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我愿意(1)
隐约听见外头步声杂沓,看守人员似乎很多,四面气氛肃杀,有种绷紧的张力,君珂皱起眉——这不像是针对自己的布置,在自己到来之前,似乎就这样。
她打量四面牢房,又发觉除了最前面几间牢房陈旧残破,似乎使用经年之外,其余牢房都显得新,墙壁横梁,也有新旧之分,建造得粗陋,连接处明显,似乎这间牢房,在短期之内,曾经匆匆扩建过。
总之,这赤罗县的牢房,整个地透着怪异。
君珂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研究赤罗县的牢房,她另有要事。
抬起手,靠上发髻,随即,一根黑色铁丝,缓缓抽了出来。
君珂手指夹住那根铁丝,戳进锁链的锁眼,闭上眼,细细拨弄。
这一手,是尧羽神手小陆的经典绝技,尧羽卫几乎人人都会,这也是君珂为什么敢于来赤罗“自投罗网”的原因。
赤罗是小城,牢狱紧密程度和看守人员的武力都有限,离最近的鲁南大城和驻军大营都有几十里路,而且位置偏僻,两边都有山脉,道路难行。她君珂关入赤罗大牢后,就算知县立即派人报讯,一来一回最起码也要两个时辰,在这个时间段内,她完全可以脱身而去,只要能解了锁,区区赤罗,怎么能困得住她?
兵不厌诈,说是说以身换命,但你关不住我,可不是我反悔。
她闭着眼睛,细细聆听铁丝在锁孔里拨动锁柱的声音,当初和小陆学这一手,还有些不情不愿,是被戚真思拳打脚踢逼的,如今想来,这可真是和现代驾驶游泳一样,求生混世必备技能。
正忙得专心,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姑娘你在做什么?”
君珂偏头一看,是对面那个老者,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从乱发里仔细的盯着她。
“思考。”君珂随口答。
“思考什么?”老头孜孜不倦地问。
“思考我什么时候死。”君珂一心二用,随口胡答。
“哦?”那老头声音有了笑意,“后悔了?”
君珂诧然,回首看他,“老先生,你什么意思?”
“你这女娃娃很好,这个时候还能心平气和称我声老先生。”老者眼底露出笑意,“是天生镇定心性呢,还是其实你根本就不恐惧?”
君珂眼瞳一缩,手上一停,第一次正眼看他,“什么意思?”
这句听来重复,说来平淡,隐隐却多了几分杀意,那老者却岔开话题,道:“刚才听看守的人闲聊,似乎姑娘你是为了救人,自愿被擒?”
“嗯。”君珂低头忙。
“什么样重要的人,让你竟然愿意以命相救?亲人?情人?”
“无亲无情。”君珂继续忙。
“哦?那你还救?”
“做不到不救。”君珂继续忙。
老者静了静,似乎在想这干脆利落几句回答,君珂的手却停了停。
立场对立,尔虞我诈,她和纳兰君让,恩仇难言。
然而事到临头,选择却只有一个。
无关恩情,无关纠缠,不过就是那么简单一句——见死不救,做不到!
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因为自己落入死境的人,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
无法做到毫不作为,拂袖而去,任人死亡。
她若真能做出这种事,她也不是君珂。
她若做出这种事,此生将永远难逃心魔,日夜背负,自我折磨,直至彻底崩溃,那么她许下的愿,终将归于泡影。
她许愿带云雷回归家乡。
她许愿尧羽不再死一人。
她许愿陪纳兰述冲出冀北,冲向更广袤辽阔的大地,今日马蹄烟尘卷去的足印,他日终究要重新踏回。
救他一命,是为了留下完整的自己、留下无愧的心境、留下恩仇消泯,有用之身。
这是她的需要,她相信也是纳兰述的需要。
哪怕今日救他,他日再付出百倍心力去对付他甚至杀他。
也势在必行。
君珂仰起头,想起韩巧的愤怒,假如尧羽知道她以命换命,是不是会更愤怒?
当然,不会给他们知道的,她的事自己解决,没道理再拖上其他人。
便纵尧羽万般苛责,她内心的想法,终究只在意一个人知不知道。
纳兰述,你知不知道?
“咔。”
一声轻响,手上锁链开启。
君珂叹口气,心想小陆若还活着,必然要破口大骂她是他最逊的徒弟,这么烂的破锁,放个屁的工夫就能搞定,她居然花了一刻钟!
手从锁链里无声无息脱出来,君珂低头对付脚上铁镣,背后老者不说话了,君珂感觉到背上始终有灼灼的目光粘着。
四面静了下来,隔邻有粗重的呼吸声,君珂只觉得气氛诡异,她原本并不想太快脱困,总要等到纳兰君让被治好再被送走才行,她估算也得个把时辰,但此时被这奇怪的气氛压着,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咔。”没多久又一声,脚镣脱落。
君珂没动,还挂着锁链脚镣,等待时机合适,一举出手,毁牢门,制看守,冲出大牢。
对面老者突然道:“姑娘,你什么时候走?带我一程?”
君珂霍然回首,盯住了他。
君珂在赤罗大牢里遇见古怪老者的时候,纳兰述也遇上了回头报信的韩巧。
第459章 我愿意(2)
本来纳兰述应该很快追上的,但文臻那一脚,踢乱了君珂的暗号,导致尧羽卫多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记号,追上的时候,正碰上怒气冲冲回头的韩巧。
“小韩你怎么在这里?”纳兰述愕然,向他身后四面张望,“君珂呢?”
他不提君珂还好,一提,韩巧就像委屈的孩子遇见他娘,眼圈唰一下红了。
“怎么了?”纳兰述脸色立即变了,“小珂她出事了?”周围尧羽卫们,哗啦一下涌上来。
“小珂小珂!”韩巧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别整天小珂小珂!捧在手上记在心上含里嘴里的小珂小珂!值得么?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纳兰述脸色一沉,手一挥,四面尧羽卫立即奔出去,把守住这个偏僻的小巷。
“说清楚。”
纳兰述语气一冷,肃杀之意便来,韩巧不敢再骂,愤愤不平地将经过说了一遍,说到君珂为求他救纳兰君让而不惜下跪的时候,不禁有些支吾。
纳兰述脸色微冷,一言不发,韩巧絮絮说完,末了义愤填膺加一句,“主子!往日咱们都看错了她!这女人恩怨不明是非不分,实在过分!居然开口,让我尧羽,救纳兰君让!”
“砰!”
他话音刚落,纳兰述一脚便把他踢了出去!
“蠢货!为什么不救?”
韩巧被踢得在地上打个滚,莫名其妙灰头土脸,正待爬起,听见这一句,懵了,傻傻地抬头看纳兰述。
“主子你……”他愤怒地道,“你莫不是色迷心窍……”
“仔细你说话!”晏希冷冷一喝,韩巧不敢再开口,愤愤盯着地面。
“我说你蠢就是蠢,为什么不救?你不救,以君珂的性子,必然不肯放弃,一旦被逼到想一些破釜沉舟的办法,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何必?”
“主子你一心为君珂着想,可是她哪里对得起你!”韩巧拍地怒喝。
“她没有对不起我。”纳兰述淡淡道。
四面尧羽卫露出不以为然神色,包括许新子在内,都觉得这事上,君珂无论如何,也没有考虑尧羽和主子的想法,只为成全自己恩义,而将主子置于不顾,令人齿冷。
而主子对君珂,是不是也太纵容?这般为她牵绊,如何能成就日后大业?
“觉得我心太软?太宽容小珂?”纳兰述一眼看穿他们想法,默然片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你们不了解小珂,纳兰君让为救她陷于死境,她怎么可能做到眼睁睁不管?她如果不管,这一生必将背上良心债,日渐沉重,无可丢弃。到时,纳兰君让的死,会成为永生不可抹去的阴影,横亘在我们之间。终有一日她将无法忍受自己,而我,会真正完全失去她。”
“今日救下纳兰君让,才可以成全一个无愧如常,恩怨了断的她;才可以成全一个坦然自如、无所畏惧的她;才可以成全我们的日后长久,一路前行。谁说她置我不顾?她正是希望她足够强大、没有缺陷、不被他人牵绊,不被恩情所迫,从而不牵累我的,留在我身侧!”
面对懵懵懂懂的尧羽卫,纳兰述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她可以坦然对不起我,却不愿欠纳兰君让一点人情,这其间道理,你们可明白?”
尧羽卫们露出思索的神情。
“这是亲疏之别。”纳兰述淡淡道,“你们可以对父母哭闹撒娇不讲情理,却不敢对同伴无理取闹随意索取,因为在你们心里,父母可以依赖依靠,永不担心没有退路。至亲之心,才可放纵。”
纳兰述仰起头,沉沉的眉宇,露一点霁朗的晴色。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小珂太重情义,她为我不惜一切,却未必明白那是友朋情义,还是男女之情,到今日,我终于确定了几分小珂的心思。”纳兰述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我!很!快!活!”
尧羽卫傻傻地望着自己主子,觉得脑子发糊,很有点跟不上。
“小珂之前一直和纳兰君让恩仇纠缠,几次蒙他相让,内心早已有愧,这一次如果救下他,就此恩怨两消,我相信她日后相遇,再不会对纳兰君让容情。”纳兰述露出傲然笑意,“所以,这么一干两净,能让他们一刀两断的好事,为什么不救?纳兰君让逃过这一次,下次我就杀不得他?你们这点自信都没有?放他一次,换君珂内心圆满,我纳兰述,愿意!”
我愿意!
斩钉截铁,余音不绝,尧羽卫几位核心成员瞪大眼看着纳兰述,忽然觉得多少年来相伴长大的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成铮铮男儿。
“再说……”刚才还铮铮男儿,将一帮尧羽卫震得五体投地的纳兰述,忽然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韩巧,你应下君珂救纳兰君让有什么关系?至于怎么治,还不在你自己?你的金针医术,可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的,你救治的时候下点阴手,当时看不出来,事隔一两个月发作的那种,不就既救了人,又报了仇?你傻啊你!”
刚还满面激荡的许新子,一头把大头扎进了裤裆里,呻吟一声——这样也可以!
韩巧愣愣地听着,蓦然啪一声甩了自己一巴掌,“娘地!对呀!怎么就没想到呢!”
“……”
赤罗县大牢里,君珂盯住老者的眼神,如刀如箭,那老者却怡然不惧,笑眯眯看着她,把手摊了出来。
第460章 我愿意(3)
“门外守卫数百。”老头子悠悠道,“老夫只要喊一声,人群蜂拥而至,你再也走不掉。”
“你信不信,在你喊出声之前,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君珂狠辣地道。
“你还没有杀过人。”老头子说话像巫婆,声音幽幽,“相信也不会拿老夫开荤。”
君珂倒愣住了,半晌咬牙道:“总是要开荤的!”
“那就开荤吧。”老头子干脆坐下来,眼睛一闭,“这一把老骨头,刮刮还是有几两肉的。”
君珂给这无赖老头气得眼冒金星,正要说话,忽然隔壁一声大响,像是有人重拳擂在了墙上,整座牢房都在微微晃动,头顶上簌簌落下粉尘,险些落了君珂一嘴。
君珂到嘴的话顿时收回去,愕然看着隔墙——这隔壁关的什么人?好大力气!
“没发现赤罗的牢房特别满吗?”老头子又开始喋喋不休,“这是一批暂押在赤罗的囚犯,听说是一位副将在剿边时抓获的重犯,临时押在这里,等待过几日便由大军押送进京,按说也该来押了,不知怎么的,人还没来。”
君珂心想莫不是那位在龙牙谷埋伏纳兰述的副将?也就是和锦衣人勾结的那位?这批军队之前就是在鲁南靠近边境的地方梭巡,是不是随机抓获了猎物,暂押在赤罗这里,结果却被纳兰述歼灭没有回来,赤罗又不敢处置,这批人便落在了这里?
这么大的力气,这么珍重地关在这里,很可能不是一般人物,君珂心中一动,却也没有多想,她得快点出去,再耽搁了,难道还要等尧羽来救她?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算算时辰,也该走了,君珂却在为难,这老货横在这里,真要喊一嗓子,倒真是麻烦,但是救他,出了牢门再去对面给他开锁?当这满牢狱的看守都瞎子呢?
老头看她神色松动,神秘地一笑,“你放心,你出来,没有人会看见你。”
君珂翻翻白眼,心想梵因老上四十岁,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老神棍的德行?出来没人看见?当我是哈利波特,有隐身衣哪?
忽然看见两个衙役过来,君珂向后一退,躲在暗影里,那两个看守过去,看见老头站在牢门前,都笑道:“老货,今儿兴致好,看什么呢?”
老头眼皮一翻,看住了两个衙役,一瞬间眼底幽光飞闪,黑而粘腻,像是突然翻开了混沌的泥淖,吸力深深,两个衙役眼光一对上那眼睛,身子便是一僵。
“我在看你们呢。”老者柔声说话,回声隐隐在幽深的空间里,令人觉得似乎响在另一个世界,“去,和他们说,里面一切如常,不需要再过来看了。”
两个衙役木然点点头,转身一步步而去,君珂目瞪口呆看着他们背影——催眠?
这个世界有人会催眠?
这老头会这一手,完全有机会出去,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没有走?
她正惊讶,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轻轻道:“天降者。赤罗,是你的转折之地。而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君珂一抬头,注视对面的老者,人还在对面,说话却如在耳边,这是传音功夫吧?高深武学,她自己还没学会,这老家伙,一身好武功,还等着她来救他?
“别惊讶,这不是你们中原的传音。”对面老头露出神秘笑意,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是我族的耳语术,怎么样?这种耳语,老夫的声音是不是听来十分醇厚,而且神秘?”
神秘你妹啊,君珂翻翻白眼,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天降者”,心中一突。
这老头知道她的来历?
是神神鬼鬼推算出来的,还是别有什么线索,比如,遇见过她的同伴们?
“大神!”君珂赶紧拗断手臂粗的木栅栏,一个箭步就窜到了老头的牢房门口,扒着门就去抓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来历?来,给我算个命我就带你走,算算还有三位天降者,都在哪里?”
老头眯眼瞅着她,悠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君珂险些吐血——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句经典台词?
“来呀。”她瞪着眼催促,“快点把牢门打开啊,咱们进去谈谈,我扒在这上面给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老头瞪大眼看着她,啼笑皆非地道:“姑娘,我要能打开,我犯得着求你?”
君珂呃地一声。
“你没武功?”
“当然没有!”老头理直气壮,“所以等下你还要背我出去,最近吃得差,腿没力。”
“好好好,背你。”君珂二话不说拗断了木栅栏,挤了进去,用铁丝拨拨弄弄开了锁,蹲在老头面前,急不可耐地道,“行了,现在该告诉我,那三个在哪里?”
老头施施然掸掸衣服,道:“对面关着的那几个大汉,看见没?我瞧着怪可怜的,你给顺便救一救。”
君珂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得寸进尺啊这老货!
慢吞吞再救这些人,尧羽和纳兰述冲进来被困住怎么办?
“我哪有那个闲心!”她立刻拒绝,“我得赶紧出去,再呆下去会有麻烦,老先生,别给我添事了成吗?”
“嘿呀——”君珂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巨吼,声音雄壮回声不绝,震得头顶沙石刷拉拉一阵猛泻,掰碎的木条尖头掉落,险些扎到君珂的脚。
君珂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原先隔壁牢房那个大汉,身子冲前,张口低吼,满脸胡须根根竖起,脸上四面炸满黑毛,浑身肌肉如铁黑亮,块块鼓起,乍一看,特像愤怒的小鸟里,那只黑色的圆形爆炸鸟。
第461章 会师(1)
他已经冲到牢门边,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一根儿臂粗的铁链狠狠扯住了他,另一头铸在地面上,随着他死命的拉扯,被绷得笔直,发出一阵金铁摩擦的锐响。
但他被扣得实在刁钻,不多不少,恰恰离牢门只有一巴掌的距离,无论怎么死命的挣,眼看自由近在咫尺,就差那一巴掌!
那汉子似乎也急了,竟然伸出舌头,去够那牢门,君珂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兄弟,您以为您舌头是三节棍呢?
但无意中一偏头,君珂突然觉得,好像那舌头真的离牢门近了点,她仔细一看,眼睛就发直了——给这黑鸟一阵猛扯,那铁链竟然好像被微微拉长了些!
粗如儿臂的铁链哪!
这得什么样的神力!尧羽第一力士许新子,也及不上吧?
君珂的眼睛亮了亮,她突然想起当初戚真思和她说过的话,说鸟儿们一直擅长刺探追踪,功夫也走的是轻灵路线,灵活有余而防御不足,唯一一个大力士就是许新子,可惜自身也没横练功夫,如果遇上硬仗,缺少合适的冲锋和断后人才。
君珂亲眼看见过许新子使用尧羽第一重弓,杀伤力惊人。向来神力非凡,自身防御也出众的部属,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相当可怕,而眼前这只爆炸鸟,正是那种难得的牛人。
更牛的是,那一排牢房里,这样的汉子足足有七个!每人都用锁链锁在地上,死死焊住,说明普通的戴在身上的镣铐,再重,他们都能挣开!
君珂立即开始手痒了。
以后的日子战事必然不断,这要是能网罗了来,得给尧羽添多大的助力呀。
“这是西鄂野牛族的力士。”身后老者漫不经心地道,“这一族人数稀少,但个个是天生力士,在西鄂也是久享盛名,只是这一族的人,只长力气不长脑袋,大多智慧低下,不擅生产。西鄂那块地方,你也知道,气候恶劣,地势贫瘠,为了生存,不仅西鄂连连要四处骚扰掠夺周边国家,自身内部也是争夺搏杀不断,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迫成为天生战士,所以野牛族的人,太笨了抢不过其余人,被逼得地盘日缩,困在西鄂靠近大燕边境的一处遍地沼泽的山脉里,人数年年减少,食不果腹难以生存,如果不是天生神力西鄂第一,只怕早被灭族。就这样,还是经常被捉了去做奴隶,在各族争夺中被拿来开路填命,唉,惨,惨,惨啊!”
他接连大叹三声惨,不说话了。君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样子这七个倒霉爆炸鸟,饿到不行跑大燕这边来抢劫,正遇上在大燕边境梭巡准备堵截云雷军的燕军,燕军对这种力士也是十分垂涎,当即活捉,奇货可居。
君珂估算着,云雷应该就在这附近,但周边山脉太多,也不能确定在哪里,不过云雷一旦冲出边境,那是要经过西鄂的,如果……
算算时辰,估计殷山成给纳兰君让施治也未必结束,太早打草惊蛇反而前功尽弃,要么,试试?
她想到就做,从老头的牢门里挤了出去,守卫们受了老头催眠,当真一直没有进来看,只是将门口守得死死。其实他们平时也怕进来,实在这七个人,吼声太猛,力气太大,曾经有个守卫巡视时因为靠得太近,被一个爆炸鸟一口呸出一块石子,当即脑袋开花。直接导致守卫们避而远之,便宜了君珂在牢里窜来窜去。
君珂贴到发吼的大汉牢前,那汉子铁塔一样的身子直挺挺矗在面前,一双牛眼瞪大如乒乓球,君珂眼睛乍一对上,险些吓一跳。
她的眼睛金光一闪,刹时已经将大汉的骨骼扫视了一遍,发现果然这人的骨骼和常人不同,密度极高,浑身肌肉的坚实程度更是生平仅见,当真如刚似铁,浑然一体。
再一看那锁链,君珂又是一喜,原来担心锁链是铸死在地面上的,现在看来不是,竟然有锁扣,而且因为那大汉离牢门死活够不着,所以牢门栅栏和她一样,是木头的。
“他原先离牢门有一尺半。”老头在她对面淡淡道。
一尺半的距离,但现在只剩巴掌远,这锁链,竟然生生被他扯长出一尺多!
君珂再不犹豫——救!大燕当作宝的东西,她君珂一定要抢!
“进去后小心他发狂。”老头又凉凉提醒。
君珂掰断木条,从缝里小心地挤了进去,离大汉远远地,那头蛮牛浑然未觉,还直瞪瞪地在那拽着,君珂奔到锁扣那里,那大汉霍然发觉,怒吼一声,转身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当头便砸——
“土豆烧牛肉!”君珂大喝。
虎虎拳风一收,在头顶三寸处戛然而止,随即,有一尺长的口水,晶莹闪亮滴答而下。
君珂眼疾手快,唰地避过。
“哪里……牛肉……”头顶上哈喇子不断,一双牛眼灼灼闪在君珂面前。
君珂暗暗叹息——这句经典名诗的下半句还没来得及发挥一下呢,可惜。
“你现在乖乖别动,等下陪我打场架,出去后保证有土豆烧牛肉,牛肉烧土豆,土豆烧土豆,牛肉烧牛肉……”君珂满口胡扯,抓了她那万能钢丝在锁眼里拨啊拨,还得躲着雷暴雨一般的口水,好半晌,那听见了那声美妙的“咔”。
“好了……”君珂欢喜的一声还没出来,哗啦啦锁链巨响,黑龙一般从头顶掠过,光影乱闪,劲风凛冽,君珂一个翻滚赶紧避过,随即听见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木屑纷飞,牢门前忽然多了个大洞,门外地上,多了个坑。
第462章 会师(2)
坑里,趴着只爆炸鸟。
君珂目瞪口呆。
刚才锁链一直被爆炸鸟绷得笔直,乍然被松开,巨大的惯性使爆炸鸟顿时撞了出去,他也确实牛,猝不及防这一撞,竟然将牢门生生撞破,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爆炸鸟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这一撞有什么感觉,一骨碌爬起来,挂着满身锁链就准备仰天张嘴大笑。
君珂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跳上他的背,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可怜她的巴掌,只捂住了半边,险些沾了一手口水。
“别吵!”她怒喝,“说一句话,扣一块肉!”
爆炸鸟唰一下闭嘴,险些又咬断她的手指。
君珂松口气,好歹堵住了,这要笑出来,全赤罗都能听得见。
低头一看地下那坑,啧啧真是清晰,头颅四肢俱全,咦,中间部位那长长的一根棍子形状是啥米?
君珂偏头研究了半天,对面老者盯着她,发出了一声猥琐的笑。
这笑声一入耳,君珂立即反应了过来。
尼玛!果然是爆炸鸟!
她面红耳赤地转开头,恶狠狠瞪了老头一眼,一推爆炸鸟,“去,牢门口守着,谁来打谁,等着我,有肉吃!”
爆炸鸟手一伸,啪地一响,一根牢门柱子被他整个拔了出来,他就这么挥着粗如小腿,高可两人的柱子,迎着蜂拥而至的守卫们冲了上去,人还没到,一棍子就抡了下去。
“啪!”
血肉飞溅,断骨纷飞,惨呼声撞在幽深石壁上,听得人浑身起栗,一根手指溅到君珂身上,君珂脸上五颜六色,像开了染坊。
这货的杀伤力,太可怕了!
难怪燕军大费周章要擒下他们,傻,好用,又人人如金刚,放在哪里,不是天生的人形机器?
不过君珂不知道,燕军可没能收服这些人,燕军阵前许诺高官厚爵,结果人家根本没听懂,只有君珂,拥有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一句话就抓到了问题的实质。
果然通往男人的心是要先抓住他的胃呀,君珂长叹。
“牛一!”君珂已经自动给爆炸鸟起了名字,“把牢门都砸开!”
新任牛一回身,只迈了三步,大柱子挥了两挥,牢门就都不见了,只剩一地碎木乱砖。
君珂含泪,心想难怪这牢新旧不一,估计这货来之后,就毁过一次。
趁着爆炸鸟在前头大杀四方,将所有涌来的守卫都一棍子拍死,君珂迅速将其余几间牢房里的汉子们都放了出来,一边庆幸这古代的锁就是技术含量不高,庆幸这小城能拿出来的锁质量有限,一边将牛们放出栏,随便一指,“打吧!尽量少杀人。”
她一句“尽量”还没说完,门口守卫已经给杀了七八个,大部分直接就是被一巴掌煽死的……
转眼间牢前一片血海,好像被坦克轰隆隆碾过,只剩了一地的断肢残臂,七头牛哈哈大笑,当先冲出,君珂跟在后面,抓了根木棒,但从头到尾,她就没机会挥舞过。
衙门内呼喝大作,黑胖子城主惊骇地躲在人群后,指挥士兵上前攻击,然而七头野牛往前一步,人群就往后退一步,人人眼睛都惊恐地盯着七头牛手中的木棒——染满鲜血碎肉,随着他们的步伐,时不时滴落浓腻的鲜血。
谁敢上前,让自己成为那棒下新肉一堆?
殷山成也在人群中,老者眼底有隐隐怒色,君珂一看那眼色倒放了心,看样子殷山成已经送走了纳兰君让,明白被她骗了,所以才会愤怒。
但随即殷山成便无声无息消失在人群里,君珂眼神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老人并不想真和她做对,最起码现在不想。
没有殷山成在的赤罗防线,怎么是七头牛的对手?当初边境那位副将也是付出了上千精锐,还动用了陷阱武器,才将七人擒获,如今不过是螳臂挡车,连车轮子都没看见,就被轰隆隆碾了过去。
一阵砍杀,冲出县衙,直奔城外,君珂忙着奔逃,想要赶在尧羽进城之前出城,没有注意到,那个神秘的,自称等她很久,要她带出去救命的老者,并没有跟来。
此时,一个偏僻的拐角里,闪出一条人影,正是那老者。
注视着君珂的背影,他捋捋不存在的山羊胡子,笑了笑。
那笑意有点狡黠。
“君珂。”他道,“大荒泽未来女王,托我向你问好。”
君珂早已远去,当然没听见这句话,老者说得也漫不经心,声音低得只有蚂蚁听得见,随即拢起袖子,看着灰沉沉的天,笑道:“殿下啊,我可是把话带到了啊,也帮过人家了,你吩咐本国师做的事,已经完成了,下面,本国师要好好逛逛大燕,哟,大燕就是美啊,瞧这天,灰得多好看哪……”
老头一摇一晃地走了,眉开眼笑地想着,蹲在大荒泽整天骂娘的那位,如果知道自己是这么完成她的任务的,是不是会一把抽出她的那啥巨大的那啥,香喷喷地勒死他?
君珂这边出了城门,那边纳兰述已经奔入了赤罗县衙。
他本来应该来得更早点,但临时遇上了好消息,耽搁了一会,随即他赶到赤罗县衙,那时君珂已经带着七头牛,呼啸而去。
纳兰述进去的时候,是大摇大摆带人长驱直入的。
“砰。”一天之内,倒霉的赤罗县衙大门第三次被撞开,第一次是君珂踢的,第二次是七牛撞的,第三次是纳兰述,用门口的鼓,直接擂开的。
第463章 会师(3)
惊弓之鸟的赤罗县衙衙役们,以为七个杀神回来了,连冲上来喝问都不敢,直接连滚带爬去报老爷了。
黑胖子知县哭丧着脸,躲在再一次集结的残兵败将后,指挥冲锋,“呔!何人大胆冲撞县衙,来人——”
纳兰述一把抓过一张自己的告示,往脸边一放,黑胖子杀猪般叫,“啊!不要!再也不要!不要强迫我,我要不起你!”
纳兰述脸黑了。
他不过抓过一张告示,告诉人家自己是谁而已,怎么那胖子就吓成这样?小珂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纳兰述黑着脸,也懒得再吓唬人家脆弱的玻璃心,带人直奔牢房,快速看了一圈,确定君珂确实没事,也无心为难那些衙役,当即转身就走,刚出来,忽然看见几个衙役,从一处拐角转过来,一边走一边愕然张望,一个道:“怎么兄弟换班睡个觉过来,衙门里就乱成这样?”
一个说:“嘿,你们命好,把人带进去就换班了,还不晓得吧?昨晚那个娇滴滴的钦犯,果然是个女杀神,不仅自己跑了,还把那七个铁汉子给救走了,打死了好多兄弟!”
“啧啧,那兄弟们真是好命。”几个衙役一吐舌头,忽然笑道,“刘老三,这么说起来,你更好命,你还踹了那丫头一脚呢!”
“那王六你不是更好命?你还打了那丫头一巴掌呢。”
“得了,窦花子才叫更好命,还摸了人家一把呢!啧啧,那么白那么细的皮肤……”
一众人想起“好命”的窦花子,都忍不住嘎嘎一阵淫邪的笑,刚笑了没几声,忽然觉得身边寒冷,像是日光的热力,突然被极地寒冰给吸收了一样。
头一抬,眼前好大一片黑影。
再仔细看,才看清是一个黑衣男子,黑色锦袍里露出白色的绫锦深衣,鲜明而冷,衬着一张眉目精雅得令人窒息的脸,丰神皎洁,寒意微凉。
那人一双微微挑起的长眉下,眸子明光迥彻,令人眼晕,他用那样逼人的目光罩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心头戳了戳,剑刺一般的冷痛。
他盯着那个嘎嘎怪笑的刘老三,慢慢地道:“你踹了她一脚?”
说得慢,似乎也不咬牙切齿,但就令人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刹那间,竖了起来。
“我……”刘老三下意识缩成一团,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那人抬起脚。
“砰。”
刘老三只看见那靴子抬起,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腿部剧痛,而自己身子已经悬空,风声呼呼从耳边过,树影哗啦一下倒罩下来,一声巨响,天地黑暗。
其余人瞪大眼睛,看着对面一棵树,树身已经被撞断,露出一个人的双腿,那是刘老三的腿,他被纳兰述一脚,生生踢进了树里。
纳兰述看也不看刘老三一眼,目光缓缓转过来,所有人都瘫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求饶,纳兰述已经盯着另一个衙役,淡淡道:“你打了她一巴掌?”
那叫王六的衙役发出撕心裂肺一声怪喊,转身就逃,纳兰述原地不动,只挥了挥衣袖。
平地起狂风,啪地卷了王六一个跟头,落下的时候遍天飞起白白的牙齿,明明下面是平地,忽然便被平移了一丈,砰嗵一声大头朝下栽在了不远处水缸里。
“谁是窦花子?”纳兰述的眼光,缓缓转过其余人的脸。
被他那眼光一盯,众人如堕冰窟,一边在心里暗想好色老窦这下可全完了一边拼命磕头,“公公公公公子……我我我们不不不是……窦花子已经被被被那姑娘给给给废了……”
纳兰述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一笑,“废了?”
他一笑,众人心头一松,纳兰述眼光又转向那个说君珂皮肤又白又细的,那人面色死灰,拼命磕头,纳兰述却没有再动手,冷冷一笑,眼角斜着一个方向,道:“我当真要和你们计较?凭你们也配?我,纳兰述,不过在此,要你们所有人知道——”他盯着那个方向,一字字道,“谁若动君珂一根毫毛,便是我纳兰述一生之敌!动她一毫,死你全家,挫骨扬灰,鸡犬不留!”
收回眼光,他头也不回,身影迅速消失在赤罗县衙内。
半晌,那处纳兰述盯过的墙头,缓缓露出几个人影,当先一人,正是脸色阴沉的殷山成。
殷山成气度沉稳,他身后人气势更胜一层,盯着纳兰述离去的方向,突然冷声道:“这小子杀鸡给猴看,居然敢威胁我。”
“那又如何?”殷山成淡淡道,“你确实没敢出来。”
那人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那话也不是说给你一人听的。”殷山成叹息一声,“纳兰述这是拿出了态度,他奔出冀北,直向尧国,日后争夺战事必然不断,普天之下,谁都知道他和君珂之间关系非常,他这是希望用最强硬的态度,替君珂减少麻烦。以免日后有人为了对付他,打君珂主意。这是一个警告,敢打君珂主意的人,就要准备承受他疯狂的报复。”
“纳兰述这不是自曝其短?”身后那人不以为然地道,“大仇未报,儿女情长,岂能成就大业?”
“如果这短处已经为天下所察觉,那么遮掩也没用,倒不如拿出最明确的态度,斩断某些人的幻想。不然以后随着争斗开幕,这类麻烦只会更多。他这话传出去,有些人就得掂量下,对付君珂也好,对付他也好,都等于对付两份力量,谈何容易?”
第464章 会师(4)
“比如我们。”殷山成慢慢笑了笑,“今天明明想对付君珂,不也准备收手了吗?”
身后人默然,半晌愤愤道:“县衙重镣居然没困住她,这阴险的女人……”
“我已经用最快速度令人传信东黄城和临近边军大营,让他们务必拦截住君珂。”殷山成眉宇间有沉思的神情,“云雷军回云雷城,必然要从羯胡西鄂通过,所以我才想在这里拦住她,我总觉得,她若带着云雷经过咱们羯胡,一定会惹出事情来……但现在,”他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拦不拦得住,我们这里的力量,太薄弱了。”
“祭师大人。”身后那人道,“君珂让您救治的那人,你为什么会救……”
“那人身份绝对不同寻常。应该是大燕贵人。”殷山成长吁一口气,“在此处的大燕贵人,必然是主持追剿云雷的重要人物,我当然要救。”
他久久伫立,仰头看着云天之上,灰云翻滚阴霾沉沉,像是这大陆之上,诸国纷乱,风波不平战未休。
风波不平,战未休。
赤罗城外七里一处小山包脚下,正在匆匆前行的君珂,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了地平线处隐隐的震动,声音沉厚,似千军万马,踏地而来。
这个时候听见这种声音,绝对是不祥之兆,她心中一紧,随即便看见地平线上,出现黑压压一条线,那条线在不断推进,瞬间覆盖了半边视野。
前头一点旗帜飘扬,金色燕字招人眼目,是大燕的旗帜。
君珂挑挑眉——这是赤罗传信前来押送或者说处死自己的军队吧?好大阵仗,真是太瞧得起她了。
不过眼看那快有上万的人马,还是赶紧先逃命吧!
君珂招呼一声七头牛,“牛一到牛七,冲啊!”
喊完她一猛子奔下山包就往反方向逃跑,她算着以自己的速度和七条牛的脚力,只要奔进附近山脉的山林内,那大军再多也不容易将她捉到,而云雷,若她估计不错,应该就在这不远,她一定能在大军找到她之前,先找到云雷的痕迹,毕竟那支军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君珂打着如意算盘,拔腿猛冲,一下子便奔出数十丈,正在高兴自己发现敌踪来得早,顺利脱逃,忽然觉得不对。
身后怎么安安静静的?
七条牛不是最会呼哧呼哧,喘气声音像胖子打呼吗?
就算没有喘气,他们那脚步,一脚下去地面也是隆隆乱响,震得人恨不得一蹦一蹦啊。
君珂暗叫不好,赶紧回头,一看,傻眼了。
尼玛!
牛一到牛七,是冲锋了,但居然冲到对方阵营里去了,现在离对方,只有几十丈了!
君珂想起刚才牛一的方向是对着敌军的,大概听见君珂一声冲,也没回头看她,直接冲出去了。
智商低也不能低成那样!
君珂头皮发炸,有心要跑,然而这七个傻货是她带出来的,在牢里呆得好好的,总不能因为她葬送万军之中。
“回来!回来!”君珂一伸手先射出了云雷的旗花火箭,然后撒丫子就奔,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先追上牛七,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硬生生掰了个方向,在他耳边大吼,“向西边,有肉吃!”
牛七迅速回头,狂奔西方去了——有肉吃!
他这边才奔,君珂已经把牛六又拽了回来——有肉吃!
牛六撒丫子就跑,君珂已经拉回了牛五——有肉吃!
接连挽回了三个人,双方的距离也在迅速拉近,十几丈变成了几十丈,眼看便要在射程距离之内,君珂全力拉那几个铁塔般的壮汉,手臂都已经发酸,眼看蹄声隆隆,万军奔来,当前一列正是骑兵箭手,正随着一句“射!”的命令,毫不犹豫张弓搭箭,万箭齐发!
君珂大叫:“都回头!有肉——”
剩下的三头牛齐唰唰回头,拔腿就跑,速度不快腿却长,一步就是半丈,唰一声身后万箭如乌云,嗡地一声划裂铁青的天幕,直追众人,君珂一个翻身扑倒在地,三头牛还在傻跑,啪啪啪啪连响,君珂亲眼看见一支箭擦过她的头顶和鼻尖,紧紧钉在牛二的脚后跟!
擦身而过的死亡,令久经生死考验的君珂都瞬间一身后怕的冷汗,当然,牛们是没感觉的,他们依旧头也不回狂奔,奔向“有肉的西方”。
君珂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心情懊丧——刚才牛一冲在最前面,回头的时候自然在最后面,他一定也傻得不知道躲,这万箭之下,如何能活?
自己还是葬送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君珂回头,不忍看见血肉模糊的惨状,然而她蓦然瞪大眼睛。
身后,牛一依旧矗立,直直站在她后面,他身前一堆箭,身上也有一堆箭,但却没看见满身的鲜血,看见君珂回头,他还回头对君珂笑了笑,嗡声嗡气地道:“你不能死,你死了到哪里吃肉?”
君珂:“……”
牛一这一回头,身上的箭刷拉拉都掉了下来,随即油黑的皮肤上露出一个个白印子,这些印子过了一会儿,流出点浅浅的血来,只有一点,随即没了。
万箭入身,竟然只射伤了他一点油皮!
这点伤在牛一看来直如瘙痒,一直在嘿嘿傻笑,君珂瞪大眼睛,给震得忘记反应,不仅是她,对面操弓搭箭的燕军,也给这样的现实版金刚,震得傻傻拿着弓,张大嘴,吃风。
第465章 会师(5)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射!”
君珂顿时急了,牛一靠的是一身铜皮铁骨和举世无双的蛮力,但并没有练真正的金钟罩,就算练了金钟罩,也经不起这样一轮轮的万箭齐射!
可这傻子还傻站在那里,要替“肉主”挡箭!
君珂一翻身跃起,迎着万箭,就扑向了牛一。
“傻子,给我趴下!”
她一头撞倒了牛一,砰的一声觉得像撞到了铁墙,脑袋发晕金星四射,鼻血差点没喷出来,勉强一个翻滚,避过了几支箭,然而终究头痛发晕动作迟缓,眼看一支青箭越过所有箭,呼啸而来,直奔眉心。
君珂眼前一黑,心中一沉,忍不住心底便要一声大叫——难道我真要成为第一个被傻子害死的傻子?
“唰!”
“呼。”
“嚓!”
几声直如一声,劲风呼啸,利箭破空!
南方,赤罗城方向,一支黑色重箭排空驭电,厉射而来,啪一声撞上燕军那只箭。
北方,山脉方向,一支红羽金缨的箭,诡异地飞出,光芒在半空闪了闪,便出现在君珂身前,和燕军的青箭、赤罗城方向的黑箭,狠狠撞在一起。
这还没完。
西方,有肉吃的那个方向,一柄短矛悍然破空,射出者膂力非凡,这么远的距离,到达的速度几乎不逊于前两箭,气度沉雄,风声呼啸而至!
“啪!”
四支不同方向,却在同时到达的箭,竟然万载难逢地撞上,随即劈破连响,燕军的青箭,竟然被那一矛两箭给生生劈成三段,就像一个高手,突然遇见同级数的高手,然后给瞬间分尸。
劈成四段的青箭还没落地,蓦然一声巨吼。
“嗷唔!”
声音狂猛,如飓风刹那卷起,卷过整个平原,整个空间都似因这霹雳一声,出现真空的黑洞!
一霎极度寂静之后,便是万马长嘶,纷纷凄惨软倒,连七只牛,都被惊得腿一软。
吼声未绝,一条巨大的白影闪电般奔出,快到人的瞳孔无法捕捉具体的速度,只能感觉到一抹光影自眼角出现又消失,下一瞬白影已经奔到,后发先至,爪子腾空,一把便拍碎了所有箭,随即一头撞进了君珂的怀里,把君珂冲得往地上一倒,险些没闭过气去。
君珂砰然倒下,惊喜得变了调的声音已经爆发,“幺鸡!”
风声止歇,一地乱箭里,幺鸡扑倒在君珂身上,用殷勤的舌吻,来表达它的热烈思念和深情回答。
君珂瞪着身上的狗头,巨大的惊喜突然撞来,她被撞晕的脑袋,一时有点跟不上趟,半晌慢慢转头。
南边。
尧羽卫一字排开,拥卫当中手执黑色重弓的黑衣男子,明丽清越的男子的眸子,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刹那亮起,而日光,也在那一瞬间,开出漫天云霞。
他微笑,丢开手中的弓,迎着她,一个张臂待拥的姿势。
北边,一色青黑色的黑压压的军队,人数足有数万人众,当先一人似陌生似面熟,手执红色短弓,神情冷峻,见君珂看过来,立即弃弓,下马,先向纳兰述行礼,再向君珂低头抱拳。
“冀北铁钧,谢君姑娘对主上和我尧羽,燕京冀北相救之恩!”
君珂眨眨眼——竟然是铁钧!据说他带领三万冀北精锐,一直潜伏在龙泉山脉周边,想不到,他竟然和纳兰述会合了!
她挣扎着推开粘缠不休的幺鸡大头,爬起身,目光转向西边。
西边。
黑底金字大旗招展,也是黑压压数万军队,大旗下戴着铁面具男子手执短矛,轻捷地翻身,走到她面前一丈远处,单膝跪下。
那是丑福。
丑福身后,是一身戎装嘴唇蠕动的柳杏林,英姿飒爽满面欢喜的柳咬咬,双手颤抖满含激动泪花的红砚,和那些曾经和她摸爬滚打朝夕相处的,云雷将领们。
一张张脸,熟悉的脸,沧桑的脸,微笑的脸,激动的脸。
手拄短矛的丑福,昂首看着他们心中的唯一统领,云雷灵魂,漠然沉寂的眼神里,也泛出浅浅的晶莹。
随即他一抬手,手中星花灿烂,直射云霄,在半空炸开,响声震动天地。
这是云雷的旗花火箭,呼应先前君珂放出呼唤云雷的那一箭。
旗花咻咻声响里,丑福声音铮铮,响在冬日平原高旷的天空下。
“云雷十三营,前来迎接统领大人,救援来迟,统领恕罪!”
数万云雷军,眼底泪光闪烁,齐齐弯身,手按心口,轰然一喝,声音上冲云霄。
“统领大人!”
君珂的眼泪,唰地落下来。
三军汇合,君珂落泪的那一刻,远处山头上,有人举了个怪模怪样的长筒,眯着一只眼睛,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半晌他微微叹口气,颓丧地将长筒一丢,立即一个侏儒小心地接住。
“回国吧。”他不胜怅惘地摆摆手,语气里很有些不甘的味道。
有人嘿嘿笑了一声,满满幸灾乐祸。
听见这个声音,锦衣人回头,笑眯眯地看着蹲在石头上吃麻花的文臻,“喂,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文臻头也不抬,“燕军呗,反正总不会是我要找的人。”
“是呀。”锦衣人笑得欢快,“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第466章 禁恋小白兔(1)
文臻愤恨地哼了一声,将麻花咬得咔嚓响,一脸的苦大仇深。
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这混账身边!
文臻将一块麻花在嘴里细致地磨啊磨,磨啊磨,仿佛那块麻花,是某人身上的肉……
说起来这吃货也倒霉,本来已经逃脱了的,她的方向也是往赤罗,为了避免被锦衣人追踪到,她甚至肚子饿了也没敢向沿路村庄的百姓要吃的,跑了半夜,实在前心贴后背了,才拽住一个早起放鹅的娃,连哄带骗带威胁,拿半块碎银子和他换了他的早饭贴饼子。
文臻啃着贴饼子欢快地上路,留下那娃哇哇地哭——他没见过银子,以为这是块小石头,一块小石头,就换去了他娘给他炕的热腾腾的饼子!
那娃越想越伤心,鹅也不放了,爬上村外溪边的树上嚎啕大哭,学他娘日常和老娘们骂架的架势,拍着大腿从文臻祖宗几万年前的猿猴时代一直骂到她后世千代的蒙古症子孙,整整半天词儿没重复,家学渊源,风采无限,直接让路过的锦衣人听住了。
听着听着,锦衣人就笑了,亲切地拿一块牛肉换回了那块“小石头”,亲切地追回了文臻文吃货。
可怜的文吃货,成也吃货,败也吃货,要是知道自己的自由最终竟然葬送在一块碎银子上,八成得呕血三升,绝食一个时辰。
其实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吃饭不该给钱,如果直接动手抢,抢完了还煽那孩子一巴,保管那孩子闷声不吭,全盘接受。
文臻仰天长叹:难得发次善心,便遭受如此迎头痛击,兰心惠质善良绝俗的文姑娘,你要认清现实,姑娘请你再邪恶一点!
东堂掳人组在见识到三军汇合之后,无奈之下只好怏怏回国,还能怎么办?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失去,再想来一次,八成葬送的是自己。
文吃货内心是欢欣的,精神是鼓舞的,她觉得回国也好,大燕的经历简直是噩梦,这么大的土地,又没有自由,连打探询问都没有机会,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还是等自己再牛叉点,再呼风唤雨点,到时候找个人还不容易?省得被困恶魔之手,处处受制,仰人鼻息。
文吃货欢快地回国了,如果她知道自己数次和君珂擦肩而过,八成得呕血六升,绝食两个时辰。
有时候,无知是福……
东堂掳人组迅速重整队伍,杂技团变成了一群珠宝皮货商人,快速离开赤罗向边关而去,他们的队伍远远离开时,君珂若有感应,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只看见远处地平线上隐隐灰尘,随即被无数的人影淹没,两支柳第一时间冲了上来,柳杏林冲来的时候忘形,但却在离君珂一丈远处便止住脚步,呵呵地搓着手,一脸憨厚喜悦的笑容,柳咬咬却不管不顾,一把抱住君珂,“君珂!你可回来了!这阵子可把我给累死了!”
君珂听得莫名其妙,累死你?累死你啥?你一个女子,又不会武功,在云雷军中能累到什么地步?难道大爷们因为你以前身份,欺负你了?
转眼一看云雷军大爷们,爷们恪守军规,原地一动不动,但看向她们的眼神,却是温暖的,那目光落在君珂身上,是狂热尊重和喜悦,落在柳咬咬身上,却也差不了多少,尊敬喜欢,全盘接受。
君珂心中一动,转向丑福,笑道:“丑福,听说云雷转战鲁南,一路牵制朝廷兵力,战无不胜,这可辛苦你了。”
丑福淡淡道:“统领您谢错人了,这可不是末将的功劳。”
君珂一抬头,看住已经放开她,在一边咬着红唇微笑,突然有点羞赧之意的柳咬咬,慢慢瞪大了眼,“咬咬,是你?”
柳咬咬对她亮出雪白的牙齿,得意地道:“承蒙夸奖,幸不辱命。”
君珂哭笑不得——这得瑟丫头,我还没夸你呢!再说我什么时候将云雷托付给你了?
“有没有发现人数多了?”柳咬咬得意洋洋一指身后。
君珂早已注意到,云雷军人数确实超过了当初,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竟然有五万之数。
“五万八千九百人。”柳咬咬笑声清脆,“鲁南啊,真是个好地方,这两年鲁南陷入王权争夺,从最早的世子兵变开始,到后来诸子各自拉出私军争位,乱成了一锅粥,鲁南的青壮年,很多都被拉夫当兵,加入各个王子的麾下,和自己的同乡兄弟作战,而连番战火赋税日重,又逢上接连两年的旱灾,死了很多人,朝廷收回鲁南藩后,各王子伏诛,这些被临时拉来的小兵被打散,等他们回去,家里人多半已经死于战火或饥饿,很多人家破人亡,无处可归。”
君珂一眼扫过去,果然队伍中很多陌生脸孔,此时人人眼底泛出泪花,神情悲愤。
“咱们转战各地,从鲁南各小城穿进穿出,以战养战,从无敌手。”柳咬咬笑嘻嘻凑到君珂身边,“这些人已经没有牵挂,也不愿意再留在鲁南,鲁南各王子已经被打为叛逆,他们就是逆军从属,反正都是逆,不如跟我们逆,反正鲁南活不下去,不如去关外重新博一份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她对着君珂眨眨眼,君珂忍不住笑了笑,确实,这当真是难得的生力军,最关键的是,这些人不是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而是经历过鲁南经年内乱,在死尸堆里最后活下来的那一批,这些人的战力和实战经验,未必弱于云雷。
第467章 禁恋小白兔(2)
君珂心中欢喜,慢慢转头,看着南边纳兰述的方向,纳兰述笑意淡而温暖,微微张开手臂,用一种包容的目光看着她。
君珂笑笑,脸有点红,瞟瞟身后那一群,瞟瞟尧羽那一群,头低了下去。
“装羞涩呢。”柳咬咬撇嘴。
“装纯情呢。”许新子嗤鼻。
柳杏林一把将柳咬咬拽了回去,许新子被突然不知道哪里飞出来的石子咯了脚。
纳兰述早在意料之中地笑,将手收回,做了个拍头的姿势。
君珂仰起脸,眼神晶莹。
只是这么目光一接触,只这么随意一个动作,她原本想好的满腹解释的话,突然就不想再出口。
有什么必要呢?他的眼神,那么透彻而明白,毫无怨怪。
那是他的天空,飘荡着属于她的云彩,日光投射,清澈如水,不受世间风雨雷电,卷掠浸染。
而她要做的,是在今后的日子的,更坚实地走下去,每个脚印,都是未来。
目光相碰,晶光一闪,各自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随即纳兰述含笑带尧羽退了下去,铁钧也微微退开,留下被四面包围惶然惊惧的燕军。
君珂回首,黑发在长空下匹练般一甩,对着她再次重逢的云雷军,发出了建军以来,属于她的第一次的作战命令。
“战!”
大燕鼎朔三十三年十二月十一,云雷冀北在鲁南边境赤罗城外合军,当日,云雷第一次在平原上与燕军正面作战,大败燕军,斩杀八千三百余人,其余两千余人就地逃窜,云雷随后冲入赤罗县城,打开军械库和当地粮仓,补足余粮和武器后,穿城扬长而去。
当日,传说中百战百胜的云雷统领君珂,也是第一次没有戴铁面具,正式出现在云雷对大燕的战场上,这位少女统领,继当日武举成名名动燕京之后,再次以自己的兵锋之利,毫不容让地撞上大燕之盾,铿然作响,四海震荡,一战成名,震惊天下。
当云雷黑底金色的旗帜拂过鲁南大地,激荡的风云呼啸作吼,在这次正面碰撞之后,云雷一改往日隐蔽诡异的作战作风,大开大合,疾行狂掠,迅速穿越鲁南边境。
周边各国和大燕的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在这一批铁军之上,两军合并,人数并不十分多,还未达十万之数,但都战力惊人。冀北三万铁军,本就是冀北最为精锐的力量,历来都是选军中百战精英,以一当十也无人可敌。当初成王为了保护自己的爱妻,不惜派出麾下精英,无形中倒成全了自己,为冀北留下了最要紧的火种,而成王妃在进入尧国之前,高瞻远瞩,及时安排并保护了这三万军队,终于顺利移交到纳兰述手中,冀北铁军,勇悍凝练,沉稳扎实,如一柄锋锐内敛出不空回的金枪;
而云雷,建军虽短,训练方式却奇特,处处挑战人类极限,经历当世名医不断以草药固本培元,人人体质非凡,经历君珂对人体经脉骨骼的教导,十分擅长伤人要害和自保避开要害,更有对大燕的极致仇恨作为推动,杀人如切菜,到哪都是横劈竖砍,血海翻波,是一柄刃面光寒的悍然重锋。
再有最擅长刺探隐匿,武器诡异的尧羽,绝世斥候部队,绝世作战高手,绝世刺杀狂人,诸般阵法方略技艺无一不通,是一柄灵活而光芒四射的利剑。
这样三股力量,组合在一起,说是人间最强武器之一,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支军队,到哪都是人人警惕的对象,眼看这些刀枪便要冲出大燕地域,刺向周边地域,周边各国汗毛都已经竖起,凛凛盯着这支合军的动向。
各国都铺开地图,分析着这支合军可能的走向,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并不一样,云雷要回云雷城,而冀北铁军必奔尧国,但在这之前,路线的选择,却有很多种。
“他们既然在赤罗合军,短期之内,面对追杀,不会分军。”鲁南首府仰化城,一身淡金锦袍的纳兰君让面对舆图,据桌而立,手指在鲁南赤罗城位置,轻轻画了个圈。
年轻的皇太孙,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久久注视着赤罗两个字,眼底泛出淡淡的苦涩。
“他们暂时不会分军,那么必然在穿越鲁南之后,经过流花郡乌昌府,之后,到达西鄂。”西鄂亚木城,大君神照宫内,一名瘦削红袍男子,手指指住了西鄂的位置,“祭师大人,你觉得西鄂是否应该放开国境,让这批复仇军队通过?”
他身侧,殷山成神色凝重,半晌道:“大君殿下,我西鄂北接羯胡,两国都是游骑民族,我国虽然比羯胡皇权统治有力些,但国境之说,也等同虚设,尤其现在盘踞在国境南的天南王,仗着地域特殊,矿藏丰富,手下有一批异士,向来跋扈睥睨不可一世,您要知道,如今这国境开与不开,已经不是神照宫的命令,便可以决定了。”
瘦削青年悠悠叹了口气,半晌道:“天南王么?云雷冀北合军么?呵呵……那就先拼个你死我活吧!”转头笑看殷山成,道:“祭师大人此次杀一个区区女子,竟然中途退出,无所作为而回,真是令本王十分意外。”
殷山成苦笑一声,没有解释,那瘦削男子唇角撇出一抹冷笑,淡淡道:“一介女子,何必那许多忌讳?她要来,便来吧,我西鄂如此广博的土地,定然愿意葬她一把白骨。”
“大君不可掉以轻心。”殷山成淡淡解劝。
第468章 禁恋小白兔(3)
那瘦削男子冷哼一声,眼神轻蔑。
“这批合军有可能到达西鄂,之后穿西鄂而过,进入羯胡,然后可以在羯胡分兵,云雷直奔云雷高原,冀北军直奔尧国,冀北军虽然绕了点路,但羯胡西南离尧国国都最近,从那里直插而入,直袭尧国国都,从时日上算,正好和尧国国内沸反盈天的起事相呼应,可以两方夹攻,将盘踞都城的华昌王,堵死在国都之内。”羯胡那蒙草原,一座金顶巨帐之内,一个高帽胡袍男子,对着一尊巨大的木桩,喃喃自语。
那尊木桩宽阔足有半丈,上面用粗犷的笔法雕刻着天下舆图,在鲁南边境方向,已经刻上了一个巨大的青黑二色箭头。
“天授大王陛下。”一个黄袍大汉小心翼翼地道,“您的熊血已经准备好了,是要现在喝吗?”
“闭嘴!”那高帽男子一把便将黄袍大汉拍到帐篷口,“喝什么喝!没见火烧眉毛了吗?”
那黄袍大汉看看舆图,箭头离羯胡还远着呢,这就火烧眉毛了?
“这个分兵计策虽然好,但是前提是,能在我羯胡境内,顺利分兵!”高帽大汉转眼又陷入了思索,“查答木儿,你说,他们能在我这里分兵吗?”
黄袍男子查答木儿抖了抖——他们这位大王的脾气,是全天下最难摸得着的,他的问话,有时不能答,有时不能不答,有时上次能答的,下次又不能答,答与不答,常常后果都是一条命。
羯胡为此新创歇后语:大王问话——等死吧。
“大大大王……小的以以以为为……”查答木儿浑身抖颤,绝望地等死,一句话还没抖完,高帽男子突然大吼一声,“叫你准备的熊血呢?怎么还没来?”
哐当一声,巨大的木桩被踢翻,黄袍男子被踢了出去,身边,一盆热腾腾的熊血。
那高帽男子一仰头,端起熊血,咕嘟嘟喝个干净,也不擦掉满嘴的血迹,大喝:“查答木儿!死哪里去了!本王上次交代的,要把野牛族全员捉来的事情,你办了没有!”
倒霉的查答木儿早已被踢晕,哪里还回答得出来……
高帽男子哼哼两声,一把脱了外衣,露出一身发亮饱满的腱子肉,开始运气,熊血在体内流转,这人身上块块肌肉微微凸起,光泽幽亮,那些粗大的血管和饱满的肌肉,让人感觉到底下蕴藏着惊人的浑厚的力量,时刻等待爆发。
半晌这大汉站起,赤着的上身在寒风中毫无抖索,盯着那巨大的木制舆图,忽然一拳轰了出去。
“啪。”
一声巨响,舆图之上,青黑二色箭头的位置,被劈得粉碎,一个厚达尺半的大洞,霍然出现。
巨洞里,露出高帽男子狰狞的脸。
“敢来?”他狞厉地冷哼一声,“叫你有来无回!”
周边诸国对合军动向的猜测,连几千里之后的路程都替他们给算完了,君珂却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合军冲出鲁南边境之后,并没有立即进入流花郡,反而拐了个弯,转到了流花郡西侧的西康山附近。
按说这时已近大燕边境,前方没有可挡之敌,应该一鼓作气冲出去才对,所以这一停,令所有关注这支军队动向的势力,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仰化城内,纳兰君让接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大燕皇帝对他上书的答复,纳兰君让前不久对皇帝提出了“放狼归山”的计策,认为合军其实不足为虑,冀北铁军目的就是尧国,不如先让尧国华昌王对其进行消耗,想必冀北铁军经过大战,就算最后夺得胜利,也必然元气大伤,到时朝廷再出兵收拾,轻而易举;另一方面,云雷的目的只是要回归云雷高原,回归之后,云雷高原和大燕相隔羯胡,千里迢迢,远兵不利,未必会回头和大燕做对。
当年大燕入关时,羯胡还没成气候,大燕穿沙漠而过,直奔富饶关内,现在羯胡势力扩张,云雷军要想再打回来谈何容易?
而现在大燕正和东堂南齐都有摩擦,实在不宜再分兵和云雷缠战,就让这两只狼,先去和别人厮杀吧。
纳兰君让的上书,获得了大燕皇帝的首肯,这封便是答复的圣旨。
看完皇帝的答复,纳兰君让慢慢将圣旨收起,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君珂。
我只能做到如此。
为我大燕江山,也为你我不致立刻成生死之敌。
君珂。
那日我并非毫无神智,发生的一切,我隐约记得。
你绝了我的恩,便是断了日后的路,天涯再见,你死我活。
我不惧战场之上杀人百万,却终究不愿看见你对我挥起屠刀。
且让,此君。换一个暂时和平,天地寥廓,看你背影远走,在大燕独自品尝孤独的风。
拆开另一封军报,却是侦查到的君珂目前的动向,关于她莫名其妙停军西康的军情。
纳兰君让也愣了愣,低低道:“西康?怎么会绕道到西康?目前西康边军驻军是……”
他霍然将军报往几上一拍,唰地站起身来,“糟了!”
“胡了!”
仰化城纳兰君让变色大喊,西康府城外云雷军临时驻扎的军营里,君珂哗啦一下推倒麻将。
她两眼发光,神情兴奋,手指连搓,动作猥琐。
作为新一代的搓麻高手,来异世两年居然到现在才能一解对麻将的相思之苦,君珂泪如雨下,怀抱赌资,仰天长叹:“风萧萧兮易水寒,一条白板入梦来,英雄,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啊!”
第469章 禁恋小白兔(4)
柳咬咬愤然一把推开白玉麻将,大叫:“再来!”
“谁有闲工夫理你?”君珂站起身,点点头,“三局十二场,输了八场,嗯,这倒退的水准,够混了。”
然后她退到帘后,过了一会出来,众人转头一看,齐齐“哗”地一声。
帐篷正中立着笑微微的少年,白衣如雪,风姿清越,个子虽然矮了些,但身形的清瘦弥补了这份不足,反而看起来皎皎如瘦月,如承雪的青竹,半卷的帐帘越过冬日的风,将他的鬓发吹起,他含笑伸手轻轻一挽,优雅而略带女子的媚,看到人屏住呼吸。
“哪来的丑八怪?”柳咬咬托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眼神充满嫉恨,还有点小小嫉妒,思考着自己如果穿上男装是不是也有这风姿?应该更俊吧?不过低头一看自己窄窄肩膀大大的胸,圆滚滚的臀和不高的个子,再摸摸自己那粉白柔润的脸,半晌不得不颓然承认,她就算扮成男装,也是粉嫩可爱系,万万不能有君珂的优雅英气的。
“胡说。”老实孩子柳杏林立即反驳,眼神发亮,“小珂,从来没见你穿过男装,真好看……哎哟!”
桌子底下不知道谁踩住了他的脚,一碾、二碾、碾到老实孩子白了脸。
“确实丑。”一直黑着脸嫌人多的纳兰述,唰地站起来,一把牵着君珂向外走,“为了避免这么丑的人给你们带来痛苦,我牺牲一下带走了。”
“哎哎我还没翻盘呢!”根本没抬头,专心数赌本的许新子,这才后知后觉跳起来,可惜君珂早已脚不点地被纳兰述给拽跑了。
两人出了门,门外已经站了一排云雷军,不是云雷嫡系,是后来在鲁南招收的新兵,排成几个百人阵,等在帐篷外。
一个白脸汉子奔了来,在君珂身前一个军礼,“禀告统领大人,云雷第七营第八分队第三四五小队,集合完毕,等候指示!”
鲁南招收的新兵,都被打散了编入云雷各营,而优秀的嫡系云雷士兵,现在基本都是负责各级管理的队长小队长,柳咬咬不仅擅长作战,居然还擅长管理,君珂已经问过她哪里学来这些东西,柳咬咬笑而不答,君珂也就没有再问,只要她愿意,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好。”君珂一笑,“兄弟们不必紧张,不是什么要紧任务,你们按吩咐做就行,等下我要出去,你们分批进城,听我号令行事。”
“是。”
纳兰述和君珂各自上了一匹马,君珂带了丑福,纳兰述带了晏希,四人直奔西康城而去,一进城门纳兰述便道:“丑福,你觉得人多不多?”
“多什么?”丑福疑惑地四面望望,“没什么人啊。”
“多。”晏希上前,面无表情一把拐走了他,“主子,我们要逛街。”
“好。”纳兰述正色点头,“可以在合理距离内进行合理范围内的逛。”
晏希抿嘴,点头,将丑福夹在腋下走了,丑福挣扎,抗议,拳打脚踢,拒绝被夹……无果。
“小珂。”纳兰述肃然对一脸警惕的君珂道,“你觉得咱们的计划可行不?”
“我觉得没问题,”君珂发现人家一本正经,根本没有试图靠近,立即便有些讪讪的,急忙投入到正经讨论中,“西康是西康大营所在地,是大燕西北一线的大营之一,更是当年向帅大营所在地。军中部将,多为向帅亲信,向帅死后,接任者是他最亲信的部将钟元易,在此盘踞多年对抗西鄂羯胡,势力雄厚,极得军望,据说钟元易是向帅生死吻颈八拜之交,正仪之死,于情于理,都要通知他真相。”
“是啊。”纳兰述长叹,随手把住了她的肩,“就不知钟将军反应会如何?”
君珂丝毫没有注意到肩头的禄山之爪,沉思道:“正仪活着的时候,曾和我说,要去找叔叔伯伯一起造反,当时我笑她幼稚,诸将军经营多年,各有羁绊,怎么能跟随她抛弃一切干这杀头勾当?可如今正仪死了,而当初送正仪入京的,正是钟元易,他如果得知真相,必然雷霆震怒。”
“我看也是。”纳兰述叹息着手往下移,从君珂的肩膀移到手臂,“向正仪死后,朝廷紧急对各处边军将领进行调换,但向帅当年声势太大,半数以上大燕将领都出于他麾下,换来换去,还是差不多,而钟元易在西康多年,更是根基稳厚,朝廷没有合适理由,连换也换不成,这倒给了我们机会。”
君珂点头,认真地道:“正仪的尸首,云雷一直好好保存着,为此不惜抢掠三城,寻到了玄冰棺,就算钟元易不肯报仇,最起码,他也该把正仪的尸首,归葬她父亲身边。”
“你也太好说话,钟元易这次识相便罢,不识相?直接叫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纳兰述冷哼一声,手从君珂手臂一滑,落在了她的腰,满意地搁那不动,“流花许氏不是偷偷给了你密信吗?什么内容?”
君珂隐约觉得腰上有点异常,转眼又被这话吸引注意力,答道:“只有八个字,‘老而弥辣,先攻其子’。”
纳兰述“嗯”了一声,突然转了话题,“小珂,这西康虽是军城,看起来倒热闹。”
四面街市,人流不息,将近年节,各处集市更是人头涌动,道路两边排满摊贩,满地里窜着挎篮叫卖花生瓜子的小孩。
君珂注意力顿时又被这繁华吸引,笑吟吟一路逛过去,道:“是啊,两世为人,我今天居然是第一次逛街。”
第470章 禁恋小白兔(5)
纳兰述挑挑眉,心想君姑娘你这是第一次陪我逛街才对,忽然眉毛一皱,道:“两世为人?”
君珂呃了一声,心想心境一松就说漏嘴了,连忙道:“哦,我说的是两地,嗯,就是冀北遇见你之前,我也没逛过街。”
“为什么?”纳兰述的手,温柔地搁在君珂腰侧,四面有人发现“这对少年”的怪异,纷纷侧目,纳兰述眼光淡淡瞥过去,那些人都觉得连眼睛带心头,都仿佛被针所刺,赶紧远远让开。
君珂此刻只想着补救,人在编谎话的时候思维总是无暇他顾的,摸了摸脸道:“嗯,以前被一群古怪老头子困着,说我骨骼清奇,人间少有,必须要好好研究,以便培养出更多的绝世人才,所以我自小没有出门一步,都在一个屋子里,他们要来研究就研究,不来我就乖乖等着,小白鼠一样的生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黯然。
身边的纳兰述没说话,君珂低着头,心想他必然是感同身受,会不会为我一掬同情之泪?嗯,大街上众目睽睽他落泪,必然不愿意被我看见,我还是照顾一下他的情绪,不要看他为好。
一低头看见纳兰述搁在她腰上的手,眉头一竖怒从心起——这贼心不死的混账!不知道两个男人大街上搂腰很难看吗?正要恶狠狠将他的手甩下去,忽然想起此刻纳兰述正“忧伤泫然,感同身受”,心中一软,抓住他的手便柔和了点,准备轻轻地,温柔地,不伤他自尊地,放下去。
正在那轻轻、温柔、不伤自尊地慢慢拉,忽然听见头顶那货长吁一口气,喃喃地,神往地道:“这都什么人呀……”
君珂含泪,心想您开骂了?唉,不要骂太厉害,小小骂一骂我也很感动了……
“这都什么人呀!真是太幸运了!”纳兰述表情怅惘,充满神往,“这么好的事儿,怎么没轮到我?我也想这样的好日子,小珂被我金屋藏娇,我要来研究就来研究,我不来她就乖乖等着,像小白兔一样温柔,像小白兔一样柔软,像小白兔一样依恋我,像小白兔一样雪白好摸……”
“……”
半晌一声低吼。
“纳、兰、述!”
临近年节的西康城大街上,忽然听见了一声闷雷,随即刮起了两道旋风,一道白的闪电恶狠狠踢出一脚,闪电般穿入人群,一道黑的原地跳起,尾随而去……
半个时辰后,城南一个地下赌场,迎来了面沉如水和君珂和一脸肃然的纳兰述。
赌场庄家殷勤地迎了进去,目光发亮——这俩人气质尊贵,年纪又轻,进入赌场时的眼神步态,很明显是从来不涉足这类场所的新人,八成是哪家公子哥儿,来这里开开眼界玩玩手,这是最好宰的那一类人,有钱,要面子,有后台,稍稍一榨,就是一座金山银山。
庄家赶紧将两人带到雅室,开出最大的盘赌,坚决要把这对菜鸟给榨到笑着进来哭着出去,至于这俩小子有没有钱,会不会赖,后台大不大,他可一点不担心,在这西康城,再大的后台,大得过咱的吗?
该赌场的首席庄家进了雅室,第一眼就盯在了纳兰述身上,在他眼里,这小子可不一定就是个新手,有种人气度天生,看骰子的神情再冷漠,眼神底那种掌握一切的睥睨之态,依旧熠熠在目,第一眼盯住了骰子的质地,第二眼盯住了他手里的骰盒,盯得这位出千老鸟手一颤,竟然觉得心虚。
不过这位庄家很快就诧异了,出来赌的竟然不是这刃锋暗藏的黑衣少年,而是那个一看就是真正新手的白衣少年。
君珂搓搓掌心,一脸跃跃欲试,她可不知道纳兰述连赌术都精通,在她的计划里,她才是今天的赌王,赌输之王。
纳兰述也不会出手,他在热孝中,涉足这类场所那是因事从权,亲身赌博万万不能,不然这赌场从上到下,想穿件裤衩出去都难。
“万年老坑玻璃种!”君珂财大气粗,啪地甩出一块翡翠,“小爷的赌本,先押这个!”
庄家探头一瞅,眼睛便亮了,这么一大块水色极好的翡翠,价值万金,果然是个羊牯!
骰子滴溜溜转,瓷盅答答脆响,庄家眼睛越来越亮,“公子,本赌场开局规矩,第一局,要比猜大小。”
“行!”
庄家笑得更开心了,他一手听声辨数绝招,西康无人可及,以往用这一手,不知掏空了多少人的家底。
六粒骰子盛在瓷盅底,骨碌碌乱转,庄家屏气凝神,横摇竖撞,手势如风,蓦然“啪”地一声,向下一盖。
狞笑浮在脸上,正要说出点数赢了那翡翠,君珂头一抬,眼底金光一闪。
“三个六!”
庄家一怔,君珂手一伸,盖子被她抢先掀开,骰子鲜红的六点朝上,三个六。
“哈哈哈我赢了!”
雅室里响起君珂欢快的大笑,庄家神色震惊,随即恢复平静——瞎猫撞上死老鼠,这种事以前也是有的。
才不信你次次赢!
骰声不断,清脆如急铃,庄家凝眉闭目,集中全部精神。啪啪啪啪,一连串盖盅之声。
“二个六一个一!”
“三个一!”
“三个四!”
庄家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君珂报得一次比一次快,她完全不懂骰子,不知道那些点数代表的术语,但无论如何,数出来的点数,完全正确。
第471章 禁恋小白兔(6)
庄家脸上冒汗了。
其余雅室的赌客也跑来了,纷纷跟押。
更多的人看热闹——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猜骰子这等高深技巧一猜一准,却连点数代称都不知道?
“一二三!”最后一把啪地压下,君珂报数声同时响起。
她面前筹码成山,难以计数。
四面哗然惊叹。
庄家脸皮抽搐,汗珠滚滚而下,有人快速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庄家吸一口气,蓦然神色凶狠,冷冷道:“公子真是善于藏拙!今日我等领教,下一局不宜再猜,咱们比掷大小如何?”
“为什么不继续玩这个?”君珂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输了就不肯给我玩下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我城南赌场,我们的话就是道理!”
“那不行。不行不行。”君珂还是摇头,“我不会掷骰子,我只会听。你逼我以己之短对你之长?你想得美。”
“你会听?你会作弊吧?”庄家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人一拳擂在桌上,“说!你怎么作弊的!”
“哎呀!”君珂一声惊叫,她放在桌边的那块翡翠,被这一拳擂起,落地碎成两半。
她呆呆看着碎了的翡翠,不动了,那模样完全就是被那凶悍的一拳,给吓傻了。
半晌扁扁嘴道:“我没有作弊……”
“嗯?”巨大的拳头伸到了她鼻尖,手腕转动着,骨节格格地响。
君珂皱皱眉——好臭。
一直默不作声闭目养神的纳兰述抬眼看了看那拳头,心想切下来喂幺鸡幺鸡吃不吃?
在君珂面前耀武扬威转手腕的大汉,忽然觉得手腕冷飕飕地,像是被什么利器给戳了一下,仔细一看什么都没有,心中打了一个突,冷哼一声将手收回,杀气腾腾瞪了君珂一眼。
君珂吸吸鼻子,向后缩了缩,低低道:“欺行霸市,无耻之尤……”
“你说什么!”
“我说。”君珂赶紧道,“咱们赌大小,赌大小。”
她此刻终于服软,庄家倒松了口气,原先还担心是谁家高手故意来搅局,今日要有一场麻烦,如今看来,这小子完全就是傻不懂事不识抬举,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客气了!
庄家眼底闪烁着凶光——这西康城内,谁敢在咱城南赌场这样疯赢?来来去去,敢不给咱家公子一点面子?赢了这么多还不肯收手,好言相劝还敢拒绝?城南赌场开业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给面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公子爷今天就在赌场,城南赌场的面子不能落,等下不管这小子是赢是输,都扔进执法营里,弄他个死去活来,再让家里出尽家产,磕头赔罪来领人!
“赌大小!”
一声招呼,继续开赌,众人兴致勃勃围观,都以为猜大小那么牛的这少年,掷骰子一定不在话下,正期待看一场龙争虎斗,谁知道一路观战,脸色渐渐变了。
输!输!输!
好大一只羊牯!
无论比大还是比小,必然输。
众人抹汗——猜大小准到惊人,比大小衰到惊人,大爷好歹你掷赢一次呀。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神一样的猜骰子,猪一样的掷骰子!
君珂面前山一样的筹码渐渐塌下去,高山变成土包,土包变成小丘,小丘变成平原,平原上寸草不生……
君珂开始打欠条,借筹码,伸袖子频频抹汗,又输了一刻钟,她跳起来,将骰子一掷,“不玩了!”
“承惠一百八十九万三千九百零六两。”庄家阴恻恻地笑,“六两零头给您抹掉,余下数额,请这位少爷立即赐下。”
“这么多!”君珂瞪大眼睛,对纳兰述吐舌头。
粉红的舌头,娇俏地在红唇边一卷,无意中的诱惑最引人,纳兰述身子一直,眼睛一亮。
转眼脸又黑了下来,森冷地环顾四周——人太多了!早该杀了几个!
君珂可不知道自己一个装模作样的动作引得某人荡漾而又愤怒,转过头,呐呐对庄家道:“可是我没有这么多钱……”她捡起碎成两半的翡翠,捧在掌心,“我就带了这块,还被你们给摔碎了。”
“你想赖账?”庄家狰狞地笑起来,先前被君珂压着不断输的怨气,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一把就将碎了的翡翠打飞在地,翡翠碎成无数晶绿小片,被他的靴子狠狠碾成粉碎,“小兔崽子,你来之前打听过没有?我城南赌场,有赊欠的前例吗?来人——”
君珂眼神一闪,纳兰述直起身子。
终于来了。
先赢,赢出对方火气,再输,输出对方骄气,先头被压抑下的火,一旦有机会爆发,那可是加倍的。
钟元易老而弥辣,据说为人却是正直,他妻子早逝,只留一子,宠爱非常,这个儿子偏偏还身体荏弱,所以钟帅对他是放任不管,你好我便好。
城南赌场威势赫赫,却很少当面欺人,就是因为这赌场是钟公子私下产业,不想闹出事给他老子知道,事实上,凭他钟公子在这坐镇,也没谁敢真惹城南赌场。
君珂和纳兰述不想和老钟开战,但是以他们的身份,要想不动声色不引人注意接近钟帅,也不是件容易事,他们的目标是先控制住这位钟公子,有了小钟,不怕引不来老钟。
在流花许氏提供的消息里,这位钟公子深居简出,性情怪异,他长年呆在赌场的一个密室里,但赌场的人很少有人能见到他,据说场子被赢得要倒闭了,他没出现过;场子被砸了,他也没出现过。顶多事后让人去把砸场子的人都杀了,要他出来,不容易。
第472章 禁恋小白兔(7)
两人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又赢又输,都到极端,看你有没有兴趣,只要你露头,嘿嘿——
四面清场,从未被挑衅过威严的赌场中人,围逼过来。
君珂神情怯弱,眼底隐隐闪烁着兴奋的光。
纳兰述看也没看这些人,眼角只扫着赌场其余地方。
眼看围攻将起,忽然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叫那个又赢又输的哭丧小子。”那人声音软软,但充满生杀予夺的傲气,“一步一跪,上来见我。”
君珂笑了。
她最喜欢看人家装13了。
你装,叫你装。君珂定律:装13装得越凶,往往摔得越惨。
“你是谁呀。”她仰头看空荡荡的楼上,“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哦,怎么能跪着去见你?”
四面静了静,随即响起一阵大笑,充满讥嘲的意味。
“有身份?”
“凭你也配说有身份?娘的,你懂什么叫身份?”
“在这西康地界,任你天王老子,也大不过咱们公子的身份!流花郡守来这里,也得给咱们恭恭敬敬!”
“这小子大概以为一个财主儿子就算身份吧哈哈。”
“在公子面前谈身份?就像到那什么天下第一名妓柳咬咬面前卖咬……”
“放屁,你这混账,柳咬咬那种下贱女人,你也敢拿来和公子比?”
“啊小的该死,小的说错话,自打耳光!”
“……”
君珂一开始还似笑非笑地听,渐渐脸色就沉了下来。
以她的心性身份,这些人说再难听,不过当笑话听而已,然而这些人最后,却辱及她的朋友。
侮辱她两句她还未必计较,侮辱她真心喜欢敬重的朋友,不行!
君珂已经开始磨牙,思索着如何教训这群混账,突然嗅到一股浓烈而熟悉的气味,随即便听见门口“嗷唔”一声,低吼如雷,梁柱桌子一阵微颤,随即一道雪白底泛着银光淡蓝的光影闪过,砰一声闷响,一群大汉倒了一半。
君珂眼一瞄,倒下的,全是刚才侮辱柳咬咬的,真好,省事。
四面又静了静,这回的寂静有点诡异,人人张大嘴头发直竖,惊骇得向后退了一步。
厅中地面,幺鸡同志横躺在几条大汉身上,舒坦地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把最近又肥硕了许多的身体拉得长长,前爪惬意地抓了几爪,一个大汉裤子便破得千疮百孔,一条条血痕血淋淋;后爪蜷了几蜷,一个大汉的屁股便开了天窗。
幺鸡爽歪歪地躺着,爪子托着下巴——这人体弹簧床确实不错,比跟着太史睡的板床幸福多了。
幸福的幺鸡开始打滚,左翻翻、右翻翻、俯卧撑、仰卧起坐、后屈式、前屈式、骑马式、平板式、眼镜蛇式、祈祷式……
全套狗式瑜伽,起伏不休,被压着的倒霉蛋每次想起身,幺鸡必然重重落下,把自己充满浓烈气息的狗毛,堵在人家鼻孔里。
它全套动作做完,大汉们的挣扎呜咽已经越来越弱,脸色发青,进气少出气多。
君珂盯着幺鸡拉风的动作和**的神情,不忍地扭过头去——这货我不认识它!
“这狗好!”楼上的人软绵绵的声音突然振作了些,充满了惊喜,“是你的?很好,献上来,可以免跪。”
“不认识!”君珂头向左一扭。
正得意洋洋望着君珂等待表扬的幺鸡同志立即炸毛了。
不认识哥?
哥也不晓得你哪根葱!
“噗。”幺鸡吹了吹嘴边毛,头向右一扭。
君珂给它递眼神——小样!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咱们要低调,低调到进了西康大营,到时候姐保证你耍足威风。
幺鸡扭头——不,低调不符合哥的气质。
回去有肉吃。
不,腻了。
等下带你逛大街。
不,哥自己有腿。
回去扣你肉!三天吃素!
切,别人会给。
我发话,我看谁敢给!
切……嗯?
幺鸡的狗头转了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紧了君珂,似乎要研究清楚这货到底是在威胁还是当真,君珂用坚决的、勃然的眼神告诉它——你可以试试看?
一人一狗对视半晌,幺鸡缩了缩脖子。
咦,几个月不见,君小珂好像气场变强了?
宁可没面子,不可食无肉,幺鸡慢吞吞爬起来,爪子左踢踢,右踢踢,把几个被压得半死的大汉踢起来,甚至还讨好地用尾巴,替一个满脸鼻血的大汉把脸擦了擦。
它那粗壮的尾巴,气息浓郁的狗毛,以及妖艳的菊花在人家嘴前摇摆生姿,可怜那位享受幺鸡同志殷勤伺候的大汉,一动不敢动,咬牙等幺鸡擦完,粘着一嘴狗毛,奔出去狂吐……
“把我家狗送上来,就可以免掉我欠的赌资么?”今天的主演君珂,还是天真单蠢地仰头问。
楼上人轻笑一声,语气里几分兴味,“你还真好玩……来吧,让本公子看看你。”
纳兰述突然皱了皱眉——这小子,语气轻浮!
转眼一看四面赌场守卫突然变得暧昧的神情,心中不由一动——不会吧?难道……
君珂浑然未觉,她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见到这位西康第一宝贝,据说钟元易很少回府,日夜都在城西北西康大营,要见他,要么闯营,要么就是通过这位宝贝蛋带领,君珂不想闯营耗费实力,所以这位钟公子她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