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姐归来(2)
“小姐你出现在纳兰公子面前做什么……”红砚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你要装成她她她她……”
“什么我装成她?”周桃眉毛一竖,眼角浅红的胭脂泛出煞气,“明明是她在装我,一直装着我招摇撞骗,如今我拿回我的身份而已!”
红砚呆呆看她半晌,却又摇摇头,“不,你们俩除了脸相似,其他一点都不像的……”
“她比较义气,衣着朴素不喜欢大红大绿,性子坚强,说话很古怪,喜欢吃辣,对你态度很好,在周府地道下救了纳兰述,两人被黑螭军追杀,后来在城西曹家巷,因为她莫名其妙突然去扑一辆轿子,你们失散。”周桃漠然道,“看,我都知道。”
“可是幺鸡……”
“狗死了。”
“可是你的声音……”
“轿子里的人给我吃了一种药,然后我哑了。”
“可是……”
“没有可是!”周桃手指拈住红砚下巴,尖尖的指甲慢慢使力,满意地看到红砚露出痛苦的表情,才冷冷道,“只要你好好表现,一切可是都不是可是,你给我记住,你是周桃的贴身丫鬟,没有人比你更熟悉她,纳兰述也不能,所以只要你做戏做得好,我漏洞再多也不是问题,但是你如果砸了锅……”
她转头喊了几声,出来几个护卫模样的男子,周桃和他们走到一边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即回来,对红砚笑道:“我打发护送我的人回去了,带走了你的卖身契,我和他们说,只要我出事,立刻把你的卖身契送到官府,报说你逃奴,当然,鲁南王也会为我报仇的。”
“小姐……”红砚瑟瑟发抖,半晌才鼓起勇气问一句,“你要接近睿郡王,要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周桃一边迅速地摘下身上那些金珠首饰,一边淡淡道,“鲁南王老了……睿郡王还年轻,如果他对我……那我可以不介意冀北王府灭门之恨,冀北王可比鲁南王地位更高。当然如果他不识抬举,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报家仇也无可厚非……你说是不?”
她洗去脸上脂粉,转头看红砚,日光下酷肖改装过的君珂的那张脸,露出一丝神秘而冷峭的笑意,那抹笑虚虚地浮在靥上,像一朵即将剥落的夜花。
红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随即她在周桃逼视下,低头,声如蚊蚋地道:“是……”
过了半晌,等丫头等得不耐烦的纳兰述,正要去溪边找她,忽见红砚从一丛树后冒了出来,牵着一个人的衣袖,声音欢快得近乎变音般笑道:“公子,你看我遇见了谁!”
纳兰述转过身来。
“周桃!”
纳兰述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周桃笑而不语,静静站在原地。
虽然不说话,但她的笑意颤动,眼睛晶亮泛着水光,俨然也是一副激动在心口难开的模样。
纳兰述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了她臂膀,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桃,居然能在这里找到你!你怎么逃出来的?沈梦沉有没有为难你?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放开她的肩,轻柔地道:“别急,慢慢说。”
周桃半垂下眼,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半晌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咽喉。
纳兰述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你……你是说……你的声音……”
他脸色瞬间一白,竟然没有把话继续下去,那于他心底也是可怕的猜想,不愿成真,然而周桃含泪笑了笑,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塞在他掌心。
纳兰述看见她点头神色已很难看,不自禁退后一步,一低头看见掌中手指,每个指尖都被穿了个小小的血洞,血迹未干,脸色更是难看,霍然抬头怒声道:“沈梦沉干的?”
周桃垂下眼,眼底闪过一道诡谲的光,她当然不知道君珂是被沈梦沉掳走,但心底早已做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任他说什么,应下便是。
她的不否认看在纳兰述眼底自然就是默认,纳兰述执着她手指的掌心微微发抖,瞳仁底幽光闪动,似一簇簇小小的阴火,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沈梦沉毒哑了你的嗓子?好让你没法说话?”
周桃退后一步,举手掩面,半晌,有细细的水流,从指缝里浸润而出。
纳兰述浑身颤了颤,靠在身后树上。
那夜城西小巷送灵,他虽然没有透视能力,看不见埋伏的黑螭军,但其实比君珂更早发现疑点,最初的哀恸过去后,他很快注意到城中其他方向过于安静,五年前他的六哥夭折,全城送灵,也比这要热闹些。
心中疑惑,便想一探究竟,也不想万一出事连累君珂,于是不和她打招呼便悄悄向送灵队伍挪近,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处,他推测二哥设下这胆大包天的陷阱,不仅想钓他入网,也有想将正试图和他联络上的尧羽卫趁此机会一网打尽的意思,正想着如何借力打力,谁知那边君珂突然暴起,撞入了沈梦沉轿中。
也正因为君珂这一撞,沈梦沉暴露,他不喜露出踪迹,发现阴谋败露,立即指挥黑螭军将送灵用具匆匆销毁,随即掳走君珂,他离开,纳兰迁当时在王府里控制消息也抽不出空,黑螭军无人指挥,被及时赶到的尧羽卫撕开一个缺口,终于和纳兰述汇合,虽然纳兰述不知道后来君珂在王府为他受尽折磨试图说出真相,但最起码,没有君珂那暴起一撞,沈梦沉一直隐在现场指挥,尧羽卫是否能那么顺利和他汇合,还是未知数。
第66章 寻花
“周桃!”
纳兰述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周桃笑而不语,静静站在原地。
虽然不说话,但她的笑意颤动,眼睛晶亮泛着水光,俨然也是一副激动在心口难开的模样。
纳兰述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了她臂膀,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桃,居然能在这里找到你!你怎么逃出来的?沈梦沉有没有为难你?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放开她的肩,轻柔地道:“别急,慢慢说。”
周桃半垂下眼,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半晌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咽喉。
纳兰述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你……你是说……你的声音……”
他脸色瞬间一白,竟然没有把话继续下去,那于他心底也是可怕的猜想,不愿成真,然而周桃含泪笑了笑,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塞在他掌心。
纳兰述看见她点头神色已很难看,不自禁退后一步,一低头看见掌中手指,每个指尖都被穿了个小小的血洞,血迹未干,脸色更是难看,霍然抬头怒声道:“沈梦沉干的?”
周桃垂下眼,眼底闪过一道诡谲的光,她当然不知道君珂是被沈梦沉掳走,但心底早已做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任他说什么,应下便是。
她的不否认看在纳兰述眼底自然就是默认,纳兰述执着她手指的掌心微微发抖,瞳仁底幽光闪动,似一簇簇小小的阴火,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沈梦沉毒哑了你的嗓子?好让你没法说话?”
周桃退后一步,举手掩面,半晌,有细细的水流,从指缝里浸润而出。
纳兰述浑身颤了颤,靠在身后树上。
那夜城西小巷送灵,他虽然没有透视能力,看不见埋伏的黑螭军,但其实比君珂更早发现疑点,最初的哀恸过去后,他很快注意到城中其他方向过于安静,五年前他的六哥夭折,全城送灵,也比这要热闹些。
心中疑惑,便想一探究竟,也不想万一出事连累君珂,于是不和她打招呼便悄悄向送灵队伍挪近,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处,他推测二哥设下这胆大包天的陷阱,不仅想钓他入网,也有想将正试图和他联络上的尧羽卫趁此机会一网打尽的意思,正想着如何借力打力,谁知那边君珂突然暴起,撞入了沈梦沉轿中。
也正因为君珂这一撞,沈梦沉暴露,他不喜露出踪迹,发现阴谋败露,立即指挥黑螭军将送灵用具匆匆销毁,随即掳走君珂,他离开,纳兰迁当时在王府里控制消息也抽不出空,黑螭军无人指挥,被及时赶到的尧羽卫撕开一个缺口,终于和纳兰述汇合,虽然纳兰述不知道后来君珂在王府为他受尽折磨试图说出真相,但最起码,没有君珂那暴起一撞,沈梦沉一直隐在现场指挥,尧羽卫是否能那么顺利和他汇合,还是未知数。
然而如今,她竟为了给他示警,被沈梦沉折磨至此!
纳兰述一向悠游自在,不受拘束,王权承继都没放在心上,自然也没什么必须要在意的人和事,然而此刻,他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沈、梦、沉!
“好,很好。”他怔怔半晌后,咬牙笑了两声,随即抚抚周桃的发,柔声道,“……别怕,以后我会……照顾你。”
顿了顿,他又道:“一辈子。”
他语气诚挚,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周桃浑身一震,忍不住便要惊喜地抬头看他,却在头抬起半路的时候,想起尽量别和他目光对视,赶紧强迫自己压下去,将脸埋在他掌心,热泪横流。
掌心湿热,她温润的泪水也似漫漫流过他的心上,纳兰述心中愤怒和酸楚交织,揽住周桃的肩,轻拍她的背,这一拍,突然一怔。
掌下少女肩背圆润,肌肤丰腴,纳兰述印象里的君珂,因为一直身处疑惑焦虑环境,不断被迫逃亡,十分消瘦,肩背绝不可能这么丰润。
跟在沈梦沉身边受尽折磨,还胖了些?
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他按紧了周桃的肩向外推,想要好好看看她,他一时倒还没想到真假周桃,只是担心她中了沈梦沉什么算计,这人擅使毒物,可不要因此受害。
周桃向来心思灵敏,感觉到他手掌一顿,心中顿时一惊,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但很明显对方已经有了怀疑,一边暗暗心惊睿郡王敏锐,一边干脆使出女子撒娇委屈的招数,脸埋在他掌心不肯抬起,将眼泪蹭得他满手都是。
纳兰述心中一软,这时哪里舍得强迫她?转头看看,眉头一皱,问红砚:“幺鸡呢?”
红砚脚尖在地上划啊划,不肯抬头,吭吭哧哧地道:“……没了……”
纳兰述眼底掠过一丝怒色,不过这消息也不算意外,沈梦沉心狠手辣,对周桃都如此恶毒,何况一只狗,想到这里心又软几分,扶住周桃的肩,道:“别在这荒郊野岭站着说话,走,先回客栈休息。”
一行三人离开,回了客栈,纳兰述给周桃另要了一间房,命红砚小心伺候,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给周桃看看伤,等她休息好了,去柳杏林那里看病?
他立在窗边,对面是一座花墙,看见那镂空的花墙,便想起初见她那一晚,他自墙头扑入她怀中,她抬手抱紧了他,下颌薄薄精致如玉,想起她半侧身回头捡秘笈,惊鸿一瞥的眸底金光
忽然又想起周府救人那天再次见她,不知哪里总觉得不对,感觉不对,但很明显,人确实就是墙下接他的那个人,如今她和他第三次重聚,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好像哪里似乎合上了,但哪里,又似乎分出了岔子。
三次分合,每次都似有不同,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同。
道路蜿蜒,不辨去路,他拨花看叶,每处景致都有变迁,却未必,每次都是惊喜。
纳兰述对墙沉思,窗外月光冷彻,如凝了层淡淡的雾气,映得他容颜皎皎而神情微凉,他忽然轻轻对虚空拂了拂衣袖,似在渐渐升起的迷雾里寻找记忆里的花。
周桃隔墙,也在沉思。
她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似在掂量思索,权衡利弊,红砚怯怯地看着她,她伴这小姐长大,知道她这表情,多半是有了主意,还多半是不好的主意。
半晌周桃双手攥紧,终于下定了决心,招手唤红砚过来,细细吩咐几句。
红砚先是困惑,随即渐渐张大眼睛,半晌惊吓地道:“小姐,你不能——”
“啪。”一个耳光又快又准,煽掉了红砚下半句话。
“给我去办。”周桃冷冷道,“你想找死吗?”
红砚垂下眼,周桃在屋子里急速走了几步,冷笑道:“自然,我明白你那个假小姐,是不会自己投怀送抱的,我当然也不会,但是有时候,机会是可以制造的,如果问题出在他身上,最终误了我终身,你说,他会怎么待我?”
红砚垂下眼,心想不用问睿郡王,最倒霉的是她,从此小姐变王妃,她的耳光更要唰唰地。
“先前我要回冀北,他不乐意;他说要给我看病,我不乐意他却也不理会;这男人看似温柔,其实不好掌控,只有等我成为他的女人,才能将他自如搓揉……将来万一那贱人再冒出来,他也不好再处置我……”周桃一笑,上挑的细长眼角冷光闪烁,“让我费尽心思,也算他的福气,睿郡王,恭喜你。”
隔房,纳兰述突然无端端打了个冷战。
第68章 桃色乾坤(2)
纳兰述一眼扫过,霍然转头,四下寻找红砚,哪里有那丫头的影子,他将周桃挪开了些,试图将她摇醒,然而周桃坚决晕倒,煽耳光也会当作蚊子叮,纳兰述哪里摇得醒她,无奈之下抱起她往床边去,他抱的姿势有些僵硬,手臂远远地伸着,怀中人轻盈如软玉,脸颊软软地贴在他臂上,如兰似麝的奇异香气越来越浓,纳兰述将周桃放下时,突然觉得脑中一晕。
纳兰述脑中一晕,神色便有些恍惚,周桃睁开一只眼睛悄悄一看,眼底露出喜色。
手指悄悄一捻,深红寝衣滑落,铺在身下,周桃抬腿,状似昏迷将醒呢喃着翻身,腿不知怎的碰上纳兰述的腰,碰得他身子一倾。
这一倾,纳兰述身子向下一栽,脸顿时冲着周桃半掩的胸凶猛地扑下来。
满室幽香、混沌光线、**女体,孤男寡女。
屋顶上突然有冷冷哼声。
随即豁啦一声大响,屋顶突然掀开一个大洞,天光倾泻,刷刷落下两条柔软的长绳,绳上前半截是管状长棍,笔直落到床顶,随即绳子一振,棍子上啪地各自弹出一个钩子,勾住了床顶左右一扯,轰然将床顶扯开,并不停留继续下落,堪堪落到床上,两根绳棍像一个人的两只手臂,精准地落在正闭目展现出一副无辜陶醉神情的周桃两肩,啪地一声棍子弹开露出一双竹制的爪子,抓住周桃的双肩,拎起,一甩。
唰一下白生生光溜溜的女体从纳兰述脸下飞出,落在水迹淋漓的地上,那棍子迅速上移,扯住撕破的帐顶,拖拖拽拽地往惊呼惨叫的周桃身上一扔。
动作七八个,时辰不过一瞬间,那俩不知是绳子还是棍子的东西,在纳兰述的脸埋上周桃的胸之前,灵活如人手,瞬间将周桃给转移,纳兰述栽在床上,啪一声轻微裂响,他抬起头,鼻子上一片鲜红。
鸡血泡被挤破了……
血腥气冲鼻,纳兰述皱眉,胡乱拿被单擦擦脸,抬头怒喝:“混账!谁要你们跟着我的?什么事都敢参合!给我滚回去!”
上头没有声音,两根绳棍唰一下收回去,像一个人飞速躲闪的手臂,没入黑暗里,随即头顶屋瓦一阵疾响,掀开的瓦片被人迅速重新盖整齐,眨眼间那个大洞就不见了。
屋内恢复寂静,若不是地上还躺着周桃,刚才那神出鬼没的俩根怪绳就似没出现过。
纳兰述立在床前,摸摸床上的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随即苦笑着看看头顶……他自幼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尧羽卫因此也常有创新武器,这绳棍还是他发明的,不过是个玩具,不想今天居然被拿来“解救”了他。
此时满腹怒气,奈何头顶上的护卫已经跑掉,纳兰述退后一步,大喊:“红砚!”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红砚挤着一只眼睛,一副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的神情,小心翼翼探头:“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奴婢刚才到楼下帮小姐要热水去了啊地上怎么有水您还好吧没事吧?”
纳兰述狐疑地眯起眼睛,盯着滔滔不绝的老实丫鬟……这姑娘是不是每逢撒谎就说话特顺溜特啰嗦?
“承蒙你一开口就问候我。”纳兰述忽然放缓了语调,眼神里似笑非笑的神情让红砚打了个战,“你家小姐晕倒了,我不方便,你来伺候。”
“哦……”红砚低头快快走进来,纳兰述和她擦身而过,忽然道:“当初珍珠河的水里,几个人?”
红砚低着头,嗫嚅道:“两人一狗……”
纳兰述笑了笑,月光的阴影隐了他半边容颜,那笑容却明光迥彻,琉璃水晶花般一绽,随即他对地下周桃指了指,轻轻走了出去。
他行到廊前,手扶栏杆,目光很远,不见眼底神情。
一夜过去,第二日照样相见,周桃并不明白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私底下发狠掐了红砚好几把,好在昨夜说到底叫做“意外。”她并没有不顾一切地去勾引纳兰述,自认为没有穿帮,早上见了,做出点羞怯之色,也就完了。
纳兰述态度倒是自然,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吃完早饭后道:“小桃,你这声音是被毒哑的,想必有药可医,正巧这定湖来了好大名气一对名医,今天咱们就去看看。”
周桃哪里愿意去看,此时暗恨装哑巴就是不好,昨晚发不了勾魂娇吟,今早也说不了拒绝言语,面上端然微笑,桌子底下用力掐红砚腰臀,丫头木着脸一副“贵人们说话婢子不能插嘴”表情,露在桌上的上身不动,屁股生生移出三寸。
周桃无奈,心想反正死活不开口,谅他名医也看不出啥,磨磨蹭蹭跟着纳兰述出门。
纳兰述熟门熟路,直奔城外医馆,却没有走寻常路,而是从城外岗子山后山绕了下,山路崎岖,周桃踩着颗石子踉跄了下,纳兰述立即扶住:“小心!”
他动作及时,神态温柔,握住周桃的手腕好一会儿没有放下,之前他一直守礼自持,少有如此动作,周桃心中窃喜,心想昨晚虽然没有成功,但多少也有了点作用,回首向他嫣然一笑。
纳兰述也一笑,眼眸如这秋日丽景华彩绚烂。
秋日晴空,翠色离披,一对皎皎少年男女在烂漫秋光山色里含笑相望,着实是副很美妙的场景。
丫头红砚却很不美妙地撇了撇嘴。
路不好走,过不了一会,周桃便香汗淋漓,纳兰述在怀里摸摸,摸出一块长长的散发暗香的压印着心形图案的古怪白色“39厘米苏菲加长夜用绵柔创口贴”,笑道:“来擦擦汗。”
第69章 谁是25
纳兰述脑中一晕,神色便有些恍惚,周桃睁开一只眼睛悄悄一看,眼底露出喜色。
手指悄悄一捻,深红寝衣滑落,铺在身下,周桃抬腿,状似昏迷将醒呢喃着翻身,腿不知怎的碰上纳兰述的腰,碰得他身子一倾。
这一倾,纳兰述身子向下一栽,脸顿时冲着周桃凶猛地扑下来。
屋顶上突然有冷冷哼声。
随即豁啦一声大响,屋顶突然掀开一个大洞,天光倾泻,刷刷落下两条柔软的长绳,绳上前半截是管状长棍,笔直落到床顶,随即绳子一振,棍子上啪地各自弹出一个钩子,勾住了床顶左右一扯,轰然将床顶扯开,并不停留继续下落,堪堪落到床上,两根绳棍像一个人的两只手臂,精准地落在正闭目展现出一副无辜陶醉神情的周桃两肩,啪地一声棍子弹开露出一双竹制的爪子,抓住周桃的双肩,拎起,一甩。
唰一下周桃从纳兰述脸下飞出,落在水迹淋漓的地上,那棍子迅速上移,扯住撕破的帐顶,拖拖拽拽地往惊呼惨叫的周桃身上一扔。
动作七八个,时辰不过一瞬间,那俩不知是绳子还是棍子的东西,在纳兰述的脸埋上周桃的胸之前,灵活如人手,瞬间将周桃给转移,纳兰述栽在床上,啪一声轻微裂响,他抬起头,鼻子上一片鲜红。
……鸡血泡被挤破了……
血腥气冲鼻,纳兰述皱眉,胡乱拿被单擦擦脸,抬头怒喝:“混账!谁要你们跟着我的?什么事都敢参合!给我滚回去!”
上头没有声音,两根绳棍唰一下收回去,像一个人飞速躲闪的手臂,没入黑暗里,随即头顶屋瓦一阵疾响,掀开的瓦片被人迅速重新盖整齐,眨眼间那个大洞就不见了。
屋内恢复寂静,若不是地上还躺着周桃,刚才那神出鬼没的俩根怪绳就似没出现过。
纳兰述立在床前,摸摸床上的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随即苦笑着看看头顶——他自幼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尧羽卫因此也常有创新武器,这绳棍还是他发明的,不过是个玩具,不想今天居然被拿来“解救”了他。
此时满腹怒气,奈何头顶上的护卫已经跑掉,纳兰述退后一步,大喊:“红砚!”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条缝,红砚挤着一只眼睛,只露出半张脸,一副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的神情,小心翼翼探头:“……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奴婢刚才到楼下帮小姐要热水去了啊地上怎么有水您还好吧没事吧?”
纳兰述狐疑地眯起眼睛,盯着滔滔不绝的老实丫鬟——这姑娘是不是每逢撒谎就说话特顺溜特啰嗦?
“承蒙你一开口就问候我。”纳兰述忽然放缓了语调,眼神里似笑非笑的神情让红砚打了个战,“你家小姐晕倒了,我不方便,你来伺候。”
“哦……”红砚低头快快走进来,纳兰述和她擦身而过,忽然道:“当初珍珠河的水里,几个人?”
红砚低着头,嗫嚅道:“……两人一狗……”
纳兰述笑了笑,月光的阴影隐了他半边容颜,那笑容却明光迥彻,琉璃水晶花般一绽,随即他对地下周桃指了指,轻轻走了出去。
他行到廊前,手扶栏杆,目光很远,不见眼底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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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第二日照样相见,周桃并不明白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私底下发狠掐了红砚好几把,好在昨夜说到底叫做“意外。”她并没有不顾一切地去勾引纳兰述,自认为没有穿帮,早上见了,做出点羞怯之色,也就完了。
纳兰述态度倒是自然,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吃完早饭后道:“小桃,你这声音是被毒哑的,想必有药可医,正巧这定湖来了好大名气一对名医,今天咱们就去看看。”
周桃哪里愿意去看,此时暗恨装哑巴就是不好,昨晚发不了勾魂娇吟,今早也说不了拒绝言语,面上端然微笑,桌子底下用力掐红砚腰臀,丫头木着脸一副“贵人们说话婢子不能插嘴”表情,露在桌上的上身不动,屁股生生移出三寸。
周桃无奈,心想反正死活不开口,谅他名医也看不出啥,磨磨蹭蹭跟着纳兰述出门。
纳兰述熟门熟路,直奔城外医馆,却没有走寻常路,而是从城外岗子山后山绕了下,山路崎岖,周桃踩着颗石子踉跄了下,纳兰述立即扶住:“小心!”
他动作及时,神态温柔,握住周桃的手腕好一会儿没有放下,之前他一直守礼自持,少有如此动作,周桃心中窃喜,心想昨晚虽然没有成功,但多少也有了点作用,回首向他嫣然一笑。
纳兰述也一笑,眼眸如这秋日丽景华彩绚烂。
秋日晴空,翠色离披,一对皎皎少年男女在烂漫秋光山色里含笑相望,着实是副很美妙的场景。
丫头红砚却很不美妙地撇了撇嘴。
路不好走,过不了一会,周桃便香汗淋漓,纳兰述在怀里摸摸,摸出一块长长的散发暗香的压印着心形图案的古怪白色“39厘米苏菲加长夜用绵柔创口贴”,笑道:“来擦擦汗。”
周桃赶紧殷勤含笑把额头凑了过去,纳兰述瞟瞟她,突然又将那东西一收,换自己袖子给她擦了擦,随即笑道:“这是你送我的呢,不舍得用。”
周桃一笑垂脸,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再抬起脸时已经又是一付不在意的笑容。
不多时到了医馆,医馆门口永远那么多人在等叫号,纳兰述萧索望天,长叹:“看病难!”
门口小厮在叫号,纳兰述今天打扮得像模像样,小厮没认出这就是那个骗子黄牛,照常发号,纳兰述低头一看,两个古怪的数字,25。
“这是什么?”他问。
“二十五啦,你前面还有十一个。”有人凑过来看了一眼,指指正门前挂着的写了“14”的号牌。
“我是说这是什么符号。”
“女神医专用的。”那人道,“说是什么……阿拉伯数字?挺方便好记的。”
“阿拉伯……”纳兰述叨念了两遍,抬头看看前面长龙,他心中有事,不耐烦久等,左右张望,看见一个肥老财坐在16号位置喘气,咋看都没什么立刻要死的急病,抬脚就走了过去。
“兄台。”他拍拍胖子的肩,“你的东西掉了,哎呀,好大钱袋。”
胖子一惊,赶紧弯腰去找,人肥,肚子上的肉层峦叠嶂,隔了地面如隔千重山,胖子只得丢下手中所有东西,挪下屁股,艰难地趴到地上去找。
纳兰述立即把手中25的号牌和胖子丢下的16号飞快地换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顺便还招呼周桃:“来,坐。”
等胖子呼哧呼哧趴在地上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再抬头时,他的位置已经被纳兰述占了去,医馆大门处有人正叫号:“16号看诊——”
“我我我——”
“我!”
纳兰述一个字定乾坤,轻快地站起来,牵起周桃向里走,胖子大惊,挥舞着手里的号条追上去,被堵在门口的小厮抓过号条看一眼,啪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你个二五!”
……
纳兰述毫无良心不曾回顾,潇洒地迈进门去。
第70章 明珠暗投
从光线明亮处到暗处,一瞬间景物有些漂浮,纳兰述眨了眨眼睛,看见屋内隔着屏风,两个人在埋头诊病。
光线暗其实是君珂的需要,暗处方便透视,省得老要凝足目力伤眼睛。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君珂下意识抬头看骨骼,第一眼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正想看个清楚,纳兰述已经不请自来地转过屏风,君珂一眼望过去,身子一僵。
纳兰述却没注意到她,先和柳杏林打招呼,“柳兄,没想到真是你。”
柳杏林和君珂挂牌诊病都用了真名,纳兰述自然认得他,一眼看见柳杏林,倒怔了怔。
眼前的柳大夫哪里还是以前满脸胡子青衫落拓的沧桑哥造型?那些故意留的乱七八糟胡子都已经剃了干净,一张脸秀气白皙,着一身浅荷色锦袍,袖口绣着水墨云纹,内敛而精致的衣饰,生生衬出几分贵介公子般的风华,虽无纳兰述沈梦沉那般或明丽或华美近乎咄咄逼人的容色,却气质内蕴,耐看干净,第一眼令人觉得舒服,第二眼觉得清美,第三眼便有些舍不得转开眼光了。
纳兰述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笑道:“柳兄真容竟然如此?以往何必留那胡子?真是……明珠暗投。”
柳杏林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衣服,正想说这衣服是君珂替他准备的,说什么人要衣装凭啥不装,随即反应过来,没有回答纳兰述的话,却先转头看君珂。
柳杏林头一转,一直有点发怔的君珂瞿然一醒,立即抬手,盖住了柳杏林的手。
不,不要说。
柳杏林长长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小君……太苦。
君珂垂下眼,掩住眼神里汹涌复杂的神情……相见不相认,并不完全因为立誓不可破,是她不想连累柳杏林,成王妃何等势力,一旦发现她违背承诺和纳兰述私下接触,怎么会饶过她和柳杏林?
柳大夫伴她共患难同甘苦,病情一缓解就着手治她的毒,又觉得她没有武功处处受制,整日捧着医书钻研,费很大力气以金针渡穴妙术试图为她伐筋洗髓,她怎能任他落入危险之中?
如今纳兰述已认不出她,正说明两人无缘再见,何不顺其自然?
两人心潮澎湃,一时都沉默,纳兰述说话没人回答,目光疑惑地一扫,柳杏林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郡王玩笑了,当初蓄须,是因为病人很多疑我年轻,怕我医术未经锤炼,不肯信我。为取信于人,我才故作老成,如今小君……”他回望君珂一眼,“她说本领决定一切,胡须的多少不能撑起一个人的底气,我便收拾干净了自己。”说完一笑。
“本领决定一切,胡须的多少不能撑起一个人的底气……”纳兰述喃喃重复了一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了君珂一眼。
这仔细一看,他怔了怔,想起这姑娘似乎在母亲寝殿见过?这么一想心中忽然一动,母亲寝殿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进入的?当时这姑娘就和柳杏林在一起,她是个什么身份?
忍不住又多看一眼,君珂并没有避开,坦然迎着他的注视——她的脸最近经柳杏林治疗,已经开始消肿,但是肌肤当初被撑得太开,柳杏林怕急速解毒皮肤快速收缩会导致很多皱纹,一直给她慢慢调理,脸上敷的草药太多,起了点疹子,两边脸颊消肿也不均衡,导致现在看起来,比原先还要面目全非。
纳兰述看了半天,又于一室药香里,仔细辨了辨她的气息,神情虽然如常,眼神里却飘出淡淡疑惑,君珂的坦然直视也让他目光一闪,想了想,干脆起身向君珂一揖,“这位可是女神医?久仰,在下觉得前阵子似乎和姑娘见过?可是?”
柳杏林眼底爆出喜色,正要说话,君珂飞快地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随即微笑,摇头,指指咽喉。
纳兰述挑眉——不是吧?又是个哑巴?
他转头看柳杏林,柳杏林正低头揉鼻子,揉了半晌才吭哧吭哧道:“王爷,这是君姑娘,她最近忙碌伤风,说话……不方便。”
君珂悄悄扯了扯他衣袖表示赞赏,柳杏林心中一暖,忽然又觉得一酸——小君对这睿郡王,似乎很有几分上心哪。
突然想起当初君珂为了给王府报信所做的一切,为她不平的同时涌起一丝古怪的情绪——小君对睿郡王这般有情有义,郡王为人坦荡,看样子也一直在寻找小君,他知道其中内情,必然也要投桃报李,这一对恩义相交的少年男女,如果他们真的相认……
这么一想,忍不住抬头看纳兰述,眼前朗日皎皎,繁花玉树,这是冀北乃至大燕最耀眼的少年,天下除了有数的那几个人,谁能和他比?
而小君……心里也是有他的吧,他们一旦相认,小君……不会再呆在他身边。
书呆子难得地动了一分自私的心思,自己决定还是遵从君珂的意思不说话的好,立即又觉得愧疚,赶紧弥补般地道:“郡王可有哪里不适?在下给你诊脉。”
“不是我。”纳兰述扯过藏在他身后的周桃,“这位姑娘给毒哑了嗓子,烦请柳大夫施展妙手。”
柳杏林头一抬,看见周桃,“啊——”地一声。唰一下又转头看君珂,君珂仰着头,被肉挤住的眼睛里,灼亮的光芒一闪。
纳兰述本已转开了眼,忽然转头看向君珂,君珂立即垂下眼光,沉默地收拾桌上用具,却将毛笔收进了针囊内,金针放在了墨砚里。
她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怒的。
傻子也能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曾经被迫替代他人受死,现在那个要她代死的人,回来代替了她。
天下真的就有这么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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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下好友央央新书《窈窕家丁》,书名不错,简介挺萌,内容嘛,央央清新自然文风还是有保证的,有兴趣的亲可以前往瞧瞧。嫌瘦呢不妨先收着,她的旧书《朕本红妆》已经完结,也挺好,还挺肥,如果对了胃口,或可一解书荒。
第71章 将擒故纵(1)
还有个不吃菜的原因他没说……吃菜会降低酒在体内的作用,会导致酒不知不觉喝多。不知不觉……这个词他也是讨厌的。
四面不点灯,只有远处廊檐下有一盏灯笼,将墙头照得通亮……他的灯,只需要照亮刺客之类的东西,至于他自己,不需要被人看得太清楚,以至于做了靶子。
庭院里,孤灯下,他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却在微微转动,有什么碧绿通透的光芒一闪,光影映在地面,如划开一道森森碧河。
“原来……”他喃喃自语,没有表情。
月光半隐,不敢照亮他的容颜,隐约入鬓的长眉,挑开九万里长空欲曙的天色,而眸光一抬,便破云碎月,升腾起万丈逼人星芒。
“君让!”突然有人慢步进来,在门侧笑道,“重伤方愈,怎么就喝酒了?也不知道顾惜身体。”
“皇祖父!”喝酒的男子推杯站起行礼,语气尊敬却不惊讶,“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来人微笑踱了进来,“看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一边打量着喝酒男子气色,又笑道:“听说当初治你伤势的名医手段可怕,如今看来恢复得竟也很好,果然山野有奇人。”
有人跟着进来,提着灯,昏暗的庭院顿时通亮,那喝酒的男子却没有阻止……天下只有这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也不能在他面前使性子。
听着皇祖父的话,他不自觉地抚了抚腹部,那伤怎么治好的,属下们一直不肯和他明说,他隐约知道,是很可怕的手段,因为回京后,召御医诊治时,那位名动天下的伤科圣手对着他的伤口惊叹不已,摸着那微微凸凹的伤痕着迷,险些忘记是来看病的,最后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小心翼翼抽去了伤口缝合的筋线,像捧着宝贝一样颠颠捧回去了,而他自己,对着那淡红的伤疤,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受……不会吧?那女人真的剖掉了他的肚子?
灯光远远射过来,他的脸不易察觉地冷了冷……胆大包天!小心不要给我再遇见!
进门的老者慢慢踱了过来,在桌边坐下,灯光映着他清癯的脸,眉宇透着点操劳日久的暗青色,神情无喜无怒,只有在看着面前英锐男子时,才有微微的暖色。
大燕皇帝陛下,纳兰弘庆,平和地看着他最为爱重的长孙,皇太孙纳兰愈。
愈:超越、更加、胜过、愈合。这样一个名字,代表了大燕皇帝对于这位皇长孙毫不掩饰的期许和爱重。
他期待皇太孙胜过皇族宗祖,缔造大燕盛世;他期待皇太孙雄才伟略,将因为藩王分封制而导致的诸藩势大中央积弱局势改善,积年弊病,在他手中“痊愈”。
事实上,纳兰愈也没有辜负皇祖父的期待,英华内敛,沉稳隼利的皇太孙,其资质远超他个性软弱的父亲、皇太子纳兰远,朝中甚至有传言,陛下万年之后,是要将皇位直接传给太孙的,否则何必皇太子还没接位,就先立了太孙?
太孙天资英睿,从他七岁给自己起了字就可以看出来……七岁时,皇太孙上书皇帝,自请起字为“君让”。皇帝问为何是这两字,纳兰愈答:“为大燕皇图当愈战愈勇,为人子孙则当君子谦让。”
陛下大喜,认为这个孙子懂进退有分寸……小小年纪,便知道这样一个名字所代表的特殊含义,起了这么一个带有退让味道的字,中和了“愈”字的凌厉凌驾之势,也缓和了因为这个名字可能带来的嫉妒和矛盾。
自此“君让”这个名字满朝皆知,纳兰愈这个名字倒很少有人提起,但天下能直呼这个名字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那件事你办得怎样?”纳兰弘庆坐下,敲敲桌面,“一定要快准狠,不得犹豫,以防困兽犹斗,坏我朝纲。”
“皇祖父放心。”纳兰君让笑容微带森寒,“斗兽者,钳其手足,蒙其口鼻,刺其腹心……孙儿一定不会令您失望。”
纳兰弘庆含笑瞟了纳兰君让一眼,眼神满意,却并没有说什么,眼角无意一瞟,忽然看见地面那道森绿的光影。
他一怔,这才看见纳兰君让手中是那块白色的石头。
“君让,这不是朕赐你的月白石吗,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纳兰弘庆说了一半,纳兰君让突然手一翻,将石头转了个方向,双手往上一呈。
刹那间碧绿光华满眼,六芒星射,如眼中忽然升起一枚巨大的绿色太阳,纳兰弘庆被惊得眼神一跳,霍然站起。
“这是……”
“皇祖父。”纳兰君让声音冷静,“我们之前,错了太久。”
纳兰弘庆盯着那白石包裹的一片莹绿,陷入震惊之中。
数月之前,大燕皇室派往尧国的密探,曾经冒死送来这么一块石头,那密探将石头浴血送到,只说了一句“白石谷……内有要紧……”便伤重而死。留下大燕密探组织对着这石头茫然无解,只好上呈皇帝,纳兰弘庆研究了这石头很久,也不得其法,最后便将这玉石赐给纳兰君让,指望他解开这个谜题。
纳兰君让对着石头也费了好大心思,药水泡,火烧,对月照影,都一无所获,他是认真的人,从此便将这石带在身边,日日思索。
这玉石转来转去,却从没有人想过要将石头砸开……这东西质地精美,本身就像珍宝,都以为这石头本身珍贵无伦,包含要紧秘密,谁想到要去毁掉它?谁又有君珂一眼看穿本质的眼睛?
第72章 将擒故纵(2)
临到头来,果然是“内”有要紧秘密,只是若不是君珂一刀劈开,这个“内”字的含义,还是无人猜出。
“皇祖父。”纳兰君让指着那一线碧色,“孙儿命人查过,这是祖母绿,不仅是极品祖母绿,而且这玉上的天然星芒,更是珍贵无伦,三百年前命理奇人苍阳子曾经说过的那句‘天降星芒,美玉中藏,看我乾坤,再射天狼。’似乎就应了这东西。”
纳兰弘庆目光闪动,沉吟不语,纳兰君让又道:“孙儿查过,当日密探说的白石谷,曾有大量这样的白石矿脉,但是那地方现在尧国已经封锁,进不去了。”
“难道……”纳兰弘庆缓缓道,“尧国最近的事……”
“和这宝矿有关。”纳兰君让一口接上。
“朕说尧国怎么好好的会生乱……”纳兰弘庆展眉而笑,“原来如此,倒是正好帮了朕一个大忙!”
随即他注视纳兰君让,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尧国拥有这样的宝藏,对他们未必是好事,对么?”
纳兰君让一笑:“当然。”
纳兰弘庆点头,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却突然道:“你怎么想得到劈开石头的?”
“孙儿惭愧。”纳兰君让皱起眉头,“这石头是被别人劈开的。”
“谁?”
“孙儿不知。”
“这人怎么知道石中有宝?”
“孙儿奇怪的正是这个。”纳兰君让道,“石上被劈开的痕迹是刀痕,人为剖开,很明显这个人知道石中有东西,所以要么这人知道这白石的秘密,要么就是……他能看见。”
“你认为呢?”
“孙儿认为他能看见。”纳兰君让语气肯定。
“为何?”
“这白石里的美玉,形状并不规则,如果是无心剖开,很容易伤及玉身毁掉星芒,但这人剖的时候,十分小心,似乎也知道这里面东西珍贵,不忍心伤损分毫,下刀之处,堪堪到达玉质边缘,沿着美玉生成弧线上剖,一分也没有多切……除非他知道这块玉的整体形状,否则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
纳兰君让说完,便见纳兰弘庆眼神一亮,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都在对方眼神里看见**和欣喜。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网罗了来,该有多大的便利和好处!
“奇人!”纳兰弘庆一抚掌,大声道,“君让,务必寻来,记住,一定要礼贤下士,好生延请!”
“是!”
高天下的白月光,照着三个庭院,另一个庭院里,也有人在喝酒。
“我们先不回冀北。”白石小桌前纳兰述款款替周桃斟酒,“来,这酒醇厚甘冽,燕京名品,你也尝尝。”
周桃微笑,月光下细长的眼睛光泽朦胧,醉人如酒,桌子底下的脚,却狠狠踩住了红砚的鞋尖。
红砚身子微微一颤,赶紧垂下脸,干巴巴地道:“公子我们小姐还有毒伤在身是不是快些带她回府好好养养身子燕京虽然有名医可是咱们冀北柳家也是名动天下的呀不如还是回冀北比较方便些。”
纳兰述持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笑看红砚,“我发现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些。”
红砚赔笑,立刻后挪一步,让开了周桃的鞋尖。
“冀北柳家最好的子弟就在这里,他已经说了无能为力。”纳兰述向周桃温柔地解释,“我看还是燕京合适些。”
周桃含笑点头,心中却在一万个怒骂……不回王府怎么早点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回冀北怎么给父母收尸?燕京女人那么多,她所仗恃的“和纳兰述同甘共苦”的那点恩情,怕不迟早被那些狐媚子给抢了干净?早知道就冒险开口说话,纳兰述也未必记得那贱人的声音,胜过如今装哑巴,有苦说不出。
“我去方便一下。”纳兰述含笑赔罪,起身去解手,他刚转过墙角,周桃就忍不住泄恨地踢了红砚一脚,红砚“哎哟”一声。
纳兰述突然从墙角后探出头来,问:“什么声音?”
周桃不防他又冒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张口回答,声音即将冲到咽喉口的时候突然醒觉,赶紧抬手端起酒壶就狠灌一口,烈酒猛然入喉,冲得她一阵猛咳眼底泛出泪花,还不得不对纳兰述露出“没事我很好”的笑容。
纳兰述也笑看着她,月光下,柔情款款,眼神晶亮。
另一个庭院里,还是在喝酒。
“这脆炙羊腰不错。”君珂给对面的柳杏林夹了筷菜,“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你也吃。”
君珂笑一笑,放下筷子就灌了一杯酒。
“吃水晶白切鸡。”放下酒杯她又给柳杏林夹菜,柳杏林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君珂并不是个喜欢给人布菜的人,她似乎更习惯分餐,喜欢将菜色都分开各自食用,说这样比较卫生,柳杏林当然不知道这是君珂在研究所食堂打饭多年的习惯,然而今日君珂的一反常态,几乎没动筷子,却拼命给他夹菜。
今晚的一切,有点不同,不是吗?
柳杏林把自己埋在酒杯里,默默吃君珂布得小山似的菜,吃一口,喝一口酒。细算下来,喝得比君珂更多。
“你……不怕醉吗?”对面君珂扶着酒杯问他,眼睛里晃动着无数乱转的星星。
“怕的不是醉,而是怕不能不醉。”柳杏林深深地看着她,笑得有点苦涩。
第73章 当得糊涂
高天下的白月光,照着三个庭院,另一个庭院里,也有人在喝酒。
“我们先不回冀北。”白石小桌前纳兰述款款替周桃斟酒,“来,这酒醇厚甘冽,燕京名品,你也尝尝。”
周桃微笑,月光下细长的眼睛光泽朦胧,醉人如酒,桌子底下的脚,却狠狠踩住了红砚的鞋尖。
红砚身子微微一颤,赶紧垂下脸,干巴巴地道:“公子我们小姐还有毒伤在身是不是快些带她回府好好养养身子燕京虽然有名医可是咱们冀北柳家也是名动天下的呀不如还是回冀北比较方便些。”
纳兰述持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笑看红砚,“我发现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些。”
红砚赔笑,立刻后挪一步,让开了周桃的鞋尖。
“冀北柳家最好的子弟就在这里,他已经说了无能为力。”纳兰述向周桃温柔地解释,“我看还是燕京合适些。”
周桃含笑点头,心中却在一万个怒骂——不回王府怎么早点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回冀北怎么给父母收尸?燕京女人那么多,她所仗恃的“和纳兰述同甘共苦”的那点恩情,怕不迟早被那些狐媚子给抢了干净?早知道就冒险开口说话,纳兰述也未必记得那贱人的声音,胜过如今装哑巴,有苦说不出。
“我去方便一下。”纳兰述含笑赔罪,起身去解手,他刚转过墙角,周桃就忍不住泄恨地踢了红砚一脚,红砚“哎哟”一声。
纳兰述突然从墙角后探出头来,问:“什么声音?”
周桃不防他又冒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张口回答,声音即将冲到咽喉口的时候突然醒觉,赶紧抬手端起酒壶就狠灌一口,烈酒猛然入喉,冲得她一阵猛咳眼底泛出泪花,还不得不对纳兰述露出“没事我很好”的笑容。
纳兰述也笑看着她,月光下,柔情款款,眼神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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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庭院里,还是在喝酒。
“这脆炙羊腰不错。”君珂给对面的柳杏林夹了筷菜,“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你也吃。”
君珂笑一笑,放下筷子就灌了一杯酒。
“吃水晶白切鸡。”放下酒杯她又给柳杏林夹菜,柳杏林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君珂并不是个喜欢给人布菜的人,她似乎更习惯分餐,喜欢将菜色都分开各自食用,说这样比较卫生,柳杏林当然不知道这是君珂在研究所食堂打饭多年的习惯,然而今日君珂的一反常态,几乎没动筷子,却拼命给他夹菜。
今晚的一切,有点不同,不是吗?
柳杏林把自己埋在酒杯里,默默吃君珂布得小山似的菜,吃一口,喝一口酒。细算下来,喝得比君珂更多。
“你……不怕醉吗?”对面君珂扶着酒杯问他,眼睛里晃动着无数乱转的星星。
“怕的不是醉,而是怕不能不醉。”柳杏林深深地看着她,笑得有点苦涩。
“这话我……呃……”君珂打个酒嗝,挥挥手,“听不……懂。”
这有些粗俗的动作,她做来不觉得唐突,只令人觉得随性,柳杏林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个周桃,周家小姐,锦衣玉食娇养出的气质,还不如眼前少女优雅自然。
鹊巢鸠占,还是只别有用心的鸠,那只鹊会怎么想?
柳杏林摸摸鼻子,又给自己斟了一大杯,一口饮尽,摇摇晃晃站起来,道:“……说醉……就醉了……小君……我顾不得你了……我要去睡了……别叫醒我……”说完踉跄回房,撞开房门就扑倒在床上。
君珂跟进去,给他脱靴盖被,柳杏林一动不动,很快打起了鼾,月光淡淡照入轩窗,沉睡的男子肌肤如玉长眉入鬓,睫毛黑而浓密,君珂自愧不如。
真是个好男儿,难怪定湖城最近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闹起了相思,君珂笑了笑,关门出去。
白石桌上铺开笔墨,君珂以虎爪之势,艰难地抓着毛笔写字。
“字呈柳兄足下……”
酸!君珂抓起来揉成一团撕掉。
“柳兄,我走了……”
太有冲击力!撕掉!
“柳兄,抱歉我要离开你……”
倒像分手信!撕掉!
桌子下很快堆了一堆纸团,君珂咬牙叹气皱眉,觉得这活比让景横波三天不骂人还有难度,眼看着月过中天,再不走就迟了。
君珂叹口气。
算了,想那么多周全的话,终究抵不过要做不周全的事,说清楚就行。
“柳兄,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我想过了,有些事要遵守承诺瞒着纳兰述,有些事却不能,周桃如果包藏祸心,我再袖手不管,就白送了人家性命,我有多管闲事症,要去追一追,你不用担心,事情办完我会回来的。”
别的也不多说,柳杏林失落是必然的,道歉什么反显得矫情,好在现在他身体大好,声名远播,周边百姓奉为神明,柳家也动不得他,至于医术,他自己确实是个中高手,就连开刀之术,在她这阵日子画出人体血脉经络图和他共同探讨之后,也有了一定把握,有她没她,已经并无影响。
君珂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将那封信悄悄塞在柳杏林门槛下,台阶上夜露湿滑,她小心地将碎石清去以免柳杏林滑脚,夜露沾湿她的发,勾勒出少女侧脸温柔而坚决的神情。
她不知道。
一门之隔。
“大醉沉睡”的柳杏林,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眼睛里写满深深的惆怅,和低低的叹息。
小君。
我在该醉的时候醉。
但望你能在必醒的时刻永远清醒。
不能相送。
一路平安。
第74章 滚你丫的
月色在下半夜的时候隐入了云层,朦胧得和磨砂玻璃似的,地面上光影斑驳,君珂带着幺鸡下了岗子,直奔城中而去。
按说百姓夜间不能入城,但定湖城城门领他老爹前几日才被柳杏林救了性命,君珂称说城中有人急病须得立即入城,城门领便将她放了进去。
君珂的打算是不见纳兰述,私下敲打周桃,让这女人知难而退——她君珂可不是这么好冒充的。
白日里已经叫小厮问过了纳兰述的落脚处,君珂直奔城中远安客栈,脚步轻捷,她最近由柳杏林伐筋洗髓,体质脱胎换骨,看不懂的那本秘笈也拿出来请教过,柳杏林虽然没有学武功,但医术和内家练气本就有共通之处,他略一点拨,君珂便恍然大悟,内功这东西,不入门那是一头雾水,一旦入门,循气导经,立即便觉得简单得很,君珂聪颖好学,身体素质好,又熟悉人体经脉,没多久就已经有了一点内功的底子。
柳杏林说君珂骨骼甚佳,练武虽然迟,但是多年锻炼并没大耽误,何况纳兰述给的那本武学书,还真不是一般东西,君珂练的这股真气,博大恒正,浑厚精锐,非一般内气可比,而且也特别适合她。
这是君珂的运气,也是她待人以诚的福报,她自己不知道,柳杏林耗尽心思的伐筋洗髓,胜过常人半生努力,一旦开启练气之门,学武必将是他人十倍之速。
因此她奔波半夜,也不觉疲累,一路躲过巡夜士兵,直奔客栈后墙,墙不高,爬起来轻轻巧巧,她落地一转头想要呼唤幺鸡,隐约蓝光一闪,幺鸡已经站到她脚下。
君珂瞪着幺鸡——刚才它还在墙那头,怎么一眨眼就在这边了?难道学了景横波的瞬移之术?还有,蓝光?
君珂回想了下刚才眼角瞄到的颜色感觉,似乎就是一种泛银光的淡蓝色,非常奇特,然而此刻脚下的狗就是白狗,比奥妙洗衣粉还白。
想不出究竟,君珂只好丢开一边,四面观察一下,确定客栈上房所在的那栋楼——不用问,以纳兰述那爱享受的性子,肯定住上房。
只是在哪一间呢?
正思索着,吱呀一声,一间房门打开,有个男人醉醺醺出来撒尿,君珂想了想,拎起幺鸡迎了上去。
那男人系着裤子出茅坑,一抬头被人给堵住,那人笑容可掬地问他,“大爷,我是城中翡记成衣坊的,给这客栈的周姑娘送她的新裘衣,请问您知道她住哪间房?嗯,周姑娘就是那个娇小苗条,十六七年纪,眼睛细细长长的姑娘。”
那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中拎着的“新裘衣”晃了晃,雪白的一大团,看上去像上好的狐皮裘衣。
“那姑娘呀……”好看的女人总是容易被人在意,果然那男人立即道,“楼上靠楼梯那间就是。”末了还打量了一眼那“新裘衣”,赞:“真是好漂亮一块白狐狸皮儿,多少钱?”说着要来翻。
“可别!”君珂赶紧一让,“仔细弄脏了皮子!”
那人讪讪离开,君珂手一松,“新裘衣”自动舒展落地,打个滚,抖抖毛,怨恨地呸一口那不识货的男人——什么狐狸皮儿?你闻仔细了没?品种高贵的尤里·沙利克·阿列克谢耶维奇·波戈洛夫斯基同志,有那股骚狐狸味儿吗?
君珂带了幺鸡往楼上走,坦然敲门。
应门的是红砚,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道:“纳兰公子您怎么现在来了……”头一抬惊得“啊”了一声,低呼:“你是谁!”
君珂再次拎起了今晚的万能道具——幺鸡同志。
“幺鸡——”红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幺鸡扑过去,给她一个湿淋淋的狗吻。
“我来要回我的背包。”君珂在她耳边轻轻道,红砚倒抽一口气,霍然仰头看君珂,“小姐!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君珂摸摸脸,怅惘地道:“听过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句话没?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涨其肌肤、肥其脸蛋、丑其形态、恶其容貌,而后牛逼哄哄,所以令人虎躯一震,个个倒头下拜也——闲话少说,咱们先来处理下形而上学的问题。”
“红砚你在和谁说话……”里屋传来睡意朦胧的呢喃,周桃醒了。
君珂手一抬拦住红砚的回答,当先跨进门去,一边走一边顺手就把扔在案上的背包给收了。
床上的周桃愕然坐起,不明白这丑丫头怎么会闯进来,怒道:“红砚你死了么?怎么让外人进来?还不赶出去!”
红砚双手抱胸,望天,君珂轻快地过去,拂了拂周桃的床沿,才坐下来,跷起二郎腿,笑道:“这里是有人要离开的,不过很可惜,不是我。”
“你——”周桃发觉不对,赶紧穿衣,一边道,“休得无礼!你知道你在……”
“……和谁说话吗?”君珂百无聊赖地叹口气,“拜托,不要这么老套,这台词全中国的观众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放肆!哪来的狂妄女子,就不怕冀北王府的十万王军?!”
“我怕。”君珂慢吞吞地道,“不过骗子更应该怕。”
“你……”
君珂一步上前,左手打开一个纸包,道:“养颜烂肤粉哦,一碰就散哦。”右手啪地弹开一柄蓝汪汪的匕首,笑:“没有毒,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周桃骇然向后一缩,动也不敢动,用眼神向红砚求救,红砚撩了撩眼皮子——好多眼屎,咋啥也看不清?
“骗子,我说。”君珂稳稳坐在周桃对面,把她逼在床铺死角,漠然盯着她,一字字道,“你周家骗得无辜女子代人受死,你周家骗人一场躲猫猫躲掉性命。而你,你周小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骗掉别人冒险逃生博来的恩义,你骗掉别人生死相携缔就的情分,你骗掉这世上一个诚挚男子全部的信任和情义——你如此的灵魂多渣滓人品无下限,让如此温良恭俭让德智体美劳的姑娘我都忍不住要气沉丹田运足内力把一口宝贵的唾液以每秒三十公分的速度吐到你每平方厘米都有上万个阴险污垢细胞的脸蛋上顺便再骂一声——滚你丫的!”
第75章 真假当面
红砚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惊叹——滚你丫的!骂得真纯粹!
周桃完全被那大段话绕昏,懵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最初的惊怒无措过去后,她性格里的凶悍被激起,霍然坐起,抬手就去煽君珂的脸,“贱——”
“噗!”
一大嘟噜带着腥气的口沫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喷在了周桃的脸上——在君珂发表那堆话的同时,幺鸡同志不甘人后地跳上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临时主人的声援。
“谢谢。”君珂温存地抚摸幺鸡的脑袋,“你的速度给我给力多了。”
幺鸡满意地端详周桃满是沫子的脸——何止是速度,份量也够足。
周桃被幺鸡长久训练出来的超级口水喷得险些呕吐,抓起被褥赶紧擦脸,君珂凑近来,一把端住了周桃的下巴。
她的手劲现在可不是周桃这没学过武功的小姐可比,手指扣住她下巴的力道如铁钳,毫不容情便是两个指印,周桃瞬间便痛得飙出泪来。
“你这张脸。”君珂毫不动容,一指虚虚点在周桃脸上,“不需要的时候就强加在别人脸上,让人家代你上刑场;需要的时候就捡回来再自己戴上,让人家认错朋友对你感激涕零;这张脸真是想用就用想扔就扔,居家旅行骗人忽悠之便携法宝。”
“你是那个女人!”周桃此时也反应过来,忍痛冷笑,“果然牙尖嘴利!恶毒卑鄙!难怪脸被打成猪头!”
“做一头美艳的猪。”君珂摸摸脸,并不动气,“也比做一个无耻的人要好。”
她站起身,拍拍手,轻松地道,“我今儿不是来和你比牙尖嘴利的,你家和你的事儿,也不是一句骂就能抵消的,但是姑娘我不习惯要人命,你现在可以滚了。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不要出现在纳兰述和我面前,不舍得,是吗?——你信不信我只要开口和纳兰述说一句话,你这辈子不仅再没机会骗他,甚至再没机会吃一口饭?哦,灵位供桌上的香火算不算鬼的饭?”
周桃手指紧紧扣住被褥,愤恨地瞪着她,她当然知道君珂不仅仅是威胁,确实,正牌主儿当面,就算脸出了问题,只要一开口,只要提出几个共同逃亡时的小插曲,她周桃,便只有等着被纳兰述滔天暴怒碾死的份。
然而就这么一吓便走,心中也确实不甘,她周桃聪明敏锐,自小吃过谁的亏来?如今被这下贱女人一句话逼得落荒而逃,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心中不甘,而且也有一些隐约的疑惑,只是一时还摸不清,直到她看见君珂转头看了看楼下,神情有点焦躁时,才恍然惊觉——君珂进来后一直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嘴上口口声声威胁要和纳兰述坦白,但看她目前神情,却像根本不愿惊动纳兰述。
她为什么不先直接找纳兰述,说句话就能证明的事,却要大费周折跑来威胁她?
她理直气壮,为什么神情还这么偷偷摸摸,像比她还怕被人知道?
难道她有不能见纳兰的难言之隐?
周桃咬了咬牙,自己都听见齿关相叩发出的决然的格格之声——正主出现,她已经陷入绝境,但是,当真要被人只言片语吓退?
不!
不至山穷水尽,绝不颓然弃甲!
这女人一张面目全非猪头脸,又有难言之隐,真要纳兰述当面,也许她反而会闭嘴离开!
她周桃,未必没有胜算!
攥紧被褥的手指缓缓松开,她拭了一把眼泪,缓缓道:“好……我走……”
君珂警惕地盯着她——这女人眼神不善,会这么好说话?
周桃穿好衣服,慢慢下床,君珂一个眼神过去,幺鸡奔到周桃身边,对她龇出雪白锋利的牙——贱人你省心些哦,不然大牙伺候哦。
周桃颤了颤,行到红砚身边,轻轻道:“红砚……”
老实丫头露出一脸茫然老实的神情。
周桃叹口气,颓丧地转开脸,慢慢走开,红砚刚自讥讽一笑,已经走过她身边的周桃忽然大力转身,一把揪住她衣襟就往旁边的镜架上猛推!
她出手凶狠不遗余力,搡出去的手竟带着风声——就算那死女人有难言之隐,不对纳兰述说明身份,这丫头却还长着嘴!看这丫头胳膊肘朝外拐的德行,等下纳兰述出现,这丫头才是会第一个卖掉她的人!
不如先杀了,再栽到这贱人身上!
恶向胆边生,出身将门的周桃本性里的胆大狠毒在此刻展现得彻底,她揪紧红砚,用整个身体压着她撞向镜架,红砚的太阳穴,狠狠对上镜架边缘尖锐的突起。
一声怒吼,白影一跃,像黑暗里瞬间一个明闪,浅银淡蓝的光一掠而过,撞开红砚,半空里幺鸡尾巴一甩,重重抽在周桃侧肩,力道如重鞭,周桃一声痛哼,却停也不停抬手一扬,一个彩色的物体呼啸而起,恶狠狠砸向前方铜镜!
那是红砚胸前挂的装饰用的琉璃玳瑁梳子,被周桃一把揪下砸出。
君珂立即飞奔去接,幺鸡还在护着红砚,都迟了一步。
“砰。”
那东西撞在铜镜上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了!”
几乎是同时,脚步频急,人影一闪,纳兰述已经出现在门口!
第76章 祝你送死愉快(1)
周桃大喜,心中验证得到证实,有种天大幸运降临的喜悦,她不敢逼迫君珂,以免她一怒之下改了主意说出真相,连忙收了眼泪,轻轻摇摇纳兰述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在纳兰述注视下向君珂一笑,神态宽容,以示“啊原来是误会我不介意你可以出去了。”
君珂看见那个笑容,便长长地吸一口气……锻炼下肺活量,以免随随便便炸了。
吸完气她才努力恢复一个勉强的笑容,盯了周桃一眼,给床下幺鸡打了个“等下你自己偷偷出来”的暗号,转身就走。
她低着头,走得很快,眼看要和那两人擦肩而过,周桃已经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纳兰述突然横臂一拦。
“这位姑娘。”他面沉如水,盯着君珂,“你趁夜进入他人房间,当真只是走错路?看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当真自己房间都会认错?”
君珂愕然抬头看他,纳兰述毫无笑意,眼神认真,君珂吸吸鼻子,垂下头,哑声道:“我夜半睡得糊涂走错了……”
“就算你走错了。”纳兰述一步不让咄咄逼人,一副要为周桃寻个公道的样子,“你惊吓到了我的朋友,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打算这么轻轻揭过吗?”
君珂再次霍然抬头,头抬到一半迅速又低下,一瞬间脸色发青,周桃看着她脸色,心中不安,拉了拉纳兰述袖子,勉强笑着示意“小事,别和她计较”,纳兰述却轻轻拉开她的手,温柔而坚决地道,“不行,吓着你怎么会是小事?这做人的道理,好歹要和这人辩明白。”
周桃心中发急无可奈何,君珂低下的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硬硬地梗在那里,像一方雪白的花岗岩,室内涌动着怪异而压抑的气氛,黑暗里不知道谁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才听见闷闷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磨牙的动静,从那僵硬低垂的脑袋下传出来,“对不住……”
周桃无声地舒出一口长气,纳兰述眼底光芒一闪,君珂垂着头,在袖子里捏紧了手指,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全是汗水,手指捏上去滑滑的,像这一刻潮凉而又郁怒的心情。
君珂咬牙说完那句道歉,抬脚就走,刚走出门口,听见身后纳兰述冷冷道:“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尼玛!
你有完没完!
君珂几次三番低下的脑袋又昂了起来,眼神勃然,一句话就要冲口而出,然而突然看见不远处谁家屋檐下飘着的医馆招牌。
柳杏林。
连同这个名字,那夜令人心底发寒的“两种谢礼”也闪入脑海,她君珂孤身一人无所畏惧,然而柳杏林还有那被成王妃轻轻巧巧说出来的“一百零九”家人。
纵然不稀罕柳家人的性命,柳杏林一人的性命也足可令她冷静,并恒久忍耐。
君珂紧了紧腮帮,捏了捏手指,死死抿唇,以免自己一个忍不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头也不回,一步踏出。
身后纳兰述突然道:“什么人!”然后一个闪身便越过她奔了出去,好像看见前方黑暗里有敌一样,瞬间掠过楼梯直奔楼下。
站在走廊上的君珂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他奔下去了,此刻她心情悲愤压抑,思绪混乱,又因为纳兰述莫名其妙的举动,愣在那里,忽觉身后脚步声响,似乎有人大力冲过来,心中一惊大叫不好便要闪身躲开,然而已经迟了,后背被人猛力一推,身子一倾,顿时从高高的二楼跌落。
风声大响,光影迷乱,刹那间来不及有任何念头,君珂一声低叫:“纳兰!”
“砰。”
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却不是想象中坚硬的青石地面,温暖柔软,带着熟悉香气,随即听见哎哟轻笑一声,有人自她身后张开双臂,大力紧紧抱住了她。
笑道:“可算找着了你!”
君珂第一反应心中一暖。
随即就是大怒。
敢情他一直是在诈她!
想着刚才的挣扎为难悲愤压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横肘就是一个肘拳,“纳兰述你够狠!”
身后纳兰述低低哎哟一声,依旧带笑,不痛不痒,君珂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成了成了,你厉害,放开我。”
“我厉害?厉害的是你吧?”纳兰述并没有放开她,反正抱得更紧了些,仰头吁了口长气,“数次见我都不认我,今晚我逼你成这样,你居然也能一句不说,看着我找你找白了头发你就没一点良心不安么?真是最狠妇人心哪。”
我要没这忍劲儿当初冀北王府里早化白骨了,君珂肚子里腹诽一句,抬头拉拉他飘落的长发,笑道:“我找找,白发在哪呢?”
纳兰述谎言被当面拆穿,面不改色,笑道:“喏,我都一根根拔下来,收起来,等着找到你给你看,不过转头想回来,又怕你见了难免捧着哭,我受不了女人眼泪,想想还是饶了你算了。”
君珂扑哧一笑,摇摇头,实在觉得和这外表尊贵骨子不羁的家伙斗嘴不是什么聪明事,纳兰述却又突然收了笑意,抬手穿过她腋下,缓缓摸上她的脸,沉声道:“你还没告诉我……这脸是怎么回事?”
君珂心跳了跳,随即笑道:“被毒蜂子蜇了,快好了。”
“是吗……”纳兰述声音拖得长长,突然将她一抱,整个人抱起,君珂正要挣扎,纳兰述在她耳边低低道:“未婚妻,安静些,咱们先做个好戏。”
第77章 祝你送死愉快(2)
他将君珂抱进了楼下阴影里,奔进房内一阵翻找,抓了瓶昂贵的葡萄酒出来,这是他前日高价和一个西胡商人买的,本想和周桃一起喝,后来便搁下了,此刻抓在手里,舍不得地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小心地浇了一点在地上,殷红的酒液漫开,月色下看来似血。
“来来……”他附耳在君珂耳边说了几句,君珂露出古怪的表情……不要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太狠了吧。
“耍人者人恒耍之。”纳兰述正色道,“耍了我的人,怎能不付出点小小代价?”
这是小小代价?再说你当真被耍过么?君珂翻翻白眼,想不理他的话,纳兰述已经一把将她按在了地上,手压在唇上,笑道:“嘘……”
他按在唇上手指修长,衬得唇线柔软微红,月色下眼眸黑白分明,清透光华,那样的眼色看得君珂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就不动了。
纳兰述三步两步奔上楼,正迎上周桃,周桃刚才发狠将君珂从楼上推下,她毕竟也是头一次干这种杀人的事,按着砰砰乱跳的胸口背靠着门定了好一会神,才想起来要去看看君珂死活,刚刚抬脚,幺鸡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奔着她咽喉就咬。
周桃一声尖叫返身就逃,正撞在纳兰述怀里,纳兰述一抬手将她拉住,手一伸,轻轻巧巧拎住了凶猛扑过来的幺鸡。
幺鸡后颈皮被捏住,犹自转头张嘴要咬,纳兰述飞快地把幺鸡转了个个儿,惊喜地道:“啊!幺鸡!”
手指在幺鸡眼前一竖,“幺鸡!是我啊!”
幺鸡眼珠子唰地向下一逗,纳兰述手指连晃,“是我啊是我啊。”
幺鸡的斗鸡眼连转三圈,晕了……
纳兰述将晕鸡往地下一放,欢喜地道:“幺鸡没死,自己找回来了,小桃,难怪你欢喜成这样。”
周桃按着心口,怔怔地看着纳兰述,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态……似乎,竟然,被自己蒙混过关了?
那女人呢?
“刚才我看见前面有黑影掠过,还以为是刺客,追了出去,等我回来时,却看见那个闯你房间的女人跌在楼下地上。”纳兰述拉周桃下楼,又对听见声响探出头来的人们挥挥手,“没事,没事,家务事,各位继续睡。”
周桃心中一跳,指了指栏杆,比划了一下,示意君珂是因为被纳兰述突然冲出去给惊着,导致自己不小心跌下栏杆的。
“她撞得有点呆呆的,你来看看。”纳兰述不由分说,将周桃带着楼下,君珂正“呆呆地”坐在“血泊”里。
听见纳兰述这句,一边肚子里无可奈何地骂这人顽皮一边扬头对两人露出“呆呆的”笑容。
“你是谁?怎么跌下来了?”纳兰述蹲在君珂面前,装模作样问君珂,背对着周桃,对她挤眼睛。
君珂很想伸手去揪这家伙乱飞的长长眼睫毛,然而看他那般狡猾的笑容,也起了顽皮心,直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纳兰述大乐,觉得这丫头就是好呀就是好,合作度超高,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然而手一触却是凸凹不平的肌肤,随即君珂微微一躲。
这一躲像根刺,刺得纳兰述手顿了顿,刺得心尖某处,痛了痛。
他自然知道君珂不是嫌弃他,而是嫌弃她自己,唯因这样的嫌弃,更令他心头发堵,他记忆里的她,自信、自如、博大、谦和底拥有钢骨铮铮的骄傲,就像那夜墙头扑下,他说抱紧我,她便能给他一个坦然而不涉暧昧的拥抱。
然而竟有人,近乎绝情地,试图抹杀掉这份宝贵的骄傲。
纳兰述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眼底升腾起难抑的怒气,青春少女,爱惜容貌重于生命,谁这般无耻冷心,伤她至深?
阴鸷冷怒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他放下手,再转头时已经换了一脸笑容,“小桃,麻烦大了,这姑娘当真掼傻了。”
周桃听见这句原本庆幸,不敢相信自己真有如此好运,眼睫一抬,正遇上纳兰述的笑容,明明那是笑,不知怎的她突然打了个寒战,然而定睛再看时,纳兰述还是那般明丽清越的笑,没有任何异常。
周桃怔在那里,心里混混沌沌,自负聪明伶俐,也被当前奇妙的发展局势和不知是好运还是歹运的情形给搞得不知所措,纳兰述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转头无奈地对周桃咬耳朵,“怎么办?这姑娘傻了,还是在你房间那里落下撞傻的,你看店家都过来看了,这人多眼杂的,万一被人报知官府,你我要吃官司的呀。”
周桃心想你不是堂堂睿郡王吗?就算这里不是冀北,你横着走也无妨啊,哪里需要惧怕什么官府?奈何却不敢开口,只得僵硬地笑,示意,“放她走吧?”
“哪能呢,人家问起来怎么说?”纳兰述笑着摇头,对闻声赶来的店家道,“各位莫惊,这是我们刚买的一个丫头,刚才不小心失足跌了一跤,没事,没事。”
店家也不希望有事,乐得听见这样的解释,打着哈哈退去,周桃心中大急……怎么把这女人给留下了!这可怎么得了?
“姑娘,姑娘。”纳兰述蹲在君珂身前,“你撞傻了吗?不至于吧?我来考考你。”说着伸出左手三指,又伸出右手两指,问君珂,“这是几?”
是一个大巴掌!你欠的!
君珂瞪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
你个二货!
第78章 祝你送死愉快(3)
纳兰述可不懂这精妙现代隐语,见君珂配合不禁心神舒爽,忧心忡忡回头对周桃道:“这人虽有错,但是因为我们落到这地步却也令人不忍,如今无人识得她,我看不如就先带着,等找了大夫给她看了,清醒了再说吧。”
周桃大急,正在想法子拒绝,纳兰述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望进她眼底,温柔地道:“我不能平添了你的罪业,得为你积福。”
他眼光流曼像春日里簇簇桃花,芬芳在每寸邂逅的眼眸里,周桃被他那样的眼光一罩,眼神发晕心跳加急,不知不觉点了头。
君珂坐在地下,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周桃……菇凉,你的噩梦开始了……
再用鄙视的眼神看了看纳兰述……我错了,演技派哪里轮得上周桃?明明就是你个大忽悠!
周桃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首先现在的生存状态不可避免地让她不安……君珂的存在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砰一声,炸开来堵住她的去路,到时候怎么办?
其次是君傻子本身就像个炸弹,在她和纳兰述的生活里不断制造对她单方面不利的事端,比如……
“芝麻酱面条,挺香,丫头,给小姐也来一碗。”一大早,纳兰述便对着早餐露出心情愉悦的微笑,并毫不客气地使唤新来的“傻丫头”。
周桃眼底放出惊骇的光,下意识要拒绝,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开口,对面,纳兰述温柔甜蜜地向她微笑,“嗯?不喜欢?”
周桃赶紧摇头,“傻丫头”君珂慢吞吞走过来,红砚立即微笑着让了开去,君珂慢吞吞装面条,倒芝麻酱,拌匀,端到周桃面前,一切动作虽然笨拙了一点,但是毫无差错。表情也依旧那么木讷痴傻。
周桃刚松口气。
君珂手一抬。
“哗啦。”
她把满满一碗芝麻酱面条,直统统地倒在了周桃头上。
“小姐,吃面条。”她对着周桃头上的面条弯弯腰,神情恭谨。
周桃:“……”
“混账!连个面条都装不好!”纳兰述一拍桌子,“还不快快滚下去,杵着叫人心烦!”
红砚丫头立即拉着傻丫头下去,两人进厨房,各自装一碗热腾腾芝麻酱面条,添点高汤,配点韭花,夹个火烧,切盘腊肠。
面条周桃,一口没吃上,含泪回房洗头……
再比如。
“这件百蝶穿花妆锦裙一看就很适合你,我给你买了下来。”纳兰述兴冲冲地拿了件裙子来找周桃,“看,多衬你的肤色。”
女人看见漂亮衣服总是喜欢的,周桃赶紧接过,笑靥如花。
“穿上试试?”纳兰述端着下巴端详,“嗯,配堕凤髻,还有上次买的南珠首饰我看就很好。”
周桃更是喜欢,也不想拂逆他的心意,赶紧拿了衣服进屋换,屋外纳兰述似乎很急,声声催,“好了没?好了没?换上我带你去看花市。”
周桃便有些手忙脚乱,她本就养尊处优被服侍惯了,最近提防红砚君珂,不敢要她们侍候,很多事便显得笨拙,给纳兰述催得心急,一时忘记忌讳,随口吩咐道:“红砚赶紧给我把梳妆台子下第三格盒子里装的南珠耳环递给我!”
一双手静静递了个东西过来,周桃一手挽髻一手去接,头一抬,铜镜里赫然便是君珂那张消肿消了一半的脸,用一种似乎平淡又似乎讥嘲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周桃一惊,手一颤,接过的东西无意识地往耳上一凑。
“咔。”
极细微的声响,周桃却瞬间一声痛呼,手一摸,耳垂上鲜血直流,一个利齿样的东西紧紧咬合在耳垂上,痛得钻心,正是她曾经吃过亏的小精钢夹子,周桃不敢扯,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霍然转身盯着君珂,君珂目光呆滞,将掌心一个南珠耳环,无辜地拨了拨。
“小姐,你拿错了。”
周桃:“……”
如此三番,周桃也不是笨人,自然觉得不对劲,她怀疑纳兰述,但纳兰述温柔呵护无可挑剔,周桃觉得,如果他知道真相,何必还对她这么上心?应该就是君珂装傻有心要整她,恶从心起,便寻思着要杀了这丫头。
只是她现在等于四面楚歌,红砚君珂一左一右住在她隔壁,到哪都盯着,纳兰述深情款款,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里,一刻不肯离开视线,她想买砒霜,去不了,她想买刀剑,去不了,她想假装游湖再推君珂一次,还是去不了。
再三思量,周桃觉得,也只有铤而走险了。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定湖城,一路向燕京进发。纳兰述君珂现在依旧直往燕京方向,是因为刚刚听说三水县有奇闻,什么夜来雷声如鼓重击大地,之后某地寸草不生什么的,君珂就想倒像什么天降陨石的现象,那么会不会天上又降陨石又掉下人来呢?会不会掉下什么景横波太史阑文臻来呢?自然要第一时间赶去看个究竟,当然,周桃是不知道这些的,按照纳兰述的说法,去燕京只是因为,要给她“治毒伤”。
这一晚投宿的这家客栈,居住了好一批年青男子,个个神完气足,步态矫健,听店家口气,这是上京赶武举的考生,燕京三年一度的武举开考在即,这些人都来自各大武学世家。
周桃听见这个消息,摸摸自己多穿了几个洞的耳垂,阴冷地笑了下。
第79章 祝你送死愉快(4)
当晚那批武举考生相约了出去喝酒,喝到醉醺醺各自回房,其中有位闹了肚子,在茅厕里蹲了半天才彻底解放,出茅坑时,有点头重脚轻步履踉跄,突然一阵风来,吹起一件东西,柔柔地覆在了他的脸上。
那人大惊,赶紧伸手扯下,却见是一方粉红绣帕,绣交颈鸳鸯,绣工精致细腻,鸳鸯羽翼分明,月光微风下轻轻拂动,幽香暗送,闻得人心也一阵阵荡漾。
武举愕然抓着香帕,无意中一抬头,便见前方小楼半卷帘栊,月光堆了满轩似雪,有人香鬓宛宛,笑靥深深,正将他凝望。
小轩窗,晚来风,谁家伊人倚雕栊。
月色下那女子风鬟雾鬓,眼波朦胧,七分颜色也添了十分。
那少年几疑夜入蓬莱,邂逅云间神女,又或者误走了幽静山野,和那媚色野狐有了一段孽缘,一时举着绣帕,发痴了。
那少女却突然红了脸,抿唇一笑,伸指对他一指,做了个“还我。”的口型。
少年心中一荡,起了挑逗之心,有心卖弄武艺,脚尖轻点,竟然踏着那楼前玉兰花树飞上,将那绣帕挂在了树梢,离那少女有一臂距离。
随即跳下树来,笑吟吟做了个“去拿啊”的手势。
那少女含羞带嗔看他一眼,顿时这少年又魂飞了三分,正想着不要为难美人,少女却似有几分倔强,当真自己爬上窗台,去够那帕子。
她微微踮着脚,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去够手帕,踮起的脚踝小巧精致,崩出紧而流畅的弧线,月色下看来一截白玉瓶似的。
少年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稍眨,眼看那少女颤巍巍地要够着手帕,突然身子一倾,重心不稳,竟自楼端翻滚掉落。
少年大惊,冲上去便接,好在他一直站在楼下,反应又快,只觉得手上一重,香风沁鼻,那少女嘤咛一声,已经落在了他的臂弯。
少年拎起的心落地,软玉温香抱在手,神魂也飘了不知着落,好半晌才想起唐突佳人,正要询问人家名字来历送回宿处,不想头一低,发现少女已经晕了过去。
月光斜斜照过来,照着桃花人面,黑而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盈盈泪滴。
少年心中一荡,某处一硬,掌心一热,胆子一肥。
……后半夜的时候,某间房内传来细碎的低吟,像无数爬行在夜色脉络上的蚂蚁,在幽微处将沉潜的阴谋搔动。
忽然又有了低低的哭声,埋在人的怀里,不吵闹,却令人疼怜,听见这哭声的人,自然要嘘寒问暖地询问,于是就有了午夜的哭诉,堪怜的身世,被欺压的弱女,悲催的人生。
在那个周小姐献身上演的苦情故事里,君珂扮演了丑陋的大房嫡出姐姐,抢占了妹妹的未婚夫,还想逼死妹妹,狠毒地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用**和精神的双重压迫,来试图要了脆弱温柔善良可怜的妹妹的命。
当然,还要展示点伤疤,好让这故事更加可信并惹人疼怜的,于是不仅是耳垂,便连踝上、颈项、胸前、几百年前一滴热油的小伤也找出来一一展示,恰好都是私密部位,伤疤未必找得着,眼福倒是给人一饱,正好换一回轻怜密爱,温柔抚摸,再战三百遭。
再战三百遭之后,人都睡了,自然不能不管枕边人眼泪涟涟的苦情史,少年义愤填膺,百般许愿,定要那恶毒的嫡女姐姐乱刀分尸,不得超生,听得苦情妹妹又是泪飞顿作倾盆雨,再战三百遭。
半夜大战,周姑娘纤纤欲折,少年精神昂扬,打算将苦情女送回去,便趁热打铁,持刀去杀那个恶毒姐姐。
这家客栈的上房也是连栋的二层小楼,对开轩窗,那武考生将周桃送回二楼第三间她的卧房,周桃指指隔壁,悄声示意:“那里面睡了我姐姐和她的丫头,别认错了,圆脸的是丫头,丑的是我姐姐。”
武考生点头表示会意,持刀出门就准备去隔壁,刚带上周桃的房门,忽然眼前白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脚下一窜而过,速度快得肉眼难追,武考生竟然被绊了个踉跄摔倒在地,随即觉得什么东西从头顶上一溜烟踩过,叼起了他的短刀,他刚来得及抬起头,那白影已经衔着他的刀速度逃走,武考生只来得及看见那东西飘扬的尾巴,泛着银光的淡蓝色,像无数层冰雪堆积泛出的色泽,无法形容的淡与美。
武考生怔在那里,自己都觉得像是遭遇一场幻梦,世上哪有这样的颜色?世上哪有这样的速度?狐狸不如这迅捷,猎豹不如这轻灵,这是什么动物?
眼看武器将被偷走,武考生来不及再思考,爬起来就去追刀,一直追出了客栈,他的身影刚刚下楼,纳兰述的后窗开了。
他悠然探头看看天色,不急不忙翻身出窗,手掌轻轻在墙面一按,便横空挪移出丈许,夜色里蜻蜓一般飞越过墙面,直达周桃后窗外,悄无声息开了窗,轻轻落地。
周桃大战六百回合,十分疲惫,只是想等得手的消息,撑着不敢熟睡,一阵朦胧中听到响动,喜道:“得手了么……”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已经被人点了穴道。
纳兰述的手从她的睡穴上收回来,注视她半晌,摇头冷笑一声,随即像拎垃圾一样拎起她往门外走。
隔壁的门开了,君珂神色古怪地出门来,还不忘抱着她自己的枕头。
她对纳兰述拎在手里的周桃看了看,问:“要她性命?”
第80章 祝你送死愉快(5)
纳兰述摸着下巴,微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如今什么结果,就看她之前如何种因,与你我无干的。”
君珂瞅了他一眼,月光浮沉云影如波,那人笑意灵光四射,忽然觉得这只似乎也像个狐狸。
她笑笑,进了周桃房间,而纳兰述自然把周桃换进了她们房间,先是用被子严严实实将她盖住,后来想了想,又掀开被角,露出周桃半边脸庞。
“看你运气。运气好你就这么死了,运气不好……”纳兰述微笑,“你就会明白,杀人才是最简单最不好玩的事,真正的教训比这要痛苦得多,总要你明白,耍天耍地,耍不得纳兰述。”
随即他在被褥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嫌弃地擦去周桃那些脂粉气味,施施然回房,睡觉。
过了会儿,武考生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他没能追到自己的刀,一开始还隐约见个影子,后来便连幺鸡尾巴毛也摸不着了,他悻悻回到客栈,开始觉得今晚的各种艳遇奇遇透着诡异,但还是觉得好歹得有个交代,没了刀,手一样可以杀人,于是再次直奔君珂红砚的房间。
不费什么事弄开房门,武考生蹑足走入,房间后窗窗户半掩,月光薄薄如霜雪,被褥里露出长长黑发,显示睡着的是女子。
武考生伸出手,心虚地没看被头露出的半张脸,月色下手指如钢钩,紧紧勒住了那个纤细的脖子。
周桃被点了睡穴,睡梦中依旧能感觉到窒息,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咽喉里发出格格的声音,武考生第一次杀人,又杀的是与自己无仇的人,多少有些心虚,周桃一挣扎,他的手指下意识一松,头一低再看,月光照亮半边惨白的脸,赫然是周桃!
武考生发出一声惊呼,立即松手,一退丈远。
这是怎么回事!
惊骇之下的武考生几疑见鬼,迅速奔到廊前,将房间仔细地看了看,没错啊,周桃应该睡在隔壁,而这间,睡的是她的姐姐才对,就在刚才,周桃还在隔壁房间,软软倚着他,指着这间房说里面住的是她最恨的人。
武考生百思不得其解……是遇上了传说中擅使邪法的红门教姑,还是真的遇见了狐精野怪?传言里那种东西擅使障眼法,以戏弄人为乐,难道他今晚所谓艳遇传奇,都不过是一只媚狐月下生蜃,玩的耍人把戏?
于是那些野狐吸阳的传说立即奔入脑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别说不敢再回去杀人,连自己房间都没敢呆,当即卷卷包袱离了客栈。
他逃得慌张,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上端,有一个身影斜斜倚坐,看他离去。
那人姿态闲适,长腿悬空悠悠晃荡,拈了朵黄色双荚槐花细细地嗅,将那粉黄的花瓣扯了慢慢吃,槐花芬芳香甜,他口齿间因此有淡淡馥郁气息,娇艳花朵上的一双眸子,眼神清透而又光彩变幻,不可捉摸。
纳兰述。
暗影廊间,他注视着那武考生仓皇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笑得有那么点不怀好意。
这位,想必以后很久一段时间,想到今晚这一幕,都得冷汗直流,疑神疑鬼吧?……这也算给这轻狂少年的一个教训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果他当真心恶杀人,那么当他发现杀的是周桃,惩罚自然更重。
纳兰述自认为不算好人,但也算恩怨分明,武考生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他太费心。
他懒洋洋回周桃房间,把睡穴未解的周桃拖出来,那边门开了,君珂抱着自己枕头打个呵欠踱出来,咕哝:“大半夜换来换去地还让人睡不?”
纳兰述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她脑袋……没良心的丫头,好歹你还睡着,我可是一直守着呢。
他的手指落在君珂柔软的发上,不知怎的心也软了软,立刻觉得君珂被吵着了睡眠确实有罪,一脚踢开隔壁房门,将手里周桃哐当一下扔进去,笑道:“喏,给你出气。”
周桃落在地上砰地一声,君珂笑着摇摇头……谁说这家伙正人君子的?以前都看走眼了!
这回各自都睡安稳,不过第二天一早,楼上便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推倒了重物。
“啊……”
周桃歪坐在地上,瞪着斜对面妆台上的铜镜。
她早上醒来,第一感觉就是浑身疼痛,像是被人用车子狠狠碾过,当时以为是昨夜六百回合大战的后遗症,撑着爬起身来,手一按便是一怔……怎么在地上?昨夜明明睡在床上的啊?
再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面的人一张苍白的脸,脖子上深深一道黑色的勒痕!
周桃一瞬间险些以为见鬼,愣了一阵子才发现这是她自己。
啊……
周桃跳起来,撞倒了凳子。
她扑在镜子上,手颤抖地搁在那勒痕上,指尖清晰地感觉到那条黑印的深,还有五个指痕,咽喉的疼痛如烧灼,提醒她一切真实存在……她被人(或鬼?)半夜勒过脖子?!
周桃呆呆看了半晌,啪一下又推倒镜子,拔脚就向外奔,砰一下推开隔壁的门。
门开了,镜前梳头的君珂,不急不忙转头,对她一笑。
这一笑周桃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连着倒退三步,心知不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回房,匆匆开始收拾包袱。
四面楚歌,八方埋伏,此地不善,不可再留!
“小姐你去哪里?”门口人影一闪,红砚和呆丫头君珂,一左一右门神般堵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