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高手”出世(3)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从梅花桩到沙坑,从沙坑到吊桥,下雪天在院子里,不下雪则直接上山,白天整日练武,晚上被各种臭兮兮的药水泡澡,君珂日以继夜在雪地沙坑泥地水塘里摸爬滚打,从一开始梅花桩都站不稳到渐渐能步履如飞地应付戚真思的挥剑追杀……戚真思是真的挥剑追杀,君珂有次躲慢了点,那女人一剑劈下,险些砍掉她半个手掌,还是纳兰述神出鬼没出来一指挡住,当时没有任何反应,练功还在继续,但当夜一向累极死睡的君珂,隐约似乎听见了狂风暴雨般的冲突声,好像还有刀剑爆响声,第二天戚真思照常带着她出操,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不过当天戚姑娘的造型很可怕,鼻青脸肿,还吊着个膀子,也不知道是谁搞的,但就算戚姑娘造型凄惨了,她的教学政策依旧没有变,还是那么变态且恶毒……这女人一向相信,不要说没有奇迹,人在被压迫的绝境里最能创造奇迹,现在她就是那个制造绝境的人,就等着产生君珂这个奇迹。
君珂也觉得她必然是个奇迹,能穿越了还不叫奇迹?没见那些整天写穿越的作者,比如那个常写狗血小白写一个抢权专业户的牛逼女人和很多牛逼男人那些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最后还常常死一个好男人骗读者哭得死去活来的恶趣味的叫什么圆的三流作者,整天哭着喊着要穿到唐朝,女人有地位还以胖为美,可是,她穿成啦?
这天一大早戚真思背着一大团绳索兴冲冲来找君珂,拉了她就跑,“走,去考试。”
和君珂呆了一段时间,她也学会了君珂的新名词,两人说起话来,渐渐连纳兰述也听不懂,不过纳兰述也不在乎,听不懂的时候就把苏菲拿出来亮亮,必然能看见戚真思莫名其妙,君珂两眼发直。戚真思也很无奈,她无数次抓着君珂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君珂必然顾左右而言他,以至于她次次被动,纳兰述则很得意……你有怪话,我有苏菲。
戚真思拉着君珂就走,也不和纳兰述打招呼,两人直奔东王村三里外的东王山南麓,那是整座山最险峻的一处地方,三面断崖,直上直下,角度近于垂直。
戚真思将那一大团绳索拉开,固定在树上,一头放下去,直入云雾,然后嚼着草根,招手示意君珂:“来看看绳子结实不?”
君珂上前,抓住绳子往下看,戚真思忽然抬起一脚,踢在她的屁股上!
君珂一声惊呼头一晕,风声呼呼间身子已经在半空,脚下就是万丈悬崖,百忙中她不忘手中绳索,手指一翻死死扣住那一截粗绳,转眼溜下了数丈,脚尖在岩石上一蹬才停住身形,手掌已经在粗糙的麻绳上勒得皮开肉绽,瞬间染了一线的斑斑血迹。
她仰头向上望,戚真思得意的笑声穿越云雾而下,“一刻钟,爬个来回。半刻钟后,底下有人开始点火烧绳,你不能爬回来,你就等着在半山腰喝风饿死吧。”
君珂低头看看山壁,当真是高达千仞,无论谁光靠爬都绝对不可能打个来回,换句话说就是得用轻功在壁上来去,她现在行么?
可是不行也得行,戚真思说半刻钟后烧绳绝不会多等一秒,君珂一咬牙,放开绳索,身子霍然直坠而下,刹那失重令她脑中一晕,巨大的恐慌感顿时将全部意识包围,“我掉崖了掉崖了掉崖了……”无数个声音轰鸣,伴着炮弹般的身体向嶙峋高崖之下做毫不停留的自由落体。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君珂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舌头一痛,腥咸液体溢满口腔,神智一醒的刹那,她已经闪电出手,再次抓住了在身侧摇晃的绳子。
手掌滑出三尺停住,再次被磨破,一开始还因为伤上加伤火辣辣痛得钻心,渐渐便开始麻木,君珂落一截,便抓住麻绳止一止下坠之势,粗麻绳上很快染满了她掌心的血迹,斑驳一路。
崖顶上有人探出头来,三颗脑袋,红砚纳兰述和幺鸡,红砚一副不忍卒睹表情,幺鸡大头上白毛飘扬,纳闷地注视着君珂,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用飞的?纳兰述面无表情,盯着那绳子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就去拉绳子。
“你干嘛?”戚真思立即盯住他。
纳兰述不理她,掌心真气灌注,将绳子拎起,霍霍一甩,便要甩向君珂的腰。
一只手伸了过来,恶狠狠戳向他虎口,纳兰述侧身一让,那只手立即落空,连夺三次无果,那只手一晃,手中突然多了个火折子。
“这绳子前后两端都浇了松油。”戚真思抓着火折子,狰狞地笑,“主子,想不想看我烧断它?”
纳兰述默然不语,半晌将绳子往地下一抛,难得地用上了哀求的语气,“小戚,可以了。”
“不可以。”
“有必要这样么?”
“有必要。”
“可是我觉得她已经很不错,你不能操之过急,假以时日,她成就不会太低。”
“想她在你身边么?想她和你并行么?想她活得久一点么?想她能在以后的各种阴谋风波里独善其身么?”戚真思不为所动,“想,那我就告诉主子你,对她的要求不能是‘不会太低’,而是‘非常高’。否则你不是爱她,是害她。”
“我可以保护她。”
“你羽翼再长,终有不及之处,没有什么比她自己强更能保护她,何况她也未必喜欢你的保护。”戚真思摇晃着火折子,笑得阴森,“主子,这些事我们都商量过的,从第一天开始,我折磨她,你诱惑她,她经过了我们的考验,我确信她足够承担起我的训练方式,才破例将尧国天语族的秘术对她使用,她学武太迟,就算开了筋脉,终身成就难臻顶峰,只有我们天语族才能助她一臂之力,主子,你什么都明白,她熬得过,你为什么熬不过?”
第112章 “高手”出世(4)
“你懂个屁!”纳兰述难得爆粗,抬手捂住了眼,半晌低声道,“我……心疼。”
戚真思静默了一刻,仰头看看天际云海,眼光也和那浮云一般飘忽不定,飞鸟的羽翼掠散云尖,将日光的投影落在她颊上,她额角靛青的刺青幽幽闪光,眼神也是一样。
半晌她才垂下脸,恢复了带点讥嘲和不羁的神情,嗤之以鼻,“男人就这么婆婆妈妈!”
“叫我看下去……不如敲昏我!”纳兰述仰头,衣袖捂住眼,大声低吟。
“砰。”
一声闷响。
纳兰述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便软软地倒下去。
他身后。
晏希举着个木棒,淡淡道:“如您所愿。”
随即面无表情地绕过他,从戚真思面前走过……
“许新子!把这碍事的拖回去!”戚真思一声吆喝,一个精干得猴儿似的尧羽卫蹿上来,嘻嘻笑着,一把将纳兰述给扛上肩膀,左手拎住了红砚,右手提起了幺鸡,难得那么瘦小的人,力大无穷到惊人,就那么叠罗汉似地把人给一起拖下山去了。
君珂可不知道上面发生了这么一幕“弑主”的插曲,她此刻已经一段一段蹿到山下,渐渐便身轻如燕,那种猛然下坠间的失重感玩多了还会有瘾,她天生胆子不小,下坠距离越来越大,抓绳次数越来越少,在下坠的间歇,隐约又似听到风声里苍天作语,神秘广袤,体内的气流也随之呼应,月色潮汐般一波一波汹涌,冲关越脉,在体内畅通游走,生灭不休。
下到崖底,便看见那个大个子鲁海举着个火折子等在崖下,见她下来咧嘴一笑,君珂也报以一笑,正在得意自己轻功牛逼比预订时间还要早到了崖下,忽然闻见点不对劲的气味,随即便见鲁海憨憨一笑,指指她屁股下。
君珂低头一看,火花哧哧,绳子已经烧到了她臀下……
于是崖下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便可看见一条人影以火烧屁股般的去势唰唰攀崖而上……
蹦极玩过了,戚真思开始玩实战,她认为君珂过了学武最佳年龄,虽说伐筋洗髓,换得身轻体健,又经天语秘术固本培元,和纳兰述的轻功相授,逃命功夫虽然可以后来居上,但别的回头重新开始一步步练起终究不太实际,不如剑走偏锋,以攻敌奏效为上,学习一切可以瞬间解脱自我致人死地的杀人手法。
锁喉、拗腕、顶膝、击顶……擒拿和攻杀,戚真思针对君珂的灵活和娇小,锻炼她的应变和瞬间爆发力,以快狠准为第一要素,兼顾舒展筋骨的雍容拳术和灵动飘逸的剑法,尧羽卫全员上场可着劲折腾,君珂有时拆招拆到骨头都快散了的时候不禁想,这不是古代版的特工魔鬼训练营么?
魔鬼训练一日日过去,她的脸浮肿渐消,从沈梦沉那里拿回来的解药,纳兰述一试再试都无问题后终于同意她使用,渐渐便恢复了当初容颜,君珂自己却完全没有时间去欣赏,她也不知道经过这一段高强度的训练,她身高又拔高了些,身形苗条依旧,线条却更坚韧流畅,她着一身白色劲装在碧水之上吊桥之间翻飞作舞的时候,像乳白色的燕子在青黑的檐间呢喃而过,轻捷、优美、羽翼划开冬的凝冰,呼唤春光。
她也不知道,那乳白飞燕从冬的积雪枝头飞越到春的嫩绿新柳间,总有那么一个人,无处不在地凝视着她的每个动作,在她每个灵动的脚步间微笑、在她每个巧妙的拆招中扬眉、在她偶尔失足将要跌落时紧张欲奔,在她累极欲倒时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搀扶……然后再被某个嫌他多事的恶毒女人一脚踹开。
直到有一日她拎着剑再上吊桥,桥头那端翻飞的吊桥上,站着纳兰述。
少年绯衣浅淡,依稀是初见时那般打扮,袖口袍角绣月白飞鸟,初春翠色的风将袍角掀动,那些精绣飞鸟鲜活欲飞,春二月,四面杏花初绽,淡粉色花瓣碎在他衣袂每道流纹里,不及他眼角笑意明丽含芳。
看见愣愣的君珂,他一笑,手中长剑一振,横搭于臂,一个极为尊敬的起手式。
君珂有一霎的茫然,今天戚真思神神秘秘,说自有人对她近期的进益做个考校,她以为又玩什么变态花招,不想却是纳兰述亲自出手。
以往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和尧羽卫混在一起,哪里还能不清楚纳兰述这个人?能让桀骜优秀又思维灵活的尧羽卫臣服,纳兰述就不可能仅仅是个出身高贵的王府世子,他自幼被王妃送往尧国,在尧国最神秘的龙峁高原,和当地最神秘的天语族子弟一起长大,那个优秀民族的所有最优秀的孩子,被用近乎残忍的方式挑选出,他们再用近乎不近人情的方式去考验纳兰述,相互认可后,才成为纳兰述的永生忠仆,他们在一起摸爬滚打的时间比君珂早了十年,从三岁到十三岁,没人知道纳兰述在那块土地上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留下什么痕迹,一直到十三岁,纳兰述入燕京,在燕京专门培养贵族世家子弟精英的凌云院,连败凌云院三位主教师傅,一鸣惊人震动京华,却在事后被王妃重罚,从此少年藏拙,换了之后潇洒悠游的纳兰郡王。
今天他亲自来考验她,君珂突然一阵心虚。
看她发愣,纳兰述一笑,也不打招呼,剑光一振,平地立起霜雪。
汹涌剑光扑面而来,寒气像午夜大雪腾腾而降,瞬间将君珂淹没,君珂浑身一颤,训练数月锻炼出的反应和直觉立即随之而来,清叱一声,拔剑猱身扑上。
第113章 “高手”出世(5)
吊桥翻飞,桥下春波绿,桥上人蹁跹,剑凝清光风搅金杵,动若雷霆翻若霓霞,雪色剑气裹住两人身影,只看见一团团柳絮逐对成球,满院杏花被剑光劲气激起,簌簌轻红如碎雨,院墙后一枝桃花凑热闹,被剑气尾芒突兀邀请,盈盈在少女乌黑鬓间。
场景是很美的,但是却没有人欣赏的,廊下虽然挤着一堆人的,但都屁股对着这边嗑瓜子的。
“我教得好吧?”粗壮的大个子鲁海洋洋得意,“我教的轻功,落花不惊!”
“我教得好!”瘦猴子许新子拼命晃他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我教的下盘功夫,多稳当!风吹吊桥也不落!”
“听这声音就知道主子又犯病了,怜香惜玉啥呢?”戚真思靠在廊柱上磕瓜子,眼角斜斜地瞟过来,“刚才你们在说什么?谁教得好?嗯?”
“老大,您教得好!”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尧羽卫们立即齐齐站起,大喊鞠躬。
“乖。”戚真思笑吟吟。
幺鸡蹲在一边,一边偷渡瓜子一边想着自己也要教一群狗小弟,然后自己“嗷唔”一声,丫们也这么撅腚翘尾低下狗头,“嘿哟!”
“着!”
吊桥上一声低喝令众人齐齐回头。
一阵风过,吊桥摇荡,碎花雨里纳兰述剑光如练,火候不够的君珂一开始勉力支撑,渐渐便力不能支,却不肯示弱,虽且战且退,但十招里总要刁钻地自救一招,渐渐退到吊桥边缘,那里花落得尤其多,君珂在躲避纳兰述临门一剑时,踩到柔软湿滑的花瓣,脚跟一滑,便向桥下栽落。
她落下的姿态也像一朵花掠在了水面,姿态虽美境遇却不佳,大头朝下的那一刻鲜明地看见水底一块散落的石头,身在半空无法改变姿势,君珂只能闭目等待头破血流。
隐约一声轻笑,手上一紧,下坠的冲势一停,君珂在微微的晕眩中抬头,一张微笑的脸瞬间冲入眼帘。
少年脚勾住了吊桥的边栏,倾身向下,握住了少女的手腕,他微微扬眉,长眉郁郁青青,而容光胜过山光水色,让人想起“灼灼其华、如切如磋、洵美且异、颜如渥丹”之类形容美貌男子的最美妙诗句,他微笑的姿态则让人想起四月春雨里半卷帘栊下桐木桌上一朵新折的花,满眼静谧里的一抹惊艳,旖旎绵延。
他绯色轻衣散落,也像这碎落的杏花一般覆在少女的肩头,而少女抬起的眼眸亦如这水色盈盈,万丈烟波。
两人携手相牵,似一对鸟儿悠游飞荡于水上,杏花纷落,风鸣清音。
廊前有一霎的静默,嗑瓜子的人扭着身,终于忘记了重要的瓜子,半晌鲁海托腮迷离地道:“啊,我也想这么来上一遭,吊桥花雨,倒挂而下,牵上心爱的姑娘,对她款款一笑……”
“成啊。”瘦猴许新子耸耸肩,“我可以勉为其难效劳,充当下你心爱的姑娘。”
“嘿嘿。”鲁海傻笑,“先割了老二我就要,啊?”
“找死……”
那边打了起来,这边晏希无声地从戚真思面前第一万次晃过去,戚真思还是视而不见,拢着袖子,悠悠地走了开去,一边叹息道:“这世上郎才女貌什么的……真可恨啊……”
而水上桥下,纳兰述对君珂展开笑颜。
“恭喜你,出师了。”
纳兰述发出这一声恭喜的同时,远处山巅上,有十几人掩着厚厚的面巾,坐在马上,眺望着山脚小村中的小小院落。
“是这里吗?”
“回行首,兄弟们查探过好几次,这个院落平地起,建造得很突然,里面来往的人很精悍,有兄弟看见里面确实有上次那个侮辱教姑的小子。”
“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兄弟们试图近看,三里外就险些被发现,对方精锐得可怕,为免打草惊蛇,之后一直在外围梭巡,直到对方有人开始出院子上山,山上防卫有限,远远地才确认。”
“查过对方来历了吗?”
“似乎不是燕京人氏,因为不敢接近,所以至今还不太清楚。”
“禀报教宗了没?”
“教宗近期行踪不定,曾留话燕京地域一切由行首您裁决。”
“那好。”马上蒙面骑士声音顿了顿,沉缓而森然,“我红门自得天授,诞生于燕地,传道以来,备受尊崇,天下景从,不想却在这燕京首府之地,被宵小当众侮辱,声势一落千丈,传教步步艰难。如果不能对此人施加天命之惩,令天下百姓都看看敢于侮辱我教的后果,我红门日后要如何在燕地长久立足?所以不管这人何等身份,务必一举击杀,今夜事成后,将尸体伪装成天雷所殛,然后你们适当散布消息,就说这人胆大妄为,侮辱圣教,引上天震怒,施以夺命之惩,如此,既免了麻烦,也可挽回我教声誉。”
“行首英明!”
闷雷般的响应声在山坡滚滚而过,天边有抹乌云无声地遮掩了日头,快要下雨了。
“快要下雨了。”在山头之外,三水县城,也有人停马勒缰,仰望天色。
日头有点暗,映着他乌黑的眉与瞳,让人想起沉积千年才能生成的珍贵的煤玉,黑而细腻,光芒润洁。挺直的鼻却像一柄玉剑,衬得容颜英挺,线条刚刻。
“主上是否打尖休息?前方‘居安思’,是本地最好客栈,属下令人去包下整座院子。”
第114章 雄“鸡”威武(1)
“不了。”那人沉吟了一下,深青锦袍被风翻卷,显出盘旋飞舞的螭龙葵纹,“趁夜赶路,早回燕京。”
他看着前方黛青连绵的山色,眼神也和那山一般色泽微微沉郁,几个月前在那里,他曾有场不太美妙的经历,以至于险些丧了性命,如今,回燕京那里虽然不是必经之地,他却突然想去看看当日战场,而且先前他在三水县城打尖时,看见一批形态异常的人悄悄集结,看起来好像是朝廷正欲追查的红门教徒,这些人分散出城,在城外大批汇合,似乎正是向那方向而去,这令他心中一动,便起意要跟着。
“主上,在定湖医馆咱们虽没找到人,不过三水县却有人说看见过那女子踪迹,您看……”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往燕京方向去。”纳兰君让皱眉,按照皇祖父的嘱咐去寻那个奇人,当初觉得不难找,因为他身上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能拿到,只有那晚定湖求医,曾经被人近身,月白石才有出现的机会,再加上那著名的“天神之眼”,这个人是谁几乎呼之欲出。
然而寻访定湖医馆,女神医已经离开,柳杏林对她的去向讳莫如深,纳兰君让只好怏怏而去。
不过既然有这个名声,路线也在这里,不怕遇不见她,何必纡尊降贵苦苦寻找?纳兰君让一向想定了的事情便不去多犹豫,脚尖一踢马腹,绝尘而去。
“今晚过东王山!”
两个方向的语声当然不会惊动村后寂静的院落,午后难得休闲,两个女人在廊上喝茶,几个月来首次休息的君珂,有点不敢置信地问戚真思,“这就出师了?我才学了几个月啊。”
“你以为要学多久?”戚真思瞟她,“我们只负责教会你基本的作战技巧,一个人的武功其实不必太驳杂,实用就好,说到底,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之后是你自己慢慢修炼的过程,有事没事,多找人打打架,不要怕失手,杀了我帮你埋。”
君珂无语……天下有这样的师傅吗?
“再说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戚真思抱膝仰头看着西边某个方向,悠悠道,“不知怎的,我最近有些不安……”她把玩着手中一块白石,“你看,那个传说天降闷雷的坑里,居然有这东西,我记得这东西小时候我见过,在我家不远的白石谷,到处都是,掘开地面,地下也是这种白色石层。”
君珂看见那白石,眼神一跳,瞬间又被那澄澈美丽得惊人的绿色给惊艳,这才想起这几个月忙于练武,累到脑中发空,第一天在坑里看见戚真思拿着这东西,就该提醒一句的。
“这个不是普通白石。”她接过来,现在已经学会运用内力,稍一用力,石皮碎开,露出宝石内质,“你看。”
戚真思霍然坐直,将宝石夺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眼神越来越凝重。
“看什么呢。”纳兰述人未到声先到,从廊角处转出来。
戚真思默不作声将那剥了一半的白石递过去,简单地说了由来,纳兰述的神色,渐渐也开始有了变化。
“或者。”他沉吟半晌道,“也许该破例去尧国打听下消息……”
戚真思咬唇不语,君珂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尧国?这是尧国的物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王妃和尧羽卫不都是尧国人吗?打听本国消息不是天经地义,为什么还要破例?”
“公主离开尧国前,曾在金殿之上发誓。”戚真思给她解释,“永不回国、永不干涉尧国内政、永不探听尧国任何消息。”
“为什么?王妃即使远嫁,但尧国还是她的娘家啊。”
“公主是为了安尧国众臣的心。尧正朔十二年,永定王叛乱,公主率封邑守军三千,千里奇袭永定王府。烧王府、断粮草、当阵斩永定王妻妾诸子,逼得永定王失控带先头部队冲击皇宫,再断皇宫诸道,关十三城门,将永定王堵死在宫城甬道,城头架弩,城下伏军,上下夹击,将永定王杀成瓮中之鳖,当晚就在短短一截甬道上,杀王军一万,尸体堆积成山,寸步难行,永定王数次求饶公主听而不闻,最后永定王怎么死的,到底死在敌人手上还是自己人手上,都无人知晓,尸骨也没能找到,因为后来王军被杀得慌乱,踩踏拥挤死亡不计其数,所有尸体都肌骨成泥面目全非,最后只好胡乱收殓。经此一役,诸王凛然,之后才有皇太子顺利登位,皇太子登位后,原本要犒赏公主,但朝中老臣群起反对,大肆弹劾,说公主酷烈,以女子之身行不应天道之事,永定王府滥杀无辜,皇宫城下生灵涂炭,至今宫城青砖犹带血,雨夜冤魂总嚎哭,虽有挽救社稷大功,但杀伤人命有干天和,顶多也就功过相抵,如果再大肆封赏,握权过重,只怕难免三代之前女武皇之祸。”
“这不是过河拆桥么?”君珂忍不住骂一声。
“那是。”戚真思轻蔑地嗤一声,“那群老混账,永定谋反时躲在府里龟缩不出,是公主率军独守城门力阻大军,天下平定了,倒有脸探出头来哭号,
还有人脑袋撞地要死谏来着,陛下给臣子们左谏右谏,原先口口声声的封赏渐渐也不提了,后来便假惺惺地说要给公主觅一门良配。”
“那也挺好,毕竟嫁人才是女子最终归宿。”
纳兰述突然冷笑一声,戚真思表情更是讥嘲,笑道:“若真是良配也罢了!公主有封邑,按说便是寻良配,要么在京都选驸马,要么便在她封邑择人,最终却在离公主封邑和京都都有千里之遥的华昌郡选了个夫君;离得远也罢了,那里穷山恶水,毗邻摩儿皋兰等游牧国家,饱受劫掠;饱受劫掠也罢了,那准驸马还是朝中反对公主最烈的老臣之后,手握边疆守军;公主若嫁了她,别说一定要受掣肘,只怕连她因老皇宠爱而专用的尧羽军,也要被一并给收了。”
第115章 雄“鸡”威武(2)
君珂垂下眼,虽说她对成王妃没有好感,但此时也不禁有了几分同情,也难怪,皇家无情,自古如是。
“嫁人不是一劳永逸,而是永生痛苦的开始,不仅她痛苦,连带她生死相随的属下也痛苦。”戚真思吐掉口中草根,淡淡道,“所以三日后,在满朝文武撇开她一厢情愿讨论公主风光大嫁的仪程时,公主闯金殿,向陛下请辞。公主说,步夷安生于皇家,自幼得父皇教导,以保我尧国万年基业为己任,尧国势微而地贫,多年来身处大燕西楚之间,饱受燕楚盘剥,更兼西境有大荒泽,羯胡来去如风袭扰,北境有烈水山脉,气候多变寸草不生民生凋敝,不得已依附强燕,以求生存。永定之乱已经伤国家根本,万万不可再因我一人,使朝政不宁,再发内乱。夷安女子之身,对家国无有大用,唯有将此身报效,愿向大燕和亲。”
君珂嘘了一口长气,心想成王妃无论如何,对尧国当真是耿耿丹心,可惜尧王狭隘,如果能容她用她,只怕尧国如今又是一番景象。
“和亲这话一出,满朝哑口,之前也不是没人说过和亲,但公主权重,又于国有大功,谁敢拿她去和亲?皇帝又怎么敢做这丧德之事被天下讥嘲,但是公主自己说出来,众人自然乐见其成。公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当庭立誓,出嫁之后,退封邑、不归国、不主动联络尧国任何势力。安了那帮子小人的心,皇帝到此时虽然放下心中大石,但多少内心有愧,便说封邑永久为公主一脉保留,又问公主有何要求,公主便说,只求天语一族世代居住龙峁高原,只求尧羽卫世代归步夷安及其血脉。皇帝虽然舍不得,但此时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也便同意,却要求天语一族从此不得入仕,随公主出嫁的尧羽卫,同样遵守公主那三个誓言,终生不归。”
不算复杂的故事,不过是周而复始皇家机谋,君珂听到现在已经明白,说到底,佼佼者易折,深得老皇宠爱,文武双全又手握封邑和精炼卫士的尧国公主,最终为当权者所忌,而她冰雪聪明急流勇退,干脆釜底抽薪,离开那阴私谋夺的政治漩涡,是向当权者剖白自己的完全无心皇位,换一个家国和睦两相平安;也是为自己和部下谋一个退路,否则留在国内,迟早恩义削薄,鸟尽弓藏。
换句话说,她带着她的私属势力来燕和亲,也未必一定是看中了成王这个人,就君珂对成王的观察,这位王爷才能并不突出,但对王妃真心爱慕,而冀北相邻羯胡西鄂,为大燕拒守外敌,羯胡凶蛮,居大荒泽南部草原,骑兵甲绝天下,因为身后的大荒泽环境恶劣,最喜狂飙侵扰,相邻各国皆受其害,尧国也在其中,成王妃嫁成王,内心里是不是存着万一羯胡祸害尧国,成王能出兵助尧国共剿羯胡的念头?
这念头一闪而过,当然没有对面前这两人说,只是还存有一个想法,觉得尧国朝野对成王妃也太紧张了些,而就她对成王妃的印象,这位王妃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被本国辜负至此,还一心一意?
忽听纳兰述淡淡道:“小戚你还有件事没说,就是我娘的身世。”
戚真思不以为然,怒道:“那都是胡扯。”
纳兰述不理她,转向君珂,道:“尧国皇室有个秘而不宣的说法,说我娘不是皇族血脉,只不过是老皇捡回来的孤女,但我外祖对我娘宠爱非常,似乎又有疑义,而且他从来不许这种说法流传,谁说杀谁,所以没人提起。这事真假我也不知道,不过娘总说她承尧国皇室恩义,一生总不能负了家国。”
君珂默然,心想纳兰述何必连这个也告诉她?说到底这是皇家秘辛,成王妃乐意他随便和人说这个?
她的心思没写在脸上,纳兰述却像能读得出,忽然一笑,执起她的手,道:“这样的事,别人知道,就是一个死,可是你总该知道的。”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所有事。”
君珂心中一热,抿抿唇,道:“你有这心很好了,但总不该让你为难。”
纳兰述随意一笑,自生傲气,“没有为难,谁若敢让我为此为难,我叫他比我更为难。”
“再听你们打情骂俏下去我很为难!”戚真思烦躁地凑过来,举着那石头,“主子,尧国境内的白石谷居然有宝石矿脉,还是这么珍贵的祖母绿,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得引出多少势力觊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尧国要有大乱!而且这东西应该在尧国,现在居然出现在这里,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哦对了。”君珂随口道,“这东西之前我还看见过一次,在那个被我第一个开膛的男人身上,当时他身上的那块,比这块更大更珍贵,我还剖开石头看过。”
纳兰述戚真思霍然转头,目光灼灼,“谁?”
两人自然听说过君珂大剖活人的英勇事迹,只是都当普通贵人,没有询问那人来龙去脉,此时都神色一紧,纳兰述立即道:“让清音部去查那人身份,怎么受伤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是!”戚真思立即收了平日懒散,猛地弹起,态度恭敬。
“等等。”纳兰述在她转身时又道,“再查查当日那人受伤的地点……”他转转眼眸,眼神里泛出冷意,“看是不是在这附近。”
戚真思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怀疑那被剖腹的男子是燕京皇族,并且怀疑三水县这大坑未必是天降闷雷,或者是人为,而那人如果受伤是在此地,那么这整件事就非常蹊跷了。
第116章 雄“鸡”威武(3)
晏希带着他所负责的专司消息查探的尧羽卫清音部匆匆而去,这里君珂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从纳兰述凝重的神色里感觉到山雨欲来,愕然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纳兰述的冷厉之色在听到她的询问之后立即放缓,回身一笑,依旧翩翩风神,少年变声期已过,成长便快如春雨里的树,每一日都是和前一日不同的精致和成熟,令人恍然觉少年将远,但又欣喜男人降生。
“只是。”纳兰述轻轻抚了抚君珂的发,笑道,“怕是我们在这里的好日子,呆不久了。”
有些话一出口,便准得令人吃惊,而且比预想中还要突然,当晚,尧羽卫清音部还没有回来,纳兰述君珂和尧羽几位首领一起吃饭,席间大家吃得很少,却在不停地用筷子比划,君珂认真听着,这才知道尧羽卫人数可观,足有三千人,但真正属于尧国天语族的顶级精英并不多,这些人如今都是尧羽“清音、振冠、掠翅、驭云”四部的首领,清音负责刺探、作战斥候;振冠负责暗杀、刑讯、精通下毒;掠翅负责作战阵法和医疗;驭云掌管着最彪悍的神箭队和骑兵队。目前就近住在纳兰述身边的是顶尖精英,其余人居住在三水县城,一个烟花便可在半个时辰之内召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簌簌下起了雨,君珂因为白天出了一身汗,自提了水去后房洗澡,惯例的一堆二五护卫推搡着纳兰述撺掇他去偷看,纳兰述远远坐在廊边栏杆上低笑,隐约听见他大言不惭地和那群流氓道:“急什么?郡王我才不要偷偷摸摸,总有一天她哭着喊着求着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郡王我的厉害了……”
君珂砰一声将水桶重重顿在地下,低骂一声:“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水桶里的热水轻轻一荡,起了层淡淡雾气,和这雨夜山间的岚气混在一起,一般的没有边界。
君珂关好房门,并没有上闩,她知道包括纳兰述在内,那堆家伙虽然油嘴滑舌,其实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这间澡房,不管白天黑夜有没有人用,从来没有谁随意推开过,此刻她进来洗浴,那大家更是避得远远的。
屋内热气袅袅,没有点灯,君珂不需要这些东西,她喜欢在黑暗里,看着所有物体的轮廓渐渐浮现,像潮水落了现出孤岛,思维有种瞬间贯通的感觉。
她在黑暗里站了一会,随即蹲下身,手伸进澡房陈放洗浴物品的一个木架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陶罐,她打开陶罐,里面是一种红褐色的膏体,散发着一种酸涩的古怪气味。
君珂点上蜡烛,摸出怀里一颗药丸,先吃了,然后手指伸进陶罐内,沾满膏泥,再用布将手指包上,将五指隔蜡烛火三寸处,慢慢烘烤。
热火烘燎下的指尖,一开始散发的是酸涩的气味,渐渐便转为苦味,苦味过后,又是奇异的芳香,浓郁得冲鼻。
君珂盘膝闭目运气,按照一定的手势旋转摩挲指尖,手指上膏泥在微火烘烤下慢慢入体,顺着她真气的脉络,渐渐沉入丹田。她的眉宇间隐约有淡青色一闪一闪,烛光映照下颇有几分诡异。
她在修炼“十檀指”。
这是从沈梦沉《毒经》里找到的方子,以修炼用的膏泥呈现紫檀色而为名,是恶毒诡异千奇百怪的各种用毒练毒法子里,虽然麻烦但相对平和的一种。修炼这功夫期间,手指不会发生变化,顶多指尖有点淡红,练成后那点红色会完全褪去。而练成后手指也不是触人即死,而是在使用真力并触及一定药物之后,才会发生毒性。这种功夫大概因为太麻烦又不好用,练毒功的人也看不上,所以草草写在书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偏偏被君珂看中,说到底,她对《毒经》这种阴邪恶毒的东西,有天生的内心排斥,想要学一技傍身,却又不愿意太过恶毒杀伤人命,选来选去,就先选了这个。
选中了武功,想要练却又有难度,纳兰述对沈梦沉的东西非常警惕,再三警告她不可修炼沈梦沉的武功,若不是碍于教养,只怕他早就想把那毒经夺过来撕毁。而小院四面全是他的尧羽卫,要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找齐练功的药物谈何容易。君珂只能以脸上瘙痒需要药物为名,光明正大请托尧羽卫向柳杏林索药,她把需要的药分成几次,在最后一次托人索药时,顺带捎了一封问候信,信里用她教他的阿拉伯数字做了标注,别人不懂,柳杏林一定懂的,自然会按照她的暗示,凑齐那个药方。
君珂寄信,都大大方方。她了解纳兰述,这家伙看似随意内心骄傲,绝不可能去看她的信,但是他不看,不代表戚真思这个没道德底线没高贵情操的家伙不会看。不过,戚老大,阿拉伯数字您看得懂吗?
柳杏林把药方上的东西凑齐,改变形态,直接做成膏药,以给君珂敷脸解毒为名,分批次送来。尧羽卫自然要试毒,但是分开来的膏泥是没有毒的,最后统合在一起才是毒,只不过柳杏林也没有完全听她的话,他将所有药物都看过后,自认为其中有味药物不妥,怕是会对练功人本身造成伤害,便帮她给减去了,君珂对柳杏林的人品医术自然信任,也就随他去,好在练功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影响。
一刻钟后,芳香气味渐渐散去,手指上膏泥也隐入指上肌肤,君珂站起身,拆掉布条,用水洗了洗。她每次都是在洗澡的时候偷偷练功,一方面这才是完全没有人接近的时刻;另一方面,身上的气味也可以及时洗去,避免被人发现。
第117章 雄“鸡”威武(4)
她这门功夫还没完全修炼得成,指尖淡红之色隐隐,好在少女指甲本就是粉红色的,谁也不会注意。
诸事完毕,东西收好,君珂才脱了衣服,进入澡桶,热水邂逅万千毛孔的瞬间,舒服得连灵魂似乎也要低吟。
然而就在此刻,忽然当真听见了低吟!
雨夜山间,独门小院,一抹幽幽低吟,突然自半空中迤逦,像一条柔软的蛇,不知道从哪个空间的缝隙里钻出,一钻,便钻到了眼前!
声音方出,沉静的小院立即被惊动,十数条黑影电射而出,一部分迎向声音来处,一部分转向后院,反应动作,都快得无可言述。
“砰”一声炸响,雨幕里红光一亮,几道艳丽而诡异的红光在半空折了又折,渐渐连起,形成一座巨大的红门,中间隐隐还有几个金色的字,却是“天启红门,佑我苍生。”
红门之下,雨幕之中,鬼影一般出现幢幢人影,当中一人长声道:“神授红门,壬申年丙巳月甲子时天启,降于三水县郊东王村,受命于天,专惩不遵教令之恶徒,闻令者受死,可得全尸,否则红门关合,尸骨不留!”
那人内力雄浑,声音远远传开,苍山合鸣,雄壮慑人,随即他衣袖一拂,半空那座凝而不散的巨大红门,竟被袖风拂得边缘动荡,看上去便如天神之手发力,将红门缓缓开启,随即那八个字金光一闪,呼啸而没,向其笼罩下的小院电射扑去。
“什么狗屁玩意装神弄鬼!”猛然一声叱叫,一道黑影流光追电,冲上天穹,半空里手臂一挥,罡风激射,那动荡的巨大红门被挥得一阵歪斜,颓然欲倒。
“混账!敢擅动我入神之境,天启红门!”又是一声猛喝,红门教徒中一人也从自己的队中电射而去,和半空里黑影,恶狠狠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连招呼都没有,双方便已动上了手,呼喝声、刀剑声、肌体和肌体的毫无回旋的碰撞声、骨骼和骨骼的毫不顾惜的交击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午夜山林树木被风掠动的唰唰声,夜鸟被惊动掠过树梢的振翅声,一锅粥般沸腾在寂静的小院四周。
打得最热烈的时候,半空里“嗷唔”一声,声音雄浑,滚滚自树端流过,像一道闷雷突然落在了头顶,震得每个人耳朵嗡嗡半天,随即一道银光一闪,亮得像天际闪电,直扑红门教阵营,红门教还以为突然降雷,有些人正傻傻抬头看,迎面便突然扑来一大团东西,炮弹般当空压落,那倒霉蛋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给那一大团东西腾空跃来所携带的重力和加速度冲击得胸腔骨折,喷血而亡。
那货见血尤其欢喜,蹲在人家陷了一个坑的胸上,仰头向天,再次“嗷唔”一声。
刹那间巨响如擂鼓,大地都似在震动,摄人的音波在重重叠叠的山间不断回旋,山林里忽然有了一刻的寂静,一些夜间四面乱窜的野兽刹那间停住一切活动,嘿咻的拔出萝卜、觅食的收回利齿、钻洞的撅起屁股,齐齐回头凝望声音来处,维持原动作僵硬十秒之后,霍然惊醒!
嘿咻的推开伴侣、觅食的忘记食物、钻洞的一头奔出洞来,这些在山间有序安定生活了多年的兽们,刹那间被这声王者之音刺激得失去理智,疯狂般在黑黝黝的林间乱窜,掠得草飞叶动,林木上雨水闪着细碎的晶光,如琉璃墙轰然崩裂,大片大片刷拉拉四溅!
而远远在人群中心,出来凑热闹无意撞死人,终于嗅到新鲜血味而激起血脉里原始而尊贵的野性和血性的幺鸡,以蹲踞之姿缓缓扭头,渐渐呈现淡金的眼瞳里,傲然光芒一闪。
四面有一霎的静寂。
无论是前来围杀的红门教徒,还是悍然对敌的尧羽卫,一瞬间都被这只狗给惊住,尤其是和幺鸡相处了几个月的后者,在他们的意识里,幺鸡是条吃盒饭长大的好狗,好在给啥吃啥不给就抢啥、好在挠它肚皮它就躺下来四仰八叉承欢、好在嗑瓜子比人快还不吐皮,好在长得虽像个小狮却身娇体软好推倒、好在听荤段子时两眼放光经常让人以为它能懂,但说到底,只是一条和尧羽卫性情相投而且只是好玩却并不凶悍甚至还有点没用无赖的狗而已。
然而今晚,雨夜、林间、一出场就撞死人、蹲踞尸体之上傲然长嗥、令群兽屁滚尿流的那条好狗,忽然便不像条狗。
一刻的静默之后,直到幺鸡懒洋洋站起,抖了抖毛,化为一道银光再次兴致勃勃扑向敌人时,尧羽卫才反应过来还在战场上,刀枪声响,嗷唔乱叫,战斗重新持续,这回多了个闪电侠,银光渡越,迅若雷霆,那些高手再三防范,那狗依旧能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抽冷子就冲胸口咬一口……咬掉你咪咪!
没多久红门教就有相当一部分人出现非功能性终身残疾,负责指挥对战的戚真思直愣愣瞅着幺鸡的变态神勇,突然用力捂住了胸……
其实这事不能怪幺鸡,因为在幺鸡还处于懵懂幼年狗时期,它那憎恨男人却又希望自己是个男人的变态主人太史阑,就无数次在和它一起洗澡的时候,捶着自己的女性性征,大恨“为什么要有胸!”以至于“咪咪无用论”在幼小的波戈洛夫斯基同志心中早早地扎了根,导致这货成年后依然不能摆脱魔咒阴影,更间接导致了若干年后异世时代某教派的无辜受害……
所以说,对娃娃的教育确实要从小抓起,但得是正确的……
第118章 雄“鸡”威武(5)
外间声音传来时,君珂已经站起,红门教因为几个月前被纳兰述当众羞辱,导致在燕京郊县一地传教困难,早已将他们恨得牙痒,只是不知纳兰述身份,一直在寻找,如今好容易得了纳兰述的居住地,当即抽调了在这附近的所有教徒,气势汹汹大举来袭了。
君珂站起,水波哗啦一响,还没来得及拿衣服,就听外面纳兰述的声音响起:“小珂,可好?”
君珂心中一暖,连忙道:“没事,你别进来,你不用管我,还是督战前院要紧。”
“世上哪还有比你更要紧的?”纳兰述隔墙低笑,声音有些含糊。
君珂也笑了笑,赶紧穿衣服,心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便抬眼,看了外面一眼。
金光一闪,目力穿墙,顿时看见一个身影伏在门上,姿态有些怪异,似人非人,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一个人头上蹲着一个小兽,而那人发髻高耸,腰肢纤细,分明是个女人!
君珂心中一惊……外面是女人?那纳兰述哪去了?刚才说话的到底是谁?
心中不敢确定,她慢慢走到门边,一边伸手抵住了门板,慢慢拔出了纳兰述给她装备的短剑,一边随意地道:“我听见头顶有风声,纳兰你看看屋顶是不是有人?”
“是吗?我看看。”还是那有点含糊的纳兰述声音,随即那个头顶小兽的女人身影,抬头向上望了望。
她身子一动,怀里一截黑影露出,赫然便是长剑!
君珂劈手就打开了门!
门向内开,她开门的速度迅猛,掀动起猛烈的气流,随即一剑泼风般横斩,嚓一声血光飞溅,一颗油光水滑的黄鼠狼的脑袋骨碌碌从女人头顶滚落,鼠头滚落的刹那,君珂左手已经弯如钢钩,恶狠狠勒向她的咽喉!
这是君珂学武数月以来第一次对敌,戚真思千锤百炼出的应敌风格在今夜这一霎那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开门、斩敌、勒脖,无分先后,刹那之间。
甚至她并没有一出手就攻击人,而是对上了那妖邪的所谓红门教灵兽黄鼠狼,那东西上次她见识过,知道有摄魂异术,比人更难对付,她此刻临敌,出手较平日更为凶猛,黄鼠狼的头刚斩落,鲜血未喷,那女子还没来得及从屋顶收回目光,她的手已经将要触及她的咽喉。
但也只是将要。
“小珂!”
一声呼唤,一道人影电射而来,紫罗兰衣袂亮着月色般的银纹,刹那间穿越茫茫雨幕。
那声呼唤让那女子下意识转头,咽喉一转,竟然恰恰让开了君珂必中的那一抓!
君珂暗叫可惜,身子一扭一转撞入对方怀中,横肘撞对方肩膀,嚓一声肘底弹出铮亮的刀尖!
肘底剑,近身搏击杀手!
这是她几月来第一次对敌,有心要一举奏功将人擒下,好验证自己的练武成果,也不等纳兰述赶到,便冒险近身。
砰一声她撞入对方怀中,只觉得对方身体异常柔软,竟不似人体,仿佛一匹巨大绸缎将自己包裹,随即短剑掉地,竟然没有发挥作用,君珂心中一惊便知不对,霍然向外挣开,然而一挣却没挣动,对方身上似乎产生一股吸力,将她牢牢吸住,君珂心中此时倒起了怒气……我还没揍扁你,你倒敢粘缠我?
她不再试图挣开,横着的肘顺势向上一撩一撞,砰一声撞上对方下巴,将对方撞得脑袋向后一仰,与此同时她空着的那只手,霍然盘旋直上,五指成扣,直锁咽喉。
五指伸出,雨夜微光里淡红光芒一闪,君珂刹那间一怔,心中轰然一声。
怎么毒功被引发了?
“十檀指”只有在使用真力和遇上紫薇花粉才会被引动,君珂身上是有一盒紫薇花粉以待将来毒功大成后使用,但是此刻还密封着,根本没有打开,那么是对方身上有这东西?
毒功未成无法控制,她的手指现在沾人即死,她还没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下意识便将手一收,那女人格格一笑,在她收手旧力未去瞬间,突然手指一弹,弹出深红绸带,霍霍几响,便将君珂的手捆了个严实。
她们俩过招迅雷闪电,只在须臾,纳兰述此时已到近前,冷哼一声一掌拍向那女人后心,那女人身子一闪手一扯,将君珂扯过来做挡箭牌,纳兰述早已料到她这一招,一声冷笑,变掌为抓,遥遥一抓便如抓起破空透明风杵,横空一捣,将那女子捣得生生一个踉跄,随即他便去接君珂的手。
君珂立刻一个转身,“别过来!”
纳兰述一怔,眼光一掠没发现她身上有伤,抬手又想解她捆住手的绸带,君珂哪敢给他碰自己的手?情急之下抬起脚,恶狠狠一脚踢在纳兰述膝盖上。
她力道不重却也不轻,只求能将纳兰述先逼离自己身边,纳兰述万万没想到她会来上这么一脚,给踢得向后一退,怔了一怔。
而此时那倒地的女子突然脚一勾,将君珂勾倒在地,随即身子飞快地后滑,君珂落下时手疾眼快,手腕在门边钩子上一拉,绸带曳断双手解脱,她双手得脱,二话不说就地一个虎扑,抱住那女子双脚,那女子去势不绝,身子犹自滑出,将君珂带得向外直哧溜,纳兰述哪肯让君珂被拖在地上,身子一闪已经掠了过来,一边伸手去抓君珂肩头要将她拉起,另一只手重重凌空对那地上女子拍下。
君珂肩头被纳兰述抓住,下意识反手去握,动作一出又想起自己指掌有毒,百忙中只好横肘沉腕对纳兰述一撞,纳兰述抓她本是附带动作,主要要对那地上女子施以杀手,没想到君珂居然再次不合作,被君珂撞开手又是一怔,临阵对敌最忌分神,这一怔,另一只手的拍出的汹涌掌力便稍稍歪了歪。
第120章 请“君”入坑(1)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覆一截靛青衣袖,深沉得像午夜和黎明交界之际的天色,衣料厚重,泛着点微微青光,是黎明之后欲曙的天际,袖口压绣着同色夔纹,不仔细看难以察觉,但行动间会有淡淡转折的光,有种不愿张扬的华贵。
君珂并没有去欣赏这深沉的美感,她锲而不舍,手指在手背上滑了过去,便顺势向袖子深处进发,直夺他的腕脉……就算你练了什么金刚手之类的功夫,我不信你连手腕内侧也能练上!
她反应快捷,出手溜滑,三个变招毫无滞碍,像一尾顺水而上灵活的鱼,然而她只顾一心摆脱被困劣势,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动作近乎暧昧……摸到人家袖子里了。
那男子对她的应变和出手微有诧异,但同时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厌恶……果然是红门教那些传闻下贱的妖女,竟敢如此挑逗!
心中生恶,便再无怜惜,手掌一覆,君珂的手指便被压下,落下的力道如有千钧,她连身子都连带着重重一栽,栽在马背上,随即身上一紧,瞬间被皮索绑住,然后咔嗒一响,白光一闪,她被皮索上的钢钩脸朝下扣在了马背上。
“分三队不同方向离开。”男人淡淡吩咐,当先策马而去,马蹄上都裹了布,口里衔了枚,每匹都是好马,自树林里飞速穿过,转眼没入黑暗,没了痕迹。
君珂心中冷笑,分三队换方向走又如何?纳兰述的尧羽卫吃干饭的?等着追上被揍吧!
那人胯下明显是千里驹,君珂横卧马上,居然感觉不到太多颠簸,那马扬蹄快落足轻,一个起落便出去三丈,转眼便将所有人抛下。
君珂正在欢喜……这马这么超群脱俗,不是明摆着给追上来的人留下线索么?不想那人跑出十里后,忽然勒马,路边闪出几名男子,牵着另一匹马,这人拎着君珂换马,那几个人中分了一人骑那千里马继续向前,而这人拎着君珂上了普通的马,带着那几个护卫,悠哉悠哉往回走。
君珂傻眼了。
这人太奸诈、太谨慎、太小心了!
他并不知道她不是红门教姑,他也并不知道君珂失踪必有人拼命追索,他还并没有留下太多线索,掳人即走,顶多只为防范一个已经被打散的教派的可能的追踪,便这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人对危险的警惕,是不是太高级别了?
换句话说,什么样的经历,让他这般哪怕面对最微小的危险,也从不掉以轻心?
君珂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老天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每次在她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便要派个更强大的来打击她。
她的脸埋在马背上,腥臊气儿一阵阵冲鼻,君珂屏住呼吸,想着,纳兰述会不会跟着那匹千里马,傻兮兮地追下去呢?
纳兰述此时正在她身后不远,那人换马的地方,看着地下的蹄印。
“对方有匹千里马。”跟随着他的晏希道,“品种和郡王您一样,羯胡千丈垣腾云豹,一路向燕京。”
纳兰述不语,仔细看那蹄印,半晌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晏希又低头看了一阵,这回道:“原本载人,然后……”
“然后少了点分量。”纳兰述指指地下浅浅只有半截的蹄印,“这种马身高体长,一跃数丈,乘坐者如腾云,才叫腾云豹。因为落地极轻,马蹄只有小半个印子,但是你看,”他走过君珂换马的地方,向前走了几步,端详地上的蹄印,“这里的蹄印更轻,但是又没有轻太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晏希不说话,他一向能省事就省事,除了戚真思面前,其余任何人面前他都没兴趣找存在感。
“说明这马减轻了负重,但是很少。”纳兰述只好自己说,“不够一个人的分量,很容易被忽视,但是我觉得,这少掉的,就是一个人的分量。”
他这话说得有些绕,心中却存了一份警惕……那马名贵,说明骑马的人身份高贵,而且又有属下,断不可能亲自携带重物包袱,唯一可能带的便是俘虏,比如君珂,但是蹄印显示出来的分量又不足两人,说明骑马人十分谨慎细心,连这点都注意到了,在带着人驱驰的时候,已经提气减轻了重量。
马在这个路口停过,周围的草丛有群马踩踏过的痕迹,还有马粪,说明有人在这里牵马等待过,他们换了马,然后看起来似乎还是一路向前,至于回头的蹄印,已经被踩乱,但很明显,腾云豹那特殊的蹄印没有了。
好端端地,把好马换成劣马继续向前?腾云豹出身羯胡,羯胡地势复杂,这种马最有长力,这点路程,是不会走累了需要换的。
那么换马的目的是什么?
纳兰述拢着衣袖,立在初春官道微绿的长草之上,眯起的眼睛显得睫毛特别浓黑而长,像一层黑色丝幕,罩住他幽光迷离的眼神。
随即他懒懒打了个呵欠,招呼属下们,“来,跑了半夜,累了吧?吃点东西……幺鸡!每次都是你先抢!”
幺鸡叼着块牛肉转过头来,眼神无辜……人家也不想这么快的,主要是你们的爪子伸太慢了……
尧羽卫们有些愣怔,咦,这主子又发什么疯?追出来的时候急不可耐脸阴沉得要下冰雹,现在有了线索,他倒不急了?
纳兰述早已自顾自铺了鞍毡坐了下来,伸长腿,舒服地靠在树上,抓抓头发,长长地吁口气,“唉,半夜跑出来到现在也没梳洗,我是不是看起来不那么美好?不过呢,潇洒落拓也是一种气质,小珂会喜欢的。”
第121章 请“君”入坑(2)
尧羽卫们一脸麻木地走开去……郡王,您不要自恋,就真的美好了。
一旁晏希倒是最先坐下来,慢慢挑了块长相端正的牛肉,切成薄片吃,其余人倒的倒睡的睡,尧羽卫从来不会傻兮兮主子睡着他站着,那些所谓随时站立从不坐下以便保持高度警惕的顶尖护卫传说,他们会告诉你这是胡扯,人的体能是有限的,不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怎么能应对之后的长时间奔驰或战斗?
只是睡也有睡的章法,一半人坐在外,一半人睡在里,纳兰述在中间,所有人武器在右手边,马在身侧,一翻身就是迎战状态。
人都躺了下来,纳兰述四面望望,唉,一群泥塑木雕,怎么就没人问我,为什么不追,要在这里等呢?
胸有妙计却没人捧场的滋味是很不爽的,纳兰述沉吟半晌,对蹲在他对面啃骨头的幺鸡道:“幺鸡,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追呢?”
幺鸡一偏头,扯下一块连筋的肉……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话痨呢?
“那人故布疑阵,想让我以为他还是往燕京去了。”纳兰述深沉地道,“但其实,他折返回去了。”
幺鸡利齿一亮,咯嘣一声咬断脆骨……哦这骨头好香。
“那我为什么不回头去追呢?”纳兰述庄严地问。
幺鸡剔着牙缝……你为什么就不能闭嘴呢?
“不用追,他的根本目的地还是燕京,折返回去不过还是故布疑阵,回去顶多一小截路,他还是要回到这里,这是去燕京必经之路,在这里守株待兔,比傻傻跟在人家后面吃灰跑冤枉路可能还被甩掉要好得多。”纳兰述击掌,满意微笑。
幺鸡丢下骨头,懒懒翻了个身……唉,好饱,睡觉。
纳兰述萧索地坐在树前,对着一地屁股对着他睡得七歪八倒的同伴,遥遥望着来时的那条路,造型十分的凄凉寂寞……
快马扬蹄,翻泥掀石,一路尘土滚滚在后,一个臀部颠颠在前。
男人的臀部。
君珂被横放在马上,那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用一根带钢钩的皮索将她固定住,然后便不管她,任她在马背上上下颠簸,骨头吱嘎作响。
那人坐在她身前,快马驰进中身板依旧笔直,按那身线去砌墙估计都不歪,这人肩宽细腰,锦袍玉带杀出劲健有力的腰部弧度,利落中透出不妥协的刚硬味道,一个背影,也是满满男子魅力。
不过君珂现在可没心情去欣赏别人的雄性荷尔蒙,她沉浸于自怨自艾的悲催情绪中,和人打架飞过墙头居然也能因此被掳,这混账一看就妄自尊大自以为是,问也不问便判定她是红门教姑,等她得脱自由,她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省略号里充满不良暴力镜头,君珂表情阴森,笑容越看越像翻版戚真思。
前面驱驰的人似乎觉得她因为马的颠簸总是撞到他后背很讨厌,头也不回将皮索扣子扳了扳,捆得更紧了些,君珂给勒得胸闷,心里大骂这混账太不人道,不知道少女的胸需要保护,最经不起暴力的摧残吗?
她亮着雪白的牙,打量着身前冷漠像雪山,从头到尾都没认真看过她一眼的人,想着用什么方法报复一口……等等,一口?一口!
君珂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用力地磨了磨牙,嚓嚓嚓,磨利点。
前方一条水沟,不远处几株树,骏马扬蹄越过,身子一颠,君珂向前一冲。
男人的后腰正在眼前。
嘿嘿,我来也!
脸和后腰接触的一瞬间,君珂头一偏,闪电般咬住了对方的袍子。
她咬得很技巧,咬紧了衣服,却没有触及皮肉,那男子感觉灵敏,只觉得后腰被什么东西扯住,还以为是被马鞍上的装饰物或者皮索上的钢钩,勒缰停马查看,还是习惯性看也不看,打开钢钩抽出皮索,伸手就准备将君珂给扔下去。
君珂等的就是这一刻。
扬头,咬紧,一甩,用出十分的腮帮力气!
“嗤啦。”
一大片靛青锦缎唰地扬起,还夹带着一片霜白绫的布片,在风中呼啦啦地扇,像一只得意招摇的手。
那只招摇的手,将属于锦袍主人的身体秘密,毫不客气展现人前……破口处,从腰到臀,小麦色健康光洁的肌肤,微光一闪。
君珂这一口,狠狠撕掉了那男子腰下半个臀的衣物……
某人瞬间凝固,那么反应隼利的一个人,竟然愣在了当地,连遮羞都忘了。
护卫们发出惊呼,欲待抢上,却在接触主子目光的那一霎,忽然惊觉自己看到了这世上最不该看的一幕,遭遇了这世上所有主子都忌讳下属看见的场景,纷纷面色死灰,迅速转头。
滚倒在地的君珂微笑……这叫恶有恶报,如果你好好放我下来,不用那么大力气扔我,你的袍子不会因为拉扯之力过大撕这么惨,你尊贵的臀不会被人看光。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要厚道,孩纸。
她在地下的角度上望,此刻才看见对方的脸,那难以描述的神情倒也罢了,眉目却让她怔了怔。
那个被剖的?
真是冤家路窄。
君珂可不认为这种人会记得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这种人一看就高高在上,予取予求惯了,保不准认为全天下救他命是应该,不救他命那叫该死,救他命剖他腹那叫以下犯上,没谢她救命之恩还得先追究她“擅剖肚皮居心叵测”之罪。
第122章 请“君”入坑(3)
不得不说君姑娘在大燕王朝摸爬滚打近一年,对这世道民情人心已经有了初步的把握和概念,她所揣测的纳兰君让的心态**不离十,只不过纳兰君让要追究的不是“擅剖肚皮”,而是“擅留丑疤”之罪而已。
此刻的纳兰君让,自然没心思去想到君珂那么多,衣服被扯的那一刻,这铁石般不动的人也傻了一瞬,他出身高贵无伦,性子自小又强硬孤傲不容侵犯,小小年纪便尊贵得人人避易,便是父母也得看着他脸色说话,更遑论属下他人,几曾裤子被撕,人前袒身,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男子脸色铁青,眉目神情僵凝不动,刹那间令人想到阴暗丛林里千里矗立的铁石雷神雕像,沉凝冷酷里隐藏着暴戾涌动的气息。
四面的气压都似乎低了些,空气的密度瞬间变浓,挤压着人的呼吸空间,君珂隐隐感觉到对方眼睛里小雷闪电正噼里啪啦乱闪,下一刻就可能阴极遇上阳极,啪地一声炸出满天星,她不敢爬起,手肘撑在地上,警惕地望着纳兰君让,心想您也真是奇葩,裤子被撕了赶紧掩啊,在那一起一伏地练啥肺活量呢。
半晌,纳兰君让抬手。
君珂身子一紧。
“嗤啦。”
靛青色天罗锦悠悠落地,被毫不留恋踩在脚下,随即反手一抽,一匹马背上的包袱散开,大幅黑色压银边盘龙重锦披风像一朵沉黑的云应手而起,在空中一个盘旋,银色飞腾怒龙一闪,那披风已经沉沉罩上了他的肩。
帅!
君珂心中一声赞还没赞完,那披风竟然如有生命般扬角而起,直奔她面颊而来,风声虎虎,力道刚猛,如果被抽足了,君肿肿就要再次登台,并且短期之内不能谢幕。
君珂并无惧色,她冒险嘴撕内裤,等的就是此刻,霍然一个鲤鱼打挺,弹起的姿态当真像只鲜活的银色小鱼,一闪间便越过了披风的范围,随即不退反进,脚跟一弹便向纳兰君让冲了过去,来势凶猛,直如炮弹。
纳兰君让倒呆了呆……她不是应该趁机逃跑吗?怎么竟然往自己怀中冲?
惊讶归惊讶,自幼训练的直觉还是让他反应丝毫不慢,手指一沉一劈,抓向君珂肩井,力道毫不容情,纳兰君让直觉这妖女难缠,不如先废掉武功!
漫天掌影,呼啸而下,君珂刚刚撞入掌影范围,突然袖子一抖,一个小瓶落入掌心,手指一揿,随即脚跟一转,转身就逃!
“哧……”
空气里弥漫开一阵辛辣的气味,刺鼻呛人,首当其冲的纳兰君让连眼睛都睁不开,震惊之下不顾伤敌,赶紧连退三步背靠马匹,其余冲上来的护卫也一阵大咳,等到好容易睁开眼睛,哪里还有君珂的人影?
空气中那种刺鼻的味道犹自未散,纳兰君让怒极,捂着酸痛的鼻子一跃上马,身子一纵间后腰一凉,裸露的肌肤触上披风丝质滑冷的感觉空荡荡,更是怒气上胸臆恨不斩君珂。
他端坐马上,凝望来路,四面护卫小心翼翼请示该怎么做,纳兰君让沉默一会,神情中的暴怒渐渐散去……愤怒只会让人失去正确的判断力,从而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这不该是他犯的错误。
“这女人轻功不错。”半晌他缓缓道,“我刚才隐约看见她向西而去,你们去追,我在此地等你们。”
“是!”
护卫们驱驰而去,一路烟尘,四面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那种刺鼻的味道渐渐散去,纳兰述立在原地,神情若有所思。
日近正午,阳光温暖,他立在马匹阴影里,在任何时候,他都喜欢呆在所有可以遮挡并有阴影的地方,因为阳光会影响人的视线,而遮挡物可以阻止一切突如其来的杀手。
因为自幼和阴影作伴,而又没有朋友,他养成了琢磨阴影的习惯,这一块阴影像什么?那一块阴影像什么?还曾根据阴影流动的变化,悟出一套剑法,被燕京凌云院的师傅们,赞为奇才。
此刻他静立笔直,背靠马匹,眼光遥遥放出去,似乎又在琢磨他唯一的游戏阴影。
他眼光落及的地方,是一棵树的阴影,枝干浓密,郁郁葱葱,在白亮的地面上,打出一片连绵的光斑,光斑里枝叶不动,安静如初。
光斑里,有一小块黑色的圆斑,混在在树叶的光影里,看起来和别的没什么不同。
不过,真实的映像还是有区别的,只不过当事人不知道而已。
那片圆形阴影的主人,此刻正掩在树上,没有注意到地下,紧张地看着前方。
唉,怎么不一起出去追呢?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等呢?
君珂皱着眉,暗骂自己怎么就没考虑到这开膛君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亲自去追?必然要端着架子在原地等的。
她身上的防身武器,因为电筒太重,并不常带,倒是将一瓶辣椒水随时配备,这东西她一般也不舍得用,用完就没了,不过成分也不难,自己大可以尝试再做,撕纳兰君让裤子的那一刻,她就想好喷辣椒水,然后趁乱诈做逃走,那边护卫还在揉眼,她向西奔几步,一转身却上了旁边早就看好的树。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轻功虽然不错,但内功还没到家,短期奔逃不要紧,长期被追就坚持不下来,逃是愚蠢,不逃才是上策。
现在这人不走也没关系,等呗,他四处找不着,总得离开的。
君珂安安稳稳地伏着,这几个月戚真思也锻炼过她的耐性,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那个沙坑就是她经常被埋的地方,戚真思会把她埋进去,就露个肩膀和头,然后竖一块墓碑,上书“此人已死,两个时辰后诈尸。”一开始是三个时辰,之后就慢慢增加个五个八个,直到君珂能够不吃不喝不动,熬上两天为止。
第123章 请“君”入坑(4)
不就是拼耐性么?你能二十四个时辰后再诈尸么?
君珂微笑,自得意满,鼻尖还是有些痒,她不敢去揉,怕动得枝叶纷乱,给纳兰君让发现。
树木的阴影恰恰到纳兰君让脚尖,他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掉开目光,面无表情看护卫们驱驰而去,对留下的护卫首领石沛道:“我要打坐歇息,不得吵我。”
“是。”
纳兰君让四顾一番,很随意地走到了树下,盘坐,运气,调息。
君珂浑身的肌肉开始绷紧。
纳兰君让却毫无所察模样,一直没有抬头看一眼,忽然对身边护卫道:“云七,上次你做的蜜汁烤兔很有风味,我想再尝尝。”
那叫云七的护卫笑道:“主子,这里没有山林,兔子怕是一时不得,附近有人家,我去给您买只鸡来,属下的蜜汁叫花烤鸡也是不错的。”
纳兰君让点点头,云七自去买鸡,其余护卫则开始在地上挖坑,纳兰述随手指了指,示意护卫们挖的地点,又道:“坑挖深些。”
护卫们有些纳闷,但还是依照吩咐,将坑挖深,直到挖到足可容纳一人,纳兰君让才点头,道:“多烤几只大家一起。”
君珂在树上看得莫名其妙,心想挖这么大坑,得多少只鸡填啊,小心跌下去栽死。
不多时云七提了几只鸡回来,看见这么大坑也愣了一瞬,随即便开始收拾鸡,去内脏放盐,脱毛涂蜜汁,其余护卫在坑上烧起火来。
纳兰君让一直静静看着众人忙碌,忽然道:“这蜜汁是哪里产的,我看看。”
云七急忙将罐子装的蜜汁奉上,以为主子怀疑有毒,连神色都变了,小心翼翼道:“主子,这是自府里带出来的,你日常用的……”
纳兰君让将蜜汁嗅了嗅,忽然抬手一泼!
“变味了!”
半罐子金黄的蜜汁,被他随手一泼,在半空里划过一条琉璃般的弧线,唰地泼上了树。
“啪。”
一声微响,那半罐蜜汁,好死不死地,准准泼在君珂脸上!
君珂猝不及防,瞬间脸上脖子上都是浓腻的蜂蜜,连呼吸都差点窒住,她一惊之下险些跳下,却在最后关头生生忍住。
不能跳,就算是那混账已经发现了她,故意泼的,她此刻跳下,就等于把命送给他。
不管他是真的知道还是巧合,在他没出手之前,她要忍,等,等到纳兰述追上来!
拖延一分是一分!
蜜汁泼面,粘腻万分,君珂咬牙,一动不动。
底下的纳兰君让似乎也不是故意的,对着惶然下跪请罪的云七道:“蜜汁有点酸,下次带点好的。”随即又打坐不语。
四面静了下来,经过这一场惊吓的护卫们,做事更加小心。
君珂却静不下来了。
她瞪着眼前,迤逦而上的一条黑线,那条黑线,长、细、自树下向上延伸,漫无止境像是从地底爬出,那点黑线不住的移动、转折、变化,却始终维持着长长的线,并且,直奔君珂的脸和脖子而来。
天杀的!这树下居然有个巨大的蚂蚁洞!
天杀的!这一脸的蜜,招惹得那些蚂蚁闻香出动前赴后继钻她鼻孔!
君珂瞪大眼,看着那队蚂蚁,舞着螯,晃着触须,悍不畏死,逐蜜而来。那条细线源源不绝,游动得极为瘆人,很快她的脖子就爬上了蚂蚁,渐渐向着她脸上进发。
君珂快哭了。
这东西没杀伤力,可是特么的太瘆人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条细线爬到了她身上,眼睁睁任着那群密密麻麻的东西在她身上游走,她不敢动,手指一动树叶就会响动,那些细小的生灵在她脖子上的蜜汁里狂欢,头碰头,触须对上触须,丝毫不管底下的肌肤生出鸡皮疙瘩,细细密密一大排。
不行,这样眼看着,对心理承受力的考验实在太大了!
君珂闭上眼,心一横,干脆不看了,在心中默念戚真思的教导:“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清风拂山岗……拂……拂……拂……哎哟更痒。
不行,换句。
要抽离,忘却当前状态。
“君子坦荡荡,小人在穿越。商女不知亡国恨,一天到晚在穿越。举头望明月,低头在穿越。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搞穿越。少壮不努力,老大去穿越。垂死病中惊坐起,今天还没去穿越。生当作人杰,死亦要穿越。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去穿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裸奔去穿越。”
脸上有些簌簌的痒,靠近嘴角,君珂闭着眼睛,心里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咬牙,等着那簌簌的感觉接近嘴边,牙齿一亮,使劲一咬。
只有自己听见的轻微“咔嚓”声响起,君珂狼一般地微笑,将呕吐的感觉压下去……哼,蜜汁蚂蚁酱,专治类风湿!
蝼蚁尚且贪生,蚂蚁们似乎也由前辈的牺牲发觉了某个地雷区域的不可靠近,转而向下继续去吃脖子蜜了,君珂松了口气……好歹没挺进鼻子敌占区。
然而她的气还没松完,底下纳兰君让忽然问:“坑烧热了么?”
“是。”
“火堆先撤开。”
“是。”
护卫们将火堆撤开,留下烧得热烘烘的坑,纳兰君让慢慢抽出一柄短剑,宽如人掌,华光四射。
第124章 请“君”入坑(5)
君珂浑身的肌肉又开始绷紧,一脚蹬紧了树身,只要底下的人剑光一动,她就会使出全身力气把自己蹬出去!
纳兰君让却似乎没有使剑的意思,他将那剑平放在膝上,低头默默端详。
君珂又开始紧张……他是不是试图用剑面照出自己的影子?没可能啊,自己隐在树叶后呢。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白光一闪,纳兰君让突然站起,一声厉喝!
“唰!”
阔如人掌的剑光施展开,像悬空里铺开白练,滚滚光柱里纳兰君让扭腰、转腕、沉肘、挥剑!
“咔嚓!”
一声裂响,剑光没入树身又隐,宽如面盆的树身上出现一道几乎肉眼不可辨的裂缝,随即裂缝慢慢扩大,惨白的内芯像一个人惊惶的脸色,一点点现出来。
“啪。”
纳兰君让毫不停息,旋风般一个转身,狠狠踢上了树身裂开处。
从出剑到踢树,间隔连半秒都没,纳兰君让的厉喝刚刚传出,下一瞬大树已经轰然倒下,君珂的小腿刚刚绷紧离开树身,大树便骤倒,纳兰君让踢得又狠又快,大树倒得像飞机轰炸,她被树身倒下的冲势和层层叠叠的树叶压着,再也逃不开去,一片光影纷乱中只来得及一声惊呼,眼看着就要被树身压成君肉干,忽然看见地面有个深陷的坑,百忙中也来不及思考,唰地就跳了进去。
跳进去就是嗷地一声叫……好烫!
君珂唰一下蹦起来,脚踩在坑壁上,拼命将那些滚热的泥土焦灰拍下去,又顺手撕掉已经半烤着的衣袖,忙了半天才想起来……尼玛,这是那混账刚才挖的用来烤鸡的坑!
这混账敢情是早就计算好的!
吃鸡是假,挖坑烤鸡是假,看蜜是假,他挖坑就是为了等她自己跳进去!假装看蜜,将蜜汁泼了她一身,然后出剑断树,算准角度,算准她为了逃命,必得自己跳坑!
君珂欲哭无泪……搞了半天,她才是那个蜜汁烤君!
难怪坑挖那么深!原来是要请君入坑!
头顶上枝叶响动,唰拉拉一阵响后,树身被拖了开去,纳兰君让原本十分俊挺但此刻在君珂眼底绝对青面獠牙的脸,毫无表情地出现在她面前,用一种看烤鸡的眼光,直直看了她半晌。
他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君珂,他对败坏贵族官宦风气,放荡下贱的红门教姑十分厌恶,连眼光加于其上都觉得侮辱,然而君珂的所作所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撕衣服够大胆,喷怪水逃生却又离奇,她诈逃上树的决策更是正确,说明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认识。这是个很聪明机变的女子,审时度势,不玩无度的大胆却也不惧直接的硬抗,她唯一的错误只是她运气不好,遇上特别谨慎久经敌手的自己,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看出她内力不足,不够支持久奔,必然不敢用腿跑远和骏马对抗,不过为了麻痹在树上的她,故意没有说明而已。
此刻目光终于正式落在她身上,那少女正叉腿站在坑里,这姿势别人做起来必然难看得不忍目睹,她做起来不知怎的便不觉得粗俗,此刻见他看过来,少女扬起脸,虽然身处劣境,但依旧不畏惧、不变色、毫不客气地狠狠对上他的目光。
她仰起的小小的脸,下巴细致而弧度温柔,鼻子小巧挺直,鼻尖薄薄晶亮,像玉珠,虽然被烟灰染了黑一块白一块,但不觉得污脏,倒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最令他目光一凝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泓清泉里看见圆润的黑石,而眸光迥彻,瞳仁边缘隐隐似有金光,仔细看却又没有,仿佛一道从天泻下未经尘世污浊的流泉,干净,干净到让人想沉浸在这样的眸光里,闭上眼,将一生美好细细地想。
这样的眸正神清,只说明心底明澈,绝不是传闻里淫邪放荡的红门教姑所能拥有的眼神。
心一瞬间微微动了动,有点奇怪的感觉,很陌生,像风携了隔邻的桃花,吹过他廊前的雪白丝席,一点殷红在膝前颤颤,忽然就有所触动,觉得可怜而珍惜。
这感觉他不习惯,于是立即转开眼,走了开去。
淡淡道:“火候正好,烤了。”
“……”
小半个时辰后,一队马队风驰电掣而来,正经过此地。
不过此地,倒地的树已经不见了,坑也没了,蜜汁也用灰土盖过了,连人的足印都用树枝给扫掉了,如果不仔细找,基本不容易看见痕迹了。
不过这队人却也不是常人,当先一人眼光一掠,落在那树桩上,已经过去一个马身,忽然扭头又看一眼,随即长喝:“停!”
其余人还在疾驰中,闻声齐齐勒缰,众马长嘶,疾驰中骤停浑身肌肉块快坟起,勒马的人手臂却如铁铸,纹丝不动。
当先一人掠下马,轻盈得飞鸟也似,直接落到那树桩处,看了半晌,哧地笑了一声。
“好剑,好剑法。”他道,“腕下使力,自下而上斜撩,攻敌必杀技,用来砍一棵树,实在太浪费了。”
“也许有人拿这树练剑?”有人问。
“没可能。”纳兰述双手拄膝仔细看那新砍的白惨惨的树桩,“这人使力极巧,砍树力道都控制得妙到毫巅,不多一分不减一毫,是个十分惜力的人。这种人谨慎有序,行事严谨,就算练剑也不会在路边,更不会吃饱了撑的浪费力气去砍不相干的树。”他直起身四面望望,一挥手,“给我搜,找出那棵阵亡的树身,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痕迹!”
第125章 请“君”入坑(6)
“是!”
尧羽卫们唰地齐齐掠下了马,他们对于命令的反应,丝毫不逊于纳兰君让部下,对于主子的推断的认可度,更在纳兰君让部下之上。因为纳兰述虽然嬉笑不拘,但确实从未看走眼过。
而尧羽卫们的搜查,也比一般护卫更灵活,纳兰述要找树,他们先看树桩,地上有一团一团的蚂蚁,在那些灰尘掩盖住的蜜汁上恋恋不舍盘桓,顺着那些痕迹,很快找到了被推到路边沟下的树,甚至挖了挖,还找到请君入坑的那个坑。
纳兰述在众人寻找的时候,抱胸对四面望着,他原本打算在那个路口守株待兔,那确实是正确而省力的办法,以逸待劳,兵家上策。然而等不到一会儿,他就开始焦躁,这万一君珂吃亏了呢?万一对方虐待君珂了呢?越想越觉得不安,总得亲眼看她安好才成,这么一想便坐不住,跳起来将尧羽卫屁股轮番踢了一遍,当即顺着痕迹一路赶了过来。
一边低头挖坑的幺鸡,忽然嗷地一声,叼出了一小片银色布片,已经烧焦了一半,纳兰述一眼看见便旋风般扑过去夺了来……这是君珂的衣服!
抚着焦黑半边的衣角,纳兰述的脸色也慢慢转成焦黑……火烧?火烧!她被火烧过?在这坑里烧的?
纳兰述脸色一变,赶紧去扒那个坑,郡王爷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扒过脏兮兮的泥土?纳兰述却头也不抬,双手快速在还残留热度和焦灰的坑里好一阵扒,才向后一靠,一仰头,舒出一口长气。
还好,没有骨头,没有焦肉,没有任何人体部分,他可以确定,这个坑里虽然曾起火,但是没有烧过人。
但是!
曾有人把他的小珂扔进这坑里过!
曾有人让他的小珂被火烤过!
曾有人,这么找死,过!
纳兰述郁怒的脸色散去,却换了微微的森冷,素来流波生光的眸子里,青幽幽冷丝丝散着寒意,尧羽卫远远看着,打了个冷战,心想不知道哪个家伙要倒霉了。
幺鸡仰头崇拜地看着纳兰述,心想特么的总有一日哥也要这么冲冠一怒为娘们。
“主子,还有个东西。”晏希过来,用剑尖挑着一块布片。
那是一块靛青的锦缎,厚重华丽,绣着同色夔纹,日光下光芒隐隐,一看就是从华贵锦袍上撕下来的。
纳兰述拿过布条,仔细端详那边缘,半晌,脸色大变。
尧羽卫一惊,心想刚才看见坑都没变成这模样,难道有不祥?
幺鸡一惊,心想难道哥要换主子了?迅速盘算是跟红砚好呢还是跟纳兰述?并在零点零一秒内决定了纳兰述。
跟小述,有肉吃!
“不是吧!小珂!”纳兰述脸色连变三次之后,含泪捧着布条,仰首向天悲泣,“我真不知道你有用牙齿撕别人裤子的爱好啊!你有这爱好怎么不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我也不介意每天被你撕一撕啊!”
君珂开始了非常苦逼的被掳旅程。
这旅程用现代术语来形容呢那叫“终极对抗”,用古代用词来形容呢叫“你来我往”。
那天纳兰君让当然没有真烤了她,在如愿以偿地看见君珂惨白的脸色之后,他命人将君珂拎起,再次带走,这回不带在自己马上了,扔在属下马上,严令看守好,但也严令不得欺辱君珂,护卫们凛然遵从,守着她眼睫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哑穴没解,还多点了几个穴道。君珂连上厕所都有人团团蹲在附近围成一圈背对她守着,她就是变成插了十八对翅膀的苍蝇,对方也会幻化成超级苍蝇拍,“啪”,将她拍死。
君珂只好乖乖做俘虏,闲着无事就盘算在什么时机以牙还牙,一行人在原地绕了一大圈,纳兰君让果然如纳兰述所料,还是取道回燕京。
君珂手指上淡红毒气,在半个时辰之后会自然消去,纳兰君让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心中对君珂的所谓红门教姑身份更加怀疑。
按说此时,也该审问一下,确认不是,放人便了。留这么个外人在身边,不符合纳兰君让素来谨慎的性子。然而不知怎的,看见君珂那双常常眯起来杀气隐隐瞪着他,总有奇异金光一闪的眼睛;看见她被从马上拎起放下狼狈万分却还始终昂着头,依旧保持一种与生俱来优雅的姿态;便觉得这样的女子,明净而骄傲在骨,过往十九年不曾得见,明明知道似乎没有留的理由,但就这么的,宁可拗着她,将她留了下去。
留下去还有个原因,他也察觉了后面有人追踪,对方是高手,在他故布疑阵东绕西绕细心做好一切善后之后,对方依旧能毫不偏离不依不饶地一路追踪下来,这引起了他的兴趣,有心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对这少女这么着紧?
纳兰君让出身皇族,他的出生是对正愁太子懦弱不争气的皇帝的一个极大的喜讯,坚持皇族嫡系正统的老皇,为了保证自己江山百年后继有人,在他落草后便将他抱进皇宫,亲自教导。纳兰君让从小也知道父亲软弱,自己担负着皇族的希望,因此加倍努力。小小年纪,老成持重,没用尿和过泥巴、没用石子砸过路人、没拉过宫女的辫子、没偷吃过他妈的香膏。他一生至今,所言所行,用几个关键词就可以归纳:严肃、有序、一切事物必须在掌控之中、一切危机必须在帷幄之外。
然而面对那双灵活的眼睛,看人时极有穿透力,像雪山顶上还未长成便有了王者尊严的神兽,令尊贵如他也屡屡觉得凛然,突然便起了十九岁少年该有却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挑战心思……我要看看,你到底怎样,值得人这样追索。
第126章 气死你不赔命(1)
至于追来的人……纳兰君让面色沉冷……燕京就是我的地盘,天大地大,你大不过我去,要追来?很好,等着吃瘪吧。
想到此处,再一眼瞟见君珂悻悻而又恨恨的神情,突然觉得微微兴奋,毕竟还是青年,虽碍于身份环境,养成死水沉澜的性子,但骨子里依旧有向往在,觉得这少女在他身边,便常常有多年不曾有的激越情绪,真是此生未有之特别。
纳兰君让扬鞭策马,“驾!”
马行如龙,在燕京郊县景县的一家客栈前停下,早有提前探路的护卫,包下了整座院子。
晚饭偌大的厅堂,放了一张桌子,只有纳兰君让一个人,俘虏君珂被破例允许可以和主人共餐。旅途不便,小县城的客栈,不过也就准备些普通荤素,护卫们上来为主子将所有菜都试吃过之后,都在廊下偏房里吃饭。
君珂鄙视地撇唇,心想这什么主子,自尊自大和纳兰述没得比,尧羽卫哪次不是和他们一起吃饭,纳兰述还没动筷子,每样菜都被那些混账护卫们嘻嘻哈哈挖过,纳兰述可从没生过气。
来自现代的君姑娘不晓得,这两件事看似表象不同,其实实质一样……都是试菜咧。
纳兰君让坐下,看看泥塑木雕坐在他对面的君珂,觉得面前这个人这个造型实在有点影响胃口,皱皱眉,解了她的其他穴道,想了想,又解了她的哑穴。
君珂立即开口,“我不是红门……”
“我数十声,你吃完这饭。”纳兰君让打断她,将满满一碗饭推到她面前,胡乱夹了几筷菜往里一搅,“到时吃不完,明天就没得吃。另外,到时吃不完,你今晚就和护卫们睡……一!”
君珂立即住口,埋头扒饭,碗大,她小小的脑袋几乎都埋了进去。纳兰君让满意地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夹菜,“啪”,一块肥肉从碗里甩了出来。
带着米粒的肥肉,重重溅到他面前,对面那个埋头扒饭的人,头也不抬,只看见筷子头动了动,示意“我很忙。”
纳兰君让瞪着那块肉汁淋漓的肥肉,在碗里不觉得,现在粘着饭粒抖抖颤颤在面前,怎么瞅着这么恶心?忍了忍,一筷子将肥肉拨到一边,冷声道:“二!”
“啪!”筷子头一动,这回又甩出只鸡翅,鸡翅也就鸡翅呗,像肥肉那么完整也行,但这鸡翅分明被嚼过,是那种匆匆大力一嚼然后就吐出来的污糟造型,好准不准地,正甩到纳兰君让的筷子边。
那团烂鸡翅挂在纳兰君让筷子边,触及筷子头零点零零一微米,纳兰君让盯着那鸡翅半晌,深呼吸,一抬手,霍然将专用的银筷扔了出去!
“换筷子!”他厉声道。
筷子匆匆换上,没有多余筷子,只有店家普通竹筷,平日里纳兰君让便是不吃也不会用普通筷子,然而他今日暴怒,护卫们哪敢不换筷子?胆战心惊将筷子奉上,纳兰君让气得也忘记了忌讳,抓起就用,冷冷道:“三!”
“啪!”
半个肉圆飞了出来,挂着碎菜叶和海米,造型神似阿拉蕾头顶那块大便状物体,还是腹泻型的。
这回更准,飞到了纳兰君让碗里。
纳兰君让手指出现了一瞬间的颤抖,但他毕竟多年养气功夫,冷静下来就知道君珂是故意气他,冷笑一声,将碗递给护卫换了一个,然后悬空端起碗筷。
我看你还怎么扔!
君珂从筷子缝里瞅一眼,也冷笑。
你有挪碗计,我有撒花功!
“四!”
随着纳兰君让一声冷喝,君珂也加快了吃饭速度,顿时只闻筷子响,不见人咀嚼,只见筷子飞,不见人动嘴。刷拉拉一阵乱扒,碗里米粒乱飞四溅,天花四散,在君珂有力地故意地掏挖挥舞之下,她碗里的米粒被成功地以每平方厘米一粒的覆盖度笼罩了整个饭桌。
扒羊蹄、粉蒸肉、金丝鸡、双酿红枣……各色菜肴,都毫无例外地罩上了星星点点的米粒,沾过油点缀过菜叶最关键的是接受过君珂口水的洗礼……的米粒。
纳兰君让的筷子再也放不下去了。
他的碗里也注定不会放上任何菜了。
今晚除非他吃白饭,否则这顿饭注定报销了。
“五!”这一声不是出自脸色铁青的纳兰君让,而是啪一声放下碗的君珂,她笑眯眯将碗一翻,对纳兰君让亮出碗底,无辜且心情大好地道:“吃完了!”
不等纳兰君让发作,她将碗一扣,快速地道:“还有五下的时辰你才可以点我哑穴所以你现在必须闭嘴听我说话我不是红门教姑我和你没有半点瓜葛你抓错了人现在我给你一个被原谅的机会请让我立即离开我对你既往不咎就这么的谢谢。”
纳兰君让端着个碗,以一种生平未有过的傻姿态仰望着她,呆了。
这姑娘说话都不换气的吗?
他是该一碗砸过去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还是像吞白饭一样先努力消化掉那些火枪子弹一样喷出来的字眼呢?
君珂根本不等他消化,站起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道:“我看你也是个人物,我不信你心里不明白我不是红门教姑,不然你早严刑审问我了不是吗?你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但是我说出来了,以你的身份,你的骄傲,你会强留一个无辜民女?”
纳兰君让本已经放下了碗,伸手下意识去拉她,听见她这句,手一顿,一瞬间素来沉稳无波的眼色,也微微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