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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千金笑txt下载     千金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08章 除夕心事(2)

    “相信两位已经明白了朕的意思。”权雍柏恳切地道,“主持黄沙城叛乱的,是云雷人,说到底,和君统领麾下云雷军,一衣带水,血脉难分。这些人在黄沙城煽动挑拨,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遭遇不公,以此泄愤。如果君统领带领部分云雷军,前往黄沙城予以劝说,必要的时候将他们收纳进云雷军,我想他们一定是乐意的。一旦他们有了更好的去处,有了回归的机会,还有什么必要要留在那鬼地方?而没有他们指挥带领的黄沙城,光凭那些桀骜的罪囚,必成一盘散沙,如此,我西鄂不费兵卒,轻松解厄,君统领也因此获得一批精锐士兵,还能获得铁矿武器和粮草,这等双方互惠之事,何乐不为?”

    君珂和纳兰述对视一眼,两人瞬间交换了意见,却都神色不动,纳兰述淡淡颔首道:“冀北合军,需要询问各方意见,既如此,且容我等回军商量,再和大君回复。”

    “静候佳音。”几人齐齐躬身。

    纳兰述和君珂携手而去的背影,渐渐于天南王宫中消失不见,权雍柏立于原地,眼神希冀,宽袍人的面具,却掩在暗影里,发着幽幽的光。

    当日冀北合军军帐内,几乎没有形成激烈的争论,便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这等好事,不接干嘛?

    君珂纳兰述出天南王宫时,顺手将那个前任老王的私生子濮龙进也接了出来,他证实了黄沙城的存在,并且说自己确实听说了黄沙城暴动的事情,也听说主事者是一批关外蛮子。

    事件真实存在,动机也无可质疑,从西鄂大君的角度来说,希望借助君珂的力量无可厚非,而此刻,也确实只有云雷军,能够呼唤回那批流失的游子。众人一番推敲,也不觉得,西鄂大君有谋害纳兰述的必要。

    说到底,他现在自顾不暇,专心国内统合,怎么会有心思招惹纳兰述。

    没危险,少出力,双赢而回报丰厚,已经令众人动心,当权雍柏的信使带人将一大批粮草和一批武器先期送来时,许新子立刻就拍了大腿。

    “去!不就劝一批云雷人回家?君老大,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事!”

    “那些人既然能煽动一城囚犯造反,还和西鄂朝廷对抗这么久,应该是我云雷的优秀子弟,合该去见见!”出身十三盟下的云雷军副将赵兴宁,兴奋地舔着嘴唇。

    “如果合适,说不定还可以收拢那批罪人。”铁钧神色冷凝,却也十分赞成,“这些人无处可去,西鄂自此只怕也不愿再留下他们,如果这些人能加入,必是强兵!”

    钟元易连连点头,老帅手下士兵人数最多,对粮草武器自然最关心。

    “去。”晏希只给出淡淡一个字。

    众人都看纳兰述,纳兰述垂目不语,半晌抬眼看君珂,问:“如何?”

    君珂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没看出来。”

    两人一问一答,指的就是那神秘的宽袍面具人,纳兰述凝神想了想,道:“这事本身,算是好事,唯一可能的变数,我觉得就在权雍柏那谋士身上。”

    君珂托腮,喃喃道:“形貌身材声音,都没什么破绽,连身高都不一样,我看过了,可没踩高跷。”

    “你们在说大君的那位新任副相吗?”一旁的濮龙进接口道,“这人据说是半年前从羯胡过来的,在羯胡的烈火沼泽里毁了脸,我在人市上,听人说起过。”

    半年前……君珂皱皱眉,两个月前,姜云泽还出现在燕京城门上。

    看来不是她。

    这个嫌疑一排除,她舒了口气,觉得轻松许多,和纳兰述相视一笑。

    “我带三百云雷军去吧,这事儿,又不是打仗,人多还起反作用。”

    “好。”

    事情也便定了下来,当晚,权雍柏和纳兰述,在宝梵城前会面,在两军见证下,半正式地定了盟约。

    君珂留在军中,挑选了性情比较平和的三百名云雷士兵,西鄂大君送过来一批快马,她也笑纳了,从这里到黄沙城,快马来回也要七天,虽说冀北合军在她离开后也将启程,但能早点回来也是好的。

    当晚权雍柏设酒宴,送行兼提前庆功,纳兰述去了,去的时候骑马,回来时候躺车,许新子把他从车上背下来,纳兰述居然都没醒。

    君珂又好气又好笑,好在酒宴柳杏林跟了去,也不怕谁下毒,正要跟去照应,谁知道许大头面色尴尬,躲躲藏藏,眼神对车厢里闪啊闪,君珂疑惑,探头一看,车厢里两名女子,正微带羞怯地看过来。

    君珂怔了一怔。

    “君老大。”许新子在她身后抹汗,期期艾艾地道,“这是西鄂大君送的,说主子身份贵重,怎么可以一直没有侍女?君统领虽是女子,但自身也要统带军队,马上还要远行,这端茶倒水的闲杂事情,还是要有人分忧的,所以送来两个侍女,呃……我以为主子不会收的,谁知道他……”他的下半句话,被晏希给一脚踩了回去。

    踩回去,君珂也听懂了,默默怔了一会,看看纳兰述微白的脸,挥挥手道:“那送进纳兰的帐中,让她们照顾好他。我确实还有事,明早他要是还没醒,你们不要惊动他,我就先走了。”

    “小君你别难过,我看纳兰公子是醉了……”柳杏林搓着手嘿嘿笑,话说了一半,被过来的柳咬咬一个爆栗敲了回去,“闭嘴!你会说人话吗你?”

    柳杏林委屈地摸着头,君珂早已经走远了,身影被月光拉得斜长。

第509章 除夕心事(3)

    她走在夜路上,身侧士兵川流不息,三百名云雷军已经整装完毕,四面声音兴奋而吵闹,不知怎的心却有点空。

    君珂确实有情绪,但和柳杏林的安慰没有关系,在她看来,柳杏林的安慰完全是胡扯,难过?难过什么?她该反省才是!

    纳兰确实该有侍女,红砚虽然跟在军中,但她自鲁海死后浑浑噩噩,再说在尧羽心中,她已经算是鲁海的未亡人,哪里能再让她做仆役的事,此时君珂才想起,以前鲁海曾告诉她,纳兰述不喜欢男人侍候,当时她没往心里去,如今看来,鲁海是告诉她,纳兰述习惯侍女。

    是她自己不够体贴,竟然没有想到,他这么金尊玉贵的人,尧羽那群大男人哪里照顾得好他?他自小一定是侍女围绕,衣食住行无不打点妥当,但如今,谁来管他?尧羽卫要管他不要,他想要的那个,自私到想不到。

    可这么长时间,他没说过,连一点不适应都没表现出来,是怕她多心?大户人家侍女就是通房,他怕她误会?直到醉了,才破例没拒绝。

    她是不是从来都习惯索取获得,而不知道付出?

    她是不是习惯他的照顾迁就,而忘记自己也该有所回报?

    君珂忽然很想奔去纳兰述的军帐,好好照顾宿醉的他,做一切这么长时间以来,纳兰述为了她不得不自己做的事,想给他煮醒酒汤,拧手巾,他吐了给他接盆,他头痛给他揉揉眉心。

    她和他一路相随,风烟血火,但这些最普通最该做的事,却真的从来没有过。

    然而今晚……君珂沮丧地垮下肩,算了,已经有人去做了,自己再跑进去,明儿就得改名“君醋醋”。

    君珂站定,对月叹息,半晌抱头,狼嚎,“啊啊啊我真傻蛋啊!”

    远处鬼鬼祟祟出来的许新子打了个踉跄。

    四面站岗巡逻的士兵齐齐石化……

    据说很久之后,这一晚君珂突如其来的狼嚎,流传出许多个版本,最可信、拥护度最高的一个,就是“纳兰宿醉拥新欢,君珂吃醋向月嚎”。

    日光射进帐篷,有点刺目,君珂一睁开眼就唰地坐了起来,抓抓头发,道:“糟了,迟了!”

    今早要出发的,看现在日头,恐怕已经有点迟了。

    君珂三两下穿好衣服,奔出帐篷,四面士兵都在收拾帐篷,准备开拔,看见她纷纷道早,没什么奇怪的神情。

    君珂觉得奇怪了。

    三百云雷军不该列好队等她吗?

    她昨晚辗转反侧失眠,今早起迟,她的副将不该过来叫早吗?

    大军准备开拔,各军将领都在,纳兰述呢?

    君珂心中忽然一跳。

    主帐已经收起,她却没有看见纳兰述人影,这很没道理。

    “请君统领示下,我等是否现在便起程?”钟元易过来请示。

    纳兰述不在时,大军便以君珂为首,这是合军早已默认的事情,但此刻君珂听见这句,顿时变色,赶紧问,“纳兰述呢?”

    看看四周,又问:“许新子呢?”

    “主上昨夜已经带领三百云雷,和许队长前往黄沙城。”钟元易交给她一张纸,“已经走了一整夜,君统领不必去追了。”

    君珂吸一口气,打开那张精心折叠过的纸,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大军交给你,带好他们,等我回来。”

    君珂青面獠牙看着那几个字半晌,唰一下将纸团成一团,动作充满愤怒。

    钟元易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几步,君珂吁一口气,却又将被揉皱的纸团重新摊平,小心翼翼铺好,收进怀里,才道:“出发吧,让士兵分班休息,日夜赶路,不得耽搁。”

    “是。”

    “派尧羽最精炼的斥候,前方探路,务必保持消息通畅。”

    “是。”

    “尧羽和云雷两军,选两百武功最强者,给我立即随后赶去黄沙城,万一出事,必须做好接应。”

    “是。”

    “再秘密派一批人,给我看好西鄂大君那一行人的动向。”君珂竖起一根手指,“每个人,尤其那个面具谋士。”

    “是。”

    接令的人纷纷离去办事,平静的君珂踱回自己的帐篷收拾,一进帐篷,正在忙碌的众人,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拳击在几案上的声音。

    随即听见某人愤怒的咆哮。

    “纳兰述!你个大忽悠!”

    大忽悠装醉。

    大忽悠装醉找女人,逼到她不得不避嫌离开。

    大忽悠找女人选在醉后,将来她还没法和他清算。

    大忽悠把她君珂性情心思揣摩得淋漓尽致,她只有被牵着鼻子走,老老实实留下来照管大军。

    君珂一拳愤恨地击出去,半晌却悠悠叹息一声,出来上马,大军开拔。

    她扬起脸,冬日的日光,温暖照在脸上。

    纳兰。

    我迎你而去。

    你要安好。

    开拔三日,已是除夕。

    军队在天南州边界一处山下休整,因为是年节,特地去临近市镇大加采购,军营里摆出几十口大锅,热汤里翻滚着新鲜的牛羊肉,篝火红艳,映得人脸**酡,士兵们围着锅喝当地一种浅淡的米酒,大声说笑,这种酒价格不便宜,但君珂慷慨任喝,人家说了,不差钱!

    冀北合军目前经济确实不是问题,纳兰述虽然被迫离开冀北,绕道转战尧国,但这些年他游离王府政治中心,专心捞钱,尧羽卫借助在各地潜伏之便,各类生意都有经营,手中好多家连锁店面,并且都做得身家干净,看起来和冀北毫无牵扯,冀北出事,除了一些树大招风的营生停业变卖之外,很多还在经营,另外,成王妃在离开成王府的时候,也将冀北王府最重要的一批资产做了转移,开启那宝库的钥匙,就是当初纳兰述送给君珂的黑色煤玉。

第510章 除夕心事(4)

    君珂和一群主要将领围聚在一起,纳兰述不在,众人便不肯放过她,轮番来敬酒,先是丑福,铁面具下眸光坚硬而有力度,“敬统领,相知不论生死,但愿年年岁岁。”

    “但愿年年岁岁。”君珂举杯,微笑,“丑福,终有一日,要将你名字倒过来写。”

    丑福一笑,撞杯声清脆。

    柳杏林老老实实捧着酒,红了脸道:“恭喜你又长一岁……”被柳咬咬狠狠踢一脚,“傻了吧?和女人说她老一岁?”

    柳杏林今晚开窍,居然反唇相讥,“我是祝小君越来越成熟美丽,不过等下我会祝你又老一岁的。”

    柳咬咬瞪大眼,拽着柳杏林的耳朵就往酒坛边拉扯,“你祝啊,你祝啊,信不信我咬你……”

    众人嘿嘿笑着,面带猥琐,君珂对他们背影举举杯,“咬吧,赶紧咬,你们听着啊,谁听墙角,军法伺候。”

    众人哄笑,柳杏林落荒而逃……

    钟情病歪歪地捧了个酒杯上来,皱眉瞪眼地道:“我爹逼我敬你!所有女扮男装都不是好东西!呸!”

    君珂哈哈一笑,钟情喝干酒,忽然凑过头来,贼眉鼠眼地问,“那个**,你是不是认识?她在哪里?她的胸是不是真的是什么……三八一?”

    君珂:“……”

    轮番敬酒,闹到半夜,连晏希都跑来喝了一杯,也没给理由,就说两个字“高兴!”

    他“高兴”地喝完酒,扔了酒杯,出门看月亮去了,君珂看着他的背影,无声一叹。

    高兴?怎么会高兴?征途羁旅,相思别离,惆怅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今晚他们这么有志一同地来灌她酒,闹到半夜都不走,想必是纳兰述的安排吧,怕她寂寞,怕她忧伤,怕她年节之时倍思亲,所以自身远奔他处,也会为她安排好这一夜的热闹与陪伴。

    只是他自己,带领三百云雷行走在风雪里,面对满城罪徒的黄沙城,家破人亡后第一个年节,孤独渡过。

    原以为这一年除夕可以陪他渡过,谁知……

    君珂独坐孤岗之上,天光之下,身影黑而细长,她举起酒杯,虚空一敬,心底充满淡淡的惆怅和浅浅的温柔。

    “除夕快乐。”

    “和谁说话呢?”身后忽传来低笑,熟悉的声音,君珂没回头,无奈地道:“死丫头,不厚道,我叫人不听你墙角,你倒来偷听我。”

    “哦?我不该来?”柳咬咬在她身后背着手,笑容诡秘,“那我可就走咯,反正我来过了,某人也怪不着我咯。”说完转身就走。

    君珂纵身跳起,将她扑倒在地。

    “拿出来!”

    “母老虎!”柳咬咬格格直笑,挣扎得红了脸,“就你这德行,也就纳兰制得住你……哎哟别咯吱我,我怕痒……行行,给你给你!”

    她双手捧上一个小小的锦囊,挤眉弄眼地笑,“除夕之夜,亲手交奉,我算完成某人千叮万嘱的任务了。”

    她笑容里浓浓羡慕,也有浅浅惆怅,君珂心中一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柳杏林是个死心眼的人,有些事,当真要等他自己开窍的。

    将锦囊收在怀里,她并没有立即打开,有些心情,她宁愿夜深人静,孤灯独帐,一人静享。

    “自己慢慢品味吧。”柳咬咬识趣地拍拍她的肩,走下山岗,忽然回身道,“君珂,一直以来,你虽然为纳兰公子做过很多事,但那些事,用知己情义,同样可以解释,如今我多事问你一句,你对他,怎生心思?”

    怎生心思?

    君珂沉默,良久之后,当柳咬咬以为她不会回答,将要转身离开时,听见她轻轻道:

    “君珂一生不愿杀生,不愿负人。”她顿了顿,仰望除夕之夜沉沉的天色,想着代替她前往黄沙城的那个人,眼神温软而牵念,“但现在,谁若伤他,我必夺命以报;天下负他,我便——为敌天下!”

    三日后,行军已到西鄂中部加叶城,这是西鄂中部大城,离西鄂国都也不过百里路程,君珂在城外下令扎营,命人进城和当地官府商榷购买粮草。

    她手中有西鄂大君的盟约,许诺大军所经之处,可以优先优惠和官府接洽补充补给,这也是当初十分诱惑君珂的条件之一,毕竟纳兰述在到达尧国之前,因为没有后方,补给是最大的问题,有了这个大君手令,在西鄂国内得到补充,之后羯胡那一半路,粮草便不存在困难。

    谁知军需官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君珂一看他身后的大车辙印就皱起眉,“没买齐?”

    军需官苦着脸道:“当地官府倒是客气,还带属下去粮仓看了看,但西鄂毕竟苦寒,本来征粮就难收,最近又在筹备战事,加叶城又是大城,本身还要承担西鄂中部粮草征集任务,实在抽不出很多卖给我们。”

    “混账!”柳咬咬立即柳眉倒竖,“前几天盟约时说得好听,这不是临阵反悔?亏我们还为他出人出力平定叛乱!”她眼珠转了转,凑近君珂,低声道:“统领,照这模样,西鄂就算最后送粮草,那数量也是有限的,咱们人多,之后走羯胡,那地方更贫瘠,可以预见到粮草必然是问题,不能不未雨绸缪,我的意思……”

    她咧嘴一笑,伸手一劈,“不给,就抢!”

    君珂一惊,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红嘴白牙的甜美女子,心想难怪他们转战鲁南的时候,凶名在外,据说把鲁南一个城穿进穿出,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也不知道胭脂巷,怎么养出这等彪悍作风。

第511章 怒冲冠(1)

    “不是光明正大地抢,嗯,扮成山贼强盗,反正西鄂这种人很多,事后大军立即开拔,权雍柏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君珂也有些心动,想了想却道:“还是先不要和西鄂官府做对,你知道的,纳兰还没和我们汇合。”

    柳咬咬叹口气,不说话了,君珂还是以纳兰述为重,在纳兰述还没顺利回归之时,不想和西鄂发生任何冲突,以免给纳兰述带来变数。

    君珂这里想了想,还是老办法,暂停行军,令军队分组出去剿匪,加叶城已经过了天南地界,临近加叶山就有一股不小的山匪势力,君珂要求速战速决,不要耽搁,自己和诸将在主营中研讨下步路线,半下午的时候,她对外望望,“咦”了一声,道:“怎么人还没回来?”

    众将面面相觑,此时才发觉,这次剿匪,时辰似乎用得太久了。

    “再派一个小队去看看。”君珂吩咐,“不必作战,以寻找人踪为主,发现任何不对劲或蛛丝马迹,立即撤回回报。”

    “是。”

    但这个比较精英的血烈军斥候小队,也没有回来。

    这下众人坐不住了,都知道想必事情出了变化,天色将黑,不敢再一小队一小队的派人,原本打算趁夜行军,此刻也只好耽搁下来,君珂下令,各军出千人队,由牛一到牛七带领,举火把上山搜索,每支队伍相隔不可太远,地毯式从山脚往上递进,以军中哨声为号,一有动静,立即互相支援。

    野牛大汉们在君珂的坚持下,已经编入了尧羽,这七个铁人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声音雄壮,还因为是兄弟,灵犀互通,在这黑夜里带队搜索,再合适不过。

    君珂连幺鸡都派了出去——让幺鸡在树端穿行,幺鸡的飞跃能力,足可使它免疫所有的陷阱。

    一路小心翼翼,缓慢搜索,却并没有遇见想象中的重重陷阱,最后天快亮的时候,在一处隐秘的山坳里发现了被捆住的失踪士兵,人倒是一个不少,但精神萎靡,脸色发紫,显见中了毒,士兵们将这些同伴解救回去,按例请来柳大夫,柳杏林匆匆赶到,一看那些人的脸色,便大惊道:“不好!所有人立即退开!刚才参与搜索的士兵,全部脱掉衣物,就地烧毁埋入深坑!”随即匆匆开出药方,让人熬药,煮成几大锅浓浓的药汁,让参与搜索的所有人,都跳到这锅里泡澡,不泡满一个时辰不许出来。

    君珂脸色严峻,“传染?”

    柳杏林满头大汗点头,解释,“不是很厉害的毒,但最麻烦的就是传染性极强,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发现得早,但队伍此刻必须停下来,好好清洗检查。”

    随即柳杏林又开方治疗那些先期中毒的士兵,药方拿出来,有些药军中没有,派人去加叶城购买,谁知加叶城中,大部分药都有,但这药方上最关键的几味,却提前一步被人买空。

    消息传来,君珂神色铁青,这一天频频出岔,明显有人捣鬼,但对方出手小打小闹,零零碎碎,无法伤及她根本,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解药,那批中毒士兵就不能移动,大军就不能开拔,如果要丢下这些人,也势必引起将士寒心,她现在,竟然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统领!前方发现有敌!”斥候也带来一个不利的消息。

    君珂眼神一闪,“人数如何?方向?骑兵步兵?武器配备?”

    这一问,那精干的斥候竟然露出为难的神色,半晌吭吭哧哧地道:“来者骑兵,东西南北都有,行动飘忽,不辨人数,都黑袍从头罩到脚,他们骑马穿梭来去,不成阵型,实在不像是大军,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打算。”

    将领们面面相觑,神色诧异——从来没听说过来犯的敌军,是这个打扮阵型的。

    君珂默然半晌,当先出帐,众人其后跟随,君珂站在山坡上,闭上眼睛,再睁开。

    刹那间众人都觉金光一闪,亮至灼人,有人竟下意识闭上眼睛。

    君珂的眼光,已经落入黑暗,刹那间驱散黑暗,视线远及数十丈。

    自从武功大进之后,她已经拥有了控制透视的能力,免除了当初时不时看骷髅的烦恼,同时透视能力虽然没有更近一步,但空旷地带,目力之远,却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此时全力施展,金光渡越,四面景物刹那清晰,在她眼底丝缕分明。

    随即她便看见了数十丈外,大约百十名黑袍人,骑马卷近,衣袂飘飞。

    联军此时已经在营外结成阵型,一排弓箭手张弓以待,夜间作战,不提倡冲入对方阵型,联军士兵,岿然在黑暗中沉默等候。

    对方的作战方式却十分离奇,从数十丈外冲过来,快马奔驰,杀气腾腾,眼看那尖刀阵型就要撞进弓箭手射程,却忽然散开,随即迅速后退,过一阵子再冲,周而复始,像在玩着游戏。

    弓箭手手都酸了,也没等着一个机会射箭,山坡上众将都看傻了眼。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柳咬咬在她身侧皱眉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对我军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伤害,只是被绊住了……”

    她突然顿住,于此同时君珂也一惊回首,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如闪电,瞬间读懂彼此的了悟。

    拖延!

    对方各种阻碍,各种骚扰,只是在拖延联军前进的脚步!

    为什么要拖延?

第512章 怒冲冠(2)

    难道有人需要援救?

    君珂想到某个可能,顿时浑身一冷,头也不回厉喝:“直接接战,速战速决!”

    “血烈军去!”钟元易勃然大怒,“老夫作战数十年,从来就没遇见这种打法!他们不来!我们过去!”

    君珂挥挥手,示意他去办,她已经看清楚,对方真的就一百多人,绝对没有后援,不用担心冲入对方战阵陷入包围。

    既然猜到对方心思,怎么还允许被牵着鼻子走?

    钟元易部下副将,在对方再次退却的时候,带着一个大队悍然冲杀过去,但是,对方狡猾得像游鱼,远远看见步兵冲过来,拍马就走,竟然避不接战。

    这群人,竟然是骚扰定了!

    老钟气得眼睛发蓝,又换骑兵,谁知道对方胯下都是名马,西鄂羯胡的马,本就天下闻名,对方精选的马,跑起来也比联军骑兵快,一阵拍马扬蹄,联军骑兵跟在后面吃灰也追不上。

    骑兵只好退回,满脸悻悻,远处那些人又兜了回来,这回竟然指指点点,放肆狂笑,似乎得意联军无能,拿他们无可奈何。

    血烈军将领都有愤怒之色,这样的作战,实在太憋屈了!或者说这不叫作战,这叫调戏,对方根本没打算和他们打,也知道真打万万不是对手,那模样,似乎就是在挑衅引敌,众将因此更不敢轻举妄动,怕落入陷阱。

    尧羽卫和云雷军几次请战——在他们看来,以他们的轻功,未必追不上那些马!

    君珂却一直神色冷静,默然不语,将尧羽和云雷压制住不许出战。她根本没有看对方的各种挑衅动作,没听对方的嘲笑,她只是紧紧盯着那个队伍。

    盯着队伍里的人。

    这么长时辰,这些人在她眼底冲了七八个来回,队形散乱毫无章法,一开始完全没有轨迹可循,但随着联军连连挫败,这些人有点得意忘形了。

    君珂的眼睛渐渐眯起。

    她发现,这些人的冲锋,其实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事先精心安排好的位置和路线,各司其职,丝毫不出差错。

    因为这些人从头蒙到脚,看起来一模一样,所以谁也察觉不到其中诀窍,但君珂可以,因为这些人再怎么打扮得一样,胯下的马,却是不同的。

    她根据那些马,看出了对方阵型的巧妙,还看出了后几次冲锋,里面有个人,始终位于众人的中心保护位置,所有的散开和集合,都以他为中点,队伍阵型交错时,也有意无意地,一直将他挡在了中间。

    几乎每个人,都有处于弓箭射程下的短暂可能,但这个人,始终没有!

    这才是这次骚扰的灵魂人物。

    君珂招来晏希和丑福,低低嘱咐几句,两人领命而去。

    君珂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只是轻轻一掠,对方忽然抬头,向她看了一眼。

    君珂一惊。

    好敏锐的直觉。

    不过对方似乎也不认为君珂的目力能到这么远,还以为是对面联军军阵中哪位能人的目光,转头向联军军阵看去。

    这人一转头,这时候正是将要进入射程即将退却的时候,这人一分神,动作便慢了一步,四面围护他的黑袍人,立即策马相护,彼此原先定好的位置,由此便出现偏差。

    君珂眼睛一亮!

    便在此刻!

    单手一挥。

    “上!”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声穿透黑夜,声音暴起的刹那,上百条人影,也从联军步兵阵中窜起!

    与此同时,君珂厉声一喝:“弓来!”

    立即有人送上一柄长弓,高达将近一人,线条流畅,花纹古朴,周身都流露一股厚重沉稳气质,君珂一脚踩在弓底,直臂拉弦,身子向后斜斜一倾,吱吱嘎嘎一阵低响,重弓张开,直如满月。

    君珂手指一抹,粗达三指的红缨重箭,悄然上弦,深黑的箭头,自始至终,只森然对准一个方向。

    但她这一箭还没有发,生生停在那里。

    她在等待时机。

    铁钧和钟元易对视一眼,神色骇然——拉开这弓他们也能做到,但是长时间稳定维持住这个动作,这需要多大的力量?

    他们知道君珂练武极苦,行军之中都从不松懈,但也不知道,她的实力,竟然到达这种地步。

    君珂自有她得天独厚之处,她不知是好运还是歹运的,得了沈梦沉梵因内力,还得了秘不外传的天语秘术,前者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内功,后者更是一族至宝,原先她还被沈梦沉压制,但梵因将禁制解开之后,大光明功法伐筋洗髓,再加上一个为她整日苦苦研究提升武功的柳杏林,她想不日进千里,都不成。

    现在全军之中,除纳兰述她还是不知道底细外,她自认没有敌手,所以这张特制重弓,她选择自己拉开。

    对面那个人,她直觉,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事者,既然他胆大包天亲身上阵,她就亲手送他上路!用敌人的血,来首祭她的“破日弓”!

    长弓重箭,逼视敌手。

    而那些最先爆发的黑影,像是黑夜神祗的目光,一转间便遁影移形,刹那间便到了黑衣人们的马上,砰砰砰几乎同时一阵闷响,血肉飞溅牙齿乱飞,闷声惨嚎里对方纷纷落马!

    尧羽和云雷!联军里真正擅长轻功和近身作战的精兵!

    此刻终于被君珂用了出来!

第513章 怒冲冠(3)

    这群人一上,顿时将气焰嚣张的对方摧枯拉朽,黑衣人纷纷后退,难得后退时阵型不乱,依旧试图护着中间那人,那人也在一开始变起时,就不顾一切策马后逃!

    尧羽冲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做过了阵型布置,也是一人对一马,负责这人两侧护卫击杀的,就是晏希和丑福,果然一击得中,马头一拨,顿时将那要紧人士,夹在当中,随即齐齐出手,剑光匹练般卷过去。

    那人反应也快极,身子向后一退,人已经倒飞出去,晏希一剑鬼魅般追上,刺入他胸口,先是“哧”地一声,随即便觉得剑尖一阻,似有异物,他眼神里惊讶一闪而过,对方身子向后一窜,眼角瞥到丑福衣角上的云雷军标志,和晏希袖子上的飞羽标志,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突然大声道:“云雷认贼作父,居然和尧羽……”

    这人也算倒霉,如果遇见的是普通云雷士兵,也许要愣一愣,偏偏遇见的是丑福和晏希,两人一听就明白对方要说什么,同时眼神一厉,晏希长剑一垂,丑福枪尖一搠,杀手齐出!

    “咻!”

    远处忽然嗡地一声,声音沉猛,似是连周围空气都因此震动出迭迭波纹,随即便是一声锐响,刹那一箭,彷如魔神,悍然劈开地狱之门,降临人世!

    箭风沉雄凛冽,从联军将士头顶上掠过时,每个人都禁不住头一缩,以为一个极近的闪电劈到了头顶,每个人的头顶,都瞬间出现一道白沟,那是飞掠的箭风,将众人的头发犁了开来,远远地看去,整齐的阵型上,黑箭电射,红缨拽直,底下乌黑的头顶,穿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一箭之威!

    正中那黑衣人,眼底露出惊骇之色。

    这人已经被晏希和丑福挡住,这雷霆一箭,再也无法挡下,他瞪大眼眸,瞳仁里倒映飞旋逼近黑色的箭头,宛如死亡的阴影。

    突然一声惨嘶,后头一个黑衣人被制住,出手的云雷军用力过大,将对方一劈两半的时候,连带劈伤了那匹马,那马重伤之下疯狂乱窜,一头撞在了那黑衣首领的马腿上。

    这一撞,黑衣首领的马向下一跪,那人身子一沉一仰,晏希丑福杀手落空。

    “扑哧”一声,肌肉血肉被穿透的声响清晰,黑夜里血花四溅,那首领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

    君珂那一箭,被这人好命地避开了胸口要害,但还是穿透了琵琶骨,前肩后背,一个大洞。

    晏希伸手就去抓,后面的人却已经拼死撞过来,能在尧羽云雷刚才那一批冲击之下幸存的,都是高手,这些人拼了性命,将那奄奄一息的首领,从乱阵之中抢了出去。

    君珂一直遥望着这边的动静,作为这一方的主帅,她的神眼,在这夜色战场上,对时机把握起到无可代替的作用,此刻见对方残兵败将要逃,怎肯放过?手一挥便要下令追击。

    却在此时,有人狂奔上山坡,“报——报——”

    君珂回首,认出那人正是之前派出的侦查纳兰述那一路动静的斥候,不禁心中一跳。

    对方狂奔而来,手中捧着一件东西,君珂第二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顿时晃了晃,被柳咬咬一把扶住。

    她愕然看着君珂,君珂却死死盯着前方,脸色惨青!

    那是一件血衣!

    月白色,边缘压黑色绣纹,现在已经染满鲜血,如果不是看见那熟悉的黑纹,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件红衣。

    那是,纳兰述的外袍!

    那黑色纹路在狂奔的人手中颤动,仿佛无数携带着噩梦的妖蛇窜进眼底,君珂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柳咬咬扶住,她险些晕去。

    随即她一咬舌尖,疼痛激醒,一把推开柳咬咬,两步就奔下了土坡。

    众人已知不好,跟随狂奔而下。

    “怎么回事!”君珂声音狠厉,不仔细听不出那份颤抖。

    “报统领!”那斥候噗通跪倒在地,“黄沙城一行出事!我等赶到时城门已闭,据说黄沙城曾大开城门,迎人进入。但关门后出现战斗,血流盈尺,溢出门缝!掠翅部许队长战死!头颅扔出城门之外!我等冒险偷回头颅……”这个尧羽精英斥候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伏地大哭,将手中血衣往上一递,“这是在许队长头颅之侧的,主上血衣!”

    四面静寂。

    君珂直勾勾地望着那件血衣。

    半晌。

    轰然倒下。

    时间走回到三天前,除夕之夜。

    西鄂边境黄沙城。

    这里叫黄沙城,顾名思义,确实是一片贫瘠的沙土地,常年风沙极大,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幽黯的天色下,一座石头堡垒漠然矗立,粗糙,森冷,造型古拙,似一尊阴沉的兽,在天幕下将地狱守望。

    四面没有人迹,连一个村子都没有,这里沙大,住民都依附山体挖洞零散居住,最近因为黄沙城囚徒暴动,四面百姓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几十里之内,都看不见人烟。

    却有一个队伍,行走在黄色大地上,马蹄踏着沙砾,沙沙作响。

    “主子,前方就是黄沙城。”许新子在马上扬鞭一指,“咱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晚赶到,不过,为什么一定要选在除夕夜出现?”

    “每逢佳节倍思乡。”纳兰述注视着石头城池,语气沉沉,“无论那些罪徒也好,云雷弃民也好,都身在异乡,飘零苦难。今晚,应该是他们情绪最低沉,斗志最消减的一晚。这个时候的人,容易被劝说。”

第514章 怒冲冠(4)

    许新子频频点头,正想不失时机拍拍马屁,说几句主子深通人性观察入微什么的,一侧头看见纳兰述垂下眼睫,神情晦暗,顿时怔了怔,也默默垂下头。

    是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别人如是,主子何尝不如是?

    他较那些人,更多惨痛和背负。他至今还负着父母的骨灰,带着终生致残的妹妹!行走在报仇的路上,别人再寂寥,除夕之夜还相聚一起唱歌围火,他却带着军队,在异国躅躅而行。

    成王的尸身,已经火化了,和成王妃的骨灰一起,存放在军中一路随行,等待纳兰述实现王妃的遗愿,择陵安葬。小郡主的伤,经柳杏林精心看顾,好在没有再恶化,但残疾已成,伤害难挽,她始终没有醒。

    白日里纳兰述从来不去妹妹的帐篷,许新子却知道,很多夜晚他睡不着,会偷偷去妹妹那里,黑暗中不点灯,默默长坐,听她昏迷中呓语,任那些求救责怪的字眼,烧红的炭火一般,一遍遍烙过他的心。

    到了天亮时,他依旧回到自己帐篷,看军报,下命令,见下属,以及,对君珂微笑。

    许新子知道后者的艰难。

    正如他知道,私下里的纳兰述,从来没有笑过。

    他所有的笑,所有维持自如的努力,都给了君珂。

    许新子有次大着胆子偷偷问过纳兰述,为什么?难不难?

    “我不要我的沉郁,影响了小珂的心境,我的痛苦她已经感同身受,我再郁郁寡欢,她必然也陪着,何必再经年日久地折磨她?”

    当时纳兰述长吁了一口气。

    “我已经让她为我失去了自由平静的生活,我不能再让她为我失去自由平静的心境。”

    许新子有时羡慕地想,他们遇见彼此,真是一种幸运。

    想到这里,许大头抬起大头,深沉地叹息一声,道:“主子,我也思亲了。”

    “你哪来的亲?”纳兰述丝毫不为他所动,“你们都是孤儿。”

    “我想思个亲。”许新子忧伤地道,“我二十二了,还没女人。”

    纳兰述怔了一怔,倒弯了弯唇角,转过头来,道:“等此间事了,将来咱们地盘上,你看中谁,我给你娶谁。”

    “要个大屁股的。温顺的。”许新子打蛇顺棍上,“不要君老大那种瘦筋筋的,丑死了。”

    “大头就该配大屁股。”纳兰述漫不经心回答,忽然发觉刚才那句话的问题,转过头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嗯?”

    许新子感觉到主子眼里的杀气,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抱头申冤,“主子,我没偷看君老大的屁……”

    “砰。”纳兰述一脚便把许大头的马给踢蹿了出去,马受惊疯狂乱窜,大头在马上惊声尖叫,四面云雷军,呵呵大笑。

    气氛温暖起来。

    纳兰述淡淡扯起唇角。

    这小子,嫌大家有些压抑,故意调节气氛的吧?

    心里明白,终究还是漾起浅浅热流,这严寒大地,风刀霜剑,冷清年节,万般皆苦,但好在,他未曾寂寞。

    出了丑的许新子也不难堪,不一会儿笑嘻嘻又驰了回来,马鞭一指,“主子,到了!”

    纳兰述仰起头,注视着这座石头堡垒,这石头堡垒极大,绵延数里,新旧不一,前方建筑风化严重,远处墙壁石块还发出幽幽的青光,明显这里的囚徒,一直只在做一件事,采石,造城,百年积累,终成坚石巨城。

    这里居然有护城河,但早已干涸,五丈宽的河床上,到处闪烁着磷光,那是人的白骨,护城河下有尖石陷阱,还有流沙,如果对方不放下吊桥,骑兵是过不去的。

    纳兰述知道,这座城早先是西鄂某大教派的神主所在地,后来教派被灭,城也被朝廷拿来做了囚牢,这座城当年为了宣示神迹,建立在悬崖上,城后,就是万仞绝崖。

    此时深夜,城内隐隐还有灯火,有苍凉古怪的音乐和喧哗之声交杂着传出来,这些精力充沛的罪人们,果然还没睡。

    早在三百步外,纳兰述已经让云雷军收好武器,换上普通衣服,在自己脸上撒些土,扮成风尘仆仆样子,其实不用扮,众人连日赶路,也差不多灰头土脸。

    三百云雷,不能衣甲鲜明地出现在城下,大摇大摆地招安。因为说到底,那三十多云雷人,虽然是此次叛乱的大脑智囊,但毕竟城中,数千囚徒才是主力,这些人虽然多半头脑简单,但只要有一两个人聪明点,想明白这是西鄂釜底抽薪的分化之策,闹将起来,别说云雷那三十多个弃民出不去,连纳兰述带的这三百人也会被包了饺子。

    所以考虑到其间的危险性,纳兰述取代了君珂,本来也可以派属下来办这事,比如丑福,但纳兰述考虑到某个重要原因,还是决定自己来。

    此时城头上也有了人影,默默注视着突如其来的三百骑,眼神警惕。

    纳兰述仰头看着前方,示意一个云雷士兵上前喊话,“上头可是云雷老乡?”

    城头上一阵骚动,很明显,这个口音甚重的云雷士兵,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很快有人回话,“底下兄弟们哪里来?可是我云雷人?”

    云雷住民一般不出云雷高原,凡是出来的都是各种原因被迫离开的弃民,城头上已经有人探身下望,看出来这些人,三十多人呆在数千异国囚徒之中,虽说很得尊重并无危险,但也很希望自己人更多些。

第515章 怒冲冠(5)

    那士兵按照纳兰述的交代,和上头搭讪了几句,说自己一行是云雷大族,前不久一场家族恩怨中失败被逐,原本想去大燕的,谁知道仇家穷凶极恶,一路追逐,家族老幼妇孺,都在路上死去,剩下一批青壮和家族护卫,没奈何沿路出重金寻了些武士沿途保护,好容易到了这里,听说此地黄沙城有同族兄弟,想着出门在外总是云雷人,特来寻求庇护,就算不愿庇护,兄弟们连日奔波筋疲力尽,给个落脚地休息,捱完这个离乡背井的年夜也好。

    那云雷士兵口才很好,将一番话讲得凄切自然,令人唏嘘,许新子目泛泪花听着,喃喃道:“娘地,说得我真以为我那么凄惨了……”

    纳兰述瞪他一眼,许新子缩缩大头。

    城头上的云雷弃民,果然被这段话打动,感同身受地叹息,同意众人入城,却又说黄沙城目前正是非常时期,不敢收留沿路寻的外族护卫,请那些人不必入城。

    这也早在纳兰述预料之中,因为无论哪个大家族,仓皇出逃,也不可能齐刷刷剩下三百精壮,没这么巧的事,假托其中部分是护卫,一方面取信对方,另一方面,城外正好留人接应。

    黄沙城放下吊桥,精选过的云雷士兵七十人,将改装过的纳兰述夹在当中,许新子一马当先,握紧了袖子里的小板斧。

    吊桥悠悠荡荡,木板已朽,桥下积年黄沙里,绿光隐隐,白骨森森,骷髅们寂寞地躺在沙砾里,空洞地遥望夜空,似在思索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永恒命题,众人一低头,都会对上一截断骨,或者一个幽深的眼眶,四面冷风游荡,呼啸若哭,云雷军身经百战,此时心中都不免微微发瘆。

    这吊桥如此诡秘恐怖,如果有人于其上埋伏……

    众人心中都掠过这个念头,抬眼一看,石城内门洞开,一列大汉抱胸站立,远远的,不怀好意而凶厉的目光,宛如实质般逼过来。

    纳兰述心中一动,叫过一个士兵,低低嘱咐几句。

    众人的步子都放缓了些,脸上惊恐之色更甚。

    “哎呀”一声惊叫,一个小个子士兵似乎太过慌张,好端端地竟然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掉下去,四面惊呼救援不及,还是这家伙自己最后关头抱住了锁链,然后被同伴拉起,上来时已经面青唇白,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城门门洞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哄笑,随即那些警惕凶狠的目光,渐渐收敛了许多。

    纳兰述和许新子对视,各自挑眉。

    云雷军当然没这么怂,当初君珂最先操练云雷的就是轻功,怎么可能一个吊桥都走不稳?但“云雷普通世家子弟”,却是应该走不稳的。

    这一跌,对方稍减疑虑,门洞里的目光,杀气淡了些。

    走过吊桥,门洞里排了整整两列大汉,个个衣衫破烂,面有菜色,却神情彪悍,看人时凶光毕露,这么冷的天气,多**露着胸膛,露出来的肌肤,灰白如铁。

    四面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将眉毛低低压在眼睛上,眼神冷冷地射过来,虽然没人有动作,但沉沉的杀气和压力,无声无息形成力场。

    在这样的人群中走过,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勇气,当然现在纳兰述不需要云雷军表现出超出水准的勇气,大家都是一脸“我有点害怕但是我要努力维持住面子”的恰到好处的表情。

    “呵呵,让诸位兄弟受惊了。”前方忽然有人说话,那人站在城门楼梯的最下面一阶,整个人沉在阴影里,语气却是爽朗温和的,“在下雷鑫,见过各位。”

    众人头一抬,眼前是个中年文士,微有落拓之色,衣着却很整洁,众人都愣了愣,没想到领导一群凶徒占据黄沙城,和西鄂对抗日久的云雷弃民头领,竟然是个文质彬彬人物。

    那人立在阴影里,看人却像在阳光下,第一眼看住了许新子,随即目光掠过,在人群中寻找,笑道:“不知道哪位是主事者?可否一见?”

    众人心中都道厉害,许新子走在最前面,这人竟然一眼看出他不是真正的主事者。

    “这是我家少爷。”许新子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向雷鑫介绍纳兰述。

    涂黑了脸的纳兰述,向对方微笑颔首,雷鑫看过来,眼神一闪,随即笑道:“远来是客,一路辛苦,还请城楼大厅叙话休息,正巧我云雷兄弟们,都在那里。”

    当即带着人上了城楼,这石城也不同普通城池,最前面的主建筑是最坚固庞大的,一层层石梯盘旋上去,有一层整个是一座巨大的厅堂,此时里面有三四十人,围着火盆,正在喝酒吃肉,看见众人过来,都将目光投来。

    雷鑫简单介绍一下,安排云雷士兵在外面休息,邀请纳兰述和许新子,以及另一位云雷头领赵兴宁进入内室,云雷士兵多年未见家乡人,也难免激动,当下快活地坐在一起,纳兰述经过他们时,眼神警告地扫了一遍。

    这是暗示他们,不要喝酒误事说漏嘴。

    三人随着雷鑫进入内室,看出来这人在黄沙城地位极高,这间屋子似乎是他指挥办公场所,满屋子的地图和各式军报,纳兰述随便看看,眼神里闪过惊异,认真看了雷鑫一眼。

    雷鑫却是温和的微笑,和三人攀谈,纳兰述和许新子不是云雷人,自然不敢多话,都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和这人摊牌,本来纳兰述还有些担心摊牌时会有麻烦,如今见了这样一位领导者,倒心中定了定。

第516章 怒冲冠(6)

    这人极有头脑,眼光隼利,只要诚心以待,他自会有正确抉择。

    雷鑫和赵兴宁相谈甚欢,却也不忘照顾纳兰述和许新子,不时询问他们两句,宾主气氛融洽,赵兴宁正说到一个云雷典故,众人哈哈大笑,雷鑫笑道:“说起那事确实有意思,其实去年我云雷大比,云家家主出的那个榜,也是个笑话呢!”

    他突然说起云雷城近事,居住燕京多年的赵兴宁哪里知道,只好干笑着打哈哈,纳兰述眉一抬,眼神一闪。

    这姓雷的,够敏锐,赵兴宁竟然经不住他两三句盘问!

    果然雷鑫兴致勃勃凑上前,神秘兮兮对赵兴宁道:“赵先生初出云雷不久,对这事也记忆犹新吧?咱云雷无人不知的事儿,不知道当时您家家主,怎么看的?”

    赵兴宁张口结舌,下意识看纳兰述,眼光还没转过去,雷鑫面色一沉,身子一仰,啪一声,他背靠的石墙,竟忽然一翻,随即他人就不见了。

    而再一回头,那群云雷弃民,不知何时,已经面色阴沉,站在门口。

    “雷先生。”纳兰述坐着不动,随意拨了拨火堆,笑道,“说得好端端的,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墙面忽然动了动,滑开一块砖,露出雷鑫的脸,依旧带着笑意,“诸位,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是云雷人,却不是新近从云雷高原出来的弃民,你们此刻满嘴谎言出现在这里,难道还要在下礼遇么?”

    “既然是云雷人,那就是一脉同乡,为什么不能要求礼遇?”纳兰述伸个懒腰,将火堆里烤熟的红薯不急不慢地剥开来,有点好奇地闻了闻那浓香,才不急不忙地道,“先生如此聪慧,既然确认这些兄弟是云雷人,难道推测不出,我们到底来自何处,又所为何来吗?”

    雷鑫沉默了一会,墙后双眼忽然一张,“云雷军!”

    “然也。”纳兰述神情自如。

    “那为何撒谎?”雷鑫冷笑,“开诚布公岂不好?行事如此鬼祟,怎能不叫人怀疑你等用心?你们还真是胆大,七十个人,就敢进我黄沙城!说!你们是不是西鄂的探子,帮他们开路破城的?”

    “开路破城又如何?”纳兰述冷笑。

    众皆失色,几个汉子大步冲上,许新子立即拔出小板斧,挡在纳兰述身前,外面大厅响起碎杯声,云雷军也冲了进来。

    对方因为这一句话,迅速形成对峙之势,纳兰述神色不动,冷笑站起,傲然反问,“这城是你们的?”

    “你……”

    “你们打算在这城过一辈子?”

    “这……”

    “你们打算和底下那些生性暴戾的西鄂罪徒一起,”纳兰述一指灰沉沉的城内,“永远呆在这苦寒之地,捱四季狂沙,受西鄂军队围困,日夜不能安枕,朝夕难以饱腹,人不人,鬼不鬼,过一生?”

    “这……”

    “你们愿意从此告别人间繁华,永别故土,在异乡飘零度日,到死埋骨他处,岁岁除夕,亲人别离,年年忌日,无人上香?”

    “这……”

    “原来你们愿意过这样的日子。真是奇哉怪也!”纳兰述冷笑,“既如此,我等费心遮掩行藏,来这一趟,完全是对牛弹琴,今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祝各位在黄沙城,美妙终老。”

    他拍衣站起,竟然真的说走就走,许新子立即跟着转身,其余云雷军也向后退去,有人目射凶光想拦,纳兰述手指一指,“不要以为你们的小机关能困的住我们,云雷军的名声,你们也该听过!我们完全来得及在你们呼喊那些罪徒之前,杀光你们!”

    云雷弃民们沉默,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再动,纳兰述冷笑一声,施施然迈步。

    “慢着。”

    纳兰述停在门口处,却并没有转身。

    “恕我提醒你们一句。”他负手淡淡道,“你们的到来,给了黄沙城罪徒太多期望,他们因你们得了自由,若有一日你们想走,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雷鑫霍然变色。

    “今日他们因你们得了自由,”纳兰述一步不松,“对你们欢呼崇敬言听计从,但是人的**是没有止境的,自由之后,他们想要进一步的自由,想要深入内陆,想要美食华衣和女人,想要一切以前正常生活里享受过的东西,到时候,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些,他们自然对你们死心塌地,但如果不能,那么,他们的失望,也是加倍的!”

    “加倍的失望啊,这些天性凶残,饱受欺压,早已心志扭曲的罪徒。”纳兰述转身,悠悠一笑,“我很想知道,你们这三十多人,能在那样的愤怒和失望里,支撑多久?你们尸身的碎片,会和那吊桥下那些一样多吗?真可惜我看不见了,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护城河下的流沙,再多扔进几十个头颅,也绝不会填满的。”

    他哈哈一笑,笑声里充满幸灾乐祸,随即迈步出门。

    “请慢!”

    这一声充满急切,还多了个“请”字,随即墙壁轧轧一响,雷鑫从墙后走了出来。

    他对背对他的纳兰述长长一揖,恳切地道:“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在下在黄沙城日久,时常也觉得不妥,但却未能想到如先生这般深切,确实,我等再在黄沙城呆下去,必将面临尸骨无存后果,我等知错,望先生救我!”说完又是及地一揖。

    许新子扬起得意骄傲的笑容,纳兰述缓缓转身。

第517章 怒冲冠(7)

    “我等改装前来,假称云雷弃民,其实就是为了救你们。”他指指城下,道,“罪徒之中,自有精明人士,我等如果在城门前摆明身份公然劝说,一旦你们心动,只怕对方愤怒之下,会先杀了你们。”他笑了笑,“你们三十人,又在城内,如何逃得过对方杀手?”

    “先生智慧,思虑缜密,雷鑫不及。”

    “等下我们做一场戏。”纳兰述淡淡道,“你的人和我的人,伪装成有冲突,大打出手,我们仓皇逃窜,你们怒不可遏,但表示看在云雷一脉份上,只将我们驱逐……”

    “好计!”雷鑫一抚掌,神采飞扬,“我等怒不可遏,将你们驱逐出城之后,犹自追出城外,叫骂不休,直到追出吊桥……”

    “然后砍断吊桥,我城外自有其余士兵接应。而城内罪徒就算发觉,短期之内也无法追上。”纳兰述接上。

    “我还可以事先命人,将弓箭之类可以远射的武器收起!”雷鑫目光灼灼。

    “其后你等便海阔天空,可随我云雷军回归云雷,你等虽然是云雷弃民,但一旦入了云雷军,就换了身份,再要回去,天经地义!”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各自觉得和对方合作,当真轻松。

    “既如此,我带几个兄弟,收拾下武器和要带的东西。请先生在此稍候。”雷鑫神色兴奋,带人匆匆下城。

    他下了城,正要往城内武器库走,忽然被人拦住,随即他驻足在城门边,看见吊桥之上,一个穿着连帽黑斗篷的人,慢慢走了过来。

    城下,雷鑫在等着那个突然的访客。

    城上,纳兰述负手,等着雷鑫回归,然后下一场戏的到来。

    城上大厅是对内的,看不见城下门洞动静,却可以看见城内情形,纳兰述站在窗边,隔了一会儿,看见雷鑫带人匆匆往城内去了。

    不知道雷鑫用的什么办法,连门洞里那些排队示威的罪徒,也三三两两地散了,随后城内各处石头洞口的灯光亮起来,很多罪徒还没睡。但在最前面这座城堡内,已经没有了西鄂罪徒。

    纳兰述眼神微微一松——这是好事,说明雷鑫是真心要走,所以将罪徒调开,如果他不肯让这些人离开,倒说明并没有信自己,还在防备。

    纳兰述此时的位置在床前,许新子在他背后,所有云雷军的位置,看似随意站立,但其实已经将所有出口和所有云雷弃民都锁定,每个人都在两三个同伴的视野里,确保一旦出问题,可随时支援。

    尧羽的部分阵法,已经教了云雷军,以此地最精锐的云雷军的实力,就算对方是他们十倍,也别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何况纳兰述已经看出来了,这三十多云雷弃民,真正有实力的也就雷鑫,这也不奇怪,真要是强人,怎么会被逐,连家乡都呆不住?

    这些云雷弃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云雷军包围圈,说说笑笑,和云雷士兵们拉着关系,憧憬着日后的回归。

    大厅厅门无声开启,雷鑫的身影从暗处慢慢显现,纳兰述看过去。

    那中年文士永远神态平和,笑意微微,立在暗处,道:“已经准备好了。”

    “需不需要收拾下包袱?”有个云雷弃民问。

    “不需要。”雷鑫摇头,“不要打草惊蛇,等我们去了云雷军,你还怕不给衣服穿?”

    众人大笑,气氛热烈。

    雷鑫的目光落在许新子身上。

    “这位兄弟,好一身外家功夫。”他道,“你这武器,劈砍起来最有杀气,要演这场戏,还得你先上场。”

    “行。”许新子满不在乎掂掂手中斧头,“大板斧挥起来,最煞气!我先动手,大喊几声,然后你们追杀我,是吧?”

    “是。许兄弟聪明人。”雷鑫微笑,“还请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你们砍,我不还手,流两滴血还更真实。”许新子大笑,拍他的肩,“就你们那小刀小剑,少少用点力气还伤不了我,用力啊,兄弟,别客气!”

    “许兄弟玩笑了。”雷鑫和他搭肩而笑,“怎能和你动真格的。”

    “别动真格的杀了我就行。”许新子哈哈一乐。

    “怎么会。”雷鑫笑得坦然,连连摇头。

    “刀剑无眼。”纳兰述突然道,“此计虽好,但怕失手,新子……”

    “不会不会。”许新子连连摇头,“主子你放心好了。”

    “城门开了没?”雷鑫探头对下问。

    底下打出个手势。

    “请主上先行。”雷鑫已经自动换了称呼,对纳兰述一让。

    纳兰述笑笑,他自然不会要硬留着断后,他早点出去,其余人才没有任何危险。

    拍拍许新子的肩,他道:“小心些。”

    许新子对他咧嘴一笑。

    纳兰述下城,并没有直接推城门出去,仰头看着上方。

    上头很快一声暴响,似乎有人把什么重物推倒,随即响起许新子哇哇叫的嗓门,“一群不知好歹的混账!爷爷不过劝你们弃暗投明,你们竟然对爷爷下杀手!”

    “你这满嘴胡言的奸细!”

    叱喝过后,砰砰乓乓一阵乱响,重物推倒,窗扇劈裂,吱嘎破碎之声不绝,听起来好不热闹,并向着城下堡门慢慢接近,纳兰述凝神听那些声音,都是器物翻倒声,并没有**碰撞或刀刃入肉的微响。

    他的眼神微微一缓。

第518章 怒冲冠(8)

    人影一闪,石阶上头已经出现许新子,表情狰狞,半身浴血,纳兰述眼神一跳,许新子突然冲他挤了挤眼,做了个口型。

    “鸡血。”

    纳兰述忍不住弯起唇角。

    许新子啊啊大叫冲了下来,身后追着一大批云雷弃民,雷鑫追在最前头,手执一柄沉重的鬼头刀,那刀一看就不适合他,挥舞起来十分吃力,也并不锋利,纳兰述亲眼看见他一刀砍在许新子的肩上,结果连衣服都没砍破。

    许新子狂奔而下,雷鑫紧追不舍,云雷弃民跟在他身后,云雷军围护着纳兰述。

    “少爷,这群混账不识好歹!咱们杀了他们!”许新子冲向纳兰述,用尽全力,他素来力大无穷,准备借着这冲势,撞上纳兰述,一起先从城门中出去。

    许新子冲势凶猛,他本身是尧羽神力第一,这一撞何止千钧之力,换成别人,纳兰述绝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他来撞,那是死路一条,但撞来的是许新子,纳兰述立在原地不动。

    “哪里跑!今日必杀你而后快!”雷鑫大吼!

    纳兰述心中突然一紧。

    明明在演戏,不知怎的,这一声吼,他竟然听出了杀气!

    此时他的视线整个被扑来的许新子挡住,根本看不见后面人的动作,但直觉之下,霍然厉喝:“小心——”

    已经迟了。

    铿然一声,雷鑫手中鬼头刀忽然崩开,带着锈迹的刀身裂成两片掉落,一抹碧水天光般的剑光,霍然亮起!

    “扑哧。”

    剑光瞬间穿透了许新子的后背!胸前凸出一尺许明晃晃剑尖!

    鲜血飞溅,泼洒而下,溅了最近的纳兰述一脸!

    狂冲的许新子,眼睛突然瞪出,迸出血丝!

    震惊绝望痛苦不可置信一闪而过,随即只剩下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刚才后背空门大露,而是后悔自己全力冲下,此刻便要带着剑,冲到纳兰述面前!

    这一尺多长剑锋,够将纳兰述也捅个透明窟窿!

    俯冲而下,惯性巨大,他重伤之下,已经收势不及,纳兰述近在尺寸之间!

    “退——”

    一声喊撕心裂肺。

    纳兰述被瞬间溅血,只觉眼中一痛一黑,刹那失去视力。

    热血泼面,许新子嘶喊就在身前,来不及擦去脸上鲜血,纳兰述退!

    “砰。”

    他后背撞上冰冷的石门。

    城门已经关上了!

    锐刃之风扑面,纳兰述身形一闪,身侧却有人挡住,他看不见,却仍旧精准地一掌拍在那人天灵,扑哧一声闷响,那人软软倒地。

    但这么一耽搁,也已经避不开冲下的剑锋!

    惊变不过一瞬间,云雷军此时刚刚反应过来,狂呼着要上前挡住这一剑,雷鑫却在出剑那一刻,大叫已经响起。

    “云雷六万家属,死于尧羽之手!”

    这一声雷霆霹雳,惊得城下云雷军动弹不得,奔出去欲待挡剑的士兵,步子一缓!

    许新子带着胸前长剑,已经无可控制地冲到纳兰述身前。

    “不——”

    一声大喊,热血再次烧着这除夕寒冷冬夜!

    “铿。”

    锐响之后,四面有一刻的静寂。

    众人都呆呆看着石门前那一对主仆。

    纳兰述被许新子压在身下,许新子姿势怪异,双臂盘抱在纳兰述身前,他背后的长剑,原本直没入柄,但此刻,已经全部被弹了出来。

    最后一霎,许新子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持斧的双臂,狠狠抱起,双斧交叉,挡在胸前。

    他和纳兰述近在咫尺,挡住自己的胸口,就是挡住纳兰述的要害!

    长剑要想伤及纳兰述,必须先穿过他的手臂,再穿过他的小斧!

    锋锐名剑,在最后一刻,扑哧一声穿透许新子双臂,将他交叠的手臂钉在了斧面上,最终被斧子挡住,不可能再前进一步。

    因为斧面的阻力,长剑向后退出,几乎已经脱离许新子身体,这等于刹那间他猛力拔剑,仅这一着,便能要了他命。

    许新子急促喘息,却露出一点笑意。

    好歹……主子没受伤。

    危机乍生,他又出事,主子一旦因他受伤,陷入重围,他百死莫赎。

    他一笑,唇角热血便飞快流泻,滴落在纳兰述肩上。

    纳兰述顿时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痛,这痛让他清醒,霍然翻身而起。

    他一翻身抬手便拔掉了许新子背后的长剑,半跪于地,一手将许新子揽在怀中,一手长剑掷出。

    劲风呼啸,劈电流光,自下而上的飞剑,直奔自台阶奔下的雷鑫等人而去,快到四面的风都瞬间静默,只听见剑风凌厉,若天神之哭。

    雷鑫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看见白光一闪到了头顶,惊骇之下不顾一切往地下一倒,骨碌碌滚下台阶,他后面几个人就没这份好运,惨叫连起,鲜血泼洒,剑从一人前心过,连穿三人,犹自飞射而出,刺入最后一人咽喉,铿地一声,将他钉在身后壁上!

    这一剑惊得众人又一缩,纳兰述已经趁这一刻一个翻滚,外袍脱下,迅速将许新子鲜血狂流的伤口扎好,再一翻,许新子已经到了他背上,被他用衣袖扎紧。

    “放下我……放下……”许新子支撑着不肯昏去,在纳兰述背上挣扎。

    “想害死我你就动!”纳兰述声音低而嘶哑,腿一蹬蹬在身后石门,石门纹丝不动,纳兰述心中一沉,却并不犹豫,借这一蹬之力,身子在半空中一转,已经扑向了雷鑫。

第519章 怒冲冠(9)

    他扑向雷鑫的位置略略有点偏,不过当雷鑫在地上爬起大叫之后,他立即就找准了位置。

    雷鑫从地上爬起,此时他知道,如果不能将纳兰述的护卫策反,他们依旧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还在狼狈滚台阶的时候,就在大喊。

    “云雷兄弟,你们一直在认贼作父!当初燕京那一夜,是尧羽为了让你们绝了后路,不得不依附他们,狠心对你们亲人下手!你们算算,相比于大燕朝廷,谁杀了你们亲属更有利!”

    还在门内的七十云雷士兵,面色惨变。

    “骁骑营一直和我们不合,他们……”赵兴宁反驳。

    “再不合,也不敢干下这样的事,骁骑营不要命了吗?他们负责看守你们亲属,却对你们亲人下杀手,他们这是抗旨,他们敢吗?”

    纳兰述手一挥,一把小斧呼啸直奔雷鑫,“雷鑫,尧羽行事,轮不到你来污蔑!云雷兄弟,尧羽卫对你们心地如何,你们自己知道!”

    云雷军神色又是一震,雷鑫一头撞倒身前一个云雷弃民,扑哧一声那斧头没入他的胸膛,逃得一命的他狞然笑道:“也许尧羽现在是对他们不错,但那是愧疚!补偿!尧羽卑鄙无耻,纳兰述心思奸狡,云雷兄弟,他们是想先利用你们骗出我们,为他们卖命,再将所有云雷人一网打尽!”

    纳兰述反手又是一斧,“就你这种拿兄弟性命替自己挡死的货色,也配说尧羽卑鄙下流?尧羽自我以下,从不放弃兄弟!”

    那一斧飞射,雷鑫故技重施,身边却已经没有人,那一斧鬼魅般一闪,一条手臂冲天飞起,雷鑫惨呼声里,斧柄居然在砍下他的手臂后还尾部一弹,恶狠狠撞在他的嘴上,将他满嘴牙齿,全部敲碎!

    碎齿飞溅,雷鑫的嘴血肉模糊,啊啊几声,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纳兰述神情却有点惋惜——还是受了影响,差了准头……

    “兄弟们!”纳兰述一个翻身,退到赵兴宁身侧,“合力推开石门,我们走……”

    回答他的是一道冷冽的刀风。

    纳兰述却像背后有眼睛,身形一闪,已经让开那背后一刀。

    他站定,回手摸摸背上已经昏迷的许新子,确定他没被伤及,才冷然回首。

    “你们在做什么?”

    “大成你怎么这么鲁莽!”赵兴宁神情有点尴尬,呵斥了刚才出手的那个士兵,上前一步,道:“大帅,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刚才听到的消息太要紧,我们想确认。”

    云雷军一直称呼纳兰述大帅,他们只视君珂为他们的主子,赵兴宁语气还算平和,但四面的云雷军,脸色已经很冷峻。

    有些事,他们自己也有存疑,毕竟这些盟民,对朝廷的作风还是了解的,盟民虽然和九蒙贵族不和,但六万盟民亲属的死,等于将朝廷推向盟民对立面,按说朝廷不至于做这种蠢事。有时候有些心志精明的人,午夜梦回,想起这其中蹊跷,也觉得睡眠难安。

    “所以想杀了我,或者擒下我,确认?”纳兰述语气淡淡,却说不出的讽刺。

    赵兴宁尴尬地咳嗽一声,他是孤儿,并无亲属身死于爆炸案,提升为副将后,很得过尧羽卫的关照,连许新子都指点过他武功,他对这事,虽然震惊,但没有切身之痛。

    然而他没有,他身后的士兵都有!此刻他若轻轻放过,他会首先被愤怒疑惑的士兵杀死。

    “大帅不要多心。”他道,“我们绝没有此刻背离你的意思,只是兹事体大,必须问个清楚。大帅如果问心无愧,应该相信我等,绝不敢为难你。”

    “何必这么客气?”他身后,刚才那个出手的参将冷冷道,“对,就是擒下你,纳兰述,这事情太大,我们不可能放过。今日必得擒下你,向尧羽问个明白。如果是真的,云雷军不能认贼作父!如果是我们错了,我王大成以下犯上,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自会以死谢罪!”

    “大敌当前,兄弟阋墙?”纳兰述冷冷道,“你们要让君珂失望吗?”

    “君统领如果替你隐瞒了此事,我们已经先对她失望!”

    纳兰述默然半晌。

    身上许新子鲜血犹自在流,他听见热血滴答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颈侧的呼吸越来越浅,许新子经不起再作战折腾。

    那些滴血的声音听在耳中,声声都是割心的折磨。

    他不能对云雷军束手就擒,那等于将尧羽乃至冀北联军的生死交在了云雷军手上,当日燕京爆炸虽有内情,但确实和尧羽脱不开干系,一旦揭开,必是惨重后果。

    但他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他便杀了这七十云雷军和这些云雷弃民,也必将耽搁时辰元气大伤,而许新子,需要立即得到妥善救治。

    只有先让步,待出城门,再联络尧羽斥候,在路上……

    纳兰述眼神微微一沉。

    成大事不拘小节。

    这些知道秘密的云雷军,不能再留。

    从他们刚才的话里,他们对君珂也已经有了疑虑和不信任,一旦消息走漏,首当其冲的未必是尧羽,说不定还是君珂。

    人对于朋友造成的伤害,以及路人造成的伤害,反应是不同的。前者会因为失望和觉得被骗,而分外痛苦。

    君珂在云雷军心中是恩主和神祗,一旦这恩这神,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毁灭,君珂要面对怎样的愤怒和失望?

第520章 怒冲冠(10)

    联军要面对怎样的内讧和杀戮?

    不,不能。

    纳兰述抬起眼,他血流披面,都是许新子的血,看不出神情如何,语气却很平静。

    “好。”

    云雷军都怔了怔。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上前两步,面对云雷士兵,“我愿意束手就擒。”

    云雷士兵看着他清锐的目光,心中不禁起了疑惑——如此坦荡,难道咱们真疑错了他?

    “你们愿意被一个外人随便几句话就质疑我们。”纳兰述苦笑,“我却不愿意大敌当前,兄弟阋墙。”

    云雷士兵有点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就两个要求,”纳兰述道,“第一,给新子好好治伤;第二……”

    他一指身后残留的二十多个云雷弃民,“杀了他们!”

    “不行!”立即有人出声反对,“他们是云雷人!”

    “那我为何要束手就擒?”纳兰述神情讥嘲,“以我一人之能,我可以全部杀死你们再走!是我不愿意对兄弟下手,明白?”

    “可云雷人也是我们的兄弟!”

    “你们对我这个大帅,都能下手。”纳兰述冷冷道,“杀几个刚认识的兄弟,算什么。”

    云雷士兵脸色涨红,无言以对。半晌赵兴宁叹息一声,道:“大帅,我们不是要对你下手,不过现在说了也没用……这样吧,这些人我们也擒下带走,如果证实他们确实是污蔑陷害,自会交由尧羽处死,如何?”

    纳兰述垂下眼,唇角笑意冷冽。

    “也行。”

    “那么……”赵兴宁神色尴尬,身为军人,逼迫主帅,实在是自己都觉得过不去的大逆行为,只恨自己,为什么是这一群云雷军的最高首领,不得不做这为难事。

    他却不知道,他成为云雷副将,本就和他身世有关,君珂心细,当初提升将领,尽量都选孤儿。

    纳兰述却不在意的样子,走入云雷军阵中,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递过手腕。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时激愤之下想要控制纳兰述说个清楚,然而当纳兰述当真束手,他们又觉得不安,纳兰述带兵时辰虽然不长,但向来练兵严苛令行禁止,私下对士兵却又关怀备至解衣推食,十分威信之下又有十分恩义,不仅冀北军,云雷军对他向来也是推崇信任,此刻见他背着重伤的许新子,默然让步,微微有些不忍。

    忽然一人道:“我来!”大步而出,却是那性情刚厉的王大成。

    他抽出一根牛筋索,其余人面对那些云雷弃民,王大成正要给纳兰述绑上,头顶之上,忽有沙哑语声传来。

    “你们别信了他!纳兰述在这时候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他还是要利用你们,先出了黄沙城,然后等尧羽卫过来,将你们全部杀人灭口!”

    纳兰述霍然抬头。

    身后广场两侧,一座灰色石头建筑,顶端竖着个怪模怪样的架子,说话的人,就站在架子上,一袭连帽黑色大氅,将他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何方鼠辈,出言挑拨!”纳兰述手臂一挥,一枚石子直射上头那人。

    相隔极远,那人却也丝毫不敢放松,倒翻而下,立即消失在屋脊上,只有沙哑的笑声传来。

    “云雷兄弟们,你们要想活下去,最好先让这家伙自废武功,挑掉他的手筋脚筋,哈哈……”

    纳兰述眉毛一挑,眼神里煞气一闪,缓缓回头看向云雷军,“怎么,你们又被挑拨动了?”

    “也不是不可以试试!”那王大成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他一门七口,俱死于燕京爆炸,是家门最惨的人之一,这仇恨压在他心上,日夜不眠,以前也曾和同伴推敲过疑惑,只是没人肯信,今日雷鑫将消息揭露,别人还只是半信半疑,他却几乎第一时间,就信了。

    为报仇不惜此身,大帅又怎样?

    王大成满脑都是自家那七条性命,眼睛发红,劈手就去抓纳兰述背上的许新子,“先把这人质给我留下!”

    “放肆!”

    纳兰述霍然后退,牛筋绳霍霍一甩,已经将王大成脸上抽得血肉开花。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声响起,却是王大成一手扯开了纳兰述用衣服束住许新子的结,许新子身子往下一坠。

    已经退开的纳兰述立即上前要接住许新子。

    与此同时雷鑫一声嘶哑的命令,“开!”

    轰隆一声,地面上忽然滑开一道石板,露出底下滚滚带毒流沙!

    此时赵兴成王大成许新子在石板边缘,而纳兰述,经过刚才那一退,却正在石板中心位置!

    他心思全在接住许新子,哪里留意到脚下,手指刚刚触及许新子衣角,脚下已经一空!

    “起!”

    蓦然一声大喝!

    声如霹雳,半空炸响。

    震落倒地,重伤垂死的许新子,因那一震霍然而醒,一转头看见纳兰述即将落下,一声大吼,身子向后猛然撞去。

    伤口崩裂,半空里鲜血如剑横射,砰地一声,许新子将纳兰述撞出了陷坑范围!

    石板犹自在滑动,陷阱不断扩大,这地面竟然是整块巨大石板拼接,底下全是空心,不知道陷了多少西鄂军的性命,流沙里干尸白骨,翻翻滚滚。

    纳兰述刚刚站定,石板又滑了过来,他不得不被不断移动的石板逼得不住后退,离许新子越来越远。

第521章 怒冲冠(11)

    王大成怒叱一声,飞扑而起,想从一侧墙壁上绕过去追上纳兰述,雷鑫此时已经扑到坑边,一抬头看见纳兰述已经出了险地,眼神里怒色一闪,开口就要下第二道命令。

    许新子喷出一口鲜血,左腿一甩,甩出一根锁链,霍地一缠,勾住了他的腿。

    “和我一起死!”

    “大头——”纳兰述声音凄厉。

    “走!走!”因为雷鑫最后一刻拼命拽住了旁边一块巨石,不肯坠落,许新子被他拽着,还没落下毒沙坑,他头也不回,放声大叫,“走!你不走,我立刻嚼舌!”

    “让开!”王大成要扑过去,许新子翻在坑边,一腿勾住雷鑫锁链,双手有伤,没有武器,竟然把大头当作武器,挺腰而起,一头向王大成撞了过去。

    王大成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落入沙坑,怒极之下抬手一劈,咔嚓一声骨裂声响,许新子的左臂软软垂了下去。

    “大头——”纳兰述身子一转,许新子回头对他一笑。

    他满面鲜血,笑容狞厉,却眼神灼热如火。

    “走!”

    “我死定了!你却不能!记着王妃的遗愿!”

    随即他张开嘴,尖利的牙齿对着自己舌头。

    “别——”纳兰述闭上眼,向后飞退。

    “来,好朋友一起!”许新子哈哈大笑,右臂一揽,狠狠揽住了王大成的脖子,左腿死命一拽,天生神力最后一刻凶猛爆发,锁链拉得笔直,深深陷入许新子的腿,坚硬的铁链和骨骼角力,咔嚓一声微响,断骨突出,鲜血洒在身下淡青的细沙上。

    许新子好像早已失去痛感,死命勒住王大成,断腿拖住雷鑫,砰地一响,雷鑫拽住的那块石头,竟然被许新子拽动,连人带石头,都被垂死的许新子拖得一起向坑边滚来。

    雷鑫绝望之下大呼:“救我!”

    一个云雷弃民突然排众而出,雷鑫刚刚眼底露出狂喜之色,那人霍然拔剑,白光一闪。

    一声惨叫,一截手臂留在了石头边。

    许新子狂笑,笑声里充满讥嘲——你也有被背叛的一天!

    “死吧!”他声音低了下去,右臂一勒,听见王大成喉骨格格一响,左腿一收,雷鑫的身子从坑边翻下。

    “砰。”

    一声闷响,背对这边奔去的纳兰述身子僵了僵,一低头,一滴红色液体,将白色石地浸润。

    随即他再不回头,直奔入城。

    他身后,陷坑边,那一剑砍断雷鑫手臂的人,垂头看看陷坑,冷笑道:“由你作威作福这么久,也该轮我当老大。”

    淡青色流沙翻滚,几具尸首翻了上来,这陷坑并不是雷鑫等人布置,也不是原先罪徒的手笔,这是最早一代那个教派的最阴险的机关,依靠这个杀死仇敌无数,教派覆灭后,多少年没有人再知道这个秘密,直到通晓机关之术的雷鑫到来,才发现了这一处巨大的陷阱。

    这陷阱里的毒流沙,也是很多年前便早已存储在这里,数量惊人,雷鑫探测过,足有几丈深,被陷阱底的流动机关不住翻搅,形成陷人流沙井。

    尸首也是因此,被不断翻上落下,顷刻之间,尸首已经干瘪并面目不可辨,有一具上面,缠着纳兰述的外袍。

    那是纳兰述用来给许新子裹伤的衣服,许新子直到落下,都扎在身上。

    那云雷弃民用剑尖将衣服和尸首挑了上来,一剑斩下头颅,连衣服包了,道:“咱云雷城的规矩,也算个战利品。”随手扔在门洞边,回身对惊得失色的赵兴宁等人道:“兄弟们,原先依我的意思,你们大帅那主意很好,咱们是真心要跟你们走的。但雷鑫先前下城时见过一个人,之后便改了主意,说你们大帅是来骗降,云雷人之后都不会有好下场,也不知道对方出了什么证据,他深信不疑,到底怎么回事?”

    赵兴宁叹口气,缓缓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我们此次前来,确实是真心想接你们回云雷的。”

    那人沉默半晌,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赵兄,你们对冀北大帅如此下手,他如果活着回去,你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赵兴宁茫然地道:“我有点不明白,大帅武功真要杀我们,拼着受点伤,将我们全部留下都是有可能的,为什么他要退入这城内?如果他当真在这种情境下都不肯对我们动手,当初又怎么可能杀害无辜盟民家属?是不是我们疑错了?”

    “是不舍得动手么?”那云雷弃民目光落在已经恢复原状的石板上,有一块地面,滴着几滴淡红的液体,透着诡异的亮色。

    “因为,”他缓缓道,“他中毒了。”

    赵兴宁怔了怔,眼光落在那柄刺杀许新子的剑上,剑尖透着同样诡异的亮色,雷鑫那一剑生怕杀不死许新子,还淬了毒,许新子流出来的血自然也带了毒,滴在了纳兰述的身上。

    “他既然急于逼毒,不得已冲入城内,为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在这黄沙城内,将他杀了,才能断绝后患。”

    赵兴宁低下头,看着眼前巨大陷阱,想着滚滚黄沙里白骨干尸,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和痛苦。

    半晌他道:“好。”

    时辰自除夕之夜血色惊变拉回,回到正月初六西鄂的大地上。

    西鄂的大地被急骤的马蹄声敲响,烟尘滚滚,怒马如龙,一支彪悍的军队,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几乎毫不遮掩地奔驰在所有便利的道路上,不顾是否会惊扰行人,是否会引起骚乱,一路向西鄂边境进发。

第522章 怒冲冠(12)

    这支军队先锋军行军极快,快到百姓看不清旗帜,以至于西鄂百姓以为朝廷和诸王已经开战,人心浮动,议论纷纷。

    这自然是君珂带领的冀北联军,自得到噩耗之后,日夜兼行,直奔黄沙城。

    君珂和尧羽卫一马当先,奔驰在队伍的前方,冬日冰风割面刺骨,她的发丝凝了细细的冰珠。

    风将少女的黑发扬起,她脸色苍白,显得眸子更加黝黑深切,嘴唇因长久紧抿,毫无血色。

    自那日见着纳兰述血衣,她刹那晕倒,随即醒转,挣扎而起的那一刻,她匆匆将大军主持事务交给柳咬咬和铁钧,自己随便牵了一匹马飞奔而去,至今还没有下过马。

    “君老大,喝水……”一个尧羽卫的声音被风吹散,快马疾驰中抛过来一囊水,她一伸手接了,咕嘟咕嘟灌两口,水流大部分泼洒在领口,被寒风一冻,硬硬地结了冰,戳在下巴处。

    她没感觉。

    “吃点东西。”晏希又追上来,抛过来一块牛肉,这冷漠的男子,细心地用内功给她把冻得梆硬的肉烤了烤,因为昨晚给她吃干粮时,她二话不说便咬,险些咯掉了牙齿。

    君珂胡乱咬了几口,沾了满嘴的牛肉末,粘在脸上十分狼狈。

    她也没感觉。

    将近三天连续奔驰,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君珂已经换了五次马,最后一次换马的时候她行动有点艰难,长袍之下的裤子上,一片殷红,都是被磨出的血迹。

    她还是没感觉。

    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知道要吃要喝,有没有饥渴感都必须要补充体力,没有找到纳兰述之前,她不能倒下。

    一手控缰,另一手按在心口。

    那里是纳兰述的一角血衣,还有除夕之夜他托柳咬咬送的锦囊。

    君珂触到那锦囊,便心如刀绞——除夕之夜她彻夜狂欢,暖炉拥火,友朋围伴,他却孤身应敌,陷入危境,生死不知!

    想到那夜他可能面对的一切,她就觉得要发疯。

    发疯到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我去?为什么?

    也只有这样疯狂乃至痛恨的心境,才让她感觉到,自己现在还活着。

    指下坚硬,是锦囊里的鸽血宝石,极其少见的,足有葡萄般大鸽血宝石,艳红透明,色泽纯正,被雕刻成心形形状。

    纳兰述离开时依旧不忘留给她的,除夕馈赠。

    心形并不是这个朝代常用的首饰式样,在她原先的珠宝店里,虽然曾经试过推广这样的式样,却被燕京人认为不祥,拒绝接受,她为此还曾经遗憾过。

    没想到他却知道这个,也许是因为当日她的遗憾被他发觉,也许是因为那苏菲上的压印花纹,才有了这一年的新年礼物,一颗晶莹璀璨,坚实无摧的心。

    那心之上,还按照她当初提出的刻面想法,雕刻了很多切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能手,在这坚硬的宝石面上,在缺少现代切割工具的情形下,近乎完美地模拟出了那些璀璨的切面。

    说近乎完美,是因为有一部分并不完美,君珂除夕当夜在灯下把玩,发现那切面大部分极其精美,却有一小部分,显得有些粗糙,在最中心的位置,居然切出了正反两个心形,边缘并不齐整,小小心形当中,隐约还有字。

    她当夜运足目力,才看清,一面是“纳兰述”,一面是“君珂”。

    手指无意中一翻,灯光正正穿过那宝石当中,桌面白纸上,便映上红色的字迹光影。

    “纳兰述”和“君珂”,彼此重叠,温柔相映。

    以我心,映你心,以我名,覆你名。

    他的巧思创意,他的温存心情。

    君珂是日将宝石反复抚摸,直到触手温热。

    那精美刻面,也许出于当初小陆之手,最后略显粗糙的心形和名字,却绝对是他亲手打磨。

    无数个静夜,噙一抹微笑,指尖盘转,薄刀飞舞,灯下沙沙,流光溢彩,看着心形宝石日益玲珑剔透,看着那名字穿透灯光,交相辉映。

    忍不住也要微笑。

    然而此刻,宝石咯在手心,坚硬冰冷,咯到心深处,抵在那里,痛到极致。

    当日艳光如许,红霞似血,是否就是命运森冷的谶言——以我心头血,换你开心颜?

    若是如此,她宁可不要这心意浓厚,精心馈赠。

    只要他安好归来!

    飞马奔驰,长发扯直,君珂手指捏紧锦囊,像想要握紧他的生命。

    纳兰!

    等我!

    一定要等我!

    三日奔驰,黄沙城在望,当心急如焚的君珂和尧羽卫勒马时,却在城门前驻马。

    不得不驻马。

    面前的黄沙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鲜血和肌骨,一路延伸至城内。

    护城河上吊桥放下了,却被砍断一半,在河面上翻飞,桥下的尸首已经不全是陈旧的白骨,有很多新尸。

    很明显,黄沙城,曾有一场灭绝性的大战。

    所有人在看见那些被冻得铁青的尸体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尸体有衣衫破烂的大汉,有衣着齐整的青年,更多的是,云雷士兵。

    “各处都有。”晏希向君珂回报,“吊桥下,城门上,前面这沙场,战斗延续了一路,看起来……一边倒。”

    是一边倒,云雷士兵,处于劣势,几乎被斩杀殆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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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版简介】
谁说异能者便得乖乖在研究所做小白鼠?乱世王朝自有她大显身手处。
一穿越就得替人代死?祝你抄家灭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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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冷艳抢咱男友?骗你彻底认输。
天之骄子刀剑相逼?给你开膛破肚。
与世无争的不容于世,无心结仇的步步被逼,这混账世道教人难活,反了吧?METOO!
成名、夺嫡、乱国、掠情。天神之眼,金光漫越,看血肉体肤,看人情冷暖,看爱恨百态,看云涛怒卷——看天下舆图,繁华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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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骄子【云中龙】: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如今勉强可以装一个你,过来。
君珂:居住面积太低,不利于生存指数,谢谢。
佛门高士【龛里花】:相逢早知是劫数,不过,也不妨拿命来赎。
君珂:神棍,佛喊你回家吃饭。
再腾云【霞间青鸟】:我曾从那门走出,最终却不得不心甘情愿再次走入,刀山血海,阿鼻地狱,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去吧,或者在尽头等我,或者在开端,照亮我的山河万朵。
君珂:我选择在中间挖坑,怕什么,去推呀。
掩踪迹【雪里白狐】:我打算做你的男人……啊,不用这么热情扑过来感谢我。
君珂:我的电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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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B版简介1】:
“你了解过她吗,你懂得过她吗,你知道坑爹不是挖坑埋爹,尼玛其实就是太阳吗?你连她说什么都不懂,你敢和我抢她?你拿什么和我抢?拿你的勃勃野心还是百万雄军?抱歉这些我也有,但我觉得拿这些去抢女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哦你在流血,伤口好大,需要包扎吗?别用医官那些糊弄人的草药白布,我送你一个,干净、透气、妥帖、三百六十度运动不侧漏,特大号39公分苏菲绵柔夜用创口贴……哦不用谢我,她给的。”
【二B版简介2】:
一场计划外穿越——坑爹!
一场意料中谋杀——尼玛!
YEAH!此地女人稀少——发了!
SO,男人可以抢妻——搞咩!!!
哦,生活质量不低——混咧。
啥?转眼家破人亡——你妹!
啊?重生都得牛逼——扯吧!
唉,蛀虫生活幻灭——跑呗!
现代异能者跑路过程中与乱世王朝的亲密接触,杀大王头,饮觥中酒,簪殿上花,销万古愁,运慧剑夺龙首,携美男天下游,买一送一别讲价,单程旅途不包邮。
亲,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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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版简介】:
浪淘沙
落雪旧貂裘,四海舟头,山河横纵少年游,谁欲吾亡己先死,吾命吾收!
运剑犹未休,电射天酋,一腔碧血破金瓯,莫道夙缘无意转,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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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隶属于“天定风流”系列,词为该系列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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