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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千金笑txt下载     千金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3章 归心(3)

    她连冲三次,三次被击回,鲜血四溅,包围圈不仅没被冲开,反而在渐渐缩小。

    君珂披头散发,遍身血染,一缕黑发粘在额头,反衬得颜色雪白,被围困得生机越来越小,她也没有惊惶畏惧之色,一手按腹,一手据膝,抬头看着对面,目光灼灼。

    草原人也有些凛然,不敢冒进——这女子重伤之下,依旧相当了得!

    蓦然一声清叱,黑影冲天而起,一剑光环如练,直扑刀阵中心。

    草原人故技重施,竖刀相拦。

    君珂忽然横剑一撩,长剑水蛇般一游,已经将四周数刀都粘住,随即她弃剑!

    临阵弃武器,令所有人都一呆,一呆的空隙里,君珂的手,霍然顺着一柄刀沉了下去!

    她竟然以空手,顺刀背滑下,在那个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夺过他的刀,反手一抓他的脖子,将他拎起,大力横甩!

    人体被甩飞出去,挡住底下刀阵,君珂踩着那人身体,身影一闪就要冲出包围圈。

    霍然外围处齐齐马嘶,声音雄壮,随即最外面那一圈一直没有动手的假冒云雷军,齐齐将衣裳一撕。

    深黑铁甲,高大身形,骏马雄壮,眼神冷酷。

    最外围,腾云豹近卫营精英!

    那些人几乎不用招式,直接拿自己的身体,策马迎上!

    金属交击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君珂夺来的弯刀砍在一个近卫营士兵的胸膛,对方晃了一晃,君珂手中弯刀卷起!

    “她已力竭,轰拳!”一个近卫营头目立即根据这一刀,察觉了君珂的状态,大声下令。

    近卫营士兵齐齐出拳,拳上竟然也裹满铁甲,每个人抵在前一人的肩上,最前面一人,一拳击在君珂没来得及放开的刀上。

    砰然一声,弯刀寸寸碎裂,溅开雪亮铁片如月光,大部分射在君珂身上,那些铁片上聚集了近卫营士兵雄浑的合力,全部通过刀把的震动击在了君珂身上,君珂哇地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身子向后倒飞,飞得比先前冲出来时还快,半空中君珂犹自扭身,手臂一抬,一块铁片飞了出去,却不是冲着近卫营士兵,远远地越过人群,随即君珂身子再也无法控制,断线风筝般落回原处。

    内圈的刀见她落下纷纷收起,众人得的命令是留她活口,自然不能令她落在刀阵上,却有一柄刀,闪电般爆出。

    “还我兄弟命来!”

    出刀的汉子,脸色惨白,眼睛血红,牙齿咬得格格响。

    他是刚才那个被君珂拿去踮脚的士兵的哥哥,亲生兄弟的死,令他愤怒无伦,早已忘记了大王的命令。

    长刀爆劈!

    眼看君珂就要被刺个透心穿!

    “我来救你!”突然一声低叱,君珂背后山壁之上,竟然扑下一个人影,紫光一闪,挡在君珂身后,接住了她的身体!

    “哧。”

    长刀入肉声响,惊得君珂脸色一白,霍然一个转身,一把接住身后那人,翻身落地。

    低头一看,一柄长刀穿过那人胁下,透身而出,刀尖鲜血殷然,离心脏要害只差几分。

    君珂一看那人的脸,震惊得倒吸一口气。

    竟然是尧国女皇的那个紫衣侍女,步妍!

    “步妍!”君珂半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身体,连连呼唤,“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统领……”步妍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望着她一笑,道,“我本就是……女皇武侍……承蒙您关照……一直很感激……今晚女皇让我也跟了出来……本来我想万一有事……也好接应……谁知看见您中计……”

    “好了别说了……”君珂吸一口气,匆匆给步妍包扎,她脸上的神情,有点奇异,但很快便替昏迷的步妍裹好伤,将她负在背上。

    此时远处也传来一声惨叫,草原骑兵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君珂最后射出的那块铁片,竟然已经嵌在了舒平脸上,将他的右边眼珠打碎!

    草原骑兵震惊地看看舒平,又回头看君珂,此时她脸色惨白,一身染血,刚才被近卫营合力一拳轰出的手臂衣衫,竟然全部破碎,连手臂都露了出来,狼狈得无以复加。

    草原骑兵们的神情,却比先前要凝重尊敬了许多——无论是男勇士还是女勇士,草原人都欣赏这样的人物。

    当然,逼近的刀,却是岿然不动的。

    远处舒平在惨叫,他为了取信冀北联军,本就是重伤之身,肉玉恢复了他部分身体机能,但伤势仍在,此刻君珂含怒一击,他哪里经受得起。

    君珂咳嗽几声,仰头嘶哑地大叫,“舒平,滋味如何!”

    “你这……贱人!”舒平挣扎着大骂,“好狠的心!”

    “狠心……”君珂悲愤地笑一声,大喊,“我冒险前来救云雷,我拼死送你出重围,你竟这样对我!到底谁狠心?”

    “那又如何?”舒平此刻痛极,怒发如狂,只想刺伤君珂,让她伤得比自己更重,“何止是我的意思!这是云雷全军的意思!所有将领商量过的!君珂,是你先对不起我们!是你答应以命相偿!现在我们就是要拿你的命,铺回回家的路!”

    里圈一阵沉默近乎窒息,半晌,一声大叫,穿透这夜的黑暗和带血的凝重。

    “云雷!云雷!”

    没有多一句言语,没有责骂怨怪,只是两声呼叫,却令在场所有人心中惊颤凛然,为那短短两句里,凝血带伤的悲愤!

    舒平心中舒畅,得意大笑。

第604章 归心(4)

    “咻。”

    一柄长枪,闪电袭至,伴随着一声同样悲愤,还带着无限不可置信的大喝。

    “舒平!”

    扑哧一声,长枪穿舒平后心而过,那正得意嘶哑大笑的男子,身躯蓦然僵住,半晌在马上,缓缓回身。

    他蓦然瞪大眼睛。

    身后,一个少年两手空空。神情愤怒,狠狠瞪视着他。

    少年身后,还有无数的穿着镶金边黑衣的男子,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面色惨白地齐齐盯着他。

    舒平面色也渐渐惨白。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吃吃的声音。

    “云……雷……”

    云雷军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五十里外的草原上被围困?

    对面,云雷军白着脸,看看舒平,看看对面挤满山坳的草原骑兵,看看草原骑兵围困里的遍身染血的君珂。

    大部分人,露出震惊羞愧,无地自容的表情来。

    云雷军今晚,确实不该在这里。

    他们被草原人围困,还在商量着突围的办法,商量怎么去救回舒平。

    谁知道上半夜的时候,忽然草原人的围困出现了混乱,黑夜里似乎有一群军队打了过来,撕开了草原骑兵的包围圈缺口,他们当时以为这是冀北联军来救了,谁知道这些人居然也穿着草原人的装束,并且并没有对他们表明身份,驱散草原骑兵之后,这批后来的人,竟然操刀,再次对他们追杀而来。

    云雷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之下只能继续逃,那些追兵也很奇怪,并不对他们下杀手,也不伤他们一人,却将他们有意无意驱赶向野溪岭方向,每次他们要走岔,那些追兵便出手,像赶羊入圈一样,将他们慢慢赶了过来。

    等他们到了野溪岭,那些追兵不动了。

    而他们,也听见了舒平和君珂的所有对话,看见了君珂为救他们被困被刺的惨烈一战。

    君珂飞溅的热血,几乎瞬间烫着了所有还对她有怨尤的云雷军的心。

    当舒平最后那句话说出口,云雷军忍无可忍。

    长枪飞射,云雷军第二次对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下手。

    舒平晃了晃,露出懊悔的表情,将死的一刻,灵智清明,他忽然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套中。

    “我也是……想回家……”

    最后的解释,没有人听见,舒平绝望地低低呻吟一声,手一撒,坠落马下。

    最后一刻,脑海里忽然掠过一句话,是他那年老睿智的祖父,曾经的一句忠告。

    这句忠告被他早已忘却,却在此刻翻涌而起。

    “以为自己很聪明的人,往往都会蠢笨地,踏入别人的陷阱。”

    云雷军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看舒平的尸体,再遥望包围圈里,半跪于地,低头喘息的君珂,眼神里愧疚羞耻不住翻涌,只觉得脚下千钧之重,不知道该向后还是向前。

    那被他们抛弃决裂的少女,在他们有难时,决然夜奔赴援,却因此遭遇阴谋陷阱和伤害,一腔热血践踏至底。

    她该怎样的伤心悲愤和绝望?

    而他们,又该如何地面对她?

    沉默彷如会传染,渐渐演变成窒息,却有一个声音决然响起,惊破这一刻的尴尬。

    “统领,我们来救你!”

    高叫的人,是那个出枪杀舒平的少年,也是当初云雷决裂之日,首先选择放弃的少年。

    一声出惊醒所有人,每个人都拔出了武器。

    “统领,我们来救你!”

    声响渐渐连绵一片,轰然如潮,人群围困里君珂抬起头来,眼神里晶光一闪。

    “由得你们救?”忽然又是一阵马蹄作响,人声冷冷传来,属于草原人的生硬口音。

    云雷军们骇然回头,便看见黑甲持锤,骑着高大名马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如巍巍城墙,横在了自己身后。

    而原先吊在他们身后,将他们一直赶到这里,相距里许的那个神秘的草原军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云雷军看见身后那一群,头皮就一炸,这是羯胡王牌的近卫营军队!

    现在他们身处于前方草原骑兵和后方近卫营之间,竟然不知不觉又被包围。

    “再多人来救这个女人又如何?”近卫营一个头领冷笑,“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投降。”一个头领道,“接受整编,帮我们再做一次吸引冀北军的事,就放你们走。”

    云雷军们对望一眼。

    随即各自笑笑。

    眼神里有歉疚有羞愧有无奈有茫然,唯独都没有怯弱。

    “兄弟们已经够丢人了。”一个大汉惨然笑道,“难道还要人不做,去做狗?”

    “杀!”

    云雷军的呼喊和近卫营的命令同时冲口而出,刹那之间,黑影连闪,一部分人扑向前方围困君珂的草原骑兵,一部分迎上近卫营。

    本就被困在中间,兵力不足的云雷军,竟然在劣势之下不惜分兵,也要援救君珂。

    君珂抬起头来,眼底晶光更亮。

    “杀——”

    忽然又是一声,却不是从两方战阵中传来,来自更远一点的后方。

    近卫营和云雷军已经快要撞上,第一批冲向近卫营的云雷军,就是去送死,打算拿自己的命顶上近卫营的重锤,替后面的兄弟开道逃生,眼看着对方的重锤挥起,轰然落下,击断他们拼命架起的长枪,砸向他们的脑袋,云雷士兵们眼一闭——

    “咻!”

第605章 归心(5)

    飞射之声一掠而过,预想之中的头颅破碎的死亡没有到来,云雷士兵们死里逃生中睁开眼,看见黑暗的草原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源源不断的队伍。

    当先,白羽金弓,射术超凡,每一箭都瞅准了近卫营几乎披挂全身的铁甲之下的有限缝隙,一箭制敌!

    那些山一般的壮汉,不停倒下!

    尧羽卫!

    倒下的近卫营还有战斗力,狂吼站起扑出,但是对方的箭手已经撤下,一排巨汉轰然而出,脚步一踏,地面震动,整个草原都似在颤抖。

    野牛族!

    比近卫营身形还高悍的野牛族巨人,一身肌肉就是铁甲,遇上他们,想凭借身体优势杀敌的近卫营,一个照面就被冲倒!

    那些人铁甲不便,倒地便难起,野牛族人却没有继续冲前,队列左右一分。

    “嗷唔。”

    白影一闪,黑影幢幢,腥气冲天而起,嗖嗖飞过无数绿光,落地便压住了那些倒地的近卫营士兵,獠牙一合,咽喉破碎,鲜血冲天!

    狼军!

    三个兵种连换,冀北联军连一人伤损都没有,近卫营已经损失前锋!

    狂喜的云雷军,正要回头驰援自己那半边的兄弟,忽然听见长声鸣号,随即便见身侧山坡之上,卷过一大片烈焰野火!

    那是冲锋的士兵,头顶的红巾在夜色中跃动。

    血烈军!

    围困君珂的那群草原人,侧翼和背后受敌,早已慌乱,一部分人便试图逼向君珂,想要擒贼擒王,求得逃生之路。

    头顶忽然风声呼啸,随即狂妄大笑响起,无数黄色人影,竟然从山壁之上跃下,那些彪悍的身形在山壁之上,如流星弹丸飞掷,转眼便到了草原骑兵头顶,一个独眼大汉当先扑下,生生将三个骑兵撞倒,手一伸扼死一个,随即抓住另两人,头碰头一撞。砰一声,爆裂开生命的红白烟花。

    黄沙军!

    草原骑兵此时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腹背受敌的换成了自己,惊惶之下顾不得再擒拿君珂,转身就想对右侧翼逃跑。

    右翼是条不宽的河,一些脚快的人逃到河边,还没来得及下水,忽听一声冷峻的“射!”

    劲风呼啸,投枪枪尖在夜空里青光一闪,对岸降下杀戮的云霾!

    惨呼连响,一大批人翻倒在河侧,鲜血将河水染红。

    对岸,青色衣甲的将领,冷峻的容颜,和夜色融为一体。

    冀北铁军!

    冀北联军精英尽出,草原埋伏的军队绝望地发现,原来踏入陷阱的是自己。

    心慌之下便出现混乱,一团乱战中,蓦然一声大喝,众人抬头,便见头顶白色流光一闪,一人自尧羽卫阵型中飞出,越过铁甲近卫营,穿过云雷士兵头顶,踢飞无数昏头昏脑想来阻拦的草原骑兵,落向最里面的包围圈。

    他穿越夜空,跨过整个战场的身影,如一道白色的虹霓,瞬间连接天地,极速飞驰绷直的衣角,似一柄雪色名剑,将鲜血殷然的大地分割。

    将士停手,兵器停滞,众人仰首相望,心动神摇。

    衣袂乍起又落,那人已经出现在君珂身侧,一伸手将她抱起,低唤:“小珂!”

    君珂微笑看着纳兰述,眼神里雾气水光,却突然皱皱鼻子,将头一扭。

    纳兰述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还想吵一场呢?

    伸手抱紧了她,君珂不自在地想挣脱,纳兰述在她耳边道:“亲,做戏要做全套。”

    君珂叹息一声,抬手紧了紧“腹上的刀”,苦笑道:“你这什么破甲?重死了,害我老怕刀掉下来,一直用手捂着。还有,这血是什么血?怎么这么臭?我叫你用颜料的呢?”

    “天语族的宝贝,到你嘴里就成了破甲,不穿上,谁知道舒平会在哪儿给你一刀?”纳兰述捏捏她的脸,“还有,怎么能弄颜料?那太假,当然要用狼血。”

    君珂呕了一下,没好气瞪他一眼,回头一看地上的步妍,苦笑道:“做戏做大了……”

    确实,她没有受伤,完全有自保之能,只是没想到一个好心的步妍,竟然会跳出来替她挡刀,做戏带累得别人重伤,君珂自然歉疚得很。

    纳兰述皱眉看看步妍,几分无奈几分感激,吩咐跟来的尧羽卫好好照顾,抱着君珂缓缓出去。

    君珂很不自在,却也只好在他怀里装死,戏还没演完呢。

    此时草原骑兵已经被打乱,很多人开始逃窜,这里虽然有山脉,但四面还是四通八达的,真正要逃起来并不难,何况纳兰述也下令,只原地杀敌,并不阻敌,甚至连近卫营逃跑,都没有阻止。

    “大帅,那些近卫营……”有人不甘心,前来请战。

    “不必。”纳兰述笑得云淡风轻。

    “为什么?”很多人不解,君珂叹口气,偷偷摸摸从纳兰述怀里探出头,解释,“要替草原留下种子,否则王庭的势力被我们剿杀得太厉害,图力就没了对手,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天授大王,那怎么能形成草原漫长的内耗?”

    众将恍然,齐齐一翘大拇指,“真是一对奸诈公婆!”

    君珂:“……”

    纳兰述:“……”

    草原埋伏者溃败逃窜,远处,冀北铁军对纳兰述悄悄打个暗号,无声退去。

    唯一没有接近战场的他们,躲在黑暗里,每个人的马后,都扎着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草原人的装束。

    他们今天晚上,先穿上这袍子,驰出百里,赶走围困云雷的草原士兵,然后驱赶云雷到野溪岭,让他们看见“君珂为救云雷被云雷陷害”的那一幕,然后又迅速消失,换上自己的衣服,转到河边堵截草原骑兵,此刻他们要退去,以免云雷军发现疑点。

第606章 归心(6)

    在某种程度上,今晚纳兰述和果查,或者说果查背后的沈梦沉,竟然采取了同样的计谋。

    沈梦沉令草原人假扮云雷军,引君珂中计;纳兰述令冀北铁军假扮草原人,引云雷入伏。

    纳兰述再一次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纳兰述抱着君珂,缓缓从云雷军中走过。

    他神态肃穆,面色阴沉,怀里的君珂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云雷军渴盼地看着他怀里君珂,却在看见君珂的狼狈和他的阴沉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纳兰述所经之处,云雷军齐刷刷低头如割草……

    “大帅……”最后还是那个出枪射杀舒平的少年,最先开了口,“我们……我们犯了错……可是我们愿意弥补……我们想……”

    君珂激动得身子一颤,耳朵一竖,唰一下便要蹿起来。

    终于说出来了!

    回来吧回来吧!

    好的好的。

    我愿意我愿意。

    快点回到我的怀抱吧吧吧吧吧!

    纳兰述手臂一沉,死死压住了她。

    随即他淡淡道:“诸位是希望我们再送你们一程吗?可以,我会让尧羽再送你们到边界,相信今晚一役之后,云雷回归,便没有阻碍了。”

    那少年愣住,张口结舌。

    君珂惊得险些掉下地,要不是纳兰述捂住她的嘴和眼睛,她就要瞪大眼睛跳起来了。

    疯了吧他?

    费尽苦心做这一场戏,好容易让云雷愿意回归,眼看就要开口,他竟然在此刻拒绝?

    脑子发烧了?

    “小珂。”纳兰述忽然低下头,看似唇瓣怜爱地擦过君珂脸颊,其实是悄悄在她耳边说话,“相信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君珂身子僵了僵,吁出一口长气。

    纳兰……还是有顾虑。

    他比自己心大。

    他要的,竟然不只是云雷回归,他要一个纯粹的,忠心无二,从此后铁板一块,不会被任何责难和疑问所撼动,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危险的云雷军。

    君珂眼珠悄悄一转,果然发觉云雷军的队伍里,有许多人面露惊讶失落之色,但也有许多人,悄悄吁出一口长气。

    君珂心中一动。

    纳兰述没有错。

    云雷歉疚感动,但还没到真正归心的时刻。

    有相当一部分人厌倦军伍,并因为这些日子的事觉得寒冷,渴望回归平静的生活。

    还有一部分人,顾忌着联军各种军种的难以磨合,暂时还不敢回来。

    所以今天这一步,只是先彻底打消他们的愤恨和旧仇,让他们歉疚,欠下人情而已。

    等到将来……

    君珂闭上眼睛。

    可是,你们逃得过纳兰述精心织就,步步前进的网罗之手么……

    草原的夜已经过去,清晨的日光镀亮碧绿的原野。

    在那条不宽的河边,云雷军再次向冀北联军告别。

    但这次,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剑拔弩张和愤然而去,那些原本就亲君珂的士兵固然依依不舍,就连当初复仇派的士兵,也因为今天“恩将仇报”,得人家帮助还要弃人家而去,觉得歉然。

    “大帅,统领。”云雷军的新领头人,已经换了那个杀了舒平的少年,他诚恳地向两人施礼,“兄弟们有很多还是想回家……我觉得他们也该回去看看……将来若有驱策,但请吩咐,云雷一定义不容辞。”

    “你们过得好,君珂就会开心。去吧。”君珂“重伤垂死”,纳兰述代她相送云雷,神情平和,度量宽宏。

    云雷军越发惭愧,再三表达歉意,随即那少年看向睡着君珂的马车,退后一步,眼神凝重。

    “全体都有——”

    一声高喝深沉悠长。

    所有云雷军唰地立正,腰杆笔直,偏脸四十度,向着马车。

    “敬礼!”

    抬臂弯肘,平齐肩部,五指并拢,中指正对太阳穴。

    当初燕京阅兵,君珂教会的现代敬礼手势。

    此刻草原之上,分裂之后,渭水河边,再现。

    笔直的手指连绵成一线,昂起的下巴承载全部的敬仰和感激,云雷军将相遇直至分别以来的所有心绪,凝聚成这凝重一礼。最后回赠给那造就他们、爱护他们的矫矫少女。

    四面沉默,人人神色凛然而尊敬。

    马车内的君珂,眼底碎光朦胧。

    恍惚去年秋阅,跨过高台的队列,人人戴着雪白的手套,目光越过去一片飞雪,衬着金色滚边黑色长靴,移动中的巨大方阵,鲜明精致得令人目眩。

    一转眼,流年。

    她微笑着,满是喜悦的微笑,先前她被舒平背叛,虽然早有预料,虽然是在演戏,但她的疼痛和悲愤,是真的,来自于云雷的排斥和杀手,依旧令她痛彻心扉。

    然而之后的云雷,终究没让她失望。

    自云雷割袍断义之后,压在心底的沉重阴霾,在此刻终于云开雾散,得以解脱。

    她在马车内,轻轻弯下身去。

    “一路平安。”

    低头的刹那,一滴晶亮的液体,啪嗒一声,将静默敲碎。

    云雷军黑色的影子,渐渐在河那边淡去。也许这次就是真正的永远离别,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走过黑暗和阴影,迈向光明未来的开始。

    但是现在……

    君珂转过头去,望着层云飞动的西边。

    尧国!

    尧奉宁二十二年春。

    转眼已到三月中,仲春走过便是暮春,草木色泽更为浓艳,那一份姹紫嫣红的热闹,却将尧国边卡三涧堡的灰色城墙,衬托出几分灰暗来。

第607章 ?股祸(1)

    作为尧国靠近羯胡的边境之城,三涧堡长年经受着羯胡的骚扰,城内驻军算是尧国主力军队里相当有战斗力的一支,守卫整个尧国东线的东辰大营也在附近,总军力十五万。

    边远的关卡之城,没有受到当前尧国境内如火如荼的内战所影响,依旧按部就班地执行守关的任务。

    只是值守的士兵,在巡逻间歇,在晚间休息,或者各种空闲时间里,最近总会聚在一起,低低谈论着尧国近来的大乱,谈论那石界关惊动天下的一幕,谈论行走在草原上,现在正向这个方向慢慢接近的军队。

    这样的谈论,总会因为军官的立即呵斥驱赶而结束,但昔日人心稳定的三涧堡守军,那种压抑期待而又紧张的气氛,已经渐渐笼罩下来。

    三月十七,晴。

    一大早一队士兵上城楼换岗,互相取笑着对方的眼屎,其中一人无意中对远处一望,顿时一呆。

    其余人看见他眼神,立即收了嬉笑,慢慢转过身去。

    前方,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青白红黄四色方阵整整齐齐,远远看去,像一片巨大的彩色云团,缓缓逼近。

    尧国守兵,惊掉了手中的长枪。

    “冀北联军来了!”

    几乎立刻,镇守三涧堡的最高长官,东辰大营一位副将便抢上了城楼,并迅速令人传报后方三里的东辰大营备战。

    所有人手据城墙,凝神盯着逼近的大军,眼神越来越凝重。

    骑兵神情彪悍,身后背的竟然是连弩重弓!

    步兵脚步轻捷,脚下沙尘不惊,很多人都有轻功!

    血烈军红衫如火、冀北铁军青衣如铁、天语尧羽渺若飞云、黄沙囚徒狂暴如风沙。

    四色军团,几乎集合了任何一个国家梦寐以求,最具武力特色的士兵!

    四色军团虽然人数不一,但都有一个令人看了心中发寒的共同点——杀气!

    经过血战杀过人历过无数战阵才能造就的杀气。

    “快看,那是什么!”城门之上忽然有人惊呼。

    不用他喊,每个人眼神已经露出震惊之色。

    骑兵之后,步兵之前,有一道长长的银色的队伍,没有像其余士兵一样组成方阵,而是长长拉开,像一道防护的铁板,隔在了骑兵和步兵之间。

    这种队列很犯忌,但是当人们看到那些银色战士,顿时觉得,这样的人,走什么样的队列,都已经无关紧要。

    那是天生的城墙,移动的战车,看一眼便觉得山岳雄立,撞上去便必然头破血流。

    野牛族的士兵,一身薄甲,薄甲里露出虬结的肌肉,每个人都在八尺以上,每一步都轰然有声,在尧国城关之前,落下深深的脚印。

    三涧堡上,每个人都在倒抽长气。

    这样的士兵,怕是自己的擂炮轰出去,都未必能炸死吧?

    三涧堡的城门,能够抵得住他们全力一冲吗?

    这个惊恐的念头还没转完,忽然又听见一声长嚎。

    “嗷唔!”

    声达云霄,雄壮如斯!

    城头上没有准备的士兵,被震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听见底下嗥声迭起,如潮水般泼天盖地而来!

    “群狼!”有人嘶声惊叫。

    巨大的军阵两翼,犹如忽然出现两道移动的箭头一般,驰出两队狼群,卷着腥气的风,扬着苍黑的尾,爪子激扬起漫天的尘土,獠牙利齿,碧眼森森,向城上沉声咆哮。

    最前面一只黑色巨狼上,赫然还坐着一只白色的狼……城门上那位副将揉揉眼睛,才看清楚了那不是狼,是条白色的大狗。

    那狗坐在狼背上,专心啃一只羊腿,时不时撕块肉条塞到“坐骑”嘴里作为犒赏,看见城头上方目光灼灼盯着它的士兵们,自我感觉很好地,伸出爪子,勾了勾。

    眼神和手势是能够超越种族的最好沟通媒介,一瞬间城头上所有人都读懂了它的意思——

    “下来受死!”

    “狼军……天啊,真的是狼军……”有人低低吸气,“上次有人说狼军我还不信,羯胡的狼最凶残狡猾,怎么可能被统御,可是……天啊……”

    “闭嘴!”那个副将立即叱喝,“不过几匹狼,慌张什么?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没人说话了,但一张张脸上,分明露出了绝望不甘的神情。

    兵力本就悬殊,对方还全是精兵奇兵,拿什么来抵挡?

    没有战士愿意打注定要败的仗,何况和将士心目中女神一般的镇国公主后代打,更是提不起兴致来。

    大军在关卡城门前五十丈外,缓缓停住,一声长喝之后,所有队列立止,所有人鸦雀无声。

    这种令行禁止的号召力和控制力,令城上所有人心又沉了沉。

    大军止步,并没有第一时间摆出战斗队列,连狼军都退了下去,随即底下人群左右一分,两骑长驰而出。

    两骑都是神骏无伦的腾云豹,一匹纯黑,一匹雪白,纯黑马上少年白衣如雪,雪白马上少女黑衣如铁。

    看上去鲜明得像一对黑白双煞……

    纳兰述守孝,不是穿白就是穿黑,而君珂恶搞,他穿白她就穿黑,他穿黑她就穿白。

    冀北联军看见这一对黑白双煞驰出去的时候,脸上都露出温暖而又好笑的神情。

    城头上的尧国士兵,却紧张了。

    那两骑连袂而来,万军无声,黑马略略朝前半个马头,马上少年,飞起的衣袂迢迢如流水,素净衣衫不掩明丽容颜,周身并无装饰,只用白玉簪束起乌发,簪头上黑曜石乌光流转,和他光艳而又沉凝的眼眸相呼应,他微微仰首看来,每个人都觉得被笼罩在那样通透的目光里,一刻惊艳,绝代风华。

第608章 ?股祸(2)

    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镇国公主的唯一爱子,那位同样传奇的天语之主,尧国国公,冀北之子,纳兰述?

    众人目光再转向白马上的黑衣少女,少女并不如传说中那般绝色,也不如众人想象中凌厉逼人,她甚至是轻软的,娇俏的,玉兰春华一般莹洁馥郁,沉肃的黑衣不能掩去气质中的灵动温醇,只令她更令人注目,众人注目她微笑扬鞭的姿态,优雅得令人不忍移目,只一个轻轻动作,便也让人觉得,无需容颜,依旧绝色。

    城上起了赞叹之声——这就是近来名动天下,名气比纳兰述尤有过之,少年称王,夺一国之政,与纳兰述同掌冀北联军的君珂?

    一瞬间人人心里都掠过四个字:名不虚传。

    赞叹归赞叹,城头上都已经做出了警戒备战的姿态,两位联军主帅联袂而来,肯定不是拉家常或叙旧。

    众目睽睽下,纳兰述开口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城上城下。

    “终于……回到了尧国。”

    他的语气轻轻感叹,淡淡沧桑,城上士兵面面相觑,再也没想到第一句不是威胁不是邀战,竟然是这么一句云淡风轻,当真如家常一般的话。

    “六年前我离开尧国,曾以为此生再无机会归来,六年后我回来,依旧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归。”

    “纳兰述!”城头上那位常副将探出头来,大声怒喝,“你是尧国盛国公,你算半个尧国人,尧国水土曾养育了你,如今你却带着大军,绕道到尧国东线关卡边境,你是要造反吗?”

    “咻!”

    白光一闪,飞羽横空,一支重箭自尧羽队列中电射而出,瞬间逼向常副将!

    常副将一句未完,厉箭已至,他魂飞魄散,慌忙要躲,然而那箭来势快得可怕,“夺”地一声响在头顶,那副将眼睛一闭,心中大叫“完了!”

    半晌却没等到黑暗或疼痛,他颤颤睁开眼,伸手一摸,头盔上牢牢嵌着一支箭,只差三分,便入他眉心。

    常副将的冷汗,哗啦啦滴下来。

    “大帅说话,不得插嘴!”底下发箭的尧羽卫,长声冷喝。

    城头上静得一点声音都不敢有。

    纳兰述就好像没看见这一幕,自顾自仰首看城楼,“我是半个尧国人,我在尧国长大,出生至今,我在尧国呆的年数,已经超过了冀北,在我内心深处,尧国也是我的家乡。”

    城头沉默。

    “没有人愿意,以铁蹄践踏家乡的土地,以战刀屠杀家乡的人民。”

    城上人怔了怔。纳兰述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想打吗?

    “然而纳兰述身负血海深仇,我父横死,我母**,兄妹尽丧,冀北沦亡,母妃临终遗命,令我挽救被华昌欲待篡夺的尧国,救百姓于战乱水火。”纳兰述神情冷硬,一字字道,“母命不可违,我率大军三十万,自大燕出,入西鄂羯胡,辗转数千里,今**到这三涧堡下,自然不是来饮茶吃饭,今日我长剑所指之处,但有一分抵抗,必不惜溅血三丈!”

    “但有一分抵抗,必不惜溅血三丈!”冀北联军齐喝,声震屋瓦,三涧堡城墙都似在轻颤。

    城头尧国士兵失色。

    “五个月前。”纳兰述杀气腾腾说完,忽然又换了口风,“母妃也曾经走近尧国,试图挽救王族之倾。”

    四面静默。他一旦提起尧国那位人人尊崇的镇国公主,便没有人敢再打断他。

    “然而在石界关下,”纳兰述声音忽转悲愤,“她遭伏,被拒,已进阔别二十年尧国土地,却在最后一刻不得已被迫退出,于大燕和尧国之间,皑皑雪地之上,搭长梯,架高塔,只为看尧国土地一眼,只为看尧国父老一眼,却为尧军城头所阻,万千百姓被堵于城内,不得与她相望。”

    成王妃当日石界关前**,导致尧国大乱,尧国境内对此事严禁谈论,尧国这些边疆官兵虽然隐约听说了一些,但今日城上,才第一次完整听到了当日一幕。

    出自于公主亲子口中,无人质疑,一些士兵往前靠靠,已经忘记,对方的箭,是可以射到城上的。

    “家母,”纳兰述顿了顿,闭上眼睛,“二十年前一腔碧血怒溅金殿,挚诚为国,却为朝臣所忌,不得不自请远嫁抱琴出关;二十年后听闻尧国遭遇大难千里回奔,却依旧被阻于故土之外,不得履足一步;无奈之下,只得伐木架楼,登高一曲,望城、掷琴、作别、**,临终遗命,求归故土,死士以肉身越尧军杀阵,终将骨灰一半,扬于关城之下。”

    他语气凝重沉冷,一字字咬得分明,万军凝然静听,只觉得被那简练而又肃穆的述说,带回了当日石界关下,热血沸腾而又苍凉悲壮的一幕,眼前腾跃起熊熊大火,头顶遍洒下苍苍骨灰!

    城头士兵,眼底有泪!

    “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纳兰述蓦然仰头高呼,“生不能与民共苦,死将与国同殉!”

    “公主!”

    尧羽卫齐齐一个转身,向石界关方向,默然躬身。

    冀北联军所有人,连桀骜不驯的黄沙罪徒,都同时微转身体,手按胸膛,微微俯身。

    “公主!”城头上也一声高喝,尧国士兵丢下手中弓箭,凝立向石界关。

    “今日,她再次回来。”纳兰述面色清冷,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绣包裹,君珂递过一只玉盒,纳兰述慎重地将包裹,放在了盒子里。

    “当日石界关下,家母只留下一半骨灰。”纳兰述缓缓道,“她回归故土的心愿,终究没有完成。如今,我带着她回来,却不知遭遇的,是否是再一次拒绝?是否会再一次让她看见,她所深爱的、为之奉献一切的故土和百姓,将她拒于门外?”

第609章 ?股祸(3)

    他忽然微微躬身,将玉盒捧起,高举过头!

    “她已归来,谁予成全?”

    冀北联军刀锋齐指,无数利器雪光汇聚,直逼城门,“她已归来,让她回家!”

    城头上一阵死寂,人人呆望着一直躬身捧着母亲骨灰不动的纳兰述。那位常副将醒过神来,一把拔掉头盔上的箭簇,跳脚大叫,“别听他的!别听他的!开城放敌是死罪!给我打,给我——”

    “哧。”

    和刚才飞箭落盔也差不多声响,只是那一次是示威,这一次,却是夺命。

    常副将的身子,还维持着那个跳脚高叫的姿态,表情却已经渐渐凝固,他艰难地转过身来,看见身后,士兵都已经远远退开,每个人的神情憎恶而冷漠,看见自己背后,一个老兵,正将一柄血淋淋的刀,从自己后心里抽出来。

    “呸。”那老兵一口唾沫,凶狠地吐在了他的脸上,“你自己下地府去打吧!底下的军队你他妈的没看见?底下说的话你没听见?老子开城也许死,不开城一定死,可不会陪你找死!”

    常副将睁大眼睛,似乎听懂,又似乎永远不会明白,但已经不需要他明白了,他轰然坠落,溅起尘灰。

    “开城!”那个老兵手一挥,“趁东辰大营的人还没赶过来,快!”

    士兵们一溜烟奔了下去。

    城下,纳兰述缓缓收起骨灰盒,坐直身体,神色淡定,并无惊喜。

    身侧君珂,笑意骄傲。

    纳兰城下攻心,先摆出阵仗夺人之气;再表明态度动人之心;然后武力威胁破人之志;最后奉母骨灰入人以情。杀气、温情、武力、悲壮场景,挚诚之请,终于成就一场不起硝烟的胜利战局。

    不费一兵一卒,先收东线边境第一城,这样的下城,比大军一场大战破城更有力,这会让尧国皇室和华昌王,清楚地看到人心向背,看到纳兰述一语破坚城的巨大影响力!

    轧轧连响,吊桥放下,巨大的城门开启,尧国士兵为表诚意,连武器都没有带下城。

    城门后,宽阔的道路,一路延伸向尧国内陆。

    冀北联军欢呼声起。

    巨大的欢呼声里,君珂清晰地听见,紧紧抱着成王妃骨灰的纳兰述,仰首云天,低低轻喊。

    “母妃!”

    尧奉宁二十二年三月十七,冀北联军不动一兵,破东部边城三涧堡,败东线大营十万驰援守军。之后兵锋直下,直入尧国内陆!

    这个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迅速传遍整个大陆。

    冀北成王府。

    “……三涧堡城下,纳兰述奉母骨灰,躬身相求,终得城而去……”一封军报,静静躺在桌上。

    “纳兰述性子也太软了吧?”一人冷笑,“坐拥大军,何必还要求全?一军主帅当面求敌,也不怕杀了自己威风?”

    “你懂什么?”沈梦沉坐在书房黑暗里,笑意淡而冷,“坐拥大军,足可一战而下,却依旧能够折节求让,保存实力,不做无谓牺牲,这才是真正枭雄。但凡枭雄者,无一不能忍。能忍自己,必然能狠他人,纳兰述,配做我的对手。”

    对面,假纳兰迁叹息一声。

    “一直想将他折在西鄂羯胡路上,终究被他一次次逃了过去。”沈梦沉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一入尧国,必将势如破竹,顺风顺水,尧国全境,论人心,论军力,论手腕,无人是他对手,而他一旦坐拥尧国,站稳脚跟,第一件事便是……复仇。”

    假纳兰迁颤了颤。

    “所以,你要加快脚步了。”沈梦沉的笑,令假纳兰述畏缩地退了退,“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冀北,用以和纳兰述对抗,”他悠悠望着尧国方向,“到了那一天,当我用冀北的兵,来和纳兰述争夺天下时,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三十万大军列于城下,尧国士兵自愿开城,入城迎面接战东辰大营十万军,一战而下……”这一封军报,躺在皇太孙的书房里。

    “纳兰述真是精滑。”崇仁宫一位谋士叹息,“不过看来这人取巧之心甚重,不足为虑。”

    “如果他没有实力而求恳于城下,那叫无用;足可一战而胜却以情夺城,那叫智慧。”皇太孙冷然高坐,一句话便否定了那位谋士的看法。

    他眉头微微拧起,看着面前的大燕舆图,冀北那一块,已经用阴影画了出来,那块位置,朝廷还在梦想着收回国有,但他已经知道,不可能了。

    当初和沈梦沉定计对付冀北,但当冀北成王当真被杀,削藩却又出现了变数,连他也没有想到,沈梦沉竟然丝毫不顾忌沈家,在冀北留了后手,杀了成王却又立了纳兰迁,眼看着那所谓的青阳郡守,注定要成为一个幌子,眼看着冀北之内必然有沈梦沉阴谋操手,也许很快就会变成冀北沈氏,但是现在,竟然就真的无能为力。

    朝廷即将和东堂开战,无力他顾,皇祖父现在还不信沈梦沉有反意,虽然按照他的上书,调集南线军队对青阳地区进行了一系列控制,但终究因为青阳郡的地形而有所限制。

    由此可见,沈梦沉当真筹谋已久,连当初燕京事变里所谓的处置不力,想必也是他故意的,只为了有个机会好甩掉右相头衔,顺利出京夺冀北。

    纳兰君让对沈梦沉自然早有戒备之心,但在他看来,沈梦沉是沈家人,握住沈家,沈梦沉怎敢轻举妄动?历年沈梦沉也显示出对沈家的看重和维护,因为他被贬出京,沈家人都还在京城,纳兰君让便不曾疑心,谁知道那只狐狸,当真从一开始就在作假!

第610章 ?股祸(4)

    这藩,眼看是削不掉了。

    舆图之上,冀北青阳,连绵成一片阴影,原本的属国尧国,也是一片独立的阴影区域,完全浑然一体的大燕江山,此刻终于显出了分裂的趋势。

    “铁骑起,金瓯缺啊……”年轻的皇太孙,在大燕舆图之下,发出了一声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的叹息。

    同样的,措辞各异内容相近的军报,也落在了各国的案头——西鄂羯胡已经不算,东堂南齐大荒泽,也在第一时间读完了尧国的变动。

    “到哪里哪里就乱。”东堂某座富丽建筑内,一个少女啃着水晶凤爪,碎骨乱飞,想了想,转转眼珠自言自语,“打下尧国很容易了吧?她也该有空了吧?是不是该发出点信号,叫她来看看我呢?”

    “神兽狼领大人?什么狗屁名字?”南齐殿堂之上,身姿笔挺的少年,啪地一下将军报扔开,“它叫尤里·沙利克·阿列克谢耶维奇·波戈洛夫斯基!”

    一群侍女惊吓地低下头,不明白冰山元帅大人怎么忽然就变成了暴龙。

    “来人!”

    一队侍卫快步走进,神态恭谨。

    “和陛下说一声,我要发国书给尧国。”

    “啊?”

    “我要严厉谴责尧国!”少年快步走开,看样子酝酿“措辞严厉,充满威胁”的“谴责书”去了。

    留下侍卫面面相觑——最近,尧国有得罪元帅大人吗?

    “好无聊!好无聊……”大荒泽皇宫里,女王陛下挥舞着BRA,用黑丝勒住一个美貌太监,“快,继续献策,想办法帮我把那家伙推倒!”

    太监拼命挣扎,碰到桌子,军报掉了下来,女王随意瞥了一眼,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听说小透视桃花不错啊,啧啧,那丫头没胸没屁股还没风情,怎么这么吃香?是不是大燕男人好搞定?哦我听说大燕女人稀少?来人呀……”

    侍从应声而上,听见女王陛下兴致勃勃吩咐,“拿笔墨来!”

    侍从面面相觑——女王陛下不是说她最讨厌笔墨纸砚,看见书本就要打瞌睡,看见方块字就想杀人的吗?

    当然,没人敢质疑女王陛下的指令,上一个敢质疑的,听说骨头都化灰了。

    “讨教讨教,嘿嘿……”女王陛下猥琐的笑声,从空旷的大殿深处,远远传出来……

    尧奉宁二十二年三月十九,冀北联军出三涧堡,破东辰大营十万军,其中三万溃逃,三万直接倒戈,之后尧国东部腹地几乎袒露于冀北联军之前,三月二十四,破则戎城;三月二十七,破勉阳府、四月初三,下东坎县,一路高歌猛进,收复失地,几乎没有遇见什么有组织性的抵抗,军队无伤损,还在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军报雪片似地飞往围困京城的华昌王军营里,这让心存侥幸的华昌王及其臣属大惊失色,在他们的预计里,冀北联军不该来这么快,来了以后也不该挺进速度这么迅猛,自以为只要加紧攻下京城,占据王座,掌握群臣,号令军队,还是有把握将冀北联军阻挡在尧国内陆的,谁知道如今混乱的尧国,正需要一个领袖来指引方向,纳兰述的到来,他独特的身份,比尧国出身的华昌王更有归属感,这使他的军队挺进尧国内陆,如一柄利刃划裂白纸一般轻易。

    但华昌王还是没有立即从京城撤军,赶回老家和嫡系汇合保存力量,他继续死熬在京城之下,是因为,在他内心里,纳兰述现在看似势如破竹,但是,未必能过得去华昌郡!

    此时大军已经进入内陆,终于攻近华昌王老巢华昌郡,大军总人数已经达到四十万,在华昌郡沙金河前,联军终于遇到了进入尧国以来,第一次有规模的抵抗。

    被打散的华昌王军队二十万,在沙金河河岸集结,摆出誓死一战的阵势,这支军队气焰嚣张,态度高傲,并扬言纳兰述必将止步于此,沙金河岸,定是四十万逆军埋骨之地。

    与此同时,在京城之外的华昌王也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放弃京城南下,沙金河岸,华昌必胜。

    这是华昌王的嫡系军队,和他生死荣辱共存,没可能再被策反,策反了也没人敢收。

    而纳兰述也下了命令——必须要全盘夺下华昌郡。

    这不仅是因为华昌王早年就曾求娶他的母亲,导致他母亲后来远嫁,双方本就有过节,还因为华昌郡内现在有巨大的祖母绿矿,把那个东西抢到手,对未来的好处无可估量。

    联军上下都跃跃欲试,积极请战,毕竟进入尧国以来,卯足劲想大战一场的士兵们,却因为纳兰述威望太高,尧国人心所向,几乎没有打架的机会,这让人人都觉得手痒心痒,再说,没有战功,哪有升迁?

    冀北联军的士兵想练手,新加入的尧国士兵想立功,将领会议上卷袖子捋胳膊抢成一团,研究了半天都没个结果,纳兰述捧着个脑袋心想手下人太多也不是好事啊……

    这边还没抢出结果,最后纳兰述拍案怒喝,硬性指派了黄沙军为先锋,才将热火朝天的众人压下去,决定明日一早河上架桥,向对岸展开冲锋,速战速决。

    但战斗,是在半夜打响的。

    起因是对方偷袭,并用两个时辰,造出了一座可供士兵越过的浮桥!

    这听起来很奇迹,冀北大军就在对岸,沿着河岸梭巡不休,谁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搭建浮桥?

    不得不说,因为有钱,华昌王的这支嫡系队伍,装备之精良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们竟然有“潜水服”!

第611章 ?股祸(5)

    这当然不是尧国能制造出的东西,这是华昌王不惜重金,从南齐购买的秘密装备,是南齐最新的战争用品,至今没有对外公布,华昌王砸下巨资,想尽办法,才买下了一百套,早就准备在那里,专用于将来对付纳兰述进行偷袭。

    那种利用南齐特殊材料制作的轻便通风式潜水服,当然不能和现代潜水服比,但也勉强可以在水下潜伏半个时辰左右,面料油滑,入水无声且更利于游动,由来自南方精于水性的士兵轮番穿着,潜入水下搭建浮桥,桥由铁链和木板组成,在岸上就已经钻好孔配好铁榫,只要在水下组装便可,桥身位于水下将近一尺,不易被对岸发现,而且也淹不过华昌士兵专门配备的高腰长靴。

    沙金河宽约二十五丈,不算大河,两岸声息隐约可闻,在这种情形下作业,自然十分小心,华昌这边以帐篷做掩护,将早已准备好的所有铁链木板材料悄然下水,一旦过了河中间往冀北联军这里延伸时,所有水下士兵的动作,更加轻微。

    天色渐渐黯了下来,沙金河水质本来就不好,此刻更加混沌不清,就算有人站到河边,想要看见水下那些穿着变色潜水衣的士兵,都不太容易。

    因为准备明日冲锋,今天大家都早早开饭准备休息,联军将领观察到对岸虽然紧张,但是没什么异常,都放下心来,各自休整。

    此时水下一尺的浮桥,已经搭建了一多半,带队的将领透过水晶遮眼镜,看着一派安详的联军营地,眼底露出一丝冷笑。

    叫你们现在酣然高卧!

    等下你们看见我们的士兵突然“登萍渡水,飘然而来”,还不得惊掉你们的魂!

    营地的灯火,一盏盏灭了,巡哨却更严密些。

    君珂从一座帐篷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喝剩的药汤。

    她刚刚去看了步妍,对这个为救她而重伤的侍女,君珂很有愧疚之心,见她身侧没人照顾,还因为受伤不能侍候女皇被频频喝骂,更动了恻隐之心,百忙之中总要抽空去照顾她一下。

    步妍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温柔得近乎羞怯,但令君珂惊喜的是,她虽然是奴仆之身,但才华内蕴,学识丰富,对尧国风俗人情十分通晓,和她交谈,令人如沐春风,而且性格也十分细致体贴,她比君珂大一岁,言谈中关心淡淡流露,却又不令人觉得逾越或肉麻,只让人觉得温暖,时常让君珂错觉,仿佛面前坐着一位姐姐。

    君珂在四人党里本就年纪最小,一直视那三位如姐,如今友朋失散,机缘巧合遇见步妍,被引起内心深处的渴望,看步妍便倍加亲切。

    其实女皇出身皇家,学识自然也不弱,但她的性情却给她的分数打了折扣,君珂一向对她近而远之,好在女皇最近很安分,见她袒护步妍,也没敢说什么。

    君珂端着药碗出来,心中却想着步妍刚才说的话。

    “大帅夺下这江山是迟早的事,说句逾越的话,虽然女皇陛下还痴心不死,但大尧的皇位,只怕她还真坐不下,不过……咱们尧皇即位之前都有个规矩,要由星宿司的四位大能,为日后国运和皇权承继卜卦……这个卜卦结果,咱们尧国上下,还是很信奉的,早年也有位帝王,卜运说他即位不祥,他不信邪,强硬登基,结果后来果然没好下场,连带尧国大乱十年……”

    步妍这番话,看似东拉西扯,在说古史,但里面的提醒之意,十分清楚。

    卜卦……君珂笑笑,将一国气运寄托于虚无飘渺神权星宿,果然在哪朝哪代都不可避免。

    不过……越是虚无缥缈,越好故弄玄虚,不是吗?

    君珂收起心思,正准备回去睡觉,身边的幺鸡,忽然夹着尾巴颠颠地向河边跑。

    君珂一看它那夹着的腚就知道,这货一定是乱七八糟东西吃多了,又拉肚子了,没好气地喝道:“别拉到河里去,人家还要在那里取水喝!”

    幺鸡听而不闻,一屁股在河边蹲下,撅着腚,几乎屁股刚刚翘起,黄河便一泻而下——哗啦啦。

    幺鸡浑身一颤,爪尖过电般神经质一抖,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瞬间眯起,神情仿佛抽了大烟。

    爽啊,爽啊。

    这世上最爽的肯定不是什么马杀鸡啊。

    这世上最爽的是拉肚子然后立即有马桶啊!

    幺鸡发出一声痛快地呻吟,将屁股往后凑了凑,虚虚浮在水面——拉到水里最好了,通风,凉快!

    哗啦啦。

    狗屎从天而降。

    正落在底下“作业”的一位士兵头上。

    那士兵先期潜入联军这边的岸边,正将铁链牵过来准备在河岸下固定,蓦然头顶有东西落下,以为被发现敌袭,惊得身子一窜,随即便感觉到四面水质浑浊发黄,还有一股令人欲呕的恶臭,他惊慌恶心之下,身子立即向后一退。

    他这一退,动静便大了些。

    此时君珂因为怕幺鸡拉肚子拉出问题,又见它屁股冲河水,便走过来查看,揪住幺鸡颈毛更要将它拽开,忽然隐约觉得水面好像有点不对。

    她一惊,立即运足目力看向对岸,没什么动静。

    无意中眼光一落,落向了水底,随即她大惊失色。

    人!

    好多人!

    好多穿着有点像“潜水服”衣服的人!

    君珂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或者遇见了外星人,然而转眼她就看见了水下的木板铁链和搭建了一大半,已经快要延伸到这边的浮桥!

第612章 ?股祸(6)

    君珂二话不说,抬手就放出了示警的响箭!

    “咻”一声烟花爆射,在漆黑夜空里炸开,整个冀北联军军营,瞬间被惊动!

    哨兵纷纷赶至,帐篷灯火亮起,人们往河边靠拢,此时水下的人知道不好,偷袭计划已经失败,无奈之下立即往回撤,其中有位士兵,看见头顶晃动的幺鸡的大白屁股,水下看不清楚还以为是来追击的敌人,抬手就戳出一刀。

    幺鸡刚拉完屎要站起,忽听水下一响,低头一看,黑色的水波哗啦溅起,亮出白色的刀尖,一股寒气逼臀而来,一惊之下嗷地窜起,但已经慢了一步,刀尖狠狠扎进了它的屁股一公分……

    “嗷唔!”

    幺鸡出离愤怒了。

    它受伤了!

    它屁股受伤了!

    它竟然屁股受伤了!

    神兽狼领大人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幺鸡在它啸傲天下,最意气风发的时刻,遭受了狗生最重大的挫折和伤害!

    谁!动了!我的!屁股!

    出离愤怒的幺鸡大人,嗷地一声大叫,旋风般在半空一个打转,屁股鲜血滴洒,心头也在洒血,它在半空看见水下的敌人,立即一个转身,白光一闪,爪尖腾跃,大头朝下,噗通一声已经扎进了水里,蒲扇般的巴掌一挥,那个倒霉的士兵的脑袋立即给挥出了三百六十度……

    这一挥还远远不够平息幺鸡大人的怒火,它蹿进水中,顺着那建了一大半的水下浮桥,追上所有的水下作业施工队员,挨次一个个巴掌地煽过去……

    水下不断腾起串串泡沫和血色浓浆,水边君珂同学傻站着,目瞪口呆。

    幺鸡同志,不会游泳啊……

    由此可见,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险境一样,都可以使人爆发出超越实力的力量……

    幺鸡意气愤发,一路直游到对岸,对岸此时已经发觉不对,步兵骑兵都严阵以待,眼看着黑暗里水波一阵涌动,水下咕嘟嘟冒泡之声不绝,却再没见到那群水下工兵出现,一个将领心疼那一百套价值连城的“潜水神衣”,连叫,“想办法把人找出来!死了衣服也要剥下来!”

    当即有人准备冒险下水,刚到岸边,就看见水面上分开一条白线,一个巨大的东西载沉载浮地奔了过来,那姿态他第一感觉是奔跑,随即便觉得不对劲——水里怎么奔?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掠过,便听见“哗啦”一声大响,面前水波涌起,矗立如水晶墙,水晶墙瞬间被一个白色的巨大身影穿透,那身影巨大的爪子狠狠一挥,然后便是“啪”地一声。

    之后对于这个倒霉士兵,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幺鸡神掌,从无活口。

    华昌军也没有了——没有了神智。

    他们怔怔地看着魔神一般从水中冲出的幺鸡,它将巨大的身影覆盖在众人头顶,阴影之下,爪尖寒芒闪烁。

    “杀了它!杀了这条狗!”一个将领心中一跳,忽然便想起传说中的“神兽狼领大人”,立即下令。

    幺鸡身在半空,睨视下方,蓦然仰头,向天怒吼。

    “嗷唔!”

    音浪滚滚地在华昌军头顶传开,士兵被震得脸色发白脚下不稳也罢了,骑兵的马,却在一瞬间陷入了疯狂的慌乱。

    一部分马惊慌软倒,任主人怎么踢打都再起不了身,一部分屎尿齐流,瑟瑟发抖,更多的则陷入恐惧发狂状态,扬头长嘶,摆尾甩臀,狂奔乱跳,将身上的骑兵,一个个重重颠下来,随即不管不顾,成群结队从那些倒霉的士兵身上踏过,呼啸着四处乱冲,岸边原本打算去偷袭的士兵已经密集列阵,此时躲避不及,顿时被冲被撞被踩被踏,惨叫逃跑尖叫怒骂响遍河岸,无数人在黑暗中被踩踏至死,华昌军队还未开战,就陷入战败末世一般的乱局。

    幺鸡一吼,群马炸营!

    而此时,对岸纳兰述已经下令士兵下水,将只差最后几步的水下浮桥搭起,先锋军队顺着华昌军辛辛苦苦半夜搭就的路,立即冲了过来!

    长靴溅水,寒刀向月,竖起的刀尖流转森冷的光,一张张狰狞大笑的脸,杀气逼人。

    偷袭不成,又被幺鸡搅乱战阵的华昌军,兵败如山倒。

    激战一昼夜,华昌军扔下两万余具尸体,七万多俘虏,其余人仓皇逃奔,散入山林各处,再也没有了和纳兰述对抗的本钱。

    拒马沙金河边,气势汹汹要在内陆给纳兰述一个教训,让他永远驻马华昌阵前的有钱有势力的华昌军,居然这么快就败亡,也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即使是最优秀的军人,也认为,这一场战役,华昌军占据地利,且有雄厚财力支持,没个十天半月打不下来。

    然而事实上,一夜之间换乾坤。

    这一战,史称“沙金之战”。被称为纳兰述覆灭华昌势力的神奇定鼎之战。后世很多史学家苦研一个谜题——那从未在任何战役里出现过,而冀北联军也不可能发现的水下吊桥,那绝顶的偷袭良法,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这个答案被秘密封锁,而这一战,在参与冀北联军这一役的士兵私下流传里的另一个名称,才可以让人寻到真相。

    “拉稀刺股惹的祸”。

    简称“股祸”。

    华昌王如果将来地下有知,知道这一仗的内幕,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在棺材里吐血?

    因为一条狗拉肚子。

    所以二十万华昌军灭亡。

    沙金之战后,国内最大的一股抵抗势力也被扫荡,纳兰述行军如火,直奔京城,与此同时,一直停留在京城外百里义军也开始了动作,挥师北上,与南下的冀北联军,遥相呼应,对京城之外的华昌王军队,展开钳角包围之势。

第613章 ?股祸(7)

    此时华昌王接到华昌郡老本营败亡消息,大惊失色,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已经包围了几个月的京城,开始撤军。

    再不撤,冀北联军、义军、连同京城内的守卫军队一起夹击,不出两三战,便要全部交代在此地。

    然而,就在华昌王即将灰溜溜整军退出的前一夜,尧国都城之内,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当夜,一些神秘来客拜访了华昌王的军营,第二日,华昌王一改近日的颓丧阴沉,精神大振,并宣布暂停撤军。

    华昌军中有些重要将领发现,那晚那些来客,仿佛竟然来自被包围了很久的尧国京城。

    华昌王死赖不走,三日后,冀北联军大军开到,正面对上尧国大地上最后一个死敌。

    纳兰述君珂在城下驻马,隔着华昌大军,遥遥看向远处那座青灰色的城池。

    两人都是第一次直面尧国都城,眼神复杂,君珂是充满终于抵达的喜悦,纳兰述目光闪烁,淡淡冷漠,深深野望。

    随即两人便听见了丧钟声响,袅袅低沉,三十六声,传遍整个战场。

    尧国京城城头上,所有旗帜被缓缓降下,再升起来的时候,每面旗帜上都缝上了白布。

    这是帝王崩驾,全国举丧的标志。

    纳兰述眯起了眼睛——尧皇早已驾崩,但因为城内皇权争夺,至今秘不发丧,如今在冀北联军到达城下这一天,都城忽然举丧,这是巧合,还是别有意味?

    京城内的局势,已有变动?

    远处城墙上,有人举着两面大旗,努力挥舞,对两边军队,遥遥打着旗语。

    “先帝驾崩,新君继位!”

    “新君继位”的旗号打出来,纳兰述君珂都怔了怔,随即露出点啼笑皆非的神情。

    在这个时候继位,这位新任尧皇陛下还真是猴急,难道是想迫不及待品尝一下胜利的果实,皇位坐一天也是好的?

    女皇不知何时已经从后方赶了上来,看见旗语之后面色阴沉,冷冷哼了一声道:“给上头发旗语,说盛国公奉女皇陛下千里来归入京继位,请胜尧城大开城门以迎!”

    胜尧是尧国京城的名称,取“永胜之尧”的意思。女皇这一下令,却没人接令,人人都看着纳兰述,她的侍卫也不敢动。

    君珂摸了摸鼻子,心想皇族是不是都有自说自话的毛病?纳兰述淡淡一笑,道:“盛国公携皓莹公主千里来归,请胜尧城大开城门以迎。就这样,发吧。”

    “盛国公!”女皇面色大变,厉喝,“你什么意思?你是要在这京城之下谋反吗?”

    纳兰述淡淡转身看步皓莹,神色惊奇。

    “咦?”他道,“我自大燕携雄军出,一路扩充实力,沿途鏖战,连克尧城,收复失地,辛辛苦苦跑这么远做这么多事,不是为了谋反,难道是为了和你喝茶吃饭?”

    “你……”女皇气得眼前发黑,万万没想到纳兰述无耻霸道一至于斯,想要发作,眼看着身周的冀北联军将领已经面露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把“皓莹小娘们”给就地正法的意思,心慌地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了八度,“纳兰述,我有先皇遗诏!”

    “真的?拿来看看?”纳兰述立即微笑。

    步皓莹后退一步,她怎么敢现在拿出来?她敢用自己脑袋打赌,遗诏一拿出来,这位看起来很“光风霁月”的盛国公,立即就会夺走遗诏,换上他自己名字,保不准顺便还添上一句“其余所有皇族子弟赐死”。

    “我回去休息了!”她心慌意乱地匆匆岔开话题,转身要走。

    然而人影连闪,她和她的护卫,已经被冀北联军士兵围住。

    “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想要干什么?”黄沙军副将尤风书笑了笑,“应该是皓莹公主你想要干什么?我们大帅和你要东西,你竟然不理会?”

    “你……”步皓莹后退一步,面色大变,“你们……你们想要过河拆桥!”

    “皓莹公主这话就说差了。”钟家老帅呵呵笑,一脸正气,“过河拆桥这事,我们是不做的……”

    “我们只卸磨杀驴!”他屁股后面,钟情忽然探出头来,鬼头鬼脑接了一句。

    “小兔崽子!”老钟要说的话被他截断,恼怒地把自家小子揪走了……

    “不知皓莹公主何以为桥?”铁钧神色冷峻,“你提供了军队?你献了妙计?你破了强敌?你供了粮草?说实在的,应该是我们冀北联军,为你搭了安全回京的桥吧?”

    步皓莹无言以对,紫涨着脸后退一步,喝道:“护驾!护驾!”

    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回头一看,她那群问路将军洗马宰相,早溜出人群之外……

    步皓莹环顾四周,茕茕孑立,干脆也不再后退,站定,眼一闭,咬牙道:“你们人多势众,我有什么说的?但我告诉你们,遗诏不在我身上,我藏的地方,谁也想不到!有本事今天就杀了我,但是遗诏永远不会落在你们手里,你纳兰述,永远是无诏篡位!”

    “独眼。”纳兰述下巴一抬,唤来黄沙军主将独眼,“这女人交给你了。”

    黄沙军都是罪徒出身,最擅长各类刑罚也最喜欢用刑,独眼听见这句,兴奋得摩拳擦掌,“好唻!哈哈,一个娇滴滴女皇给俺过过瘾,老子这辈子也值了!”

    “你敢!”步皓莹花容失色。

    纳兰述连回答都不屑。

    君珂始终沉默,皇权争夺由不得心慈手软,哪怕是吓步皓莹,也必须把手段做足。

第614章 悲催的未来皇后(1)

    独眼一把揪起步皓莹头发往后拖去,步皓莹凄切哀呼,她的“重臣们”齐齐埋头缩腚,袍子一掀挡住了脸……

    “且慢!”

    忽然一声低喝,声音还微微带着气喘,君珂回过头,已经看见步妍挣脱跟来的红砚的搀扶,跌跌撞撞奔过来,人还没到,已经噗通一声跪倒。

    “大帅,统领!”她挡在步皓莹面前,拼命磕头,“求求你们,放过陛下,求求你们!”

    “你倒忠心。”纳兰述淡淡道,“步妍,看在你曾相救君珂份上,我不计较你此刻冒犯,退下去吧。”

    “大帅!”步妍跪着不肯动,仰起的脸神色坚定,“公主也是您的血亲啊!是您的表妹啊,尧国皇族血脉已经凋零,公主此后,也不能对您造成威胁,求您高抬贵手!”

    纳兰述不答,她又转身去抱君珂的腿,“统领,您也是女人,怎么能让公主受那样的刑罚……”

    她热泪涟涟,神情真挚,君珂心中一动,心想步皓莹待她实在不算好,这婢子在这危机时刻却依旧挺身而出,实在忠心难得,更难得的是,她拼命求恳,却不肯提起自己对君珂的救命之恩,不愿挟恩求报,这温柔婢子,几果然内有刚骨,上古任侠之风。

    她心底欣赏,也起了怜悯之心,弯下身,正想对步妍说明白,不过是想吓吓步皓莹,让她安分而已,以步皓莹那外强中干的性子,独眼虚张声势一下就差不多了。

    她刚弯下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抱住她腿的步妍已经凑到她耳边,悄悄道:“统领,您留公主一命……至于遗诏……我帮您想办法。”

    君珂眼神一闪,不动声色放开她,直起腰笑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纳兰,皓莹公主金枝玉叶,只怕经不得惊吓,还是先让她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自然会有结果。”

    纳兰述看她一眼,点点头,“既如此,便请公主好好闭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谈。”

    独眼不甘地放开步皓莹,一队士兵将她押走,步皓莹软瘫在地低低抽泣,始终没有相谢步妍,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君珂皱眉盯着她背影,心中恶感越甚,倒是看泪痕未干的步妍,十分怜惜,亲手扶她起来,道:“别怕,没事,过去了。”

    步妍感激地看着她,悄悄拉了拉她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君珂笑了笑。

    当天纳兰述并没有对华昌王展开攻击,他在等待义军合围,顺便休整军队,奇怪的是,华昌王也没有趁纳兰述劳师远来立足未稳,抢先发动攻击,晚间纳兰述命冀北联军扎下营盘,也做出了包围胜尧城的架势。

    天黑透的时候,君珂从步妍的帐篷出来,望着胜尧城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陛下当初得的不是遗诏,是口谕,”步妍悄悄告诉她,“当时据黄公公说,遗诏在皇宫正殿的密室里,但是,是空白遗诏!”

    “为什么?”

    “黄公公说,陛下其实不是被流弹所伤,而是被大皇子在后面推了一把,才迎上炮弹的,陛下重伤回宫后,找出原先早已立好的遗诏,当场烧了,然后说,他驾崩后,那群狼子野心的儿子们一定会争夺帝位,到最后能活下谁,谁也不知道,很可能一个都活不成,所以,谁活下来,谁自己填!”

    “黄公公以前得了公主不少好处,所以这次趁乱逃出京城,就把这事告诉了公主,公主心思活动,便想着自立为皇,借助大帅之力,夺得皇位。”步妍拉住了君珂的手,“统领,这天大的秘密,我本来死也不该说的,但是我算是看清楚了,大帅对皇位势在必得,对你也绝不放弃,公主的联姻提议,说到底只是镜花水月,可怜她现在还不死心,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过徒送了自己性命……如今我将这个秘密献于您,只求……只求您看在这事份上,千万留公主一命!”

    君珂至此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历史上从未立过女皇的尧国,突然冒出女皇,原来如此。

    难怪步皓莹死缠着纳兰述,厚着脸皮一路跟到底,原来一心想回到皇宫,找出那个密室遗诏,填上自己的名字。

    不过那密室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君珂发出这个疑问时,步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是在宫中长大,都没听说过这个密室。”

    君珂心想以她身份,接触不到中心秘密倒也正常,还是要从步皓莹那里下手,她将这事告诉了纳兰述,纳兰述沉思半晌,道:“如此也好,就我看来,只怕步皓莹知道得也有限。”

    又道:“步妍毕竟是尧国皇宫里的人,你不要太多接近。”

    “皇宫里的人就不是好人了?”君珂反驳,“我观察了她很久,这姑娘很好。”

    纳兰述想了想,也没能说出什么不是,叹口气,摸摸她的头,道:“你若喜欢,将来让她做你的贴身女官,嗯,皇后的一品大宫女,也算对得起她。”

    君珂白他一眼,“皇帝还没做,皇后就封上了,谁是你皇后?”

    “不是皇后也成。”纳兰述托着下巴沉思,“要不,你做女皇,我做皇夫?步皓莹那个提议其实很好,换个人就行了。”他微微躬身,去解君珂腰带,“女皇陛下,为夫给您宽衣。”

    “去屎!”君珂一脚将“未来皇夫”给踢出了帐篷……

    次日,尧国义军开到,在华昌王西侧扎下营盘,义军的首领,天语族的几位长老立即前来参拜纳兰述,君珂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天语族人,这些人,无论老幼,都赤足麻衣,长发深垂,脸上都早早有了风霜之态,这是长年行走世间留下的岁月痕迹,每道皱纹,都写满人间沧桑。

第615章 悲催的未来皇后(2)

    这些天语长老,说话很少,态度很淡,除了对纳兰述执礼甚恭之外,对其余人,包括君珂在内,都是一副漠然态度,联军其余将领都有些不满,君珂却不在意,她对这些天语族人很有一份尊敬,无论如何,这些苦修士一般的人物,并没有如大燕那些武门高人一样,遗世独立,只顾自己武功进境,不管人间疾苦,他们麻衣赤足行走天下,匡扶世人救苦救难,创建了这个时代最早的慈善组织,自己却不取百姓一分一毫,吃穿住行,都是自力更生,最简单最朴素的那种。

    只有这样纯粹而高尚的精神,才能在尧国有如此号召力,登高一呼天下从,卷掠义军风云,君珂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成王妃能够驭使他们,成王妃也是一个极其纯粹的人,纯粹到刚烈,可以为皇朝承续大开杀戒,也可以为夺走这个皇朝,**自己。

    唯一奇怪的就是,尧羽和纳兰述也算是出自天语的啊,怎么就那么风中凌乱南辕北辙呢?

    君珂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任何固定组织模式里,最后总会因为基因变异,出现一群叛逆的变态的……

    天语长老们对君珂的态度,其实还要冷淡些,君珂从他们身边过,总感觉到那些审视挑剔的目光,搜骨剔肠一般,将自己解剖个通透。

    这种眼光实在太让人吃不消,于是君珂时常落荒而逃,她越逃,那些长老们看她脸色就越不好看,君珂内心泣血,忍不住拉住尧羽卫们问怎么回事,结果那群大爷们毫不在意地道:“看你呗。”

    “为毛要看我?”

    “主子的女人,怎么能不看?”

    “关他们咩事?”

    “怎么不关?主子将来生几个孩子,都关他们的事!”

    君珂:“为什么!”

    “你晓得先镇国公主为什么婚后两年才生下主子和小郡主?”韩巧用同情的目光看她,“因为长老们觉得,她刚嫁过去那两年,命星不利,不宜诞育后代,生生让公主推迟两年才有孕,害得先王还以为公主有病,为她求遍天下名医。”

    “不是吧?”君珂头发上竖,“这样成王妃也肯?皇家子嗣,多重要啊。”

    “所以你现在明白天语长老们说话的份量了吧?”张半半半张脸在笑,半张脸愁眉苦脸,“不仅是王妃,整个尧国乃至皇族,对天语其实都相当信奉崇敬,皇朝一切大事,卜卦星宿,术数命盘,都是由天语长老掌控进行,天语族人号称最接近自然的种族,内心洁净光明,从不行虚假之事。所以天语,从来就是尧国皇族供奉之族,只是轻易不会被人收服而已。历来得天语效忠的帝皇,在尧国历史上,都是一代明君。”

    “难怪当初成王妃得天语效忠会被皇室所忌。”君珂感叹一声,随即心头忽然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赶紧问,“你们尧国皇帝继位前的天星卜卦,是不是也是他们主持?”

    “当然。”

    “那就好。”君珂欢乐地一拍手,“那就不怕整出什么不好结果来了。”

    “难说。”尧羽卫齐齐摇头,“你不晓得那些老古董,一板一眼吓死人,如果真的卜出什么不祥,只怕就是主子想登基,都不容易。”

    “不是吧?这么有原则?”君珂抽口气。

    “巴结好他们吧!老大!”尧羽卫们同情地拍拍君珂肩膀,幸灾乐祸地走了,留下君珂苦思冥想,该如何让那群老古板,看顺眼自己?

    结果她还没想出来,老家伙们已经开始了对她的折腾,当晚她和纳兰述议事到深夜,第二天一早纳兰述到义军军营里去巡视了,君珂便懒了懒,没有起床,结果睡得正香,忽然听见帐篷口传来冷漠而平板的声音。

    “请君统领起床。”

    君珂正做梦和纳兰述骑着幺鸡在天上飞,被这一声给惊得浑身一震,砰地一声从天上掉下来,身子硬生生在床板上压出一声闷响,她满头大汗睁开眼,摸一把头上的汗,喃喃道:“噩梦,噩梦,最近一定是听那些可怕的声音听多了,都到梦中来了……”

    话没说完,帐篷外又是一声,“请君统领起床!”声音很平,很高,估计能传遍整个军营。

    从声音的力度和高度来看,虽然还是没有起伏,但君珂已经可以判断出,外面的人生气了!

    君珂苦笑,摸摸鼻子,看看外面天色,四更多吧,唉,还给人睡不?

    不得不说君小珂性情还是比较平和大度的,虽然觉得对方实在有点多事,但本着尊重天语,尊重纳兰述长辈的心情,即使睡眠不足,也还是爬起了身,睡眼惺忪出帐时,她勉强还对着对方笑笑,谁知道对方脸色比她还难看,冷冷审视了她不怎么健旺的精神和不怎么整齐的衣着之后,狠狠瞪了她一眼,掉头而去。

    君珂热脸碰着冷屁股,咬牙望天,心想当初纳兰述在天语那十年,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知道,其实纳兰述是可以在天语族内,安安稳稳学艺的,但他呆了一个月后,宁可选择了自己去最艰苦最可怕的雪原上苦修,以逃离那些老货,当年三岁的纳兰述,一天早上被痛苦万分叫起后,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抬腿就走,留下了一句气冲云霄的宣言——老子宁愿在雪狼的怀抱中死去,也不要在天语的被窝里睡着!

    君小珂很快尝到了纳兰述当年的噩梦的滋味,很快君珂就不再梦见骑幺鸡天上飞了,她开始梦见植物打僵尸,她是植物,帐篷外那直挺挺一群是僵尸。

    那群老货,叫起就叫起,还叫得一天比一天早,最早的一次,君珂熬了个通宵,刚回来躺下,帐篷外就响起那恐怖的干巴巴的“请君统领起床!”

第616章 悲催的未来皇后(3)

    君珂终于生气了。

    尼玛,姑娘我长到十八岁,从研究所到尧国,从来没人管过我睡觉!

    不是起不起的问题,而是这就开始急吼吼地管了,一旦形成习惯,以后怎么活?

    这习惯不好!

    得纠正!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绝对不再惯着那些老货,被子往头上一蒙,顺手撕了两团棉条往耳朵里一塞,继续睡。

    帐篷外的人,很有耐心地等着,平均每半刻钟,叫一次。

    “请君统领起床!”

    “请君统领起床!”

    半个时辰后,帐篷外的叫起换了。

    “纳兰大帅三更睡,四更起。”帐篷外的人直挺挺念着,“君统领三更睡,辰时尚自未起!”

    君珂忍无可忍。

    这叫什么话?

    说得好像她和纳兰述已经睡在一张床上,纳兰述起了她赖床一样。

    这会引起误会的!

    她唰一下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找出纸笔,唰唰写了一个牌子,往帐篷外一挂。

    “此人昼伏夜出,作息时辰为鸡叫睡狗叫起,请严格按照此规则叫起,谢谢。”

    牌子一挂,她回头睡觉,懒得去看那群长老的脸色——狗是我的,轻易不叫,鸡?这附近有吗?

    长老们是不可能学鸡叫狗叫的,而且君珂这么一挂牌,明摆着如果从今以后他们再跑来叫起,那就是鸡和狗,长老们丢不起这人。

    叫起一事就此作罢,结果是君珂从此坦然告卧,长老们从此看她脸色更难看,君珂也不管——讨好你也不得好脸色,那我不如让你看我脸色。

    叫起作罢之后,长老们并不甘心,开始挑剔君珂的礼仪,在他们眼里,这位纳兰述选定的女子,名声好大,却素质很差,大燕淑女该有的风范,她统统没有,比如不穿裙子,比如不侍候男人,比如居然还养狗;大燕淑女不该有的习惯,她统统都有,比如吃饭和纳兰述并桌,比如行路和纳兰述齐肩,比如议事时随便坐在纳兰述身侧,有时候甚至坐在他上首!

    天语曾认成王妃为主,但成王妃少年时期,也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言行举止,十分严谨,自然不会有君珂从现代带来的散漫自由,而君珂,她自己肯定是没有男尊女卑意识的,有时候她会想起来让纳兰为尊,奠定他第一统帅地位,但有时候也就忘了,毕竟不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她忘记了,也没人会提醒,联军早已习惯,在他们心目中,君珂地位本就不下于纳兰述,而纳兰述更不会在意,他本来最看重的,就不是这些虚礼。

    如今有人在意了,不仅在意,还要纠正了,这群老货,看出来纳兰述对君珂的看重,当面并不给君珂难堪,却私下命人送了许多书给君珂,《仪礼》、《女训》、《闺教纲常》……

    君珂把这些书都拿来垫桌子垫枕头。

    送书没用,老家伙开始采取实际行动,她和纳兰述并肩行路时,会有人不动声色地踩她袍子;她和纳兰述同桌吃饭时,会有人在她准备坐到纳兰述身侧时,抢先奉上一套碗筷,说是留给成王妃的,这下连纳兰述都没法好好吃饭,要退到下首,自然更没她的位置;她有时议事习惯性往上首走时,那些老家伙会抢先殷勤地拉住她,把她往下首第一的位置上让,她只好坐下——无孔不入的天语长老们,用不动声色的技巧,时刻对她宣战,势必要她懂得“以夫为天,男尊女卑。”

    君珂再大度,这样的事情多了,也难免憋火,她不愿意和纳兰述诉苦,干脆也不动声色反击,谁踩她袍子,她就惊叫有敌,反手一个肘拳,弄得踩袍子的人难堪;吃饭没她位置,她就拉着纳兰述抱着大碗串营帐边走边吃,美其名曰联络将士情感,纳兰述非常赞成,倒把长老们气得脸色发白,认为这个女子没规矩到极点,还要带坏纳兰述,堂堂大帅,未来尧国之主,怎么可以抱着碗到处窜?

    议事的时候君珂也不理长老们的拉扯让座,谁拉她坐下首第一她就把谁按在那位置上,长老们是规矩的,规矩的长老是绝对不肯僭越的,不该他们的位置也是绝对不肯坐的,等他们拼命站起身来,君珂早已窜到上首一屁股不挪窝了。

    这么斗多了,精明的纳兰述自然早看在眼底,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很快,君珂发现紧箍咒松了,长老们似乎屈服于纳兰述警告之下,又似乎觉得她朽木不可雕,开始放弃了对她的念咒。

    君珂心花怒放,以为噩梦从此结束,君小珂VS长老团完胜。那几天走路都是飞的。

    不过她飞得太早了……

    此时对华昌王的战争已经打响,但双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大战,只是试探性的接触,纳兰述在等胜尧城内的动静,等他们决定,是开城和自己合作,两面夹击夹死华昌,还是闭城守国,迎接自己的再一轮攻城。何况他也想将华昌王多围几天,围到他弹尽粮绝才好。

    战事目前不紧迫,君珂也有了闲心,有时让步妍过来,陪红砚谈谈讲讲,红砚自从鲁海死后,总有些痴痴的,像个游魂样跟在大军里,君珂希望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步妍,能够给她一点开解。

    也许是身份相近,也许是步妍确实体贴,红砚最近的情绪也好了很多,经常和步妍混在一起。

    这天两个女子心血来潮,说要做尧国的粘糕,当即找来了糯米青梅酒曲鸡蛋等物,两个女子自己在木盆里揉面,此时已进春四月,劳作很有点热,两个姑娘都高高卷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胳膊,胳膊上,各自都有鲜红一点。

第617章 悲催的未来皇后(4)

    君珂觉得好玩,也蹲在一边要帮忙,步妍便让开位置,君珂卷起袖子,步妍看了一眼她的胳膊,一怔,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红砚,瞄了一眼,道:“小姐你没点过守宫砂啊?”

    “守宫砂?”君珂怔了怔,随即想起古代女子这个风俗,原来这里也有,她瞥了瞥两人臂上的红点,哈哈一笑道,“守什么守啊,还差这一点红?”

    她是开玩笑,两个女子也知道她的性子,都笑笑不说什么,红砚心想她和纳兰述一路相随,少年男女情热,有个什么也正常,虽然两人还没下定,但全天下都知道,纳兰述非君珂不要,说起来也没什么。

    此时几个天语族长老正经过,看见她们的胳膊,都赶紧闭上眼睛,一副非礼勿视模样,听见君珂这句,长老们齐齐睁开眼睛,目中都有怒色,随即瞥了一眼君珂的胳膊,这怒色便更浓了几分。

    他们怒气冲冲走过,在主帐请见纳兰述,纳兰述亲自迎了出来,笑道:“说过多少次,长老们和君珂一样,可以随时见我,何必还拘那些虚礼。”

    他不说君珂还好,一提,那就是火上浇油,几个长老,同时重重哼了一声。

    纳兰述一怔,他此时眼睛已经痊愈,看见对方神色,顿时知道不对,以为有什么不妥军情,连忙询问,几位长老却一言不发,直到进入帐中,才慎重询问,“少主,你和那位君姑娘,可有夫妻之实?”

    纳兰述怔了怔,再没想到几个老家伙这么慎重其事跑来竟然是问这个,还问得这么直接,心中倒是一喜,心想一直以来他们似乎不太喜欢珂儿,如今可是让步了?

    于是哈哈一笑道:“我倒是很想。”

    这话于他算是对这几位长老,表明了非君珂不娶的心迹,但也说明了两人目前的进度还没到那一层,几个长老一听,面罩寒霜,直直站了一会,道:“既如此,明白了!”便告退出去。

    纳兰述倒给他们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悄悄喊君珂来问,君珂也莫名其妙。

    两人都不知道,机缘巧合,某个天大的误会产生了……

    尧景祥元年四月十一,尧国胜尧城内终于暗中递来消息,新任尧皇愿意打开城门,和纳兰述合军歼灭华昌王,并开城迎接盛国公进京,但同时尧国继任皇位的五皇子也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是要纳兰述立誓,入城之后,善待他的家族,并在他退位后,以不低于太上皇的待遇供奉;二是立即杀了矫诏篡位的步皓莹和她的一切从属。

    两个条件,一个纳兰述不同意,一个君珂不同意,不过纳兰述在面对使者的时候,是笑意如春风的,态度也是十分好说话的,他很无辜很惊讶地对使者说,“陛下何出此言?退位?纳兰述万万不敢听!微臣驱驰千里,带兵来援,实是因先母遗命,欲待挽救我尧国皇族正统,挽救百姓于乱世水火,对皇权大位,那是万万不敢想,万万不敢想!”

    使者苦笑——你不敢想,你已经做了。

    “陛下其实也是太心急了。”纳兰述继续道,“第一个誓言,我便是要立,也得等到进入京城,在金銮殿参拜陛下之后,当着陛下的面立了才有用不是?这等大事,如今我便是在这里指天誓日,其实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使者无言,心想等你进了金銮殿,杀了人再立誓,谁能拿你有办法?

    “第二件事。”纳兰述微笑,“按说皓莹公主也自立为皇,也称有先帝遗诏,到底谁才是皇权正统,我一个外人,难以判断,皓莹公主现在也要求我杀了五皇子呢!帝皇只能有一个,纳兰述也只能奉一人为主,现在没有凭证,为了谁杀了谁,我纳兰述都难免背上弑主罪名,使不得,使不得!”

    使者默然——你都铁了心要造反了,你还怕弑主罪名?

    “所以,陛下的要求我铭记在心,一旦功成,必定履行。”纳兰述正色道,“请转告陛下,只要陛下拿出他继位的正统证明,纳兰述立即将篡位逆贼步皓莹斩杀当场!请陛下放心!”

    使者默默——我们其实都很不放心……

    但没有办法,谁的手掌握着枪杆,谁就有挥斥天下的权利。

    “陛下对我很不放心啊。”纳兰述皱眉,一脸忠心耿耿不被理解的叹息,“想必不是太愿意开这个城门?是怕担上什么不好听的说法吗?来,”他牵着使者的手,带他去看巨人般的野牛族士兵,“胜尧城城门造起来很不容易啊,撞坏了还要花钱修,尧国两年战乱,民生凋敝,我们要体恤百姓啊……”

    使者吐血——见过威胁的,没见过这样威胁的!

    纳兰述送走了一无所获垂头丧气的使者,负手默默看着城门,刚才的嬉笑如意已经淡去,换了冷凝讥嘲的眼神。

    君珂悄悄出现在他身侧。

    “尧国新帝,很有意思啊……”她笑笑。

    “尧国这群皇子皇女,都很有意思。”纳兰述笑笑,“传令,今夜轮番休整,任何人不得脱衣安睡。”

    虽然不明白纳兰述何以下这个命令,但冀北联军依旧完全执行,果然不出纳兰述所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华昌王全军三十万,发动了进攻。

    几乎在立刻,冀北联军和义军,便如两只巨大的钳子,凶猛地从正面和西方,向华昌王的军队钳了过去。

    华昌王被围住多日的兵,早已缺粮饥饿,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无法和合军已经有六十万的冀北义军联军相比,何况纳兰述还有那么多奇异兵种,战斗几乎在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态势,野牛族当先上阵,他们就像一群重甲骑兵冲在最前面,谁都知道,平原地带,轻骑兵一旦遇上重甲骑兵,那几乎就是被屠的结局,野牛族的钢铁压路机,一路上发挥的作用无与伦比,此刻自然也是所向披靡,一阵对冲后,华昌王的骑兵前阵被完全冲垮,冀北联军的骑兵立即冲上,波浪阵型穿刺冲锋,手中长矛比寻常骑兵更长,几个来回便将对方的骑兵挑落马下,一阵践踏,大家杀得兴起,一声吆喝,从阵前穿入,阵后穿出,几个来回,像篦子一样,将华昌王的军阵,狠狠篦出血花万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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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140/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笑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千金笑》为转载作品,千金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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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介绍:
新书《凤倾天阑》http://www.xxsy.net/info/490166.html
【普通版简介】
谁说异能者便得乖乖在研究所做小白鼠?乱世王朝自有她大显身手处。
一穿越就得替人代死?祝你抄家灭户。
将军府假娘恩将仇报?堵你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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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子刀剑相逼?给你开膛破肚。
与世无争的不容于世,无心结仇的步步被逼,这混账世道教人难活,反了吧?ME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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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骄子【云中龙】: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如今勉强可以装一个你,过来。
君珂:居住面积太低,不利于生存指数,谢谢。
佛门高士【龛里花】:相逢早知是劫数,不过,也不妨拿命来赎。
君珂:神棍,佛喊你回家吃饭。
再腾云【霞间青鸟】:我曾从那门走出,最终却不得不心甘情愿再次走入,刀山血海,阿鼻地狱,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去吧,或者在尽头等我,或者在开端,照亮我的山河万朵。
君珂:我选择在中间挖坑,怕什么,去推呀。
掩踪迹【雪里白狐】:我打算做你的男人……啊,不用这么热情扑过来感谢我。
君珂:我的电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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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B版简介1】:
“你了解过她吗,你懂得过她吗,你知道坑爹不是挖坑埋爹,尼玛其实就是太阳吗?你连她说什么都不懂,你敢和我抢她?你拿什么和我抢?拿你的勃勃野心还是百万雄军?抱歉这些我也有,但我觉得拿这些去抢女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哦你在流血,伤口好大,需要包扎吗?别用医官那些糊弄人的草药白布,我送你一个,干净、透气、妥帖、三百六十度运动不侧漏,特大号39公分苏菲绵柔夜用创口贴……哦不用谢我,她给的。”
【二B版简介2】:
一场计划外穿越——坑爹!
一场意料中谋杀——尼玛!
YEAH!此地女人稀少——发了!
SO,男人可以抢妻——搞咩!!!
哦,生活质量不低——混咧。
啥?转眼家破人亡——你妹!
啊?重生都得牛逼——扯吧!
唉,蛀虫生活幻灭——跑呗!
现代异能者跑路过程中与乱世王朝的亲密接触,杀大王头,饮觥中酒,簪殿上花,销万古愁,运慧剑夺龙首,携美男天下游,买一送一别讲价,单程旅途不包邮。
亲,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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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版简介】:
浪淘沙
落雪旧貂裘,四海舟头,山河横纵少年游,谁欲吾亡己先死,吾命吾收!
运剑犹未休,电射天酋,一腔碧血破金瓯,莫道夙缘无意转,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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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隶属于“天定风流”系列,词为该系列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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