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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千金笑txt下载     千金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7章 气死你不赔命(2)

    她竟然什么都清楚!

    她竟然这么快便将他性子猜了个明白!

    怎么可以?

    眼看着君珂当真决绝干脆,说走就走,纳兰君让什么也来不及想,探身上前,劈手就抓住了君珂的衣袖。

    抓住了她,他又怔住……为什么要抓住她?

    这个问题自己还没想清楚,君珂已经大怒转头,先问了出来:“为什么还要抓我?”

    纳兰君让一瞬间竟然哑口无言,为什么要留她?他心里知道她不是红门教姑,如今她也当面揭穿了这层意思,事到如今,确实,再要留她,再要装傻,以他的骄傲,也当真做不到。

    然而动作总在内心意念之前并有所违拗,纳兰君让瞪着自己抓住君珂衣袖的手,有一瞬间恨不得这手不存在,然而以他的性子,断然不肯承认是自己要留君珂,但也不能再坚持她是红门教姑。沉默半晌,在君珂灼灼逼人的目光中,终于缓缓道:“你撕破了我的衣服。”

    君珂:“……”

    这什么鬼理由!

    一瞬间两人心中都滔滔滚过这句话。

    半晌君珂笑,笑得咬牙切齿,“哦?我撕破了你的衣服,所以你要以身相许?”

    纳兰君让绷着脸,自己都觉得在这少女面前丢尽了脸,所幸十几年修炼出的铁脸功,无坚不摧,依旧还是那面瘫表情,冷冷道:“这是御赐之物,损坏有罪,你是获罪之身,如何能走?”

    君珂眼角上瞟,斜斜看着他,刚才被扯住衣袖一瞬间,她很想将自己对这混账的救命之恩说出来,然而此刻她改变了主意……这混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留她,她说出救命之恩,得,正好给了他理由,保不准来句“我得报你救命之恩”,从此她再无自由。

    她上瞟的眼角盈盈如水光,偏又带着几分怒气,越发显得星光闪烁璀璨逼人,像多面的琉璃,在月色下折射光芒如梦幻,纳兰君让目光迎上,也被这样的奇特眼神所慑,一时间心中竟也氤氲上如梦的空幻感。

    这心中一空,神思就不属,神思不属,动作便不经大脑,眼角突然瞟到她脸上还沾着米粒,一点点油渍在唇边拖了一道十分好笑,随手就伸出手,轻轻拭掉了那粒米。

    动作做完,他的手顿在半空,如被雷劈。

    君珂直愣愣地望着他,再看看他手上的米粒,也傻住了。

    情境转换太快,态度天上地下,任谁也吃不消这么颠覆的情节啊!

    两人站在庭前,傻傻对望。月色如纱,遮了这天地景物朦胧如许,遮不了相对男女神情尴尬。

    半晌纳兰君让放下手,素来纹风不动的神情,可疑地涌上一阵暗红,这红不是羞涩,而是怒气。怒自己今晚怎么全然不像自己,屡屡出糗;怒自己自诩定力如石,如今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

    失控,他不允许……

    霍然甩手,像是要挥去衣袖上沾上的泥巴或是拂去粘在手中的蚊虫,厌恶鄙弃神情现于言表,随即他转身,再不看君珂一眼,沉声道:“来人!”

    护卫应声而进。

    “把这个擅自毁坏御赐物品的钦犯带下去!从今天开始,戴上镣铐,押送回京!”

    护卫愣在当地……刚刚还赏同桌吃饭,他们还在底下悄悄笑说主子这次真是对那姑娘另眼看待,莫不是命动桃花?主子严谨刚刻,年纪轻轻老成性子,从没见他对谁多看一眼过,如今可是终于开窍了?正偷偷说得高兴,不想转眼春风化冰雪,平地起雷霆,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一愣,纳兰君让眼风已经飞过来,长而如刀刻的眼角里冷光如许,“嗯?”

    护卫一颤,连忙掏出锁链,哗啦啦将君珂锁上。

    君珂愤然立在当地,明白这货是恼羞成怒了,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那个上来要给她戴锁的人。

    她踹出的力道并不大,却正点在那护卫的膝盖旧伤之上,凭她的眼睛,你要么就是周身上下从无伤痕,否则难免被她看个正着。可练武之人哪有没受过伤的?那护卫正被她踢中伤患,痛呼一声便不由自主退了下去。

    这人一退,自然更多的护卫涌上来,将君珂包围在正中。君珂毫不客气,本就满腔郁闷,这世道凭什么总这么仗势欺人,正好出师之后未曾动武,拿来练练手也好。

    她清叱一声,不退反进,撞进一名护卫怀中,肘弯一撞一捣,正击在对方软肋,那人手一松,刀已经到了君珂手中,君珂刀柄一扬,正正挡住一个护卫攻来的一刀,两刀相击发出铿然一声脆响,那护卫仗恃自己力大,正要在刀上施加内力压到她求饶,君珂突然一撒手,身子游鱼般一闪已经钻到另一护卫胁下,原本手中的刀顿时被那护卫大力击出,眼看要飞出圈外,那护卫犹自发愣,君珂突然团团一转,刹那间魁星踢斗,一脚飞踢在那飞出的刀柄之上。

    啪地一声,那旋转中的刀正被踢在力眼,刹时改变方向,顺着护卫们的刀势电射一圈,嚓嚓嚓嚓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响,每个人的武器刹那间都受到了拍击,那股力道并不大,大半来自那大力护卫的真力,却被使用得极其精妙,导致每个人都受到了同样的摩擦力,整个手臂一阵酸麻,铿然乱响中,武器齐齐坠地。

    这一番对战看似平常,却是极其独特的打法,灵活而有效,体现着尧羽卫搏击技术和君珂个人灵性的精华。夺刀需要能力、弃刀需要胆气、看准刀柄上的力道中心需要眼力,最后能够顺着包围圈力道漩涡横刮一圈,需要精准的计算和巧劲。

第128章 气死你不赔命(3)

    正如戚真思所说,女子力气不足,不要和男人拼力气,要学会借力打力,将别人真力借为己用。不懂踩着男人头往上爬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君珂将这一点体会得很好。

    武器齐齐落地,声响啷然。原本负手背对他们冷笑等着君珂被擒的纳兰君让,霍然转身。

    他挑高眉,注视面面相觑的护卫和冷笑回望的君珂,一向淡定稳沉的容颜,也不自禁地露出微微震惊。

    他的护卫他知道,不敢说人人一流高手,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精英。有每三年一次武举的佼佼者;有燕朝第一强军雷火军的百战强兵;有来自亲近朝廷的武林教派的优秀弟子;也有大内侍卫营中有一技之长的贵族儿郎。这样一支护卫队伍,除了传说中很有特色但无人见识过的纳兰述的尧羽卫,他自信天下无人能够随意击败他们。

    然而今日,这个一看就知道根骨虽好,但练武不久底子不厚的少女,竟然在围攻之下,三招落了他护卫们的武器。虽然她是借力,但是这般智慧灵活,又有名师指导,假以时日,谁能制她?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怪情绪……是谁,用最合适最聪明的办法,将这颗被耽误了的好苗子,培养到如今的熠熠光彩?

    能将这少女打磨出来的人,会在她心上射下怎样的投影?

    纳兰君让突然觉得微微疲倦,他近乎拥有一切,但为这一切也常失去一切,这世上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都诞生在别人的欢乐里。

    他这里震惊不语,护卫们误解了他的意思,都以为自己给主子丢了丑,顿时惶愧无地。纳兰君让素来驭下极严,铁血军规,护卫们自觉众人围攻还败在一个少女手下,实在无颜以对,对望一眼,齐齐捡起地下武器。

    纳兰君让还在走神,以为护卫们要再战,君珂却是一惊,先是摆出防御姿态,随即发现众人眼神不对,刀锋也是向着他们自己。

    “你们要自杀吗?”她突然大声问。

    护卫们被问得一呆,举起的刀停在半空,走神的纳兰君让,一惊之下看过来。

    “死吧,快点去死吧。”君珂冷笑,“千古艰难唯一死,死确实是最高贵最绅士最有勇士风范的结束方式。快点,自杀吧,自杀了你们主子面子就回来了;自杀了我就可以无人阻挡地走了;自杀了就给兄弟们做了动不动就死好榜样了也给你们主子挣了刻薄待下的好名声了;从此后打输一次死一次,打输一次死一次,没多久你家主子身边就光蛋了,然后就留他一个牛逼的人,走着**的路,让傻逼们无路可走地去苦逼了!去吧,死吧!”

    “……”

    护卫们面面相觑,正待赶过来的纳兰君让险些一个踉跄。

    这都叫什么话啊!

    怎么明明满篇极好的道理说出来却这么不能听啊。

    怎么说出来这么不能听却还觉得满篇都是道理这么说最牛啊。

    “发什么疯!”纳兰君让虽然被君珂雷到,好在脑筋好用,当即怒斥护卫,“胜败兵家常事,谁允许你们自轻性命!你们是要随我主仆恩义到老的,这点小事,值得么!”

    护卫们惭悔地叩谢主恩,满面感恩涕零,纳兰君让暗叫侥幸,刚才怎么就走神了,还亏了这丫头一番话提醒,不然真要让护卫们死在当地,他失了几个精悍护卫还是其次,还难免属下离心,更糟的是,传出去他难免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动,抬头仔细看了君珂一眼……这丫头倒是明白,紧急之下挽救人命一番话,看似满篇嘲讽反话,其实句句都正中要害。

    君珂撇了撇嘴皮子……算你滑头,还趁机给你属下卖了个好。

    这么一来,护卫们看君珂的眼色已经有了几分感激几分好奇,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松解,再说什么凌厉的话也出不了口,纳兰君让心中松动,却觉得难以下台,正在沉吟,他的护卫中,最灵活机变的云七走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道:“主子……还是放她走吧,咱们还有要事要做,陛下下令一定要找到那个神眼女子……现在这么个人带在身边,将来只怕对您不利……”

    纳兰君让心中一动,正要点头,君珂忽然回过头来。

    她耳力极好,已经听见了云七的话。

    搞了半天,原来纳兰君让是去找她的?

    这人既然要找她,那么迟早都能找到她,她这场麻烦是少不了的,那为什么不选择个最合适的时机,爆出来呢?

    好想看某人那大便似的脸啊。

    满腔的郁怒好似忽然有了宣泄口,她微微冷笑起来。

    送上来的解气机会,不要白不要!

    自穿越入异世,她一开始谨小慎微,只求保命,然而这世道人心险恶,处处逼迫,她让也被欺负,不让也被欺负,早压抑了一腔不甘和怒火,这怒火到看见景横波染血丝袜的时刻到达顶峰,却被之后的铁血训练先压了下去,直到如今,她跳个墙也能被人强迫掳走,毫无理由予以羁索,那股压在心里的邪火,突然就想有个爆发的出口。

    刚才那一招,也给了她信心……只要那混账不好意思亲自出手,她吃不了亏!

    心中想定,装作没听见身后的絮语没看见纳兰君让的松动表情,君珂突然捡起一把刀,嘿哟一声窜起,杀气腾腾冲一个看见主子松动表情而退开的护卫脑袋就劈下去!

第129章 气死你不赔命(4)

    护卫们本已经退后,冷不防君珂卷土重来,那人一抬头,冷风扑面明光耀眼,惊得“啊”一声,一脚踢起落地的武器就要挥挡。

    “放开!”一声怒喝,黑影平地卷起黑色旋风,刹那间逼近君珂身后,一拐间便穿入她肘底,一切一托,君珂手腕一酸,刀落入对方手中,那人反手一掷,长刀闪电般穿过厅堂没入柱子,露出半截刀柄,柄上红缨颤动不休。

    这一手追风驭电,快得看起来就似一团影子,众人还没醒过神,就看见纳兰君让脸色铁青,哗啦一下抽过侍卫手中锁链,咔嗒一声,锁上了君珂的手腕。

    冰冷的锁链套上手腕那一霎,君珂被冰得颤了颤。不知怎的,毫不犹豫出手套上锁链的纳兰君让,手指按上她微凉细腻的肌肤时,也颤了颤。

    随即他快速收回手指,将君珂一推,冷冷道:“把她押下去,不可虐待,专人看守!”

    “是!”

    对面,君珂站着不动,被套上锁链那一刻的恼怒神情已去,换了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带着小小的放纵,小小的狡猾,小小的得意,还有点,小小的轻蔑。

    随即她晃了晃哗啦啦作响的锁链,慢吞吞地道:“这东西给我套上了,想取下来不是那么容易哦。”

    纳兰君让看着她的古怪神情,心中没来由一紧,面上却纹丝不动,冷冷道:“你想逃?确实不容易。”

    “我为什么要逃?”君珂哈哈一笑,抬手对纳兰君让指了指,扬起下巴,她扬着下颌将薄薄鼻尖对着人的姿态,说不出的俏皮而又优雅,“小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哦。”

    说完她慢条斯理将锁链整理整理,悠悠然下阶去,一边走一边对一个傻傻看着她的护卫道:“麻烦给装碗饭来,刚才没吃饱。哦对了,记得加点菜,我看刚才的脆皮八宝鸭就很好,三丝银鱼羹也不错。嗯,尽管去弄,你们主子不会拦的,因为他爱面子,做不出虐待俘虏的事,也不想别人说他小气。去吧,麻烦快点,谢谢。”

    台阶上纳兰君让,刚刚张开的嘴只好闭上,他凝视着君珂悠然自如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像、似乎、也许、可能、他踏入了一个陷阱……

    从这一晚开始,君珂进入了一种古怪的“被俘虏”状态,一方面,她是阶下囚,被严令看守;另一方面,她是纳兰君让护卫们的救命恩人,就连纳兰君让本人,对她也无恶意。这就导致了她待遇的古怪……戴着锁链住上房,重重看守吃鱼翅。

    没多久,纳兰述的队伍也追上了,轻装简从的纳兰述,鬼兮兮蒙了个歪斜的面罩,一开始依纳兰述的意思,那是要抢人的,还要把敢抢他的人的人给揍个屁滚尿流的,君珂却不愿意被他坏了事,赶紧按照戚真思教的尧羽卫的专用暗语,将自己的现状和心意说明,纳兰述这个爱玩的一看之下,哪有不肯成全之理,于是改装换面,半是正大光明半是鬼鬼祟祟地,跟在了纳兰君让身后。

    他也不超越,他也不拉后,他就在纳兰君让身后十几丈,跟屁虫似地跟着,纳兰君让喝茶他也喝茶,纳兰君让打尖他也打尖,纳兰君让一开始警惕他捣乱,后来搞不清他到底要干嘛,嫌他这跟屁虫烦,干脆猛力奔驰一阵试图甩掉他,谁知快马跑得快断气,一回头,还是能看见纳兰述面罩上神采奕奕的眼神,冲着他一阵秋波大送。

    纳兰君让郁闷了。

    他胯下已经换回腾云豹,自认为马力天下无双,不想那来路不明混账居然还跟着一步不丢,纳兰君让忍不住回身看纳兰述的马,那马被各色花团锦簇的披锦绣鞍遮掩得看不出毛色,马耳边还一边戴一朵无比俗艳的大红花,除了个子高点腿长点,实在看不出什么高贵品种。

    有点像腾云豹,但又不该是腾云豹,高贵骄傲又通灵的腾云豹,怎么可能给人这么折腾自己?

    纳兰述在马上微笑,一边策马一边耐心地对马耳朵讲话:“阿闪啊,不要生气啊,这两朵红花很美丽的,你看你看,旁边过去的那匹母马在向你求爱哎……”

    将高贵的腾云豹打扮成雷人大妈的郡王殿下,大费心思哄着他那骄傲的爱马,终于让那只极品腾云豹相信,那两朵大红花十分妖艳,花瓣妖娆花枝个性,和它尊贵卓越的气质十分协调,有提神醒脑母马软倒之轰炸效果……

    幺鸡从一辆马车后探出头来,叼着只蹄膀,它本来也想骑马的,可惜所有的马看见它就瞬间软倒,孬一点的还屎尿齐流,腾云豹是不流也不倒的,却对它十分有敌意,见它走近一丈之内就炸毛,神情如临大敌。令纳兰述十分惊讶……这种马是猛兽也不畏惧的,当年陪他在雪原上就踢死无数饿狼雪豹,天生睥睨得自认为本兽天下第一,能让它出现这种紧张神态,就说明它内心已经虚弱了,幺鸡得是啥玩意,才能出现这效果啊!

    为此纳兰郡王捧着幺鸡足足端详了一个时辰,想找出神兽的神来,一个时辰后睡得跟猪一样的幺鸡竟然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结了一层厚厚眼屎,为此纳兰郡王下了个定论……确实是神兽!神睡兽!神吃兽!神玩兽!

    所以幺鸡神兽开始了人骑马它坐车的高等待遇,十分得瑟地撩开窗帘冲前方坐在车后的君珂挥爪……嘿!最近我又胖了,你胖了吗?

    君珂戴着个锁链啃鸡翅……嘿!我这鸡翅是添加西胡秘料的哦!你今天吃过了吗?

第130章 气死你不赔命(5)

    纳兰君让一回头看见,脸黑了半边,转过身来,一伸手拉下了车后的隔板。

    君珂也不生气,笑眯眯坐回去。

    过不多久,蹄声答答,有快马驰近,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纳兰君让的护卫立即绷紧身躯,一半人紧紧护卫纳兰君让,一半人护住了关君珂的车子,只是神情都露出尴尬之意……按照惯例,这人追上来,未必是有敌意,八成是又有幺蛾子。

    果然,纳兰述戴着面巾,骑着他花里胡哨的腾云豹,一阵风般地自君珂车前奔过,并不接近,却在经过车窗时,突然手一扬,一束花抛进车窗,扬声笑道:“鲜花赠我的美人,今天的金蕊玉兰!香不香?”

    君珂一伸手接了花,撩开车帘,笑意盈盈,大声回话:“香!”

    纳兰述哈哈一笑,随即快马越过车身,又踏踏地回到了他的队伍,隐约队伍里一阵哄笑,戚真思拔起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双手举着递给纳兰述,“香草赠美男,今天的狗尾巴草!毛不毛!”

    “小希。”纳兰述大声吩咐,“下次向小戚求婚,记得送一束狗尾巴!”

    晏希默默地将精钢爪绕在腕上,从戚真思面前驰过,擦身而过时偏头看看拿着狗尾巴草奸笑的戚真思,说:“好看。”

    戚真思砰一下栽倒在马上……

    后面的大笑声传来,纳兰君让脸色越发难看,怒哼一声就想命人将车窗帘订上,谁知一转头,正看见君珂含笑,低首嗅花。

    洁白的玉兰花朵皎洁,花瓣宽厚如玉版,金丝蕊心根根分明,如黄金铸成,日光下光芒流转,香气袭人,而那少女沉醉低伏的脸,比花盘还小上一分,肌肤比牛奶般的花瓣还细腻光润,白得也如玉兰一般,从他的角度,只看得见微微扬起的细而秀的眉,精致,泛着淡淡的黛色,和密密低垂的长睫,睫毛明明那么浓密,却令人觉得纤弱,怕那金黄的金丝蕊心,触破了这份静谧的美好。

    说什么人比花娇,都是写在书上的浓词艳句,真正直面,才惊觉有种美不刺眼不喧闹,却如香气瞬间入鼻,直达人心最深,久久迤逦不去。

    纳兰君让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他握着帘的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放下去,怕惊着了这一刻少女和花朵的美妙和谐。

    跟在后面的纳兰述,早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底,一直的嬉笑收去,换了冷冷一哼。

    小子,贼心不死!小心我打你满地找牙!

    纳兰郡王妒火中烧,已经忘记了他比人家还小一岁……

    中午在路边一座茶棚休息,纳兰君让为了防止某人的骚扰,早早令探路的人包下茶棚,谁知道到了地点刚一进去,赫然发现,茶棚里有一半已经坐满了人。

    “怎么回事?”他冷冷问负责包茶棚的护卫,“不是叫你包下整座茶棚的吗?”

    “回主子……”那护卫咽了咽苦涩的唾沫,无可奈何地看了看那群笑嘻嘻端坐看着他的人们,低声道,“属下确实包下了整座茶棚,但这群人在属下包了整座茶棚之后,立即砍树搭棚子,薅草盖顶子,靠着这茶棚又搭了个棚子,然后重金买了老板一半的桌椅……”

    纳兰君让:“……”

    纳兰述和他的名动天下的个性护卫们,占据那一半桌子,沏了满桌茶水,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纳兰君让一眼,笑眯眯和君珂打招呼,“嘿!美人,来喝茶吗?我这里有眉山初雪、深萼红、西府银芽,你要喝哪一种?”

    “有没有铁面黑心茶?”君珂笑吟吟瞟纳兰君让,“我听说这种茶硬得像石头,黑心像焦炭,一闻长痔疮,再闻生狼疮,常饮早归西,常喝烂肚肠。我很好奇,想尝尝。”

    “那个啊……”纳兰述微笑,一指纳兰君让,“那不就是?”

    “放肆!”

    “杀人啦!”

    纳兰君让的护卫刚刚暴起拔刀,尧羽卫们立刻鬼喊鬼叫,一群人唰地跳上桌子拉棚顶,抽出砍刀砍板凳,砰砰乓乓一阵胡砍,茅草乱飞木条四落,茶壶倾倒茶水横流,遍地狼藉,戚真思还跳上断了三条腿的桌子踩了踩,大叫:“贵人扰民啦……”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茶棚主人带着一家老小颠颠地奔出来,在一堆狼藉里给纳兰君让磕头,“您高抬贵手,别砸了小人吃饭家伙……”

    纳兰君让的护卫们抽刀霍霍,僵在半空,那横眉竖目的举刀姿势,看起来确实像杀家劫舍的强盗。尧羽卫们则早在老板冲出来那一刻收好武器,懒洋洋站到一边,抠鼻孔的抠鼻孔,玩脚丫的玩脚丫。

    可怜在纳兰君让麾下一本正经中规中矩惯了的护卫们,实在跟不上风中凌乱狡狯诡异的尧羽卫的思路……

    而混乱中,纳兰述早已溜到君珂身侧,塞了一样东西过来,触手温热,君珂一看,是一壶极品“西府银芽”,刚泡的,散发着清逸的香气,纳兰述怕她被烫着,茶壶外面用棉包包了三层。

    君珂心中一暖,抱着茶壶对纳兰述一笑。

    她笑容纯挚,流光掠影,也似一朵金丝玉兰花开放在陋室里,纳兰述遥遥看着她,神情温暖。

    一角的纳兰君让,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孤凉。

    他孤凉了近二十年,万众围拥里不曾察觉寂寞,然而今日乱糟糟的茶棚里,他突然明白“茕茕孑立”的真意。

    深深吸一口气,纳兰君让恢复了常日冷漠的脸色,一扬手扔出一锭金子,冷声道:“没有人要你们的命,损失这金子也够了。自己重新置办桌椅去。”说完转身就走。

第131章 气死你不赔命(6)

    纳兰述遥望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此刻才有了几分正经神情,传闻里这人刚刻严正,他之前总觉得几分不似,如今却觉得果然如此,不轻易动怒,又有忍功,不涉险地,不胡乱试探,不纠缠细枝末节,不做无妄之争。明明桌椅是别人砸坏,他也不屑申辩计较,这是有胸怀和气魄的大人物气量,对得起关于他的传言。

    他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小小教训和试探即可,既然对方不愿计较,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他再纠缠,也失了他身为郡王的风度,你纳兰君让是人物,我不是?

    走出棚外,纳兰述遥望纳兰君让和君珂各自上马乘车离去的背影,他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车马,落在更远的地平线

    那里,浩浩城池,巍峨城门,在夕阳的金光下,沉默而固执地矗立。

    天下第三大城、燕朝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无数暗流潜涌之地、天下能人景仰向往,并前赴后继寄望能在那里一朝得遇风云而化龙的圣地,燕京,在望。

    “占据世上百分之五的特权阶层,享用了百分之八十的劳动人民的百分之五十的贡献。”君珂坐在马车里,看见纳兰君让的属下出示令牌,守门官诚惶诚恐地将纳兰君让迎进去,而更多的百姓则在城门口排队等候,被不住驱赶着让到一边,撇嘴悠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纳兰君让腰杆笔直端坐马上,坚决不对她看,更坚决不让自己的眼神因为这句话有所触动……这一路上听见的她的怪话实在太多了,看见燕京城门的时候她说“燕京居,大不易。”看见路边乞丐她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护卫和她混熟了问她这句子好是她自己做的吗,她说:“杜甫。”纳兰君让心想这位杜甫先生是谁?听起来像是忧国忧民山野奇人,朝廷求才若渴,不妨延请出山,但自己又拉不下脸皮来问她,只好暗示护卫去问,问了半天,她掀掀眼皮看你,说:“杜甫很忙。”

    纳兰君让从此发誓,不管这人嘴里冒出什么怪话,从此坚决当没听见。

    身后有一阵骚动,纳兰君让转头一看,那队混账又出现了,他冷冷看了看,竖起手掌,示意先不要前进,带着车马等在一边。

    燕京城禁森严,非路引不可进入,且每年路引有定数,由燕京驿路司专门盖章发放,一个地方发放的路引有限,对方那么一大堆人,人人都有路引?纳兰君让可不相信。

    受了一路气,他现在愿意展示风度,在城门前恭送他们打道回府。

    站在城门前还有个原因,燕京城门虽紧,但总也有些塞银子就给人进门的贪心士兵,他如今在这里,还有谁敢?

    纳兰君让笔直端坐于城门阴影里,于四面围护里,等纳兰述一行城门吃瘪。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

    纳兰述那一队人老老实实排队,人人手持一张路引,过一次城门,对纳兰君让微笑挥手一次,“嘿!”

    被连嘿了十几次之后,纳兰君让的脸色青了。

    最后过城门的是幺鸡,动物是不需要路引的,幺鸡同志却没有自己是动物的自觉,它老老实实排在队伍里,也叼着张被蹄膀染得油汁麻花的路引。

    路引随风招展,幺鸡顾盼生姿,满城牛马齐抖索,遍地留下黄金屎。

    查验路引的守门士兵,从自己垮下的马身上爬下来,接过幺鸡嘴里的路引时,脸也青了。

    当幺鸡自认为百媚横生地向他一笑,笑出满嘴森亮还沾着肉丝的獠牙时,那倒霉蛋骨碌一声,晕倒了……

    戚真思等在城门边,等幺鸡过了,和它一起悠哉悠哉进城,别人是走自己的路,她则故意和幺鸡走在纳兰君让那一侧,戚真思手里拿着个削得方方的萝卜,一边走,一边啃,从纳兰君让面前经过。

    满腹纳闷,正奇怪着他们哪来那么多路引的纳兰君让,无意中一瞥。

    萝卜上,居然刻着字!

    萝卜上,居然刻着和燕京路引条上一模一样的字!

    萝卜上,居然刻着和燕京驿路司专用于发放燕京路引的官用文字!

    “燕京城入,停留期,三十年。燕京驿路司印。”

    纳兰君让眼前一黑。

    萝卜刻章!

    那十几张路引,盖的全是萝卜章!

    萝卜章线条清晰,字样如一,别说城门官看不出来,就是他,要不是亲眼看见戚真思啃萝卜,也绝对看不出路引的花招。

    更可恨的是,燕京路引,最长不过一年,到期要到燕京府续签……这群混账,一刻就是三十年!

    戚真思笑嘻嘻啃着萝卜,这一口“燕京城入”,下一口,“驿路司印。”

    纳兰君让身边的护卫也看得清楚,勃然变色,正要呼唤城门官将这几个胆大包天假冒路引进燕京的家伙拿下,纳兰君让手一横挡住。

    喊什么喊?人家敢在你面前亮出来,就敢立即消灭罪证。

    不会吃掉吗?

    果然,这边刚一张口,那边戚真思便咔嚓咔嚓加快了速度,三口两口将萝卜吞下肚,拍拍肚子,打个通气的嗝,笑眯眯道:“呃,好爽。”

    君珂趴在车窗口也笑眯眯地看着……大爷啊,一个路引算啥啊,尧羽牛人多呢,振翅部那个小陆,自从咱说过一次萝卜章后,别说路引,就是圣旨玉玺,也能给你刻出来呀!

    她心情大好地看着纳兰君让再也不等候了,也不试图掩饰行踪,冷然挥手直奔太孙府。

第132章 晚两次狼(1)

    皇太孙的府邸其实并不叫太孙府,只不过燕京百姓喜欢这么称呼,在燕京官方的称呼里,这里是崇仁宫,早年是前朝皇帝行宫,因地处偏僻,一直没有赐出去,纳兰君让十五岁出宫开府,自己选了这里,随即做了一番改造,将宫后一个半干涸的苇塘挖通蓄水,辟塘成河,和京中镜水河连接,以作万一有人闯宫的逃生避难之路,而四面民居迁出,高踞地势,偌大的冷清的崇仁宫,在连绵的围墙后俯瞰半座燕京,空旷,寂寞,而安全。

    纳兰君让并不爱燕京中心不夜城的繁华,也不爱居住在危机四伏的人群中心,和华筵灯火的辉煌相比,他更喜欢静默孤灯于高处,一切尽在眼底。

    君珂坐在马车上,眼看行路越来越偏僻,四面景色越来越荒凉,一颗心拔凉拔凉地……不会猜错了吧?不会这家伙不是高官王族是山里野人吧?不会真要掳她去当压寨夫人吧,那她使性子赌气的岂不得不偿失?

    不过回头一看,那群无耻地依旧大摇大摆跟着,人声狗叫,嬉笑不绝,顿时心安,只觉得在这冷清异世,终于不再只有自己一人,终于有人愿意不离不弃地陪伴,这感觉,真好。

    她唇边掠起的微笑,像一朵小小的星花,亮在昏暗的暮色里,纳兰君让一眼瞥见,勒缰的手指紧了紧。

    随即他大力转头,快马向前奔驰……前方,宫门迤逦而开,一线灯火如玉珠自长天垂落,迎接主人的归来。

    眼看着下人们簇拥着纳兰君让去了,君珂下了马车,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慢吞吞往宫里走,过照壁,花廊、前殿、花园、后殿……越走越荒凉,越走越隐秘,直到进了一个最不起眼的黑沉沉的小院子,看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躬身送上一个册子,请示:“殿下,请问今夜宿于何处?”

    流氓!君珂肚子里大骂……看你一本正经的,居然就搞起了后宫!绿头牌厚厚一本!

    纳兰君让哪里知道她的龌龊心思,随手在册子上一指,管家立即道:“甲三房,奴才这就下去准备。”

    是不是还要准备凤鸾春恩车?君珂越发不齿,随即听到纳兰君让想起什么吩咐道:“上半夜甲三房,下半夜丙一房。”

    “是!”

    啊!还要半夜换人!一夜N次狼!太淫荡了!太无耻了!太卑鄙了!

    君珂忍无可忍,掉头就走……她无力改变这贵族奢靡的生活现实,但她可以选择不要看见!

    “你往哪里去!”纳兰君让一转头发现这丫头居然不见了,再一看她提着裙子怒气冲冲居然已经到了门口了,眉毛挑了挑,怒气一闪而过变成无奈……这丫头火气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君珂听而不闻,抓住一个侍卫就道:“给我安排房间,离这里越远越好。”

    “你想得美。”纳兰君让冷然站在阴影里,远远吩咐,“你就住在院内偏房,随时准备伺候我,上半夜甲三房,下半夜丙一房。”

    啊!无耻!

    一夜两次狼还要逼我看他临幸小主!

    君珂一转头,双手一扯,锁链哗啦啦一响扯得笔直,精光四射,她的牙齿亮着,也是精光四射的笑意,“听过明朝某皇帝没?”

    “啊?”

    “一个荒淫无度的帝王,在某个夜里,被一群将他恨之入骨的宫女,趁他睡着了,按住他,用撕下的帐幔的勒住他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君珂交错着自己的锁链,做了个勒脖子的姿势,慢慢地,慢慢地,绕了个圈,然后猛然扯直,“嚓!”

    纳兰君让刹那间脖子一凉……

    “我的锁链比帐幔更给力哦。”君珂阴恻恻地笑,“勒起来也更爽哦,你真的要我留下来吗?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纳兰君让凝视她半晌,淡淡道:“我不是给人吓大的。”

    他眼神里有种黝暗的东西,在模糊的暗影里幽幽闪着光,那东西似乎叫痛苦,又似乎叫寂寥,又似乎什么都不是,只是在长久的阴诡和跌宕的生活里,慢慢沉凝积淀下来的情绪,君珂撞上那样的眼神,不知怎的心底一窒,挑衅的话堵在了半途。

    她转眼看看这和纳兰君让身份不符的小院,想起前殿的辉煌和后殿的朴实,想起一路上他每样菜都不会吃过三筷,想起他每顿饭都要试毒,想起他任何时候都离人三尺,唯一一次抓过她的衣袖,还先下意识看看她手腕有没有毒。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随意,是长久生活的养成。又是什么样的现实,逼迫得这天之骄子不能遂心如意,步步为营?

    突然想起纳兰述也是很谨慎的,但是他天性里的放纵自由,潇洒不羁,让人忽略了那份命定的沉重。

    这些高处不胜寒的皇家子弟哟……

    但是!荒淫无度还是不可以的!

    “我理解你对人的警惕。”她昂起下巴,有点心软,话却说得不软,“你放心,我现在不走,你请我走我也不走。但是,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求我伺候你临幸小主,那是万万不能的!殿下!”她义正词严地道,“别逼我鄙视你!”

    君珂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冠冕漂亮,等着纳兰君让惭愧无地放她一马,不想纳兰君让听见这句霍然转头,一瞬间连瞳孔都放大了些,问:“临幸?小主!”

    君珂仰着头,看着他霎时铁青的脸色,忽然觉得,也许、大概、可能、八成……淫荡的是她自己?

第133章 晚两次狼(2)

    “临幸?小主?”纳兰君让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君珂半晌,突然一把抓住她,向门外一塞,随即砰然一声将门关上,门关上的一瞬间,傻傻站在门外的君珂听见他道:“随便去哪睡!别逼我鄙视你!”

    “……”

    护卫呆在门外,此时才悄悄道:“姑娘,你说的啥啊,我们主子,宫里都没女人的……”

    “……”

    半晌,君珂嗷地一声捂住了脸。

    都是甄嬛传看多了哟!

    当晚君珂悲催地睡在前殿,很豪华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崇仁宫居然没有女侍,却有太监,君珂不适应太监伺候,干脆都自己动手,随便洗洗便坐在殿阶上发呆,崇仁宫很明显没有任何晚间娱乐,一到晚上死气沉沉,除了巡逻不休的护卫,连个笑声都不敢有,只听见围墙岗楼上机关机括转动发出的吱嘎之声,没打破这夜的寂静,反而更令人觉得荒凉。所有的宫灯,都照着墙头,院子里反而黑洞洞的,君珂望着天阶夜色凉如水,心想纳兰述在干嘛呢?他和尧羽卫睡在哪里呢?

    这里想着的时候,突然便听见砰然一声炸响,随即头顶一亮,君珂抬头,便见一朵巨大的红色烟火窜上半空,在黛青的苍穹里璀璨铺展,铺开这姹紫嫣红翠叶离披,呼应这月色流波星河耿耿,满天里飞过无数彩色的星云轨迹,如将天幕画上艳妆,满庭顿时都被烟光照亮,纷落星华如雨。

    君珂霍然站起。

    纳兰述!

    这爱玩的家伙,一定知道崇仁宫无聊寂寞,给她照亮来了。

    她瞬间如被打鸡血,怏怏之气一扫而光,扎起裙子,束起袖子,抬脚就要往殿顶上爬,几个护卫被烟花所惊,一边派人出去查看一边奔过来拦阻,君珂原地跳脚,指着殿顶道:“大哥大哥,我的镯子掉上面去了,马上就要滑下去碎了!快快,借我蹬一脚。”

    护卫抬头向上望,哪里看得见所谓镯子,心里模模糊糊想人在底下这镯子怎么飞上殿顶了呢?奈何君珂在那一脸焦急拼命地催,他本就是上次围攻君珂被弃了武器,后来又由君珂一句话挽回性命的护卫中的一个,而君珂性子大度,不得罪她她便彬彬有礼十分讨喜,这几天和大家混得已经不错,于是也来不及多想便蹲了下来,君珂笑嘻嘻踩上去,脚尖一踮,已经跃上了殿顶,在琉璃瓦上坐下来,冲底下傻傻看着她的护卫挥手,“HI,我捡到镯子啦,谢谢啊。”

    “姑娘你下来啊。”

    “不下来啦,上头透气,光亮。”

    “啊?不能啊,姑娘,主子不允许……”

    “你主子也没说不可以上殿顶啊?你主子只说不允许我出你们视线范围不是?我现在在你们视线范围内啊。”

    护卫们晕了半晌……

    君珂满意地坐在高处,看着远远的,一块平地之上,烧起一堆不算小的篝火,火光灼烈,映出一大堆男男女女,看那身影跃动,似乎正在摔跤,纷闹人群之外,有个单独的身影,旁边蹲着雪白的一大团,正在弯身低头点着什么。

    “咻。”火花一亮,一股深紫光柱直奔苍穹,在飞至一半时蓦然炸开,宛如喷泉般飞出半径足有半个小操场大的圆形光弧,弧光旋转,幻化五彩颜色,迸射开四溅的细碎星点,美得像一个从宇宙之外长途跋涉而来的神秘天体,带着世外的星月和云,惊艳世间。

    篝火前的节目似乎又换了,有人爬上一截树桩,引吭高歌,太远,歌声传不过来,隐约看见火堆旁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大概都是雷人神曲。

    不知道谁跳起来,拉起了一个人,团旋作舞。被拉起的那个似乎很别扭,总在试图挣脱,拉人的那个似乎很霸道,一次次把他拽回来,甚至还扬手做出要揍的姿态,于是那舞姿便分外怪异,看起来竟然像一场现代小拉,君珂忍不住失笑,心想小拉是不是真的就是最早脱胎于这样“我不肯跳你非拉我跳我拼命要逃你拼命拽回来你死也不肯回来我扬起手要煽你巴掌”的动作中啊?

    星光溅射,彩色迷离,君珂远远看着,眼神被彩光照耀得变幻明灭,漾着温暖的光……她不寂寞,未被遗忘,他们和她在一起。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肚子饿,这样难得的美妙,怎可没有零食相伴?她探头对下面喊:“来几只鸡爪啃啃!”

    沉默半晌后,一包卤鸡爪抛了上来。

    君珂啃了几只鸡爪,觉得又少了什么,探头再喊:“有什么时鲜果子吗?”

    沉默半晌后,一包水梨抛了上来。

    君珂道谢,用衣袖将梨子擦擦,啃了几口,突然觉得很像当年世界杯半夜看球,这么想到的时候想也不想便喊:“啤酒!”

    底下一阵寂静,君珂才反应过来,这世道哪有啤酒?

    她微微叹了口气,高昂的情绪突然有些失落……这辈子,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和三个死党挤在一张床上喝啤酒啃鸡爪看世界杯?

    那些年,太史阑支持巴西景横波狂迷西班牙每次两强对决时她和文臻都得想办法阻止那两只大打出手,经常看到半夜你蹬我一脚我踹你一膝然后轰然一声床倒了……

    那些年,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君珂微微湿润了眼眶,觉得真的很想喝酒。

    一个青花瓷壶,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执壶的手很稳定,不戴任何饰物。

第134章 晚两次狼(3)

    君珂还没从旧日思绪中拔离出来,呆呆低头看着那壶酒,也不知道去接,那人将酒壶又往前递了递,见她还是傻傻的,才不情愿地道:“酒。”

    这个冷冷的声音顿时如一盆冰雪浇醒了君珂的神智,她抬头,看见一角弧度优美而特别方正的下巴。

    君珂叹口气。

    唉,尊贵的殿下,你这辈子就打算让人看你的下巴吗?虽然你的下巴很好看,但是你以为你的下巴会说话吗?

    晓得巴巴地上来送酒,却不晓得给人好脸色,真是别扭。

    君珂接了酒,拔开瓶塞,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还没进喉,噗地喷出一半。

    “这么辣!”

    不是说古代的酒都是甜酒吗?这酒居然辛辣得不下酒精!

    站在面前的人嫌弃地向后退了退,君珂以为他这一退必然也要退下去了,这屋顶这么高,烟花照得这么亮,不怕成为靶子吗?

    没想到身边屋瓦一阵响动,纳兰君让居然坐了下来,离她很合适的距离……既可以一伸手抓到她,又不会靠她太近。

    君珂再一看看他所处的位置,右侧有建成高台的隐蔽的岗楼,谁的冷箭也别想射过来,左侧是她,有冷箭射过来先射着她,上是青天,下有屋瓦。

    忍不住失笑……这人啊,还以为改了性子,原来还是这德行。

    纳兰君让左手一壶酒,右手一杯茶,在檐角的阴影里,默默看着眼神灵动的君珂,突然道:“那边围墙下怎么有个黑影?”

    “是吗?”君珂下意识转头去看,眸中金光一闪,越过殿角围墙,仔细搜索一遍,空荡无物,哪里有什么黑影?

    “哪里……”君珂的话到了舌尖,突然觉得不对劲,纳兰君让可没透视眼,怎么可能看到被挡住的那边围墙下的黑影?

    他在试探她?

    他怀疑她了?

    “哪里有黑影啊……”话到唇边半途改掉,她探头探脑对那边望,笑道,“你开玩笑吧,那墙那个角度,被挡着,又不是神眼,怎么可能看得见后面的东西?”

    她语气坦荡,一闪一闪的烟火里也看不出什么神情不对,这是和戚真思纳兰述混一起久了学来的“面不改色岿然不动假假真真以假乱真就是不真假面无敌”功。

    纳兰君让眼底疑惑一闪而过,他确实是试探君珂,却并没有切实证据,只是心血来潮,当日君珂剖腹相救,君珂那时容貌未复,两人只对话两句,君珂还恶毒地动他伤处,他当时尽顾着痛,哪里注意到她的容貌言行,走的时候他还昏迷,对女神医根本印象不深,然而那两句对话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不是语声,而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那种“你若欺我不妨尽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行事调调儿,和眼前的这姑娘,怎么看都有几分相似。

    不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很明显,女神医丑得很,这是确凿无疑的,和眼前的娇俏少女,相差实在太大。

    他喝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下……自己也知道怀疑得无稽不是么?刚才接到武威侯世子的接风邀约,本来他是从来不赴宴的,武威侯世子却暗示他,他接待了一位贵客,正是太孙殿下欲待寻找之人,这才引得他心动应约,人都已经在武威侯府了,他还胡乱猜测眼前之人干什么。

    纳兰君让不再问,君珂暗叫侥幸,偷偷看纳兰君让眼神,纳兰君让却没有望她,他出神地看着那处火光腾跃,看着欢呼歌乐的人影,看着星花烂漫横光飞射,静默不语,眼神里浮动着难言的情绪。

    君珂以为他要说上几句羡慕什么的,平地上的喧闹更映衬这崇仁宫幽黯冷清,这孤寂的人,看着别人的热闹,就不会心有触动?谁知道纳兰君让望了半晌,低头喝一口酒,淡淡道:“升这么大火,闹这么厉害,万一被人改装混进去,被杀了都没人知道。”

    君珂气得一乐,觉得和这人真是没共同语言,她不乐意听见人家说尧羽卫不是,立即反唇相讥,“那是平地,四周连树木都被你砍光,一览无余,谁能不动声色就接近?何况他们选的那地势,也是那块位置里相对较高的一块;而他们看似在游乐,但还是有一部分人……”

    她说到这里突然警觉,立即闭嘴……可不能把尧羽卫日常行事风格,都傻兮兮抖给这个敌我不明的人。

    纳兰君让转头看她一眼,突然道:“你很护着他们,他们是你什么人?”

    君珂沉默一瞬,远处烟花未散,在夜空呼啸升腾光芒变幻,她的脸气韵柔和,在变幻的星彩之下更觉得细而温暖,让人觉得四周的风也轻轻,月也静静,万物欢喜,而心底愉悦。

    在纳兰君让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君珂突然轻轻道:“朋友。”

    这两个字轻柔如风,出口时却似带着力度,像扔出了磁石,瞬间吸引了这世上所有契合的磁极。

    君珂出口这两个字时,心里也重了重,暖了暖。

    是的,朋友,这异世弱肉强食,强权至上。她原以为在这里注定孤凉,除了去拼命找自己的朋友,再也不会有自己的朋友,然而世事如此变化瞬息,未及一年,她真的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

    这是幸福,不是么?

    君珂笑起来,眼角弯弯。

    纳兰君让的手,忽然颤了颤。

    他见过君珂发怒、冷漠、恶搞,嘲笑,诸般种种表情,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纯净挚诚,眸瞳里金光一闪,似要亮到人心底。

第135章 晚两次狼(4)

    这样的笑,和刚才那句回答,忽然让他不舒服,想要杀杀这满溢的欢喜。

    “我不喜欢烟花。”他鬼使神差,突然开口。

    君珂笑意未去偏过头,并不生气,还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嗯,这人一定很久没有和人说过心事,瞧这语气生涩的,姑娘心情好,借个听众你。

    “姚德妃死于烟花下,那年正是元宵,皇祖父携众皇子宫眷上城楼与民同乐。”纳兰君让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当时其余人都在帷幕之后,皇祖父带领我父亲和姚德妃在门楼上观看底下游龙灯,父亲立于皇祖父右侧,德妃因为皇后抱病,代皇后位置,立皇祖父左侧。本来站得好好的,不知怎的父亲要下城楼去听燕京提督汇报当晚布防事宜,姚德妃正在此时转身为皇祖父奉茶,两人相撞,德妃跌倒,父亲将她扶了起来,慌乱之中竟然德妃站到了陛下右侧。”

    “然后呢?”君珂听得出神,心想换个位置也能搞出幺蛾子?又想这家伙到现在都没自我介绍身份,不过听这口气,皇太孙?

    “然后父亲离开,德妃也没发觉。”纳兰君让默然半晌接着道,“她倚着栏杆,看见一盏梅花灯特别精致,忍不住微微探身去看,就这么一探身,一道烟火平地而起,霎那间皇城烟华,人人仰首,等皇祖父赞叹回首正要和姚德妃说话时,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下,额头一支短箭,正中眉心。”

    君珂叹了口气,心想皇家生死,果然从来都是很简单的事。

    “皇祖父当然震怒,此时才发现太子不在,而德妃站了太子位置,换句话说,被刺杀的原本应该是太子?德妃不过是代太子而死?为此皇祖父还认为父亲受了惊吓,好生对他抚慰。然而没过几天,朝中就流传了另一个说法,说当时皇祖父那位置,在太子和德妃一撞后,也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一箭,原本是应该射向皇祖父的,只是德妃贪看花灯,探身出去做了挡箭牌而已,而当晚京城防卫,是我父亲连同兵部和燕京府,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布置的,一切由我父亲负责。那些人说,如果不是太子安排,谁能在那样固若金汤的防备中,飞箭向城楼?”

    “更糟的是,被杀的姚德妃,是姜太后的远房侄女,皇三子的亲生母妃,极得陛下宠爱,和病弱的沈皇后向来水火不容。宫中说法,皇后病弱,德妃独大,就在等皇后什么时候病死好问鼎中宫,如今德妃的死和太子有牵扯,都说太子是想一箭双雕,在为他母后去除劲敌,故布迷阵,让人以为原本被刺杀的应该是他,好在将来得手后摆脱干系。”

    “然后呢?”

    纳兰君让依旧没什么情绪,“皇祖父震怒,父亲体弱,吓得重病一场,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到处都风传着太子将要被废,东宫人人自危,我当时三岁,每晚都要被叫起来,换个地方睡觉,我母妃精神紧张,抱着我赤脚满宫奔走,觉得哪里都睡不安稳,经常这么一奔,就是一整夜。”

    君珂抿酒的动作,突然停了停。

    三岁孩子,在紧张惶恐的低气压里生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噩耗降临,将惊恐的黑色笼罩在他头顶。每夜每夜,他都会被惊惶的宫人和母亲抱起,在空寂清冷的东宫里急促地奔跑,赤脚踏在空旷的回廊之上,染了尘灰的丝带长长地拖曳在身后,他在那样晃动的怀抱里,茫然睁大黝黑的眼睛。

    这是一种怎样的刻骨铭心的黑色记忆。黑色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恐惧存在那时段,无力拯救被动等待的压抑。

    “后来我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纳兰君让还是不看她,将壶中酒慢慢喝了第三口,然后喝干端上来的另一个杯子里的浓茶,淡淡道,“我不习惯在一个地方睡整晚,到那个时辰,我就要起来,换个地方才睡得着。”

    说完他将茶碗酒壶端端正正放好,直起身来,头也不回下了殿顶,隐约听见他吩咐护卫,“若燕京府和宫中有人来问烟花是怎么回事,就说是我放着玩乐。”

    “是。”

    君珂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想,他下殿顶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霍然睁大眼睛。

    难道,这冰冷骄傲的家伙,是在向她解释,一夜换两次房间的原因?

    有必要么?

    她又不是他妈。

    君珂没来由地觉得有点不安,抱膝坐在殿顶上想了想,觉得剖腹君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他要留住她,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寂寞,太寂寞。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没有人违拗他,但也没有人走近他,他也忘记被人走近的滋味,以至于她闯进,他便觉得新鲜。

    那么,还是不要耍他了吧?她都十七岁了,别这么幼稚了成不?就这么和他说明身份,然后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她想到就不犹豫,站起来,冲着纳兰君让的背影,正准备喊上一嗓子。

    “其实我是……”

    “我先前回来,接到安昌长公主家的世子邀约,说要为我接风,你明儿跟我去。”纳兰君让的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刚才倾诉时的平和接近刹那消失,还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冷漠的距离感,“明天去的都是贵胄王孙,你规矩些,好好伺候,不要给我丢脸。”

    君珂啪地一下砸碎了手中的酒壶。

    你妹!

    就知道死性不改!

    烟花整整放了一夜,硝烟的气息一直弥漫到崇仁宫,天快亮的时候,崇仁宫殿顶,睡倒了抱着酒壶的君珂,她坦然高卧,没有发觉身上多了条毯子。而平地帐篷里,更是四仰八叉睡了一地。

第136章 晚两次狼(5)

    快到中午的时候纳兰述从四仰八叉的人堆里醒来,觉得浑身都像被马车碾过,他揉揉眼睛,从许新子屁股下抽出自己左腿,顺便推开自己肚子上的戚真思的右腿,戚真思被他推得滚了个踉跄,正落在一直坚持脸对着她睡的晏希怀里,晏希没醒,却下意识紧紧抱住,仿佛似有感应,他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奇迹般地露出一丝淡淡笑容。

    纳兰述好奇地蹲在晏希面前看了半晌……小希的笑容!

    然后他踩过一地睡得流口水的护卫,出了帐篷,负责警卫的鲁海带着他的护卫回过头来,一夜没睡,精神奕奕。

    在河边随意洗漱,换了件袍子,纳兰述上了他那花里胡哨腾云豹,挥挥手,道:“走咯。”

    尧羽卫齐相呼应。

    “走咯!”

    “看好戏去!”

    武威侯是开国名将之后,这一代的侯爷尚了安昌长公主,在朝中不领职司,但因为长公主和陛下关系不错,陛下幼年曾得长公主护持,所以武威侯府向来很受朝廷照拂,家门清贵又不涉实职,不牵扯各类党派之争,在京中便显得地位超然,和谁都能走得来,谁也卖几分面子。

    这是君珂在出发时,听崇仁宫的护卫们解说给她听的,君珂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想这关我什么事?

    武威侯世子设宴栖虹轩,纳兰君让到的时候,满座宾客都已经在等候,都是京华贵介,最上层的那群人,皇族子弟,公侯世子。一品大员的子弟,都不够资格列席。

    满座衣袍锦绣,香气袭人,人人敷面粉白,满身翠饰,乍一看去,没觉得像男子喝酒,倒像姑娘们茶话会。

    燕朝立国日久,开国元勋之后多半得享铁杆庄稼,得朝廷丰厚供养,以至于子弟们早已失去前辈们勇武精炼之气,好锦绣,贪脂粉,近年来更是莫名其妙渐渐刮起一股易装癖,在燕京贵族中尤其流行,那些八尺男儿,昂藏汉子,一个个上头油,抹脂粉,描眼穿红,还互相攀比,看谁衣装更花更艳,看谁妆容更巧妙更招眼,由此还衍生出“月容妆”、“花睡妆”、“海棠妆”等种种,奉为经典。

    享乐日久,人心怠惰,渐渐便会追逐纸醉金迷,沉迷奢靡逐艳。而日渐庞大的特权阶层队伍,享用着有限的国家资源,朝廷渐渐已觉得不堪重负,贵族阶层的腐朽衰落,同样影响着拱卫皇城的东西两路大营,京畿大军多年没有战事,战力日减还在其次,吃空额,掠民生,将官嬉乐,士兵怠慢。而在皇朝的各个边境,坐拥重兵的藩王们,却因为连连和边境各国作战,战力彪悍,军备日强,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这是纳兰君让一直忧心的局势,他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布置,试图改革。然而贵族根系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别看平日散漫无事,一旦触及他们根本利益,整个集团就会立即抱团,拼死反击。如此势力根深,盘踞多年,牵连整个朝局,谁能轻易掀动而不伤根本?

    除非将藩王势力收归国有,但这同样也是火中取栗的艰难活计……

    纳兰君让的思绪一闪而过,微微垂脸,掩了皱眉的表情入座……他一向讨厌燕京贵族这种不男不女的装束风气,所以从不参与他们的游乐,今天完全是听武威世子说找到神眼女子,才纡尊降贵忍受一番。

    皇太孙地位尊贵,自然是首座,众人按序入座,目光都忍不住好奇地在君珂身上溜啊溜……传闻里皇太孙不近女色,崇仁宫连个丫鬟都没有,说是女主人入宫再配丫鬟,今儿身边怎么多了个丫头?

    等君珂满脸不情愿地站着纳兰君让身侧,众人眼色更怪异……皇太孙从不让人近他三尺之内,亲近护卫也不允许,这丫头怎么站这么近?

    君珂早已将众人脸色看在眼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误会产生了,抬起手,随意拢拢头发,胳膊上锁链清脆地一响,众人脸色立即又变了变,看向纳兰君让的眼神趋向诡异……什么皇太孙不近女色?看不出来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纳兰君让岿然不动,他人误解又如何?再怎么误解,不也不敢开口?不也得俯伏他脚下尘埃?这世间,绝对权力就是正确的道理,无须置辩。

    只是心中忽然一动,觉得当着这许多人面,确实也不该再像在崇仁宫内一样,给这丫头太多面子,冷冷道:“你站开些。”

    君珂挑挑眉,站开了些……你有病咧,刚才不是你用眼神示意我站近些的?

    纳兰君让坐定,便先询问武威侯世子冯哲,“你所说的我要寻的人,现在何处?”

    冯哲怔了怔,打了个哈哈,心想这要怎么回答?说实在他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啊。

    当然故意欺瞒皇太孙他是万万不敢的,主要前阵子他和人打赌,赌谁能请到从不赴宴的皇太孙,赌金是西门水袖坊头牌舞娘柳咬咬,别的也罢了,柳咬咬天姿国色,腰肢柔软如绵,偏偏性情高傲,一个舞娘,给钱都不给你睡,燕京子弟自谓都是高贵风流人士,不提倡强买硬要,他肖想柳咬咬,却用尽手段不得佳人假以辞色,正急躁得要命,这个赌注如何不看重?但是如何请皇太孙,这难度只怕也不下于让柳咬咬自荐枕席,冯哲正在焦虑,忽然便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冀北睿郡王写来的,武威侯府和冀北交情一向不错,因为安昌长公主是成王妃的闺蜜。睿郡王在信中传授了请到皇太孙的妙计,并告诉他,人不用愁,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第137章 燕京最弱小鸟(1)

    冯哲眼角对外面瞟了瞟,哪有纳兰述的影子,心中暗骂这小子不靠谱,到现在都不带人来,怎么向皇太孙交代?

    没办法,只好先故作神秘,冯哲哈哈一笑,对纳兰君让躬躬身,“殿下,莫急,莫急,高人出场,总是要放在后面点以示尊重的,咱们先玩点别的,如何?”

    纳兰君让掠眉,不置可否,皇祖父对这神眼奇人分外看重,他愿意给那女人一点面子。

    其余人也听见两人对话,有人便笑道:“前不久听说陛下在找境内一名眼力通神的女子,整个燕京贵族都在议论,这谁呀,好大本事,竟然惊动天听。”

    “我倒听说定湖那边有个女神医号称神眼的,不过等我府里派人去,说是人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何处。”有人叹息,“想要找到人博陛下一乐而不可得,算是我没福气。”

    “也不知道怎么个神法。”有人笑,“得陛下如此看重。虽说没有明文发天下寻找,但燕京贵族都隐约知道了,看样子谁要先找到,便是一件大功哟。”

    “听说是个貌丑的少年女子。”有人打趣,“常小公爷,你庆国公府玉堂金马,你常小公爷号称燕京十大美男,你府里备黄金车,玉琮马,美男小公爷亲自贴花榜相迎,还怕那神眼不闻信而来立即扑入你怀抱,这一件大功,可就落入你家了!”

    那常小公爷常世凌长脸淡眉,向来相貌一般,却自诩美男,画了个“平烟眉”,几乎看不见几根毛。

    说话的这位是永平公主的幼子,袭了骠骑将军封号的秦昱,素来和他不对付,一番话似褒实贬,常世凌却没听出来。

    “呸。”他带点得意地啐一口,自认为姿态娇美,“那么个丑女,值当我宝马香车?”

    “丑女怎么啦?人丑,好用就行,保不准陛下欢喜,赐了给你做夫人!”

    “做妾我就要!一双神眼,给我看看我那些女人们争风吃醋的心。”

    “不晓得眼睛神,其他地方神不神?”

    “哈哈……”

    公子哥儿们兴奋起来,渐渐便语气狎昵,越说越不成话。这些人从没真正将女人看在眼底,也不觉得背后嚼嚼舌根有什么不对,虽说明知当面见了那神医必得客客气气,但现在趁人家不在,占几句口头便宜也是好的。

    吵杂的人声里,没有人注意到,一角的角落里有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那是君珂的衣袖,在微微震动,带动袖子里的锁链相击发出的声音。

    君珂冷然注视着那群人,眼神也像雪地里拔出的针,尖锐,有力,狠狠四戳。

    这群混账。

    谁给了他们权利胡乱糟践别人?

    该着人人赏一个大耳光!

    手指在袖子里扣紧,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三次之后,她垂下眼,恢复了平静。

    急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纳兰君让并没有听见君珂袖底动静,听见也不会在意,他垂下眉,眼神里淡淡轻蔑,什么神眼看世情?什么上天降祥瑞?这都是不知内情的人胡猜。确实,一双神眼对皇朝是有大用,但也不至于如此推崇着急寻找,说到底,皇祖父想要找到她,只不过因为一段皇家秘辛罢了。

    一段前朝帝王离奇死亡的历史,在当年曾祸延千家万户,被皇室用铁血手腕予以尘封,至今无人想起,但只有他知道,那块铁石般的阴影,依旧横亘在皇祖父的头顶,有生之年,不将当年那个秘密弄清楚,只怕皇祖父到死都不能安心。

    纳兰君让猜测,皇祖父需要那双神眼,在最后合适的时机,进入先皇皇陵,查找隐藏在深处的秘密,但那样的皇族最高机密,怎么能允许外人参与得知?将来那双神眼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在这之前,皇祖父必然会给那人十足优遇,好让她死心塌地效力。

    也算对得起她。

    君珂和纳兰君让都很平静,有人却不肯。

    屋顶上,戚真思被某人踢了一脚,一翻身站起来,撇撇嘴,招手唤过鲁海,低低嘱咐几句。

    早已脸色难看的鲁海,眉开眼笑地跳下去,粗壮的个子,落地和一片树叶似的。

    鲁海直奔酒楼的茅房,这家酒楼是燕京数一数二的高级酒楼,茅房自然也是美轮美奂,是靠着后墙建造的,三面都是带香气的紫檀木板,靠墙那边虽然是墙壁,为了美观,也贴了一层木板,因为后面就是墙,不怕走光,墙板是可抽取的,还做了很多隔断空隙。

    鲁海快手快脚下了屋顶,直奔茅房,二话不说开始拆墙,他是尧羽卫里精通建筑技术的名手,拆个墙比嘘嘘还快,转眼搬出一堆废砖烂瓦,茅房的整个后墙已经没了。

    然后他过街,和一个摆摊测字的先生买了一套纸笔,请他在一张大纸上写:“燕京最弱某某比试即将在某某街某某巷开始,请诸君留步耐心等候,稍后比试者将陆续上场,请诸君在竹筐里投石子,石子多者获胜。燕京最弱某某究竟是谁?让我们拭目以待!新星诞生,有你见证!”

    鲁海口述,那测字先生写,一边写一边骇然抬头对他看,鲁海咧着大嘴微笑……前面一段是主子教的,不好玩,后面一段是小珂儿常有的怪话,还是怪话顺口。

    纸卷写了十几份,鲁海给一群小孩儿一人发了一颗糖,让他们出去招贴,顺手又买了十几个小竹篮和一堆钉子,拎着直奔那茅房后墙,先将广告招贴了,然后一排钉上钉子挂上竹篮。

第138章 燕京最弱小鸟(2)

    他这奇异的行事自然引起众人注意驻足,广告内容又特别惊悚,百姓们忍不住好奇指点谈笑观望,路过的不走了,别的地方的看见广告又赶紧奔了来,以至于这条原本僻静的巷子,渐渐围得里三圈外三圈。

    鲁海大人物一般微笑招手,竖指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趴在后墙上等,不多时果然看见一个锦衣粉鬓的少年,摇摇晃晃奔来,习惯性看也不看一眼,仰头闭眼解裤放水。

    鲁海等他一泻千里,在最不可能半途而废的那一瞬间,霍然拎起可以活动的后墙挡板!

    “哗……”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百姓,本来以为是这个大个子耍人,正要骂人走路,霍然挡板拉开,一只鸟儿出墙来!

    “哟呵,恁小!”

    “这不是骠骑秦将军?看不出来,不够数嘛!”

    那锦衣少年正沉迷放水舒坦之中,霍然觉得天光一亮,人声鼎沸,再一睁眼……

    数百号人目光灼灼,齐聚某处,眼神如狼,笑容诡秘。

    秦昱脑中发懵,只以为酒喝多在梦中,傻傻低头一看……

    他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然后连裤子都来不及拉,霍然拉起袍子,拽着袍角,一阵风便卷出了茅房。

    “啪。”鲁海将挡板放下,“各位,请开始投票。”

    石子唰拉拉往属于秦昱的篮子里扔,鲁海露出猥琐的微笑,“各位,敬请期待下一位上场者……”

    无论是鲁海还是制定计划的纳兰述戚真思,都一点不担心耍过人一次后下面没有人来……按照人的劣根性和泥潭共污心理,秦昱回去后肯定对这奇耻大辱只字不提,甚至会希望别人也遭遇和他一样的事,这样他的耻辱才不是他一人的耻辱,他的耻辱才有人可以分担,这和妓女希望所有人都破产卖身一个道理。

    保不准他为了让大家都陷进这巨大的耻辱,还会拼命灌酒灌水什么的。

    果然,没多久,2号来了。

    “哗,这个大!”

    尖叫。

    “请投票!”

    3号、4号……周而复始。

    最后来的是常家小公爷,当他光彩亮相的时候,已经挤满巷子,人数是一开始十倍的百姓们,发出巨大的欢呼。

    “冠军!冠军!”

    “当仁不让!”

    “众望所归!”

    在常小公爷的尖叫声中,石子下雨般唰拉拉地投进了属于他的篮子里。

    鲁海咧嘴大笑,“恭喜!”

    确实要恭喜,因为从明天开始,什么事也没拔尖过的常小公爷,就要正式荣膺燕京第一弱鸡了。

    “评比圆满结束。”鲁海放下挡板飞速砌墙,“下次有活动另行通知,谢谢大家积极参与,爱你们!”

    百姓意犹未尽散去,兴奋之情未减……一个月之内,茶馆酒肆的话题注定将不会有任何改变,哪怕往年占据热门头条的武举即将开始也不能。

    逃过此劫的只有纳兰君让和冯哲,后者是纳兰述故意放水,看在他老妈的面子上;前者纳兰述虽然十分希望他参与,但也知道不太可能……皇太孙从不在外面任何场合上茅房,以至于燕京很多人猜测他是不是专门练过憋尿绝技。

    这边人人丢丑,个个面青唇白魂不守舍回到席面,眼看着先去的同伴正襟危坐谈笑自如,心中不由大恨……你小子恶毒!竟然一句也不提醒,等着瞧!

    所以说,纳兰述和他的尧羽卫,在正式到达燕京的第一天,就利用人性的弱点,在燕京贵族子弟阶层中,成功地撒下了仇恨的种子,在某种程度上还使某些原本就有心结的贵族矛盾激化至不可调和,间接地造成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燕京贵族阶层的无法团结。

    所以说,人性是猥琐的,阴暗是无处不在的,只要利用得好,是可以无坚不摧的……

    怀揣着巨大耻辱的燕京贵族子弟回到席上,一开始还魂不守舍,然而很快便从同伴回席时那惨然的脸色上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和安慰,有些事也不想太介意了,没事,燕京最弱某某?有小常垫底呢!

    慢慢便开始放开,吹拉弹唱样样来,燕京子弟好风流,人人都有一手玩中绝技,一开始还拘束着上头坐个铁面王纳兰君让,渐渐酒酣耳热,便闹得不休。

    “这些玩意都腻了。”秦昱是第一个倒霉蛋,此刻见众人眼神看来都不善,心中也难免不安郁闷,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我倒有个新玩意,不知可能博殿下和诸位一乐。”

    纳兰君让早已发现众人神色不对,却又不能确定是什么事儿,看来看去,似乎都是出去上了趟茅房后,便神情有异,本已经不耐烦,此时心中一动,一边示意护卫去茅房查看,一边颔首道:“好。”

    秦昱一笑,啪啪拍了两掌,应声进来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十七八左右,肥壮异于常人,五官倒和燕人相似,但显得紧凑扁平,一双微褐的小眼珠,转动起来光芒凶狠,头上扎了深绿头巾,身上只穿了红色紧身短褂,赤着粗壮的小腿,站在那里,呼吸起伏间肥肉一层层地颤。

    众人都惊骇,燕朝女子少,所以对女性的美的要求就更趋于女性化,喜欢娇小苗条,眉目细柔的少女。再没见过如此肥胖粗壮的女人,顿时人人掩口皱眉,一副“此女太过粗蠢污我眼睛”神情。

    “这是日桑国女子。”秦昱笑道,“当地风俗,以胖为美,以力为尊,喜好一种叫做‘力扑’的游戏,以自身武力和重量将对手击败,虽然野蛮粗俗,但也挺有意思,尤其一堆女子,只穿少量衣衫,翻滚纠缠在一起……”他嘿嘿一笑,住了口。

第139章 燕京最弱小鸟(3)

    众人眼睛都亮了亮,纷纷道:“有趣。”正好燕京贵族出行,都有带美婢的习惯,一为炫耀,二为摆架子,于是都回头笑顾自己的婢子,道:“美人们,可愿下场一试?”

    那些婢子名为丫鬟,实则也多半是男主人通房丫头,只求承欢主子,哪里有什么顾忌,日常随着主子在各色风月场合也混惯了,都掩口娇笑,嘤咛答应。扭扭捏捏下了场,站在场中先是一阵风摆残荷般地低笑,莺莺燕燕,香气袭人,不像在力扑,倒像是进了戏院堂子。

    等到节目开始,更是各种雷人,都脱了外衫去了长裙卷了裤管,一堆粉脂腻肉,白光晃眼,冲着那巨无霸似的女人,小猫挠痒似地扒腿扯臂,扑两下娇喘不休的、走两步香汗淋漓的、被碰着娇呼不断的、一堆衣衫不整姹紫嫣红的女子,被那个巨大的外夷女人抓着掂着揪着扯着,玩小鸡似地滚扑在一起,你的玉臂压着我的裸腿,我的香肩被你的簪子扯开,一时莺呼燕啼,翻翻滚滚,热闹得不堪。

    纳兰君让皱起眉,君珂更是鄙视地转开脸……不怕丢人,怕丢人都不知道!

    她按说也属于佣仆身份,只是众人碍着纳兰君让的身份,不敢提让她下场,君珂也不屑于和这群女子扑击在一起,只是看着那个肥女怎么都不顺眼,这不像是现代里,某个以生产变态闻名的岛国,最具其国家代表特色的某种“体育运动”吗?

    这里朝代不同于那一世,也许也是个平行空间,也许也有那许多形形色色的国家,比如刚才那变态岛国,比如传说中最喜欢把别人家的传统风俗和名人都抢了来算它家的奇葩国家……

    外表好说话,骨子里其实很愤青很爱国的君珂,没法对这样的造型产生好感,正要嫌弃地离远点,忽然看见那肥女,蓦然发力将所有蚍蜉撼树一般的女子都推倒,然后在一地求饶娇呼里哈哈大笑,用生硬的汉语道:“燕人,燕女,弱的!”

    众人也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君珂转过去的头,霍然转了回来。

    一霎间仿佛听见很多年前,国弱众人欺的时代,那句著名的“东亚病夫!”

    横悬国人头顶上的耻辱,多年后在另一个时空,居然被再次重演。而那个时代还有霍元甲挺身而出,一拳击破矮子民族的虚弱的骄傲;这个时代,却只有一群涂脂抹粉的所谓贵族,毫不知耻地捧场傻笑!

    君珂对这个朝代并无归属感和热爱,但无论如何,这是汉人,容不得被异族轻藐!

    砰然一声闷响,君珂还以为是自己怒极发出声响,再一回头,才发现是纳兰君让,突然掀翻了桌案。

    少年皇太孙一改平日岿然不动的面瘫神情,脸色铁青,狠狠环顾那群大笑的王孙,众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笑声戛然而止,只是脸上的表情还调整不过来,一时半边脸笑半边脸扯正,滑稽如哭的神情。

    “雕虫小技而已!”蓦然少女声音清脆,打破这一刻尴尬的寂静,众人回头,正见君珂冷笑步出。

    “燕人弱?燕女弱?”她站在场边,扬眉直视那肥女,“你见过几个燕人?你打过几个燕女?你看见的是这个国家最不争气的那群人,你打倒的是最没骨气的那些女子,真正的燕人,燕女,你以为凭你这一身肥肉,就能击倒?”

    “你这臭丫头说什么呢……”常世凌霍然站起,“你敢说我们……”

    “闭嘴!”

    一声断喝惊得常世凌颤了颤,回头看见纳兰君让正冷冷盯着他,皇太孙怒色已去,然而眼神里的森然,比刚才的怒色更令人心惊,常世凌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一个字,对纳兰君让躬了躬,悻悻坐下。

    君珂就好像没听见刚才常世凌的叱喝,将手腕上锁链慢慢绕来绕去。

    “我是燕女中最弱的那批人中的一个,排名第十万八千九百八十八位。只比刚才那批女人好一点点。”她一本正经地道,“我师傅也是女人,排名第一位。不过杀鸡焉用牛刀?我这个十万八千九百八十八名,今儿就足够让你明白,燕女不可欺!”

    屋顶上戚真思满意地双手捧心,哦,这个徒弟没白收……

    那肥女半懂不懂地听着,讥讽一笑。

    “燕人,吹大气的,一根手指,倒的。”

    “少废话咧,看谁的手指真粗不就行了。”君珂上前,纳兰君让忽然道:“等等。”

    他招手示意君珂过来,捋起她的袖子,打开了那锁链。

    锁链戴久了,微微压出点红印,纳兰君让盯着那雪白肌肤上刺眼的微红,眼神突然颤了颤。

    君珂倒没察觉,依旧彬彬有礼,不动声色收回手。“谢谢。”

    纳兰君让看着那纤细精致的手腕从掌心抽出,像一截久盼的月光离开深渊,眼神沉黯,一瞬间有句话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多年来的骄傲和习惯,终于让那话止在了咽喉。

    随即他道:“去吧。”

    君珂上前,把裙子扎扎,袖子拢拢,扎起头发,一边道:“诸位贵人,我不是太孙殿下佣仆,今日下场,只为教训妄自尊大异国奴,非为替各位取乐。”

    这话一出,众人又愣了愣,没想到这姑娘在这场合,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目光齐齐望向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沉默一瞬,道:“是,所以你不白出力气,今日你若赢了,可以向在座诸位,随意要一个彩头。”

第140章 燕京最弱小鸟(4)

    众人急忙应是,君珂随意笑笑,上前,那肥女道:“衣服,没脱的。”

    “在你日桑国,要遵从你日桑国的规矩。”君珂淡淡道,“在我燕朝,自然要遵从我燕朝规矩,我燕朝女子搏斗,以力胜人,不需要以肉压人。”

    肥女似懂非懂,那些**的婢子们,都红了脸,悄悄拣了自己衣服下去,君珂静静站着,渊停岳峙,气度庄严,俨然大师风范,那肥女不敢再小看,按照“力扑”规矩,双手前并弯下腰去。

    君珂突然一脚飞踢,踢在那肥女额头,“起来!”

    那肥女正在施礼,不防被君珂一脚踢在额头,踢得下巴向后一仰站直,瞪大眼睛,怒道:“武道精神,没有!偷袭!伤我!叫什么本事!”

    骂完了一摸额头,没见血,也没疼痛,君珂用的是巧劲,只让她借势抬头,根本不会造成伤痕,那肥女摸了又摸,不好再说君珂伤人,只连声骂:“偷袭!偷袭!”

    “虽说是女子搏击游戏,但也算武士相斗,怎好在别人施礼之时出手?没的叫异邦人笑我大燕行事鄙陋!”常世凌抓到机会,立即冷嘲热讽。

    君珂看也不看他一眼,下巴一扬,只向着那肥女。

    “我不会拜你!所以我不让你拜我!”她冷冷道,“武士战前互为致礼,那是在人格平等的条件下。还应该双方都是遵循武道精神,意志高洁人士。否则便当不起对方这个礼!你学武之人,愿为异国之奴,博人筵间取乐,全无武道风骨;一着取胜,骄视自满,井底之蛙,妄自尊大,更无武者风范。你配我行礼?”

    满堂静默,那些持杯低唱浅吟偎红倚翠粉面男子,都有点傻地抬起头来,注视堂中那娇小少女。那少女面容雪白,青衫微翠,眼神铮亮而不逼人,却自有凛然凌然之气,那些公子哥儿默默看着,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女伴,忽然便觉得她们似乎太柔腻无味了些。

    屋顶上有人托着腮,笑意微微,还有人一脸鄙视地转过头去,眼神却亮光闪闪。

    “好。”满室寂静里忽有人轻轻击掌,众人回头,却见是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孙。

    君珂一笑,目光熠熠,雍容自如,宗师风范。手一抬,“请!”

    那肥女“嘿哟”一声,冲了过来。

    君宗师凝立不动,衣袂飘飘,仙姿非凡,眼看那肥女山一般的身躯就要冲撞而来将她压成君扁扁,依旧面带微笑,在众人以为君宗师必然要在下一秒仙风道骨劈砍切抹,辗转腾挪,用无比精彩无比潇洒无比具有美感的武技将对方制服的时候,君珂突然出手!

    她在那肥壮的山移动到自己面前近得不可再近的那一刻,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那肥女的脸!

    那脸上肥肉颤颤,一抓便抓个牢实,君珂沉腕,甩手,压肘!

    “嘿!”

    肥女硬生生被君珂拉着脸皮向下一掼,她也算身经百战,几曾想到过这么个大师风范的“高手”竟然一出手就抓脸皮,出手比痞子还没个准数?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踉跄,君珂立即跃起,立掌如刀,劈落如电!

    啪一下那一掌刀正击在颈后,轰然一声那肥女向前扑倒,满身肥肉落地如肉山倾落!

    “啪啪啪。”

    满堂酒杯也瞬间碎了一地。

    人人一样造型……张大嘴,瞪大眼,目光呆滞,表情惊恐。

    宗师风采,脸皮神招!

    屋顶上一人猥琐窃笑……姑娘我教得好!出手论什么漂亮不漂亮合理不合理光明不光明?果决干脆,打倒就行!

    那肥女被君珂抓脸神招一招掼倒,懵头懵脑站起来,大叫:“耍赖!不算!”

    “无论是你们的规矩,还是我们的规矩,有说不许抓脸的么?”君珂冷笑,“既然你不服气,行,继续陪你,总要你服气为止。”

    “嘿哟!”肥女红轰隆隆山似地撞过来,伸出比君珂大腿还粗的手臂抓向她的肩。

    君珂屈指如钩,便如鹰隼坚硬的喙,闪电般一指叩在肥女鼻梁上!

    “哇呀。”

    鼻血狂喷如瀑,瞬间污了满脸,肥女向前一栽,君珂再次跃起,对准肥厚的后颈皮,一模一样的位置,立掌如刀,劈落如电!

    轰一声肉山再倒。

    君宗师勾着手指,衣袂飘飘微笑,对满脸愤恨半张脸血染抬头瞪她的肥女道,“不服气?再来!”

    第三次。

    君珂一巴掌煽落了肥女发髻,趁她视线不清拽着她向前一冲,再再次跃起,继续一模一样位置,劈落!

    “轰。”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地板被倾倒的肉山一次次猛力震动,有的地方竟然已经震出缝隙,所有的汤菜酒水都被赶紧撤下,不然就会泼溅贵人们一身,楼下喝酒的都已经冲出楼外,以为地震了。

    那肥女身重,向来以力气压人,君珂却是巧劲,一点内力不使,肥女一次比一次摔得重,爬起的速度一次比一次迟缓,第八次,终于倒在地上,肥腿拼命挣扎晃动,如一只巨龟误被翻身,始终挣扎不起。

    君珂双手撑膝,在她身边大声喊:“一、二、二点五……九……十!”

    “输……输……”那肥女嘶哑地,举起一根手指,“输。”

    君珂一笑,一霎间光彩若明月,堂中人仰首相望,她在众人目光凝视中风度坦然。

    不再看那肥女一眼,她缓步回纳兰君让身边,四面目光都带了几分敬意,却有个微哑的声音道:“这算什么本事?有一招正经的么?我堂堂大燕,和异邦武人武技相争,便当展现我大国武术泱泱风范,没的这样,赢了也是给咱们丢脸!”

第141章 燕京最弱小鸟(5)

    说话的正是常世凌,众人有的附和,有的不以为然,纳兰君让皱起眉,正要说话,君珂突然回身,看了常世凌一眼。

    她眼神平和,但内有精光灼灼,认真看人时,如金杵劈面,力道逼人。那公子哥儿本想摆出身份,傲然和她对望,然而坚持不过三秒,便败下阵来,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那是。”君珂等他转过头,才笑道,“我不过是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按说本不该不知自量出手,给各位看了笑话。”

    她突然辞气谦抑,常世凌以为她终于害怕示弱,唇角露出一点笑意。

    “其实堂堂大燕,和异邦武人,武技相争也是低了身份。”君珂理也不理他,继续道,“应当由常小公爷着霓裳裙、上飞燕妆、扫八字眉、涂血盆唇,、翘兰花指、扭水蛇腰,袅袅婷婷,婷婷袅袅,一步三扭,一扭三抖,对那异邦武人,敌国高手,扭一扭,哼一哼,唱一唱,那些武人高手,那些南齐、东堂、羯胡、西鄂各国的武学宗师们,自然虎躯一震,倒头下拜,望风披靡,一看就倒。”

    “噗……”

    满堂喷酒声。

    众王孙公子听着这话,看看眉毛稀疏画得平直假硬、面庞发黄涂得粉白僵板,生就水蛇小细腰,偏又有一张突兀大嘴的常世凌,顿觉君珂一番话,描摹入骨,辛辣淋漓,当真再无妙笔可以形容常氏妙态,越看越像,越像越觉得乐不可支,拍掌打膝,笑得前仰后合。

    “贱人!”常世凌是常家小公爷,正房嫡子,世袭爵位,常家在开国元勋中排第三,族中他的三叔,现在正任兵部尚书,一门煊赫,实职荣衔俱全,到哪托着捧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何况对方还是个平民?

    “贱人!”他连声斥骂,气冲冲站起,直奔君珂而来,一边走一边捋袖,看样子是要赏君珂几巴掌,几位和他交好的公子哥,连同主人冯哲,则在大声斥责君珂放肆,还不速速赔礼。

    燕朝阶级森严等级分明,君珂就算是皇太孙带来的,一看也是平民身份,一旦得罪贵族,便是皇太孙也不好太相护,众人都觉得,骂上几句,只要她赔罪,已经给足皇太孙面子,就算殿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斥责叫骂一片纷乱,君珂听也不听,回头,注视着纳兰君让,“殿下,你刚才说,只要我赢了,允许我要一个彩头。诸位当时也都应了的。”

    纳兰君让一皱眉,还没回答,君珂已经一指常世凌,声音清凌凌逼入众人耳中,“我也没什么要求,就请这位善于昭显大国风范,风骨气度大燕第一的常小公爷,用他的神拳无敌兰花指,八步赶蝉水蛇腰,也摔一摔异邦武人,让她好好洗洗眼睛,看看我大燕男儿的风骚!”

    “……”

    常世凌蓦然跳起,尖声道:“你做梦!我杀了你……”便要冲上来,秦昱假惺惺将他一拦,道:“常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何等尊贵,怎么能和这么个低贱丫头当真……”又有人似笑非笑道:“或者常兄也可以试试,也许这丫头还真没说错……”还有人连连叹气,道:“唉,闹什么呢,还不看太孙的意思……”

    一片纷扰,君珂听而不闻,她只是紧紧盯住纳兰君让,昨夜长谈,一路了解,她心目中这人虽然骄傲刚硬至不近人情,但内心自有原则,非这些涂脂抹粉靡靡娇柔的“男人”所能比,此刻所有辱骂讥嘲不过是过眼潮水,这个人的态度,才是她真正愿意关注。

    纳兰君让,你可别让我失望!

    她清亮的目光似一泓泉水,落在了纳兰君让眼神的渊薮,纳兰君让沉默望着她,心底却在叹息。

    果然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尤其有血性,才入燕京,便竖大敌,是以为他一定会为她撑腰么?

    这腰,是不能撑的。

    他纳兰君让,不能为一个平民,触动特权阶层利益,不能因为一个平民,让人察觉到他对贵族的厌恶态度,最起码,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纳兰君让,不能让别人以为一个女人是他的软肋,因为这样对她,同样危险。

    他纳兰君让,不能助长她的血性和勇气,让她误以为燕京居,很容易。以至于低估了燕京黑暗里吃人的血盆大口,最终不知收敛,葬送性命。

    诸般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他慢慢转开目光。

    君珂的眼神暗淡下去。

    纳兰君让心中忽然一紧,那样突然的暗淡,像看见乍放的花朵瞬间摧折,令心尖一揪,疼痛细微却绵长。

    然而他最终错开了眼,沉声道:“你这要求不妥了些,这样吧,你给常公爷赔个礼,他这般身份,自不会和你计较,我再另赏你金珠十串,以示对你力搏取胜的奖赏。”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露出惊异和悻悻之色……皇太孙实在太偏这个平民!常世凌尤其愤愤……这不是明摆着说,不允许他为此为难这贱人吗?

    君珂眼神里最后的一点星火,渐渐灭了。

    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

    共餐时的捉弄,小院里的误会,殿顶上的交心和解释,她相遇他不久,龃龉多于友好,然而从来都以为,她看见的是这个王朝除纳兰述以外的另一个内心清正的男子,虽然一个严正一个潇洒,但原则和操守,殊途同归。

    如今事实证明,也不过富贵染缸里被染得不见本色的最大一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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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介绍:
新书《凤倾天阑》http://www.xxsy.net/info/490166.html
【普通版简介】
谁说异能者便得乖乖在研究所做小白鼠?乱世王朝自有她大显身手处。
一穿越就得替人代死?祝你抄家灭户。
将军府假娘恩将仇报?堵你逃生之路。
高贵冷艳抢咱男友?骗你彻底认输。
天之骄子刀剑相逼?给你开膛破肚。
与世无争的不容于世,无心结仇的步步被逼,这混账世道教人难活,反了吧?METOO!
成名、夺嫡、乱国、掠情。天神之眼,金光漫越,看血肉体肤,看人情冷暖,看爱恨百态,看云涛怒卷——看天下舆图,繁华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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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骄子【云中龙】: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如今勉强可以装一个你,过来。
君珂:居住面积太低,不利于生存指数,谢谢。
佛门高士【龛里花】:相逢早知是劫数,不过,也不妨拿命来赎。
君珂:神棍,佛喊你回家吃饭。
再腾云【霞间青鸟】:我曾从那门走出,最终却不得不心甘情愿再次走入,刀山血海,阿鼻地狱,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去吧,或者在尽头等我,或者在开端,照亮我的山河万朵。
君珂:我选择在中间挖坑,怕什么,去推呀。
掩踪迹【雪里白狐】:我打算做你的男人……啊,不用这么热情扑过来感谢我。
君珂:我的电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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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B版简介1】:
“你了解过她吗,你懂得过她吗,你知道坑爹不是挖坑埋爹,尼玛其实就是太阳吗?你连她说什么都不懂,你敢和我抢她?你拿什么和我抢?拿你的勃勃野心还是百万雄军?抱歉这些我也有,但我觉得拿这些去抢女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哦你在流血,伤口好大,需要包扎吗?别用医官那些糊弄人的草药白布,我送你一个,干净、透气、妥帖、三百六十度运动不侧漏,特大号39公分苏菲绵柔夜用创口贴……哦不用谢我,她给的。”
【二B版简介2】:
一场计划外穿越——坑爹!
一场意料中谋杀——尼玛!
YEAH!此地女人稀少——发了!
SO,男人可以抢妻——搞咩!!!
哦,生活质量不低——混咧。
啥?转眼家破人亡——你妹!
啊?重生都得牛逼——扯吧!
唉,蛀虫生活幻灭——跑呗!
现代异能者跑路过程中与乱世王朝的亲密接触,杀大王头,饮觥中酒,簪殿上花,销万古愁,运慧剑夺龙首,携美男天下游,买一送一别讲价,单程旅途不包邮。
亲,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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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版简介】:
浪淘沙
落雪旧貂裘,四海舟头,山河横纵少年游,谁欲吾亡己先死,吾命吾收!
运剑犹未休,电射天酋,一腔碧血破金瓯,莫道夙缘无意转,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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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隶属于“天定风流”系列,词为该系列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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