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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江南     夏鼎记txt下载     夏鼎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五章 骑鹿少女

    黄尘滚滚,轰雷般的巨响带来大地的颤动,让每个人的心底都敲起一面声音浑厚的大鼓。凄厉的长嘶仿佛是一头巨兽遭遇了极度恐惧的危险发出的哀鸣。

    待到众人策马上前,只见四个夸父族人正用四根粗大的长绳在拖着一头成年青象。

    四个夸父族人魁梧高大的身姿此刻在那头成年公青象面前也显得矮了一截,仿佛是四个幼童在试图制服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那头成年公象高约两丈,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山峰。它的一对象牙洁白如玉石,锋利异常,不时从旁边的鼻孔喷出白色的热气。当然最令人震惊的还是它那条一丈多长的象鼻,足有一个成人的腰那般粗细。它不时挥动着长鼻,试图给这四个陌生的冒犯者致命的一击。

    四个夸父族人毕竟不是常人,个个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气力,他们将绳子扛着肩膀上,朝四个方向拼命地用力,嘴里还“嘿呦嘿呦”喊着莫名的号子。

    那头成年青象只觉得那四根又粗又长的绳子正紧紧勒进它的皮肉,它的脸色不由地痛苦起来,接着便是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长嘶!

    而就在这时,远处恍然有一团雪影轻捷地飞跃而来。

    仿佛是踩着水中的莲花,又似乎是从远处山林中飞过一朵白云。众人定睛看时,才看出那是一位骑着麋鹿的白衣少女。

    那少女冰肌玉骨,仿佛是从雪山深处而来,她的姿态不可方物,安闲如空谷幽兰。她的目光如一泓秋水,又像在盛夏夜晚闪动的萤火。她的头上戴着一个花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卉,不过是普通的野山菊或,或黄或粉,点缀发间。可偏生在她身上有一种合乎自然的美感。她的美不是明艳动人的,不是咄咄逼人的,而且清风拂面、润物无声的。

    “这……这少女是谁?”

    “本以为那一黑一白两少女已是人间绝色,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出尘脱俗的丽人!”

    “就是,她的容貌依我看已能排的上天下第三!”

    “哦?你还知道有谁能美过这骑鹿的白衣少女?”

    “哦,这恐怕只有洛水之神宓妃和当年的司月之神嫦娥。”

    众人议论纷纷,不住对骑鹿的白衣少女评头论足。

    “住手!”那白衣少女一声轻叱,转眼已到那夸父族人与高大青象缠斗之地。

    可夸父族人眼看就要将这成年青象制服,哪里肯听,当下铆足气力,将长绳又往象身勒进数寸。那青象不住喘着粗气,额头上竟有汗珠涔涔流下,想是耗费了极大气力。

    “住手!”那骑鹿少女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根三尺长的柳枝,护在青象身前。

    “快滚开!”四个夸父族族人都忍不住怒喝道,他们知道此刻如果不一鼓作气,不仅难以制服巨象,还会被狂躁发怒的巨象活生生踩成肉饼。

    可那骑鹿少女不依不饶,依旧是挥着一枝细柳枝拦在前面。

    青象似乎是受到鼓励,后蹄在地上重重一跺,踩出两个近半尺的深坑。接着右后蹄重重一击,顿时将一个夸父族族人踢得摔飞出去。

    其余三个夸父族族人顿时心神一震,只得松开手中长绳。

    那青象失去长绳束缚,顿时如蒙大赦,欢快地将长长的象鼻举起,发出轻松活泼的叫声。

    可那三个夸父族族人却是脸色铁青,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围住这骑鹿少女和巨象。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搅合我们捕猎?”一个夸父族族人率先向她发难。

    “我是纯狐。”少女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楚。

    “什么?纯狐?她难道就是信奉九尾狐的纯狐氏部落的冰雪美人?”

    “那可是九尾狐图腾庇护的三个氏族之一!而且这少女骑鹿而来,想来在部落中的地位不低。”

    可夸父族族人却不信邪,仍旧是咄咄逼人道,“我们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九尾狐部落的人,我们要你今天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少女目光灼灼,脸色却并无畏惧。

    “你放走了我们的猎物,自然要给我们补偿!”另一个夸父族族人怒目而视道。

    “猎物?大青它可不是猎物!它是我们纯狐氏部落的护族圣兽。”少女雪白的脸上露出绯红之色,似乎是气恼这帮蛮横无理的人。

    “那就对不起了!我们要是放你们离开,我们四个就再也难入大柱国的贤士阁了。”

    那骑鹿少女微微一笑,头上戴的花环更衬得她雪白的脸颊光彩照人,正是粲然一笑,靥态娇羞。她将手中那细长的柳条一横,微笑道:“那就要看你们四个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个夸父族族人早就按捺不住,挥动健壮有力的长臂想要一下将这骑鹿少女擒拿下来,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眼看他的长臂就要擒住那少女纤细修长的玉颈时,他却只觉胳膊一麻,顿时便像被毒蛇咬住一般,浑身抽搐着滚倒在地。

    其他三个夸父族族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能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让他们的一个兄弟受伤倒地。

    另一个夸父族族人眼见这少女有些本事,也不敢大意,抄起地上一块百斤重的石头,便向那骑鹿少女重重砸去。

    “不好!”旁边观战的寒浞心里咯噔一下,不忍看这骑鹿少女被巨石砸伤。可如今相距十余丈远,纵然想要施救也怕来不及了。这时寒浞下意识扫视周围,却不见了那黑衣蓑笠的风不鸣。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色箭影破空而至,只听“叮叮”一声脆响,那重逾百斤的巨石竟被一根红色羽箭弹开。那还沾着些许青苔的巨石上,赫然插着一支红色箭杆的羽箭!

    而在场用红色箭杆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今大夏的大柱国后羿!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柱国为何要救这个来自信奉九尾狐图腾的纯狐氏少女?”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不休之时,大柱国后羿已策马赶到纯狐身前,对四个夸父族族人道:“你们通过了贤士阁的考核。我们此次考核重在检验贤士成色,不可节外生枝。好,你们先退下吧。”

    那四个夸父族族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眼看大柱国亲自出面调停,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悻悻扶着离开。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箭手后羿?”骑鹿少女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颇具枭雄气质的后羿。

    后羿微微一怔,道:“哦,难道不像吗?”

    少女微笑道:“比我想的要老一点!”

    后羿摸着脸上的络腮胡子,道:“哈哈,没想到后羿也有被人嫌弃老的时候。”

    那少女托腮凝视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你也不算太老,也就比我爹爹大几岁吧!”

    这次后羿没有说话,沉下脸道:“你该带着你的青象离开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道:“你竟然要赶我走,凭什么?”

    后羿不想再招惹这来自东夷南部纯狐氏部落的神秘少女,纵马跃过洛水,向密林深处而去。

    “你……你?!”骑鹿少女气得脸色绯红,“哼”了一声,也带着青象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刺杀

    骑鹿少女跟着一头青象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给众人留下闪着光芒的背影。那曼妙动人的倩影,依旧令许多人挪不开目光。

    可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怒喝,那分明是大柱国后羿的声音!

    不好,大柱国有危险!

    寒浞收回望向骑鹿少女那如火焰般炽热的目光,警惕地望向那密林深处。随后纵马轻驰,随着众人向林中跟进。

    还未赶到,又是一声怒喝,接着似乎有人重重砸在树干上的声音,纷纷扬扬落下许多树叶。

    “你是什么人?”后羿目光如电,冷峻地望着那个从树边捂着胸口站起的黑衣人。

    “奸贼!想不到你的拳脚本领竟然也不弱,可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黑衣人目光充满怨毒地说道。

    “你……你竟敢和我这样说话,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后羿就在这里,不知道你有没有杀我的本事!”后羿望着眼前这个受伤的男人,丝毫没有畏惧。

    “我一个人确实杀不了你,可如果……”那黑衣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节骨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顿时发出一阵风鸣般的尖厉声响。

    而密林四周也传出相同的声响回应,顿时后羿只觉被千百只蜜蜂的嗡鸣声所环绕,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待到后羿回过神来,他已被一二十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围在中间。

    他从未想到竟然有人胆敢在洛水想要围攻行刺他。可后羿毕竟是后羿,他是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斗的勇士,他怎么会因一二十个黑衣刺客就自乱阵脚呢?

    只见后羿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为首的黑衣人也是沉声道:“后羿,今日就是你陨落之日!束手就擒吧,这样我们还能考虑给你留给全尸!”

    后羿额头青筋暴起,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环视四周,将几个靠前的黑衣刺客逼得连连后退。他虎目圆瞪,厉声道:“来,你们一起上吧!就让我来领教你们的手段!”

    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答话,右手一挥,竟顺势甩出三支袖箭。那三支袖箭如同三只黑色蝗虫,迅疾无比地射向后羿。

    后羿只觉那三支袖箭裹挟的风势似乎不弱于全力挽弓射出的三支羽箭,当下也不敢大意,从腰间掏出彤弓朱箭,长臂一拉,只听得弓臂发出“嘶嘶”的颤声。

    “嘭!”

    后羿的红色羽箭后发先至,在空中如同大雁盘旋一般,射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三支袖箭悉数击落,然后稳稳地钉入为首的黑衣人身旁的一棵大树树身。

    黑衣人的瞳孔在收缩,他明白刚才那一箭看似轻描淡写,却远比开金裂石的劲射要难上数倍。射手对于射出箭矢的劲力大小、弧线轨迹、出手角度、击发时机的把握必须了如指掌,同时还必须考虑天气、湿度、风力等因素,若是有一点疏漏,不但无法击落袖箭,自己还没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这就是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将是生死之隔!

    可他没有退路,只得沉声下令道:“上!给我杀了奸贼后羿!”

    一二十个黑衣刺客听到命令,顿时如同凶猛的野狼一样围攻上去,他们知道只有近距离搏杀,出其不意,才有渺茫的机会能击杀这位当世第一的弓箭手!若是单打独斗,或是远距离攻击,那无疑是让他练习射靶!

    树叶萧萧,似乎是被这弥漫的杀气和战意感召,在半空中飘扬、旋转,却迟迟不肯下落。

    后羿一声大喝,双拳攻出,已将两个黑衣人重重击倒在地,隐约有两人肋骨折断的声音。可其余的黑衣人如蝗虫一般,更加汹涌猛烈地袭来。他们有的有石匕首,有的有脚踢,有的用牙咬,有的用肘击,有的用膝盖顶,全都是搏命一击的招式!

    这场对决实在是后羿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凶险,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而且他隐约感到这是一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他们不为名,不为利,就只有一个目标——和他拼命!

    后羿隐约回想起曾经在有穷氏部落的野外猎场曾看到的一种动物——鬣狗。当时八九只鬣狗正围着一只瘦虎,那只瘦虎明显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两只眼睛泛着瘆人的绿光。可那八九只鬣狗就是不近不远地尾随着瘦虎,任凭瘦虎对它们嘶吼咆哮,甚至抓伤了其中几只的毛皮,可它们依旧是无动于衷。就这样跟瘦虎耗了一个昼夜,最终群起攻之,将瘦虎活活咬死。那些毛皮如野草般枯黄的鬣狗噬咬瘦虎的场景,他至今仍历历在目。从那时起,他就明白,永远不能轻视自己的对手!

    而眼前这些搏命一般的黑衣人,让他又想起了那群鬣狗!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他不能做那头被鬣狗拖死的瘦虎!

    后羿心念至此,手下更不留情,翻手又将一个黑衣人重重摔在树上,一脚又踢翻一个攻他下盘的黑衣刺客。

    这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人群的呼喊声。

    “大柱国,大柱国!”

    “不好,后羿的援兵来了。”黑衣人挥手制止攻击的黑衣刺客,道:“结阵!”

    只见剩余的黑衣刺客结成三排,每排五人,训练有素,队列整齐。

    “放!”为首的黑衣人下令道。

    只见第一队俯下身子,第二队单膝跪地,第三队已挽弓在手,同时射出五支羽箭。

    后羿挽弓在手,同时射出五支箭,只见五支红箭和五支黑箭在半空相击,五支黑箭被击落,而五支红箭攻势不减,精准地射进五个黑衣人的咽喉。

    第三排的五个黑衣人捂着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

    为首的黑衣人也有些急了,喝道:“一起上!”

    只见第二排五个黑衣人从袖中射出五粒黑石,第一排五个黑衣人在地上一滚,手持骨刃,又欺身到后羿身旁。

    这一上一下,一远一近的进攻配合实在是精妙无比。

    若是后羿防下路,定然要身上中箭;若是后羿防中路,又难躲过下盘的五个刺客近身刺杀。

    “后羿,受死吧!”黑衣人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后羿道。

    可就在十一个黑衣人都已稳操胜券,觉得后羿只能坐以待毙之时,忽然一道凌厉的剑网挡在了后羿身前,将那袖石和骨刃的攻击全数挡了下来。剑势将他们都震退数丈,全都痛苦地倒在地上。

    “是你?”后羿望着来人惊喜道。

    “在下寒浞,救驾来迟,还望大柱国见谅。”那个穿着破旧蓝色上衣的少年缓缓上前下跪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决斗

    大柱国后羿看着眼前穿着破旧蓝色上衣的少年,惊喜道:“寒浞,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快,快起身!”

    寒浞抱拳而立,目光却依旧不离周围的黑衣人。他的目光冷静而凛冽,仿佛是夜间的猫头鹰的目光,让那些刺杀后羿的黑衣人都不禁背脊发凉,像有阵阵冷风刮过。

    “寒浞,不想死就给我滚开!”黑衣人首领目光中充满冰冷的怨毒,像是一条随时就要吐出红色信子的毒蛇。

    谁知寒浞不闪不避,横剑在前,道:“风兄,现在你可以用真面目示人了吧。”

    那黑衣人一声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但凭你的那把锈剑,还救不了后羿的命!”

    寒浞目光也变得冰冷,正色道:“那你们就试试,今日我寒浞拼上这条命,也要拦住你!”

    黑衣人首领冷哼道:“冥顽不灵,好,今日就让你陪这奸贼一起归西!弟兄们,动手!”

    那倒地的黑衣人登时又聚在一起,将大柱国后羿和寒浞团团围住,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寒浞只得将后羿护在身后,低声道:“大柱国,待会儿我拦住他们,你找机会先杀出重围。”

    后羿对眼前这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更是心生好感,沉声道:“小兄弟,你把我后羿看成什么人!哼,就凭这些人,还未必能留得住我后羿!”

    话音未落,那黑衣人各自从袖间掏出一把一尺有余的青铜弯刃,齐齐向中间被困的后羿和寒浞杀去。他们的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明显是受过极为严厉的训练。

    八面来风!

    寒风一样的杀气!

    黑衣人首领的目光似乎已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可就在这时,一道剑网从地而起,寒浞竟带着后羿凭空跃起一丈有余,跳到一棵古松之上。

    八面的杀气顿时变得慌乱,他们从未想到这一击会失手,可这一次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他们的铜刃本来是要刺进敌人的胸膛、胳膊、大腿、血管,可此刻却刺入了同伴的身体。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已痛苦地躺在地上哀嚎。

    “可恶!”黑衣人首领已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可恶的小子,我真是小瞧他了!”

    寒浞已带着后羿悄然来到地面。

    黑衣人首领赫然又拦在他们身前。

    “风兄,你走吧。”寒浞摆手道,他知道眼前这个目光怨毒的人一定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黑衣人首领愣住了,接着缓缓取下遮在脸上的黑布。

    风不鸣!

    这时远处的羽林军卫兵和招贤阁的奇人异士也已赶到,相距几人不过十丈之地。

    “大柱国!大柱国!”

    人群忍不住沸腾起来,都在高呼。

    风不鸣面色清冷,随手便甩出几支袖箭,钉在人群身旁的古树身上。有人上前察看,只见那袖箭全都没入树身之内,不由得心生怯意,也不敢再大声高呼。

    “风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寒浞不解道。

    “何苦?!你要是经历过宗族部落被屠戮,你就明白,世间其他事都可以放下,唯独仇恨难以放下!”风不鸣恨恨道。

    “我明白,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寒浞道。

    “住口!你不明白!当你看到自己的亲人和部落族人被有穷氏部落的长箭洞穿咽喉和胸膛,看到他们把战争当作一场屠戮的盛宴,看到他们面对弱者的傲慢与嘲笑,看到他们唾弃那些没有被杀的俘虏,你就会明白,仇恨不能忘却,唯有用敌人的血来还!”风不鸣额头青筋暴起,说话之时也是不忘怒视站在寒浞身旁的后羿。

    “他说的没错!”后羿走上前道。

    “大柱国……”寒浞还欲上前,被后羿挥手制止。

    “战争本就是强者的战斗,弱者没有话语权。”后羿沉声道,“你应该就是防风氏的第四代族长风烈吧。”

    “风不鸣”的目光收缩道,“不错!果然是你!”

    后羿道:“那年我奉命征讨防风氏,虽然我心有不愿,可为了有穷氏部落的发展,只得听从大酋长的命令。听说防风氏全族死了一千七百二十一个人,俘虏了二百九十七个人,可这些俘虏不吃不喝,不过六七日便……”

    “住口!”风烈几乎是咆哮着道,“你们有穷氏部落就是我防风氏部落的灭族凶手!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屠戮防风氏部落这笔血债,只能算在你后羿的身上!”

    后羿长叹一声,道:“不错!血债血偿,风烈,我今天就给你一个公平报仇的机会!”

    接着后羿转身朝着身后围观的羽林卫和聚贤阁奇人异士道:“诸位将士和英雄,今日防风氏部落第四任族长风烈与有穷氏部落族长后羿公平决斗,他人不得干预。有违此命者,凡我有穷氏部落族人皆可杀之!风烈族长,你意下如何?”

    风烈道:“你总算没令我失望。”

    后羿道:“怎么比试?规则由你来定。”

    风烈道:“痛快!规则很简单,没有三支箭,谁先中箭谁输。生死有命,输者或死或伤,听凭胜者处置。”

    后羿道:“好,一言为定。取弓箭来!”

    只见羽林卫上前给后羿、风烈二人递上弓箭,可风烈却只接过箭,并不要弓。

    众人都是大惑不解,可风烈依旧是面若平湖,不动声色。风烈这般做法让后羿也暗暗心惊,不敢再对眼前这个对手有半分轻视。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谁若轻敌,便相当于将自己性命送给对手。

    而如今防风氏部落族长风烈竟然不选弓,无疑是对自己非常自信。尤其是面对如今天下第一箭手后羿,他竟然敢不拿硬弓,这份自信在围观众人看来,显然是狂傲。

    “这小子真是找死!敢和大柱国一对一比箭!”

    “嘿,他估计还没见识过大柱国的箭法!”

    “不过他能死在大柱国的箭下,也算能成名了!”

    可后羿却严阵以待,勒马持弓,如同一只猛虎凝视着防风氏的第四任族长风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风烈持箭在手,将劲力灌注在手臂,猛然掷出。后羿搭箭在弓,手松箭发。

    “嘭!”

    一声弓弦震动。

    “嗖!”

    一道箭影破空。

    只见两支羽箭急似流星,破空激射而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两支羽箭已射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八章 枭雄义子

    一道青黑色箭影如同裹挟着旋风一般,在半空形成一个青黑色漩涡,将四周的树叶都吸引到漩涡之中。风声猎猎,剑影绰绰,那一道青黑色箭影似乎带着无尽魔力向大柱国后羿激射而来。

    箭吼西风,声势骇人!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支裹挟风雷之势的青黑色羽箭竟然只是这位防风氏族长徒手发射出来!

    青黑色箭影如同一条黑色大蟒,箭镞如同蛇信一般,带着瘆人的嘶嘶声,铺天盖地地袭来。

    而后羿勒马横弓,泰然自若,目光如同山岳一般沉稳,仿佛他面前只不过是一片浮云飘动,或是一片枯叶飘落。

    可他胯下那匹黑色骏马猛然瞳孔收缩,一阵乱声嘶叫,马腿微微颤抖,频频回头望着后羿。

    后羿没有作声,只是用手摸摸马头,用手在马的额头一摸,那匹黑马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目,腿也用力蹬直。

    而箭风已扑面袭来,避无可避。

    “大柱国!”寒浞和众人忍不住惊呼。

    只见那青黑色羽箭径直射向后羿,后羿竟直挺挺地跌落马背。

    风烈远远望着这一幕,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箭竟能得手,可心底随即生出一丝悲凉怅惘。大仇得报,可那些逝去的亲人、族人却早已深湮黄土。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第一的神箭手后羿怎么会败在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防风氏部落后人手中?

    风烈心底也有些诧异。他的仇报得似乎太过轻松,那个曾经他以为难以战胜的对手,此刻竟然直挺挺地躺在那匹黑色骏马的身旁。那匹后羿的坐骑不舍地拖着后羿的衣服,还对着后羿的脸呼着热气,可那位曾经名震华夏的神箭手却一动不动,和地上的一块石头一般。

    风烈还是按捺不住,阔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可就在这时,忽然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后羿,竟突然起身,嘴里含着风烈用尽气力射出的那支青黑色羽箭。

    “啮……啮镞法!”风烈的手在不住颤抖。

    后羿将那支青黑色羽箭随手一掷,那支羽箭已洞穿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树,只留下一个透出亮光的白色圆洞。

    “什么?你……你也会手里箭?!”这次风烈的牙齿也在打颤。

    后羿淡然一笑,道:“用箭之人,岂能拘泥弓箭?你能逼我使出这啮镞法,实在是不简单。”

    风烈沉声道:“我输了。”

    后羿道:“不,为部落族人复仇者,无论输赢,皆是英雄。”

    风烈惨然一笑道,“可我已无脸面去见他们。如今,我……”

    后羿心中一惊,正要出手阻拦,可风烈的骨刃早已刺入自己咽喉,红色的血液不住汩汩流出,转瞬便已将他的衣裳浸湿。

    “风大哥!”寒浞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风烈,“你这又是何苦呢?”

    风烈不住咳嗽,道:“这样起码给自己留点体面,我……我……还要给你……”

    可他脖领上早已殷红如一团傍晚的残霞。他握着寒浞的手用仅存的力气道,“寒……寒兄弟,你要小……小心……”

    寒浞握着风烈的手,也是悲伤得难以抑制。他们虽然相识不久,却早已英雄相惜,颇已视为知己。

    “风大哥,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天下最好的药师……”

    “不,不必了……”风烈的声音逐渐微弱,终于戛然而止,头颅不甘心地低垂下去。

    围观的贤士阁众人和羽林卫正要上前拿住刺杀大柱国的风烈,却被后羿挥手制止。

    后羿沉声道:“以诸侯之礼葬之。”

    寒浞木然而立,抱着风烈的尸体向前走去,也不在乎他人诧异费解的目光。

    “此子有勇有义,他日未可限量。”后羿望着寒浞的背影喃喃道。

    翌日。斟鄩城内。

    大柱国后羿命人将寒浞请到他的住所。

    寒浞并不知晓大柱国的用意,心中忐忑,但又不能贸然拒绝,只得动身跟随侍从来到后羿住所。

    只见那住所不过是四五间青木屋,并无漆器,院中还算宽敞,依稀陈列着箭靶,墙上则挂着虎熊等兽皮,其余并无什么华贵之处。若不是侍从引路,寒浞也不会想到堂堂的大柱国竟会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

    “小兄弟,你来了。”只见屋门打开,后羿一脸微笑地走出来。

    寒浞见是后羿,立马跪地叩拜道,“草民寒浞,拜见大柱国!”

    后羿笑着上前扶起寒浞,道:“行了,什么草民不草民。你昨天救了我,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寒浞道:“赏赐?当时形势危急,我只想着大柱国的安危,并不是图什么赏赐。”

    后羿拍着寒浞的左肩,道:“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是那些沽名钓誉、追名逐利之徒!不过你舍生忘死,就凭这份勇气,也值得奖赏!说吧,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呀!”

    寒浞此刻心中千万个念头涌现,可又被他一一否定。

    大柱国后羿是当世枭雄,挟夏后以令诸侯,又是箭法当世第一,无人敢撄其锋。他恨不得立刻对大柱国说出他的心中抱负,让他可以一展凌云之志,让原来那些嘲笑他、鄙视他、唾弃他的人抬头看着他!

    可他没有,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只老虎怎会容忍另一只豹子在他的领地叱咤风云呢?

    他必须等,等这只老虎真的变老那一天。

    于是,他俯身在地,双手贴地,以头叩地,虔诚道:“寒浞诚请尊大柱国为义父!还望大柱国成全。”

    后羿微微一怔,他心中也预料过寒浞的各种请求,可要拜他为义父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后羿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色,转瞬之间便又笑道:“好!我就认下你这个义子。日后,我这把老骨头可要依仗你了。”

    寒浞惴惴不安道:“岂敢!义父龙精虎猛,正是春秋鼎盛,有万夫不当之勇,经天纬地之才,是华夏柱石……”

    后羿摆手制止道:“行了。明日议事,你随我上夏殿,你回去准备一下。”

    寒浞拱手道:“是,义父。”

第二百一十九章 演技

    太阳升了起来,就像往常一样,东升西落,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可今天对于寒浞来说,却并不寻常。他跟随大柱国后羿步入夏宫大殿,亲自接受夏后仲康的封赏。他因护卫大柱国有功,被封为羽林卫中卫长兼左统军。

    寒浞恭敬地跪在地上,虔诚地像一头温顺的牛羊。就在众人半是疑惑,半是诧异的目光中,他亲手从夏后手中接下一半玉符。可没有察觉到,寒浞此刻用指甲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

    “臣定不负夏后和大柱国重托!”寒浞几乎是宣誓效忠一般。

    “好!”仲康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少年,不住点头道。“如今羲和氏作乱不息,天以日食为警,本后命胤侯为帅,汝为先锋,即日起出征平叛!”

    “是!”寒浞目光坚定,闪着亮光。

    三个月后,胤侯和寒浞平定羲和氏部族之乱,凯旋而归。仲康大悦,重赏二人不提。

    而朝臣之中,尨圉(龙豫)、武罗、伯因、熊髡(昆)分别被封为遒人、啬夫、大理、太史。

    转眼两年时光便已过去,仲康七年,帝陟。后羿率百官缟素三日,举国同哀。而此时仲康世子姒相却悄悄率家人和近侍离开夏都斟鄩,出居商丘,投奔依附邳侯。

    后羿闻听姒相出逃的消息,虽然恼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姒相是夏后仲康唯一的血脉。若是征讨姒相,不仅师出无名,还会受天下百姓的唾骂。后羿只得隐忍不发,依旧是奉姒相为夏后,在斟鄩城做他只手遮天的大柱国。

    而寒浞因屡次立功,也被大柱国后羿委以重任,开始参与部落联盟的议会。这自然引来尨圉、武罗、伯因、熊髡四位重臣的不满。他们纷纷向后羿进言,说寒浞资历尚浅,而且不通政务,不宜参与部落联盟的议会。可后羿只是随声敷衍两句,说正因如此,才要好好栽培年轻人。尨圉、武罗、伯因、熊髡虽是心中不满,可也终究无可奈何。

    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寒浞听到尨圉等四位重臣对自己不满,心中却开始筹划。

    从小就经历别人冷眼与嘲讽的寒浞,最懂人心。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为这四个老臣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有自己先出手才能活下来。

    可他如今威望资历都不够,如何才能搬倒那四个高高在上的重臣呢?

    寒浞忽然想起他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放羊孩子的故事。

    那个放羊孩子第一次说狼来了,部落的族人都急急忙忙地询问,拿着弓箭长戈要打狼。

    放羊的孩子很高兴,于是他第二次又故技重施,高声大喊狼来了,可这次族人看到没有狼都是怒气冲冲,感觉被小孩愚弄。

    等到第三次狼真的来了,放羊的孩子再高声大喊,都没有一个族人愿意来了。

    这就是人心!

    人心可救人,亦可杀人!

    寒浞心生一计,第二天上殿前,他故意在大殿之外跛着脚走路,还弯腰弓身,姿势异常古怪。

    太史熊髡正好上殿路过,看到寒浞这番模样,便冷哼一声道,“寒统军这是怎么了?竟连半点夏礼也不懂?”

    寒浞装得更加狼狈,弓着身子还要上前行礼,脚步却踉踉跄跄,险些把一把年纪的太史熊髡撞倒。

    寒浞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寒浞鄙贱之人,不懂礼数,这些日子旧疾复发,行动不便,不能向太史行礼,还请见谅。”

    熊髡见他如此回答,也不愿纠缠,道:“那寒统军日后病体康健,可要多学一下夏朝的礼数。”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步入大殿。

    寒浞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道:“哼,老匹夫,他人也要你记得今日的话!”

    而这时啬夫武罗和大理伯因也从寒浞身旁经过,寒浞更是卑躬屈膝,脚步走得踉踉跄跄,险些跌倒,丝毫没有往日征战沙场的英武风姿。

    武罗、伯因虽心中纳闷,也没有细想,只是加快脚步,着急上殿。正巧遇上太史熊髡,才知道寒浞是旧疾复发,心中虽有些怀疑,但还是感觉暂时消了一块心头之患。

    毕竟大柱国看重寒浞,便是寒浞那一身武艺,和当年救驾有功,此时他疾痛缠身,难以领兵作战,便如同老虎失去爪牙,威胁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寒浞政务尚未精通,有他们四重臣在,他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

    这时,四重臣之首的尨圉缓缓走进大殿,他虽年过八旬,依旧是耳聪目明,举止从容,目光澄澈,步履稳健。其余众臣都让出一条路来,躬身行礼道:“见过遒人大人!”

    尨圉银色胡须微微一动,拱手还礼道:“诸位大人有礼!”说罢,他便在大殿前的一张鹿皮毯上坐下。

    这是大柱国后羿考虑到尨圉年迈有功,德高望重,位于众臣之首,对他的优渥。

    这时,众臣才看见大柱国后羿从大殿旁侧的偏门步入大殿,纷纷跪拜叩首,道:“微臣叩见大柱国!”

    尨圉也象征性要起身,被后羿摆手制止道,“尨圉大人免礼。”

    尨圉半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只是将身子又直了直。

    后羿自打仲康去世,姒相居商后,也没有妄坐后位,依旧是在大殿之上留出夏后之位,以示自己没有不臣之心。

    他此刻站在大殿之中,凝眉沉吟道:“今日本柱国召集诸位来,是要商讨讨伐纯狐氏部落!不知诸位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群臣面面相觑,虽是各有盘算,可不清楚大柱国的意图,谁也不敢先说。

    后羿见众人没有应声,道:“诸位以为左统军寒浞如何?”

    “这……”群臣一阵迟疑,不过也有人碍于后羿威势附和。

    “大柱国,臣以为不可。”太史熊髡起身上前道,“臣方才见寒统军旧疾复发,步履踉跄,想起不宜征战。”

    “什么?”后羿惊道,“寒统军征战三年也未听说有什么伤病,如今在朝中处理朝政,怎会旧疾复发?”

    武罗、伯因互相递个眼色,同时上前拱手道,“大柱国,臣等也是亲眼所见,太史大人所言非虚。寒统军当年随胤侯平定羲和氏动乱,确实是英武不凡,可此一时也此一时也。更何况,国之大事,在祭祀与戎兵。如今平定纯狐氏动乱,若是让伤病缠身的寒统军去,岂不是让纯狐氏部落笑我华夏无人么?”

    尨圉在后羿身后一言不发,但他明显对熊髡、武罗、伯因的做法很满意,白胡子背后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本来就觉得寒浞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出身低微的人,不配和他们一同议事。当然,他也觉察到寒浞是大柱国想要安插在他们身旁的一枚钉子。如今,这枚钉子自己松动了,他们岂不想连根拔起?

    可尨圉隐藏的微笑渐渐凝固了,因为他看到一个龙精虎猛的寒浞统军已阔步走进大殿,对着大柱国后羿跪拜道:

    “臣寒浞愿为先锋,不破纯狐,誓不罢休!”

第二百二十章 日照金山

    远山抹着一层金色的轮廓,温润而明媚的曲线,让人不仅对远方心生向往。

    大柱国后羿站在高台之上,举目瞭望,道:“尨圉大人以为,此次东征纯狐氏部落胜局如何?”

    尨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道:“老臣只知政务,不懂军事。”

    后羿略显尴尬,勉强笑道:“尨圉大人德高望重,事理明达,当有此运筹才略。”

    尨圉依旧是目光半闭,道:“臣老矣,不敢越俎代庖。”

    后羿心想这个老狐狸,总是不愿表明立场。寒浞若是得胜,他虽不愿,也不露声色。寒浞若是战败,他那副神色,也是预料之中。可后羿就看不惯他这幅故作高明的样子,而且他知道武罗、伯因、熊髡也是唯尨圉马首是瞻。他觉得是时候打击一下尨圉这帮老臣的气焰。

    后羿转过话题,道:“尨圉先生觉得逢确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逢确?”尨圉摇摇头道,“没听过。”

    后羿有些尴尬,只得望着远处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可是一个射箭的好苗子!还有寒浞,他要是想学,我这身本事都能……”

    “咳咳……”尨圉依旧没有回应。

    这时突然有侍卫急匆匆赶来。

    “报!寒浞将军征讨纯狐氏部落得胜归来!”

    后羿面露喜色,道:“快!快去城门外接见!”

    斟鄩城外,寒浞策马在前,后面是阵容齐整的夏朝士兵,中间跟着的是衣裳破旧的被俘的纯狐氏部落的族人。他们大多是部落女子,还有少许的男童,还有几十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年族人。他们大多面露菜色,目光躲闪,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俘的纯狐氏女性族人虽然恐惧,却没有一个人落泪。她们知道,战争面前,眼泪只会换来敌人的蔑视和嘲讽。

    可就在满是萧条苍凉的俘虏中间,一个白衣女子却安然坐在竹笼之中,目光温柔,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身旁卧着两只雪白的狐狸,不时要钻进她的怀里,感受她的温度。

    寒风如刀,刀刀割在纯狐氏被俘族人的脸上。他们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无论是秀丽还是粗鄙,都能感受到天地肃杀的寒意。

    可那白衣少女拨弄着绿竹笼上残存的几片青黄色的竹叶,低声道: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没想到,再到这洛水河畔竟是这般境况。”

    同行的人听在耳中,虽不言语,都心底隐隐作痛。

    昔日的纯狐氏部落可是信奉九尾神狐的三大鼎盛部落之一,在禹王迎娶涂山氏部落女娇后,更是华夏境内对三大神狐庇佑的部落都顶礼膜拜。可如今东夷部落动乱,互相残杀,连昔日强大的防风氏部落都黯然陨落,纯狐氏这样以女子为主的部落衰亡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大柱国后羿带着羽林卫和群臣来到斟鄩城门外接见,浩浩荡荡的气势又是令纯狐氏族人惊骇。

    寒浞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领命讨伐纯狐氏部落,如今逆贼已平,斩纯狐氏族人三千二百首级,俘族人五百三十人,得牛羊各六百头,野马一百匹。另有白狐两只,同纯狐氏少主一同关押在竹笼之中。”

    后羿上前扶起寒浞,道:“寒将军此战居功至伟,本柱国定会禀明夏后,予以褒奖。此纯狐氏少主乃是纯狐氏部落之领主,兹事体大,由本柱国亲自处理,其余俘虏按惯例处置。”

    寒浞回头望了一眼竹笼里目光黯然的纯狐,又望向大柱国,只得点头道:“末将领命!”

    后羿大手一挥,道:“纯狐氏祸乱东夷,屡生叛心,今日寒浞将军一举平定,实在是功不可没。诸位首领当飨宴三日,以贺此功!”

    群臣皆拱手道,“飨宴三日,以贺其功!”

    武罗、伯因、熊髡忘了尨圉一眼,见他微闭双目,便也不再言语。

    寒浞望向远处群山,只觉那金光渐渐退却,抹上一轮血色。

    大柱国后羿的飨宴令让斟鄩城又见到了昔日帝启时代才有的宴饮盛况,不少老辈人都说,曾经只是听过帝启的钧台之飨,如今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起初,大柱国后羿的飨宴令只在夏宫之内,可有部分好热闹的大臣提议与民同乐,于是整个斟鄩城的百姓也加入到这次盛大的飨宴。

    络绎不绝的奇珍异果和山珍海味被运到斟鄩城,各地的大小诸侯部落也纷纷进贡。

    大柱国后羿让寒浞和逢确拟好进贡的单子,呈报给他,把尨圉、武罗、伯因、熊髡晾在一边。

    只见寒浞、逢确等人拟好礼单,上写着:

    獯鬻氏部落:大鹿五十只,獐子八十只,狍子一百只,暹猪二十个,野猪五十头,野羊一百只,青羊二十只,山黑羊二十只。

    有鬲氏部落:青鱼五百斤,鲫鱼五百斤,龙虾二百斤,对虾一百对。

    有虞氏:猪獾五十头,野鸡二百对。

    有仍氏: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牛皮一百张,鹿皮一百张。

    有缗氏:粟米三十车,榛子、松仁、桃、杏穰各二十口袋,柴炭二十车,银霜炭五车,松木炭五十斤,金丝楠木炭二十斤。

    三苗氏:稻米十车,碧糯五十斤,白糯五十斤,杂色粱谷各五车。

    莱夷氏:大鳟鱼五条,海虾二百斤,珊瑚树二株。

    其余记录,不一一详述。

    后羿看着进贡的礼单,点点头笑道:“知道了。”接着便要进入内苑。

    这时寒浞抱拳道,“大柱国!末将……”

    后羿不情愿地转过身,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寒将军可还有什么事吗?”

    寒浞跪地叩首道:“末将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后羿摆摆手,笑道:“寒将军但说无妨,只要我后羿能做到,纵然是为你建个寒国也无妨。”

    谁知寒浞面色凝重,又略显迟疑道:“末将希望大柱国能放了纯狐。”

    后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仿佛是渐渐凝上一层寒霜,许久没有回应。

    “末将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不过还请大柱国考虑。”寒浞坚持道。

    后羿凝眉道,“这纯狐是叛逆之领主,不可轻饶。寒将军,你若要别的赏赐可以,此事不必再说了。”

    说着,后羿便甩着袖子离开了,留下呆跪在原地,神情不甘的寒浞。

第二百二十一章 狐假虎威

    寒浞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每当他闭上眼,他的脑海便浮现出纯狐的模样。她清丽明媚的神采,她哀怨凄婉的目光,她的一颦一笑,都让她难以忘怀。实际上自从第一次在洛水河畔遇见她,她就已经住在他的心底。

    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大柱国后羿的女人!

    明明他寒浞才是攻城拔寨,平定纯狐氏叛乱的先锋将军,按照惯例,纯狐便是他的战利品!

    可如今猎人网中的战利品却成了他人的珍馐,本来可以陪伴他的百灵鸟却被锁进深宫的囚笼!

    寒浞不甘、失落、痛苦、无奈,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他将自己的牙咬得咯咯发响,他将指甲深深刻入木制的剑鞘。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比夜晚的月光的寒意还要浓。

    “纯狐,你终有一天是我寒浞的!”

    寒浞的眸子在黑夜里如同一只野狼般闪着恨意与不甘。

    而此刻的大柱国后羿正在他宽敞明亮的屋内纵情声色。他被一团温暖的乐声所笼罩,空气里飘散着獐肉、鹿肉、猪肉、熊掌的香味,案几上摆满了榛子、松仁、桃干、杏穰各色果品,炭火烈烈燃烧,将整个大厅都渲染得一派春光明媚。

    后羿喝了一大罐果酒,目光渐渐迷离,可他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因为他看见几个姿色秀丽的女子已像蝴蝶一样围了过来。

    他仿佛置身在一个春光明媚的花园,身边牡丹、芍药、玫瑰、海棠依次盛开,但这些香味很快让他厌烦。他觉得这香味过于平庸和腻味,他想要一种清新脱俗的雅香。

    他虎目一瞪,推开了牡丹、芍药、玫瑰、海棠,喝道:“传纯狐!”

    不久,纯狐一袭白衣,抱着白狐狸,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大厅之中。

    周围的一切在此刻都显得黯淡无光,这个纯狐氏部落少主仿佛是从远离尘世的仙境而来。她的一颦一蹙,都充满了一种清新脱俗的雅致。她像清水生出一朵洁白无垢的芙蓉,没有任何雕饰。她仿佛就是空谷的一株幽兰,自然就带着兰芝芳草的香气。

    “来,过来!”后羿此刻却并没有怜惜之意,一把就将纯狐牵在自己手里,很快他又举起酒杯将果酒灌进纯狐那洁白无垢的脖领。

    夜色渐渐深了,天上一勾残月,几点疏星。

    寒浞一夜未眠,就这样盯着夏宫的方向,一直到天色渐明。

    他要进夏宫,他要再求大柱国一次,他想再为纯狐争取一次!可是回应他的却是紧闭的大门,他用力地挥拳砸着大门,可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沉闷的回声。

    “开门,开门!我要见大柱国!”他几乎是嘶吼着。

    可开门的侍卫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大柱国昨夜畅饮欢度良宵,今日不能见客。寒浞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不要去触霉头。你可知道上次逢确将军在大柱国酒醉时硬闯入门,被大柱国一箭射中左臂,听说歇了好几个月呢!”

    寒浞听出这侍卫的讥讽之意,可大柱国的喜怒无常他确实是领教过的。

    当初他随大柱国外出打猎,一个侍卫因为不小心惊吓了大柱国的马,被他吊在树上,在大太阳下活活晒了三天。要不是第三天下雨,那人估计要活活晒死。还有一次,一个有鬲氏部落的首领朝贡时不小心把他的名字写错了,他一把掀翻了案几,率兵攻打有鬲氏三个月。直到那位首领跪地求饶,愿意割地百里,他才罢休。

    今日他若贸然闯进去,实在是不划算,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寒浞只得拱手作揖,转身离开了大柱国府。

    他不甘心,可现在他只有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割人心中肉,可纵然是心中滴血,他也只有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个月后,大柱国后羿已渐渐不理朝政。寒浞看到朝臣面面相觑,心中已有主意。

    尨圉、武罗、伯因、熊髡等四个老臣毕竟年迈,很多事情并不能面面俱到,其他一些中小部落首领只是畏惧大柱国后羿,对他们也并不心服,不过是表面上附和应承罢了。可尨圉等四位老臣自恃身份,丝毫不把这些中小首领放在眼里,他们依旧是像往常一样谋划决断。可如今没有大柱国后羿统摄大局,很多过去看似平常的事就变得棘手起来。

    武罗说如今国库空虚,需要对东夷加征赋税,从原来的十抽一税变为十抽三税,各地在夏都经商贸易的税额增加一成。他话音刚落,东夷的一些首领便议论纷纷,不愿附和。有人直接逼问,这是大柱国的意思还是你武罗的意思?武罗当场被问得支支吾吾,下不来台。还是尨圉咳嗽两声,道:“我们都是为夏后分忧,此事可再商议。”

    伯因又说各地刑狱增多,司判莅讼量刑过轻,建议加重刑罚。熊髡说近日他夜观星象,发现荧惑守心,乃是凶兆,需要抽调各部落精兵屯守夏都斟鄩。可他们的话音刚落,又是引起不少首领的骚动和质疑。这次纵然尨圉大声咳嗽,也显得无济于事。四位老臣没有办法,只得罢朝,改日再议。

    武罗、伯因、熊髡不明白,明明往日就是大柱国一点头就能同意通过的小事,如今却闹得如此不可开交。还是尨圉老谋深算,他知道如果不请出大柱国后羿,这些中小首领难以心服。

    他们纵然是机变百出的狐,也离不开大柱国后羿这头威震四方的虎!

    可惜他们不知道大柱国后羿此时正沉醉在纯狐的温柔乡,对朝政根本不关心。他们一连几次要求见大柱国,都被侍卫冷冰冰地拒之门外。

    “我们有军国大事要求见大柱国,若是贻误时机,你担当得起吗?”武罗对着侍卫怒吼道。

    侍卫只是一脸冷冰冰的模样,道:“大柱国身体抱恙,恕不接待。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伯因厉声喝道,“你不过是小小侍卫,竟敢和我们这样说话!你可知冲撞上官是何罪行?”

    侍卫依旧是淡淡道,“这小人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让几位大人进去,今日没命的便是小人!”

    尨圉等人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开了大柱国府。可他们身后飘来乐者的歌声和嬉戏的欢笑声。

    武罗道:“尨圉大人,大柱国他……”

    尨圉摆手制止道:“君明,政由君;君昏,政由臣。后羿本就是有穷氏酋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时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

    可这时他们身后却响起深沉有力的脚步音。

大禹历史评价

    孔子: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季札: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

    司马迁:尧遭鸿水,黎人阻饥。禹勤沟洫,手足胼胝。言乘四载,动履四时。娶妻有日,过门不私。九土既理,玄圭锡兹。

    《太史公自序》: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刺牛耳

    后羿望着门外白雪茫茫,在一瞬间便老了下去。他曾经坚毅锐利、让人畏惧的瞳孔变得浑浊而无力。他想起自己已经半年多没有去畋猎了。可他刚要起身,一种强大的困意和疲惫感便袭来,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觉得陷入沼泽中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可他还是不甘心。他还要再去做自己最后一次畋猎。

    “来人!来人!咳咳……咳咳……”

    可是无人回应,只有室内他自己那苍老寂寥的回声。

    他其实近几天就已觉察出来,他的屋室出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可当他要召唤时,却又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每天送来一小罐肉羹和几个野果罢了。

    “纯狐,纯狐……”后羿口中喃喃,可他知道纯狐是不会再来的。

    自从尨圉、武罗、伯因、熊髡被囚禁在荆坊,他就把朝中大小政务交给了寒浞。他只顾畋猎和享乐,早就无心留意政务。

    而寒浞也是借着后羿的号令,将一些与他政见不同的部落首领都流放到偏远地区,任命了很多听信效忠他的部落首领。

    后羿有时想起来要问政务,朝中大臣也都是对寒浞称赞不已。后羿本就喜欢畋猎戎兵,对这些琐碎政务不屑一顾,加之尨圉等四老臣的密谋,也让他对这帮华夏旧臣寒了心。与其和他们逢场作戏,还不如把他们晾在一边,看他们没有我后羿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后羿不知道的是尨圉等四位老臣本就年事已高,如今因罪被流放,既愧且病,不到半个月便都病殁了。

    寒浞拔掉这四根肉中刺,更是再无阻碍,不过五六个月光景,早已在朝中呼风唤雨,一切军政大权都由他裁决。他的野心一点一点滋长,渐渐也不把他的那个义父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还一直对纯狐被后羿霸占的事心存芥蒂。

    纯狐是他的战利品,是他的附庸。可到头来自己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便宜给年过半百的后羿。

    寒浞咬着牙,心里在盘算怎么处置这头病得奄奄一息的老虎。

    后羿病得并不严重,但他曾经那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枭雄之心却早已在日日笙歌中消磨殆尽。

    一只饿狼强大后怎么会容忍身旁躺着一头猛虎呢?纵然是一头老病孱弱的虎,也会让这只饿狼胆战心惊!

    寒浞虽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还是对年老的后羿放心不下,更何况还有出居商丘的姒相!

    他寒浞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这华夏之主!

    他其实早就对后羿不满,明明那夏后仲康、姒相已是傀儡,还依旧要朝臣遵从后令,美其名曰:奉夏后以讨不臣!

    笑话!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他后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臣,洛水河畔围截夏后太康,立仲康、姒相为傀儡夏后,自己摄政十余年,还好意思说是奉夏后之命!

    他寒浞绝不做这假仁假义之人,他要做就要做真正的王!

    他需要一个帮他的人,这时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女子走了进来……

    大柱国后羿挣扎着坐直身子,他听见脚步声,他知道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来送饭了。

    老仆这次带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有烤得油嫩发亮的鹿肉、一罐有些浑浊的肉汤,还有几个略微发黄的秋梨。

    “这是什么意思?”后羿问着眼前这个又聋又哑的老仆,又像是喃喃自语。

    老仆自然什么也听不见,依旧像往常一样把事物整齐地摆放在后羿身前的木案上。

    鹿肉?浑浊的肉汤?发黄的秋梨?

    这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很快,后羿便证实了他的想法。

    一袭白色狐裘的纯狐出现在门口,她身姿依旧婀娜动人,玲珑的曲线,白皙如玉的肌肤,口如朱丹,目若含波。可她的神色却清冷而陌生,仿佛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后羿这个人,或者她眼前已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过客。

    后羿眸子中闪动着一丝神采,颤声道:“纯……纯狐,你来了。”

    纯狐冷冷道:“我本不必来的。”

    后羿道:“可你还是来了,你毕竟是我的女人。”

    纯狐冷笑道:“你的女人?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俘虏的战利品罢了。我和你畋猎捕获的那些麋鹿、豹子、野獾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喜不喜欢?”

    后羿有些疑惑,“锦衣玉食、歌台暖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难道不是你喜欢的生活?”

    纯狐幽怨地望着后羿道:“哼,猎人就是猎人!你问问笼中的鸟会因为人喂给它好点的鸟食就快乐么?更何况我还不如那一只笼中的画眉!”

    后羿道:“可……可我从来也没亏待过你……”

    纯狐目光冷冽,叱道:“住口!你杀我部落族人,满手都是亡灵和鲜血,还说什么不曾亏待!这简直就是最令人作呕的谎言!我们纯狐氏部落世代信奉九尾灵狐,不喜杀伐,与周围相安无事。可你不远千里,要灭我部族,杀我族人,此仇此恨,削骨难忘!我恨你!”

    后羿望着满是怨毒的纯狐,不禁怅然若失,蓬乱的头发垂落在他的额前。

    沉默半晌,他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豪气,道:“不错!我后羿此生手上的鲜血,箭下的亡灵不计其数。纯狐氏确实是我下令灭的,你的族人也是我下令杀的。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今天我就给你这个亲手复仇的机会!”说罢,他攥紧右手,用力将上衣扯开,露出他那衰老却依旧宽阔的胸膛。

    纯狐的睫毛上依稀有泪光闪动,如同清晨草叶上滚动的露水。

    她有些犹豫,可她知道这确实是她唯一可以亲手报仇的机会。

    她想起那天烈烈燃烧的战火,想起倒在血泊里的族人,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想起那些被烈马践踏呻吟的老弱妇孺,想起中箭而死的亲人,想起被凌辱至死的女人,想起那些濒死族人绝望无助的眼神,想起敌人冷漠轻蔑的目光!

    她的手已掏入怀中,那是一支三寸多长的断箭!这是她兄长临死前从流血的胸膛上拔下来的,叮嘱她日后一定要用此箭杀了后羿!

    后羿此时变得坦然了,他拿起那块烤得油光发亮的鹿肉大口咀嚼起来。

    “可惜没有酒!”后羿皱皱眉头,拎起一个有些发黄的秋梨。

    “梨?离!”后羿心头微微一震,原来这饭也是提前谋划好的。

    他又拿起陶罐,仰头喝了起来。

    一道寒光闪动,纯狐看见后羿高高扬起的脖领,闭上眼用力将那支断箭刺了出去!

    咣当!

    陶罐摔碎在地上,一分为四,里面的热汤还在地上冒着热气,地面上赫然出现一只竖立煮熟的牛耳!

    后羿喃喃道:“牛耳……羹!寒……寒……”还未说完,他眼中的星光便黯然熄灭。

    鲜血像红色的蚯蚓一般爬满后羿的脖领,很快便淌了一地,染红了他的影子。

    门赫然被撞开了,寒浞跪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吼道:“大柱国!”

    那只地上竖立的牛耳微微一震,终究是躺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下归寒

    寒浞即位,迁都寒河之畔,改国号为“寒”。他明白身在斟鄩,夏后氏势力依旧根深蒂固,不少夏朝老臣对后羿尚不心服,更不要说他这样一个外人。于是他率领支持他的部落首领来到寒水河畔,建立“寒”国。他还下令召集伯明氏后人,可来的人并不多。可寒浞并不在意,他知道只要让伯明氏那些人知道他寒浞如今已经出人头地,成为号令一方的诸侯王就够了。

    可寒浞并不放心,也不甘心。他不放心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有穷氏后裔和夏后氏部落族人,他更不甘心只做寒国的国君。他发誓他要成为天下共主,让这片土地从此只姓“寒”,让“夏”彻底消失。

    他嗜血冷酷的一面暴露无遗,第一步他就将刀锋挥向了有穷氏部落族人。

    当他吩咐手下将后羿的尸体剁成肉泥,然后加入毒药做成肉饼,送给有穷氏部落的后羿族人吃。后羿族人乌泱泱跪在地上,又惊又悲,看着手中的肉饼无不脸色发白,很多族人半是干呕,半是流泪。可寒浞派来的卫兵手中长戟发出冰冷的寒光,由不得他们不吃。一些族人无奈流着泪吃下肉饼,很快便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地倒地身亡。其他没吃肉饼的人眼看这种情形,便要脱身,可还未来得及起身,便是长戟挥动,血光四溅。一些跑得快的后羿族人,还未窜出几十步,便被乱箭射死。其他躲藏的有穷氏部落族人恐遭寒浞屠戮,纷纷逃亡边远地区,隐姓埋名。从此,中原地区再也没有有穷氏族人的踪迹。

    寒浞扫清有穷氏部落的复仇隐患,丝毫没有放松。他明白如今寒国新立,势必激起夏后氏部落联盟的不满。毕竟寒国占据的不过是夏朝不到半壁的江山,夏朝不灭,他天下共主的地位就是痴人说梦。

    于是,寒浞鼓励耕织,在统治区轻徭薄赋,削富济贫,人民生活逐渐富裕,青壮年也响应号召积极参军。寒国的国力一天天强盛起来,百姓储粮和蓄养的牲畜比昔日太康、仲康在位还要多了数倍,寒国百姓也更加拥戴寒浞。

    身处帝丘的夏后姒相自然不会容忍寒浞的实力日益壮大。他明白如果不趁早遏制寒浞的势力,寒浞定然会成为第二个挟夏后以令诸侯的后羿。于是,夏后姒相联合支持他的斟鄩氏和斟灌氏,兵分三路向东攻打寒国。可是寒浞早有准备,夏军与寒军对峙数月,难以攻克城池,只能无功而返。

    但寒浞知道,夏与寒定有一场大战,于是他养精蓄锐、秣马厉兵,在奖励耕织的同时,积极筹备和训练军队。同时他的两个儿子寒浇和寒豷(音“易”)也逐渐成长起来,成为寒浞麾下的得力助手。

    说起寒浞的原配妻子,乃是九黎一族的蚩尤后人,天生勇武过人,姓姜,名蠡。她是寒浞率兵讨伐东夷叛乱之时与寒浞在战场相识,由于爱慕寒浞的勇武胆气,便自愿率部归降。寒浞得胜归朝,后羿便送了寒浞顺水人情,为寒浞、姜蠡二人赐婚。后来姜蠡便给寒浞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寒浇天生神力,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几十个人也奈何他不得。次子寒豷身高丈余,力大如牛,更是舍命不怕死的主儿,寻常兵器和箭矢他都不屑一顾,常常迎着敌人的滚木、箭矢便冲锋陷阵。他们兄弟二人既有母亲勇武过人的蚩尤氏后裔血统,又有父亲机智狡猾的头脑,在十几岁的年纪便能独当一面、领兵厮杀。

    寒浞十一年,在精心谋划多年后,寒浞对夏朝领地发动突袭,掠夺大量财物和牲畜,还俘虏了很多夏朝百姓。寒浞论功行赏,将这些俘虏、财物、牲畜按照功绩依次赏赐给寒国大臣。这次突袭战让寒浞的野心变得更大了。同时,这么彻底激怒了夏后姒相,寒、夏大战一触即发。

    寒浞十二年,寒国与夏国大战全面爆发。寒浞没有被动防御,而是选择先发制人,他采取分兵击破的战略,先命长子寒浇率寒军主力攻打斟灌氏的弋邑城,自己则与次子寒豷佯攻夏都帝丘和斟鄩氏,以截断夏军援助斟灌氏的援兵。果然,寒浇神勇过人,用兵果断,斟灌氏孤立无援,很快弋邑城便被攻陷。斟灌氏首领姒开甲虽心有不甘,也只能远远望着断壁残垣的城池,率领残余部众退守斟灌城。

    寒浞见首战告捷,便大兴封赏。他封长子寒浇为过王,镇守莱夷西北的过邑。封次子寒豷为弋王,镇守弋邑城。不过此次大战,寒国虽然获胜,也损失不少青壮年士兵。寒浞眼看一时之下也难以彻底击败夏后姒相与斟鄩氏、斟灌氏部落的联军,便下令罢兵休战。

    夏后姒相眼见寒浞退兵,心里不由长舒一口气。他本以为夏后氏联合斟鄩氏、斟灌氏,定能将寒军一举击溃。可没想到,寒浞的分兵击破的策略让他的合围还未开始就已结束。他明白寒浞这只狼若是长大,定然比昔日的后羿还可怕十倍!这个对手有着近乎残酷的耐心和料敌机先的判断,而且他对对手绝不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

    寒浞十八年,寒浞又率领军队卷土重来。这次他让寒浇率领主力直攻斟鄩城。斟鄩主帅姒开甲正要报六年前的战败之辱,一见对手是寒浇,顿时怒气便压抑不住地冲了上来。

    “来!列队,给我杀出城去!”

    士气高昂的斟鄩氏士兵浩浩荡荡地杀出城外,可昔日气焰嚣张的寒浇竟然撤退到三十丈之外。

    “首领,对面有些蹊跷呀!”副将提醒姒开甲。

    姒开甲喝道:“有什么蹊跷,定是寒军见我军士气正盛,心生怯意!我军正要趁着士气,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来,战士们,给我冲!为弋邑城死去的亲人和战友报仇!”

    “杀!杀!杀!”

    斟灌氏部落的士兵全都怒气填膺,恨不得立刻便将寒浇军队杀得片甲不留。

    “冲!”姒开甲一骑当先,地上腾起浩荡的尘土。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夏血脉

    姒开甲的军队遭到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姒开甲自知大势已去,也不甘心被俘虏凌辱,便将长戈搠在地上,纵马引颈自尽。而斟鄩氏也在几个月后,被寒浇以沉船计大败,死伤被俘不计其数。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夏后姒相明白,寒浞满足的并不是割据一方,而是要将他取而代之,他要成为华夏真正的共主!

    姒相想到寒浞就不禁脊背发凉,额头冷汗涔涔。曾经他以为这天下最可怕的人是那个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大柱国后羿,现在他才明白这个隐忍狡诈、善于韬晦的寒浞才是他真正的大敌!

    寒浞不好美酒,不近女色,不溺畋猎,不行暴政。除了他不是夏后氏一族,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攻击的弱点。而且现在他替代后羿,也赢得了不少民心。如今他的儿子寒浇又先后大败斟灌氏和斟鄩氏,锋芒正盛,实在是心头大患!

    姒相不甘心,他不愿大夏在他的手里易主,他决定在帝丘城再做最后一次决战。

    可寒浞已下令命寒豷率三万寒军驰援寒浇,准备一举攻下帝丘城。

    寒浇也下令士兵准备好三天干粮和水,其余辎重全都丢弃在路上。寒浇勒马在前,举起手中黑色长戈,道:“弟兄们,杀进帝丘城!你们要的朋贝和女人,鹿肉和果酒,全都在这城里!三日之内,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寒军杀气弥漫,如深秋旷野上无边弥漫的冷雾。

    而此时的帝丘城内已是乱作一团。

    “报!城中粮草已不足半月!”

    “报!左司马已率部逃亡,不知去向!”

    “报!城中东南隅马厩失火,十几间民屋被焚成焦土!”

    “报!……”

    姒相焦头烂额地在殿内负手踱步,全然没有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本来还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如今看来,这帝丘城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中将军伯靡呢?传我后令,让他速来见我!”

    可姒相没有等来救援的伯靡,他已看到大殿周围的火光冲天,他已闻到梁木燃烧的味道。

    “寒浞,你好狠!”姒相的瞳孔中烈火燃烧,渐渐黯淡成灰烬。

    “快!活捉姒相!过王寒浇大人重重有赏!”

    殿外喧嚣声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罢了,天意如此。后缗,你快走!”姒相望着大殿角落瑟瑟发抖的妃子后缗。

    “不,夏后,后缗愿随您共生死!”后缗眼中泛着泪光,不愿离去。

    “唉,快走!你腹中的孩儿是我大夏复国的唯一希望,你一定要将他好好抚养成人。我姒相碌碌无为,愧对大夏历代先王,今日唯有以死殉国!”

    滚滚烈焰已在大殿燃起,姒相神情镇定地走向烈火之中。

    “不!”后缗撕心裂肺地吼叫。

    “卫兵,快带她走!”姒相面色沉重地回眸,看着卫兵将后缗带走,他已问到衣服燃烧的焦味,烈焰如同火蛇一般转瞬便将他吞噬其中。火光中那个身材消瘦的黑色身影不甘地倒下了。

    待到火光渐渐黯淡,已是第二天的上午。昔日繁华的帝丘城,如今到处是断壁残垣,倒塌的宫殿,焚毁的梁木,已经发干变黑的血迹,还有目光呆滞、衣着凌乱的宫人,无不在诉说着这座城池衰败的惨状。

    寒浇阔步走在帝丘姒相的故殿外,目光冷冽,但嘴角却明显带着胜利者的嘲笑与轻蔑。

    “泱泱大夏,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姒相,你没有当夏后的本事,早就该退位让贤!也少了这么多夏民跟着你遭殃!”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变得严厉起来,喝道:“来人,有没有找到姒相?”

    一个小首领上前跪拜道,“启禀过王,姒相葬身火海,如今已是一具发黑的焦尸了。”

    寒浇道:“将姒相的尸体悬在城头,让那些还敢抵抗的夏民看看,什么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小首领有些犹豫,道:“这……这恐怕?”

    寒浇目光如电,扫视过去道:“恐怕什么?”

    小首领道:“姒相毕竟是大夏后主,如今已葬身火海。再这样悬尸城头,恐怕会激起民变!”

    寒浇冷笑道:“哼,你懂什么!我就是让这帮不顺从的人看到他们的君主这种凄惨下场,断了他们复国报仇的念想!快去!”

    帝丘城外一个破旧的竹筐缓缓升起,里面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很多夏民都不忍上前,不少人忍着愤怒在心底默默诅咒,还有一些人已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血债血偿!

    有人说,夏后姒相并没有死,而且悄悄转移到其他部落。

    也有人说,一个好心的侍从穿上夏后的衣服替他葬身火海。

    还有的说,帝丘城头那具焦尸不过是一头野鹿的烤焦的尸体。

    可无论如何,大夏一败涂地,斟灌氏、斟鄩氏对寒浞俯首称臣,姒相也彻底销声匿迹。

    可几个月后,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说当日夏后姒相葬身火海之时,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后妃从一个墙洞逃出了帝丘城。

    这个消息让寒浞大为震怒,他叱问寒浇,问他为何不斩草除根,还说那个后妃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活着,便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无论如何,纵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姒相的那个怀孕的宫妃找出来,以绝后患。寒浇更是又惊又怒,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便下令将城中和方圆五十里一岁以内的孩子和怀孕的女子全都抓起来,一一审问。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收获。那些被抓的孩子不是太大了,就是不是夏后氏部落的血脉,整日在城中哭闹,吵得寒浇心烦意乱。最后,他只好将年纪大的孩子和其他部落的孕妇放了回去。可寒浞却仍旧是不放心,下令在华夏部落搜寻姒相遗孤的消息,若是有部落隐匿不报,视为夏朝叛逆,定要派兵剿灭,寸草不留。

    而就在半年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在有仍氏部落的草木棚里呱呱降生了。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这个夏后氏血脉传承的男孩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世界,他看到了一个温柔恬静的面庞。

    “后缗呀,你真有福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以后他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敬你!”身旁一个接生的老妪笑得满脸皱纹凑在一起。

    后缗抱着这个新降生的小生命,道:“你爹早就给你取了名字,你以后就叫——少康!”

    “小少康!来,让外公抱抱!”后缗的父亲任黔走了进来,笑着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寄人篱下

    后缗此刻还带着几分分娩后的疲倦,道:“爹,女儿真是拖累您了……”

    任黔忙摆手道,“一家人,说的什么话!你好好调理身体,我还要指望我这小外孙以后出人头地,让我这老头子也跟着享些清福嘞!你想吃什么都吩咐她们,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回到有仍氏部落,你就是回到了家。有什么事,爹给你做主!”

    后缗略带犹豫蹙眉道,“可哥哥那边……”

    任黔道:“谁?任狐?他有什么意见?这个家我说了算!嘿,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外孙!”说着,任黔便用自己的白豹皮大衣把小少康抱在怀里。

    小少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这个世界,白皙的面庞和他的母亲后缗一样。可他不哭不闹,眉宇之间颇有几分王者的贵气。

    任黔笑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以后定成大器!”

    后缗望着父亲怀中的小少康,喜悦之余,倒是担忧不已。她明白夏后葬身火海,便是要借此为她们母子逃生。

    少康啊,少康,你快点长大……

    年幼的少康伸出莲藕般白皙的小胳膊,小手在任黔脸上摸了摸。

    “哎,我的小外孙!”任黔笑得合不拢嘴。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便是十二年过去了。小少康也长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他天性聪慧,又能吃苦,而且好学善思,对于不懂的东西常常请教有仍氏的老族人。自族长任黔到一般族人,对小少康都很喜欢。

    但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对后缗母子都没有什么好感,那便是后缗的二哥任狐。任狐本来在后缗出嫁前对这个年幼的三妹倍加宠爱,他会将自己外出打猎的小兔子偷偷藏在怀里给妹妹后缗带回来玩耍,也会去十几丈高的悬崖边掏鸟蛋来逗妹妹。

    可自从妹妹出嫁夏后姒相,他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跳脱热情、对妹妹后缗极尽宠爱的任狐,变得沉默寡言,每日都是练箭打猎,偶尔随族人放牧,终日见不到脸上的笑影。当后缗第一次回家省亲时,他也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热情的问候语,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像个陌生的外族人一样。

    他的父亲任黔和大哥任偃实在看不下去,就呵斥道:“任狐,这是你妹妹,别整天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脸!”

    任狐却依旧不为所动,道:“哦。”然后,转身便离开了屋子。只留下拊掌叹气的父亲任黔和满眼都是落寞无奈的妹妹后缗。

    后缗不知道曾经对她宠爱有加的二哥,如今怎会变成冷若冰霜的路人?可她知道二哥的性格,他不愿意说的话,纵然是父亲,也没办法的。

    任狐自然不是在心中冷落妹妹后缗,而是他恨父亲,更恨自己。他恨父亲为何要将年幼的三妹远嫁到斟鄩,他更恨自己明明不愿意却无能为力。他很早便听说姒相平庸无能,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开疆拓土,没有城府谋略,没有视野格局,拉不得硬弓,骑不得烈马。这样一个窝囊废,父亲竟将妹妹就这样嫁给了他!这是不公平的,也是残酷的。因此,他不愿意直视后缗那温柔似水的目光,他不愿面对那个他曾发誓要呵护一生的三妹。

    渐渐,他也明白,父亲是为了部落,妹妹后缗嫁给夏后姒相才能让有仍氏强大起来,才能让周围的其他大小部落心存忌惮。毕竟,夏后的十二部族势力犹在,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都效忠夏后姒相。有仍氏这样一个小部落,能够攀附上大夏的高枝,日后才能绵延发展。可他还是不能面对三妹后缗,一想起她要远嫁到夏都斟鄩,嫁给那个她素昧蒙面的夏后氏部落的男人,任狐就心中一寒。

    如今,三妹回来了。可她却是来避难逃亡的。

    任狐咬牙切齿,心中早已把姒相咒骂了千百遍。这个人凭什么当夏后,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

    可任狐不知道,夏后姒相葬身火海之中,最后回望后缗一眼,正是以自己的死给她们母子换来一份生的希望。

    小少康也察觉到母亲对二舅舅的忌惮,可他每次见到任狐还是亲切地叫到“二舅”,可回应他的只有任狐那张阴沉如霜的表情,留下他一个人呆在原地。可他并不在意,娘告诉他:他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

    看到别的有仍氏孩子吃烤鹿肉、烤羊腿时,他忍住,嚼着口中没有滋味的木薯和山药;看着别的父亲给孩子制作的竹弓木马,他忍住,低头在地上玩耍着泥人和石子;看着别的孩子兴高采烈地骑在父亲肩头欢笑,他忍住,偷偷躲在大树后边默默流泪。起初他还给娘说,后来发现说完娘抱着他一起流泪,他便不愿意再让娘知道。

    泪流的多了,便不珍贵了。他的泪愈来愈少,他的心也像那石墨盘一般,愈来愈硬。

    可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还是不时要在他的伤口划出血痕来。

    这天小少康正在给两匹猎马擦洗身上的泥渍,这是他大舅舅任偃交给他的差事。一头猎马是青黑色的,性情温顺,比少康高了四五尺,体格颇为健壮,舅舅叫它“青霜”。另一头猎马是白色的,耳朵处却有一块紫色胎记,性情跳脱,不时甩动脖颈,或是马蹄离地,舅舅唤它“紫电”。

    少康正给青霜打水洗着马背,那紫电似乎有些不乐意,前蹄腾空,不时发出马嘶。少康早已摸透它的心思,从马棚取来一捆草料,放在紫电跟前。紫电才放下腾在半空的前蹄,大口嚼着草料,也不在意青霜和少康了。

    可这时只听“嘭”的一声,紫电似乎有些受惊,猛然抬起头来,连草料也顾不得吃。连平时温顺的青霜也竖起耳朵,目光炯炯,望着不远处的一个草丛。

    “嘭!嘭!”

    这次少康也觉察到了,是两块鹅卵大小的石块朝着他喂养的紫电和青霜迅疾无比地砸来。

    “谁!”少康目光如剑,一声轻叱。

    “哈哈哈!”草丛的树后闪出六七个和少康差不多年纪的有仍氏少年。为首的那个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斜睨着少康道:“小子,我们想骑马溜一圈!”

    “不行!”少康目光坚定,伸手护在紫电和青霜身前。

    “哼!小子,你别不识抬举!我们骑马是看得起你!”其余的几个少年随声附和道。

    “这是我舅舅让我看管喂养的马,他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骑!”少康寸步不让。

    “你这个死脑筋!你不说,你舅舅不会知道的!”说着,那为首的少年便扔掉狗尾草,来到青霜的身前,拍着青霜的脖子道,“这匹马还不错!让小爷我骑上溜一圈!”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制黄泥鸡

    骏马嘶风,四蹄生雷,那嘴里叼着狗尾草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青霜高高抬起的前蹄掀翻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畜生就是畜生!哎呦,疼死我了,给我打!”那狗尾草少年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吆喝着他随从的同伴。

    可青霜目如铜铃,神光炯炯,嘴里还呼着白气,双蹄跃跃欲试。而它身旁的紫电同样严阵以待,望着这群不怀好意的少年。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呀!”领头的少年气得从地上爬起来,连嘴里的狗尾草也不香了。他从小都是欺负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更何况还是一匹吃草的野马!他从一棵大树的树根旁抄起几个陶碗大小的石头,卯足力气就要向紫电、青霜砸去。

    “住手!又是你们几个,给我站住!”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怒喝道。

    “快!快跑!是那个可怕的马倌来了!”那狗尾草少年吓得将手里的石头一丢,飞也似地向远处逃窜。他手下的几个同伴也一哄而散,转眼就逃得没影儿了。

    少康却一动不动,依旧在那里给紫电和青霜喂着草料。

    马倌迈着宽大坚实的步子上前,喝道:“喂,那小孩,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带着你的马离开!”

    少康停下手中的活,正色道:“这是有仍氏部落,这马也是有仍氏部落的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放马?”

    “哼!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个养马场,它的名字姓姜!”

    “姜?莫非这是炎帝爷家族世代流传的马场?!”

    “那倒不是!不过你要在这里放马,先要我们姜家家主答应。”

    “哦,是这样。”小少康若有所思,“那你能带我去见一见你们姜家家主么?”

    马倌有些难以置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不满六尺的少年,道:“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我们姜家家主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见的!就连我也是每年才有幸能见上他老人家一面,更不要说你这个奶牙还没长全的小娃娃!这样吧,你留下十朋贝,今日的事就此了结!”

    少康疑惑道:“朋贝?!什么是朋贝?”

    马倌又好气又好笑,道:“朋贝就是能买东西的贝壳。当年尧帝爷创市,起初以羊为交换物。你若是想要到四方城换一匹马,就要带着二十只羊。可后来人们还是觉得带着羊去赶集不方便,舜帝爷便提议改成朋贝,又轻巧又方便携带。算了算了,给你讲多了,你也听不明白。赶紧交了十朋贝,我就放了你和你这两匹马。要不就用你这两匹马抵押!”

    少康思忖道,“朋贝我没有,可如果不给,这马倌定然会扣下紫电和青霜作抵押。如今之计,还要想个办法让这马倌松口。”

    于是他假装很害怕,索性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起初他还是干打雷不下雨,后来想起自己漂泊他乡、寄人篱下的遭遇,假意化作真情,泪水止也止不住,哭得满脸泪痕。

    那马倌本来以为他也是那一伙无良少年,只想逗他一逗,没想他却哭个不停,让他也没了主意。他听了心烦意乱,摆手道:“停停停!算了,我看你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朋贝就免了罢……”

    少康一听,顿时止住哭声,用袖子一抹眼泪,睁大眼睛,将信将疑道:“真的?”说着便准备牵马离开。

    “哎哎!”马倌又横臂拦在少康的身前,摸着自己肚子笑道,“朋贝可以免,可我现在肚子却有些饿了。”

    少康先是一怔,听到后来知道这马倌是饿了,方才放下心来,笑道:“这好办,你在这里等着。”

    马倌还在纳闷,少康已消失在树林深处。他不禁托腮喃喃道:这小子不会开溜了吧?不过看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何况还有这两匹骏马在这里,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花肠子。哼,若是他敢跑,我就牵这两匹马找家主领赏!咦,不对,他若是回去找有仍氏部落族长搬救兵,那可是大大不妙呀!不过是他先带着马来这里放养的,我占着理怕什么!纵然是有仍氏族长来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可……可若是这是让家主知道?哎,这小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消遣我吧!

    这马倌不过片刻功夫,心中已千百个念头闪过,又是得意,又是轻蔑,又是担心,又是烦躁。可这是远处飘来一阵肉香味,还夹杂着淡淡的草叶香味。

    马倌馋得口水直流,喝道:“小子,做的什么好吃的,还不拿来给我尝尝!”

    只见少康生着一个土灶,正从里面掏出一块烤得发黑的热泥块来。

    “咦!”马倌疾步上前,盯着那黑乎乎的土块发愣,道:“这可奇了!我明明闻着一股野鸡的香味,怎么变成一块烤黑泥了。小子,老实说,你在搞什么名堂?!”

    少康蹲在地上,从腰间取出一块石刃,在那黑乎乎的土块上轻轻划了几下,顿时一只香嫩多汁的野鸡便呈现在马倌面前。

    那鸡肉色泽枣红明亮,芳香扑鼻。马倌早已忍耐不住,已掏了一条鸡腿塞进嘴里,那鸡肉酥烂肥嫩,风味独特。而且入口还有一种甜香,细品还有一丝酥麻味残存在唇齿之间。

    “好香!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马倌只觉口齿留香,又忍不住吐着舌头要散去麻味。“小子,你这野鸡肉是怎么做的?怎么会如此香嫩多汁,而且甜中带麻,回味无穷?”

    少康起身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秘制黄泥鸡。先要把野鸡的脏腑肉用石刃剔除干净,然后用清水冲洗,在里面放上香葱、白芷、香叶、紫苏等调料,然后在鸡身外面涂上一层厚厚的蜂蜜。接着是找大块的槲叶将它包裹严实,用湿黄泥涂抹严实,然后放在土窖里用大火烤上一个时辰便可以了。”

    马倌用袖子擦着嘴道,“怪不得,你这什么黄泥鸡里还藏着这么多门道。不过,那舌头酥麻的味道是什么?”

    少康微笑着伸出手,掌心是十几个红褐色的小豆。

    “这是什么?”

    “我叫它——野花椒。”

第二百二十七章 牧羊人

    雨水是粘稠的水泥鳅,尤其是秋雨,绵密而悠长。它不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不像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夏雨。它就是这样悠长而清冷地下着,将有仍氏部落笼罩在一片潮湿阴沉的灰色幕布之下。大多时候,人们只能在木屋的泥地上架起柴火,消磨那无赖而漫长的时光。可干柴很快就烧完了,烈火也渐渐黯淡成微弱的火星。于是,那珍贵的柴火也烧得少了。烟火气是一个部落的生机,伴随烟火的往往是烤肉的香味。可这秋雨已整整下了半个多月,连最出名的猎人也有些闲得腰酸背痛。那弓已悬挂在墙上很久了,马也有些无聊地卧在马厩里。可这些日子,只有少康一个人没有闲着。

    少康整日早早起来,收拾打扫马厩,给紫电、青霜准备好草料和清水,待它们吃饱喝足,他还要用艾草在它们身上细细清扫一遍。每当这时,那青霜就安逸地卧在马厩的草窝里,闭上眼睛,一脸惬意地任凭少康梳理它的毛发。紫电毕竟老成些,依旧是站着,不时还发出热腾腾的哈气,似乎是在向眼前这个细心能干的少康表示谢意。

    少康没有抱怨,也没有敷衍,他觉得养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别人常说你就是天天养它喂它,它不也就是畜生么?

    可少康摇摇头,不,它们是朋友。马也是有灵性的。马能感受到人的喜怒哀乐,能察觉到人的阴晴冷暖。它们能从草料的粗细、饮水的清浊、梳毛时力道的大小察觉到养马人的点点滴滴。那马不是一般的畜生,那比卧在蛛网中间的蜘蛛还敏感灵性哩!

    他有时会轻轻摸着青霜的额头,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上去。仿佛这样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默契,一种仅存在他们之间的默契。

    少康也没想到,那一天,正是他与紫电这种看似细微荒诞的默契救了他的命!

    那时少康已经长大了,他的外祖父,也就是有仍氏族长任黔,破格任命他为牧正。牧正是掌管畜牧的官,列在三正之一。牧正与车正、庖正并称三正。车正掌管车辆,庖正掌管饮食,牧正掌管畜牧。

    车正地位最高,第一个车正还是帝俊的后人奚仲。夏禹之时,奚仲发明了两轮马车。因为奚仲造车有功,夏禹便拜为车服大夫,后改为“车正”,还封他为薛国的国君,奚仲便成为薛国的始祖。

    庖正地位次之,但庖正是庖丁之长,负责谷物饮食。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天底下没有比吃饭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因此庖正的地位也很重要。庖正的职责是管理厨房和厨丁,确保饮食的供应和烹饪的质量。这个职位在夏朝时期非常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夏后和贵族的饮食以及国家的饮食文化。

    最后是牧正。牧正掌管畜牧,当然也负责暂时饲养那些打猎来的猎物。平日里牧正负责喂养牛羊,也负责驯化野马。牧正整天风吹日晒,还要和那些牲畜打交道,本来是一件苦差事。可少康不在乎,他不怕苦,也不在意别人喊他“马倌”“羊倌”,他是真的喜欢牧正这个职位。他从来没有喊过一声苦,落过一滴泪,这些他的母亲后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声叮嘱道:康儿,累了要歇歇,喝点水再干活……

    可这时少康总是脸色沉着,闪着星辰般的眸子,背对着母亲,道:“娘,康儿不累!您先歇着吧。”

    后缗也只能用手捋起额前的长发,叹气道:“这孩子,脾气还是这么倔!真是随你爹……”可她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得不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少康的后背微微一颤,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可他还是站直身子,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走远了。

    少康俨然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可在母亲后缗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啊。

    少康带着几十个羊倌在放羊,他们选择一块阴凉邻水的坡地,坡上满是羊儿爱吃的青草。

    对于放羊,少康是有自己的绝招的。常人认为放羊不过是找块草场,拿根鞭子看着羊吃草就行了。可少康在养羊的这八年里悟出了四种放羊的方法。

    头一种是领着放羊,也叫“领头羊”。牧羊人就像羊群的首领,在羊群前面带路。牧羊人可以选择合适的路,绕过急坡,控制前行的速度和方向,找到牧草茂盛又水源充足的地方。但牧羊人要记得时时回头,多留意那些掉队和贪吃的孤羊。

    第二种是赶着放羊,也叫“追尾羊”。遇上天色将黑或是快要下雨时,牧羊人就要跟在羊群后面,拿着鞭子赶着羊群走。赶羊在平路可以很好避免独羊和慢羊掉队,但在坡地却不好控制羊群的方向和速度。

    第三种是挎着放羊,也叫“精人放羊”。在平地放羊时,牧羊人会不近不远地站在羊群旁边;遇到坡地时,牧羊人站在羊群上坡的半坡;遇到田地时,放牧员站在地垄旁边看着以防羊群糟蹋庄稼。挎着放羊,可以居高临下,时刻保持最佳视野,方便观察羊群,用口令及鞭子配合扔石块的方法控制羊群前进的方向和速度,一年四季都可使用。但起初若是口令不熟悉,或是遇到几只倔羊或是笨羊,往往要费上一番功夫。

    最后一种是等着放羊,也叫“懒人放羊”。虽说是懒人放羊,可这却考验人的功夫。没有多年的经验,轻易是不敢用懒人放羊的。这个懒,背后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勤”和“苦”。因此,这种方法也是对牧羊人要求最高的。牧羊人要把放羊的路线、坡地、草料、水源了解的一清二楚,还要做好周全的应对。只有做好了十成的准备,才能换来那别人看来的“三分懒”。有经验的牧羊人在羊群放牧的牧道或从沟底向坡地放牧时,把羊群直接赶进去,让头羊带着走。当头羊方向正确时,牧羊人还可走些近路,早早在前面悠闲地等着自己的羊群。但牧羊人若是不熟悉地形,没有几年功夫的“磨”,这懒人放羊却是难上加难。

    少康起初是领着放羊、赶着放羊,慢慢地他发现羊跟人一样,也是需要训练和引导的,它们跟着头羊,跟着牧羊人的哨声、石块、鞭子走路。在他眼里,这涌动像云彩的羊群俨然变成了一支羊的军队。

    他也学会了挎着放羊和等着放羊,当然领头羊和追尾羊的本事他还是要用的。

    可少康没想到,自己这个牧羊人的身后却还有一头狼在森寒地看着他,对着他的影子穷追不舍。

    那是寒浞的儿子寒浇派来的狼,狼的名字叫椒!

    寒浇冷冷的下道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椒便带着几百虎贲军冲进了有仍氏部落,搜查夏后姒相的遗孤。

    少康连夜就骑着青霜走了,可他没想到,陪他一起走的还有二舅舅任狐。任狐骑的是紫电。大舅舅没有走,外祖父也没有走,后缗也选择留下来。

    少康说:“娘,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后缗摇摇头,郑重道:“我是夏后妃,不能走!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康儿,你骑上马跟你二舅舅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有一件,记得娘跟你嘱咐的那两件事!”

    少康咬咬牙点头,接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转身便翻身跃马,趁着夜色向着东边逃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毒蛇与海盐

    几个月后,少康和二舅舅来到了有虞氏部落。有虞氏部落如今的族长是舜帝的后代商均之子虞思。虞思自幼便体察民情,自己耕地打猎,样样精通,深受部落族人的拥戴。有虞氏部落族人都视他为舜帝精神血脉的延续,期待他能带领有虞氏部落重新振兴。

    少康自然没有直接见到有虞氏部落的族长虞思,他明白如今他是被寒浇通缉追杀之人。若是他贸然去见虞思说明,不仅会暴露自己招致杀身之祸,还会殃及有虞氏部落的族人。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二舅舅任狐。

    任狐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小外甥,道:“不错。你这臭小子还算脑子灵光。可是我们来有虞氏部落不去找族长,怎么才能躲过寒浇和椒的追杀呢?”

    少康道:“舅舅,你了解兔子么?”

    任狐冷笑道,“笑话!你舅舅我可是有仍氏的狐狸,怎么不了解兔子?”

    少康道:“那要是兔子快要被狐狸捉住,它会怎么办?”

    任狐有些踟蹰,盯着少康,道:“怎么办?一只弱小的野兔还能怎么办?坐以待毙呗!”

    少康面如平湖,平静地回答道,“它会将自己身体缩成一团,瞳孔缩小,耳朵耷拉下来,双腿也蜷曲。”

    任狐冷笑道:“可这有什么用?”

    少康微笑道:“狐狸就是这样想的。那兔子是假死。只要狐狸有一点懈怠,它双腿一蹬,就能溜之大吉。而且兔子可是打洞的高手。只要它逃进兔子洞,再精明的狐狸也别想找到它。”

    任狐若有所思,用手托着下巴道,“没想到我这只狐狸竟要当一回兔子。”

    少康道:“舅舅若是觉得委屈,少康当这兔子便是。”

    任狐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见过一只狐狸跟着兔子走的么?想要躲过椒和他的虎贲军,就要扮得像一点。”

    少康抱拳道,“如此,便委屈舅舅了。”说着,少康便俯下身子,从地上挖了一捧黄泥往脸上抹。

    任狐瞧着这个心思细密的小外甥,不由地来了兴致,也顾不得体面,自己找了一把污泥往脸上抹。

    这舅甥俩,一个黄脸,一个黑脸,当真是滑稽得很。

    这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渐渐如雷声滚滚,愈来愈近。

    任狐道:“低头走!”

    少康早已会意,顶着一个破斗笠,手里拿着一根裂口的竹杖,沿着山路十八弯缓缓步行。

    那马蹄声在他们身旁停住了,为首的正是寒浇派来追杀少康的椒。

    椒冷冷地扫视了两人一眼,喝道:“站住!你们是干嘛的?”

    少康心里一怔,呆呆站在原地。可破斗笠遮住他的脸,椒一时也看不出他的来历。

    任狐抢在少康前头,驼背作揖道:“大人,我们是逃难的流民。小人部落遭遇水灾,大雨一个夜晚便把整个部落冲得七零八落。我和这小侄子上山砍柴回得晚,才侥幸捡回两条命。求求大人,给施舍点吃的吧……”

    椒却看都不看任狐一眼,反而是用猎鹰般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康,冷哼道:“流民?施舍?我们是奉过王之命来追捕夏后姒相余孽的!识相的就乖乖摘下斗笠,让大爷我查验查验。如若不然,你们俩就丢在这山间喂狼罢!”

    椒身后的虎贲军也是面色阴冷,杀气腾腾。

    少康听到父亲的名字,狠狠地咬着牙。可他知道自己此刻羽翼未丰,必须忍。

    任狐眼见椒疑心很重,便突然抱着腿躺在地上,哀嚎道:“哎呀,疼死我啦,有蛇,有蛇!”说罢,掩着脸从身后放出两条色彩斑斓的小蛇。

    那两条小蛇虽只有六七寸长,可却极通人性,眼见主人将它们放出,便知道主人遇见了危险。只见那小蛇身上蓝紫色交错,还有蝴蝶状的花纹和人眼的环纹。远远望去,如同一双双紫蓝色的瞳孔长在蛇背上。

    两条小蛇横在路中,那声势浩大的虎贲军战马竟被逼得退后数步。

    椒身后的虎贲军战战兢兢地提醒道,“大人,这……这恐怕是毒蛇!我们还是绕道罢……”

    椒一脸寒气,怒喝道:“绕道?绕什么道!我们一路追捕少康到这里,若是绕道,被那个夏后姒相的余孽逃走,岂不是放虎归山?纵然回去,我们又如何向过王复命?哼,不就是两条小蛇嘛,听我命令,冲!给我用马蹄踏死这两条臭虫!”

    两个虎贲军只好硬着头皮骑马上前,可那小蛇身形敏捷,蛇身一卷,猛然跃起数尺高,对着马脖子便是一口。

    那两匹高大的寒国战马登时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四蹄朝天没了气息。

    “啊!啊!”

    虎贲军都是脸色惊恐,不住退后一丈之地。椒脸色也有些难看,牙齿微微打颤,道:“这……这是什么蛇?竟然这么毒?”

    任狐抱着腿依旧在地上哀嚎,道:“草上飞,圆斑蝰,竹叶青青环金银。尖吻矛头惹不得,一见虹睛鬼也啼!哎呀,这可是连老虎都要让路的虹睛蛇呀!”

    椒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曾听族人说过这种蛇的厉害。虹睛蛇幼时为蓝,稍长为紫,成年为红。纵然是幼年红睛蛇的毒液,也能毒死十几头野牛。纵然是虎豹豺狼,见着这小小的虹睛蛇都要避让数丈。

    椒也顾不上任狐和少康,下令道:“撤!快撤!”顿时,几百个虎贲骑兵烟尘滚滚地消失在远处。

    少康眼见椒和虎贲骑兵远去,忙赶到任狐身边,问道:“舅舅,您……您没事吧?”

    谁知任狐放下刚才抱着哀嚎的腿,笑道:“看来我这只狐狸还不算太老!不过那椒生性多疑,拖延不了多久,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说罢,他从身后掏出一个竹筒,手指在嘴里打个口哨,那两条刚才凶神恶煞的紫蓝虹睛蛇便温顺地钻进竹筒。

    就这样两人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到了有虞氏部落最东边的一个小渔村。

    古书云:“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

    这有虞氏部落虽然也种植谷物和打猎,毕竟濒海傍水,也让族人捕捞鱼虾。

    任狐和少康先找了一户渔民家里歇息,任狐掏出一个朋贝,换了六七斤咸鱼干。

    少康刚尝了一口,咸味便在嘴里扩散开来,同时还有一股鱼腥味。他胃里顿时觉得一阵汁液翻涌,把这几天吃的山果和野菜都吐了出来。

    任狐在旁边看了直笑,拍着小外甥的后背道:“你这是吃惯了山珍,还没享受海味呢!哈哈!”可等他吃了一口咸鱼干,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

    “啊呸!这……这怎么这么咸?这里的盐不要朋贝吗?”任狐有些恼怒。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笑道:“正是。我们有虞氏部落别的都缺,就是不缺盐。我们有大小盐田七十二处,还不算海盐和滩盐。我们有虞氏部落靠海的渔民,家家户户都有淘盐晒盐的本事。看,这就是海盐!”

    只见老人从一个木板上捻起一把海盐,那盐像雪一样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着明亮的光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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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记介绍:
上古尧帝时期,洪水滔天。鲧治水九年无功,被火神祝融诛杀在羽山之郊。鲧的儿子大禹接受舜帝白羽令,开始治理洪水,后凿龙门、开三门、擒蛟龙、诛相柳、斗冰夷……最终铸造九鼎,开启夏朝天下,演绎出波澜壮阔的夏朝历史。夏鼎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鼎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鼎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