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祝你送死愉快(6)
周桃眼神一厉,正想将两人推开,突然看见红砚和君珂脖子上,赫然也有黑色勒痕。
周桃一呆,推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掠过惊讶……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自己被耍,而是真的昨晚集体遇鬼了?
她愕然指着两人的脖子,红砚和君珂傻呆呆地一摸,也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周桃怔怔看着,一时心中如罩云雾,混沌迷蒙。
眼看着被红砚发现,又出了这么离奇的事,暂时是走不了,周桃退后一步,挥手示意两人出去。
红砚和君珂转身,门口窄,同时转身的两人挤在一起,君珂身子一斜,一个小小的黑色玉坠从她袖子里滑出。
周桃眼尖,看得真切,立即上前一步,将那东西捞在手里,君珂浑然不觉,自顾自走开。
等人走了,关上门,周桃低头一看掌心东西,顿时心中狂喜。
那是一块黑色的玉,质地细腻坚硬,正面是纳兰氏皇族专用图腾驭日金龙,背面是仙山云雾,霞间神鸟,围拥着古篆字“冀”。
周桃是冀北统兵大将家的独养小姐,如何不明白这块玉代表的含义,这分明就是冀北王府近乎至高无上的嫡系传承代表证物,居然出现在那丑女手中!
周桃眼底掠过一丝嫉恨……她在鲁南王府号称受尽宠爱,但那啬刻的老头子,所谓恩宠也不过多给她几件首饰而已,王府核心权柄,离她足有十万八千里,不想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丑女,居然就得了纳兰述如此欢心!
她将玉紧紧握在掌心,心中谋算着该如何利用这宝物,不知不觉便走到楼下,突然看见纳兰述身影一闪,拐过墙角。
纳兰述一向姿态自如,很少有这种谨慎鬼祟之态,周桃好奇心起,悄悄跟了过去。
纳兰述一直走到客栈偏僻的西北角,那里有处竹林,竹林里已经有人在等候,看见纳兰述过来,恭恭敬敬施礼。
“主子……千霞谷那三千精锐铁骑……等候您的命令……”
纳兰述声音沉吟,“我这边还有事,这样吧,让人带了我的信物去,调动铁骑去拦堵鲁南王世子……鲁南那老家伙,竟然敢和我冀北大将勾结,动我冀北根基……不给他个教训怎么行?”
“杀还是掳……”
纳兰述眼角斜飞过去,“你看着办么!”
随即想了想又道,“王世子还没到鲁南冀北边境,你们不要太早出动打草惊蛇,先替我办件别的事……”两人走到竹林另一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
周桃无声无息地,向后慢慢退了出去。
晨间日光照着她鬓发微乱的脸,她表情狞厉,眼神得意而欢喜。
天无绝人之路,不是么?
本来心中无措,不知该留该走,留,像怀抱一堆炸药一样疑神疑鬼惴惴不安;走,又觉得纳兰述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对,这么一无所得地离开实在心中不甘,如今好了,老天自有意旨,指引她走上最合适的道路。
把这个重要的信息报给鲁南王或者世子,何愁以后没有出人头地之机?
她手中有纳兰述的重要信物,不怕鲁南王府不信。
想到这重要信物,她心中又是一动……听纳兰述刚才口气,似乎那三千铁骑还在听命等候,只等信物到来便听从指挥?似乎准备拿信物去发令的人暂时还不打算过去,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抢先一步,拿了手中的东西,去接收了那三千铁骑?
如果能将冀北王府的秘密精锐,引到鲁南王面前……那才是无可比拟的大功!
周桃捏紧了手中的玉,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她一向胆大,将门虎女,养出一身泼辣敢为的性子,谁知周家倾倒于顷刻,她无奈托庇于鲁南王府,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心中早已压抑了太多不满,遇见纳兰述原指望攀龙附凤改善境遇,不想也是事事不如意,此刻这个想法虽然冒险,却是当前可以闯出新天地的唯一契机!
周桃主意已定,后退的步子越发加快,匆匆回房,看见纳兰述还没回来,红砚和君珂去了厨房准备早饭,赶紧随便收拾了点细软下楼出门,一溜烟地跑了。
她的身影刚刚出了客栈后门,纳兰述从竹林里晃出来了,含着根微黄的竹叶,吹着小曲儿。
君珂端着鸡丝粥从厨房出来,向门外看了一眼,蒸腾的热气,遮掩了她脸上的神情。
幺鸡打了个呵欠,从一株大树浓密的树梢上懒洋洋爬下来……这几天被迫东躲西藏的,终于解放了。
“吃粥吃粥。”纳兰述一步上前接过君珂的托盘,“我的小姐,这几天委屈你扮丫鬟了,来,从今天开始,奴才来伺候您,啊,鸡丝粥您想加糖呢,还是加盐?或者加蹄髈?”
“加一钱小心,二两担心,三斤不放心。”君珂正色道,“小王爷,你省省吧,奴婢可不敢要您伺候,怕是一不小心,就被伺候到姥姥家了。”
“哪能呢。”纳兰述微笑,“还有,我的小姐,别小王爷小王爷这么地叫,听起来嫩得像笋似的,要知道你未婚夫我如果不是守身如玉意气高洁,三个孩子都能抱上了。”
“是吗?”君珂笑嘻嘻,“请问守身如玉意气高洁的大王,你可以让你的三个孩子让开,让我专心吃粥吗?”
“你吃你的,我想一下我的要紧事。”纳兰述手撑在她肩膀上,憧憬地道,“喏,三个孩子,老大呢,叫纳兰苏,老二叫纳兰菲,老三叫纳兰苏菲……”
第82章 祝你送死愉快(7)
君珂“噗”一声喷出了嘴里的粥,射了对面幺鸡一脸……
好容易吃完早饭,店家沏上茶,君珂将幺鸡抱在怀里给它擦脸,才轮上问纳兰述,“我说,把人骗走或逼走不就成了?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纳兰述将长腿懒懒地搁在榻上,伸了个懒腰道:“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骗我的人,也被骗去,害我的人,也被害去,想我王府生乱的,也乱去。”
“难道你那千霞谷所谓三千铁骑是假?”君珂若有所悟。
“聪明。”纳兰述笑眯眯刮了她一下鼻子,坐起身来,“说假也不假,只不过,不是我的而已。”
“难道是鲁南那边的?”
“啊,未婚妻,你为何如此天纵英明?”纳兰述惊呼,“你这样子,我得加倍努力才成。”
“啊,王爷,你为何如此天生厚脸皮?”君珂捧颊,目光灼灼,“别逼我对你用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用到你五体投地为止。”
“承让,承让。”纳兰述哈哈一笑,不再开玩笑,“千霞谷那边,是冀北鲁南的交界处,虽名谷,其实是绵延山脉,一半在鲁南,一半在冀北,前不久我的尧羽卫查出那边有点异常动静,我怀疑鲁南王府有人,在那里养了私军。”
“世子?”
“原本也怀疑他,因为鲁南王府最有实力做这事的人就是世子,如今也可确定个**不离十,因为最近鲁南世子正受命在鲁南北境调查一起偷卖官府存粮案件,他这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应该不是巧合。”
“你让周桃去报这个消息……”
“我还是那句话,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自有上天相应给予惩罚。”纳兰述浅笑,“如果周桃只是奔向鲁南世子处,报信说冀北埋伏私军要刺杀他,那顶多就是一个谎报军情,以她的身份,不至于死;可如果她贪心不足,动了恶念,当真用我的信物去千霞谷调动那所谓的‘三千铁骑’,那她就是自寻死路。”
君珂抽了口凉气……郡王殿下够狠啊。
一箭数雕之策!
纳兰述怀疑千霞谷有鲁南私军,但是不方便进入查探,周桃贸然闯入,一旦引得鲁南世子有所动作,就等于不知不觉为纳兰述证实了心中疑惑,为他做了细作。
而周桃此去,擅调那秘密私军,必将惊动鲁南世子,他可不会认为周桃是被人设计撞进来的,他会惊惶地以为自己的秘密被揭破,而周桃要么是他父王派来的,要么就是他那些兄弟派来的,其目的是要掀动他的底牌。
于是,周桃身为鲁南王之妾,身份特殊,鲁南世子不杀她,心中不安,杀了她,以纳兰述的鬼灵精,必然有办法将这消息捅给鲁南王,到时候要么是鲁南王制裁这个儿子,要么是鲁南世子不甘束手就缚,先下手为强,鲁南王府必有一番内乱。
而在鲁南王府内乱的这个过程中,纳兰述还可以扇扇风,点点火,用同样的办法,挑拨其间,乱上加乱。
一手、二手、三手……一个诱骗周桃的计划,足可以翻出无数的后手。
这就是纳兰述说的“骗我也被骗,害我也被害,想我王府生乱自己乱。”
可怜周桃,满心欢喜,以为要挟不世之功成为鲁南王府的人上人,却不知道自己一心奔往的,是条死路。
“我的信物咱们暂借她用几天,到时候叫尧羽卫偷换,做个假冒的鲁南王府令牌,让她去千霞谷调军去。”纳兰述笑得欢快,“大军一动,我那鲁南伯父,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摊手,微笑,向周桃离去方向,风度翩翩微微一躬:“哦。周小姐,祝你送死愉快。”
君珂默默仰望着他……让人去死不难,让人欢天喜地去找死就牛逼了,哦,从今天开始,纳兰小王爷还是不要得罪太狠得好。
“本来依你的办法,迟早也能逼走她,可是周桃心太恶。”纳兰述神色忽冷,“竟然用这种下作的办法试图杀你,若再对她心软,必将后患无穷,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君珂笑而不语,她也没那么圣母,一再放纵欲待置她于死的人,要不然她袖子里,也不会滑出那玉来了。
说到底,落什么下场,都源于自己种什么恶因罢了。
“好了,不谈别人了。”她擦擦手,再次对纳兰述伸出手,“很不好意思,之前曾欺骗了你,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君珂。”
纳兰述头一低,又看见她雪白的手掌,顿时心情大好,笑道:“我是纳兰述,不过我想你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不存在骗你,你却骗得我好惨,所以君珂,咱们是不是该把那天情境重演一遍?”
君珂唰地缩回手,望天,“什么情境?”
“我送你一个东西。”纳兰述取过一个金橘饼,用纸包了递给她,充作“礼物”,随即又自说自话去扒君珂的牛仔包,“你这回打算送我什么呢?”
君珂摊手,任他找……吸取前车之鉴,创口贴荷包都已经顺利转移,没压力。
“这是什么?”纳兰述并不埋头在包里翻,而是像箱中抽奖一样闭着眼睛一摸,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嘿,还挺沉。”
君珂一看,叹了口气……郡王您手气不好,不是摸着囧人的就是摸着不能用的。
纳兰述手里的东西,钛钢外壳,金属拉丝,屏幕晶亮,按键灵活,手指一推便无声无息滑开,再一推又严丝合缝地合拢,背面印着一个图案:被啃了一口的月亮。
第83章 祝你送死愉快(8)
这是研究所科技狂老刘的杰作……老刘的儿子为了抢苹果手机和人斗殴拘留十五天,老刘为此深恨苹果,于是在自己研究的新型滑板触屏手机背后打上了狗啃月亮的LOGO……你啃个苹果有啥稀奇?老子啃的是月球!
这手机功能强大不逊于苹果,而且老刘有感于儿子斗殴被人砸了一板砖头破血流的教训,在手机外壳上下了死功夫,用的材料,据他吹嘘……防弹的。
可惜这手机却不是太阳能版,到了异世只能拿来砸人。
“这个啊……”君珂微笑,“这是人品监测机,你对着它说话,如果它答复你,说明你是正人君子,如果它不睬你,说明你人品不行,如果有一天它爆了……”
“说明人品又好了?”
“说明你人品差到爆棚,呈现负值,它因此愤而自杀。”
纳兰述趴君珂对面,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他的眼神在晨间淡金的阳光下呈现薄透清锐的色彩,像莹润在透明海水里的黑珍珠,君珂觉得在这样的眼睛注视下保持忽悠人的状态实在有点难度,抿着唇向后靠了靠。
却听纳兰述咕哝道:“坏丫头,让你舒服一次。”抓起手机,对着那狗啃的月亮,正色道:“喂,人品……监吃机?你如果回答我,说明君珂是个好人,你如果不睬我,说明君珂人品不行,你如果有一天爆了……”
君珂等着那句愤而自杀,谁知纳兰述却道:“说明君珂为我舍生忘死,不惜爆机。”
君珂噗地一笑,第一直觉就是反驳,然而眼一抬,看见纳兰述的神情,不禁一怔。
对面,纳兰述并没有笑意,眼睛沉沉地盯着她,那眼光搜骨剔肠般,似要看进她心底去,随即他缓缓道:“君珂,我母亲对我说,你和沈梦沉在一起,没有试图救过我,但是我不信。”
君珂转开眼光,只觉心底酸涩,半晌低低道:“你该相信你母亲的。”
纳兰述仰起头,下颌曲线坚定,像向天长鸣的神鸟,惊天一唳,凤舞龙翔。
这灵动潇洒的少年,只有在此刻,才透出骨子里的傲气和坚定,“我相信我的母亲,但我不信皇家。”
君珂默然,纳兰述垂头静静注视她,“君珂,你告诉我,是不是曾有一个人,为我舍生忘死,不惜生命?”
君珂垂下眼,去喝那冷了的粥,粥到嘴里无滋味,像此刻复杂凌乱的心情。
她不想挟恩求报,她也曾发誓不和纳兰述提起当日王府那些事,然而此刻欲待否认却也做不到,因为她听出了纳兰述语气里的苍凉。
“我出身皇家,玉堂金马,从小到大,人人说我天之骄子,受尽人间一切美满尊荣。”纳兰述果然也没等她回答,自顾自轻轻道,“父王宠我,母妃爱我,我的护卫们忠诚于我。我相信我的父王会在我危险时出动大军来救我;我相信我的母亲会在我受难时用尽手段来护我;我相信我的护卫们会在生死时刻用自己的命来替我挡厄……但是这些,都不是因为我这个人,父王是因为王府嫡子不能出事,不能因此影响冀北王权承继大局;母亲是因为她的独养儿子不能出事,否则所有人的性命都会遭到牵连;护卫们是因为他们的主人不能出事,否则尧羽卫存在的理由将被摧毁。父亲因王权护我,母亲因血脉护我,护卫因忠诚护我,却一直没有人,因为我这个人本身,爱我,护我。”
他的手越过桌面,轻轻抚向君珂脸庞,君珂动了动,想让,却最终安静了下来。
“看这张脸。”纳兰述的眼光,牢牢锁在了君珂不怎么好看的脸上,君珂下意识地缩了缩,容貌改变后她一直有点在意别人直视她的脸,因为那些怜悯和厌弃会让再坚强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然而此刻纳兰述的目光温软如绸,轻轻拂面,眼神传递的怜惜和温暖,令人错觉那些不是凸凹不平的肌肤,而遍地开了葳蕤鲜花。
“这张脸,我记得原来的样子,不算绝色,但是很细致,很玲珑,眉间有点开,因此显得疏朗,鼻尖像玉珠,夜色中会发亮……”纳兰述手指轻轻地一一抚过,“然而现在,这里中了毒,将肌肤挤涨、变色、凸凹不平,眼睛被挤小,玉珠反而变成大红果,真不好看……哎你别急着黑脸……这张脸变化这么大,以至于我擦肩不识,哪怕当时有个声音暗示我,我依旧无法想到那竟然就是你……后来我想……这么美到这么丑,那张脸的主人,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哭过没有?她摔过镜子没有?她第一眼看见这张脸崩溃了没有?我知道有种药,会让人瞬间变成这样,她在瞬间发现自己可怕的变化时,她做了什么?而又是什么样的可怕的人和事,让她遭受这样的待遇?……”他的手指忽然往上移,在君珂水汽渐渐迷蒙的睫毛上一触,“告诉我,你也在为她吃过的苦,流泪吗?”
君珂飞快地扭过头,一滴微凉的液体在那一甩间溅出,纳兰述手指一接,泪水落在他指尖,他将指尖凑近唇边,细细地抿了抿,点点头。
“苦的。”他道,“君珂,我知道,很苦。”
“我还知道。”他手指下移,握住了君珂右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那里断过两次,被柳杏林接好,“这里骨节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细微的突起,手指一摸更明显,这里曾经断过,可能还断了不止一次,是什么样的事导致断骨?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使同一处断上两次?一处未愈的伤口再次受伤,那个人,她痛不痛?而又是什么原因,使她遭受了这些?”
第84章 祝你送死愉快(9)
手指继续往下滑,他握住了君珂有些凉的指尖,“告诉我,如今,是不是曾有一个人,因为我,只是因为我,用命,来护我。”
室内有一刻的安静,一刻之后,君珂扬起眼睫,微微叹息,她的声音细碎,心情也如睫毛上淡淡雾气一般,湿润,水汽氤氲。
“有一个人,她和朋友失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存,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发觉自己被欺骗。”君珂微笑,翘起的唇角并无讽刺,“她救过那家主人的命,却不能换来她自己的生存机会;她明明是一个路过的无辜的人,却被迫喝着**汤等着代人去死,她来到这里,不曾有人给她帮助和关爱,遇见的只有欺骗、陷害、冷漠和自私,以至于她曾经愤懑地想,这世道如此丑恶,她是不是也该用一张冷漠丑恶的脸去面对。”
纳兰述静静地盯着君珂,握紧了她的手指。
“突然有一天,在她最危难的时刻,一个曾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也谈不上交情和恩情的人,为了她奔赴险境,为了她和家人决裂,为了她险些被害,那天珍珠河的河水很冷,但她的心,在来到大燕朝几个月后,第一次觉得温暖。”
“温暖不仅仅是因为被救,还因为被救赎,她的信念和价值观曾经险些被恶毒的世道摧毁,如果没有那个人给出的那份温暖,也许这个女孩子,她就会一日日冷漠下去,怀着愤懑和不满,也去欺骗、陷害、争夺、忘恩负义……最后变成她原先最讨厌的那种人,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因此。”君珂轻轻拍纳兰述的手背,“我相信,永远会有人愿意因为他这个人,拿命去护他,因为,他值得。”
室内一阵静寂。
似乎听得见微湿的睫毛上水汽渐渐干去的声音;听得见十里外枫林落叶潇洒离枝的声音;听得见百里之外,有人临风登高,在深秋的碧蓝苍穹之下,忽然合十,闭目微笑,低语。
“世间有大智慧,因此有大光明。”
百里外的低语,响在旷野涤荡来去的风中,那人摸了摸不留重发的头皮,对天意之高,露出神秘的微笑。
百里之外的客栈里,纳兰述也在微笑,只将君珂的手握紧再握紧。
君珂却突然说了句煞风景的话,“今天既然说到这些,周桃的事也解决了,我想……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纳兰述挑起眉。
君珂抿唇,心想我可不能将和你娘的约定告诉你,看你这德行就像吵架离家出走,我再火上浇油我成啥了?正在犹豫,纳兰述却突然站起,伸了个懒腰,“那成,你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办。”
君珂怔了怔,回房收拾了包袱,带着幺鸡便走,准备去那传说中天降闷雷的三水县看看,她让红砚留下来伺候纳兰述……王爷没人伺候活得成吗?
出客栈,雇了辆车出城,行不多远,听见后面有马蹄声响,直追而来,君珂掀开车帘看去,果然是纳兰郡王大爷。
“哎呀好巧,真是无意栽柳柳成荫。”纳兰郡王大爷看见她,好像好久不见当真路上相逢,眉毛挑得高高,“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是要出城吗?正好正好,我也出城。”
君珂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明摆着是报复她来了,当初他也曾要她离开,结果被她耍了一道,如今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他来耍她。
她唰地甩下车帘,不理他,幺鸡从车窗里探出狗头,两颊长长的狗毛迎风飞舞,幺鸡双爪扒开,以泰坦尼克罗丝的船头张臂经典姿态,向后面吃灰的纳兰王爷表示了由衷的优越感。
纳兰郡王不以为杵,一挥臂,扔出一块香喷喷的东西,“接着!”
幺鸡狗头一甩,接着一大块汁水淋漓的牛肉,顿时狗心大悦,捧肉大啖,也不鄙视了,也不优越了,纳兰述驰近,摸它高贵的狗头,也没意见了。
“幺鸡,好久不见,你们要去哪里啊?”君珂隔帘听见纳兰述煞有介事地在问那头馋狗。
“嗷唔。”幺鸡头也不抬。
“哦,三水县啊。”纳兰述自顾自翻译完幺鸡的回答,“正好正好,我也要去哪里。”
“车夫!”君珂忍无可忍,唰一下掀开车帘,“麻烦快点。”
车子速度加快,纳兰述也不追,停马立在原地看车轮携烟尘滚滚而去,喃喃数:“三……二……一!”
“啪!”
君珂马车的右车轮的轮毂突然飞了出去,车子一歪,车轮滚出,车子顿时向一边倾斜,早等着这一刻的纳兰述立即闪电般掠出,手一伸便顶住了歪斜的车身。
“嘿。”他探头,挑眉,对歪倒在车里的君珂展露下俯四十五度角明丽微笑,“君姑娘,车子怎么倒了?真是太巧了,正好给我遇见,受伤没有?需要我借马给你骑吗?”
君珂:“……”
两个时辰后,换了辆马车的君珂,在隔邻的丁河县驿站茶棚喝茶,忽然有人大步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挑眉,惊喜地道:“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太巧了,君姑娘,又见到你了!正好正好,我也喝茶。”
君珂:“……”
半下午后,在丁河县悦来客栈准备住宿的君珂,刚和小二要了一间房,忽有人快步而进,到她身侧,挑眉,惊喜地道:“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君姑娘,你也住店吗?真是太巧了,正好正好,我也住店。”一边伸手招小二,“小二!来间房,在这姑娘隔壁的就成!”
第85章 祝你送死愉快(10)
君珂:“……”
第二天早上,君珂在和帐房结账,忽听有脚步声接近,君珂不等他走近,转身,挑眉,“惊喜”。
“啊!纳兰兄,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昨晚就住在我隔壁,今早居然还能遇见,真是太巧了,现在是不是正好正好要结账?”
“不。”纳兰述答,君珂刚怔了怔,就听他正色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们一天居然遇见了四次,这真是千载难逢的缘分,是老天的意思,违天者不祥。所以君姑娘,虽然你十分不愿意和我同路,但是我还是决定要跟你一起走,这是我的意思,你可以提出反对,不过我不予接纳。”
说完他上前,将君珂往胳膊里一夹,红砚跟过来顺手提了君珂包袱,幺鸡爪子一抬就换个方向到了红砚身边,一行人面不改色,坦然自如,出门扬长而去……
大清早的三水县,不算高阔的城门下人流往来不息,路边的茶棚饭棚坐了不少人,今儿是下半年逢集的日子,四方八乡都往三水县城里涌,满地里摆开各式摊子,让人几乎没处落脚,想进茶馆吃顿饭,都得挤上一刻钟。
“让让,让让啊。”远远有人在人潮那头呼叫,这种商量一般没人理会,然而这人的招呼不知怎的,非常有效果,眼看着人群里挤来三人,在挤挤挨挨的人潮里飞速地向茶馆方向接近,四面的人遇上这三人一狗天团,都会觉得腰间突然如被蚂蚁咬了一口,赶紧纷纷闪开,瞬间便清出一条道路,任那三人顺利通过。
来的自然是纳兰述君珂红砚幺鸡的神一样的天团,三人一狗跑来三水县查奇闻,想知道天降闷雷是不是降下人来,不料进城就挤成了这样,还听说闷雷之地因有不祥,现在被封锁了,有贵人就住在那附近,谁也不许去,纳兰述和君珂一商量,还是决定先进城再说。
纳兰郡王一马当先,在人群里滑来滑去,指缝针尖寒光一闪一闪,我戳,我戳戳戳,一直戳到了目的地。
“看见我的步法没?”纳兰述一边戳着一边回头教君珂,“学得好不如跑得快,你首要就是学轻功,内功柳先生给你打了底,学起轻功容易得多,哎对,提气、点膝、气过丹田三经……很好,戳!”
最后一句不是对君珂说的,是对某个虎背熊腰挡住他去路的路人甲说的,君珂望着被郡王爷凶猛戳跑好方便她练轻功的倒霉蛋们,露出无奈而歉意的微笑……
神针开路,万夫莫挡,一路进了茶馆,茶馆里座无虚席,最后一张桌子被几个早一步进来的汉子抢着,眼看就要坐下,纳兰述手指一弹。
“啪。”一个汉子刚刚拖出一条凳子,那凳子腿突然断了。
另一个汉子已经坐下,伸手去拿筷子,纳兰述吹出一口气。
“噗哧。”筷子突然一斜,戳进了那人的鼻孔。
“邪门!”汉子们大惊失色,弃桌而走,和别人挤去了,纳兰郡王笑眯眯地牵着君珂过去,三人一狗,正好一张桌子。
顺手将戳过人鼻孔的筷子往那断腿的凳子上一插,竹子的筷子戳进松木条凳就像刀遇上豆腐,轻轻巧巧便将断了的凳子腿接起来,纳兰述稳稳坐上,招呼小二,“三碗豆腐脑四碗面条四份牛肉火烧,豆腐脑一份不加糖不加葱花不加猪油面条里不许有花椒籽儿牛肉不许是隔夜的硝不要放得太重也不可以太咸但是绝不可以加糖听说你们这里王家铺子的牛肉做得好我看就夹他家的。”
说完满意微笑,觉得这种说话方式难怪红砚乐此不疲,实在是胸臆滔滔,一泻千里,太爽了。
小二:“……”
四面食客都将目光转过来……哪来的少爷,吃东西这么挑剔?
这一看,人人都“哦?”了一声,看看纳兰述,再看看君珂,眼神意味深长,表情不得其解,尤其座中几位女客,更是面露嗤笑之色。
君珂摸摸脸,自嘲地笑了下……这一路她看见这样的眼神太多了,这张脸目前观赏性还是不高,虽然带了柳杏林配的药天天擦,但因为柳杏林爱惜她的脸,怕留下后遗症,用药温和恢复缓慢,目前还处于形制古怪时期,其实虽然丑了点,但这世上大多人也不算好看,混在人群里已经没那么显眼,但偏偏和纳兰述走一起,芝兰明珠般的纳兰述,配上狗啃一般的自己,别说别人惊讶,自己都看不过去。
唉,纳兰述是不是故意找她做衬托的?就像美女喜欢和丑女走一起?
君珂心宽,对这种眼神一笑了之,纳兰述瞟瞟四周,眼神一冷,随即恢复正常。
世人无目,不识美丑,纳兰述认为自己知道君珂是不可多得天下至宝就行,懒得和这些无知百姓计较,真是的,把小珂的好都展示给别人看了,别人来抢怎么办?
他不计较,有人却不放过。
“公子……”
一声低唤,娇娇怯怯,声线妖妖娆娆扬上去,再羞羞答答低下来,听得红砚抖三抖,听得幺鸡颤一颤。
君珂抬眼,就见一个粉衣少女,含羞带怯,站到了纳兰述身边。
大燕女子稀少,但女性地位并没有因此提高,相反,女人成了金丝鸟,被管束得更紧,能在茶馆这样的三教九流之地单独抛头露面,要么是没什么规矩的小户人家女儿,要么就是走江湖卖艺的女子,看这少女虽然做得一番娇羞姿态,但站立姿势和眉宇神态,都像后者。
第86章 我为脱衣狂(1)
大燕女子稀少,所以女人也一向受欢迎,少有主动向男子搭讪的,被搭讪的,一般也求之不得,态度殷勤。
纳兰述扬起眉,看那少女,他一旦面对外人,便没有在君珂面前的灵动随意之气,沉眉敛目间,气度威重,“何事?”
那少女自认为姿态温婉,足可打动天下男人铁石心肠,不想这皎皎少年,竟然连一句姑娘都没称呼,眉宇间还隐隐有几分不耐,呆了一呆,才道:“听公子说话,想必对吃很有讲究,只是公子吃得似乎太简单了些,为何不品尝一下此间茶馆最擅长的鸡丝灌汤小笼?小笼做工复杂,等候时辰长,不过我姐妹桌上倒有一笼刚出锅的,我姐妹……愿意请公子品尝。”
纳兰述一转头,便见隔壁桌上,姹紫嫣红的几个女子,齐齐对他微笑。
纳兰述再一回头,便见君珂双手托腮,也在对他微笑……不怀好意的微笑。
聪明哦,懂得要想抓住一个男人,先得抓住他的胃。
纳兰郡王看见君珂那表情,脸色就有点发黑……这女人难道都不懂嫉妒吗?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沉吟了一阵,纳兰述原本有点不好看的脸色慢慢转了过来,忽然抬头,对那殷殷期盼的少女一笑。
他这一笑,春花摇动明丽鲜妍,拥挤沉闷的茶馆似突然风光清爽,万物生香。那少女怔怔地看着,眼珠都不会转了。
“姑娘真是有心。”纳兰述柔声笑,“只是我不大好意思去你们桌上吃呢。”
那少女立即晕乎乎道:“给公子端来也是可以的。”转身去端汤包,那边桌上一阵窃窃低笑,隐约听见有人娇笑道:“小妹……就看你的了……”
那少女将热腾腾的汤包端了来,双手托着奉给纳兰述,咬着嘴唇,眼波流动,直直看着纳兰述。
还举案齐眉呢这是,君珂吸吸鼻子,举起牛肉火烧,齐眉,低头,上奉……
纳兰述赶紧欢喜地来接。
君珂的手半途转弯,将牛肉火烧送到幺鸡面前。
幺鸡欢喜叼住,埋头大啃。
纳兰述脸色发黑。
那少女被晾了半天,眼看这丑女竟然这么不知自惭形秽,还敢当面开玩笑,脸色也开始不好看,瞪了君珂一眼,将汤包又往纳兰述面前递了递。
纳兰述瞟了一眼,道:“放下吧。”
那少女又一怔,想说什么,却发现面前这少年,看似随意不羁,其实气质尊贵,威仪极盛,随口一句吩咐,便让人觉得不可违拗,想说什么竟是不能开口,只好将汤包放下。
纳兰述立即夹了一个,用荷叶托了,筷尖小心地拨开汤包口子,待稍微散热不至于烫嘴,才送到君珂口边,微笑,“来,张嘴。”
君珂盯着这汤包,心想真难辜负美男恩啊,真想辜负美男恩啊!有心不要在众目睽睽下吃这一吃就会招惹麻烦的包子,但纳兰述那人,真要拒绝了,保不准下次他来更接受不能的,只好从善如流,吃!
吃完,纳兰述又温柔地抽出丝绢,给她擦嘴,眼神专注,含情脉脉,却在手帕掩盖下,轻轻拧了拧君珂嘴角,以示对刚才君珂耍他的惩罚。
君珂咧嘴……郡王殿下您心眼真小!
他们这里做“打情骂俏眉来眼去”,满茶馆吃客都露出明珠暗投的痛苦神情,那少女脸色就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冷声道:“公子,我还没吃呢!”
“哦?”纳兰述随意点点头,“那你也吃啊。”
“我该坐哪里?”少女转怒为喜,一指君珂,“这位姑娘既然已经吃过了,是不是该让个位?”
君珂含笑站起,纳兰述手一伸按住了她,下巴对幺鸡方向一点,轻描淡写地道:“你去和幺鸡坐。”
“你!”那少女脸色大变,怒喝,“你竟然让我和狗坐在一起!”
“哦,是啊。”纳兰述仿佛刚想起来,恍然道,“我疏忽了,这样不好。”
那少女脸色一缓,刚要说几句原谅的话,纳兰述已经倾过身,满脸惭悔地摸摸幺鸡的狗头,诚恳地道,“幺鸡,对不住,委屈你了。”
幺鸡宽容地甩甩尾巴,表示兄弟为党国事业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和女人挤一挤不算什么,就是骚气味大了点。
“……”
满店寂静,半晌后一声厉喝飙破屋顶,“混账!”
喊叫的不是少女,而是先前那桌的妖娆女子,那少女早已呆在当地,面皮发紫,被羞辱得僵在原地不知动弹,那桌一直关注这边的女子,却已经都勃然大怒,当先一个红衣女子突然跃出,手一伸便从桌上的行囊袋子里抓出一个半圆环的古怪武器,那东西非金非玉,刻满符文,缀着许多叮叮当当的细小暗器,转动间有浓郁的古怪香气散发出来。
这武器一拿,茶馆里立即有人惊呼:“红门教姑!”
这声一出,仿佛魔咒,所有人呼啦一声站起,拔腿就逃,茶馆里顿时桌倒椅翻,壶倾菜泻,乱成一片,人多,有人来不及推开凳子,唰地一下便从桌子上翻了过去,一溜烟跑远了。
君珂瞠目结舌……魔鬼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对面纳兰述轻轻挑起了眉头,并无畏惧,却有点厌弃,君珂少见他这样的神色,忍不住问红砚:“红门教姑是什么?”
“红门教你听过没有?”答话的是纳兰述,“近几年刚刚崛起的一个教派,十分神秘,教中男女都善于各类幻术异术,行事妖异,蛊惑得无知乡老敬畏膜拜。这些人有一部分入世行走,鼓吹所谓大德善行,却用各类妖术骗得上至官宦内眷,下至升斗小民都十分痴迷。尤其教中女子,卖艺也卖身,多擅内媚之术,行走达官贵吏府邸十分方便,一旦得罪她们,死得都会很惨……红门教一直在琼西等穷山恶水处盛行,不想如今势力竟然发展到燕京地域了。”
第87章 我为脱衣狂(2)
“你一个公子哥儿,想不到也听过我教的盛名。”那红衣女子冷笑,眉梢深红胭脂煞气如血,“既如此,你跪下来给我小妹磕头请罪,再随身伺候我姐妹们三天,我们便饶了你。”
扒在茶馆门外偷听的茶客们,瞬间眼底爆出嫉妒羡慕的光……还是美貌占优啊,瞧人家这待遇,羞辱了红门教姑,还能享艳福!什么随身伺候?不就是随床伺候么,红门教姑人人有内媚之术,谁沾上了不得欲仙欲死?
“小子,悠着点劲儿啊,小心被榨干咯。”有人怪腔怪调地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一阵哄笑。
“快跪呀,跪下来舔……”一个黑疤男子兴奋大嚷,但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四面人们注意力都在茶馆对峙的人身上,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些异动,刚刚说话的黑疤男,突然向后退了出去。
此时如果有人对他脸上看一看,就会发现他退的姿势僵硬,表情惊恐,不像是自己往外退,倒像被人扯出去的,如果有人再细心点看看他腰间,就会看到一个精钢的利爪,正狠狠扣住他的腰,将他向外拖。
黑疤男一直被拖到一个僻静的墙角处,腰间的精钢爪一松,啪一下弹在他后背,击得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银光一闪,精钢爪被收回,一个青衣少年若无其事将那精钢抓链子缓缓绕在手腕上,从黑疤男面前踱了过去。
墙角的暗影里,还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坐的、蹲的、喝水的、吃东西的、居然还有伏在一个大石头上面掷骰子比大小的,人人神情懒散,看也不看这人一眼。
黑疤男原以为自己遇上强盗,可强盗哪有这么懒的姿态,惊恐地一抬头,面前墙上,却突然垂下来一双靴子。
黑色靴子,不大,甚至还有几分精巧,脚尖在他面前晃啊晃,时不时踢到他鼻尖,这人试图让,可无论怎么让,那靴子就是能踢到他鼻尖,每次都踢在那位置,都是那力度,一下一下,直到踢出血来。
看见血那靴子也没停,点在黑疤男鼻子上,随即有人懒懒道:“就是这个货色,敢对主子污言秽语?”
这人声音清甜,竟然是女子,而且听来年纪还不大。
有人随意应道:“可不,瞧他那獐眉鼠目,一看就说不出人话。”
“你刚才说,跪下来舔什么呀?”那靴子点在黑疤男鼻子上,微微施力,压得黑疤男鼻头剧痛,头脑血管崩涨欲裂,鼻血喷泉似的向外射,哪里说得出话来。
“哎呀,我的靴子给你的血搞脏了。”那女子忽然低呼一声,惋惜的语气。
黑疤男生死关头,瞬间灵光了,急忙道:“我刚才说……我跪下来给您舔靴子,我舔、我舔……”
那女子似乎笑了笑,从鼻间懒洋洋“嗯”了一声,将靴尖往他嘴边一递,黑疤男急忙便舔,靴子上都是他自己的血,他不敢吐出来,一口口咽下去,咽喉里都是腥甜的血和泥土,他露出要呕吐的神情,却硬生生忍下去。
好容易舔干净,他讨好地捧住靴子抬起头,那靴子一动,啪一下又把他踢下去。
黑疤男缩在尘埃,不敢抬头看了。
“舔得还算干净。”那女子声音满意,“你这么脏的嘴,就该用你自己的血洗干净。”
黑疤男伏地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
地上轻轻一响,头颈一重,已经再次被那双靴子踏住,这回的力道仿若千钧,黑疤男的头被砰一声压进泥土,啃了满嘴泥,他绝望地低呼一声。
“我不喜欢能忍的人。”那女子靴跟在他脖颈间慢慢碾动,仰着头,看也不看脚下的人一眼,神情仿佛只是在碾死一只蚂蚁,淡淡道,“我宁可选择有血性的人,有血性才有人性,能忍的人,往往都很可怕。”
“得了吧老大。”有人笑,“这种货色,天生贪生怕死而已,怕他什么忍不忍的。”
“老大,三思,”又有人道,“主子不喜欢我们滥杀百姓。”
“唔。”那女子听着,却并没有松脚,依旧仰望蓝天,慢慢碾着脚下人的脖子,悠悠道,“可是不知怎的,我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觉得放了这个人会令我不安……”她磨了磨牙,喉间发出一点古怪的像大漠狼嚎的低音,“我想杀他,很想。”
四面的人不说话了,出身异国奇特民族的他们,有种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即使在这繁华大燕打磨了多年,血脉里的野性依旧没有泯灭,他们在每年的第一场大雪聆听天语,在每月的月圆之夜胸中澎湃着嚎叫的**,他们自认为是最接近苍天神秘的民族,而他们的老大,那个年轻而清甜的女子,她微笑时,才是一匹崖端向月冷然回首的兽王。
他们永远忠诚,却也永远有自己的坚持。
那女子慢慢地抬起了脚,下一个瞬间,她就会重重地落下去,踏断那一方骨骼。
黑疤男突然冲了出去。
他一个打滚,在泥地里翻滚到了一个角落,那里有人正在用炭烤着野兔,红色的炭块像血眼,在阴暗的角落明灭着,黑疤男滚到火边,伸手就去抓炭……
没有人惊讶,都露出“自寻死路正好”的神情,那女子首领笑了笑,连烤着野兔的人,都懒得抬头多看一眼。
然而瞬间他们脸色就变了。
那黑疤男抓起那小块炭,扬起脖子,一口吞了下去!
第88章 我为脱衣狂(3)
火炭入喉,他眼珠子瞬间往外凸出,根根血丝纵横交错,整张脸都因为痛苦被扯得变形不成模样,喉间发出啊啊低响,那声音磨砺沙哑,像砂纸磨在了钝刀上,渐渐也消失了。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泥地上蹭出大片大片凌乱的痕迹,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原本懒散做着一切的人们都直起腰,带着难得的震撼,默默注视着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
“主子知道一定会发怒的……”有人低低道。
“这人无父无母、流浪汉、不识字、不会武功,如今哑了。”最先用精钢爪的青衫少年突然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那女子首领一直一动不动,近乎冷酷地看着黑疤男在痛苦里挣扎,此刻终于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
一瞬间,仿佛在同伴们的眼底,看见飘飞的雪、彻骨的风、寒风割裂冰山的獠牙、无处遮蔽的冰冷山洞、一群单衣薄衫的小小人儿、卧满一地的狼尸兽尸和孩子的骨骼,大片大片的人血和兽血。
很多年前,那些为活命不择手段拼死挣扎的日子。
她眼神里渐渐也起了黑暗的苦痛。
半晌,她无声挥了挥手。
很久以后,黑疤男在天崩地裂的痛苦里挣扎而出,冷汗涔涔抬起头来,便见一地寂寂,空风徘徊,四面不仅没有人影,甚至那些食物炭火都已不见,连脚印,都没留下一个,仿佛刚才可怕的一切,不过一场梦。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梦。
他张开嘴,发出荷荷的声音。
纳兰述自然不知道刚才那幕带着血色的插曲,茶馆里的对峙还在继续,听见那句跪下求饶,他还仰头笑了笑。
君珂将红砚往身后拉了拉,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他这个身份,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话,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全武行?哎,她刚学的那几手是不是有用武之地了?是先出腿好呢还是先出拳?万能的扯头皮还有用吗?
君侠女在那内心揣摩演练一招一式,抓紧时间恶补,纳兰述却不急不忙,施施然坐着,笑道:“跪下来道歉吗……”
那红衣女子傲然用下巴对着他。
“我不介意给女人下跪,我也不是没跪过。”纳兰述忽然正色道,“如若她们对我有恩,养恩、亲恩、生死相携之恩,别说下跪,拿这条命去也是无妨。”他转头柔和地看君珂一眼,笑笑,“不过除此之外,你便是神仙下凡,国母当面,我不高兴,你也得一边呆着。”
“出去吧,女人们。”他挥挥手,赶蚊子似地,“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也别惹我不高兴,活着是件不容易的事,别和自己过不去。”
茶馆内有一刻的沉默,连那几个跋扈的女子都被震了震,纳兰述并不傲气凌人,也不锋芒毕露,甚至闲适清淡,但就是这般闲淡语气,反而更令人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或虚张声势,他的话,就是意旨。
没有雄厚实力和强大自信的男人,是不能有这般居高临下的自如的。
红门教姑们长久行走于官宦贵胄之家,自有一分见识,见纳兰述神情气度,便知碰上了人物,心里已经有几分犹豫,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又素来被敬畏惯了,习惯性地要找阶梯下台,手中奇形武器一扬,发出一阵奇异的声音,呜呜咽咽,听得人心中发麻,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那女子厉声道:“无知小子!教姑们今日还有要事,不和你计较,先领个小小教训……”手腕一振,衣袖里突然蹿出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陶醉地在那股香气里嗅了嗅,霍然扭头,一双绿豆般精光四射的眼睛,紧紧盯住了纳兰述。
那双眼睛在粉色雾气里像一盏绿幽幽的鬼火,飘忽不定,与此同时那东西发出低低的奸笑,声音幽凉,宛如女子阴笑,光天化日之下的茶馆,顿时充满鬼魅气息。
纳兰述在那黄鼠狼蹿出来的时候,先捂住了君珂的口鼻,将她向后一推,雾气越来越浓,君珂听见纳兰述清晰地冷笑一声,而对面那几个女子已经远远让开,口中咕哝着奇怪的音调,似歌唱似咒语,那只小黄鼠狼听着,神情之间阴邪之气更重,随即忽然一抬爪,指住了纳兰述。
纳兰述遥遥被指,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忽然就不动了,君珂一惊,探头看他,却见那家伙眼珠子忽然对她转了转。
君珂叹口气,缩回去了……郡王你什么时候能不玩呢?
那只黄鼠狼跳上桌子,忽然开始做舞蹈之姿,一边舞,一边撕抓胸口,挥臂扬爪,昂头甩臀,它做一切动作,都紧紧盯着纳兰述,眼光不曾稍离,君珂愕然看了半晌,发现这只黄鼠狼,竟然做的像是脱衣动作?
随即便见纳兰述神情僵木,眼睛直直盯着黄鼠狼,也唰一下跳上了桌子,跟着那黄鼠狼的动作,抬手就去解自己胸前衣纽。
君珂抱头叹息。
红砚唰地抬头,目光闪亮。
那几个教姑,露出得意神色。
任你如何狂妄,今日也要在我神教神兽摄魂之术下,出乖露丑!
远处墙头上却有人在剔牙对话。
“咦,看样子真中术了?”
“得了吧。”
“有种他就脱呗。”这声音甜美,是那个尧羽女子首领,“好久没偷看到他洗澡了,就记得小时候细皮嫩肉的……啧啧。”
一堆人挤在墙头,兴致勃勃,“郡王,支持你,继续玩,脱!脱!脱!”
第89章 我为脱衣狂(4)
那只黄鼠狼如痴如醉跳它的脱衣舞。
纳兰述的手指已经触及了衣纽。
红门教姑们鼻翼翕动,神情兴奋。
纳兰述突然衣袖一扬。
乱云雾!
起大风!
刹那间平地生风,恍若生出无形巨手,一抓一握,便将四散开的淡红色烟雾收拢压缩,逼成一道剑般的粉红直线,霍地方向倒转,直逼那放出黄鼠狼的红衣女子!
粉雾倒转那一霎,疯狂作舞的黄鼠狼也立即随着雾气的方向转了个身,正对着那施术女子,这东西被雾中药物刺激作舞,越浓的雾气越能令它兴奋,凝成一线的雾气全喷在那女子脸上,黄鼠狼一抬头,绿光大盛的眼睛,顿时盯着了那女子的眸。
那女子猝不及防,已经被反扑的雾气袭脸,她并不怕这妖雾,但毫无准备之下心神也是一慌,散乱心神最易被控,黄鼠狼妖异的绿火一亮,她跟着一抬头,眼光一对,木住了。
四面的女子都是一惊,她们通过声音和药物控制“神兽”,却也无法抵挡陷入疯狂状态的“神兽摄魂目光”,而且被摄的人也不能随意惊醒,只能等黄鼠狼自己移开目光,否则会七窍流血而亡,大惊之下都害怕纳兰述将那红雾转移到自己身上,急急退开,无人敢救那红衣女子。
黄鼠狼在桌上蹦跳。
那女子也蹦上桌。
黄鼠狼做出撕衣姿态。
那女子立即也抬手,“哧……”
纳兰述忽然一挥袖,粉色妖雾散开,恰好遮住了那女子身形。
黄鼠狼对着妖雾作舞,雾里撕扯衣服的裂帛之声不断传来,桌子下渐渐堆了一堆撕碎的衣物……外裳、腰带、裙子、亵衣、袜带……远远观望的百姓发出兴奋的鼓噪,只是可惜浓雾恰好遮挡了那一块,无法得见脱衣春光,也不止纳兰述使用的是什么手法,那浓雾还跟随着跳脱衣舞女子的身形移动,始终将她遮得严密。
红门教姑们齐齐掩住了脸,她们虽然私下生活放荡,但也经不起这等羞辱,若不是纳兰述行事有分寸,今儿红门教姑的脸面就得一落千丈,但饶是如此,只怕今天之后,在这燕京附近,也再难以立足传道。
君珂却在想纳兰述虽然爱玩,但并不是什么事都掺和的人,他似乎对这红门教别有恶感,有什么原因吗?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的幺鸡似乎有点不对劲,蠢蠢欲动的样子。
那只黄鼠狼疯狂地跳了一阵,似乎累了,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与此同时幺鸡“嗷唔”一声,闪电似地蹿了出去。
它蹿出去那速度,和刚才黄鼠狼蹿出袖子的速度不可同日而语,那厮如果是音速,幺鸡便是光速,君珂只感觉到身边空气一波动,幺鸡就不见了,再一眨眼,幺鸡已经把那黄鼠狼压在身下了。
那只黄鼠狼骤然被压,连反应都来不及,惊惶之下转头连连眨眼,还想对波戈洛夫斯基同志放电,波戈洛夫斯基同志一巴掌就煽了过去……仙侠小说没告诉你,跨物种恋爱是没好结果的吗?
那只黄鼠狼被幺鸡巨大的爪子拍得发昏,慌乱之中大神也忘记跳了,使出本能……“噗。”
一声裂响,如劈开马桶,一股恶臭弥漫,人人脸色发绿。
幺鸡大怒,坐在黄鼠狼头上,扬尾,撅腚,不甘人后……“噗!”
这回劈开的不是马桶,是粪坑。
君珂早有准备,闪电般捂紧口鼻,红砚昏了过去,纳兰述一个翻身从桌子上栽倒。
黄鼠狼翻着白眼,上气不接下气。
幺鸡咧嘴……比臭?轮得到你?
常胜将军幺鸡将那只给它折腾得奄奄一息的黄鼠狼拎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算盘似的眼珠子充满困惑。
咦,刚才它在脱啥呢?
等得咱急死了。
真是的,脱了半天也脱不出什么玩意,咱帮你脱!
行动派幺鸡一不做二不休,兴致勃勃将那黄鼠狼按在爪下,爪子一举……
崩!崩!崩!精钢般的利爪依次弹开,日光下锋芒闪耀。
幺鸡落爪,一划。
“哧……”
爱跳脱衣舞的“神兽”,被波戈洛夫斯基同志,当真给脱了皮……
“这狗杀了灵狐!”一声尖叫,几个女子花容失色,她们的领头大姐被羞辱,她们不过愤怒不安,此刻却惊骇欲绝,纷纷抽出武器。
黄鼠狼一死,绿火消失,浓雾散去,那女子衣衫不整的身体顿时显露,外面百姓纷纷探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纳兰述衣袖一挥,大门砰然一声关上。
“我们走!”那赤身女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不堪模样,脸色大变,但竟然并不急着穿衣遮掩,立在原地一扬头,狠狠盯着纳兰述,咬牙道,“山不转水转!天不开,红门开!阁下今日辱我教姑,杀我灵兽,红门上下,从此与阁下势不两立!”
“那是。”纳兰述若无其事,慢悠悠喝茶,“我站着,你们只配跪着,当然‘不两立’。”
那女子恨得发红的眼珠盯着纳兰述,心知这人斗也斗不过,吵也吵不赢,连场面话都别想在他嘴皮子底下兜得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丢掉的场子,只能以后找机会赢回来了。
“走!”她胡乱披了件姐妹的衣裳就向外走,纳兰述欠身,微笑,一派雍容优雅风范,看得人越发牙痒。
第90章 我为脱衣狂(5)
那最先挑起事端的少女一直呆呆站在那里,此刻被姐妹们一扯,才怔怔跟上,却还忍不住含泪回望,那领头红衣女子看见,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声煽了她一个耳光。
纳兰述皱皱眉,扭过头去,却在转头的一霎,听见一个翠衣女子附耳在红衣女子身边,低声道:“姐姐,今日怎能狼狈而走?日后如何在此地传道?莫不如去求求沈相大人,给这人一点教训,沈相不是很宠爱你的吗?”
纳兰述的头,突然转了过来。
他身子一掠,便掠到那翠衣女子面前,手一伸,那女子便觉得肩头有如被钢爪抓住,动弹不得。
“你刚才在说谁?”纳兰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
他一直嬉笑自如,潇洒风华,此刻神情一冷,煞气自生,那翠衣女子被他一盯,竟然惊得浑身一颤,话被截在了喉咙口。
那红衣女子回过头来,想要解救姐妹又不敢,心一横,冷笑扬起下巴,“我们说的是沈相大人,沈相正在此处知府别业作客,是我们姐妹的……朋友,看你模样,也该知道沈相大名,怎么样,怕了吧?”
纳兰述偏着头,盯着那红衣女子,唇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他一直都在笑,那种春水流波日光盈盈的明丽笑意,然而此刻的笑,却令人觉得冷,像午夜里单衣赤足走在冰凉的庭院地上,沁人的草尖露珠彻入骨髓,一抬头,看见云破月开,冷辉清光,霜雪一般浇入胸臆。
几个女子齐齐打了个冷战。
随即看见纳兰述放开了那翠衣女子,手势居然还很轻柔,居然还替她将抓皱了的衣服给掸平。
听见他一字字道:“是。我、很、怕。”
像是怕她们不相信,他笑意盎然地,悄悄地,又强调了一遍:“我、他、娘、的、实、在、是、太、害、怕、了!”
我真是太害怕了!
我怕你跑了。
纳兰述目送那几个女子仓皇离开,笑得那叫一个摇曳。
随即他瞟了瞟外边某个角落,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转过身,他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笑问君珂:“怎么样?刚才没事吧……”一句话还没问完,突然晃了晃,二话不说,向后便倒。
君珂一惊,赶紧接住,一看纳兰述眼帘紧闭,竟然昏了过去,一边红砚已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啊……公子一定是刚才不小心吸入那毒雾了……或者中了那些女人的蛊了……”
君珂心想那雾有毒吗?那些女人有蛊吗?有蛊刚才怎么没使出来呢?只是虽然疑惑,纳兰述晕倒她也有几分紧张,凝足目力看了看,没发现哪里异常,心想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先,她抱住纳兰述,对从外面小心翼翼挪回来的店家道:“请问哪里有医馆……”
“姑娘你快走吧,切莫再呆在我这小店给我招惹祸事了,快走快走。”店家不由分说把她给推了出去,连饭钱都不要了。
君珂抱着纳兰述出了门,门口围着的人唰一下散开,神情如避蛇蝎,君珂苦笑一下,心想这红门教可真厉害,得罪了她们,连百姓都避你如虎,这下自己和红砚两个女子,总不能扛着纳兰述满大街找医馆客栈吧?
此时不远处墙上,有人在对话。
“喂,该咱们上场了。”
“搞错没有,”有人不满,“这尧羽卫怎么越来越难当?要会护卫要会战阵要会刺探要会杀人,现在更好,要会陪主子演戏!”
“你懂个屁!”少女首领抬手就给了对方一个爆栗,“优秀的护卫就是应该全能!没听过人生如戏?戏都演不好,还活着干嘛?”
“老大英明!”挨打的人立即躬身大赞。
那个将精钢爪从腕上慢慢解开的青衫少年,面无表情从少女首领面前走过去。
“演就演呗,”有人探头探脑,“只是主子真是眼光越来越奇怪了,这么个丑女,这么上心干嘛,还要咱们配合他演戏。”
“他眼光向来都是这么没水准。”少女首领摸摸脸,肃然道,“我这么花容月貌,他还不是一直说我丑?”
四面的人默默扭过头。
将精钢爪一直慢慢往腕上绕的青衫少年,面无表情从少女首领面前走过去。
“走吧。”少女首领跳下墙,整整脸皮,把嘴角扯了扯,问身边人,“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平民?很亲切?很善良?”
被问到的人,默默低下头……有吗?难道不是娃娃脸背后,有只黑无常在悠悠地飘吗?
将精钢爪从腕上慢慢解开的青衫少年,面无表情从少女首领面前走过去……
“晏希你能不能别再在我面前转悠?”少女首领挥挥手,“眼都看花了。”
青衣少年晏希听而不闻,又走了一遍……
少女捧头发出痛苦哀叹。
“小希不爱说话,再不让他在老大你面前多走几遍,他怕你忘了他啊哈。”有人大声笑。
少女首领表情多变的秀气的脸,有一霎间暗了暗,随即扬扬头,笑着大步走出去,刚才那句话,好像没听见。
青衫少年晏希,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收敛了身上的杀戮之气,混在人群里向君珂方向挤,按照主子的指示,她们要以“热心百姓”面貌出现,帮助君珂找到医馆,并“帮助大夫”得出主子“骤然重病”的结论,然后再帮助君珂找到客栈,最后再帮助主子把君珂给哄住,然后……
第91章 右相不举(1)
去砍人。
真是个开头无聊结尾兴奋的任务啊……尧羽卫首领戚真思如是想。
一行人挤到人群后,已经看见了两个女子有点无措的姿态……纳兰述“骤然昏倒”,红砚自然是背不动的,也不敢背,君珂背得动,但是这里是封建王朝,她得考虑她背着或者扛着纳兰述众目睽睽之下在街上走,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不良影响,但是求人相助吧,纳兰述在和红门教姑对峙后骤然倒下,人人都以为他中了红门异术的道,哪里还敢再惹祸上身?眼看着君珂扶着纳兰述上前一步,人群就后退一步,竟是将她当瘟神了。
当然对此尴尬状态,纳兰述“昏倒”之前就早有准备,尧羽卫接手嘛。
他之所以要“昏倒”,就是担心刚才翠衣女子说沈相的时候已经给君珂听见,以君珂的性子,肯定不要他单枪匹马去找沈梦沉,保不准她自己还会想法子去找沈梦沉要解药,他可不想君珂冒哪怕手指头那么大的危险。还不如先“病倒”,让君珂只顾着他,没心思去找沈梦沉,好方便他行事。
纳兰述向来以敏捷著称,听见沈相两字之后,第一时间就定了对策,自己担纲主演,尧羽卫全员上阵。
戚真思带着人正要分开人群上前,准备假惺惺地嘘寒问暖,忽然茶馆台阶上君珂开了口。
“你。”她居高临下一指一个中年男子,“经常泛酸烧心是吧?别以为是心有问题,好好看看你的胃。”
那人正待转身,骇然回首,君珂不停息地又指指一个青年,“你,每天早上起来恶心不是?吃点清火下淤的,咽炎而已,别听那些庸医的大补,越补越热。”
被点到的两个人都愣了,半晌激动地向前一冲,“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红门教有什么了不起?”君珂指着自己鼻子,“在本姑娘眼底,也不过一堆烂肉软筋酥骨头,所谓邪术,都是障眼法,比得上本姑娘神目如电?……有没有人帮我抬下这位?”
呼啦一下涌上一群人,被点到的俩男人跑最前面。
“老大,我说,咱们的戏份似乎提前结束了。”人群外,被挤开的尧羽卫,慢慢撤开了脚步。
戚真思手撑着下巴,看见一堆百姓争先恐后帮君珂将纳兰述抬起去找医馆,看见人缝里纳兰述忽然睁开眼睛苦兮兮地看了她一眼,又仔细地盯了君珂几眼,突然哈哈一笑,挥挥手,道:“是咯,前半部分戏份免了,咱们直接等着下一轮吧。”
“咱们不去帮主子撒谎了?”
“我有预感,咱们郡王,碰上这女人,是踢到铁板自讨苦吃。”戚真思毫无良心地摸摸脸,心情愉悦地道,“让他自搬石头自砸脚吧!”大步走开,一边走一边笑,“哎哟,我的脚好痛!”
“哎哟!砸到了!”
“哎哟,我神目如电!”
“哎哟!叫你装!”
尧羽卫们面面相觑……可怜的郡王,为什么摊上这么个恶质护卫首领啊……
大街上俩男人扛纳兰述在前面走,后面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跟着挤,君珂悠然袖着手跟在一边,心想不知道内情的,八成得以为是抬尸上访的。
她早已将纳兰述全身上下都仔细看了个遍,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当然,如果他是因为脚气忽然晕倒那也许她会走眼?
装,你装呗,姑娘我也很想看看郡王你的剧本。
抬到医馆,大夫把脉自然说不出所以然,纳兰述死赖着不睁眼,他这样的人,装病也不是一般大夫能看破的,只好胡乱说一通“脉象不和内气不通虚阳外浮外感病邪”,开几个不伤根本人人可用的补药药方完事。
俩热情汉子又帮君珂抓药,把人给送回客栈,君珂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如何调养,顺便推荐了柳杏林的医馆,谁知道人家一听便说:“定湖医馆啊?知道知道,神医呢,听说里面有个女神医尤其了得,一双天神之眼,黑地里金光闪闪,几里外都看得见!”
君珂默然,心想闪你妹啊,人家又不是探照灯。
那两人说着说着,忽然惊喜起来,“啊,听说女神医也是一眼定病情,和姑娘你很像呢,难道你就是……”
君珂摸摸脸皮,正色道:“乡亲们眼力是很好的,在三水县还能有人认出我,真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愿知道的人再多一点,虽然会导致更忙碌些,倒也不负恩泽。”
“……”
把两个似通非通的百姓打发走,让红砚去熬药,君珂关起门,抱着幺鸡,站在纳兰述床边,俯首端详他。
纳兰述虽然在装死,可习武之人意识敏感,自然能感觉到目光注视,有心想要看看君珂到底在做什么,却又不愿意睁眼,一时室内安静下来,各自听见彼此的呼吸,在午后舒缓的风里徐徐悠长。
长久的沉默令人不安,纳兰述心中惴惴,猜想着君珂此刻的表情,恨不得自己像马王爷额头上再开只天眼才好,君珂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么安静?听得出她没走,呼吸轻柔,独属于她的清淡自然香气氤氲开来,让人想起山城三月花初开水正清,行路的人在山道上邂逅一抹不属于这尘世的异香,从此忘了归路,做了那世外的旅人。
纳兰述悄悄地吸气,一口又一口,心情愉悦,忍不住又想,她是不是在深情地看他?她此刻的目光是不是十分柔和?她的表情是不是微带缱绻?晶亮的眼珠是不是泛起了微红?嗯……她站这么久,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偷偷摸他?啊,还有隐约的咯嘣咯嘣声音,是不是心情激动身体颤抖牙关相击发出的声音?嘿嘿,不要怕不要怕,来摸好了,摸吧,快摸吧,哥哥我等着呢。
第92章 右相不举(2)
君珂在做什么呢?
君珂表情麻木、目光懒散,心不在焉……在给幺鸡捉虱子。
虱子肥大,捏在手里,俩指甲盖一碰一挤,咯嘣咯嘣咯嘣。
一边捉一边闲闲瞅纳兰述……郡王您定力真好啊,当真一动不动,可惜就是心跳得太快,拍皮球似的。
虱子捉完,看郡王爷还稳如磐石,君珂抱着幺鸡坐了下来,纳兰述感觉到身边床一重,君珂气息逼近,心中窃喜……果然猜得没错。
姑娘你不妨再大胆些!
君珂坐在床边,背对纳兰述,幺鸡趴在她怀里,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毛茸茸的尾巴正好拂在纳兰述脸上。
纳兰述先觉得脸上柔软,以为是君珂抚摸,正在欢喜,随即便觉得不对……怎么有骚气啊?
那柔软东西正拂到他眼上,纳兰述赶紧借着遮挡一看……好一朵金光灿烂小菊花!
“……”
勃然大怒的纳兰郡王,二话不说,手指一弹,指间黑色指环弹出细细银刺,寒气逼人。
幺鸡敏感地觉察到危险,嗷一声窜下地,头也不回跑了,君珂没拉住,愕然回头,纳兰述手一反贴在床上,铮地微响,银针又收了回去。
君珂回头看看没有异状,站起身来,纳兰述虽然失望,却也欢喜……她应该去看药了,他有病她就不能离开客栈,等她一走,叫个尧羽卫来扮成他,他就可以脱身去找沈梦沉。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君珂快步走近,似乎在俯身看他,纳兰述赶紧闭紧眼一动不动,随即听见“咔嚓”一声,手腕一凉。
不知什么东西卡在了手腕上,冰凉坚硬,随即君珂将他袖子往下拉了拉,听得细碎声响,像是钢铁链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君珂好像在把什么链子系在床柱上。
纳兰述心中一惊,听见君珂幽幽道:“唉,你晕了也好,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去找沈梦沉,想办法要回解药了。”
纳兰述瞬间有种自搬石头自砸脚的悲催感受……
“这东西不要硬劈啊,劈不开的。”君珂仰着脸,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谁说话,“要找钥匙。钥匙呢,不在牛仔包,不在上,不在下,不在左也不在右,但在这屋子里。”
随即她耸耸肩,带了幺鸡出门去。
头顶一阵响动,戚真思从天窗轻轻飘落,偏头看着君珂离去的方向,眼神玩味,半晌道:“哟,刚才那话对谁说哪?”
“你呗。”纳兰述没好气地坐起来,戚真思笑眯眯地抱胸看着他,也不上前帮忙,道:“郡王啊,属下很笨,那个谜底猜不出,怎么办?”
纳兰述一脸“我懒得和你说就知道你没长良心这东西”的表情,低头看看手腕,精光铮亮的一个圆环,将他手腕扣在了床边,那东西雪亮,看起来冷而坚硬,纳兰述低头看着,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那笑意明丽而又温暖,漾着浅浅满足。
戚真思竖着眉毛看自己主子……有病!被锁住还笑这么开心。
纳兰述连掀起眼皮子回击一个眼神的兴趣都没有,专注地看着手腕……圆环很冷,但是君珂拉下了他的衣袖垫着,不想让他冻着……小珂儿那细腻体贴的心思哟。
纳兰述心情很好,五指慢慢张开,缓缓围着手铐转了一圈,眼看着转动过程中,那手的骨节便发出格格声响,渐渐缩小,随即咔嗒一声,手铐从他腕上自动脱落。
“明明她锁不住你。”戚真思一脸嗤之以鼻神情,“刚才为什么不赶紧脱出来?”
“你懂什么。”纳兰述微笑斜瞟她一眼,眼角漾着盈盈的水光,像映了月色的夜泉,“咱男人自然要比女人强的,但却不必一定要在女人面前处处展示那些强。事事要占女人一头的,那都是底气虚弱的男人。其实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大可以由得她玩,换她一个得意高兴,也是值得的。”
戚真思不语,半晌哼一声:“真是好命!”也不知道她在说谁。
纳兰述起身,闲闲一笑,顺手从帐顶上取了手铐钥匙,连手铐一起塞在自己袖囊里,拍拍戚真思的肩,“咱男人嘛,除了在某个地方必须要压倒女人外,其余的,都不妨让一让,你说是不?”
戚真思肩膀一抖,晃掉他的手,咆哮,“我!是!女!人!”
“啊,不好意思我总忘。”纳兰述毫无愧疚地道歉,撒手就向外走,“派人跟在君珂后面保护了吗?剩下的都跟我走,别尽站那不动,小戚,不是我说你,咱男人,不能这么小气……”
戚真思:“……”
君珂带了幺鸡出门,站在大街上思考,如何找到沈梦沉?
她摸摸脸,脸上在缓慢消肿,按说柳杏林应该能给她治个差不多,但是脸的事不可马虎,何况沈梦沉那么不是东西,岂会让她轻松过关?他算准了她得去找他,她要拗着不找,八成会更糟糕。
思考一分钟后她坦然自若地向路人打听知府大人的别墅在哪,立即有人殷勤地给她指了个方向,君珂带着幺鸡一路悠然过去,知府大人的别墅在城南,景致佳美是不必说的,君珂却越走越觉得奇怪,怎么这个方向和传说中天降闷雷的地方是一致的?
果然又走了一阵子,就看见有人拦道,原来传说里那个天降闷雷的地方,因为引发了一连串古怪的事,已经被封锁,知府大人的别业正好就在这附近,也一并拦在了里面不给人进去,据说知府大人这座别业因为有点偏,好久没有使用,还是因为来了贵客,贵客看中了这处所,才用来招待客人。
第93章 右相不举(3)
君珂心想这贵客八成是沈梦沉吧,沈梦沉看中这别业,这别业恰恰和天降闷雷的地方在一起,而这一块地方又生出奇怪的事情,之后连这别业和这天降闷雷处都封锁……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和沈某人是不是有关系?
君珂感觉,但凡沈相大人出现在哪,其目的多半不单纯。
通往传说中天降闷雷的地方锁着,通往住着沈梦沉的别业的路也锁着,一个声音高叫着:退回去吧!给你自由!
君珂才不要退。
她示意幺鸡寻个地方自己躲避,蹲地下抹了点灰土,洒了点在衣领袖口,做出点风尘仆仆假象,然后,抬脚、昂首、向前方横着栅栏,站成一排的衙役们走去。
还没到,前方人横枪一拦,厉喝:“此路不通!退回去!”
“官爷!”君珂立定,含笑,“谁退回去我也不能退回去啊,我是你家老爷邀来给客人看病的呀!”
“看病?”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上头怎么没吩咐下来?还有,女人?看病?”
“女人就不能看病了?”君珂瞟着那衙役,“官爷,我说,您别尽在那偷偷地抓了,您那花斑廯,得治!”
“你怎么知道?”那衙役骇然向后一退,抽出腰带的手上散着粉白的皮屑。
“这位官爷,酒喝多了吧?下腹部常疼痛,胃口不佳是不?”君珂不理他,推开另一个衙役手中横架的枪,“别喝了,肝都硬化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再喝上三年,您想喝水只怕都没那福气了。”
那肝硬化的衙役脸色变了变,手中架起的枪也落了下去,被君珂轻轻松松推开。
“你真是大夫?”有人不可置信地问,“不需搭脉便视病如神……难道你是定湖女神医?”
君珂大乐,心想这年头人要出名真是挡也挡不住啊,含笑挥手,“可信了?”
衙役们呼啦一下涌上来,纷纷求医,君珂胡乱打发几句,道:“哎,官爷们,要看病也得等我把贵人的事打发了吧?知府大人还在等着我呢。”
“没听说有贵人生病啊……”还是有人谨慎,“要不进去问问再说?”
“哎哎,不能问不能问。”君珂一把抓住对方,附耳过去悄悄道,“作死哦,万万问不得!实话告诉你,知府大人叫我悄悄来看诊,不得给任何人知道,贵客……不举!”
“啊?”
“嘿嘿。”君珂笑,端庄里充满猥琐。
“原来如此,请……”一群人心领神会地笑,放开栅栏。
君珂闲闲步入,将窃笑留在身后,很好,很好,从明儿开始,沈相大人的雄风,便要一去不复返了。
一路进去,在别业门口,家丁挡路,君珂附耳,“我悄悄和你说哦,我来看沈相不举!”
在大门,君珂神秘兮兮对管家,“千万别惊动其他人哦,我来看沈相不举!”
在二门,君珂鬼鬼祟祟对护院,“你确定你要进去通报吗?你确定沈相希望他的隐疾被人知道吗?你知道那是什么隐疾吗?……不举耶!”
连过四关,君珂相信,虽然自己对每个人都关照不得泄漏,但不出很久,整个知府宅邸,都会知道,沈相安排神医偷偷进府给自己看病……不举。
八卦的力量是很凶猛的,君珂预计一月之内全三水县都应该可以共享这个充满暧昧色彩和刺激气息的奇闻。
当然,君珂的目标是全大燕。
进了二门,眼看着宅院还是很大,君珂并不发愁,打个呼哨,幺鸡无声无息出现在长廊顶。
“沈梦沉的骚气你还记得吧?”君珂问幺鸡,“给我找他住哪呢。”
幺鸡眼神立即发蓝,表情苦大仇深……被踩过、被扔过、被当做挡箭牌转悠着飞过,幺鸡对沈梦沉的恨,绝不下于纳兰述或君珂。
三转两转,幺鸡便寻到了一处屋子,很清幽的独院,稍稍有点偏僻,很符合沈梦沉阴暗隐蔽的德行。
刚到门口,一个丫鬟正好从门内出来,端着托盘,回头对里面的人道:“相爷还没回来,你们把晚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晚上要宴客呢。”
君珂心中一喜,心想天助我也,她本就不想和沈梦沉对上,只想偷了他解药走,现在他不在,她只要把所有瓶瓶罐罐都掳走,回头让柳杏林帮她辨认哪个是解药就行了,既稳妥又安全。
她闪身躲在墙后,对墙头上幺鸡打了个手势。
幺鸡得令,身子一耸,在那丫鬟转身的时刻忽然扑了下去。
全力扑出的幺鸡快得像光,闪着淡蓝银芒的白光,与此同时君珂低叫:“鬼啊!”
那丫鬟听见风声可怕,眼睛也来不及转就看见鬼魅似的白光一闪而过,再听见君珂完美的配词,眼睛一翻,倒头一栽。
吓晕了。
君珂一把接住,转头看看幺鸡,又是白狗一只,刚才那蓝光像个迷离的梦,她仔细地打量了幺鸡几眼,发觉这家伙越长越不像狗,狮鼻阔口,全无犬类脸部尖长形状,倒像猫科动物那般浑圆扁平,脸部的毛也奔腾扩散,凛凛如狮,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不会是那种大名鼎鼎的玩意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此刻也来不及深思,将那丫鬟搁在院子外的花圃里,剥了她的丫头绿衣换上,一闪身又进了门。
外间丫鬟穿梭来去,桃红柳绿,各自忙碌,也没人多看君珂一眼,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女子,远远看见君珂的侧影,便吩咐道:“玉儿,去给相爷卧房熏香,我们去备水。”
第94章 右相不举(4)
君珂正中下怀,连忙胡乱应一声,溜进卧房。
一进门君珂就开始翻箱倒柜,也不打算隐蔽行藏好让沈梦沉不能发觉……可能么?她敢打赌,沈梦沉的东西看似无序,但是只要一根头发丝挪了位置,这人都会第一时间察觉,既然如此,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再给他恢复原状?
君珂跳上箱笼,翻!
君珂拉开抽屉,翻!
君珂掀开被褥,翻!
君珂打开马桶盖……迅速关上。
满床倒着精致衣物,这男人衣服多得可以开估衣店,这还是在旅程中,换成他府邸,是不是得三间屋子来装?
满室里腾开浓郁香气,那种奢靡华丽让人想起暗夜华筵灯火流光的香,君珂鄙视地捂鼻子……熏这么浓,怕是要掩狐狸臭吧?
她翻被褥摸衣服,锦绣被褥里夹着鸳鸯肚兜、金线长袍上缀着牡丹香帕、床下便鞋里落了支七彩琉璃钗,无意中踩到一个东西脚一滑,一看,床踏上滚了龙眼大的珍珠。
真真将贵族糜烂荒诞的生活表现了个极致。
但是却没有瓶子,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解药的东西。
君珂不信沈梦沉到哪都把解药带着,她听说沈梦沉父亲那一系,出身神秘,代代都是各国国师级别的人物,擅各类药物,这种擅毒的人,应该很喜欢研制各类毒物,这些东西全要携带是不方便的,肯定有个存放的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没搜到呢?
君珂抬起头。
紧靠着内间放马桶的地方,是一排紫檀格子架,从下到上依次放着毛巾熏香盒子胰子等净手净气的东西,最上面的盒子敞开着,一览无余是一些干枣,君珂知道这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堵鼻子防臭的,先前仰头瞄了一眼,就没有再多看。
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干枣盒子上。
如果她是沈梦沉,她怎么藏解药?
很明显,沈梦沉应该知道,会来他这里找解药的,要么是纳兰述,要么是君珂。
所以他要藏东西,就必须利用两个人意识的盲点。
纳兰述的盲点是什么?他是郡王,最尊贵的那群人之一,高贵的出身令他自然而然地对某些地方不会搜查仔细……比如卫生间。
君珂的盲点是什么?她是女性,娇小玲珑,她不会介意去搜卫生间,但对于高处会自然而然忽略……人对于自己力不从心的某些事,会下意识跳过。
于是两个盲点的交汇点来了……卫生间高处。
君珂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随即毫不犹豫,爬!
她要自己看清楚,那些干枣有什么古怪!
木架靠在墙边,不太稳,她踩着架子往上攀,专心看脚下。
“砰。”
一声闷响,脑袋一阵闷痛,君珂金星四射抬起头,便看见上头承尘上倒挂下一个人,正苦着脸摸头,看见她仰头,立刻换了一脸笑,道:“好巧,你也在这里?”
君珂没好气地盯着面前这张倒挂的脸……皎皎如玉,暖玉生烟,眉色烟青如远山生黛,眸子流动似星火飞光,鼻子笔直跌宕如名家诗句,唇色轻红,那是初春因风飞过的蔷薇。
那一线轻红正倒挂她眼前,柔软而香气淡薄,也在她唇侧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君珂突然便红了红脸,连忙咳嗽一声,假笑:“好巧,你也在?”
“是呀。”从上头倒挂和君珂头碰头撞上的纳兰述,轻轻巧巧落下来,顺手抓了一把干枣,“听说此地干枣十分独特,过来瞧个新鲜。”
君珂掀唇一笑,心想这家伙倒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纳兰述摸摸她脑袋:“没撞痛吧?”
君珂一偏头让开,心中懊恼自己的手铐一定又被家伙没收了,早知道秘密武器就不能拿到这些强人面前,不过是送上门的份,心中郁闷,没好气地道:“摸幺鸡去!”
幺鸡蹲着,仰起大头,伸出一爪,示意:“枣子给吃几个,就给摸。”
“你确定你真要吃?”纳兰述一笑,“吃完大头缩成小头可别怪我。”
“果然是枣子有问题?”君珂拿过几个枣子,入手就觉得不对,干枣哪有这么重,仔细观察,枣间有缝,轻轻掰开,滚出一粒紫色药丸。
再掰开一个枣子,滚出一粒黑色药丸。
君珂摇头,叹息,“好混账的心思!”
然而也不得不佩服沈梦沉,好狡猾的心思,世人习惯解药毒药必放在器具内,谁想得到他竟然随随便便藏在一把用来堵鼻子的干枣里?
“既来之则安之,既得之则掏光之。”君珂抓起盒子,拿出个方便袋唰唰唰就往里倒,纳兰述满意地看着她,心想很好很好,我看中的女人就该这么黑。
君珂倒完,将盒子一搁,纳兰述眼光掠过盒子底,忽然目光一凝,道:“且慢!”
君珂停手,愕然看他。
“这盒子……”纳兰述接过那个装枣子的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下,发出一声冷笑,转手递给她,“看出玄机没?”
君珂把盒子拿到手里,此时枣子倒空,她忍不住“咦”了一声,这盒子这么轻?
仔细一看,才发现盒子竟然是纸做的,一层层黑色的加厚的纸,糊在一起,做得板正,黑色纸上隐约有淡青色字迹,远看去像普通的描了淡青纹路花样的黑木盒子,哪里能想到,这其实是纸糊的。
“特制的纸和药水。”纳兰述道,“一张张揭开来,泡散,显字,再重新装订,就是一本书,我刚才无意中在盒底看见一个‘经’字,才发觉不对,看样子,这可不是简单东西,这似乎是传说中他们沈家密不外传的《毒经》。”
第95章 右相不举(5)
君珂把盒子仔细又看看,再次佩服了沈梦沉的狡猾。
解药和毒经放在一块似乎很傻,其实却是最聪明不过,万一有人识破干枣的玄机,欢喜之下必然觉得收获颇丰,拿了枣子就走,哪里还会想得到再去仔细看看那盒子?
“这东西还是毁了吧。”纳兰述皱眉看着那盒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干净东西,沈梦沉这种人做的事,还是小心些好。”
君珂却有些舍不得,她自来到异世,因为实力不强饱受欺凌,至今容貌未复,虽然内心坚强,但也难免不甘,此时机会在面前,怎么舍得放弃。
这层心思却不愿对纳兰述说,这个外表随意潇洒的家伙,骨子里其实大男子主义得很,她这么一说,他必然大包大揽说要一生保护她,可她怎么能指望他人一生保护?纳兰述身边难道就没有危机风险?这世间的路,真要想好好走下去,从来只有靠自己。
“先留着吧。”她笑道,“其实书本无知,能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关键看用的人干净不干净而已。给沈梦沉,自然是助纣为虐;给别人,或可以济世救人。”
“你是想给柳杏林吗?也好,只是自己万万不可去学。”纳兰述觉得拿去给柳杏林也好,那爱医如命的家伙有了这东西,八成得没日没夜钻研,也就少在君珂身上花心思。
君珂笑而不语,纳兰述注视她,神情有点古怪,他想起和君珂失散后几次遇见她,她都是和柳杏林在一起,他也隐约听说了君珂大闹柳家那事,好笑之余不禁也有些吃味……两人似乎情谊不错啊,这丫头为柳杏林悍然劈门,却坚持和他擦肩而过数次不认,可真有良心。
君珂转开眼,将《毒经》收起,纳兰述脸上那表情,似乎可以和某种叫做“吃醋”的东西挂上钩,她却不愿深想……王府寝殿誓言犹在耳,那位尊贵而厉害的王妃还在那寝宫里遥遥远观着她唯一的爱子,只要成王府在,只要那位母亲在,纳兰述就算有点什么想法,也永不可能。
何况……君珂自嘲地摸摸脸……你就算恢复容貌,也不是绝色,成王府二等丫鬟保不准都比你美貌些,郡王爷目前对你有兴趣,一是因为相携逃亡的救命之恩,二是因为你有和大燕女子不同的新鲜处,但恩情会日渐淡薄,新鲜会走向老旧,到得头来,他恍然大悟,你要如何面对那般曲终人散的尴尬?
感情从来是不能和恩情混杂在一起的,热恋的时候会不去区分,一旦情感进入平稳期,在生活中逐渐冷却,终有一日会发现,原来那不是爱。
君珂不想等到那时候再来面对醍醐灌顶追悔莫及。
若要爱,必得纯粹真爱,她不要任何其余因素,混杂其中,降低了爱情的纯度。
君珂深深吸一口气……古代的风光还是很纯净的,古代的空气还是很好的,古代的爱情却是不可幻想的,这乱世、阴谋、王权、争夺,不是她这别有心思的异世人能搅合得起的,她还想活长点,她还想找到三人组,她想和那三个人开个超级医馆,她透视病情文臻灭杀细菌景横波瞬移药包太史阑一摸骨愈……未来很美好,在抵达美好未来之前,别找死。
“走吧。”她忽然便失去了再翻弄沈梦沉卧房的兴趣,悻悻然转身。
纳兰述默然立在原地,晶亮如黑曜石的眼神在君珂转身瞬间黯了黯,君珂的心意虽然没有写在脸上,但出身皇族历经人心浮沉的纳兰述如何看不出?
她微笑的眼神隔在云外,她的避让就是拒绝,她可以为他不顾一切乃至放弃女子最珍视的容貌,却未必愿意将自己全部投入他的生活。
不过……没关系。
你若不愿进入我的生活,我便努力怀拥这全部天地,让你无论走到哪里,最终都走进我的怀里。
纳兰述微笑,立得笔直,风从廊间过,携三秋桂子香气,在乌鬓少年流水般的黑发间盘旋,他垂下的眼睫沉沉如梦,载了这秋色烟光里所有难言的心事,站立的姿态却如奢靡华堂里一株玉树,琳琅耀目,光艳逼人。
两人此刻都沉默,揣着战利品向外走,君珂有点恍惚,刚走了没两步,身子忽然被纳兰述重重一拉,她愕然回首,纳兰述却没有解释,一把将她拖回了室内。
君珂心中一跳……定是沈梦沉回来了!
纳兰述心中暗骂尧羽卫这回怎么这么废物,人都到面前了怎么都没打个信号?一伸手揽住君珂的腰,无声无息飞上承尘,天窗原本就开着,幺鸡已经窜了上去,戚真思懒洋洋露出半张脸,等着接应。
底下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进门就是腾腾的雾气,两个丫鬟吃力地抬着一桶水进来,看见室内一片混乱,瞠目结舌,赶紧放下水,慌乱地一阵收拾。
纳兰述趁着这一阵乱,将君珂放在了承尘上,他想将君珂先托上去,君珂却不肯……怕裙子走光,纳兰述只好自己先上去,伸手下来接她。
两人手正要碰上,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沈梦沉,立在门口,衣袍委地,腾腾的雾气里看不出容颜神情,两个丫鬟慌忙请罪,扯了个理由说刚刚想晒衣,不小心弄翻箱笼,沈梦沉随意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那丫鬟出门前又小心翼翼地道:“相爷,热水已经打来,半个时辰后应该正好放温。您可需要……”
“出去。”沈梦沉的声音不辨喜怒,那俩个丫鬟却激灵灵打个寒战,连忙告退,君珂皱眉,心想不会狗血地碰上了沈某人要洗澡吧?不过没关系,姑娘我没兴趣长针眼,我马上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