌惮“雁形阵”,不免心中有几分得意。可突见敌阵之中,烟尘滚滚,杀出一个骑马的红衣小将。
云翳目光一寒,道:“好小子!果然有几分胆色,今日你敢孤身闯阵,定叫你有来无回!看在你这几分勇气,我定会留你一个全尸去喂狼!”
但很快他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那个骑红马的小将,卷起浩荡烟尘,并未向中阵冲来,而是沿着左阵外边兜圈子。
云翳道:“变阵!”
天山云骑左阵向内一收,数十匹青头高马已列阵严密,将红衣小将围向中央。谁知那红衣小将似乎早有预料,烟尘又起,冲向“雁形阵”的右阵。
云翳眉头一皱,自语道:“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他难道真的是不要命的乱冲乱撞?可他一人一马就能扰乱我军左阵,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可夷彅却不给云翳留思考的余地,他已沿着右阵兜了三圈,趁机射出数箭,几名骑兵中箭,跌落在乱阵之中。
云翳咬牙道:“小子,你这是在玩火!今天就让你见识‘雁形阵’的真正威力!飞雁归巢!!!”
军令如山!
但见天山云骑左中右三队齐攻,正将夷彅团团围住,当真是飞雁归巢,日薄西山!
秋风萧瑟,几片红枫在西风中飘然洒落。
“夷彅将军!!”
“夷彅兄弟!”
禹军眼见天山云骑数百骑兵将夷彅团团围住,都是心急如焚,夷彅的部下和石明更是高声疾呼。
大禹虽不作声,可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木杖,手背上青筋暴起,纹路鲜明。
“夷彅大哥!夷彅大哥!”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少女急切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从天而降
少女的声音急切而热烈,由远到近,刚开始是急切的呼喊,而后是悲伤的泪语,最后变成小声的抽泣和呜咽。
众人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女凌鹤而至,肌肤若雪,顾盼惊鸿。她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凌波仙子,一颦一蹙,便有千万种情思。
她此刻两颊红晕,玉珠滚落,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密不透风的天山云骑。
“夷彅大哥!”她的心中默念,说不出的悲伤与懊悔。
两军阵前,尘土飞扬,正是兵戈相向,竟有这样一个出尘脱俗、肌肤胜雪的少女骑着一只白鹤驻足战场,不禁令双方将士为之侧目。
而大禹和禹军首领的目光更关注天山云骑尘土飞扬的雁形阵中心。
天山云骑的副首领云翳见阵中黄沙滚滚,却始终未能擒住射杀飞镰首领的神秘弓箭手,不禁怒喝道:“出短戟,击杀此人!”
云翳此言一出,禹军众人都是大为震惊。天山云骑数百人围攻夷彅,竟然久攻不下!
石明上前向大禹拜道:“司空大人,请下令出兵救夷彅兄弟吧!”
大禹望着远处,神情凝重,默然不应。
“司空大人!”石明有些急切道。
皋陶给石明使个眼色,道:“石明将军,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天山云骑的‘雁形阵’非同小可,又是骑兵掠阵,我禹军将士虽勇猛无双,可都是步兵,擅自闯入敌阵,实在是凶险难测!”
石明叹了一口气,望向对面“雁形阵”中心的滚滚尘土,目光热切道:“夷彅兄弟,你可要撑住啊!”
此时的天山云骑阵中已经团团围成一个杀气丛生的圆阵,几百名骑兵层层叠叠,亮出闪着寒光的短戟,将夷彅围在中间。
“杀!”云翳喝道。
“杀!杀!杀!”天山云骑不愧是西北最骁勇善战的骑兵,杀声穿云裂石,震得远处枯干树梢的几只乌鸦扑棱棱地振翅远遁。
大禹此刻也是紧握拳头,面色凝重。他心中何尝不想大手一挥,冲杀敌阵,救出濒临绝境的夷彅。可他咬着牙,将到嘴边的命令又咽了下去,将准备挥起的右手缓缓又放了下去。
他是统领,就要顾全大局,不能被个人情感左右。
他是统领,就要时刻保持最清醒的头脑和最理性的判断。
他不是没有看到石明忧心如焚的目光,他不是没有看到禹军同仇敌忾的眼神,他不是没有看到远处少女的哭泣。
他都看见了,他都知道,所以他要做最艰难的决定。
静观其变!
这不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决定,可却是此刻他必须做出的决定。
“杀!”几十只短戟同时向阵中的夷彅刺去。每一只短戟都像带着怨念的冰冷的毒蛇,向这个神秘的少年咬去。
千钧一发之间,突然,夷彅身上金光大盛,浑身溢出点点神光。他的头顶出现一条金色的神龙,浑身鳞光四射,射出万点夺目的光辉。
夷彅只觉四肢百骸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大喝一声,神龙两爪在阵中一拍,便将围在内圈的人震得飞在半空。
金色的光波从内向外蔓延,如水涌山叠,一浪接着一浪,整个军阵如同置身漩涡一般,东摇西晃地稳不住身形。
这时,一声鹤唳传来,只见白衣少女已骑鹤翩然落入阵中。那白衣少女向夷彅伸手道,“夷彅大哥,快上来!”
“雪渺!”夷彅惊喜道。他和雪渺本是同路,可半路两人拌嘴争吵,雪渺一气之下就没了踪影。此刻再见雪渺,他也是又喜又愧。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和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呢?何况……何况她还……
“夷彅大哥,你快拉着我的手!”雪渺柔声道。
夷彅接住她细腻柔滑的玉手,脚尖轻点,便已跃上鹤背。那白鹤双翅大如轮盘,矫健异常,双翅一振,卷起一阵风来,将临近的几名骑兵掀翻在地。
云翳眼见夷彅就将血洒阵前,不料又有这骑鹤少女横加阻扰,内心自然不甘,喝道:“弓箭手准备,今天我要让这小子插翅也难飞!兄弟们,谁把这偷袭将军的小子射下来,就是首功!我一定会回禀共工大人,以后前途无量!”
云翳话音刚落,便有数百张强弓搭上羽箭,瞄着空中将要骑鹤离去的夷彅和雪渺。
“臭小子!别说今天你骑着鹤,就是腾云驾雾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天山云骑的箭法!兄弟们,放箭!”
数百枝羽箭如疾风骤雨一般向骑鹤的两人袭来,白鹤似乎感知到危险,双翅扇动得更快了。
可那数百枝羽箭又准又疾,像长了眼睛一样,紧紧追着白鹤不放。
夷彅眼见数百枝羽箭已追到身后,道:“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箭法!”
他站在白鹤背上,脚尖轻点,人已跃上半空,浑身金光四溢,如同披着一件黄金战甲。
“龙魂之力!”夷彅说着他的脊背上窜出三条金色神龙。三条神龙金睛怒目,睥睨众生,夷彅右手举起红色大弓,右手拉开弓弦。
可弓上并没有箭。
雪渺在一旁看得有些痴了,暗想道:这就是天箭?果然有惊天动地的神威!夷彅大哥的实力竟然提前到这个地步,再过几年,应该就能赶上爷爷的箭境了!
夷彅此刻心中一片澄澈,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片云海,云海中央是一个金色的小湖。金湖之中,正是三条腾跃飞舞的金龙。
“天箭啸九泉!破!”只见三条神龙化作三支神箭从天而降,裹挟着数百枝羽箭,直向地面飞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刑天后人
只听夷彅一声大喝,使出“天箭啸九泉”的绝技,三条金龙裹挟着天山云骑数百枝羽箭,盘旋而下。
正是:
天上飞箭似游龙,
百里红尘溅火星。
金光万点曜日色,
回首相看烟波宁!
只听“轰”的一声巨震,地面不住得颤动,金色的光波从中间扩散开来,数百位能骑善射的共工骑兵应声跌落马背,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三军听令,攻!”大禹站在高处,眼见天山云骑此刻人仰马翻,节节溃败,正是攻击的机会,右臂高举,下达进攻的命令。
禹军士兵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个个如猛虎下山,飞豹跃丘,浑身抖擞,精神百倍,喊声震天地挥动兵戈杀向天山云骑。
天山云骑虽然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悍勇之士,但大多震落马背,惊魂未定,而且失去他们的青骢高马,他们便没有机动速度的优势。
天山云骑的副首领云翳自然知道,没马的骑兵战斗力还不如步兵。他忙下令:“快……快上马!”
当然有经验的骑兵都不会轻易离开他们的马,但此刻他们最头疼的是,如何从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的马”。
马群浩浩荡荡,烟尘滚滚,奔腾不息。
可这群战马早已被刚才那一招从天而降的箭法吓得魂不附体,四散狂奔,它们比脱缰的野马更加战战兢兢,只顾撒开蹄子狂奔。
这时云翳忽然站起身来,他拢手吹了一个响哨,一匹马似乎在迷失的沙漠找到了水源的方向,从混乱的马群中找到云翳,往他身前跑来。
更多的骑手开始站立起来,学着云翳的模样,拢手吹起响亮的口哨。
这是一种骑兵与战马的暗号,更是属于他们的默契。
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响起,更多的战马安静下来,有序地用耳朵旋转捕捉主人的信号。
伯益眼见越来越多骑兵寻找到自己的战马,道:“不好!弓箭手准备,快放箭!”
禹军的弓箭手“嗖嗖”射出几十枝白羽箭,惊退数匹战马,刚安静下来的战马又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云翳恨得直咬牙道:“好你个禹!兄弟们,射箭!今天就是战死,我们也要跟禹军拼个鱼死网破!”
天山云骑不愧是久经战场的勇武之士,纷纷抽出箭囊,搭箭在弦,瞄向冲阵的禹军将士。
此刻白鹤已带着夷彅和雪渺安全落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地。
夷彅刚落地,便望向正在激战的两军将士。一边是利箭在弦的天山云骑,一边是奋不顾身的禹军士兵。
“放箭!”云翳一声怒喝。
“嗖!嗖!嗖!”数十枝羽箭破空射出,一排禹军士兵中箭倒地,眼中仍然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可禹军没有退却,又是一排禹军冲上来,像巍峨的山岳,像奔腾的江水,浩浩汤汤,勇猛无畏!
“放箭!”云翳挥手喝道。
又是数十枝羽箭像迅捷无比的白色毒蛇窜出,用它们锋利的毒牙咬向冲锋的禹军。
“砰!砰!砰!”又是十几个皮肤粗糙、目光坚毅的禹军士兵倒在血波之中,他们的脸上还洋溢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向着远处的夕阳。
残阳如血,血染残阳!
又是一排禹军冲了上来,他们的面孔更显稚嫩,充满着清晨的露水和春天的迎春花一样的活力。可他们的目光仍然坚毅得像无法撼动的山岳,他们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掷地有声!
“放……放箭!”云翳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感受到一种真正的恐惧。
他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勇者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原来以为的百步穿杨,一箭封喉,现在完全变成吓唬人的假把式!他看着从战友尸体旁继续爬起冲锋的禹军,他们的目光如点点星火,一盏一盏点亮,最终燃烧成令人恐惧的可怕战意!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天山云骑,好多人的手上已开始出汗,羽箭开始不住地颤抖。
他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然后,他便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云翳!”他听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接着是一匹马冲过来的声音。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脖子一凉,接着便有滚烫的血液流出。血痕像红色的蚯蚓沿着云翳的脖颈蜿蜒爬行,他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扩散,渐渐失去冷傲的神采。
“扑通!”云翳高大的身躯从青骢马上重重落下,天山云骑瞬间就围了上来,用手臂将他们的副首领托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中早已没有战意,满是颤抖与恐惧。他们如同秋风吹落的黄叶,在寒意中蜷缩取暖。
一个虬髯剑眉的黑衣男子手持长戈,勒马站在他们身前,他的背后是目光坚定、面孔略显稚嫩的年轻禹军。
“你们的首领已经战死,赶紧投降大禹司空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是谁?”
“我是刑戚!刑天的刑,干戚的戚!”
“你……你是战神刑天的后人?”
“不错!正是先祖!”
众人不禁心中一凛,眼前这个虬髯剑眉的黑衣男子竟然是刑天后人!
一个长须骑兵有些不信,问道:“战神刑天何等威武,当年与轩辕黄帝征战沙场。黄帝用轩辕剑斩下他的头颅,葬在常羊山。谁知刑天一缕精魂不灭,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持盾牌和巨斧,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死战不退,最终耗尽神力而死。你说你是战神刑天后人,可有什么证据?”
刑戚仰天狂笑,长发在风中猎猎飘动,说不出的粗犷豪迈!
“你说我不是刑天后人,那你敢接我一戈吗?”
那长须骑兵望着刑戚手中黑蛇般恐怖的长戈,顿时噎得不敢应声,只得无奈干咳几声。
刑戚见天山云骑面面相觑,知道此刻是震慑他们军心的最佳时机。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素缟。只要再给他们一点震慑,便可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意!
见此情景,刑戚挥舞黑色长戈,在空中斜划一道,只见长戈过处,人马辟易,轰的一声,直在地上砍出一丈多宽的裂痕!
“这……这……”天山云骑此时正是群龙无首,军心涣散。眼见禹军之中能人辈出,先是神秘的红衣少年射出那从天而降的神箭,又是这神力恐怖的刑天后人。
他们的手开始颤抖,箭囊纷纷扔在地上,他们的人也从马上下来,呆若木鸡地瘫软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狼夜袭
月色如银,点点洒落在西北空旷辽阔的原野。
狼嗥之声在远处此起彼伏,近处是星星点点的篝火,照映出神色略显疲惫的禹军士兵。他们长途跋涉,奔袭千里,如今就要攻到昆仑山的共工部落总据点,他们的心情都难以平静。
此刻,禹军的大营之前,三个天山云骑的首领正肉袒负荆,呈“品”字形跪拜在大禹面前。
为首的首领亲自双手捧着一块月牙青玉圭,玉圭上雕刻着共工部落特有的水纹图案。他们跪在大禹军营门门,肉袒面缚。后面左边的小首领牵着白羊,右边的小首领捧着茅草,膝盖跪地前行。
“司空大人,我等愿意归顺禹军!”为首年纪稍大的骑兵首领叩首道。
“我等愿归顺禹军,听从司空大人调遣!”后面两个小首领也叩首应和道。
大禹走上前来,亲自为三位首领除去荆条,扶起身来,道:“三位首领,快快请起!”
为首的骑兵首领缓缓站起身,将月牙青玉圭献给大禹,将那只羊也牵到大禹面前。
为首的骑兵首领正色道:“司空大人,这是我们共工部落投诚效忠的一种传统仪式——‘肉袒牵羊’。从今以后,司空大人就是我们的大司牧!我们必将誓死效忠司空大人!”
大禹古井无波,面容不惊,道:“一人为天下牧,何如万民为天下牧?”
在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不知大禹此言何意。
三位骑兵首领更是冷汗涔涔,莫敢仰视,唯恐大禹怀疑他们投诚之心。
唯独皋陶捋微笑,叹道:“司空得圣人真意也!”
三位骑兵首领这才心里长舒一口气,众人也放下心来。
安顿好投降的天山云骑,禹军的实力更加壮大,足有四五千人,都一起向昆仑山进军。
大禹也连夜召集皋陶、伯益、后稷、应龙等首领,仔细筹划与共工的最后决战。
此时的禹军军营外,还有一个孤冷的身影傲然站立。
他一袭黑衣,望着远处皎洁如银的圆月。他的人像黑夜里沉默的一棵树,安静的呼吸着月色。
可这个时候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向他走来。
月光渐渐照亮他的脸,原来是夷彅。
“刑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夷彅上前问道。
刑戚转过身,笑道:“你不是也是一个人?”
夷彅也笑道:“今日月色甚好,与刑大哥共赏如何?”
刑戚道:“夷彅兄弟,你真是射日神将夷羿的后人?”
夷彅道:“正是。”
刑戚拱手道:“箭神后人,刑戚失敬!”
夷彅忙拱手回礼道:“刑大哥,你莫忘折煞兄弟!相识战神刑天的后人,我也是幸甚至哉!”
刑戚道:“夷彅兄弟,你今天那一招从天而降的箭法可真让人大开眼界!改天你可要再让我见识一下你这出神入化的箭法!”
夷彅道:“刑大哥,你的长戈也是让三军辟易,闻风丧胆。改天也让我领教刑大哥的刑天戈!”
刑戚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刑戚的兄弟,谁要敢欺负你,一定叫上你大哥我!”
说着,刑戚伸出右手,夷彅也伸出右手,两人在半空握住彼此的宽大有力的手掌。
“夷彅兄弟!”
“刑大哥!”
两只手有力地握在一起。银色的月光洒在两人肩头。
可不远处的山头,却亮起数百双森绿色的眸子,绿得如同晶莹的琥珀。“琥珀”闪动着寒意的光芒,逐渐向禹军大营移动。
它们的步伐神秘而整齐,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它们像潜伏在夜里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出那追魂夺命的一击。
而此刻的禹军大营已经篝火渐稀,大多数禹军已进入梦乡。有的鼾声如雷,轰隆彻地,震耳欲聋;有的鼾声如鱼,点点波纹,细语轻声;有的鼾声如口哨,时断时续,如缕不绝。只有守卫大营的几处岗哨还亮着火把。
这些森绿色眸子的潜伏者已爬上一处高丘,月光将它们照得一览无余。
这是几百头潜伏已久的白狼!
这些白狼体型比一般灰狼要大,个个都有五六尺的个头,它们的狼毛在月光照耀下更加如银似雪,森寒瘆人。它们锋利的獠牙吞咽着不断分泌的涎水,高昂的头颅都朝向高悬的明月。
最前头的是一只额有斜疤的白狼王。
白狼王对月一声长嗥,这声长皞无异于发起进攻的命令。只见漫山遍野的群狼仰天长嗥,声音起此彼伏,听着说不出的苍凉可怖!
“刑大哥!你听!”夷彅拍了拍身旁熟睡的刑戚。
“兄弟,怎么了?有啥事明天天亮再说!”刑戚还带着困意。
此时狼嗥声已近在耳畔,夷彅急道:“刑大哥,快醒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便已冲出营门,跃上守夜哨的木制高台,敲着兽皮鼓,高声喊道:“大家快醒呀,有狼!”
冲在最前头白狼已趁着夜色,飞跃过栅栏,等岗哨发现示警时,白狼已冲进帐中。
“不好!”夷彅暗道。他明白狼群来势汹汹,必须尽快让禹军士兵醒来,拿起武器,列队攻击。
他拈弓搭箭,转眼已射出五箭,五支羽箭在空中一闪而过,钉在五头白狼的脑门。可这五头白狼冲势不绝,直跑到营帐门前才轰然倒地。
可夷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是十几头白狼飞跃而下,直向大禹的营门冲去。
“孽畜!休得猖狂!”只见长戈一扫,五六头白狼被重重击飞出去,腹部多了道长长的血痕,倒在地上痛苦地低声闷哼呻吟。
“刑大哥,你醒啦!”夷彅惊喜道。
“嘿!你刑大哥又不是熊罴,哪能睡上几个月不醒!哈哈!”刑戚笑道。
“好!那司空大人的安危就仰仗刑大哥了!”夷彅道,“我先去别处看看,给禹军弟兄争取一点时间!”
说着,夷彅便背着长弓赶往别处。
“你放心去吧!”刑戚望着夷彅远去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定风波
白狼啸月。
漫山遍野的狼群向禹军大营发起袭击。
很多士兵都是在睡梦中惊醒,看到营内站在十几头獠牙森森的白狼。它们的嘴中吐出白色的热气,在月光下袅袅升腾。
狼群最擅长的便是集体突袭。此刻,狼群趁着夜色,向禹军大营发起猛烈的冲击。
最西边的两条大狼在斜疤白狼王的率领下,闪电般冲向禹军大营对面的一处高丘。狼群分成三面,而此处是包围圈的最后一个缺口,要由白狼王亲自压阵。狼群在白狼王的一声对月长嗥后,从高处一拥而下,带着疾风骤雨、铺天盖地、雷霆万钧的杀气,向禹军大营发起猛烈的进攻!
它们幽绿如琥珀的眼睛此时变得神秘而恐怖,它们是夜晚中嗜血的杀戮之王。它们用最锋利的狼牙撕咬,用最尖锐的狼爪搏斗,用最敏锐的头脑判断。
不断有禹军士兵的惨叫声传来,有被狼群咬断胳膊的,有被狼群咬住大腿的,有被狼群咬住咽喉的。血色弥漫在禹军大营,更多的禹军开始苏醒,有的拿起武器,有的徒手便与白狼开始肉搏。
用力挥出的拳头破风声,结实的身体撞击声,狼牙咬进骨头的格格作响声,篝火烈烈燃烧的声音……
此刻,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响起:“禹军弟兄们,大禹在这里,大家不要慌!拿起长戈,我们黑蛟、相柳、无支祁、冰夷都不怕,这些狼群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粗褐布衣的大禹便冲在前面,挥动分水剑,寒光闪动,已有两三头白狼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禹军士兵见到大禹身先士卒,个个豪气陡生,无不以一当十,用拳头、用木棍、用长戈,憋着一腔劲力都向这群夜袭的白狼攻去。
越来越多的白狼抽搐着倒在地上,它们嗜血的眼神开始躲闪不定,它们被眼前这群不要命的汉子震慑,渐渐开始向后退却。
夷彅站在高处,不断环视周围的情况,遇到遭遇险境的,他便拈弓在手,精准地射杀那准备逞凶的白狼。不多时,便有二三十头白狼随着他的弓弦声永远的倒在地上,怒瞪的眼中还带着几分恐惧与不甘。
刑戚此时也是挥舞黑色长戈,如一团黑色旋风向白狼群攻去。五六头精壮的成年白狼眼见他击杀两三头幼狼,便将他围在中央,准备一拥而上,同时攻击他的手臂和大腿。它们狼视眈眈,幽绿的瞳孔越发森寒可怖。它们围着刑戚慢慢绕着圆圈踱步,刑戚也随着它们的目光小心戒备。他知道,狼是最有耐心的野兽。它们正在等待,等待他放松戒备,等待他露出破绽,这样它们便能迅速发起攻击。他一旦露出疲惫松懈,便会成为这群饿狼的晚餐。
刑戚稳住身影,手持长戈,画出圆圈,丝毫不敢放松。他也在等待,等待着这五六头恶狼出手,他知道谁先出手必然会露出破绽,这时候便是决定胜负的时刻。
一阵凉风吹来,四周的草丛发出簌簌的响动。
“吼!吼!吼!”
“咆!咆!咆!”
“哼!哼!哼!”
“嘶!嘶!嘶”
禹军的后营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兽鸣。十几只吊睛白斑猛虎走在兽群前方,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白斑猛虎身后紧跟着几头丈高的黑熊,还有凶猛的猪獾、健壮的野牛、强悍的雄豺、狡猾的红狐。当然,最让狼群胆战心惊的还是兽群最后面的几十条色彩斑斓的金、银环蛇。
兽群的加入让狼群的攻击瞬间变得艰难,白狼王对月一声长嗥,俨然摆出要和禹军拼死一战的架势。
只听远处一声龙吟长啸,百兽瞬间目光炯炯,宛如仰望神祇。
划然龙吟变成夔牛鼓的雄浑鼓声,白虎、黑熊、野牛、猪獾、红狐、金银环蛇都投入战斗。
但见:
白狼啸月夜生寒,夜袭禹军动地来。
一声龙吟长啸后,百兽震惶扫阴霾。
三只吊睛白虎冲在前面,双爪在地上一按,和身望狼群一扑,从半空撺入狼群。便见这百十斤的力道,将三头白狼拍得昏死过去,利爪一掏,这三头狼便一命呜呼。众狼见状,无不战战兢兢,避让数步。
黑熊上前举起厚过石板的巨掌,半晌功夫便拍得群狼哀嚎不绝,十几只白狼倒在地上,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两眼瞪得圆鼓鼓的。
禹军见兽群来相助,纷纷举起火把,将白狼往营外赶。夷彅抓住机会,连着射出数箭,几只强壮凶悍的白狼纷纷殒命。
这边刑戚也抓住六只白狼被兽群惊扰的间隙,抓住机会,挥动黑色长戈,使出一招“六合同风”。只见长戈过处,六头白狼重重飞出,狼血染红了地上的野草。六只白狼一声不哼,都倒在地上,眼神逐渐失去生机。
眼见禹军和兽群步步紧逼,白狼群已经死伤过半,白狼王无奈地一声低嗥,群狼也低嗥回应。很快,狼群便整齐地退去,没了踪影。
有几个杀得兴起的士兵很准备追击,被大禹拦住。
大禹面向禹军,正色道:“弟兄们!今夜我禹军遭遇白狼夜袭,可弟兄们死战不退,没有一个人丢下兄弟逃命,真是好样的!我大禹也是穷困人家出身,知道兄弟最讲究的就是信任。信任你的战友,更要信任自己!我们也伤亡了一些弟兄,他们面对狼群的利爪獠牙也没有一丝畏惧,这就是我们禹军的精神!我知道还有一些兄弟想追上白狼,给死去的弟兄报仇!说实话,我也想,每一个禹军都是我大禹的手足!可如今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白狼,而是共工!如今我军遇袭,伤亡数百人,需要休整调理。若在此时我们追击白狼,不正中共工的下怀吗?若是我们再遭遇共工军队埋伏,那我们如何面对死去的禹军兄弟?”
“那司空大人,我们弟兄们的仇就这样算了?”有人小声道。
大禹道:“弟兄之仇,手足之痛!只要还有一个禹军活着,我们必定会擒住白狼王,报得此仇!”
伯益上前道:“众位弟兄,司空大人说得对!俗话说,‘壮士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如今需要好好休息,一鼓作气攻下共工的昆仑宫殿,这才是造福万民、平定风波的千秋大业!”
禹军士兵听过大禹和伯益的话,纷纷点头称是,都渐渐放下追杀狼群的心思,回营休息。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绿洲甘泉
黄沙茫茫,唯有尘土沙砾遍地,偶尔见到细小枯干的荆条,便已是不易。
禹军士兵已前行了六天,可仍然在穿越这人迹罕至的戈壁。天空的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植物烤焦的味道。
禹军个个口干舌燥,年轻的扛着长戈。年老的手持木杖,整个队伍拖着疲惫的步子蜿蜒前行。
他们的脚掌最为难受,起初是长途跋涉的酸疼,后来是沙砾石子硌脚的疼痛,到后来像是走在滚烫的石板之上,热辣辣的灼烧感从足底一直向上。
最难忍受的还是干裂的嘴唇,或者是干涸的嘴唇。他们无数次吞咽自己的口水,直到无数喉结寂寞地滚动,没有一丝湿润的水气。
水!水!
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水,此刻却变得比黄金、珍珠、白玉都珍贵。
有的士兵掏出干瘪的兽皮水袋,仰起脖子倒腾半天,只流出几滴水珠,刚到嘴里,便哈成热气,连嘴角都没润湿。有的士兵开始挖地掘水,可当他挖了一丈多深,还只见到干燥的沙砾时,便一屁股瘫坐在地,满脸的沮丧与无奈。
没有水,只能凭着信念继续前行。
大禹走在队伍前面,他此刻也是口干舌燥,干裂的嘴唇如同枯干的河床。可他没有一声抱怨,只是继续坚定地领导这支队伍向前。
他知道,他的行动便是命令,便是他向禹军展现的态度。
走!前进!
与其困在戈壁渴求水,不如自己前行寻找水!绝望大多是困于等待的桎梏,希望则是勇敢前行。
只要继续走,就会有希望,就能寻到甘甜的水,就有无限的可能!
黑夜漫漫,但黎明终将到来!
禹军士兵跟着大禹继续前行。天色渐渐黯淡,烈日的炙烤也消退几分,可禹军丝毫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直到第七天晌午,才有一个探路兵满脸喜色地高喊道:“有水啦!我们有水啦!”
他满脸通红,显然是跑了一路,想要早点把这个好消息带给禹军的弟兄们。
等他跑到大禹身前时,他的双腿已瘫软在地。旁边的士兵忙搀扶起他,他仍旧是满脸喜色,笑道:“禀司空大人,前面五里外有一片绿洲,绿树成荫,方圆数里,更有一片新月形状的湖泊,湖水清甜爽口……”
大禹紧紧握着探路兵粗糙的双手道:“兄弟,你立功了!你给我们禹军带来了最好的消息!”
说罢,禹军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我们有水了!前面再行进五里便是绿洲,还有一片大湖,一望无际,湖水清澈甘甜,比露水还好喝!大家快走!”
禹军一听前面有水,此刻个个都抖擞精神,浑身充满力量,向着远处奔跑起来。
他们个个顾不得尘沙扑面,顾不得口干舌燥,顾不得烈日炎炎,更顾不得他们凌乱披散的长发。他们现在只想早点赶到绿洲,可以痛痛快快地喝个饱。
蒸腾的热浪扑面袭来,可此刻绿洲似乎就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快来,这里有最甘甜清澈的水!
他们的步伐更快了,像奔腾的野马,溅起飞扬的尘土。
绿洲就在眼前了,那抹绿荫一点一点在众人眼前升起,像一片云霞逐渐扩散开来。
绿洲!是绿洲!
禹军众人已情难自禁,这茫茫戈壁的一方绿洲无异于天降甘霖,给疲惫口渴的众人新的希望。
只见此地绿树成荫,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绿荫之下是一望无际、澄碧清澈的月牙湖。湖泊宛如新月,柔美而神秘。
很多禹军早已冲到湖边,有的趴在湖畔喝水,有的掬手喝水,有的用兽皮水袋灌得鼓囊囊的。他们已很久没有如此高兴,甘甜清冽的湖水顺着他们的喉咙流进他们燥热难耐的身体。他们的身体宛如一棵干涸许久的大树,此刻尽情的吮吸着每一滴水的凉意。他们的躯体如同雨水滋润的树枝和树叶,变得鲜润而强健。
“天佑禹军!天佑禹军!”大禹向着月牙湖行礼道。
在茫茫戈壁,水便是生命的保证。如果不是此处的绿洲湖水,数千禹军定会干渴而亡,葬身茫茫黄沙之下。
皋陶拄杖到大禹身前,拱手道:“上古有歌曰‘皇皇上天,其命不忒。天之以善,心报其德。’司空得上天福泽,此行必能一举铲除共工,激浊扬清,泽被四海。”
大禹拱手还礼道:“此乃上天有好生之德,大禹岂敢贪功?我禹军士兵唯有上下齐心,万夫一力,方能平定共工!”
皋陶点头微笑道:“司空有此鸿志,共工可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