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降猫十八掌(3)
瞧那肚皮,肥油七八层,都快拖地上了。
瞧那屁股,比最肥的母犀牛还大出一圈。
瞧那眯眯眼,哪有咱们眼若铜铃的威风?
就这还没完,这只气息这么危险的兽,居然陪在一个女人身边,居然还给那些低贱的人类摸头!
摸!
头!
豺狼虎豹们纳闷而郁闷,没等它们郁闷完,幺鸡忽然上前几步,伸出一只爪尖,指了指群兽里眼神最凶暴,体型最恐怖的一只豹,爪尖勾了勾。
来吧,小猫。
眼神比手势更能传递信息,看不懂幺鸡人性化爪势的群兽,立即读懂了它眼神里的轻蔑。
这只危险的狗,来挑衅了!
“嗷!”那只被点名的豹,确实是这片高原的王,它带着麾下大将来此,是出于高等血脉的召唤,以及面对强敌挑衅的警惕,但内心里并不打算就此臣服。
幺鸡也没指望这些生活在高原森林的猛兽,能像羯胡群狼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服没关系,打到你服。
“幺鸡,别丢我脸。”君珂在一边淡淡吩咐一句。
“嗷!”黑豹大吼,埋下巨大的头颅,周身油光铮亮的毛根根竖起,后肢扯直,蓄力而发,皮毛下肌肉快速滚动,每块肌肉都积蓄着惊人的爆发力,等待着悍然凶猛的一扑。
这位高原兽王下决心要给幺鸡好看,要一巴掌就拍死这不知自尊的货,好好让云雷群兽看看,真正的野兽该是什么样的!
“嗷——”最后一声低而震动地面的咆哮,黑豹肩头一耸,箭在弦上,即将射发。
幺鸡忽然转身便跑。
群兽傻眼。
黑豹呆滞。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跑导致的这一下停顿,就像一根针,哧一下戳破黑豹蓄得满满到达顶峰的力,那股凶猛狂暴的气势,唰一下便泄了。
黑豹气一泄,难受得浑身不自在,正要仰天怒嘶并表示鄙视,蓦然蓝光一闪!
刚转身落荒而逃的幺鸡,忽然闪电般转过来,它逃的速度已经可称为恐怖,生生回转身却一点也不受惯性冲力影响,说回就回,一回就蓝光闪到了正泄力的黑豹身边。
“啪!”
幺鸡一巴掌把那只倒霉的兽王给拍进了地面一尺……
被拍到地下的兽王怒吼挣扎,幺鸡一只爪子踏在它背上,仰天大笑。
爽!
傻豹!
哥今儿教你,这叫“兵不厌诈”!
群兽石化……
半晌又一声暴吼,一只皮毛斑斓的虎狂奔而出,这位也是高原兽王之一,仅次于那只黑豹。
黑豹栽得冤枉,这只虎当然不服气,仰头一吼,浑身皮毛根根炸起。
“吼——”
“啪。”
在这只虎蓄力还没完毕,习惯性扭动屁股将扑未扑之前,幺鸡很没高手风范,根本不给人家公平对战的机会,抢先出爪,一巴掌又拍衰了人家……
脚踏巨大虎头,幺鸡再次仰天长笑。
爽!
傻猫。
哥今儿教你,这叫防不胜防!
群兽在幺鸡同志的猥琐无耻的作战方式下,一败涂地,疯狂倒退……
幺鸡兴奋地出入兽群,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降猫十八掌,啪啪啪啪啪!
尧羽卫堵在后头,堵截那些想逃的豺狼狐狸,他们揉过幺鸡的头,身上带着幺鸡独有的骚味儿,群狼避易,咬都不敢咬。
雷家的人趁夜出城寻找云雷军谈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雷家的人傻在当地。
他们看见群狼缩尾,看见万兽疯逃,看见凶残的野兽被人追逐得一头撞树,看见化身蓝光的幺鸡,十步踹一兽千里不留行,满身出入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的高手风范,看见云雷人都知道,并且从来不敢招惹的那两只凶残的虎豹,还在泥坑里挣扎。
雷家人揉揉眼睛,被震得心魂俱丧,本想居高临下施恩一般掌控云雷,此刻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随即他们听见有人冷冷道:“诸位,今晚有豹肉大餐,你们是来尝鲜的吗?”
雷家人急忙回头,便看见不远处,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负手而立。
四周雪花飞舞,却一缕也落不到他身上,他周身似有白色罡气围绕,朦胧至身影都无法辨识。
“我们是城中雷府中人,前来寻云雷军目前的统领,有事相商。”
“你用错了一个字。”铁面人自然是君珂,冷冷竖起一根手指,“你应该说,有事相求。”
“你!”
“看见这些兽没有?它们现在可还有一分高原兽王的威风?”君珂淡淡道,“时势变化,沦落泥泞,不过丧家之犬。丧家之犬,有什么权利对兽王吠叫?”
雷家人脸皮发烧,对方似乎在说那些兽,但字字句句,都好像在说雷家。
“看见我们云雷军的力量没有?你现在应该明白,云雷没有回家,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不愿对家乡父老兵刃相向。”君珂冷冷道,“我没时辰和你们废话,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答应我三个要求,我会助雷家。”
雷家人咬着牙,谈判的节奏全部掌握在君珂手里,到现在,他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更不要说提条件。
这样的无法对抗的谈判让他们心中发冷,当先的是雷家第二代的长子,也是雷昊的父亲,长叹一声道:“我们来错了,和你们谈判,雷家一样会覆灭,我们走!”
他刚刚转身,霍然变色。
第715章 降猫十八掌(4)
不知何时,四面已经站满了尧羽卫,每个人手持一柄古怪的圆筒状东西,森然对准了他们。
“放心,这不是杀人利器,这不过是抓捕网。”君珂上一句话刚刚让雷家人放下心,下一句话便让他们惊得一颤,“不过这些网射出,你们便无法挣脱,然后我们会放开对兽群的追逐,到时候……”
到时候,疯狂畏惧的兽群,会活活将他们撕咬踩踏至死!
“我的耐心很有限,在城外风餐露宿等了这么多天,对于前来的第一个访客,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君珂回想着沈梦沉的眼神语气,泛起诡谲的笑意,“三个条件。”
“我们助你宗族大比胜利,你表态接纳云雷军,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云雷军没有错,并亲自大开城门迎接。”
“云雷军入城后,你必须给他们划定合适的居住区域,不得将他们打散,我看,就在城西昭德寺附近合适。”
“我给你当一年宗主,一年后,改换宗主,人选由我指定,当然,你们雷家地位不变,我会给你们前任宗主应该享有的一切尊荣。”
君珂说完,微笑,伸手一指四面黑洞洞的枪口。
“我给你们选择的自由。”
雷家人一脸要吐血的表情——不过是前门拒虎,后门迎狼。
君珂毫无愧色——用枪指着人家头说自由,很地痞很流氓,却在这弱肉强食世界,最有效最爽。
半晌之后,雷昊的父亲脸色铁青垂下了头。
“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能帮我?”他沉声道,“云雷军都被云家监视,在没有获得大比胜利之前,我们雷家处于弱势,无法让你们进城,那就谈不上助我家族胜利。”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接受了。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你们需要的外援,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君珂泛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手一挥,一张纸缓缓飞了过来。
那纸飞得极慢,望去如一片硕大雪花飞舞,雷家人接在手中,手竟然微微一沉。
人人心中一凛,都知道飞快容易飞慢难,对方一身武功非同小可。由此也生出几分疑惑——上次驱逐云雷军,没觉得对方首领这么厉害啊?
眼看雷家人咬破手指签下血书,又一个个发了云雷人最看重的血誓,君珂才放他们离去,那群人怏怏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内,这边昏倒的云雷军们,也都悠悠醒来。
君珂一挥手,跑得远远的,不肯让雷家人看见真容的幺鸡,终于放弃了对群兽的蹂躏,兽们立即做鸟兽散。
君珂换了衣服,带幺鸡腾身而起,再度回到云雷城,身在半空,默默回望那些从帐篷里懵懂爬出来的云雷军。
放心!
等下次城门再开,便是迎你们进城之时!
签下不平等条约的雷家,于一怀惶惶然之中等待神秘的外援,而君珂和云家的邀约,也已经到了日期。
云青宇被打了个起不了床,云大小姐却还是完好人一个,她打发人派轿来接君珂。
君珂连红砚都没带,单身进府,云家规模果然比雷家还大,轿子直接从侧门抬入内院,足足走了一刻钟多。
下轿的时候,有两个丫鬟前来迎接,两人神色都有点匆忙不耐烦,一个咕哝道:“忙招亲的事忙得要死,小姐又什么都不肯应声……还要来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一个道:“别乱说话,小心被罚。”
君珂耳力好,心中一怔,招亲?
内院门口,云涤尘一身白衣如雪,亲自等候,神情冷峻,不像待客的,倒像讨债的。
君珂一看见她眼睛就亮了。
因为她手中竟然托着九转玲珑塔,她似乎在练一种和这塔相互契合的武功,周身气流涌动,和那塔很有呼应和谐之感。
君珂生怕自己眼神露出贪念,目光一触即收,她有点诧异这么个宝贝,云涤尘怎么就带着毫无顾忌四处走?
云涤尘却丝毫不在意,这是她云家地盘,这塔和她气机牵引,谁想要在这里夺走玲珑塔?做梦。
“我承诺奉你为云家上宾。所以我接你来。”这是她第一句话。
“我也发誓过见你就避着你走,所以你自己玩吧。”这是她第二句话。
说完这两句话,这邀客前来的主人居然自己扭身就走,准备就这么把自己的客人给扔在这了。
君珂苦笑,要是之前云涤尘这种态度,她求之不得,不过现在九转玲珑塔在她手中,今天她无论如何都得做个牛皮糖,黏住这位大小姐。
眼看云涤尘走得很快,似乎赶着练功是比天还大的事,君珂心中一动,若有所悟。
“听说云大小姐要招亲了?”她突然问。
云涤尘停住脚步,肩一颤。
“大小姐如此身份,却还要为家族兴衰赔上自己。”君珂声音里有点怜惜,“按说招亲也不该在这时辰,想必招亲是假,要让你嫁给武功最高的强援才是真?”
云涤尘忽然一仰身,倒射而回,手中玲珑塔一闪,一道冷光,已经锁住了君珂咽喉。
“你怎么知道的?”她冷冷盯着君珂,“说!”
杀气吞吐,宛如实质,君珂笑颜不改,凝视她的双眼,“你真正在意的人,不会参加招亲,是吗?”
云涤尘脸色大变,君珂不待她反驳,柔声道:“不想试试去追求你要的人?或者我可以帮你。”
云涤尘手指一抖。
玲珑塔柔光一闪一缩,距离君珂要害不过咫尺,君珂一动不动,并不担心,她有把握云涤尘这样心高气傲到了极点的人,不会甘于现在的局面。
第716章 降猫十八掌(5)
云雷两家被君珂的反间计逼到不得不背水一战,胜负已经不是宗门排序,而是生死存亡,云家为保必胜,不得不牺牲云涤尘,可云涤尘怎么肯?
云涤尘神色变幻不定,玲珑塔却已经开始慢慢后退。
君珂脸色却突然一变。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你确实可以帮她。”
这声音带着笑,低低沉沉,柔柔缓缓。
“你嫁给我,她就可以做你的陪嫁。”
君珂听着这声音,眉梢微微一跳。
依旧似是而非,声音陌生,语气很熟。
而且出现方式也十分的熟悉——喜欢趁她处于不利情势的时候乘虚而入。
对面云涤尘一抬头,不可思议地盯住了对面,惊声道:“你说什么!”
“他说他梦还没醒。”回答的是君珂,第一个字说出口,趁云涤尘失神惊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拉一甩,甩向身后!
她不能被云涤尘和身后人夹击,必须要改变劣势。
云涤尘猝不及防被她一甩,踉跄扑向那人,君珂身子一转,在她擦身而过时,肘尖好似不经意地,对着玲珑塔撞过去。
在她的料想里,这一撞必然撞下玲珑塔,谁知肘尖明明撞到塔身,那塔倾斜一百八十度,唰一下又回复了原位,居然没有从云涤尘手背上落下来。
此时云涤尘身形控制不住,扑向那男人怀里,那人衣袖一拂,柔声微笑,“大小姐千万莫投怀送抱,在下担当不起。”
云涤尘一咬牙,抬手虚空对地一拍,轰然一声地上拍出一个大洞,她也借着掌力反弹脱开身子,避免了撞入他人怀的尴尬。
她站定,喘息,脸色苍白而眼色发红。
此时三人位置已换,君珂站得远远,那男子负手而立,她在两人中间。
巨响引起惊动,护卫纷纷驰来,“大小姐,怎么了!”
“把他,把他们……”云涤尘面色如雪,胸脯起伏,指着那男子,又指君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护卫一怔,发现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是那位“夺桂”高手,云府上宾,再看看云涤尘神情,脸色便有些怪异。
府中人都知道,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曾经败在这人手下,也正因此,这人才被云府延为上宾,但大小姐似乎不甘于这样的挫折,从此不辍练武,时时要和人家比试,在云府的传言里,大小姐不甘是真,芳心因此萌动,只怕也不免。
如今云府明日要为大小姐比武招亲,试图招揽一位来自大燕的绝顶高手,大小姐心情不好,上下都知道,此刻看这模样,难道大小姐逼急了找这人诉私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恼羞成怒?
这可不是护卫应该掺和的事儿……
“大小姐。”那男子微微欠身,还是那慵懒带笑的语气,“我定会在明日为您努力,您就别现在派人逼我了。”
“你!”云涤尘雪白的脸上泛出微微桃红,却不是羞的,是气的。
这样当面颠倒,信口开河,她以后还要怎么见人?
“诸位兄弟。”男子头也不回,温柔地道,“还是赶紧退下去吧。放心,我会保护大小姐。”
护卫忙不迭地退去,连看都不看云涤尘一眼。谁也不是傻子,这种事多听一句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当下不仅退去,连四面的人都拖走,走的时候还感激地看那男子一眼,谢他解围成全之恩。
“不是这样,不是!你们!你们别走——”云涤尘连连喝止,可是护卫哪里敢听?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仅跑,还告诉那些后续赶来的人,“兄弟,大小姐有要事,别过去打扰!”
片刻四面退了干净,云涤尘孤岛一样立在中央,愤怒得浑身乱颤,脸色煞白。
“好,你好……”她盯着那男子,眼眶发红。
那人微笑而立,并不理会。
北地气候干冷,前夜的雪至今未化,已经被冻硬,晶光灿烂琼楼玉宇,偶尔露出一点底下的斑驳的青,风过时碎雪如梨花飞落,掠在他眉梢发鬓。
浅银红锦袍雪白大氅的男子,立在梨花雪里,神情温柔,眼眸却幽冷,姿态间有种彻入骨髓的尊贵风流。
那样的尊贵内蕴,却又无声无息咄咄逼人,云涤尘忽然觉得窒息,骄傲如她,忽然便说不出一个字。
那般的笑,却又令人觉得那般危险。
心上一阵抽搐,她感觉到目光的存在和交汇,却不是和她的。
云涤尘有点僵硬地转头。
右侧,立着黑裙红氅的少女,梨花雪里一般鲜明,一张晶莹到了极致的脸,也带着一点笑意,但那笑意同样令人心中微冷,不敢逼视。
交汇的目光,属于这两人,锋利而互不相让,在空气中交击出铮铮声响,杀气凛冽。
在那样的两人相对的目光中,她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透明似空气。
这种感觉对心高气傲的她,比死了还难受,云涤尘怒哼一声,上前一步。
那两人同时转头,看她一眼。
两道目光都令云涤尘心中一震,如被巨锤击中,心口不能自抑一阵砰砰乱跳。
她倒退一步,脸色大变。
她自身便是云雷公主,自小享尽尊荣,气势高于人上,有生以来,能用目光对她造成如此压迫的,只有云家的保护神苍芩老祖。
这两人,到底是谁?
“一别久矣。”男子微笑,对君珂欠欠身,“尊贵的皇后陛下,您真是美得让我越来越惊讶。”
第717章 痛殴陛(1)
云涤尘一声倒抽气,君珂心中一沉。
这混账。
一口在云涤尘面前叫破自己身份,他安的什么心?
“尊敬的大庆皇帝陛下。”君珂向来不肯在沈梦沉面前示弱,立即也微笑,“您还没恶贯满盈地死去,也让我无比惊讶。”
云涤尘的后背,砰一声撞到身后假山,脸色已经发青。
由这两人的气质,她已经猜到绝非寻常人,但乍然揭晓的答案,还是让她无法接受。
什么时候,皇帝皇后满地跑?
还都跑到云雷这样一个边疆之国?
他……他……他是皇帝?
她……她……她是一国之后?
云涤尘的喘息,两人都好像没听见,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生平大敌之上。
“我很想和皇后陛下好好叙旧,不过现在好像不是时候。”沈梦沉柔声道,“小珂,你此来为玲珑塔?正巧,我也是。”
“你何止是为玲珑塔?你还为晶血空花,你还为我。”君珂淡淡道,“沈梦沉,那天和你内力一试,我发现了一点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让你百忙中不惜冒险,亲自来一趟云雷,是因为你的内力出现要命问题了吧?你需要玲珑塔,需要晶血空花,还需要我这个同脉之体。所以你给我的字条里,要我把空花带着,所以你特意提出指出要在碧园小筑见我,我若真信了你,必然到碧园小筑才会警惕,可你,就在半路上侯着。”
“我的小珂真是长大了。”沈梦沉笑意似乎十分欣慰。
“有你这样一个敌人,不敢留在原地。”君珂冷笑。
“同脉之体不会做敌人,他们只会是夫妻。”沈梦沉笑得神秘,“君珂,我亲自来一趟云雷,不仅仅是要处理我自己的问题,更主要的,是接走我的皇后陛下。”
“你别忘了。”他微笑摇头责怪君珂,“咱们可是有婚书的,你怎么可以另嫁他人?”
“你的名字起得真好。”君珂答非所问,“梦沉,永远沉在大梦之中,不知死活。”
“再叫我一声梦沉。”沈梦沉忽然眼睛一亮,“这还是你第一次这样唤我的名字。”
他语气忽然多了一丝惊喜和急切,刹那间心思微微流露,君珂诧异地看他一眼,沈梦沉却又立即恢复了那种散漫的笑意,迎上君珂冰冷讥诮的目光。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君珂冷冷道,“沈梦沉,玲珑塔我势在必得,你要做什么你尽管试试,君珂奉陪到底。”
“何必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呢?为什么不能尝试合作?”
“合作?和你?”君珂低笑,“不如与皮谋虎。”
“我们现在只怕还真得合作。”沈梦沉一指呆立不动的云涤尘,“因为她即将为家族牺牲,所以玲珑塔归了她,已经和她自身精血合二为一,你我夺是夺不去的,只有两种可能才能拿到塔。”
“哦?”君珂转向云涤尘,云涤尘脸色死灰。
“一是她心甘情愿废掉自己全身功力剥离;二是她死亡,而且是极其惊恐憎恨痛苦之下的死亡,死亡之前要经过一场拼命的狂奔,玲珑塔才会自动脱离。”沈梦沉微笑,“第一种不必问,她定然不肯,所以她需要一场死亡猎杀,不过在这云府之内,到处都是她的依仗,那苍芩老祖你我现在也未必是对手,想要顺利猎杀她,你我需要合作。或者,”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是比试,比你我在危机重重的环境下,到底谁能既不惊动云府任何人,又逼杀云涤尘,得到玲珑塔。”
“我就奇怪,你之前已经在云府呆了这么多天,为什么没有下手?”君珂冷冷注视他。
“因为我在等你。”沈梦沉淡淡答,却不肯再说。
君珂知道其中一定有原因,但这只狐狸不会坦白,她转向云涤尘,这位大小姐已经毫无骄傲之态,紧紧贴靠身后假山,咬牙忍住浑身的颤抖,额头冒出微微的细汗来。
君珂垂下眼,她知道了沈梦沉一开口就叫破自己身份的原因,沈梦沉就是在逼她对云涤尘杀人灭口。
现在她也被沈梦沉逼入了两难之境,身处云府危险之地,又被云家小姐知道了秘密,云府还有苍芩老祖在,她不和沈梦沉联手干这虐杀之事,她和在城中的属下就会倒霉。
“开始!”还没等她想好,沈梦沉忽然一声低喝,云涤尘不顾一切张口大叫,“救——”
一个字还没完全出口,沈梦沉衣袖一拂,已经点了她的哑穴,剩下的一个字,化为无声气流。
云涤尘绝望地张张嘴,霍然后背狠狠对假山一撞,轧轧一响,假山突然出现一道门户,云涤尘身子一闪就跌了进去。
沈梦沉和君珂都有点惊诧,没想到云涤尘居然没有选择在人多的地面上求救,却跑入地道,但两人都毫不犹豫,黑影白影一闪,各自化为流光掠入。
一进去便是“砰”的一声。隐约两条人影一合又分。
沈梦沉和君珂,已经各自拼了一招。
君珂在进地道光线转换那一刻点向沈梦沉胸口檀中穴,谁知道沈梦沉的手早已在那等着。
两人纠缠至今,生死大敌,实在对对方防备了解深入骨髓,想要偷袭都不那么容易。
君珂冷哼一声,沈梦沉一声低笑,声音未毕,两人都已经掠出数丈。
此时速度上可以看出来,两人的武功,已经没有太大的差距。
地道里没灯,空气倒还流通,君珂的眼睛在这样的黑暗里是有便利性的,她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四个岔道。
第718章 痛殴陛(2)
难怪云涤尘要逃入这里,只要她和沈梦沉稍有犹豫,她就可以逃上地面,找到她家的守护神。
君珂眼中金光一闪,直扑左侧那条地道,沈梦沉立即跟了上来。
他是知道君珂神眼的,由她在,不会看错。
君珂也不理他,全力在地道奔出数步,忽然手指一弹,射出一股劲风,随即身子一矮,啪地向地上一趴。
“哒哒”一阵尖锐密集声响,乌光连闪,地道深处的机关被君珂那缕指风激发,风驰电掣射来,此时君珂已经趴在地上,暗器全部向跟在她身后身在半空的沈梦沉而去。
头上气流涌动,沈梦沉要让,君珂立刻抬脚反踢,一脚蹬在越过自己上空的沈梦沉胫骨上!
呼一声,沈梦沉迎着暗器即将下沉的身体,被君珂这一踢,无法再躲,向前的速度加快,避无可避迎上暗器。
君珂立即翻身跃起,一扭身便窜出了这条地道。
这本就不是她要追出去的地道,她进来,不过是为了杀沈梦沉!
君珂倒退比前进还快,一转身出了这地道,直奔第三条。
刚才她看见云涤尘的身影,在地道里一闪而过。
君珂也必须追上云涤尘,不然她逃出去,联系上云府任何人,君珂的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否则她更想呆在刚才那条地道里,给中了暗器的沈梦沉再补上一剑。
身影一闪,便出数丈,前方隐约有白影掠过,还有呼哧喘息之声,君珂有些疑惑,按说云涤尘武功不弱,跑这几步不至于如此,难道刚才沈梦沉闭了她哑穴的同时,也禁制了她的武功?
君珂飞快地掠过去,前方悠悠晃晃果然是个白影,君珂身子一纵,手指正要搭上对方的肩,忽觉身后气流涌动,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电光石火,一个念头掠过。
为何没有玲珑塔濛濛白光?
这念头一闪,她便知道不对,但此时招式已老,眼看就要搭上那不知什么东西。
身边冷风一烈,一道人影从她身边掠过,恍然就是沈梦沉。
君珂心中一紧——这家伙没受伤,还追了上来?趁她被这东西缠住,还超过了她?
手指触上那白色东西,那东西霍然一弹,向她反卷而来,君珂头一抬,看见一道白色巨网,上面无数金铃,闪着幽幽蓝光。金铃上还连着丝线,直通地道之顶。
可以想见,只要她被罩住,必然铃声大作,而她无法挣脱。
君珂一抬头,目光一闪,忽然向网下一滚。
半空中沈梦沉愕然回首,没想到她竟然自投罗网。
他一回头,君珂立即抛出了一个小盒子。
“晶血空花!”她大喝。
半空里沈梦沉目光一闪,一瞬间似惊似怒似赞叹,却也无可奈何,已经掠过的身子不得不一转,直扑而下,比君珂更快地扑入网中,去捞那空花。
君珂立即借着他扑入的身体,腿蹬在他的膝盖上,推动自己身体滑出巨网范围。
她一出网的范围,一眼看见捞住盒子同时也将被巨网罩住的沈梦沉,百忙之中他还来得及气息一沉,浑身红色气流一闪,生生托住了面前的网。
君珂眼神惊诧一闪而过,内力化为实体,外放拒敌,这是武功已臻化境的地步,她自己还没到这程度,沈梦沉真是越来越可怕。
沈梦沉骤然托住网,随即手指一掠,闪电般在网上掠过,所有网内的金铃,无声落在他掌中。
但网外面还有一层金铃,沈梦沉已经来不及去摘取。
君珂忽然飞起,乳燕般半空一折,黑色大氅翻飞间露出一只雪白的手,灵巧地四面一兜。
金光连闪,半空流光飞羽,化成一道流星般的金色弧线,最后落在玉白的掌心。
她收掉了外层的金铃。
铃声一响,她也不得不暴露,无奈之下,她只有出手和沈梦沉合作。
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同脉之体,确实有相当默契,两人的手法一模一样,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有铃铛都没响。
君珂铃铛到手,啪地一捏捏成金团,抬手一射,呼地射上沈梦沉手腕。
沈梦沉困在网中,视线不清,手腕一震,到手的空花盒子被震开,君珂已经掠过来,手指一抄,再次将空花盒子抄回了自己手中。
她夺回晶血空花,并没有立即离开,半空中身子一折,轰然坠下。
“砰。”
她重重砸在沈梦沉身上。
把正待挣脱网起身的沈梦沉,砸得向下一沉,他反应也极快,手指一搭,已经扣住了她腰间的剑。
君珂停都没停,身子一错,腰间软剑滑开,她的武器到了沈梦沉手里,她也毫不畏惧,狠狠压在沈梦沉身上,在他身上迅速滚翻,肘击、拳打、膝顶、腰撞、反切、锁肩……一连串隼利凶狠的近身肉搏杀手连出,在沈梦沉身上,在狭窄的地道方寸之地,连绵出一片密集的拳风拳影,砰砰砰一声声击打在沈梦沉身上,每一拳都用上内力,每一接触都能听见**和拳头膝盖肘尖相撞发出的闷响。
打!打!打!
打你丫的混账狐狸!
叫你欺负我,叫你设计我,叫你暗害冀北,叫你杀纳兰全家!
杀不了你,揍也揍死你!
君珂也不管逃逸的云涤尘了,百年难遇的压制沈梦沉的机会,她死也不会放过,拳下如刮风,肘顶似急雨,骑在沈梦沉身上,打了个痛快淋漓,打得眉飞色舞大汗淋漓,将穿越以来被沈梦沉一直压制的郁闷,在这不断的压迫和拳脚之中,彻底地发泄出来。
第719章 痛殴陛(3)
她当初学自尧羽卫的近身搏击,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凌厉招数,只是她身为女子,后来身份越来越尊贵,少有近身肉搏的机会,不想此刻,居然用在了沈梦沉身上。
君珂不敢离开沈梦沉身体,采用那些可以致人死地的折骨爆摔之类的外家杀手,她知道沈梦沉只是因为位置不利暂时被她压制,只要她稍微一离开他的身体,他立即就能找到空隙脱身,到时候被揍的就是她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在沈梦沉身上弹跳翻滚,从他的背滚到他的腿,两人身躯紧密接触,一丝缝隙也无,衣服在厮打之中早已凌乱,这一幕要是被不知内情的人看见,八成以为君珂在强上沈梦沉,而沈梦沉抵死不从。
沈梦沉始终一声不吭,被如此暴打,也是他生平首次经历,他一直在试图找机会反弹而起,但君珂发狠起来也实在可怕,竟然从头到尾不肯离开他一分,不惜耗费内力,浑身肌肉都爆发出真力,压迫在他的身体上。
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不断响起,沈梦沉护住自己的骨骼,君珂无法折断他的骨头,但这样连续不断的重击,剧痛难免,可是奇异地,在那样的连续的疼痛里,沈梦沉比常人敏感的感觉,还是能感觉到君珂比以往更为完美饱满的肌肤,感觉到她身体的弹性和细腻,感觉到她疲惫喘息的清甜呼吸,感觉到她灵巧温软的身体在他身上起落翻滚,**和**相触时,因为各自的真力微微一触再微微一弹,像电光刹那流通,那种惊动灵魂般的美妙……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欣。
君珂听见这一声闷哼,心中不知怎的也一痛,她愕然,随即明白不是自己心痛,而是同脉之体还没解除,她痛揍他,自己也会有影响。
头一低,赫然看见沈梦沉唇角,一抹微微笑意。
他在笑?
他在笑!
那一抹笑意,微微淡淡,黑暗里只有君珂能够看见,和沈梦沉平时烟水迷离,浓郁华美的笑意不同,这抹笑意,带点淡淡的沉溺,淡淡的无奈,淡淡的想望,淡淡的凄凉。
仿佛面对一个梦境,沉溺于那样痛苦与欢欣交织的美好,却又清楚地在梦中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境。
那样的神情,君珂从未在沈梦沉脸上看见过,也从来不觉得他脸上该有这样的神情,心中不禁一震。
随即她心头一冷,当日冀北小城城门前,纳兰述绝望悲愤仰天泣血一幕,闪电掠过。
君珂杀机瞬间喷薄!
身子压迫不动,手一伸已经抓住了先前蒙在网外做伪装的白布,双手一扯一兜,已经兜住了沈梦沉下颌,随即双臂收紧。
留着他,必成纳兰述大敌,拼自己一条命,一起死吧!
骑在沈梦沉身上,君珂仰头,用尽全身力气,手臂用力一收!
“砰。”
她只是沾身动作一停,刹那间沈梦沉立即暴起,反肘一击击在她后心,君珂身子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撞在墙上,嘴角沁出一抹血丝。
飘起的沈梦沉,一把扯下脖子上白布,隐隐白布上也有血迹,他被君珂不遗余力一番痛殴,纵然护住内腑也有了内伤。
“君珂……”他并没有立即离开,注视那白布和墙壁上冷冷盯视着他的君珂,声音里隐隐一分凄凉,“你当真宁可死,也不愿我活着。”
“生平大愿!”君珂冷笑。
“我害的是纳兰述,不是你!”
“生死同体!”
仿佛被巨锤凶狠撞上胸膛,沈梦沉踉跄后退一步,一瞬间脸色青白。
随即他吸气,慢慢吸,轻轻吐,像是要将这人生积郁全部吸到胸中,再用尽一生,悠长地释放。
这一生无数野望,想要的天下已经算是得到,然而有些东西,终究要生生幻灭如空花。
要那无上尊荣,高殿宝座威凌天下,还是要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知己,生死与共,也会在任何时刻,不惜生死地为他?
求得,求不得,这放眼天下,幸运者只有一人。
胸中有火焰燃起,不是怒火,是深深不甘和微微嫉妒,还有卷掠一切,将那般幸运践踏在脚下的决心。
我若得不到。
谁也不配为她。
悠长的释放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停住,点头,微笑。
“好。”他掠起,身影一闪消失不见,“来拿我命吧,君珂!”
君珂毫不犹豫追上,两人看似在地道里耽搁,但其实并没有过多长时间,既然沈梦沉还敢追出,那说明云涤尘没有跑远。
但君珂估计,这个地道应该和云家家主或者苍芩老祖的闭关之所有关,不然云涤尘不会冒险奔逃到此,从这条地道不断下行的趋势来看,似乎往地下,难道,她去的方向,是苍芩老祖的地方?
正微微犹豫,忽然白影一闪,一人发狂地跑过来,风声猛烈,披头散发,赫然是云涤尘。
她竟然这么快就被沈梦沉找到,还被逼了回来。
君珂一眼看见云涤尘双目赤红,濒临疯狂,而手背上的玲珑塔摇摇欲坠,她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她身后一条人影幽浮淡淡,双袖虚拢间,一抹红光似有似无,那红光似火舌吞吐,不断落在云涤尘身前左右,阻挡着她躲避的脚步,逼着她直线向前,每次她试图反击,那红光便会狠狠抽打在她身上,所经之处,便是一道焦黑的痕迹。
转瞬之间,云涤尘一身白衣便焦痕处处,零落不成模样。
第720章 痛殴陛(4)
沈梦沉的一腔郁愤,此刻都发泄在她身上,云涤尘所受的伤未必惨重,但那种宛如猫捉老鼠,被死死困住戏耍的绝望黑暗感觉,是人就不可忍受。
云涤尘一眼看见前面堵路的是君珂,眼神绝望,惨笑一声,“好!我和你拼了!”
她认定君珂和沈梦沉都不会放过她的性命,竟然毫不防护,一头撞了过来,君珂只要一伸手,就能夺她性命。
君珂撤步一让,手腕一转一带,已经化解了她凶猛的冲势,急声道:“云小姐,你先别——”
“小珂,我看折磨得也够了,可以取她的性命了。”沈梦沉带笑的声音传来。
刚刚一怔的云涤尘,眼睛一红,霍然低头,狠狠咬在君珂腕脉上。
君珂手腕一痛,鲜血迸流,内力自然迸发,云涤尘被弹开,口中鲜血横流,一颗牙齿松动落地。
“云小姐你先别……”
“好,小珂,就该这样!”沈梦沉低笑,“撕了她的脸皮!”
“沈梦沉你!”君珂怒极抬头。
“啊!”云涤尘悲愤之下,竟然冲破哑穴,一仰头,发出一声嘶叫,与此同时,她手背上和她气流相通的玲珑塔,霍然落地!
玲珑塔落地,离君珂近在咫尺,手一抄就能拿到,然而她身前云涤尘失却玲珑塔,狂喷鲜血,眼看便要丧命。
君珂微一犹豫,身前人影一闪,玲珑塔已经落在沈梦沉掌心。
君珂微微一叹,看也不看沈梦沉,手指一拂,一道白光涌出,来自大光明法第六层的柔和内力,迅速锁住了云涤尘即将爆开的经脉。
“我从不想杀你,云小姐!”君珂在云涤尘耳边清晰快速地说了一句,手一甩,将云涤尘冲墙上甩出,“珍重你自己!”
轰然一声,墙壁撞破,云涤尘身子飞出,君珂早已摸过地道的壁,发现地道相隔很近,土墙很薄,不会对云涤尘造成致命伤害。
被扔出的云涤尘此刻才醒悟,一个翻滚,拼命逃出。
君珂趁沈梦沉一怔间,一脚将地上她先前落地还没来得及拣的软剑踢起,风声呼呼,直射沈梦沉拿着玲珑塔的左手。
剑尖射出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一点奇异的声音,不是脚步不是风声,但浑身汗毛瞬间一炸,直觉危险来临!
她立即侧扑。
对面沈梦沉看见她长剑射来,笑容讥诮,衣袖一挥,长剑半空一转,回射君珂前心。
这是彼此对敌的习惯动作,都知道一定伤不了对方。
然而沈梦沉射出剑后,眼睛一抬,看见君珂背后,顿时怔住。
而此时君珂浑身一冷。
她眼见长剑倒射向心窝。
但试图侧扑的身体,忽然不能挪动一分!
长剑流光飞射,近在咫尺!
身体用尽全力,无法挣动分毫!
一生至此,生平最险,身后是敌人,身前也是敌人,君珂眼睁睁看着那剑射来,剑尖逼人的寒气已经透入心窝,脸色一片煞白。
完了!
不想两生为人,竟然死在此处。
君珂闭上眼睛,不是畏惧,而是此刻她想用最后清醒的意识,来好好回想这短短一路。
“哧。”
剑尖入肉声响,热热的液体溅上她的脸,君珂霍然睁眼,看见面前沈梦沉,戴了精巧面具的脸,依旧可以看出微微发白。
他微微斜肩,抵在她身前,左肩鲜血淋漓,被一柄明光晃动的长剑穿过。
君珂心中一震。
此时便是大罗金仙跳下来救她,她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
这是她生死大敌,两人无数次欲置对方于死地,就在刚才,她还出手痛殴了他,两次对他下了杀手。
更重要的是,沈梦沉从来不是良善之辈,他永远不会放过将敌人打倒的机会,怎么会以身相代?
一怔只是一瞬间,随即想起身后那神秘大敌,才发觉,刚才捆住全身的力量,忽然没有了。
君珂霍然转身,眼角只看见灰色的身影,悠悠从洞顶上飘过去,那人影似散似凝,转眼就从云涤尘砸开的洞里越过,落地时身形一聚,消失不见。
地道里只留下他一声短促嘶哑的笑声,充满恼怒和诡秘之意。
君珂还没明白发生什么,沈梦沉身子一栽,已经栽在她的肩前。
“被你揍得……反应都差点慢了……”沈梦沉靠在君珂肩前,气息低弱,君珂下意识要避,却被这一句话顿时激起不安内疚,僵硬着没动。
沈梦沉眸子从睫毛下垂的角度斜斜掠起,悄悄看她,那少女似乎有点不能接受现实,始终不能调整好表情和心态,眼神有点茫然,忽然感觉到他偷窥似的注视,眼睛向下一垂。
目光相撞,君珂心中一震,以前对沈梦沉警惕畏惧,从没认真看过他的脸,此刻近距离看清他的眸子,才发觉他眸子也剔透晶莹,璀璨如星光,只是瞳孔周围,比别人多了一圈隐隐红线,便显得眼神神秘幽沉。
这么近看这么美的一双眼睛,是一种压迫,君珂立即避开了自己的眼睛,沈梦沉却忽然心情大好,眼神不避不让追过去,肆无忌惮在她脸上溜了三圈,他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近距离看君珂,此刻越发觉得,君珂比初见时美上不知多少,当真脱胎换骨,美玉羊脂,毫无瑕疵。
他这么放肆的看,君珂当然感觉得到,恼羞成怒,肩膀一晃就要将他推开,沈梦沉却向来猜人心意毫无差错,比她还快地让开,一伸手抓住穿过左肩的长剑,微一吸气,慢慢向外拔出。
第721章 共浴(1)
要翻脸的君珂又顿住了,身前沈梦沉一身血染,长剑慢慢抽出时,剑锋和骨头摩擦发出嘎嘎声响,听得她浑身都在起栗。
噗一声轻响,鲜血喷溅,沈梦沉仰天一声喘息,长剑已经拔出。
半身染红的三尺剑锋倒提手中,他随意看了一眼,把剑向君珂递过来。
君珂大惊,愕然抬头。
“现在……是杀我的最好机会。”沈梦沉淡淡微笑,“你想必已经等了很久了。”
剑尖平平伸过来,剑身上的鲜血不住流动汇聚,在剑尖上渐渐凝聚成圆润的血滴,滴滴坠落。
那啪啪的声音,像敲在君珂心上。
现在杀他……
现在杀他?
沈梦沉没有说错,此刻便是他最虚弱的时辰,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杀他,不知要付出多少艰难。
君珂顿在原地,心中一万次大喊——不要犹豫、不要迟疑,就像刚才一样,心一狠眼一闭,一剑刺出!
这天下,这复仇之路,从此便少了一个最为惊才绝艳的敌人!
内心疯狂呐喊,然而指尖颤抖,那一个轻轻的抬起接过的动作,竟然始终无法做出。
沈梦沉一直凝视着她的神情,此刻微微一笑。
这一笑淡而倦,几分欣慰几分沧桑,还有几分淡淡的讥诮。
随即他将剑缓缓收了回去。
“小珂。”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道,“今日你放弃了这个机会,从此后,你再也无法杀我。”
君珂一震,心中明白这是沈梦沉的又一攻心之计,他故意大胆放手,给自己杀他的机会,一旦自己放弃,杀气一泄,落于下风,再给他敲上这么一句,从此之后有了心魔,只怕真的是无法再战胜他了。
一个动作,一句话,解决一个未来强敌。
城府渊深的沈梦沉,果然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沈梦沉带着懒而如意的笑,身子慢慢飘后。
君珂忽然深深吸一口气。
再开口时她声音清晰,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
“去年纳兰君让曾经落于我手。”
沈梦沉身形一顿。
“他当时为救我身受重伤,我都不需要杀他,只要我不救,他必死无疑。”君珂淡淡道,“但,我抱他闯县衙,求名医,自愿身投大狱,拿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沈梦沉脸色一变,他知道君珂要说什么了。
“纳兰君让同样是我生死大仇,在冀北事变之中,他才是主谋,我该和他清算的仇恨,不在和你的仇恨之下。”君珂也笑得讥诮,“可是我放过他,甚至救了他,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沈梦沉不答。
“先清恩,再算仇,我不要欠下恩情永远留下心魔,我要做一个光明通彻的君珂。今日我用命还你救命之恩,他日沙场相见,我必再不留情,哪怕付出百倍努力,也必你死我活!”
一字字掷地有声,沈梦沉脸色微沉,第一次用惊异的目光看准君珂。
君珂却恍惚好像听见附近有微响,听来像是一个人忍不住的微微叹息。
然而转目四顾,却没有发现。
“所以,沈梦沉,今天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便放弃了复仇。”君珂凝视着沈梦沉,“他日再相见,但有任何机会,我必全力以赴!”
一阵静默,沈梦沉的身子微微颤动,在黑暗的地道里浮游如暮色雾霭。
“好,很好,很豪言壮语。”半晌他伸手,点了点君珂,“但望你不要忘记,仇和恩时常相互纠缠;但望你不要忘记,你我同脉之体。”
君珂一窒。
“但望陛下不要忘记,我在这里。”华美的嗓音悠悠而来,地道里仿佛忽然亮了亮。
君珂回身,梵因的身影幽幽浮现,对她露出一个歉然的笑,道:“君珂,刚才是苍芩老祖,抱歉我来迟一步。”
君珂微笑对梵因躬身:“谢谢大师又救我一命。”
刚才背后威胁的解除,便是梵因及时到了,苍芩老祖见自己落入君珂和梵因之间,不想冒险动手,化为灰烟离开,梵因不想打扰君珂和沈梦沉对话,也让到了一边。
“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三人再不说话,趁上头护卫还没赶来,出了地道。
三人都有心事,所以都没发觉,在他们离开后,也有一条影子,悄悄出了地道,那人注目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似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君珂三人直到云雷城西一个小山坡下,才停下来。梵因和君珂一边,沈梦沉立在另一边。
“苍芩老祖闭关到紧要关头,无法离开他的密室太久,否则刚才难免一番恶斗惊动他人。”梵因对君珂解释一句,转向沈梦沉,“我有一言,陛下可愿听?”
沈梦沉淡淡瞥他一眼,“讲。”
“陛下此来,为解毒功反噬之苦,需要玲珑塔,晶血空花和君珂的助力。”梵因道,“可惜依如今的态势,便是君珂答应替陛下护法,陛下也不敢信,可是?”
“我擒下她,封了她的穴,锁了她的四肢,她不敢玩花招。”沈梦沉态度随意。
“你大可以试试看。”君珂冷笑。
梵因和煦如故。
“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他轻轻道,“各有所需,不妨合作。依我的意思,君珂拿出晶血空花,并为陛下护法渡过难关,陛下替君珂解了同脉之体,九转玲珑塔陛下用完,也请给了君珂。”
君珂眼睛一亮,觉得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以拿回玲珑塔,还可以解了那见鬼的同脉之体,以后对付沈梦沉,便不必再束手束脚。
第722章 共浴(2)
“想得倒不错。”沈梦沉却不同意,“九转玲珑塔可以给,同脉之体不能解。”
“陛下是不是觉得,依靠和君珂同脉,便可保住自己一生无事?所以不敢解脉?”梵因微笑。
“你在激将我吗?”沈梦沉笑得更亲切,“可惜从三岁开始,我便不再上这种幼稚的当了。”
“皇帝陛下智慧天纵,当然不必吃这样的亏。”君珂拉住梵因扭头就走,“你就等着被你自己毒死吧!”
沈梦沉脸色一变,忽然道:“让梵因作保,让他做我的人质,我便信你。”
“不行!”
“可以。”
君珂拽住梵因就走,“你怎么可以答应这狐狸的条件?给他做人质?他趁机杀了你怎么办?”
梵因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小珂,没事。”
“别!”君珂语气哀求,“我会有别的办法解同脉之体的,相信我。”
“君珂,你也要相信我。”梵因伸手,轻轻拿开了君珂牵住他衣袖的手。
手指相触,君珂还不觉得,梵因的指尖却一颤,随即闪电般让开。
“我愿意作保。”梵因看着冷笑的沈梦沉,“你提出你的条件。”
“简单。”沈梦沉漠然道,“你锁住功力,并服下我的毒药,等君珂助我恢复后,我自会给你解药。”他笑笑,“只要你在,君珂就算再想杀我,也不敢下手的。”
君珂暗暗咬牙,心想这狐狸倒当真是将她性子摸得透彻,确实,只要梵因因此被制,她绝对不敢再对沈梦沉下暗手。
“你假如不给解药呢?你假如恢复功力之后不肯给我解同脉之体呢?”君珂冷笑,“我又要如何才能信你?”
“我没必要对大燕圣僧下手,杀他对我没好处。”沈梦沉淡淡道,“至于后一个问题,恢复功力可以和解脉同时进行,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恢复功力,期间要分成三个阶段,中间要有间隔,我会同时给你解脉,到时有没有效果,你自己可以看出来。”
君珂想了想,云雷宗族大比也是延续一个月的时间,趁这个间隔去解脉再合适不过,“你是否打算介入云雷宗族大比?”
“与我何干?”沈梦沉似乎毫不在意。
君珂却隐隐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沈梦沉这个人,向来手段多样,从来不会一次只做一件事,一箭双雕对他来说都算浪费,他都喜欢三雕四雕的。
但此刻猜不出也问不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好。”
“宗族大比结束,夺桂者和簪花者有一场比试,正好可以验证一下成果。”沈梦沉笑得有点神秘。
君珂冷哼一声。
“今天就可以开始了。”沈梦沉走到梵因身前,梵因微笑闭目,君珂紧张地看着,手指按住剑尖。
沈梦沉看也不看她一眼,手指拨弦一般在梵因身上连挥,梵因闷哼一声,脸色一白。
君珂一眼看出这禁制十分霸道,伸手拉住梵因袖子,阻止的话还没脱口而出,梵因一让,沈梦沉递过来一枚紫色药丸,梵因毫不犹豫吞下去,君珂想去夺都没来得及。
药丸下肚,梵因脸色一青,身子一软,君珂大急,急忙扶住他,梵因似乎身处剧烈痛苦之中,浑身忽冷忽热,微微痉挛,脸上青红之气交替闪过,看得君珂心惊肉跳。
她半跪于地,扶住梵因,梵因在痛苦之中似乎丧失神智,一把抓住了君珂的手,紧紧攥在手中。
他平时碰到君珂衣角都恨不得避开,此刻半昏迷,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君珂一呆,却没有挣脱,梵因抵抗痛苦的力量越来越大,手劲也越来越大,君珂的指骨发出一阵嘎嘎的微响,眼看便要裂了。
君珂咬牙忍着,一声不吭,身后沈梦沉冷冷道:“放开他,点他腕脉!”
“住嘴!”君珂痛得烦躁。
沈梦沉一声声冷笑,半晌,眼看君珂痛得脸色发青,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前,道:“梵因,你伤到她了!”
只是这一句。
梵因的手霍然松开。
君珂心中一震,眼看梵因松开手,指尖还在自己发紫的掌背轻轻抚了抚,动作中似有歉意。
他身处半昏迷之中,唯一敏锐的直觉,只给了她。
君珂用力扭转头去,酸楚的感觉,潮水一般包围了她。酸楚之后便是愤怒,回头呵斥沈梦沉,“你给他吃的什么?你用心怎可如此狠毒?”
“我的毒药只有立即死人的,没有可以苟延残喘的,这是好不容易找出来最轻的一种。只不过他先被禁制,无法运动抵抗,稍微难受一点而已。”沈梦沉淡淡答。
君珂哼地一声回过头去。沈梦沉嘴里的稍微一点难受,该是怎样的痛苦?
忽然听见身后他低低道:“小珂,你什么时候,也会心疼我一次?”
声音极低,低到如梦呓,君珂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一回头看见沈梦沉脱下面具,脸色白到透明,眼光落在她握住梵因的手上。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错开,君珂垂下眼,把住梵因的腕脉,将自己的大光明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梵因的痉挛渐渐止住,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更白了一些,越发透明如晶花,半晌慢慢睁开眼。
他意识一清醒,立即切断了君珂输送的内力。
“别浪费……你等下还要给他护法……”
睁开眼的梵因,眼神清澈,倒映君珂一脸内疚不安的神情。
随即他垂下眼,看见君珂发紫的手,叹息一声。
第723章 共浴(3)
“对不住……”
“别……”君珂将手藏进袖子里,“是我不好,害你吃这许多苦。”
“你两个说够没有?”身后,沈梦沉微冷的语声传来,“城南司南街北胡同巷正数第四个院子,原先的大长老府,君珂……”
他顿了顿,泛出一抹奇异的笑,“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你一次……”
君珂一怔,还没来得及想这句话的意思,砰地一声,沈梦沉已经一头栽在她身上。
君珂一低头,正看见他刚才掩得严实,此刻已经散开的大氅,肩上的贯穿伤犹自汩汩流血,淡银红锦袍已经变成深红色,连带厚厚的黑狐大氅都已经发沉粘腻,板结着深色的鲜血。
他刚才一直闲闲而立,云淡风轻,以至于君珂都忘记了他的伤,此刻一眼看见,倒抽一口凉气,想了想,只得伸手先点了他伤口附近穴道。
顺便查看了一下他体内状况,果然发觉真气流窜不稳,难怪压不住这皮肉伤。
她转头看梵因,梵因露出一丝虚弱的苦笑,低低道:“抱歉……”
君珂看看他那状态,指望他背沈梦沉是不可能了,暗恨今天没把幺鸡带出来,不然就让幺鸡驮着,气死沈梦沉。
沈梦沉伤重,血腥气明显,君珂不敢雇车,只好自己护送,她又不敢将这么一只狐狸背在背上,怕他在背后搞鬼,只好抱住他,双手僵硬地前伸,尽量避免身体碰触。
一低头,看见怀中沈梦沉苍白的脸,也快透明成梵因的脸色了,君珂从来看见他,都是华贵风流,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温柔而又强硬无比地对待她,却真的从未见他这样将她依靠,虚弱无依,苍白如此,像一页薄薄的纸,瞬间就要被命运掀过。
“有一次我看见他飞了起来,十分羡慕,他便叫我跳下来,说会托住我。”
“然后?”
“然后我跳下来了。”
“然后……”
“然后我腿断了。”
当初涡山山洞里的对话忽然响起,君珂心中再次一冷。
当年那个失去所有友伴,被迫吃亲友尸体维生的孩子,一开始,是不是也是这么苍白无依?
然后,因为没有依靠,他被迫一日长大,被迫在阴毒中淬炼,在仇恨中滋养,在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和被别人折磨中,强大。
有谁知今日衣紫斑斓,不过昨日殷殷叠加的陈旧鲜血。
君珂叹息一声。
今天这情势实在是太诡异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沈梦沉和平同行,还不得不护着他。
僵硬的手臂,渐渐软了一点。
这也许是一生里,唯一一次能有的和平相处,既然已经不可避免,便这样吧,否则掺杂着仇恨与矛盾,对彼此也是折磨。
风声如许,她微微闭上眼睛。
风声如许,梵因轻轻垂首。
风声如许,沈梦沉闭着眼,嘴角一抹梦般的笑意。
君珂刚刚下定的,要暂时对沈梦沉客气一点的决心,和刚刚好转点的脸色,在到达目的地后,唰一下消失干净。
就在她抵达沈梦沉暂住地的那一刻,她的身后,远远地出现了很多红衣人,嗖嗖地落地。
沈梦沉根本就留有护卫!
他根本就没有真正放心地将自己交给她!
他明明有人可以护送她,偏要诈她一路僵硬为难地抱着他跑回来!
君珂愤怒的小宇宙腾腾燃烧,恶狠狠把怀里的沈梦沉往地下一扔。
沈梦沉的背,在接触到地面前一刻平移三尺,悠悠飘起,在积雪斑驳的地面上立定,微微拢紧了大氅。
他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君珂的怒气,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淡淡道:“跟我来。”
君珂立在原地,胸脯起伏三次,扶着梵因恨恨跟上。
这座院子有点破败,据说是个被驱逐的长老的府邸,占地面积不小,但因为家族被逐,别人视为不祥,一直没有人买,正好给沈梦沉拿来一用。
据君珂的观察,沈梦沉这次带来的属下人数不少,何况这还只是在府内的。
不过沈梦沉现在身份不同往常,他出行,护卫多也是正常。
三人一直走到最后一进院子,进了一间厢房,君珂一进去就冷哼一声。
宝帐铜鼎,珠帘翠幄,浓郁的龙涎香烟气袅袅。
这人真是奢靡华丽成了习惯,便是一个临时驻地,也要搞成行宫。
君珂忽然想起当初涡山那个白骨满地,肮脏潮湿的山洞,有点恍惚。
“请大师隔壁休息。”沈梦沉给梵因指了指一张铺满锦绣的软榻,梵因将外面那层锦褥去掉,坐在了白布软垫上。
君珂跟着沈梦沉进内室,她也不在乎沈梦沉玩什么花招,她过来的时候已经发了暗号,她附近护卫也不少。
穿过三重门,渐渐便觉得越来越热,前头慢慢走着的沈梦沉,手指一拉大氅束带,大氅落地。
君珂一怔。
走不了几步,沈梦沉手臂一扬,解开外袍。
“喂你干嘛?”君珂立即开口。
“你见过穿着衣服包扎伤口的?”
“我去叫侍女。”君珂转身就走。
“没有侍女。”
“姑娘我不侍候。”
“没要你侍候。”沈梦沉在解腰带,“内室有温泉,里面有我专门配的药,我要去洗一洗再包扎。”
“我在外面等你。”
“你要想解同脉之体,也必须经过温泉药浴改换下体质,否则会爆体而亡。”沈梦沉始终头也不回。
第724章 共浴(4)
君珂半信半疑停住脚步。想了想道,“不行,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泡……”
“你泡你的温泉,我泡我的。”沈梦沉下面一句话立即打消了君珂的不安。
有两个温泉?像那种男汤女汤?
君珂只好乖乖跟上去。
越跟脸色越红,越跟头垂得越低。
因为……
沈梦沉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在脱衣服……
外袍、腰带、长裤、亵衣……一件件衣服零落在地,看见那些衣服,就能想到沈梦沉现在脱到什么程度,君珂耳朵发烧,不敢数那些衣服,也不敢抬头,脑袋恨不得勾进领口里。
眼角最后看见沈梦沉修长劲健的小腿,肌肤莹润,他平日行走时韵律奇异,此时便更加看得出那种特别优美而飘逸的步态……
君珂赶紧把头勾得更低。
“砰。”
她撞上了迎面的门板……
脑袋硬生生把门撞开,君珂下意识一抬头,眼前雾气弥漫,弥漫的雾气里,一具身体若隐若现……
君珂唰地转身,鼻子差点又撞到门板。
就刚才那一眼,她已经看清室内只有一个温泉,一边转身一边问:“还有一个温泉呢?”
沈梦沉的声音,在雾气里似乎也有些飘渺,“就这一个。”
“什么?”君珂大惊回身,一回身脸色爆红唰地又转过去,“你明明告诉我,你泡你的温泉,我泡我的。”
“对。”沈梦沉指指面前温泉,“你泡你的,我泡我的,你可别侵犯我。”
君珂:“……”
“我走了!”她唰地拉开门。
“成,爆体而亡不要怪我。”沈梦沉声音懒洋洋的。
君珂犹疑地顿住脚步,她现在可真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沈梦沉说话的真假。
“这是流动温泉,是我引过来的水,加上药物,等下泡过便不能再用,要排干之后重新引温泉水。”沈梦沉淡淡道,“你不先泡?那你就洗我的洗澡水好了。”
君珂眼睛一直,想起他鲜血淋漓的伤口——洗他的洗澡水,哦不!
“我先洗!”她大喝一声,旋风般转身,甩掉大氅,噗通一下跳进池水,溅起好大水花。
进水之后她便抽出腰间软剑,横在膝前,池子够大,雾气弥漫,不怕看见什么,沈梦沉远远在他那头泡就好,如果敢靠近来,她不介意帮他顺便净身。
沈梦沉微微一笑,“泡足一个时辰,时辰不到,反而伤身。”
君珂不敢看他,听他声音却觉得,似乎,好像,大概,有点得逞和狡猾的味道?
随即她眼睛一直。
就着动荡的水波,她看见水面上沈梦沉的倒影,他并没有进入池水,反而在池边坐下,将上身伤口,微微靠向水面。
“你……你不需要泡?”君珂怔怔地问。
“我现在伤势未愈,元气未复,抵不住这药力,熏蒸一下便可以了。”
君珂:“……”
你妹,又上当了!
沈梦沉梦一般的眼神,含笑瞟过来,“小珂,我想过很多次你出浴的模样,如今终于得见。”
君珂气得满脸通红。
那一抹酡红盈盈在颊,越发显得肌肤润白如玉,头发已经湿透,披在肩上乌黑发亮,为了行动方便,她大氅之内的长裙式样紧身,此刻也紧紧贴在身上,清凉的池水里,隐约可见曲线玲珑,并不是很清楚,然而那些荡漾的水波,折射的光线,弥漫的白雾的朦胧衬托,越发令人想要探索女子美妙身体的奥秘,探索那秋水般的神韵,和楚楚的风致。
沈梦沉的目光更幽深了几分,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君珂何等眼神听力,脸色更红,身子往下埋了又埋,恨不得连脸都给埋了。
“哗啦”一声水响,沈梦沉忽然进了水。
“出去!”君珂愤怒,“你不是说你不能泡?”
“我忽然觉得机会难得,泡了我也许会爆体而亡,不泡我一定立即爆了。”沈梦沉浅笑,牵引着君珂的目光往下一溜,示意她到底是哪里会“爆”。
君珂的眼光牵到一半立即醒悟,戛然而止,抬手拍起水浪,挡住视线,拒绝被他控制,“出去!”
“这是我的温泉,要出去你出去。”沈梦沉倚在池壁上,懒懒笑道,“请,请。”
君珂窒住,此刻她一身湿透,很可能一些该看不该看的都会暴露出来,这样在沈梦沉面前站起来,岂不是要被他看光光?
对面弥漫的雾气里,那人肤光晶莹,眼眸幽深如醇酒,笑意雾气迷离,乌亮的长发已经松松散开,在水面上迤逦,一眼望去,艳如神祗,惊心动魄。
君珂横起自己的剑,盘膝而坐,闭目开始练功。
有人却不肯将她放过。
君珂耳边听得那人时不时柔声细语。
“小珂,你的肩线真美。”
君珂往下沉沉。
“小珂,你的眉毛真黑。”
君珂侧转脸。
“小珂,你的头发真亮。”
君珂抬手把头发扎起。
“小珂。”对面的惊叹声似乎更喜悦,发现新大陆一般,“你长大了,胸比初见时大了一倍!”
君珂:“……”
“沈!梦!沉!”她忍无可忍,旋身而起,沈梦沉仰头追随她的身形,目光发亮,“小珂,你的腿好像比以前也长了……”
君珂一个猛子扑下来,横剑一拍,剑气凌空,狠狠抽向沈梦沉的脸。
便在此时,她听见体内传来细微的“啪”一声。
第725章 共浴(5)
同时,屋顶上轰然一响。
君珂剑气一涌,体内属于沈梦沉的内力忽被卷动,翻涌呼啸,随即丹田深处细而脆地,“啪。”一声。
这一声仿佛针尖戳破满溢的真气,她气一泄,噗通一声栽下来。
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听见沈梦沉柔声道:“恭喜,同脉已解十分之一。”
君珂一惊,运气一查,体内那股沈梦沉的真气,好像真的弱了一点点。
难道之前沈梦沉是在故意气她,好让她怒极激发真气,然后借助这温泉药物之力,一点点消融同脉之体?
用这么诡异的方式?
君珂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头顶便是一声轰隆巨响,随后杂沓脚步声不断,像是有人在头顶交战,她一惊抬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屋顶被掀开一块,一张人脸飞快地一晃,似乎要看清底下的一切,然而随即红光一闪,一道红色匹练横飞而来,挡住掀开的屋顶,头顶脚步杂沓声响,有人怒喝:“何方狂徒闯我府邸?滚下去!”
“红门妖徒,敢拦爷爷!”
砰砰乓乓一阵开打,屋瓦震动,碎片纷落,君珂脸色发黑。
虽然没看清刚才那张脸,她已经听出来,那是天字第一号醋坛子尧羽卫追来了。
尧羽卫遇上红门教,那叫你死我活,君珂过来时,考虑到这一点,没有通知尧羽,不想这群人确实厉害,还是摸了过来。
“主子,你在底下干嘛?干嘛干嘛?”上头尧羽卫一边打一边对底下探头探脑,一心要搞清楚“女主子和狐狸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好捍卫男主子的所有权。
“滚开!”沈梦沉的护卫愤怒大喝。
沈梦沉忽然伸指一弹,屋顶被红布遮住的大洞嗤啦一下破裂,他的笑声悠悠传出去,“她在和我共浴,欢迎欣赏。”
君珂眉毛一竖,也不管什么没泡到一个时辰,翻身按住池底要起身,这一按,柔软光滑又微有弹性,不像石壁,君珂低头一看,脸色爆红,转身便走,身后沈梦沉笑声沙哑,“哎呀,她在摸我!”
尧羽卫着急地探头探脑,大叫:“主子你可别上那狐狸的当!”君珂一剑劈起丈许水波,直射屋顶,把他们都泼了回去,冷声道:“若你们不信我,大可不必跟随我,若你们信我,请尊重我!”
上头声音一静,带队的那个尧羽队长,忽然心中一跳,想起当初纳兰述的嘱咐,“我让你们去保护她,不是监视她,触怒了她,全部给我滚回来!”
“沈梦沉!”尧羽卫立即转移目标,冷喝,“你仔细些!我家陛下若在,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家陛下若在。”沈梦沉淡淡道,“也只能眼睁睁站在一边看我和君珂共浴。”
“休逞口舌之利,自有你来日剑下授首之日!”
“随时恭候,”沈梦沉微微仰头,双臂撑在池边,黑羽般的长睫沾满水汽如细钻,“只要他能。”
“口舌上有什么好斗的。”君珂的声音冷淡地传来,“不过你死我活,多说一句都嫌废话。”
一直慵懒闲适,将尧羽卫气得七窍生烟的沈梦沉,忽然一顿。
他转眼,在濛濛雾气里看君珂已经恢复冷静和漠然的眉目,她面容如雪,冷然迈步出水。
沈梦沉眉宇间微微一冷。
愤怒争执不可怕,看她被一次次气得脸颊涨红,直至悍然出手,于他甚至觉得是一种享受。
不管笑还是怒,终究情绪为他牵动。
最不愿见的,是漠视和冰冷,那种内心深处决然划就的鸿沟,让人心凉。
屋顶被遮了起来,上头动静渐渐消失,尧羽卫和沈梦沉带来的精锐护卫终究各有顾忌,不敢放手开打,各自罢手,恨恨而去。
君珂从池子里缓缓站起,一边站起,一边运功,身上起了淡淡白气,白气所经之处,露出水面的部分,衣衫全干。
她为了不给沈梦沉占便宜,竟然不惜耗费功力在池水中强力运功,蒸干衣服,这比在平地上难上百倍。
沈梦沉无声叹息。
“不必这么费事,我没兴趣看你。”他闭上眼睛,手一挥,雾气往他面前聚拢,挡住了君珂身形。
君珂松一口气,快速爬出,她现在已经确定,不需要泡一个时辰,因为今天的解脉已经进行完了。
“我在外面等你。”她头也不回向外走,身后没有声音,沈梦沉的呼吸声,却有点奇怪。
君珂忍了又忍,跨出一步又缩回一步,终究叹了口气,回身。
雾气散开,沈梦沉闭着眼睛,面色惨白,果然又晕了过去。
君珂的手按在腰间,腰间软剑冰冷,抽出来,就可以染上敌人炽热的鲜血……
最终她又叹了口气。
她的命,梵因的命,此刻都栓在这可恨的人身上,任性不得。
走过去,拿起旁边柜子上的伤药和白布,君珂毫不温柔地抓起沈梦沉臂膀,将他往上拎了拎。
肩上的贯通伤看来极为可怕,鲜血已经洗去,伤口撕裂皮肉翻卷,君珂一手抓住沈梦沉臂膀,一手给他上药包扎,她动作轻柔快速,可药粉洒上去的时候,沈梦沉还是微微颤了颤。
君珂嗅了嗅那药粉气味,似乎有药效强劲的“千叶魔莲”?她听柳杏林说过,这种药极为霸道,虽然能促进一切外伤迅速愈合,但给人带来的痛苦也极其巨大,一般人不会采用这东西做伤药成分。
这个沈梦沉,不惜痛苦,也不愿让自己留下任何弱点。
第726章 悍马敢死队(1)
或者,他怕的从来都不是痛苦。
那药粉的气味,让君珂皱起眉头——沈梦沉用的药,好像都太霸道凶狠,放在正常人身上,能要人命的,他这样是因为他的毒脉?可是经年日久,这样不惜对身体大加挞伐,他的健康和生命,真的不会出问题?
“你若自寻死路,倒也省我费心。”君珂快手快脚给他包扎好,忽然动作一停。
他为什么突然肯替她解脉?
难道是因为他自己未必长寿,所以不愿拖着她一起死?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君珂便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想法,怎么可能?沈梦沉又不是纳兰述,他明摆着就是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最好全天下为我陪葬的那种。
他要是快死了,第一个想拖着一起死的,一定是她君珂。
处理好沈梦沉伤口,君珂闭着眼睛,把他拖出来,随手往地上一扔,自己开门出去,门外没人,她对空气漠然道:“你们主子在里面,进去伺候。”
也不等人答复,她自己寻了间靠近梵因的静室,打坐调息,感觉到体内属于沈梦沉的阴冷气流,确实好像消散了一点点,心情微松。
看来这次沈梦沉没有骗她,就是这种方式还要来十次,实在有点讨厌。
君珂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四面没有点灯,屋子里黑黝黝的,君珂正要起身点灯,门声吱呀一响。
君珂抬头望去,便看见白衣宽松的人影,缓缓而来。
君珂有一瞬的怔忪。
四面幽黯,昏黄的日色退避在远处,将所有景物都打上一层朦胧的光影,来人衣衫静垂,长发微拂,雪白素衣上每道褶痕在这西下残阳里,都温柔脉脉,流动着淡淡的金光。
清雅脱俗如水墨画中。
君珂第一感觉是梵因来了,随即觉得这人似乎更高一点,再一看,诧异地瞪大眼睛。
竟然是沈梦沉。
宽宽松松的白衣,长发未束披在肩头,微微还有些湿润,一缕乌黑的发丝垂在白玉般的额前,衬得平日流光潋滟的眸子,多了种难以言说的狂放和寂寥。
连君珂都停了停呼吸,她从未见过沈梦沉如此洁净清雅装扮,习惯了他的浓郁华丽,一直觉得那样也最契合他的妖魅气质,然而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真正的容色,千变万化,每一面都是风情绝艳。
沈梦沉单手托着一个托盘,走来的姿态轻缓悠然,却转眼便到君珂面前,放下托盘,上面几道精致小菜。
君珂没想到这懒而尊贵的人竟然亲自送饭,愕然看他,沈梦沉点起灯,一边布菜,一边淡淡道:“都有洁癖,只好我亲自动手。”
君珂又发怔——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洁癖?
沈梦沉扬头招呼和君珂一道屏风相隔的梵因,“大师可好些了?一起用饭?”
虽是询问语气,但桌子上备的是三双碗筷。
君珂以为梵因一定会拒绝,圣僧据说都是餐风饮露的,但隔壁衣衫声息细碎,梵因平平静静地走过来。
三个人平平静静,坐下,吃饭。
没人问是否有毒,没人煞风景地拿出银针试毒,君珂梵因都知道,沈梦沉要下毒,也不会采用这种低级的方式。
三个人都不说话,君珂十分尴尬,她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这三个人有同桌吃饭的机会,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好埋头在饭碗里,扒饭。
面前菜色香气浓郁,大多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但她不敢去夹,怕和谁的筷子碰上。
梵因吃饭很慢,似乎十分珍惜粮食,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沈梦沉吃饭很漫不经心,不过随意几口而已,倒是一直在喝酒,那酒颜色如血,他并没有让给两人,两人也没有问。
君珂埋头扒白饭,两人似乎都没看见,梵因吃了几口,垂着眼,换了双筷子,夹起一块自己面前的杏汁香菌,搁在她碗上。
“这米确实很香。”他对君珂微笑,“不过配上这香菌,味道应该更好些。”
君珂感激地对他笑笑,和尚最大的好处,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尴尬难下台。
香菌软滑,汤汁浓郁,君珂本来就喜欢菌类,吃得很快,梵因立即将这道菜挪到她面前,又夹了块三丝素笋,清脆爽口的素笋也让君珂眼前一亮,随即三丝素笋也被放在了她面前。
到后来梵因干脆停了自己吃饭,注意着君珂的喜好,没多久,他吃的菜,全部挪到了君珂面前……
君珂却在哀怨了——这碗怎么这么大,扒了半天还不见底?
筷尖忽然触及一点硬物,雪白的米饭浸润出一点浓郁的酱汁,君珂一怔,筷子一刨,刨出一块软糯晶莹的蜜汁参肚。
她筷子一僵。
这是荤菜,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埋在碗里的。
而且是在吃饭之前,就已经埋在了碗里。
他猜到她会埋头扒白饭。
他猜到梵因会给她布菜,但只能是素菜。
他猜到他如果布菜,她很可能拒绝,干脆给她大碗,填满米饭,从底层一层层给她布好了菜。
蜜汁参肚之下是软炸里脊,软炸里脊之下是杏花牛肉,杏花牛肉之下是脆骨黄鱼,鱼放在了最底层,那时候饭已经吃完,不用怕刺混在了米饭里卡了咽喉。
无比细腻深沉的心思。
君珂的手一颤,忽觉碗烫。
平日里觉得他心思可怕,然而如今这细密深沉的心思用在这样的情境之上,心中却竟然一酸。
第727章 悍马敢死队(2)
这一霎似乎触摸到那些欲近不能,欲罢不得的苍凉。
触摸到他的强势之下,隐藏着的无奈和卑微。
那样的强势,只是因为,他知道会面对各种拒绝。
君珂觉得嗓子有些发堵,随便吃了几口,搁下碗,道:“我饱了。”
梵因没有说话,也轻轻搁碗,君珂看着他,笑道:“我以为大师不食人间烟火,不想居然还有同桌吃饭的机缘。”
“食也可,不食也可。”梵因轻轻道,“机缘从来就在那里,单看自己愿不愿意错过。”
“今日也是机缘。”君珂立即笑道,“或许许多年后,我因此被世人羡慕也未可知。这可是我生平大愿。”
梵因端坐不动,脸色越发透明,当真如玉一般,在暗处幽幽光辉。
沈梦沉停下酒杯,艳红的酒液在指间旋转如血。
半晌他淡淡道:“小珂,你最擅长的事,就是煞风景。”
君珂好像没听见这句话,看着窗外最后消逝的那一抹残阳,微笑叹息。
她道:“我生平有大愿,愿神僧内心圆满,修成正果。”
她道:“愿身边友朋兄弟,一生相伴顺遂,不必再经历生离死别,颠沛流离,得人间最广大有力保护。”
她道:“愿纳兰大仇得报,大业得成,帝陵葬成王夫妇,小郡主恢复健康,愿他失去亲人,最终却有更多亲人相伴。”
梵因端坐,窗外有风,可他连衣角都没拂动。
沈梦沉闭上眼睛,唇角一抹微微冷笑。
“皇后陛下心肠如铁,沈梦沉十分佩服。”半晌他轻轻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疗伤了吗?”
君珂负手立在暗影里,“好。”
君珂和梵因第二日才从那座隐蔽的大宅出来,等他们出来时,云大小姐的比武招亲的日子已经过了,不过招亲并没有如愿举行,云涤尘重伤,昏迷不醒,根本不能参加。
出乎君珂意料,对于那天地道里的事,云家没有动静,连苍芩老祖都没有出现,好像那天他们大闹地道夺走玲珑塔,根本没有引起云家注意一样,君珂命尧羽卫去打听,得知的结果是,云大小姐没醒,苍芩老祖没出关,似乎练功正在紧要关头,而云家对那天的事,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雷城现在整个都处于惴惴不安的情绪之中,雷家日夜担惊受怕,云家也因为玲珑塔失踪和云涤尘的昏迷而警惕不安,两大掌权世家的态度,直接影响了整座云雷城,大家都预感到这次宗族大比,一定不同寻常,浓重而压抑的气氛,使云雷城安静了许多。
与此同时,君珂也开始了她的一系列安排,她对云雷势在必得,不仅是因为云雷军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云雷的地理位置,这是大陆之上阻挡东堂的第一块屏障,也是尧国最后一块可能对其造成威胁的后方,当君珂和纳兰述已经将羯胡西鄂基本掌握在手中之后,云雷就不能再留给大燕,否则纳兰述一旦举起复仇之刀,大燕和云雷夹击纳兰述,尧国立即腹背受敌,只有拥有了云雷,北大陆一整块区域就都属于纳兰述势力范围,羯胡西鄂尧国云雷疆域一旦相连,最后的国土要超过现今的大燕和沈梦沉的大庆,尧国才真正能成为大陆上有数的大国之一。
君珂不怕等,不怕耗费精力时间,云雷必须是她的!
当她布置初定的时候,宗族大比终于召开了。
初期只是小家族的比试,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海选,报名的小家族抽签比试,一层层脱围而出。选出的小家族,按照一定的比例,归属于最后几大世家,再展开单打独斗和群战。
这是云雷的宗族大比,也是云雷的势力洗牌,是对云雷零散势力的归拢,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被大佬赏识?宗族大比就是这些人展示能力的舞台,也是各大家族吸纳小弟的机会,帮助各大世家将云雷所有的力量都准确掌握。
而这也是考验小家族小势力眼光的机会——谁是真正的大佬?哪个家族更适合自己的发展和投靠?
想要参加宗族大比,就必须先以家族团体名义报名,人数不限,不同人数的队伍,参加不同级别的比试。
君珂狠狠地思考了一阵,最后将人数定在了三百人,除去单打独斗的人选之外,一百尧羽,一百奴隶,都是精中选精,还有一百个名额,暂时不需要用上,留在最后群战时随机调配。
这段时间奴隶也一直在山中训练,尧羽的训练手法结合君珂知道的现代极限练体方式,严厉到极近苛刻,羯胡人是天生的卓绝骑兵,君珂早已交代属下,利用云雷矿产丰富的特点,以后在云雷这边安排一个武器生产基地,可以预见到,结合了尧羽的练武心法,被柳杏林的中药配方锻体,日后再配备各种古怪武器和精炼铠甲,还大批量使用名驹腾云豹的云雷和羯胡奴隶军,战力必然犀利甲于天下。
君珂已经秘密从羯胡腾云豹基地调来一批最好的腾云豹,供自己的三百人小队使用。
甚至钟情也来了,因为柳杏林说,钟情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合适做手术的时候,能做就要趁早做,所以钟情先由一部分血烈军战士护送到了云雷,随后柳杏林也将在西鄂高手护送下赶来。
君珂十分期待柳杏林的到来,不知道许久不见,老实的柳大夫,身上多了几个咬痕?
君珂提前一天去给队伍报名的时候,面对登记者关于队伍名字的询问,君珂托着下巴想了半晌,道:“悍马敢死队!”
第728章 悍马敢死队(3)
原以为会把人家惊得一愣一愣,谁知道人家摇摇头,嗤之以鼻,懒洋洋挖挖比较鼻孔,“尽起威风名字,打起来个个衰鸡。”
君珂一瞄名册。
“宇宙震天雷。”
“万象归一门。”
“天神之子。”
“无双战队。”
尼玛,全是标题党,全在宇宙翱翔,相比之下,君珂这个悍马,也就地上跑跑。
君珂不服气,轮上填上单人战斗对手的资料时,她大笔一挥。
“孙悟空。”
“李元霸。”
“阿帕奇。”
填经典代表战术时,她填“乾坤大挪移,九阴白骨爪!”
至于谁是谁?打起来自己认领!
“姑娘,这些名字太拗口了……”登记者终于被震住,盯着那些古怪名字满头大汗。
君珂俯身在桌上,盯着他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低沉地道:“名字不怕难,只要人牛叉,云雷,会记住这些名字的。”
登记者:“……”
不过这句很装13的话,在很多年后被证实了它的英明和正确,云雷确实记住了这些名字,甚至在很多年后,风云时代已经过去,依旧有人孜孜不倦研究,当年那位传奇女子在云雷时,李元霸和阿帕奇们,到底谁是谁……
云雷历三百七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云雷宗族大比,第一日!
地点选在比较空旷的城西,一个足可容纳数万人的巨大练武场。
一大早君珂起身,她还住在雷家,暂时还不想在整个云雷面前暴露。雷家最近坐立不安,日夜期盼着城外来人来强援,然而怎么等都杳无消息,雷家又不敢再派人出去询问云雷,唯恐被云家发现,眼看到了宗族大比之日,雷家人眼神绝望,都觉得被云雷军涮了一把。
但事已至此,哪怕面对的是必败的结局,世家尊严不可堕,雷家依旧一大早全家起床,骑马前往。
此刻的雷家,也没有心思好好招待司马姐妹和君珂她们,司马姐妹还好,和内眷一起,君珂就凄惨了,没人理,找到内院管家,人家斜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才挥挥手,牵给她一只驴子。
然后这管家就被暴怒的红砚给一巴掌煽到了顶棚……
但马棚里确实已经没有马,雷家倾巢出动,哪有多余坐骑,最后找到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君珂倒无所谓,骑着自己的老马,吊在雷家队伍的尾巴上,等到了场地,戴上面具,不动声色便混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君珂的队伍人数很少,因为尧羽卫不肯参加入场式,腾云豹现在不能牵出来,丑福拒绝被围观,以至于君珂的队伍,只有幺鸡和红砚两只实在推脱不掉的,眼泪连连地陪着,再后面跟着一些狼,幺鸡觉得人太少了,不够气势,顺嘴喊来了一些狼小弟凑人数。
因为人少,所以排在最后,君珂进场时,看见场内人山人海,恍惚间场景一换,是那年大燕武举,擂台下搭起看台,戚真思在台上叫卖VIP包厢,鲁海挥舞着“君珂必胜”的旗帜,瘦猴子在人群里卖零食,一排大汉双手叉腰,跺跺脚,排排跳……
君珂的眼睛,忽然湿润。
她有点走神,没注意到在自己队伍走进来的时候,四面忽然安静下来。
云雷人好笑地注视着君珂的队伍。
两个女人。
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一只啃蹄髈的肥狗。
一群浑身长癞疮的瘦狗……
擅长打猎的云雷人没有认出那群狗其实是狼的原因是,所有狼排成一行,顶着一条长长的横幅,上书:“天下第一宗,悍马敢死队!”
场地里静了静,众人都有诧异之色——这是哪来的傻子?敢用“宗”这个字?云雷称的是宗门,所以除了云家之外,任何一家队伍,都不能以宗门自立。
随即众人便哄笑起来,因为负责大比主持的黄家家主,在念着最后进场的君珂队伍的名单。
“悍马敢死队,来自云雷上马村第四胡同,人数三百,成员:孙悟空、李元霸,阿帕奇……”
黄家家主卡住了——AK47怎么念?
还好这家伙还算有急智,“……等!”
满场大笑。
这些雷人名字,在古代人耳朵里听来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对象不对,两个女人一只狗,谁叫李元霸?谁叫孙悟空?还有阿阿阿什么奇?
“阿弥陀佛真是奇!”
“果然悍马,浑身是汗的老马!”
“哪位是李元霸啊?好凶猛的娘们,等下可得指教指教!”
“孙悟空!倒像和尚的名字,喂,你们两个,不是尼姑假冒吧?”
雷家的人一直急切地盯着场中,指望看见哪只异军突起的队伍,此刻都已经失望地缩了回去,连看也没看君珂这支队伍一眼。
“此次我家族生死存亡,”雷家家主嘱咐身边长子雷元希,“刚才我见有几只队伍神完气足,可堪拉拢,你马上去认识一下。”
“父亲,不等到比试一轮之后再看么?”雷元希犹豫。
“蠢货,要在往日自然如此,可是今年岂同寻常?”雷家家主眼睛一瞪,递过名单,“快去。”
雷元希飞奔而去,低头看名单,当然,没有悍马敢死队。
第一次比试,就是群战,队长自行决定队伍上场的人数,其余队伍保持人数同等,谁在场上站得时辰最久,谁胜。最后按胜利场次计算胜出者。前二十都可以进入十日之后的下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