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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千金笑txt下载     千金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9章 大结局2豹纹之惑(3)

    只是心中发紧的感觉告诉她,只怕柳氏夫妻,是真的出了事。

    “那参将有没有说,咬咬母女的生存期限还有多久?”君珂算着日子,心想如果时机紧迫,就算现在派人去大燕和大庆找药,路程遥远,再赶到西鄂,一来一回耗费功夫,哪里还来得及?

    “性命暂时无虞,柳先生以金针渡穴维持着,只是若是拖过了一月,怕是就算有解药,也要终身残疾。”

    “你去和那参将说,”君珂思考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现在在天南,那位置四面不靠,离尧国大庆和大燕都距离太远,如果我派人从尧国去大庆大燕取了药,再回头奔往天南,路程重复耗费时日,只怕会耽误病情,不如……”她顺手抽过一张地图,在图上快速浏览半晌,手指在某处有力一点,“想办法把咬咬母女送到那里,我随后也会赶去,这个位置,才是最合适的!”

    红砚一低头,看着那地名,惊得张大嘴,“啊”地一声。

    “主上,咱们现在离开大庆是不是有些不妥?”一辆黑色的马车里,有人在喁喁低问。

    “怎么?”散漫语声,听来几分笑意。

    “西鄂那边未必会求助于尧国皇后,尧国皇后也未必会为一个柳咬咬此刻亲身出尧国,现在三方战事方起,咱们只为一个可能便离开大庆,万一尧国皇后没来,这……”

    “她一定会去。”语声依旧淡淡,却少有的坚定。随即却又笑了笑,“去是会去,但未必会听话地去天南,咱们就在她真正会去的地方,等她吧。”

    静默半晌,那个声音又低低道:“未知陛下打算前往何方,微臣好提前准备。”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大庆皇帝微微睁开眼,眼眸流水般在面前的舆图上掠过,修长的手指随意一点,“这里!”

    “真是不明白陛下,为何这么有把握。”沈梦沉的亲兵统领下车来,犹自不解咕哝,“明明可能不大……何况陛下要去的地方,竟然在那里!”

    他身边站着一个红袍人,大庆朝官员都着红袍,官位越高颜色越红,这人红袍艳得太阳一般,正是沈梦沉麾下掌握文臣的左丞,此刻他听见那武将咕哝,闲闲一笑。

    “竟之……”他叫着那位亲兵统领的字,“你对局势人心,还得多用些心,否则难免陛下不喜……你看,若只是柳杏林一人遇见这事,只怕还真的未必求助于君珂,但关键在于,当时陷阵营在,这群东堂人,只认柳咬咬为主,欺骗君珂,他们不会有任何顾忌,这也是陛下助常倩怜起事的原因——以柳咬咬的性子,面对常倩怜那样的挑衅,必然想一战而定乾坤,给所有西鄂反对势力一个下马威,身边必然只有绝对忠诚的陷阵营精兵,而正因为如此,给了我们执行计划的机会,否则以尧国现今对西鄂的军事掌控,只要有其余军队参与,我们的计划就必然会走漏消息。但现在,陷阵营只会绞尽脑汁,编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令君珂不得不离开尧国。而正因为陷阵营的求助,君珂也必须出手,否则她日后如何有脸面对柳咬咬的亲信军队?如何还能顺利掌控西鄂?柳氏夫妻若出事,西鄂必乱,到时难免也为咱们大庆大燕所侵,继而影响尧国内政,君珂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陛下这一计,进可攻退可守,君珂无论怎么应对,都难免堕入彀中……”那左丞说得兴起摇头晃脑,忍不住仰首赞叹,“陛下之智,震古烁今,真乃神人也!”

    他的赞声,传不入密密的车帘,黑色马车里,那人玉容静冷,沉在暗淡的光影里,身子微微后仰,微阖着双眼,双手按着地图,手指还停留在刚才指向的地名。

    燕京!

    这一夜刚过了一半,打发红砚回去睡觉之后的君珂,在外殿转了三四圈,咬牙、皱眉、苦笑、摸鼻、抓头发……小动作做了一大堆,才跺跺脚,掀开纱帘,奔向内殿。

    进了内殿,她的脚步立即放轻,明明知道内殿都铺满厚厚地毯,根本落足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还是下意识蹑手蹑脚,摸到床边。

    君珂不喜欢宫女伺候,更讨厌别家皇宫太监就守在门外,晚间听房凌晨叫早的规矩,所以他们的寝宫,晚间不让太监守门,端茶倒水,再拉铃传唤。

    内殿声息安静,纳兰述似乎睡得很熟,君珂偷偷摸摸到床边,站了一会儿,又一轮的咬牙、皱眉、苦笑、摸鼻、抓头发……好半晌才蹲下身,轻轻拉开床榻之下一个暗屉。

    暗屉里满满都是衣物,薄软光滑的布料,在月色里发出朦胧神秘的光彩,随手抓起一件,掌心里像流过了弱水,滑润柔软到心底,一袭衣襟悄无声息垂落,黑色镶银红边的、透明的、半截绢纱半截绸缎的、吊带的……

    没错,仿制版性感内衣和睡衣。

    某个恶趣味的家伙,在偷翻某人牛仔包里的存货之后,利用边角料的时间,亲自设计的一批“皇后专用御衣”。

    不得不说某人除了治国,干某些花艳事儿也很有天份,他研究设计出来的小内内们,其性感丝毫不弱于现代那些夸张大胆的设计,色彩美丽用料精美别出心裁有过之无不及,每次君珂看见都在想,这要是万一哪天反穿越了,没皇帝干了,做个内衣设计师这家伙也饿不死。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一次都没有穿过——太凶猛了!太夸张了!这哪里是穿内衣,这明明是卖肉,还是卖给一个人看的肉,这叫她一个穿纯棉胸罩十五年,最后一年才网购了一个蕾丝罩罩的纯情萝莉妹纸,情何以堪?

第910-911章 大结局2豹纹之惑(5)

    “穿上就是为了要脱的,选最好的绸缎就是为了要撕的……清脆琳琅最助兴……妖姬……”纳兰述的低笑在被褥里听来分外魅惑,“……今天怎么这么乖……那再换件好不好……那件豹纹的……豹纹的……”

    “暴打你的头……”君珂在碎裂的亵衣里挣扎,光滑的丝绸寝衣碎在身前身下,粉紫的蝴蝶停留在洁白的雪地。

    “小珂……你今天真好……”动情的语调,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显见说话的人十分欢喜。

    “好么……嘻嘻……”柔软的身子缠上来,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嗯……纳兰,有件事要和你说下。”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一个缠绵的吻,纳兰述心满意足,予取予求。

    “我想去探望咬咬母女……”君珂舔他的耳垂,“我们三年没见了,她前两次生产我都没能亲身去探,这次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何况现今西鄂刚刚经过动乱,我也想去瞧瞧,到底谁在作祟。”

    纳兰述静了一静,君珂的心拎在半空——不是吧?费尽心思讨好取悦他,性感睡衣也穿了,三十二式也玩了,还不肯?

    柳咬咬生第一个她就想去看了,但那时纳兰手术不久,她提也没提;生第二个的时候纳兰身体已经基本稳定,她动了这心思,纳兰却没批准,这一回,情况诡异,她决定必须要去,但就算去,也该得到纳兰同意,不能让他担心。

    “去便去,多带些人保护你。”好在纳兰述很快便答,还微笑吻了吻她,“你秘密地去,自己小心,这是非常时期,我宁可丢国失地,也不想你出任何岔子。”

    “怎么会。”君珂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讨好地在他身上蹭蹭,“我是你的宝,我知道。”

    纳兰述笑起来,把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的某人一揽,一个翻身,“小狐狸,你这是在讨好呢,还是在撩拨呢?既然如此,咱们来预习秘本第三十三招吧!”

    帐幔深垂,暗香沉沉,低笑嬉玩动荡摇曳,鲜活这幽寂庄严宫廷,夜色流芳……

    气息渐渐平静下去,微热的躯体紧紧挨着,彼此都贪恋对方的美好,不肯稍离,君珂懒懒趴在纳兰述胸上,纳兰述手指随意地拈着她的发尾,乌发之下是洁白玲珑的身躯,微微有汗,晶莹生光,眼见着那汗渐渐收了,肌肤便显出瓷一般的细腻和润来,他忍不住将手搁上去,当真便如遇上细瓷,顺滑地落了下去。

    这一落便落到了她柔软的腹部,纳兰述的神情微微憧憬,“柳咬咬生了三个,小珂你可不能输了她,她三年生三,你一次解决怎么样?就怕你这肚子装不下,要么两个好了……”

    君珂听他自说自话,好气好笑又微微有些心酸,眼角觑了觑自己专门用来喝羹汤的玉碗,心里微微掠过一丝犹豫——瞧他这么渴望的,或许真该要个孩子了,只是等到想要的时候,时机又不对,唉,还是等战事结束再说吧……

    某人的禄山之爪又不知疲倦地伸过来,君珂恨恨打开他不安分的手,手刚落下去,便鼻息沉沉地睡着了——她累坏了。

    纳兰述轻轻抓了她的手指,温柔地搁在被褥内,将她严严实实盖好,才轻轻发出一个暗号。

    窗下随即响起剥剥几声,有人悄然而入。

    “陷阵营那参将现在在做什么?”

    “大庆大燕皇宫有何动静?”

    对方回答后,纳兰述沉默半晌,端起用棉褥子包好的茶壶,喝了一口温热的参茶。

    他垂下的眼底,已经没有了刚才愉悦轻松的神情,淡而冷。

    “将西鄂天南州和当初留在大燕北境的所有人手,全部调拨到……”他顿了顿,眼角在墙上天下舆图上扫过,一眼就看住了一个地方。

    张半半躬身等着他的旨意。

    “燕京。”

    清晨的九襄县,笼罩在一片淡白的雾气中,雾气里隐约可见处处关卡,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梭巡来去。

    这里是大燕东北部,离流花郡最近的一个县,经过这里,便可直入大燕内陆腹地,前不久因为流花郡被尧国袭击占领,燕军只能后撤,将绝大部分兵力都放置在九襄县及九襄山一线,严防死守尧军再次踏破山关,真正攻入大燕腹地。

    不过尧军似乎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占据流花郡后也固守营盘,加筑土围加固城防,竟然有打算依此长久作战的准备,双方便以九襄为界,再次对峙。

    九襄这边的燕军战战兢兢,每日里都听说对面传来的消息,说流花被占领,所有商家遭受重创;说尧军对流花百姓倒是秋毫无犯,但对属于大燕燕京贵族的旗下商户大力打压,那些世家旁支惶惶不可终日;说流花里各世家旁支子弟,包括流花郡势力最大的许家,都在想方设法逃离流花,几乎每天,九襄这边都能抓住几个从那头逃过来的燕人。

    九襄这边的燕军,一开始为了防止被密探侵入,不管回逃者是不是燕人,抓到的都一律处死,但逃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逃回来的人身份也越来越高,很多人都是朝中大臣姻亲或子弟,这些驻边将领根本得罪不起,而且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流花那边逃出来的有身份的人,比以往还要多,弄得九襄驻军统领,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整日愁眉深锁,最后只好把这些人统统关在九襄县衙内,等待上头批复再做处置。

    九月初五,一大早,秋雾沉沉,在九襄山巡逻的士兵,就发现对面有一些异常的动静,随即对面山寨木栅栏一开,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辘辘向这边驶了过来。

第918章 渔网装(1)

    声音很远,但声调雄壮,出没于四面八方,随着人声出现的,还有簌簌草木摇动之声,脚步急速趋近之声,武器金属和身上软甲相击之声,听起来,像是四面都已经被包围。

    君珂冷笑一声,耸身欲起,她深入大燕,虽然势单力孤,但浑身也武装到了牙齿,再加上她的实力,这天下无论哪国,就算出动军队,也只能拦她而不能留下她。

    唯一遗憾的就是计划还没展开,就被大燕发现,救柳咬咬母女难上加难了。

    身子刚刚一动,就被一双手按住,梵因华美温和的嗓音在这危急时刻听来依旧从容动人,“君珂,他们只是试探,稍安勿躁。”

    君珂立即乖乖坐下,梵因头一低,被烫着了般赶紧缩手——他一急之下,手按在了君珂的大腿上……

    他不动声色还好,这么匆忙一缩,君珂立即尴尬,双腿紧紧并起,向后缩了缩,转而又想这动作也太明显了,把和尚当成什么了?岂不闹得人家更尴尬?于是又把腿松开了些,这一松又忽然觉得,好端端地腿叉开做什么?慌忙又并起……

    坐在角落里的红砚扶额——姑娘,你晓不晓得这样人家更吃不消?大师都快钻车板里去了……

    车厢里莫名其妙一堆小动作,车厢外韦应倒有了反应,愕然注视着前方,一队软甲士兵从小道上驰来,与此同时还有一群灰衣人,自树林上方掠过,将马车前后堵死。

    “兄弟,你这是招惹了谁?”他倒抽一口凉气,敲敲车壁,“你车里的到底是谁家姑娘?不会是哪家的千金吧?”

    君珂灵机一动,靠近车窗,粗着嗓子道:“大哥,今日小弟招惹麻烦了,您千万护着我则个……车里的……车里的……是姚家四房的……新媳妇……”

    车外韦应倒抽凉气的声音,响亮。

    “姚家!兄弟,你可真了得!”

    梵因哭笑不得地望着君珂,君珂捏捏鼻子,韦家的公子勾引了姚家的媳妇,一棒子兜住了两大最有权势的世家,听起来多劲爆呀。

    半晌却听见清脆的一声巴掌,随即便是韦应惊讶又得意的笑声,“好!好!兄弟,真想不到,咱们家除了我,还有你这么一位奇葩,姚家媳妇!好!哈哈哈……”

    君珂无语,随即才想起,当初这位风流不下流燕京第一情种,似乎勾搭的就是自家的弟媳妇……

    敢情勾搭姚家媳妇,被这熟女爱好者引为知己,更上层楼同道中人?

    “兄弟你这祸闯得不小,不过哥哥我会帮的。”韦应义气干云一挥手,带来的随从立即赶上,“给我拿韦家名帖,拦住他们!”

    几句话对话期间,那些人已经逼近,韦应一看那些人手中都有武器,寒光闪闪逼向马车,世家公子脾气立即发作,眉毛一挑,冷然问:“你们是谁,为何阻我韦家车马?”

    他先入为主认为这是姚家的人,燕京三大世家,韦家公侯代表,姚家富可敌国,向来属于不同阶层,不太对付,此刻语气脸色自然不好看。

    对方不答话,眼神冷沉,也是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领头一个面具男子手一挥,示意属下将马车包围。

    这些人自然是得纳兰君让授意,跟踪韦应的禁中高手,确定韦应的车今天来接的人有问题,因此出面拦下,但皇帝暗探跟踪大臣子弟,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因此都戴了面具,也不言明身份,打算等下把人掳了便走。

    这些人虽然行迹自认为收敛,但皇帝暗探自恃身份,也是傲气惯了,行动全无尊重,全然没想到韦应不知他们身份,公子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个态度?眼看他们我行我素,韦应顿时脸色一沉,也冷冷一摆手,道:“燕京之下,居然还有敢直接对我韦家动手的夯货!给我滚回去!”

    韦家护卫发一声喊便冲上去,暗探们眉头一皱,领头那人冷冷道:“随从打死不计,韦家人不要动!”

    皇家暗探自觉这态度已经够客气,韦应听见却更加暴跳如雷,眉一挑,一捋袖子,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如何跋扈,敢将我韦家随从打死不计?”一跺脚居然亲自冲了上去。

    梵因在车内苦笑,君珂凑在窗边一角,乐滋滋地看着,对红砚使了个眼色。

    领头的皇室暗探看见韦家嫡系公子竟然亲身上阵,也有些慌了手脚,跟踪也好,拦人也好,那都是陛下授意,但陛下可没允许对韦家子弟有任何不敬,韦家公子如果真的闪失了一根毫毛,那可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

    眼看韦应恶狠狠冲了过来,领头男子一闪身,抓住韦应背心,就手一扔。

    他准备将韦应扔出战场,然后拦下车马查人,谁知道手刚触及韦应背心,忽觉手腕一麻,扔人的力道和方向便不由自主一偏,呼地一声,韦应偌大的身子越过人群,划出一道抛物线,砰一声,倒栽在拉马车的马背上,屁股对着马头,脸对着车厢。

    韦大少一声惨叫,被坚硬的马背咯得七荤八素鼻血长流,大叫,“天杀的居然扔我!我要去告御状!我要告死你们专横跋扈的姚家!”

    四面密探一怔,领头人脸色一变——如果真的让韦家公子以为今天拦车的是姚家,跑去告御状为难姚家,那事情就闹大了!

    想到这里再也顾不得保密,急忙去怀中掏腰牌,大声道:“韦公子您误会了,我们是皇……”

    “嚓”一声轻响,一枚石子电射而来,诡异地绕过人群,击中他的下巴,几枚带血的牙齿飞射,其中一枚牙齿又击中他拿腰牌的手腕,这人手腕一软,腰牌又掉回了衣服里。

第919章 渔网装(2)

    车帘便在此时悄悄一掀,一双雪白纤细的手一闪,手中一枚三棱刺,狠狠地戳在了马屁股上!

    “恢律律”一声长嘶,拉车的马吃痛,立即扬蹄狂奔,马上倒躺着的韦应刚刚哼哼唧唧爬起身,被这一下狂冲,带得砰一声又四脚朝天倒撞回马背,头一抬天旋地转,耳边风驰电掣,惊得韦大少大叫,“救命!救命!”

    眼看他姿势无法调整,几个起落就要被马背颠下踏伤,“咻”一声轻响,一条丝带自车板之下射出,无声缠上他的靴子,将险险将要坠地的韦应拉住。

    此时马车冲出,拉车的马头前还倒拖着一个人,整辆车轰隆隆前奔,前头堵路的暗探下意识让开,有人试图出手勒住惊马,但韦应偌大的身子正顶在马车前方,挡住了这些人的动作,眼看着马车轰然冲出包围,便往前方小道上去了。

    “追!”

    灰影闪动,紧追不舍,蓦然前方马车上,抛出一条人影,伴随着韦应的大叫,“救命!救命!接住我!”

    众人抬头一看,半空中手舞足蹈飞来的,可不正是韦家大少?只得出手接住,这一耽搁,马车轰隆隆早去得远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那个领头人,那领头的是纳兰君让皇家亲卫的副统领,此时脸色阴沉,霍地掏出一个形制古怪的枪筒状的东西,眯眼瞄准,抬手对着那马车车轮就是一枪。

    “啪”一声轻微炸响,那车轮上隐约似乎出现一点小小火苗,随即消失不见,那点声响并不惊人,湮没在马车狂奔时的巨响之中,没有人发觉。

    “大人,这是……”

    副统领潇洒地吹吹枪筒,将枪收回自己的腰囊内,冷笑道:“这是陛下御赐的穿云弹,全天下不过三把,是陛下亲自研制。这次陛下赏了我一把,这东西威力惊人,射程极远,里面装的是特制的天蚕丝和火弹子,天蚕丝不怕火,可以和火弹一起用,以天蚕丝缠住对方兵器或者车轮,再以火弹毁坏。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妙利器,可惜就是只能用三次,如今已经用了一次了。”说完不住唏嘘,显得十分心疼。

    “陛下真乃神人也!”其余人大赞,“这是从何处想来!”

    那副统领忽然笑了笑,眼神若有所思,半晌才神秘地道:“今儿自家兄弟,我便说实话,这东西可不算陛下自创。”

    “那是谁?”

    副统领手抚枪管,笑而不语,眼前忽然浮现多年前,燕京城门之下,万军之中,那英风烈烈的云雷新统领,小腿之侧忽然爆出的一团白光,和她飞身跃上城墙追杀姜云泽那一刻,从靴筒里飞出的那柄古怪的枪。

    那一刻泣血悲愤直上城墙的少女,连同那隼利惊人似要穿刺入云的怪筒,成为记忆中永难磨灭的印痕,深刻在当时在场的上万燕军心中。

    连同当时主持燕京围堵的大燕皇太孙,他记住了那一刻的她,也记住了那一刻那奇怪的枪是如何将高大城墙上的姜云泽困住,之后他遍请名家,苦心钻研,终于研制出这枪,起名‘穿云’,却不知是指枪能穿云而没,还是人已穿云而去?

    枪虽威猛,但限于生产力水平和冶炼条件,所采用的金属无法抵挡那样强大的后座力冲击,一直没有投入使用,直到三国战争开始,在军工专家的建议下,纳兰君让才开始小批量的再造这武器,并下发给亲信试用。

    这只枪,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纪念,纪念那落雪落血的燕京绝灭夜,那绝然而去分道扬镳的开始,多年来他固守着这样的纪念,心事万千,穿云而去。

    副统领珍爱地抚摸着那枪,眯着眼睛,想着多年前那燕京传奇少女,优雅与热血并存的风采,如今她当真如那城门一跃,直上青云,已是一国之后,坐拥北地江山,这样传奇的人物,分属敌对,远在异国,此生想必也不可得见。只能靠这支奇特的枪,将斯人缅怀了……

    远处辘辘而去的马车里,君珂忽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不雅地抽抽鼻子,纳闷地望天,“这天还没凉,怎么这么容易感冒?坑爹!”

    惊马一阵狂奔,在精通马术的尧羽卫高手操控之下,慢慢也恢复了平静,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一点细细的银白,在车轮上无声无息地延展开来,越拉越长,却始终不断,渐渐便绕住了整个车轮,而一点火星,顺着那柔韧无双的丝线轨迹,也在向整个车底蔓延……

    车厢里君珂感觉到车子恢复正常,身后似乎还没人追来,松了口气,掀开车帘,探头出去看,道:“这是到了哪里?咦附近有个深沟,小心驾驶,不要歪到沟里去……”

    话未说完,蓦然车子一歪,随即车底一震,君珂正打开窗户,去看外面那黑黝黝的深沟,这车不大,车窗却宽阔轩敞,君珂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此时车子大倾,君珂身子一歪,顿时就落了下去!

    身后梵因红砚惊呼,梵因靠她最近,劈手就去抓她,此时以他的位置,合身一扑,抱住她的腰是最合适的,偏偏和尚禁忌过多,手刚伸出去便又缩回,急忙衣袖一拂,扯住了君珂腰上的佩带,正要将她拉回,蓦然脚底一震,轰然炸响!

    响声一起,梵因身子腾空,此时他若自己冲破车顶逃生,必然很容易,但电光火石一瞬间,他先一脚踢出,将扑上来救君珂的红砚给踢出了车厢,随即身子向上一纵,双臂一张,终于不顾一切抱住了君珂。

    “啪”一声炸响,伴随木屑纷飞烟尘滚滚锦褥四散,红砚身子弹出,栽在回身来接的尧羽卫怀中,半截车身连带没能及时逃出来的梵因和君珂,却一起落下了深沟。

第920章 渔网装(3)

    “主子!”红砚惊叫,扑入烟尘中,只看见黄色烟雾中紫褐色车身一闪,伴随一阵轰然坠落之声,路边散落一地碎木用具,已经看不见人。

    身影一闪,君珂带来的几名尧羽卫奔了过来,探头对底下一看,松了口气,道:“沟有七丈许,虽然深了些,但主子和大师都是高手,不至于伤及性命,倒是刚才那一炸,不知道伤着大师没,我们下去探探。”

    这里的地形近似小山,一路向上,君珂她们正好行到最高点,落下去落差最大,尧羽卫和红砚顺路往下走,回到沟底,触目所及满地都是马车碎片,散开的车辕,却寻不到两人踪迹。

    尧羽卫和红砚傻住了,面面相觑——眼看着人落了下来,这是落到哪里去了?

    “马上就要进京了……”就在尧羽卫和红砚绕道下山的时刻,一队人正行走在山下官道之上,也是浩浩荡荡护卫,拥卫着中间的几辆马车,当中一辆马车帘子掀开,传出一声幽幽低语,语气不知是放松,还是不安。

    “是呀,走了一个多月,终究是要进京了。”一个走在马车边的嬷嬷装扮的中年女子,怅然望着前方燕京隐隐的轮廓。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展颜一笑,道,“王妃放心,咱们好歹是藩王身份,这回应召进京,陛下必有重赏,听说宅邸都已经建好,就等咱们入京陛见后入住,陛下恩厚如此,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车中人沉默半晌,抚摸着怀中温顺的小白狗的颈毛,幽幽道:“终究失去封地,寄人篱下,燕京居,大不易啊……”

    嬷嬷涩涩一笑,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好沉默。

    队伍最前方深蓝金边旗上,“晋东”两个黑字迎风招展,车内人用有点忧伤的目光看着那旗——过了今日,这旗便要收起封存,从此永无再在风中扬起的机会,而代表百年王族存续的标记,也将从此在王朝中湮没。

    天下七藩,削藩必行。大燕反其道而行之,先削最强大的冀北,八年后,轮到了最弱小的晋东,新帝一纸诏令,晋东王降为国公,及其眷属携带护卫三百,沿途地方官府接送,前往燕京定居。

    如今晋东王的队伍,正行在燕京郊外,即将进入燕京。

    “那边是什么?”忽然去岸边取水的人一阵骚动,随即有人飞快跑回来回报,“启禀王爷王妃,在溪水侧发现有人,似乎是从上头落下来的。”

    溪水里的人,自然是君珂和梵因。

    两人从沟边栽下,原本君珂是来得及施展轻功自救的,谁知道梵因抱住了她的腰,而在抱住她的腰之后,受那一炸他被炸晕,君珂反应过来后怕伤及他,只好提气反身护住他,落下时两人被马车撞及,骨碌碌一阵乱滚,君珂的脑袋不小心碰到溪边山石,顿时也晕了过去,两人落入泉水,被水冲入下流,直到此刻被晋东王进京的队伍发现。

    此时君珂微微扇动眼睫,正在将醒未醒间,已经感觉到浑身冰冷,寒气彻骨,手不知被谁紧紧攥住,而头顶隐约人声,闭起的眼帘也能感觉到光影缭乱,似乎有很多人在周围奔走,心中不禁一跳。

    她历经艰险,风浪中闯过来的人生,对危险已经有了直觉的反应,立即闭上眼睛,伸手悄悄在水下一摸,梵因似乎就在身侧,她手反背在身后,从腰后的暗袋里抽出一个人皮面具,握在掌心,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她眼一睁,便看见上头数张面孔,挡住日光,正用好奇的目光灼灼注视着她。此时君珂眼睛一睁,众人一喜,身子一动,日光泻下,正迎上君珂目光,恍惚里众人都觉得金光一闪,像金刚钻绽放璀璨。

    众人都下意识一呆,这一呆间,君珂已经透过人缝,看见后方的旗帜和车队,她身为大尧皇后,天下情报尽在指掌,对大燕削藩尾声也是清楚的,心中一动,顿时找到了进入燕京乃至皇宫的办法。

    随即她眼神一直,抚住额头,怔怔呢喃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姑娘,我们还没问你呢,这里好像是临波泉的下游,你怎么落水,被冲到了这里?”一个护卫有点警惕地问。

    君珂不答,眼神一转,看见身边梵因背身朝下,背上血迹殷然,似乎还在昏迷中,但就算在昏迷,当她的手挣脱他的掌心,他的掌心依旧下意识一蜷,一个欲待抓紧的姿势。

    君珂心中一紧,一个翻身便扑在了梵因身上,叫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一边叫喊,一边扶起他的头,扶人的时候,顺手将掌心里团着的人皮面具往他脸上一抹,指尖轻按,已经给梵因戴好面具。

    梵因那张脸,在燕京几乎无人不识,她现在想要借晋东王的力量进京进宫,但又不能丢下梵因,也不能令梵因被人认出,只好先给他也改装了。

    指尖一按梵因脉搏,她稍稍放了心,体气虚弱,好在没有内伤,外伤有点重,需要休养,现在不宜移动,最好先在这队伍里混着,等到稍稍好些,大燕圣僧有的是办法自己离开。

    “这是你哥哥?”一个护卫皱眉看她,君珂戴的面具,为了伪装韦家媳妇,容貌自然是上佳,而给梵因戴的,是备用的男子面具,容貌猥琐,此时她自称梵因为哥哥,别人的眼光,立即就怪异了起来。

    君珂也发现了不对,赶紧呻吟一声,扶住头,喃喃道:“似乎是我哥哥?我一直这么叫来着……哎呀……头好痛……”

    她头侧被撞破一块,血染乌发,衣衫凌乱已经看不出高贵质料,自觉很适合扮演狗血失忆,只管喃喃扶头不语。

第921章 渔网装(4)

    “这姑娘怎么了?撞傻了?”一个嬷嬷打扮的女子上前来,“可还记得名字?家住哪里?王妃听说了,叫着人送你们回去呢。”

    “我是谁……”君珂抱住头,一副苦思不得模样,末了扶住梵因,绝望地仰起脸来,茫然地道,“人家真的记不得了……”

    她仰起的脸巴掌般大,秀致风韵,一枚珊瑚璎珞垂在洁白如玉的额头,被黄昏的日光映照得虹霓四射,如水波光,连带眼眸都笼罩在那般楚楚的红影里,恍惚里便让人觉得带了泪,经了霜,不舍而可怜。

    众人搓手,都觉得弃下这样的弱女子实在不忍,目光转向那嬷嬷时,便带了几分哀恳之意,那嬷嬷咂了咂嘴,道:“这可怎么好呢,不然老身替你再去问问王妃。”

    那嬷嬷是晋东王妃贴身嬷嬷,向来有几分地位,回头和晋东王妃说了,王妃正万千愁绪,也没心思理会所谓“落难兄妹”,随口道:“正好咱们带来的人不多,也缺个懂燕京话的,既然不记得了,就先跟着吧,反正咱们进京了也是闲散公侯,不用怕惹什么麻烦。”

    嬷嬷回头告诉君珂,君珂千恩万谢,那些随从本来精神怏怏的,见着君珂都神情一振,一位管事特地给君珂腾出了一辆放杂物的马车的一半位置,又命随行医官来给梵因看伤。

    君珂扶着梵因坐起,装作一瘸一拐模样,慢慢往马车面前去,将要上车时,忽然觉得背心一凉。

    那是种奇特的感受,不是真正的寒冷,而是武人在危险逼近时,自然产生的不安预感。

    君珂脊背一紧,呼吸放慢,一边照常扶着梵因上车,一边细细感觉四周的动静。

    四面似乎没什么异常,这位晋东王带来了一百多位护卫,不算多,散落在偌大的车队四侧,远处有几个侍卫蹲下身在溪边取水,君珂的眼光一扫而过。便要上车,忽然浑身一僵,一偏头,盯住了溪边。

    那里,几个侍卫中间,一个男子正用革囊取水,动作很寻常,可君珂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怎么都想不出到底问题在哪。

    她在车边停了停,想要思索一下,但扶她上车的小丫鬟已经等得不耐,连连催促,君珂只好上车,一个管事跟过来笑道:“没有多余位置了,你哥哥又受了伤,便暂且都在车内歇着,自家兄妹,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君珂笑应了,上了车,梵因已经包扎过,呼吸平稳,估计很快就要醒来,君珂盯着他染了尘灰泥垢的衣襟,心中颇为歉疚,大燕百姓心目中圣洁如莲的龛里花,却总在为她堕落尘埃,她想予以回报,却在伸出手那一刻,总觉得自己捧出的一切,如此世俗污浊,反倒染了他如云衣襟。

    “我师恕我……”蓦然一声呓语,惊得她急忙回身,喜道,“大师你醒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梵因紧闭着眼睛,额角雪白,脸上却微微泛出潮红,唇间呓语喃喃。

    他受伤又落水,发烧了。

    龛里花本就晶莹纯澈,天光一般明洁,此刻微染病弱之红,倒多了几分艳,显出些人间气象,那容色也便更夺人心魄,君珂不敢多看,转了眼光,蹲到他身侧,取出自己锦帕,在车旁架子水盆里蘸了水,给他擦拭脸颊降温。

    沾湿的锦帕刚刚触上梵因脸颊,他便浑身一颤,手蓦然抬起,便要来抓君珂的手,君珂一惊缩手,几滴水滴滴在梵因额上,梵因眉头一颤,君珂以为他要醒来,正要避开,蓦然见梵因眉宇一阵颤动,神色痛苦,低呼:“我师,痴念如刀,化刀如雨,您来惩我!”

    随即又搁手于心,长吁道:“自因缘生,从因缘灭,因缘如此,我在何处?”

    君珂怔怔盘坐在他身侧,看着他辗转反侧——这清静自修,天生佛性的圣僧,也会生出噩梦?也会纠结烦恼?也会自责不安?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令他连额间落水,也会幻化成切肤刀雨?

    “我师……”梵因紧闭的眼眸翕动更快,仿佛在和混乱的元神或者意念中的大神通在做着激烈的对峙和交锋,身子忽然一挺,似乎要坐起,低声而清晰地道,“大光明私相授受,梵因一身担之!”

    这一声出口,他似放下又似解脱,长吁一口气,眼眸的激烈颤抖停止。

    君珂的手却颤了颤。

    大光明法……

    可不就是梵因先后两次通过特别方式,传授给她,用以压制沈梦沉毒功,并助她冲破冲破禁制的佛门之功?

    她练武迟,内功一开始基础还没打好,就被沈梦沉毒功倒灌,如果不是大光明法及时护持,也许她早就走火入魔。君珂虽然所学驳杂,但内心里,对梵因的大光明法传授,一直最为感激。

    她知道这佛门心法定然十分珍贵,否则梵因也不会用那样七拐八弯的方式进行传授,但也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给梵因留下了很大压力和阴影,在他高热混乱的此刻,犹自心深处迸发而出。

    怎般罪孽,如此生受?

    君珂只觉得心中发冷,忍不住握住了梵因的手,触及他滚热干燥的肌肤,忽然又觉得亵渎和不安,慢慢缩回手,拉住他的衣角,一字字道:“以往我不知道你为我牺牲多少,你从来都不说,如今我知道了,但不能再欠你下去,梵因,今生我许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只要我能。”

    这句话出口,忽然觉得心中一定,却又一空,不觉得喜悦,反倒生出一股淡淡的苍凉——梵因如此坚忍清静,他会要什么?而她又能给他什么?

第922章 渔网装(5)

    身边的梵因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他毕竟多年修行,心田稳固非常人可比,连热度都无需药物在迅速减退,君珂静静坐在他身边,只觉得精神安适,梵因就是有这样天生的力量,令人伴于身侧,自然空明。

    在这样的空明中,所有杂乱的思绪都飞出了脑海,但不知怎的,却总有一幕场景,在脑中一遍遍回放——溪边的侍卫,用革囊在取水,横过水面的手……

    君珂忽然一颤。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手!

    那人用革囊平平抄过水面取水,这个姿势,手一定会触及水面,但这人的手,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悬浮在水面上的,一点没有触及水面。

    也正是因为手的姿势怪异,才会让君珂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手为什么不敢碰上水面?

    难道是因为……手指有毒?

    君珂霍然站起,下意识就要打开车窗去看,手伸到一半止住,半晌,慢慢坐下来。

    不管那人是谁,现在都不是她出面去拆穿的时候,晋东王这个回京养老的队伍,正是最好的遮阳伞,她能想到托庇此处混进燕京,别人为什么就想不到?

    此时拆穿才叫不智,不如静观其变。

    君珂静静想着对方应该是谁,由猜测用毒,自然而然便心中一动——不会是他吧?

    转而忍不住失笑。怎么可能?沈梦沉现在可是一国之君,身份贵重,就算他聪明到可怕,当真猜到她来了燕京,也跑来想要挟持她,但也不可能托庇人下屈尊去扮个护卫啊。

    大部分时候大智若愚,偶尔大愚若智的大尧皇后忘记了,她自己也身份贵重,现在屈尊托庇人下,扮演个落难丫鬟……

    车马并没有立即进京,在燕京城外最近的一个驿馆停了下来,外地王侯进京,向来要先递表,再由皇帝下诏接见,晋东王一行打算在驿馆住一夜,明日一早进宫陛见。

    驿馆里很挤,因为先前已经接待了一队客人,据说是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顺带还带了家眷探亲,人家先来,不好让人家让出去,晋东王府的人也只能占了驿馆的南院,君珂从镂空的花墙望过去,发现隔壁院子里门窗紧闭,两辆大车居然驶进了院中,不由心中一动。

    因为要准备明日进宫的礼仪用具,而且王妃头风病又犯了,王府随从上下包括医官都很忙碌,安排了一间小偏房给君珂梵因休息之后,医官顺手塞了些药物给君珂,匆匆道:“兄妹不必避忌,姑娘自己给你哥哥换药吧。”说完便急急跑了。

    君珂无奈,回到房内,顺手把医官给的药扔了,掏出自己随身的金创药,梵因的伤在胁下和背上多处,必须脱去上衣,换成别人,君珂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反正她心无邪念,但对着梵因,还真是下不去手——圣僧醒来发现衣服被她给脱了,会不会愤而涅槃?

    犹豫半晌,君珂咬牙、拔剑、执剑在手,龙蛇飞舞,嚓嚓嚓!

    布片如蝶,翩然而落,大燕圣僧瞬间换了一件渔网装……

    “我没脱你衣服我没脱你衣服……”君珂一边碎碎念一边给他敷药,顺手掏出一枚丸子,捏住梵因下颌,轻轻用力,梵因口唇微启,君珂手指一弹,药丸入口。

    药丸太大,难以咽下,君珂单手按住梵因的胸,正要运气帮他顺下药丸,蓦然梵因张开了眼。

    君珂一愣。

    两人大眼对小眼怔怔相望,君珂坐着,梵因躺着,君珂一手按在梵因唇边,一手按在他胸前……

    梵因眼睛渐渐张大。

    君珂一瞬间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强抢民男的猥琐女色狼。

    她唰一下缩回手,梵因头一低,看见了渔网装,瞬间瞳仁一黑,身子向后一弹,咚一声撞在背墙上,君珂听得那**重重撞在坚硬墙壁上的声音,禁不住浑身一哆嗦,瞬间再次感觉到,女色狼升级了,现在像个强奸犯。

    强奸犯撒手就往后退,梵因抓起一件被单往身上一披,遮住他的洞洞装,那眼神和动作,强奸犯顿时再次升级为恶棍。

    恶棍羞愧无伦,低头忏悔,准备退出这间房好好反省,蓦然耳朵一竖,听见了一点异常的动静。

    那声音极细微,像是哪只被风吹落的毛虫,压碎了地上枯脆的树叶。

    但君珂立即便引起了警惕——这可能是风的恶作剧,但更有可能是人的脚步声。

    谁在偷听?

    已经向外旋出的脚步顿时一个反旋,君珂回到床边,与此同时床单大师却起身便要向外走,君珂一急,伸手拉住他,手指插在了洞洞上,嗤啦一声响。

    君珂缩手,欲哭无泪,恨不得砍掉自己的一双爪子……

    “走水啦!”蓦然一声大喊,惊得两人都一怔,抬头一看,隔壁院子果然已经燃起火光,深红的火苗耀亮天色。

    火势凶猛,让人诧异,这瞬间怎么就燃起了这么大火?

    君珂支起窗,院子里已经人声鼎沸,王府随从和驿站驿丁们都跑来跑去,端盆提水救火,一片纷乱景象,君珂正要也去救火,肩膀忽然被人拉住,“不可。”

    一回头触及梵因目光,清透明澈,静静盯着院中跑来跑去的人们,道:“君珂你数数人数。”

    君珂仔细一看,心中一惊——什么时候驿站之内这么多人了?

    她记得王府护卫一百上下,但驿站住不下,只留了大约三十人住在西厢房里,仆佣二十人,驿站驿丁三十人,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一百人在驿站之内,怎么此刻满院子飞跑的人,多到数不过来?

第923章 渔网装(6)

    还有,有些人端盆泼泼洒洒,有些人却手腕不动,脚步稳捷,飞跑之中一滴水也不溅出来,这是何等手上功夫?再仔细看这些手腕特别稳定的人的水盆,浅浅一盆水,这是救火还是洗脚?

    这些象征性端着水的人,与其说是救火,倒不如说趁此机会四处乱窜,此刻晋东王和王妃都被抢了出来,这些人以救火为名,在各屋各房乱窜,眼珠子还不住滴溜溜在人群里梭巡,似乎在找着什么。

    君珂瞅准了一个端盆从面前跑过的汉子,手指一弹,劲风飞射,那人衣袂一掀,腰间隐隐露出一点黑色镶金边的腰牌边角。

    君珂恍然大悟。

    原来那群在道上拦截他们的皇家暗探,还没有放弃追逐,这些人信息灵通,找不到她和梵因,也会想到可能他们会跟着进京的队伍混入京城,只要锁定这几日进城的队伍就行,晋东王自然是重点对象,但人家的敏感身份,这些密探又没法光明正大搜查,只好私下放火,趁机搜人。

    君珂摸了摸脸,不得不叹息对方歪打正着,她的面具十分逼真精致,甚至能透出血汗,但也正因为如此,太薄太细,经不起火势烘烤,等下一旦卷边就会露馅。

    正想着是不是趁乱先避开,眼角一瞄正看见隔壁院子的人也已经冲了出来,几个人簇拥之中,一人头发纷乱,捂着半边脸,赫然正是柳杏林。

    君珂一惊又一喜,想不到柳杏林一行也通过假冒官差的方式混入了燕京,好巧也投宿在这驿站,她原本和柳杏林约了在当初她燕京官邸见面,她打听过了,她在燕京的府邸,竟然一直没被变卖发赏,每月燕京府还会派专人去打扫,在那里见面最合适不过。然而如今她阴错阳差混进了晋东王队伍,倒想着趁此机会,进入大燕皇宫,先拿出解药再说。

    只是她终究心悬柳咬咬母女,在去拿解药解救她们之前,她觉得也应该亲眼察看一下她们的安危,此刻发现柳杏林,顿时觉得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脚步一错,君珂已经跃起掠过围墙,她动作轻捷,如惊鸿一掠而过,在纷乱的人影之中毫无痕迹。

    某处围墙下,却有人忽然回首,冷沉的眸子,向着她离开的方向一闪。

    君珂越过围墙,并没有去找还在那掸灰的柳杏林,直奔那两辆大车,还没靠近,就闻见浓浓的药味,心中又忧又喜,喜的是果然是咬咬母女,忧的是这药味这么浓,病人甚至不能下车见风,咬咬母女看来情况危殆。

    “咬咬……”她轻声呼唤,自侧面兜向车身。

    不知道是风还是人为掀动,车前门帘忽然开启一线,一截手指露了出来,指尖莹白,指甲圆润,有点虚弱地微垂在帘前,小指微微翘起,仿佛一个无言的召唤。

    恍惚那便是柳咬咬的手,君珂心中一阵怜惜,一个箭步就要去掀帘子。

    蓦然脚步声响,随即有人大声道:“你是谁?竟敢惊扰此车?”是柳杏林的声音。

    他声到人到,快步赶过来,便要拉开君珂。

    君珂一喜,道:“杏……”话说了一半才醒悟自己戴了面具,正要揭下面具自承身份,蓦然看见柳杏林身前身后,很快跟过来几个陌生面孔,神情警惕地盯着她。

    君珂一怔,手指停在脸边,想用眼神提醒下柳杏林,柳杏林目光却飘来飘去,大声道:“这车里有要紧物,等闲人不可靠近,须得开杜仲、忍冬、余甘子、马尾莲、紫河车、人中黄,方可。”

    君珂又是一怔——这几味药寒热不同,温燥具备,根本不应该开在同一个药方中,再说好端端地在此时开药方干什么?柳杏林这是怎么了?

    “姑娘是避火误到此处吗?”柳杏林身边一个男子笑道,“此间有传染病人,不宜靠近,姑娘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君珂看看四周,闲杂人等太多,不知敌友,难辨亲疏,确实不是和柳杏林相认的好时机,勉强一笑道:“既如此,打扰了。”慢慢向后退,走出几步回头,看见柳杏林果然也在扭头看她,只是当她一回头,柳杏林身边男子就有意无意一错步,挡住了两人即将接触的目光。

    君珂心底的疑问,浓浓地泛起来,然而左看右看柳杏林,虽然憔悴,但没有伤毒,也没有被限制自由的迹象,他便是有些烦躁不合常理,也有可能是因为为咬咬母女忧心不安,只是……那个药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君珂直觉这药方有诡异,一时却想不出端倪,随即脊背一僵,那种目光注视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她迅速退入黑影之中,再次翻回了隔壁,还没站定,忽然几个人蜂拥着向她的方向而来,当先一人似乎脚下发滑,“哎哟”一声向下一栽,正好一脚踢着了一根被烧断的檩条,那檩条好死不死砸在君珂身侧一个支起的窗上,这里的房子半木结构,顿时君珂身边这间小偏房,大火也熊熊烧起。

    此时那几人一抬头,盯住了君珂,君珂被他们盯住,也没法施展轻功快速逃离,只好故作惊慌,一步步向后退,偶然一转头,却发现刚才就在身边的梵因不见了。

    “哥哥!”君珂捂住脸尖声呼喊,手指趁机按捺住卷起的面具边角。

    轰隆一声窗子烧毁,她趁机急退,抱脸晃头,傻姑一般奔出房门,此时人都在院中空地上,护着晋东王和王妃,王妃正连连跺脚,对一个气喘吁吁的嬷嬷道:“雪团儿还在屋里,快给我抱出来!”

    君珂冲出,那几个皇家密探立即迎上前来,急声道:“姑娘可伤着了?”一边一左一右,就要卡住她的臂弯,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第924章 渔网装(7)

    君珂捂脸哭泣道:“可吓死我了……”好似惊吓得昏了头,一头就撞进一个迎来的男子怀里,那男子没防到她竟然自己撞过来,一怔向后一退,脚踩到几截焦炭,一滑一跌,手中半出鞘的刀顿时滑出,雪光一闪,直直向外飞去。

    此时轰然一声,王妃那间屋子门被撞开,一个嬷嬷抱着一只嗷嗷叫的小白狗儿奔出来,王妃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张开双臂去迎,刚刚冲出两步,蓦然觉得冷风扑面,雪光耀眼,再一抬头,一柄长刀正盘旋着飞向她的颈项——

    一声尖叫上冲云霄!

    “砰。”又一声闷响,伴随人体坠落和人们惊呼之声,众人惶然张开刚才惊得紧紧闭上的眼帘,低头一看,都是一呆。

    王妃跌坐在地上,还抱着她的狗,她身边一个女子低着头,满身灰尘,臂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在这女子身侧,还有一名侍卫,半跪于地,手中抓着那柄天外飞刀。

    众人都呆了一呆,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君珂一边赶紧沾了一手的水盆里的水,濡湿面具,一边抬头,盯了那侍卫一眼。

    那侍卫也正抬眼看她,两人目光相触,那侍卫微微一笑。

    君珂一怔,赶紧收回目光捂脸低头,做羞涩不胜村姑状。

    心里却如警钟敲响,一声声都在盘旋一个疑问——这是谁?这是谁?

    刚才她见王妃遇险,心中大喜,这正是她摆脱侦查并向王妃示好,好继续跟随她的大好机会,当即毫不犹豫抢出,准备假惺惺受点伤,骗得王妃感动,正好混入宫中盗药。

    谁知她刚刚奔出,就感觉到对面风声一急,有人也从另一个角度奔来,瞬间和她撞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目光一触,明明陌生,忽然都觉得惊心。

    她撞开了王妃,对方抢走了刀,刹那之后,尘埃落定。

    晋东王妃死里逃生,怔然半晌,着人扶了来向她和那侍卫道谢,那侍卫憨厚地搓着手,笑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这位姑娘还比属下快了一步,娘娘该谢她才是。”

    君珂更憨厚地笑道:“民女蒙娘娘搭救,救命之恩岂可不报,也是应当的。”

    两个呵呵笑的老实忠厚“救命恩人”,各自对看一眼。

    “两个都是忠心人。”晋东王妃欣慰地道,亲昵地执住了君珂的手,“哎呀,你手好凉。”

    “看娘娘刚才遇险,给吓的。”君珂笑得见牙不见眼,在袖子里搓了搓手指——尼玛,怎么回事,浑身不得劲,总觉得毛毛的!

    “你们是何许人?”晋东王此时发现那一些皇家密探的不对劲,狐疑地上下打量,“似乎不是本王护卫,也不是驿站驿丁?”

    那些人对看一眼,神情尴尬,看看君珂,犹疑含糊地道:“我等奉命前来此处查办人犯,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一等侍婢!”晋东王妃柳眉一竖,“奉命?你等是何身份?奉谁命令?竟然夜闯驿站窥探朝廷王公寝居,并险些失手伤人。难道……”她倒抽一口凉气,霍然转头看向晋东王。虽然未着一语,但脸上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晋东王脸色也很难看——当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己交出封地,只带百名护卫入京,成为他人刀俎鱼肉,朝廷从此没了顾忌,就在这燕京城外,以失火为名,悍然下手?

    密探头领看他脸色便知不对,心中暗暗叫苦——削藩从来都是敏感事,藩王占据藩国日久,谁手下没有些嫡系军队?虽然晋东是最弱一藩,也乖乖听命来京长居,但毕竟这是夺人封底削人权柄的事儿,朝廷上下处理起来都十分小心,陛下接连下旨地方,要求高接远送,务必礼遇尊荣,不得令王爷一行感觉不快,此时如果在此处令晋东王产生误会,惹出些不该有的麻烦来,他们小小皇家密探,哪里承担得起?

    这个任务是怎么回事?先遇上韦家,再遇上晋东王,都是惹不起的主!

    “这个……”倒霉的密探们支吾着,实在难以自圆其说,忽听头顶上,一个华丽优美如丝绸的声音,悠悠道:“御林诸君,此间事可安妥?”

    众人头一抬,屋顶上,素衣人衣袂飘飘,端然肃立,正含笑下问。火光未尽,灯火犹燃,映半边天际微红,那人立于青黑屋顶,身上似乎是件宽大的袍子,素色,砖纹,被夜风吹得飞卷,飏在天地间,他整个人也似因此轻盈无物,似欲乘风。

    众人眼神都出现一瞬恍惚,随即那些密探认出了是梵因,顿时大喜,那领头的首领也算脑筋灵活,连忙就着话风接上,“是,承圣僧法旨,昭示京城驿站今晚将有大火,恐伤及贵人,我等及时赶来,扑灭大火,所幸晋东王一行无事。”

    “上头是大燕圣僧?”晋东王妃扬起脸,又惊又喜,梵因之名遍传天下,别说大燕,便是别国,也有远来参拜的信徒,晋东王妃以往偏居边境,王族不得召也不能入京,对梵因仰慕已久,缘悭一面,此刻得见,顿时目光痴迷,急上几步,连责问都忘记了。

    满院子的人都在仰头注目这位名动天下的龛里花,君珂也在呆呆看着墙头上临风独立姿态洒然的圣僧,怎么看怎么觉得,神棍那素色、砖纹、宽大无伦的新外衣,似乎很眼熟,很眼熟……

    “愿圣僧有以赐我!”晋东王妃素来是虔诚的佛教徒,立即上前施礼,恭恭敬敬求圣僧赐教。

    “王妃有礼。”屋顶梵因合十,神态慈和,“您是有福之人,大难不死,之后亦有贵人扶助,不必小僧多言,只须多结善缘,且记,福在身侧,自在如心。”

第925章 渔网装(8)

    “福在身侧,自在如心……”晋东王妃喃喃重复,目光茫然地对四周扫了一圈,此刻她身侧,可不就是“奋不顾身救命恩人”君珂?

    晋东王妃目光一亮,激动地抓住了君珂的手,“你刚救了我的命,定然是我命中贵人,身侧之福!我收你做义女!”

    君珂:“……”

    和尚的神棍效果真好啊,可惜效果太好了,替她连妈都招来了……

    屋顶上梵因解了皇家密探的围,顺手给君珂铺了路,含笑颔首,一拂衣袂,飘飘然去了,院内的人,自晋东王以下,俱躬身恭敬相送。

    君珂腰弯下去的时候,忽然打了个踉跄。

    她想起来了!

    那素色、砖纹、特别宽大又眼熟的外袍。

    就是刚才屋子里用来遮渔网装的床单!

    此事还有后话。

    数十年之后,某朝某位也有圣僧之称的大师,在某地开坛**,此大师以风姿出众闻名,并因为首先设计出素色砖纹宽大僧袍而名传天下。该僧袍经大师多方设计,衍生金线砖纹、迷彩砖纹、水墨砖文等多个品种,砖纹僧袍宽大,潇洒,自如,写意,为当时的佛门子弟所拥趸,倍添风采。

    是日,大师被崇拜者问及素色砖纹僧袍的创意理念,其时大师神情忽转怅然,抚摸宽大衣角,幽幽道:“其实老衲并非原创,实是当年云游天下,一日夜间路过燕京城外驿站,忽见大火,正欲去救,忽大燕圣僧梵因踏云而来,衣袍微卷,普降甘霖,风采卓然,令人心折,我等俯伏而拜,心颤不已……是时,圣僧便着素色砖纹宽大衣袍,洒然如仙,风标不与众人同,老衲匆匆一见,再难忘怀,遂作此衣,流传千古,阿弥陀佛……”

    所以说,历史往往就是美丽的误会……

    次日清晨礼部着人来传旨,宣晋东王夫妇觐见,君珂很顺利地跟着进了城。

    从城门过的时候,君珂仰头看了看高阔的城楼,昔年城门惊心一战似乎还历历在目,当初挂假纳兰述头颅的地方,还悬着半根腐朽的绳头,城墙上隐约还能找到一些细微的擦痕,那是她当初一怒上冲蹬掉的墙皮,伤损不大,没有缝补,生着些苍绿的青苔。

    可笑的是,那些痕迹居然被木条围拦了起来,很显眼,一群人从墙边走过,当先一人操着燕京口音,带点得意和骄傲地,指着那痕迹道:“乡亲们,你们从晋西来,进城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里?”

    一群人扒上去闻青苔,那当地向导腆着肚子,大声道:“这是当年神眼少女,云雷统领,如今的尧国皇后踩出的印子!这里面有个典故,叫城门一怒惊喋血,公主统领争夫忙!话说当年咱大燕正仪公主,看中了一个美貌少年郎,抢了去要做夫君,君统领当时打抱不平,仗义出手,就在这城门之下,和正仪公主大打一场,错手杀了正仪公主,君统领痛悔在心,和那少年抱尸双双而去……”

    一旁走过正在喝水的君珂,一口水喷了出来……

    一堆人挤在一点脚尖印子前听名人轶事,神情投入,有人瞪了这不合时宜居然敢喷水的女子一眼。

    “啊……好凄美。”泪眼汪汪感叹的。

    “呀……君统领好威风,杀了公主也没事。”星星眼崇拜的。

    “咦……君统领不是大燕逆臣么?听说正仪公主的部下就是跟随君统领反出大燕的,如果真是君统领杀了公主,她的部下怎么还会跟随她?”这是见识较博敢于疑问的。

    君珂抄着袖子在一边听着,觉得这人生真是沧海桑田呀沧海桑田。

    转头看看那木栏子护起来的脚印,心中微微一动,她是大燕逆臣,她是敌国皇后,她留下的痕迹,原该被铲除、湮灭、掩盖甚至封口,却不曾想,多年后她再来,居然看见大燕还在用这样的方式,记住她。

    这对于封建皇权来说,近乎不可思议。

    这是他的疏忽,还是他的宽容?是他不曾将她记起,还是他也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君珂沉默着,走过城墙,将那群听故事的人,抛在身后。

    进城便直接进宫,晋东王夫妇在进入外廷之时,是允许带随从的,君珂作为晋东王妃新收的义女,也随着进宫“见见世面”,同行的晋东王的护卫,赫然就是昨晚也来救援王妃的那侍卫,他果然也被提拔成王爷亲信了。

    他们进宫的时候还早,皇帝正在早朝,传旨让他们在燕熙殿等候,一个时辰后,纳兰君让下朝,又让晋东王夫妇进内,君珂和一众护卫没有进后宫的资格,都在燕熙殿等候。

    燕熙是外廷五大殿之一,主要放置各类文书,当初纳兰弘庆很喜欢在那里见人,君珂也来过,知道这座殿是回字形结构,从西侧角门出去,可以直通御书房和外廷花园,过了外廷花园,便是大燕皇室存放各类重宝的内库。

    君珂在殿外等了一会,便假托如厕,给一个小太监塞了一锭银子,央他带自己“在外廷稍微走走,多看几个不要紧的地方,好回头给乡老们说说。”

    她刚随着小太监出门,大气不敢喘站在庭院中的护卫们中,有人微微直起腰来。

第926章 情海生波(1)

    君珂随着小太监步出燕熙殿,左右环顾了一下四面守卫,心中有些犹豫。

    她原本不想孤身闯入大燕皇宫,好歹等和柳杏林会和,联系了尧国潜伏在燕京的人手,推算出一个周详的计划再做决定,然而机缘巧合身入晋东王入京队伍,机会难得又四面皆敌,来不及再慢慢安排便已经直入燕宫。此刻虽然毫无畏惧,却多少有些担心,得手后如果惊动大燕皇宫,自己不能和接应的人及时汇合,只怕到时候,出燕京很难。

    小太监揣着银子,带她胡乱在燕熙殿外偏僻无人处走了走,君珂正中下怀,也往偏僻处转悠,一直行到燕熙殿后的一处杂物房附近,君珂东张西望,犹自好奇,那小太监记挂着等下还要轮值,不耐烦地道:“这皇宫可不是由人乱走的,你看也看了,这下可得回去了吧?”

    “公公。”君珂笑着,背靠着杂物房的门,忽然指了指左前方,惊叹地道,“那是什么?是侍卫吗?哎呀好威风的将军!”

    那太监一惊,以为御林军巡视到此处,连忙紧张地转头去看,君珂一指点在他后颈上,伸手一扶扶住他软倒的身子,肩膀一顶,她身后的杂物房的门刚才已经被她悄悄扭开了锁,此时无声开启,君珂就手把小太监拖了进去。

    进了房,四面都是樟木大箱子,君珂随手扭开一个箱子,不禁一乐,原来里面都是淘换下来的宫女旧裳,君珂顿时改变了要穿太监衣服的主意,决定还是扮宫女更方便些。

    她从最上面的箱子里,选了套相对新一点的衣裳,她当年经常出入燕宫,宫中宫女等级以及对应的服饰打扮都很清楚,当即选了件地位不高也不低的三等宫女的衣裳换上。顺手从别的箱子里摸出一个旧的漆盒,准备拿来充做道具。

    一切完毕后她把小太监推进箱子里,留了一条缝,闪身出门去。

    她这边刚刚出门,没多久,几条人影也闪了过来,当先一人独自进入了这间杂物房,进门直奔装了太监的箱子,将他从箱子中拎出来,剥了他的衣裳自己套上,随即随手将小太监往箱子里一扔,顺手“咔嗒”一声,上了锁。

    落锁声音清脆,一条生命却注定要因此沉默,那人无动于衷,微微含笑。

    随即他也悠悠然出门去,迈着太监特有的叉腿步,微微含胸,姿态恭谨,竟将太监所独有的姿态模仿得一丝不差,从背后看,再资深的老太监,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走后,跟随他前来的几条人影再次进入这间杂物房,收拾痕迹,打扫脚印,规整弄乱了的东西,利落迅速,井井有条。

    这批人做好后续工作,也迅速离开,杂物房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平静也只维持一刻工夫,没多久,又有几条人影闪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被锁住的那个箱子打开,拍醒了他,问了几句话,随即又把他拍倒,再次扔了回去,咔嚓一声,箱子上锁。

    可怜那倒霉的太监,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再从生到死,生生转悠了几个来回,却从头到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批人走的时候,也将地下的痕迹都清除干净,连边角的脚印都不留,甚至还在地上重新覆上一层灰土,以示无人来过,其伪装手段和善后处理之高明熟稔,比先前那一批还要高上一筹。

    那间沉寂了很久,今日担纲重要配角,被来来去去的人折腾了几回的杂物房,终于也安静下来。

    杂物房很热闹,君珂很安静,从背影上看,她也不过是一个在宫中苦捱年月的宫女,提着漆盒,步履不急不慢,看上去像是要给哪宫送东西。

    其间也不是没和人撞上过,但她神态从容,步履自然,别人各有职司,也就没人多加注意,纳兰君让继位未久,刚刚放出宫一批老宫女,又适当采选了一批新人,便纵有一些陌生面孔,也没人多在意。

    但这也只限于在宫道之间行走,真要接近或进入哪座宫殿,还是不容易的。

    君珂已经过了外廷花园,再转过一道墙,便是内库外司,大燕皇宫规矩,内库还要分外内外二库,位于外廷的内库,主要存放各地进贡贡品,一些皇帝准备赏赐给臣子的物品,也会在外廷内库登记暂存,内廷内库存放的是各国及藩属之国的进贡,以及部分珍稀之物。两座内库都建制特殊,高墙无窗,墙上有花砖砌成的透气窗,每个窗子形状都不同,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窗子,其实都标志着那一间间库房里,到底存放的是什么东西。

    君珂抬头远远打量了一阵便发现,当初代表药物的那个灵芝标志的窗户已经找不见了,换句话说,外库现在已经不存放药物?

    还要想办法进入内宫?君珂有些犯难,前方宫门有御林军把守,出入要验宫牌和腰牌,她手中腰牌是外廷的,还是太监的,如何能拿得出手?

    忽听前方太监尖细的嗓子传来“陛下回宫——”一转头便见前方花木扶疏处,明黄銮驾在一队太监侍卫拥卫下,逶迤而来。

    纳兰君让下朝回宫了。

    君珂心中一跳,下意识退后两步,刚一退就反应过来自己错了,潜意识里认为身在敌营,戒备太重,看见纳兰君让就自动进入防备状态,却忘记在大燕皇宫,一旦皇帝出入在周围,所有人都不得擅动,必须在原地,放下手中所有东西,恭身静候皇帝离开才能起身,否则便要板子伺候。

    此刻人人都屏息,凝立不动,她这一退,便显得突兀,远处皇帝侍卫立即向这个方向走来,连宫门前的侍卫,目光都投了来。

第927章 情海生波(2)

    君珂一霎间心念电转,是站立不动等待盘问还是现在就出手?等待盘问,一旦验腰牌,立即泄露身份,到时侍卫云集,功败垂成也罢了,这一路闯出去又多许多麻烦,可如果现在动手,又觉得不甘……

    对方来得好快,转眼人就到了近前,不远处纳兰君让似乎也注意到这边,目光远远地投了来。君珂垂着头,感觉到他一向厚重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的额前停留。

    御辇上纳兰君让原本在想着等下接见晋东王夫妇要说的话,一个宫女失仪,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然而无意中一转眼,忽然就凝住了目光。

    今日天气晴好,那宫女垂头站立,斜斜对着他,也对着阳光,午间的日光镀在她额头,一片玉色的反光,晶莹圆润,便显得额间开阔眉色黛青,像山间优雅的岚气,在天地间浮沉。

    她明明恭谨不安地站立,不知怎的,看来总有几分独特的优雅和自如,那风神姿态,恍似一人。

    纳兰君让心间一紧,有些恍惚,再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由自主下了御辇,紧紧盯着君珂,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君珂看着他步下御辇时已经微微心跳,眼看着黑底明黄挑绣金龙的锦靴,缓缓靠近,足尖阴影近在咫尺,不由心乱如麻,听见这一句,嘴唇抿了抿,慢慢抬起头。

    她半阖着眼睛,眼神虚软,不对视纳兰君让,怕自己睁大眼睛,眼底会有金光迫人。

    纳兰君让在她慢慢抬头那一刻,也心腔一阵紧迫跳动,似期待、渴望、震惊、甚至还带有几分微微的恐惧……不一而足的纷乱情绪。

    然而当那张脸完全呈现在他面前时,他无声出了一口长气,一瞬间甚至觉得双肩都一塌,也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失望。

    对面女子,容貌姣好,神态恭谨,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更重要的是,她眼神谄媚,不敢和他对视,整个人都显得畏缩拘谨,和那些在他面前步步小心的宫女一般模样,毫无刚才远观时的独特风华。

    世人或有十分之一相像,可却终不能模拟得她万分之一风神……

    纳兰君让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忽然便情绪低落,有些烦躁——怎么会有刚才那样的联想?他早该忘记她!怎么还能被她如此左右牵动心思?

    “你是何宫宫女?”他脸色冷了下来,绮思一去,精明恢复,眼神隼利地在她腰间掠过,“何故出入外廷?”

    皇帝亲自发问,语气不豫,周围原本只打算例行公事询问的侍卫顿时紧张起来,手按刀柄,迅速围拢。

    君珂心中飞快地思考着理由,正准备回答,忽听身后花道深处,似有人快步而来,步声急促还带着些慌乱,似乎有人急着赶路,没有注意到帝驾就在附近。

    君珂心中一动,听着对方脚步,在对方即将接近的那一刹,忽然假作皇帝问话惊慌欲待下跪,向后又退了半步。

    这半步,正退在对方前冲的路上。

    那人一边埋头向前冲一边还在匆匆系裤带,被她这一挡,手一松,裤带垂下,绊在一旁的一棵矮树上,那人犹自未觉,埋头前行,刚走出一步,“嗤啦”一声。

    裤子撕破的声响清脆,君珂一回头,吓了一跳——好大一个白生生的屁股!

    那人也傻在了那里,裤子勾在树枝上,腰臀后的撕破好大一片,也不知道捂,和他身后的小太监,一起傻傻地盯着君珂。

    君珂一看那人装束,赫然是太医院医官的官袍,估计正急着赶去内宫给哪位娘娘诊脉,抄近路从外廷花园走,却倒霉被撕了裤子。

    “你是哪宫的宫女!”那太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唰一下放下了外袍,铁青着脸呵斥,“竟然在此挡本官去路!”

    这人是太医院的副医正,刚才接到皇后宫人传召,说是皇后娘娘旧病犯了,让他去看脉,这人走到一半,忽然肚子翻江倒海,眼看便要控制不住,他害怕凤驾之前失仪,只得先寻了茅厕解决问题再出来,又怕皇后责怪他耽误,便抄了近路,一边系裤带一边走,也不知道皇帝下朝正往这里来,随即被君珂撞上。

    他这一呵斥,立即吸引了那些侍卫的视线,一名侍卫怒喝道:“王太医!仔细君前失仪!”

    这太医头一抬,这才发现面前的皇帝和侍卫,顿时一呆,随即反应过来,惊得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陛下,微臣失仪……请……请恕罪……”

    君珂趁势退后一步也在他身后跪了,瑟缩不语,心中大喊:“忘记我吧!批评他吧!说两句赶紧走人吧!”

    她期待纳兰君让和侍卫们注意力转移到那太医身上,不要再理会她这个小宫女,侍卫们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纳兰君让的亲军统领呵斥了那太医几句,回身对纳兰君让道:“陛下,您刚才说要急着见晋东王夫妇,此事微臣等自会妥善处理后回报。”

    纳兰君让却似有些出神,亲军统领说到第二遍,他才突然惊醒了一般,怔怔道:“哦好……”忽然茫然的眼神一醒,已经换了口风,“……哦不必了,小事,这么多人堵在宫门前做什么?让王太医回去换衣服,这个宫女……”他看了君珂一眼,眼神复杂遥远,似乎带着微微缅怀,稍稍停顿后才道,“见君擅动也不是什么大罪,不必打板子了,让她回去便是。”

    众侍卫都一怔,不明白陛下前后态度反差怎么这么大,什么时候连个宫女都关心起来,君珂也愣了愣,没想到纳兰君让忽然这么好说话。

第928章 情海生波(3)

    纳兰君让却已经不看她,自上辇而去,年轻的帝王,坐姿端正,背影笔直,双手平搁膝上,眼神很远。

    远过云山,远过八年之前。

    飘回那一年无名小村之外,第一次正式初见,他以为她是妖孽的红门教姑,将飞过院墙的她顺手牵羊;她以为他是打劫掳掠的强梁,在他的马后,狠狠咬下了他的衣襟。

    当年也是这么一声脆响,也是这么衣襟飘飞如雁,大燕皇太孙,生平第一次撕裤于人前。

    今日王太医御前被撕裤,忽然他便想起当初,她叼着自己那截衣襟,从俯卧的马背上艰难仰头看上来的眼神,半惊半笑半得意,黑白分明,一泊秋水。

    那泊秋水从此湮没他后半生,挣扎沉溺不得出。

    之后常常想起,总在责自己,是不是当年初见,待她太无情苛刻,才致越行越远,错身而过,便纵三年相伴,也不能令她再近一步。

    纳兰述有什么好的?得她倾心相恋?怕不就是当初她孤苦一人,偏偏遇上他对她好。

    而他执念太重,责任太重,永远无法放下这江山社稷,空出一只手来拉住她。

    王太医的大白屁股在风中一闪,那宫女眼神惊惶,他忽然便心中一软,随即又觉得疲惫。

    罢了吧。

    十六人抬御辇远去,午间日色自云端泻下,将年轻帝王的背影裹在一片金纱中,那背影,挺直,骄傲,而孤凉。

    莫名其妙脱险的君珂,可不知道这一刻纳兰君让心中转了那许多心思,也不知道撕裤也能撕出某人回想万千,她早把当年的壮举给忘记了。

    侍卫们随着皇帝走的那一刻,人群稍微有点混乱,宫门前的侍卫目光也被圣驾吸引,君珂一看机不可失,急忙退后一步,一个肘拳,将跟随在那太医身后的太监撞晕。

    那跪在地上死里逃生的太医爬起身来,一边捂住屁股,一边恨恨道:“你是哪宫的宫女?好不晓事!差点害我获罪,这下我还得回去换衣服,务必要耽搁皇后宫中的看脉。你害死我了……咦……人呢……啊!”

    他僵直着背不敢回身了,背后,什么尖锐的东西正顶住他的后心,冷气森森,透肤而来。

    “该干嘛干嘛去。”君珂隐在他背后,压着嗓子冷森森地道,“裤子系紧,袍子放下来,步子小些,不就遮住了?”

    “你是……”那王太医听着声音陌生,以为是闯宫刺客,惊得魂飞魄散,腿一软便要栽倒,“大侠……大侠……不要为难我……这是抄家灭门诛九族之罪啊……”

    “你现在只需要往前走,带我进后宫,进了后宫我自然会放了你。”君珂冷冷道,“你不往前走,我就先抄了你的命,顺带出去杀你全家。你自己掂量着吧!”说着顺手在他嘴里塞了一颗养气的药丸,把他脸上青白的气色遮一遮。

    “我……我……”王太医的汗湿透背脊,背靠着假山迈不了步,君珂身子隐在假山之后,低眉敛目,远处宫门前侍卫看过去,像是两人还在压惊,倒没什么怀疑。

    “走吧。”君珂一拎,将王太医拎起,真力灌注,推动得他不得不脚步轻快向前,王太医被逼上梁山,一旦进入宫门前侍卫视线,心知此时不遮掩也得遮掩,否则一旦被看出端倪立刻便要身死当场,只好故作镇定,掏出腰牌给宫门侍卫验了,又笑道:“这是皇后宫里的宫女,来请我过去看诊的。”

    这些太医出入宫禁惯了,可巧宫门侍卫刚刚换防,也不知道先前皇后宫中打发出去请太医的是太监,回来便换了宫女,随意点点头,挥手放行,王太医拎着一颗心,在甲胄森严的侍卫从中穿过,黄色铜钉被日光照耀出一片金芒,映在他微带潮红的脸上色彩诡异,有熟识他的人笑道:“老王今儿胆气倒壮,给吓了这么一场,气色还这么鲜艳。”

    王太医肩膀颤了颤,君珂撇嘴笑了笑。

    进了后宫,来来去去的人虽然不少,但宫中规矩,人人慢步低头,都得端着皇家尊严气度,等闲瞧不着脸,君珂倒不太担心。

    内宫宝库就在皇后的凤藻宫不远,君珂正准备离开王太医单独行动,忽然见几个太监,迈着鸭子步急急走来,一把牵住王太医的袖子,尖声道:“王大人怎么现在才来?皇后娘娘可等得急了,正在不乐呢,赶紧的赶紧的!”

    一边拉扯着王太医就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道:“今儿十五,是陛下例行要驾临德仪宫的日子,偏偏皇后今早起来,就觉得头晕身重,王太医你可得好好瞧瞧,不然怎么接驾?若是陛下那头那几位公公,来一句皇后有恙不宜驾幸,老奴们可得给板子打死!”

    君珂心里有点纳闷——皇后六宫之主,纳兰君让正妻,按说和纳兰君让应该常见常伴才对,怎么纳兰君让来临幸一次,这么着紧,好像这次错过下次就没有了一样?

    王太医给拎着脚不点地向前走,那几个公公还在不住诉说皇后病情,询问他该当何药合适,反正离内库不远,有珍稀药物不妨现在就说,他们好派人去取,也好节省些时辰,王太医被他们搓弄着向前走,一边苦笑道:“公公们说笑了,这不请脉岂能随便开药方……”

    君珂忽然灵机一动,赶上两步,扬声道:“听诸位公公们说来,皇后娘娘舌苔赤,津液苦,当是内热之症,别的药物先不说,上好的龙舌藤是必得要的。”

    几个太监一怔,回过头来,当先一人三角眼上下打量她一阵,疑惑地道:“你是何人?”

第929章 情海生波(4)

    “回几位公公的话。”君珂裣衽,微笑从容,“奴家是王太医的妹妹,请旨进宫探亲的,因为奴家也擅岐黄之术,陛下着奴家随哥哥前来,各位娘娘若有需要,方便随时使唤。”

    王太医瞪着她,头上的汗刷一下流下来——这女子哪来的?好大的胆子!连圣旨也敢就这么随口捏造!

    君珂才不管这些,来自现代的人,对皇权哪有敬畏凛惕之心,何况她自己的话,都是旨意呢。

    几个太监这么一听,倒立即释然,在他们的概念里,也是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再想不到有人敢当面捏造圣旨,立即笑嘻嘻地道:“如此甚好。王大人,令妹说需要龙舌藤,你意下如何?如果真的用得着,咱家记得内库就有,内库拿药要登记造册,甚是麻烦,不如早些去取。”

    君珂笑嘻嘻地拉着王太医的袖子,当真如娇憨的妹妹一般,晃着他膀子道:“小妹岐黄之术,可不敢和哥哥比,或许说得不对,哥哥还是请了脉再做决定。”手指一动,已经扣上了王太医的腕脉。

    王太医本来哪里敢应声,这一句出口便是杀身之祸,然而君珂手指一触,一股阴劲涌入,随即他听见一线细音,似真似幻响在耳侧。

    “按我说的去做,否则现在我就将你变成疯子,让你在给皇后看诊时,疯言疯语,行止失当,你说,结果会怎样?”

    可怜的王太医,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对皇后举止失当?调戏皇后?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他脸色发白,两腿直颤,想软,君珂给撑着,想昏,君珂给醒着,万般无奈,无处挣脱,半晌,喉咙如被堵住一般,吃吃道:“是……上好龙舌藤必得是要的,年份……越久越好,公公们若是急着取药,也可先行一步。”

    “那是呐。”太监笑道,“不过龙舌藤这东西咱家只知道内库有,到底怎样,哪种最好,咱们还真是不熟悉,要么便劳烦令妹,陪宫人去领一趟吧。”

    “好……好……”王太医只剩了一个点头的动作,君珂莞尔,裣衽道,“自当为皇后娘娘效劳。”

    “王大人,您这妹妹,可比您雍容大方呐。”几个太监赞赏地点头微笑,留了两个宫女,领了皇后宫中腰牌,去内库取药,君珂施施然跟着,一路抄着袖子观景,将记忆中的大燕皇宫和现今的做对比,半晌不由心中长叹——隔了这么多年,宫中变化不大,很多宫室并未修整,宫墙斑驳,砖瓦陈旧,侍应人数也比当年似乎少了不少,看来纳兰君让已经裁剪了宫中用度,并没有如其余新帝登基之后,大肆整修宫禁,甚至给自己建造行宫。

    不重享乐,不行奢华,新君如此克扣俭省,毫无享乐心思,自然是想励精图治,重振大燕。

    君珂脚步微微一顿,心中微凉,大燕是纳兰死仇,这么多年,纳兰虽然一语不发,但君珂认为,他必然志在天下,大燕也好,大庆也好,都笼罩在他满含仇恨的目光之下,不死不休。

    而心高气傲,把纳兰皇族皇位承续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纳兰君让,又怎会甘于大燕数百年宗祧,结束于他之手?

    大尧固然这些年十分兴盛,可大燕雄踞当世大国时日已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要全数吞下,谈何容易?

    两国之间,面对的将是怎样一场绵长拉扯的战争?天下百姓,又要因此遭受怎样的苦痛浩劫?

    君珂想着从边境过来时,看见的百姓们惊惶的眼神,麻木的表情,抱着一点粮食四处偷藏的鬼祟动作,心中一阵发紧。

    她拢紧了袖子,微微抬头看天,长吁了一口气。

    远处,皇帝御驾再次逶迤而来,这是去承元殿西暖阁见晋东王,遥遥地,纳兰君让忽然掀开轿帘,对君珂方向看了一眼。

    那背影……

    随即他便苦涩地笑了笑。

    今天这是怎么了?看谁都像她,难道她当真便如痼疾沉疴,附着人身便不可祛除,时不时作祟,让人痛彻心扉?

    他放下轿帘,决然闭上眼睛。

    内宫的内库规模较小,这本就是新辟的,先皇在世时,体弱多病,常半夜发病,由于过了时辰宫门便闭,任谁不许出入,为了方便取药,便将一些珍稀药物专门清理出来,在后宫设置了这个小内库。

    皇后用药,宫中守库的太监自然不敢怠慢,谄笑道:“龙舌藤有百年和千年之分,百年倒有四五株,千年只有两株,既然娘娘要用,自然得用最好的。”

    君珂大喜,没想到这药来得这么轻易,只要药能到手,她立即就可以离开大燕皇宫了。

    宫女随了太监去取药登记,君珂抄着袖子在外头等,这间内库当初其实也就是纳兰君让他爹的专用药房,里头密室里珍贵药草,外头也有一些常规药物,和民间药房格局有点相似,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色柜子,每个抽屉上写着药名,君珂百无聊赖,一排排地看下去。

    枣仁、梨膏、姜片……

    君珂是竖着看的,当即笑了笑,想起现代那世看过的民间故事,有人用枣子梨子生姜西红柿等物提醒好友“早离江西”,这故事当年,她还和柳杏林说过来着……

    君珂忽然身子一颤。

    食物首字暗示危机?食物?药物?

    昨天大火之夜,柳杏林说的药方……

    杜仲……忍冬……余甘子……马尾莲……紫河车……人中黄……

    这个不伦不类的药方,是不是也是一出“首字格”?

第930章 情海生波(5)

    杜忍余马紫人?

    君珂读了半天,不得要领,却总觉得前头两个字读来心慌,杜忍……杜忍……毒人!

    回想当时自己,正在马车旁,即将接近。君珂一拍脑袋,顿时明白。

    药名首字格没那么容易在仓促之间凑齐,所以后两个字,取的是别的字,杜忍余马车中。

    毒人于马车中!

    君珂浑身一凉,惊得瞳孔都似微微放大。难道那一刻,那马车里根本不是柳咬咬母女,而是毒人?

    难道她的怀疑真的变成事实,所谓柳咬咬母女中毒垂危,不过是骗局?

    那现在她费尽心机甘冒奇险闯入这大燕皇宫找药,岂不是自投罗网?

    君珂的心砰砰跳起来,好在多年上层历练,大风大浪都走过,每逢大事有静气,很快便按捺下来,也不急着离开,微闭着眼睛将事情又细细想了一遍。

    首先分析思考柳氏夫妻,君珂将当今国势,事态,柳氏夫妻现状心态都分析了一遍,确定柳氏夫妻绝不会是主谋。

    因为他们在之前完全有更好的机会脱离她,没有必要在现在西鄂已经和尧国合并后,以身犯险,诱她入伏。

    排除了这两人的可疑之后,君珂轻轻吁一口气,比起中计入伏,她更畏惧面对亲友的背叛。

    随即她便蹙起了眉,柳氏夫妻既然不可能是主谋,那就是被胁迫,甚至可能真如柳杏林所说,中毒或被擒,否则何以杏林如此憔悴焦灼?

    想起马车前的柳杏林,和那几个警惕的陌生面孔,君珂冷笑了一下,杏林一定一直都没有自由吧?所以他冒险以药名示警,他当时可能并未认出自己,但却由自己接近马车的意图,猜测出可能是尧国的人,不顾一切抓住机会暗示。

    也幸亏来的是自己,换成别人,没有现代那世经历,没有和柳杏林的默契,哪里猜得出。

    其次推测主谋到底是谁?她现在身在大燕皇宫,难道是纳兰君让?

    随即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纳兰君让如果真的知道她来了,应该就不是刚才那种表现,最起码眼神会有区别。

    纳兰君让也被蒙在鼓里,那是谁,胆子大到那种程度,敢于在西鄂挑事,将西鄂王夫妻控制,敢于陪她前来燕京斗法,甚至在燕京皇宫等她?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普天之下,能这么做,敢这么做,会这么做,只有他。

    君珂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心中想定,乱糟糟的情绪也压了下来。

    此刻箭在弦上,就算发现不对,也由不得她抽身便走,这解药咬咬估计还是需要,无论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先拿到药,再看沈梦沉要搞什么幺蛾子。

    环目四顾,太监们在晒太阳,一些小太监在摊晒药草,院门外一队宫女走过,宫内气氛祥和,看不出有任何潜伏。

    君珂想着自己一介女子,不引人注意,费尽心思才到了这里,而他,是再次事后操控还是亲身来此?他一个敌国皇帝,如何能够跨越重重宫禁,在这里等她?

    “可叫咱家好找。”公鸭嗓子一亮,取药的太监掀帘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朱漆的小盒子,正要递给皇后宫里的宫女,君珂上前一步,含笑从他手中接了,笑道,“劳烦公公。”

    那太监一呆,直觉于礼不合,然而一抬眼接触到君珂眼波,忽然心中便一乱,呐呐道:“无妨,无妨……”

    君珂转身,裙裾微微一扬,荡起一抹优美的腰臀弧线,那太监眼睛一直,接下来要说什么早已忘记。

    君珂捧盒在手,转身便走,她步子极快,几个宫女气喘吁吁在后面追,君珂一脚踏过门槛,眼睛一抬,心想只要四面没有多少人,立即施展轻功离开,猝不及防之下,大燕皇宫应该拦不住自己!

    谁知眼一抬,顿时一呆。

    前方对面,呼啦啦来了一大堆人,几个太监,一队侍卫,那领头太监正是刚才皇后宫里的那位,侍卫都是禁宫精锐,腰间连珠弩朴刀钩索折叠盾牌俱全,真正的皇帝身边近身侍卫。

    发现了?

    君珂浑身一紧,下颌一收,脚跟微微后撤,已经做好突出重围的准备。

    眼看人群越来越近,那太监的面孔近在咫尺,君珂手按在腰间,指尖一弹便可抽出腰间软剑,那太监快步而来,直奔君珂,张嘴呼喊——

    “哎呀劳公公,今日劳烦你,把这个收一收。”那太监直直从君珂身边过去,直奔内库药房的管事太监,两人擦身而过,君珂眼神一呆,手一滞,腰间软剑将出未出,赶紧唰地按住。

    “怎么了,这么急?”

    “晋东王爷和王妃敬献了一对异宝,说是半活之物,要迅速收进特定的盒子和水源之中,不然就失了效用,陛下着我立即带人过来,怕你不明白其间珍贵,帮你处理一下。”

    “好唻。”

    君珂吸一口气,原来虚惊一场。

    只是这么一来,想走的计划又被打乱,一排侍卫手按刀鞘,钉子似地站在门外,君珂不怕这些人,却总想着能不惊动宫中就不惊动,不然日后离京也会千难万难。

    她只好垂头捧着盒子,立在门边,过了一会儿那太监交待完毕,跨出门来,看见她便笑道:“夫人还在这里呐,既如此,和咱家一块去吧,得走快些,娘娘已经问药好几次了,等王太医请脉完了,你们兄妹俩正好一起出去。”

    君珂无奈,只好随着这一行人往凤藻宫走,打定主意立在外殿等王太医出来,如果能一直不被发现最好,实在不能的话,趁侍卫注意力都在保护皇帝身上,也未必不能随时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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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140/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笑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千金笑》为转载作品,千金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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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介绍:
新书《凤倾天阑》http://www.xxsy.net/info/490166.html
【普通版简介】
谁说异能者便得乖乖在研究所做小白鼠?乱世王朝自有她大显身手处。
一穿越就得替人代死?祝你抄家灭户。
将军府假娘恩将仇报?堵你逃生之路。
高贵冷艳抢咱男友?骗你彻底认输。
天之骄子刀剑相逼?给你开膛破肚。
与世无争的不容于世,无心结仇的步步被逼,这混账世道教人难活,反了吧?METOO!
成名、夺嫡、乱国、掠情。天神之眼,金光漫越,看血肉体肤,看人情冷暖,看爱恨百态,看云涛怒卷——看天下舆图,繁华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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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骄子【云中龙】: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如今勉强可以装一个你,过来。
君珂:居住面积太低,不利于生存指数,谢谢。
佛门高士【龛里花】:相逢早知是劫数,不过,也不妨拿命来赎。
君珂:神棍,佛喊你回家吃饭。
再腾云【霞间青鸟】:我曾从那门走出,最终却不得不心甘情愿再次走入,刀山血海,阿鼻地狱,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去吧,或者在尽头等我,或者在开端,照亮我的山河万朵。
君珂:我选择在中间挖坑,怕什么,去推呀。
掩踪迹【雪里白狐】:我打算做你的男人……啊,不用这么热情扑过来感谢我。
君珂:我的电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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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B版简介1】:
“你了解过她吗,你懂得过她吗,你知道坑爹不是挖坑埋爹,尼玛其实就是太阳吗?你连她说什么都不懂,你敢和我抢她?你拿什么和我抢?拿你的勃勃野心还是百万雄军?抱歉这些我也有,但我觉得拿这些去抢女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哦你在流血,伤口好大,需要包扎吗?别用医官那些糊弄人的草药白布,我送你一个,干净、透气、妥帖、三百六十度运动不侧漏,特大号39公分苏菲绵柔夜用创口贴……哦不用谢我,她给的。”
【二B版简介2】:
一场计划外穿越——坑爹!
一场意料中谋杀——尼玛!
YEAH!此地女人稀少——发了!
SO,男人可以抢妻——搞咩!!!
哦,生活质量不低——混咧。
啥?转眼家破人亡——你妹!
啊?重生都得牛逼——扯吧!
唉,蛀虫生活幻灭——跑呗!
现代异能者跑路过程中与乱世王朝的亲密接触,杀大王头,饮觥中酒,簪殿上花,销万古愁,运慧剑夺龙首,携美男天下游,买一送一别讲价,单程旅途不包邮。
亲,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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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版简介】:
浪淘沙
落雪旧貂裘,四海舟头,山河横纵少年游,谁欲吾亡己先死,吾命吾收!
运剑犹未休,电射天酋,一腔碧血破金瓯,莫道夙缘无意转,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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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隶属于“天定风流”系列,词为该系列所作。
推荐我家爱人无意宝宝新文《一世荣华》http://www.xxsy.net/info/452197.html千金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