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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千金笑txt下载     千金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0章 让我需要(4)

    半个时辰后。

    天阳城一座普通民房的后院水缸,突然移动开来,许霖山背着一个大包袱,从里面爬了出来。

    “好险……”他抹了把冷汗,恢复了地道口,“差点就死在王府,幸亏当初王爷告诉了我这个密道……还是赶紧走吧,冀北不能再留了。”

    他刚刚转身,脖颈突然一凉,什么尖锐的东西,森冷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一个人声音清脆,冷冷地问:“你要去哪里?”

    这是发生在成王府的一个小插曲,此时看来不过是两个小人物的命运,尚未有人料及其影响深远。

    成王府别院里,沈梦沉淡笑如常,不过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不过那一两人,只是便是那一两人,还总要逃出他的天地去。

    那怎么可以?

    “你。”沈梦沉衣袖一拂,一个软瘫在地的侍女便被他牵了过来,“那边桌上有笔墨纸砚,你拿去,请雪地里的女大侠写封信。”

    那侍女浑身一抖,但此时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连看也不敢多看沈梦沉一眼,战战兢兢将笔墨纸砚捧了过去,手抖得墨汁都泼洒了大半。

    “姑娘……”她蹲在君珂身边,颤抖地低唤。

    君珂抬眼看看沈梦沉,冷笑,“你又要搞什么花招?”

    “我在想。”沈梦沉手扶雕栏,仰首向天,悠悠道,“是让你写婚书呢,还是绝笔?你认为,哪个会让纳兰述更有兴趣?”

    “我想他最有兴趣的,是你沈梦沉的死亡文书。”

    沈梦沉理也不理她,自顾自在那思考,半晌微笑,“有了。”

    “这么写。”他笑吟吟伏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看躺成八字的君珂,“君珂沈梦沉,今予结缡之喜。愿琴瑟合御,百年静好。”

    君珂嗤笑一声。

    “然后再加一行。”沈梦沉若无其事,“生不能与君同衿,死当魂梦相托。长天裂,锦水汤,青锋现,与君诀。”

    “下一排要写得凄艳点,歪歪扭扭点。”他微笑,抚掌,“君姑娘婚书与绝笔相合;纳兰述热血共小命齐送。妙哉,妙哉。”

    君珂心中发冷。

    沈梦沉的毒,从来就没有尽头。

    单单一个亲笔婚书,纳兰述也许会受打击,但他不会认为这是她君珂的意思,但如果歪歪扭扭加上绝笔,纳兰述一定会想到,君珂被逼亲,然后要在婚礼上自尽。

    只要纳兰述接到这婚书绝笔,必定自投罗网。

    四面静寂,风声凛冽,沈梦沉微笑望着君珂,眼神却冰冷。

    君珂突然也笑了笑。

    “沈梦沉。”她淡淡道,“主意很好,但也得有人去做。你今天有本事就砍下我的手,拿了去写这狗屁婚书绝笔,要我亲手写一个字?”

    她哈哈一笑,一字字道,“你、做、梦!”

    “哦?是吗?”

    沈梦沉含笑望着那个一直发抖捧着笔墨的侍女,“你瞧,你侍候的差事,可不成哦。”

    哗啦一声笔墨坠地,那侍女软瘫在地涕泪横流,“姑娘你……”

    “沈梦沉你别——”君珂厉喝。

    “嘶。”

    “啊——”

    **辣鲜血泼溅上脸庞,君珂唰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一片湿热,浓郁的血腥气透入鼻端,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下来,压在她的身上,血腥气更重更浓,远处沈梦沉轻轻道:“哎呀,又死了一个。”

    君珂的牙齿,陷进了下唇里。

    “你。”沈梦沉看看天色,已经一天了,这样的雪地里,正常人呆久了也会受伤害,他眼中阴鸷之色一闪,回头看另一个侍女,“去伺候。”

    那侍女眼泪唰地流下来,身子向后便倒,沈梦沉衣袖一拂,她便再也倒不下去。

    “想活命,就劝她动笔。”沈梦沉的声音,毫无感情。

    那侍女绝望地挣扎着爬起来,取了另一份笔墨,一步步挪到雪地里,还没走近,就跪了下来。

    “姑娘!姑娘!求求您!求求您!”她拼命磕头,眼泪结成冰珠凝在脸上也不敢去擦,“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磕头声重重砸在地面,将积雪砸碎,细碎的雪屑落在君珂冰冷的脸上,针尖一般的刺。

    然而真正被刺痛的却是心底,那般泣血呼号,悲苦求救,声声撞击在灵魂深处,撞得她眼前发黑,心口发甜,一口血凝在喉间!

    如此为难,戕心折磨!

    “姑娘……”那侍女见她咬牙不应声,更加绝望,跪着爬过来,伸手去抓她的手,“姑娘你写啊,你写啊,求求你写啊!”

    君珂的手一抖,已经被人塞进了笔,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将笔扔开。

    这个动作刚做出她就心中一慌,连忙睁眼——

    “啊!”

    又一声惨呼,热血就在她头顶飞溅,哗啦啦下了一阵血雨,那侍女瞪圆眼睛,喉间格格作响,狠狠指住君珂,“你……你……”

    砰一声她栽倒在地,蜿蜒的血迹浸透深雪,君珂身前一片血海。

    君珂浑身开始发颤,支肘半起,狠狠盯住沈梦沉。

    “沈梦沉!”她此时顾不得再装虚弱,大呼,“我若让你活下去,我不是君珂!”

    “很好。”沈梦沉轻轻一笑,“我若让你死在别人身侧,我也不是沈梦沉!”

第381章 让我需要(5)

    “你们!”他一指剩下的所有侍女,“都去好好劝劝女大侠,谁让她动笔,谁就能活!”

    侍女们哭声大作,在暖阁里就跪着一路爬过去。

    “姑娘,求求你可怜我,我家里还有弟妹未曾长成!每月指望我例银过活!”

    “姑娘!我娘重病,我还没能见她一面,求求你,求求你……”

    “姑娘你发发善心……求你了……这是人命,这是人命啊……姐妹们因为你,已经死了三个了……”

    君珂浑身颤抖,唇间血迹斑斑。

    这婚书绝笔,她不能写,城门前纳兰述没有认出她,小戚虽然认出,但是她了解小戚,她绝情绝性,大局为重,一定不会告诉纳兰述,纳兰就没有危险。

    但是只要她写了这封信,戚真思就再也拦不住消息,一千多尧羽,如何与整个冀北抗衡?

    那也是一千多条命!

    声声哭号,灼心穿耳,她咬牙苦忍,恨不得一瞬间自己失明失聪。

    “你这贱人!”有个侍女见如此哭求,君珂竟然始终不为所动,愤极之下失去理智,竟然扑了上去,一把就勒住了君珂脖子,“几个字你也不肯写!你这贱人,你存心要害我们死!你让我死,你也去死!”

    她尖呼着,拼命摇撼君珂,用尖尖的指甲死死勒进君珂的脖子,眼泪飞溅,泼洒在君珂的脸上。

    君珂被扼得身子后仰,破布袋一般被拼命摇晃,以她此时恢复的功力,足以将这侍女震开或杀死,然而她毫不反抗,后仰的脸上,静静落下冰冷的泪滴。

    扼吧,扼吧……

    就这么死吧……

    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

    “啊!”

    又是一声惨呼,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松了,几声尖叫里,又一次的血气,呼啦啦溅开来。

    君珂闭着眼睛,软软地倒在地上,脖子上是勒出的血印子,再被那勒人的侍女的鲜血染红。

    回廊上,沈梦沉收回手,眼看着那侍女倒下,看着君珂死去一般躺在雪地里,眼神静而冷。

    君珂。

    世间最恶是人性,世间最残是人性,世间最强,是无需人性!

    今日,便要你明白。

    写不写婚书绝笔有何要紧?沈梦沉要杀纳兰述,有的是办法,沈梦沉要的,从来就是你君珂,折去傲气,收敛锋芒,摒弃尧羽那些可笑的正义和原则,看清自己不过是个有私心也卑陋的常人!

    经过这一场,你还能怎样骄傲?怎样自尊?怎样认为自己,堂皇光明,不容于沈梦沉的黑暗?

    折断你,百炼精钢化绕指柔,阴火淬炼,灵魂灼烤,才能放心让你留在我身侧。

    君珂。

    陪我在地狱行走,让我需要。

    “半个时辰。”他看看天色,淡淡道,“半个时辰之内,你们让我看到她写完这婚书,否则,不仅你们自己,连你们的家人,都一起死。”

    “记住,亲笔。”他笑了笑,“君珂,我认得你的字,别玩花招,我不杀你,但你有一点让我不满意,你就会发现,你也能害死很多人。”

    他静静坐下去,坐在昏暗的暮色里,喝茶。

    茶汁已冷,苦味深浓,他似无所觉。

    庭院里,飞雪中。

    侍女们绝望地嚎啕,砰砰磕着头,围拢着,向君珂爬来。

    皑皑深雪,血色泥泞,满地积雪被那些跪爬过来的膝头践踏得四处乱溅,洒落在君珂的脸上。

    天地喧嚣,风雪却似在这一刻屏息。

    君珂沉默着,慢慢坐了起来。

    “好,我写。”

    正在哭喊的侍女们,惊得一呆,跪爬在地,仰脖子看着君珂,不动了。

    沈梦沉眉一挑,一个离君珂最近的侍女,狂喜地将笔墨纸张赶紧捧了过去。

    君珂却不接。

    侍女惊得身子一软。

    “沈梦沉。”君珂冷冷仰头看他,“这好歹算是我人生里第一份婚书,你逼迫我写也算了,难道还要我趴在这肮脏的雪地里写?”

    “你不是最喜欢呆在这雪地?”沈梦沉话里似有深意,听得君珂心中一紧,随即他就笑道,“你愿意换个地方,自然由你。”

    君珂慢慢爬起身来,推开那些侍女的搀扶,步入回廊尽头的暖阁,站在暖阁门口回身看着沈梦沉,道:“哪怕是被逼写的婚书,那也是我的私事,我的私事不喜欢任何人围观,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沈梦沉笑而不语,君珂斜睨着他,“怎么?不敢和我独处?”

    “小珂。”沈梦沉微笑,“你要知道,即使你用这种法子,暂时救了这些下人的命,可我只要不高兴,她们一样会为你而死。”

    “沈梦沉,你的人生只会一样威胁逼迫吗?”君珂也笑,带点哀凉,“你玩这些花招做什么?不就是想把我逼成和你一样的疯子?不就是希望我和你一样肮脏黑暗?不就是要我承认,我君珂所谓的光明正义,经不住现实的考验,骨子里一样无耻自私?”

    沈梦沉第一次怔了怔,看君珂的眼神更深几分,半晌才一点头,“好,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真是让你费心了。不过,我,君珂,”君珂靠着墙壁,一指鼻子,“从来没有自认为光明正义,没有自以为是救世主,你沈梦沉不认为无耻恶毒是罪,我君珂也一样不认为,自私利我是罪!”

第382章 婚书(1)

    “周将军夫人恩将仇报,我一样送她去死!”

    “周桃试图夺我性命,我一样任她步入死境。”

    “柳杏林在成王府救我性命,我为了逃生,一样会赖他对我始乱终弃。”

    “云雷军……”君珂仰起头,长吁一口气,眼底泛起泪花,“我心里明知十三盟民的死是谁的责任,我一样装不知道,没对云雷说明真相!”

    “世间情义有轻重之分。我一直受纳兰述尧羽卫恩德,得他们扶持至今,生死与共,我为了他们安全,连云雷军都可以对不起,放弃陌生人的生命,有什么不对?”君珂冷笑,一指那些傻傻呆在廊下,紧张听着他们对话的下人,“现在我就告诉你,我为我愿意护持的人和事,不惜心肠如铁!这些人,我会尽力去救,救得了,是他们运气,救不了,是你沈梦沉太狠毒,是我君珂太无用,但是,你别想我因此认为,这便是我的罪。”

    她仰头一笑,转身进了暖阁,声音冷冷地抛下来,“所以,你如果还要杀,请便!”

    她一转身,牙齿便咬住了下唇,逼回了眼眶里即将流出的眼泪。

    心肠如铁,当真容易?

    看着那样的死亡,因为自己,活生生一次次上演,要怎样强大坚毅的心志,才能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

    但瞒不过沈梦沉,她便救不了这些人,更救不了自己。

    那是个专攻弱点的阴毒男子,她君珂,就算满身弱点,从今天开始,也必须学会武装到牙齿。

    君珂决然而去,看也不看那些下人一眼,沈梦沉没有动,默默伫立在长廊上。

    四面屏息,凛然等候命运的宣判。

    半晌他轻轻挥了挥手,姿态看来有几分疲倦。

    侍女们狂喜,赶紧退了下去,连侍卫都退到院外,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只留下几具尸首。

    沈梦沉一进暖阁,就看见君珂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上,舒舒服服靠着褥垫,见他进来,主人似地挥挥手,“坐。”

    沈梦沉站在门口,一瞬间也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这君珂,是不是刚才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君珂毫不客气地在桌上翻,找出一个点心盒子,抓起来就吃,沈梦沉默默看着,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就差没翻白眼,忍不住道:“这点心冷了,我叫厨房送饭过来。”

    君珂哪里敢让他叫一个下人过来,三两下将点心塞在嘴里,拍拍手上点心屑,“饱了。”

    沈梦沉下颌对桌上笔墨点了点,君珂瞥他一眼,“急什么。”

    她靠在榻上,将衣襟拉开了些,衣服早已被雪湿透,贴在身上,她随手撕下一截内衣,将先前因为激愤而微微裂开的伤口捂住。

    鲜血染红布条,她咬牙,艰难地试图包扎,但是不解衣服,又是单手,哪里包扎得起来,沈梦沉一直盯着她,先是欲言又止,此刻终于道:“我帮你。”

    君珂挑起眉,一双眼睛乌金闪烁地看过去,“行啊,过来。”

    她这种眼神和语气,沈梦沉反而犹豫了一下——君珂激愤也好,暴戾也好,决然生死相胁也好,那都是他了解的君珂,但此刻她突然性情大改,一切脱出了掌握,他觉得陌生。

    沈梦沉一向没什么冒险精神,对于不熟悉的人和事,他宁可先谨慎地观察。

    步子迈出三步,停在君珂身侧三尺,随即他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还没成亲呢不是?”

    “沈大人真是正人君子。”君珂淡淡一句,胡乱包扎好,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

    这狐狸,还是谨慎得要死。

    “可以写了吧?”沈梦沉将笔墨推过来。

    “我只写婚书,不写绝笔。”君珂盘膝坐着,漠然道,“没得商量。”

    “哦?”

    “戚真思应该能猜出我们之间有生死联系。”君珂冷笑看他,“换句话说,你不能杀我。那么这个绝笔,除了告诉尧羽卫他们这是假的之外,还有什么作用?你以为能刺激到谁?”

    沈梦沉静静盯着她,半晌也笑了笑。

    “我也希望,我们的婚书,和世人一样,不要加上那些血淋淋的字眼。”他柔声道,“写吧,我很期盼看你写下那些。”

    君珂撇嘴一笑,拖过纸,抓住笔,沈梦沉看着她抓笔的姿势,倒吸一口气,忍了忍没说话。

    “君珂沈梦沉,今予结缡之喜。愿琴瑟合御,百年静好。”

    “缡字怎么写?”君珂咬咬笔杆,写了个“离”字。

    沈梦沉:“……”

    “琴瑟两个字怎么写?”君珂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写了个“情兽”。

    沈梦沉:“……”

    君珂写完还不罢休,开始在四面画花。

    画得像也罢了,关键问题是她画得东西,线条抽象,造型诡异,远看像乱麻,近看像屎坨。

    “这是什么?”沈梦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

    “婚礼请柬都是有花纹的。”君珂淡淡道,“虽然你简慢我,诚意不够,拿这破白纸写婚书,但我对我的第一份婚书还是很重视的,没有红纸,就画点花。”

    “我没听说过这规矩。”沈梦沉审视那花纹,想看出什么端倪。

    “这是我家乡的风俗,你要娶我,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君珂理也不理,对沈梦沉看看,然后下笔,再看看,再下笔。

    “你在干什么?”沈梦沉忍了忍,又问。

第383章 婚书(2)

    他已经开始觉得,之前一直玩弄在手掌心的那只小母老虎,似乎现在有点脱出掌心了,她做的事,哪件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当初,不也正是因为她的出乎意料,他才第一次会认真去注视一个女人?

    “要附新郎新娘照片。”君珂叹口气,“没照片,我亲手给你画一个。”

    沈梦沉心中一堵——画朵花都惨不忍睹,画他?

    那画出来的能是人吗?

    然而不知怎的,却没想过阻止,当真就那么静静站着,给她当模特。

    他立在室内昏黄的光影里,看对面伏案静静画画的少女,画几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平和而认真。

    沈梦沉突然有点恍惚。

    印象中,自从认识她,似乎从没有这样宁静相对的时候,似乎她也从没有这样平和而专注地,看过自己。

    对面的少女沐浴在灯影里,鬓发微微有些蓬松,被灯光勾勒出淡金的轮廓,低垂的脸,可以看见鼻尖小小玉珠一点,抓笔的姿势很可笑,专注的神情,却很动人。

    他见过她专注的神情,但从来不是对他。

    此刻终于得见,一瞬间四面飞雪都似静了静,洪荒深处,深渊之底,听见心弦微拨的低音。

    刹那渡越万里,扩散至一个人的全部天地。

    暖阁里很寂静,只听见落笔于纸的沙沙声响,君珂大多时间都垂头,灯光落在她的发上,将缎子般的黑发反射出一片银光,温柔而炫目,沈梦沉心中一片柔软,不自知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抚她的头发。

    君珂没有抬头,身子却微微一僵。

    这一僵轻微到连君珂自己都未必察觉,沈梦沉却立即惊醒,脚步一撤,已经又退出三步开外。

    君珂低着头,咬着嘴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懊恼。

    又失去了一个机会。

    已经花了很大力气控制自己的反应,可是终究不行。

    实在是内心深处,对沈梦沉到了极度的憎恶,以至于身体会违背意识,自动做出抗拒。

    她心底无声叹息,脸上却毫无动静,专心将画画完,将纸一推,笑道:“好了。”

    沈梦沉手一招,纸张悬空飞过来。

    看见“婚书”的第一眼,沈梦沉的脸色,此生以来从未这般精彩。

    纸有尺半见方,地方不小,短短一排字应该空出很大空白,但现在,这些空白的地方,都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抽象诡异的花纹。

    错字连篇的内容。

    顶头一个肥胖的猪,抓着条蛇,身上似乎还有翅膀。

    底下两个似乎是人的东西,左边一个还不错,大眼睛女娃娃,用笔圆拙而可爱,右边一个就诡异了。

    黑漆漆一个玩意,头上长角身后有尾,披了个黑披风,抓了个三叉戟,身后跟两个牛头马面,各自戴着黑白高帽。

    这种造型沈梦沉自然不认得,如果君珂那三个死党在,怕就得趴在了地上。

    恶魔的造型,带着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却顶着黑白无常的帽子——形象错位,中西混杂。

    还画了很多似乎是心的东西,就是每个心上面都有弯曲的裂痕。

    “这些都是什么?”沈梦沉抓着“婚书”的手指捏紧。

    “标准婚礼请柬格式。”君珂轻描淡写耸耸肩,“花边,画像,粉红心,丘比特,完美结合。”

    “求……比特?”沈梦沉皱眉,他自然知道那只黑漆漆的长角怪物八成画得就是他,不必再找气受了去问君珂了,但这个什么求比特在哪里?

    “这只猪叫求比特?”找来找去终于找对了地方。

    “那是猪吗?”君珂竖眉,“是爱神!小爱神!你看他拿着弓!”

    沈梦沉盯着那条拿蛇的长翅膀的猪,心想君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遍地怪物?

    “丘比特都认不出,难怪你这辈子没人爱!”君珂犹自愤愤不平。

    四面静了静,空气里忽然有点窒息感,君珂心底一惊,抬眼一看,暗影里的沈梦沉,眼神幽暗。

    那种凉而冷的眼神,看得君珂心底一颤,然而随即沈梦沉便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将“婚书”折起,收在怀里。

    “好好休息吧,等着我们的成亲之日。”沈梦沉对她一笑,容色光艳。

    “沈梦沉,我有一个结婚愿望。”君珂趴在桌上,托腮看着他。

    沈梦沉有点诧异地转身——君珂会把这成亲当真?

    “请你一定要成全我。”君珂笑眯眯仰望他,双手交握在心口,“我想——新娘变寡妇!”

    “……”

    一阵静默,随即门重重关上,沈梦沉一挥手,数百名手下围住了暖阁。

    他没有点君珂穴道——他的点穴方式比一般高手霸道,君珂已经重伤,时辰久了未必经得起。

    不点穴道也不怕她逃出去,君珂没可能那么快恢复功力,何况重伤在身。

    回到自己书房,沈梦沉召来高近成。

    “找个字迹模仿的高手。”沈梦沉将婚书折起,只留了中间那行字,给高近成看,“把这婚书模仿出来,当然,错字给我改掉。”

    “是。”高近成疑惑地看一眼婚书,领命而去,心想直接拿出去就是,何必费事寻模仿高手?

    模仿高手很快找来,将婚书内容模仿完毕,沈梦沉重重赏赐,那人欢天喜地离去,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哧”的一声。

第384章 婚书(3)

    这倒霉人低头看去,看见胸前一截刀尖。

    高近成在他身后拔出刀,无声吹了吹刀尖的血,并不敢多看沈梦沉一眼,赶紧带上门离去。

    他并不认为这个不相干的人有必要杀害,但很明显,主子有些心事,不愿意让人知道。

    沈梦沉看着他离去,将门关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当啷一声掉出一串东西。

    那是一把做工精良的瑞士军刀。

    曾经君珂扑入轿中拿来刺杀他,被他缴获的战利品。

    这么久,一直带在身上。

    沈梦沉在灯下,认认真真将那婚书看了很久,半晌,手指慢慢在那大眼睛娃娃脸上抚过。

    又瞥了一眼黑角恶魔,轻轻一笑。

    妖魔鬼怪又如何?只要是强者,就配得这天下一切最好的。

    他取出一张油纸,将那鬼画符的东西小心地包了三层,才和军刀一起,放在了锦囊里,再次贴身放着。

    随即他起身,推开窗。

    后窗正斜斜对着关押君珂的那个暖阁,灯光映亮窗纸,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在窗前走来走去,慢慢地伸臂拉腰,似乎在做着什么恢复动作。

    那人全然没有察觉远处有人静默地窥视,已经脱去了外衣,在拢了火盆的暖阁里,只穿了贴身内衣裤褂,默默地恢复身体。

    内衣裤褂虽然宽松,但是终究短了些,有些缓慢的上抬动作,随着举起的手臂,渐渐衣服被拽拉而起,显出胸前微微起伏的轮廓,一簇水波般涌起,再紧凑细致地收束,沉默远观的人,眼底因此飞激出浪花。

    偶尔也有弯腰动作,重伤的人毕竟动作艰难,却在努力坚持,腰慢慢地俯下去,腿部的曲线紧绷优美,流水般的滑畅。

    沉默遥望的人,突然闭上了眼睛。

    雪夜无声,隔窗远影。

    他在这窗里据阑远眺。

    她在那窗里心无旁骛。

    却不知道,是谁,装饰了谁的风景。

    仁化城外的一个无名小村,夜半寂静,灯火全无,但每间屋子里,都有人整束衣装,大睁着警惕的眼睛。

    这是尧羽卫目前潜伏的地方。

    马上就要离开冀北前往尧国,一应路线已经计划完毕,只是戚统领出去了一阵子,说是打探消息,众人等她回来。

    黑暗中有衣袂带风声响,一条人影轻轻落地,手里还拎着东西。

    落下的是戚真思,没有进纳兰述的屋子,却钻进了晏希的住处。

    只有离群索居的晏希,他的屋子才只有他一人。

    她一落地,晏希立即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平平静静地道,“七年零三个月又五天前,你进过我房间,现在你终于又来了。”

    他目光灼灼,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把戚真思拉上床的模样。

    戚真思尴尬地揉揉鼻子,将手中的一个小箱子递过去,道:“七年前我求过你一件事,现在我求你第二件事——这东西你给我保管好,但不到合适的时机,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晏希接过箱子,问都没问便点点头。

    戚真思舒出一口长气。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避晏希远远的,但纵观现在的尧羽卫,她能托付的,也只有晏希。

    箱子里的东西,是许霖山交出来的,属于成王府所有重要的文书印鉴。戚真思先前混进城内,想打探君珂的消息,她当然知道成王府的密道,在密道口无意中遇见了许霖山。

    许霖山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戚真思,也被戚真思要求交出了所有的东西,并安排他在城中原先尧羽卫布置的暗桩处先躲藏,风声过后出城远走。

    戚真思拿到了这些东西,现在却不是使用的时候,文书信物都是死物,兵权在别人手里才是关键。这些东西,除了一些要紧军报,和冀北近期的情报她要留下分析外,其余的都是为纳兰述而保留,以待将来他夺回冀北再派上用场。

    戚真思不敢将这些东西都带在自己一人身上,想来想去,只有托付晏希。

    晏希收下,她也微微放心,道:“那我先走,去看看主子。”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晏希忽然道:“你最近睡在他房里。”

    戚真思背影僵住,半晌才开口,声音霎时阴冷,“那又如何?我以前也经常睡在他房里。”

    “一年零七个月前,你就没在他房里睡过。”晏希语气漠然。

    “现在他需要我。”戚真思答得简单,“晏希,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你在不安,犹豫。”晏希静静道,“你要做当初大长老要求的事了吗?”

    “晏希!”戚真思霍然回身,眼神阴鸷,“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在天语图腾前发过的誓言!”

    “戚真思。”晏希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抠住床板,仰头看着她,这冷漠少年,此刻眼底竟然晶莹闪动,“我们天语,从无只有一个选择的绝路,你不要——”

    “是还有一条路。”戚真思狰狞一笑,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可是这条路,我若选了,你会后悔!”

    小屋里的争吵只是一瞬间,下一瞬戚真思砰一声推开了纳兰述的门,进门之后就将门给闩上。

    纳兰述静静睡着,他自昨夜昏倒之后一直没醒,体内的真气游荡不休,时有时无,虽然没有走火入魔,却也看不出好转的迹象,戚真思努力地等他醒,却又害怕他醒来之后,一切又换个模样。

第385章 婚书(4)

    她闩好门,向纳兰述走去,到了床边并没有停,直接甩掉了鞋子,上了床。

    纳兰述静静睡着,丝毫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人侵入。

    戚真思在纳兰述身边躺下来,睁大眼睛望着帐顶,半晌,一道细细的水流,从眼角滑落。

    她没去擦那道水流,直挺挺睡着,等泪水在冰冷的空气里完全干透,才伸手,拉过身边的纳兰述,把他的肩,抱进自己怀里。

    几乎刚刚抱住纳兰述,纳兰述身子就立即动了动,眼睛没有睁开,胸膛上却真气鼓荡,隐约“砰”地一声。

    戚真思受他无意识近身一击,顿时一声闷哼,唇角逸出血丝。

    她擦了擦嘴角,没什么反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每次要想和纳兰述靠近,就必然是这个结果。

    “死小子……”她咧嘴笑笑,一把拎住纳兰述耳朵,咬牙切齿地道,“十几年前天天都是我抱着你睡,那时候你小子拼命往我怀里钻,现在怎么这个德行?难道当真嫌我平胸?”

    纳兰述没反应——即使是意识状态不清,他似乎也有一定的辨别和选择,拎他耳朵是可以的,碰他身体是不行的。

    戚真思放下手,怔怔地叹口气,幽怨地道:“谁想占你便宜?碰一碰也不行么?你好歹得醒,我们才能走啊!”

    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有点僵硬地靠在枕上,抓着纳兰述的头发在掌心揉,低低道:“小珂在城里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觉得她不会死,沈梦沉那个混账,怎么舍得让她死?什么小妾什么绞死,都是胡扯!他两人明明就是同脉之体,不然小珂也不会自尽,唉……这么个烈性子,你喜欢这么个烈性子,我也……”

    她停住,眼睫垂下,眼神有点幽黯,随即又振作地笑了笑,“刚才我想去救她,可惜现在的成王府,还真是不容易进,书房里的那个地道,给许霖山用过一次,必然会被沈梦沉发现,万万不能用第二次,别的地方虽然还有地道,却离沈梦沉太远,出手救人只能一次,一旦被沈梦沉发现就前功尽弃,我想过了,等你醒了,你们先出发,然后我再……”

    她停住了,再次把了把纳兰述的脉,她每次把他很多次脉,自然知道他没醒,不然也不敢和他说这些。

    “他们嘴上不说,但其实都背后骂我隐瞒消息无情无义。”戚真思嘴凑在纳兰述耳边,悄悄道,“可是我告诉你了哦,你听不见,可不关我的事。”

    纳兰述沉睡不动,戚真思放开手,静静坐起,头埋在膝盖上,抱紧了双肩。

    这个桀骜凶厉的女子,此刻静室冷月下,背影看来竟有几分孤凉。

    半晌她回头看看纳兰述,又看看天色,想了想咬牙道:“说不得用强一回。”

    手一伸,搭住了纳兰述背部风池、大椎、肺俞三穴,按在穴道上的手指用力,就要将纳兰述拉近自己。

    纳兰述霍然睁眼。

    那双明澈又幽邃的眸子一睁开,瞬间光芒爆射,直直盯着戚真思,目光似警惕似陌生。

    “滚开!”

    戚真思一惊,手上力道却未松,还要再加一把力,纳兰述突然张开嘴。

    噗地一股气流喷出,割面如刀,戚真思向后一仰手一松,纳兰述振臂抖肩,一股雄浑力道,刹那间将戚真思推了出去,砰一声撞在门上,去势犹未绝,竟然啪地撞破门板,穿门栽在了雪地里!

    戚真思唇角殷红,倒在地下一时竟不能爬起,尧羽卫听见声响都扑出来,看见这一幕顿时呆了。

    “老大,怎么……”

    人人眼神古怪——这造型奇特啊,老大衣衫不整,还没穿鞋子,被主子从房里给扔出来,这这这……

    “看什么看?”戚真思头一扬,“我去强奸他!没成功,就这样!”

    她这么一说,尧羽卫们暧昧的脸色反而立即正经了——哦,两人一起练功来着。

    对尧羽卫这种生物,有时候就是要反着来……

    戚真思支撑着爬了起来,脸色潮红,她这一两天已经几次这种待遇,也受了点内伤,当下让尧羽卫补好纳兰述屋子的门,回自己屋里疗伤了。

    她不知道,她刚一离开,已经又闭上眼睛的纳兰述,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还是刚才那种发直却又极有力度的目光,那样狠狠看了屋顶半晌,眼睛里渐渐透出点奇特的迷蒙和疑惑之色。

    此刻内息澎湃,却时有时无,而脑海里也是一样,似有无数光影缭乱,难以辨明,耳边有无数声音回旋,哭泣呼喊,最后渐渐凝成几个破碎的字,落入意识深处。

    “小珂……同脉……城内……绞死……”

    纳兰述怔怔坐着,没能把这几个字串联成一个完整的脉络,却直觉地坐起身,无声无息套上了外袍。

    他下床,找到自己的武器,佩在身上,身边有面镜子,他瞟了一眼。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眉宇微青,憔悴而消瘦,甚至下巴还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这个人看起来有点陌生。

    纳兰述只瞟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他的脑海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只盘桓着那八个字,而那八个字,就像魔咒捆住了他,令他觉得,必须要离开,去城内。

    衣袖一拂,后窗无声无息开了。

    他晕了一天一夜,最了解他情况的戚真思都说过他暂时不能醒,尧羽卫都有点大意,几个卫士来来去去,专心修门板,帐帘半卷着,偶尔看一眼,只看见脚头半截被窝,还以为他在。

第386章 婚书(5)

    纳兰述身形一闪,便从窗子里越了出去,没入黑暗中。

    天光亮起,正是开城门的时辰,一大早士兵去开城门,推到一半推不动,低头一看,一个男子靠城门睡着。

    “哪来的傻小子,半夜在城外睡觉,也不怕冻死!”那士兵骂了一声,却还算好心,推了推这男子,“起来!起来!开城门了!”

    那男子抬起头来,一张染了霜的脸,眉毛上都结了冰晶,那士兵怔了怔,只觉得这人虽然憔悴苍白,可真是好看,但后面排队的人群让他烦躁起来,也没仔细看,便道,“进不进?快点!”

    那男子起身,默不作声进了城,士兵看着他的背影,咕哝一句,“怪人!”

    半个时辰后,一骑快马送来了几张文书,士兵们一见来人马匹上的标志都恭敬地躬身——这是成王府的人。

    “把这些张贴在城门上,快。”来人扔下一卷纸,策马而去,往其他地方去派发张贴了。

    士兵们捡起纸卷,好奇地翻看,却是一张婚书,还有几张悬赏捉拿的画像,画像上巨额赏金,令这些贫苦士兵眼睛放光。

    “抓到一个,就发财喽,也不用在这里苦哈哈挨日子了。”众人随口打趣,将婚书和画像都贴在城门上,百姓立即好奇地围拢来。

    那个开门的士兵也在其中,抱着臂先看那婚书,“君珂沈梦沉结缡之喜?这都谁?两个名字都有点熟啊?”

    再看那画像,其中一张他一眼掠过,正要走开,霍然又回头,飞快地凑上去,仔细看了几眼。

    “是他!”

    士兵呆在当地,傻了。

    人竟然给自己放进来了!

    这只能说太巧,纳兰述并不是得到婚书消息而来的,他到来在前,沈梦沉张贴画像和婚书在后,迟了一步。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在城门悬赏画像,就是因为沈梦沉并不认为,尧羽卫和纳兰述,会立刻奔入城内救人,只要戚真思在,她会用尽办法拦住纳兰述。只有婚书出现,戚真思才可能拦不住。那时再张贴也不迟。

    可以说沈梦沉的推断不错,但世上事从来不按人力计算而行,意外,永在发生。

    沈梦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纳兰述现在的奇异状态,导致戚真思也没能拦住他。

    那士兵愣在那里,思考着是立即报告长官这个首犯已经进了城,还是隐瞒下这消息?

    他看看画像上的赏银格,吞了口口水,无限懊恼——巨额赏金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因为就算城内的人抓到纳兰述,也不再是他的功劳,反而他有可能因为误将要犯放进来,而受到残暴的黑螭军的惩罚。

    “李德,在想什么呢?有什么发现?”一个城门官走过来,看了他一眼。

    那士兵打了个颤,摇了摇头。

    “没有。”

    纳兰述自然不知道城门这里,一个人的想法,令他逃脱了一次危机,他此刻正站在城内一条街道前,隔着熙熙攘攘围观的人群,看着墙上刚贴上的一张纸。

    “君珂沈梦沉,今予结缡之喜。愿琴瑟合御,百年静好。”

    一大早君珂还睡在被子里,就被一堆堆的人吵醒。

    有人站在她床前告诉她,姑娘你要成亲了。

    “成你妹呀。”君珂双眼迷蒙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咕哝,“到成亲这一天才知道自己要做新娘子,天下有比我更悲催的么?”

    “新狼在哪呢?”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懒洋洋挥了挥。

    “沈大人在后书房陪王爷说话。”

    “成亲之日还在办公的新狼,天下也就这么一个了。”君珂手收回去,缩进暖和的被窝里,不动了。

    侍女等了半晌,被窝里鼓鼓的没动静,探头一看,她老人家又睡着了。

    侍女们捧着妆奁傻在当地——没见过这样的成亲之日,也没见过这样的新人。

    该怎么办?不顾一切叫醒她?还是去回报沈大人?

    两件事侍女都不敢,虽然君珂和沈梦沉之间关系古怪,但很明显,两个人都最好别冒犯,花园里那几具尸首的模样,大家都记着呢。

    身后忽然传来淡淡奇特的香气,门前罩下阴影。

    侍女们回头一看,立即无声躬身退了下去。

    君珂还埋在被窝里,不知道床边的人已经离开,睡了一小会儿,觉得静得奇怪,忽然又有人靠近床边,她闭着眼睛,伸手一挥,“叫我起来自己去成亲?没可能!我们那边的规矩,新狼得来接新娘。”

    手突然被抓住,一股熟悉的郁郁香气里,有人低沉而带笑地道:“所以我来接你。”

    君珂霍然睁开眼,沈梦沉含笑的脸正俯在上方。

    他并没有穿红,却是一袭银袍,袍子质地奇特,云影缭绕,袖口袍角是少见的双层孱绣,隐约相连成蜿蜒的淡黑螭龙纹,披一袭黑貂裘,毛尖晶莹灿烂,和袍角的螭纹呼应,整个人华贵精致,风神超卓。

    君珂有点失神,不是给美色惊的,而是发觉一旦不穿得那么宽松随意,正装打扮起来,沈梦沉的气质就很显眼,别说在豪贵无数代的三大世家子弟里,没人比得上,就是一般皇族,也没他这份尊贵。

    更奇异的是,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沈梦沉,似乎有点像谁,不是长相,而是气质,只是一时想不出来是谁。

    这般好皮相,配上那般恶心肠,真是绝配。君珂撇撇嘴,眼光落在自己被他抓住的手上,一瞬间心中已经做了审视和计算,随即笑了笑。

第387章 抢亲(1)

    沈梦沉抓着她的手,只觉得掌心手指细腻柔滑,练武的女子手掌多半有点粗糙,但君珂练武太迟,倒是个例外。那手指软玉温凉,乖乖卧在掌心,沈梦沉便有些恍惚,好像掌心里不是她的手,而是一只静默蛰伏,随时等待飞去的鸟。

    这么想的时候,他的手便不自知地微微用力,想要困住那想飞的翅膀。

    君珂眉头一皱,他才霍然惊醒,手指微微一松。

    眼神在自己手腕上掠过,君珂神情如常。

    “敢问新狼,这是个什么级别的婚礼?妾?平妻?正妻?”

    “原先倒打算是妾的。”沈梦沉微微一笑,“不过当你亲手写了婚书,我也改变了主意。”

    婚书上是君珂的名字,就算君珂现在反出朝廷,但她的身份仍在,名声仍在,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妾。

    君珂撇嘴笑了笑,“敢问排场如何?几辆礼车?都是什么档次?劳斯莱斯幻影还是银影?席开多少桌?每桌什么级别的菜?宴客多少人?都是什么身份?在哪家饭店?几星级?”

    她一堆怪话,沈梦沉却好像没听见,笑道,“这是我们俩人的私事,我们的私事我不喜欢任何人围观,要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君珂气结,这明明是昨天她说过的话。

    “贺客。”沈梦沉直起身,“冀北睿郡王一人足矣。”

    他身子一直,抓着君珂手的手指向下一滑,眼看便要滑到她的腕脉,君珂突然往他怀里一扑,打了个呵欠道:“帮我更衣。”

    她这一扑,淡淡香气慵慵睡妆,未挽的长发散开来拂到沈梦沉手腕上,沈梦沉先是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到看她扑向的方向,正是自己胸膛,立即又退了一步。

    他退,却并没有如君珂所料松了她手腕,毫不留情一拽,砰一声君珂跌落在床前地上。

    君珂一声痛呼,立即咬牙忍住。

    “想拖延时间?还是不想成亲?”沈梦沉微笑蹲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家相公我耐心不太好,你还是乖乖穿衣打扮。”他指指窗外的红衣属下,笑道,“从现在开始,你每拖延一分,我便多增加十个人看守,你的纳兰述便会多十个敌人,你看着办吧。”

    他还没站起身,君珂霍地一下爬起来,大叫,“来人!”

    侍女应声而进。

    “我要梳洗化妆打扮穿衣!”君珂二话不说就开始解衣,“给我快点,半个时辰搞定,我要嫁人!”

    侍女:“……”

    沈梦沉立在那里,并没有露出如愿的笑意,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她从来都这样!

    知道用什么办法最能戳痛他!

    “很好!”他笑,这回的笑声仿佛自牙缝里迸出,“半个时辰,我等你!”

    半个时辰后,“盛装打扮”的君珂,进了院子门口等候的轿子。

    她将在王府后院“出嫁”,轿子只需要从后院抬到前院“成亲”,再从前院抬回后院就可。

    这自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成亲,但沈梦沉居然基本备齐了成亲需要的喜娘喜婆那些人,在院子外战战兢兢等着。

    君珂出来时,每个人都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

    新娘子……很美。

    虽然歪戴凤冠,头发散乱,一根步摇要掉不掉,一双绣鞋拖在脚底,少戴一只耳环,多戴一串项链,左手一串镯子,右手什么都没有,喜袍上染了羊奶,袖口上沾了芝麻屑,粉擦得不匀,嘴涂得发紫,眉毛画得太粗,胭脂擦得太重……但确实还是很美。

    美在秀致匀停,美在风姿超卓,美在眉宇间少见的英气又优雅,凌厉又悲悯的奇特气韵,站在那里,笑容很近,眼神很远。

    君珂根本没有看四面奇异的眼神,她对自己的造型很满意,天底下没有更挫的新娘子了吧?正好,最适合沈梦沉。

    她的目光落在四面院墙,金光一闪,看见四周重重叠叠,护卫千重,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沈梦沉的强大,正在于他任何时候都谨慎潜藏,哪怕胜券在握,也从不掉以轻心。

    轿子抬到前院,位置正好的“承安殿”,四面格局开阔,无处躲藏。

    没有贺客,只有“纳兰迁”带着黑螭军统领区离坐在厅内,高近成带着另一批人梭巡在殿外,那批人个个眼神精光内敛,一看便知道都是红门教的高手。

    在四面花木假山后,隐藏着无数持弓拿箭的人影,墙头之上,还埋伏着机关。

    殿内外的高手是用来对付纳兰述的,埋伏的人,则是用来困杀尧羽卫的。

    任何人只要闯进,可以说插翅难飞。

    君珂垂下眼,无声叹息。

    她从轿子里出来,四面的人齐齐发出一声古怪的“呃”,赶紧掩住,偷偷看沈梦沉,立在大殿门口等候的沈梦沉面色不变,从容如前。

    目光从君珂雷人的造型上掠过,他唇角撇出一抹淡淡的讥诮的笑意,他就知道,君珂从来也不愿意成全他一分。

    哪怕他今日破例,盛装打扮。

    哪怕他即使是一场假成亲,依旧揣着点小小喜悦,并安排了成亲需要的喜娘喜婆和所有议程。

    哪怕他亲自挑选了君珂的首饰和喜袍,连耳环的明珠颜色都仔细考虑过。

    她的心思和意愿,所有一切,给别人;拒绝和仇恨,留给他。

    不过她依旧这么美,脂粉零落钗环歪斜,也挡不住那股骨子里的优雅特别气韵。

第388章 抢亲(2)

    不知道谁能见到她真正盛装成亲时的模样?那又该是如何的绝艳倾城?

    如果他看不到。

    那么,谁也不允许。

    沈梦沉眼底掠过一丝憎恨,笑意更浓。

    “我的新娘。”他淡淡道,“永远美得这么特立独行,是不是?”

    身后“纳兰迁”抹一把冷汗,连连点头,“是,是。”

    沈梦沉又看一眼高近成,高近成上前低声道:“未曾在城门发现对方,可以确定尧羽卫不可能全部进城,纳兰述就算进城,也只能单身奔来王府,冀北武力现在全在我们手里,他不可能得到任何帮助,他如果敢去找昔日旧属,咱们反倒省事。”

    “纳兰述没这么笨。”沈梦沉淡淡道,“不过,文官呢?”

    “主子。”高近成笑道,“文官有什么用?再说冀北文官,一向只按王令行事,王令可是在苏希手中呢。”

    沈梦沉点点头,伸手去牵君珂,君珂手一缩,瞥一眼“纳兰迁”,微笑道:“王爷是我们的主婚人?”

    成亲时新娘是不可以说话的,这位“新娘子”不仅没盖盖头,还主动开口,“纳兰迁”呆了呆,也不确定君珂到底知道多少,咳嗽一声道:“正是本王替两位主婚。”

    君珂不等他说完已经漫步走开,抛下淡淡一句话。

    “他今日割了别人脸皮让你冒充,将来你这张脸终有用不着的时候,到时候,你这秘密参与者,又该在哪里呢?”

    顶着纳兰迁面具的苏希,呆了呆。

    一瞬间心中一凉。

    这个念头他隐约有过,但高近成信誓旦旦保证,他自己又觉得是沈梦沉核心组织成员,擅长改装,将来总是有用的,不至于被杀人灭口。

    然而君珂这句话,将他内心深处不敢多想的隐忧唰地掀开——主子心狠手辣,绝情绝性,其实根本不会因为一个人有没有用,而心生怜悯留他一命!

    他只是这一怔,对面高近成的目光立即射过来,严厉,充满审视和警告意味。

    苏希立即努力控制好心底情绪波动,若无其事一笑,充满信心地道,“本王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

    “别叫我夫人。”君珂还是那个冷淡语气,“沈梦沉还未必有那个命娶我。”

    苏希不敢说话了,连忙退了下去,沈梦沉含笑挽住君珂手臂,在她耳侧悄悄道,“我不仅有那个命娶你,还有那个命,看你这辈子嫁不成想要嫁的人,你信不信?”

    君珂沉默,随即一笑。

    她这一笑竟然明朗灿烂,红烛高烧的堂内,也遮不住那股艳光,竟看得所有人都怔了怔。

    她笑着踮起脚,也在沈梦沉耳边悄悄道,“信,你这么变态,谁是你对手?我现在觉得,嫁你其实还真不错,可以亲眼看见你一天比一天变态,一天比一天疯狂,一天比一天更绝情绝性不择手段,到最后,众叛亲离、至死孤独、仇人遍地,死无全尸。”

    一阵静默。

    堂上两人亲密相依,呢哝低语,看上去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在这成婚时刻依旧眉来眼去,情意绵缠。

    谁也不知道那附耳的言语,如何恶毒而杀伤。

    这是一对拼命的人,拼命要用言语的刀剑,刺到对方鲜血淋漓。

    谁在意,谁先伤。

    这阵静默里,高近成首先发现不对,感觉到杀气,下意识向后退了退。

    他一退,沈梦沉便直起腰来,瞟了他一眼。

    一眼瞟过,高近成如被冰雪浇过,僵在当地,一直到沈梦沉携着君珂走开,才霍然而醒,后背冷汗涔涔。

    不管有没有来客,“成亲”的仪程,依旧按规矩一样样进行。

    只是进行得很慢,每个人都在等唯一的那位贺客,他不来,这婚礼就没法结束。

    慢吞吞地牵上堂,慢吞吞地主婚,慢吞吞的行礼。

    纳兰述始终没有来。

    高近成等人已经露出焦灼之色,沈梦沉到一直神态自如。

    “新人请饮交杯酒!”

    喜婆有点古怪的声音传来,侍女们捧上托盘,托盘上两个金盏。

    君珂眨眨眼——确实够古怪的,这天地还没拜,先喝了洞房交杯酒?拖延时间也不是这么个拖法,下面是不是要把喜床搬出来,一群喜婆撒上桂圆莲子红枣唱个喜歌先?

    她抢先一步,迎上那个奉酒的侍女,二话不说把两杯酒拿在手里。

    “退下去,快!”她低喝。

    那侍女一愣,被她眼光一逼,惊得快速退了下去,远远走到堂边。

    沈梦沉似笑非笑看着。

    “妾身当为夫君奉酒。”君珂笑吟吟抓住酒杯,然后……

    在两杯酒里各吐了一口唾沫。

    所有在场的人,唰地低下头去,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两只眼睛!

    君珂怡然不惧,抓着那两杯酒,笑问沈梦沉,“请问沈大人,打算喝哪杯?”

    沈梦沉默立当地,脸上永久不变的笑意已去,衣袖无风轻动,眉宇间微红光芒一闪,似有杀气。

    君珂垂着眼睫,看似畏怯,眼角余光却盯着他的胸口。

    那一线晶红,果然渐渐变了颜色,红得更为妖异。

    这是她昨天就发现的事——每次她刺激了沈梦沉,他胸口这处,就会色泽变深,刺激得越厉害,色彩越古怪。

    君珂是知道那里的怪异的,她就是因为碰到那一线深红,才莫名其妙夺了沈梦沉内力,和他成为同脉之体,这里必然是沈梦沉的要害和真正的丹田,只有这里出现问题,才能对沈梦沉造成伤害。

第389章 抢亲(3)

    发现这一点,她怎肯放过?

    眼看着那线深红色泽变幻,沈梦沉内腑气息此刻必然翻腾,君珂眼神一闪,正要冒险出手——

    “天阳知府携府丞,前来贺沈大人成亲之喜!”

    堂中众人都一愣——沈梦沉这所谓成亲,虽然为了引纳兰述和尧羽卫过来,公开在城门张贴,但没有注明时辰,也没有对冀北各级官吏发布消息,这天阳知府,怎么会突然跑来贺喜?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连串传报之声已经传来。

    “仁化知县携同知、通判前来贺沈大人之喜!”

    “定海都司贺沈大人之喜!”

    “古泉知县携属前来贺沈大人之喜!”

    随着传报声,隐约便听见前院熙熙攘攘都是人声,更有人似乎炸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声震半城。

    “怎么回事?”区离出殿,唤来护卫询问。

    “统领!”一个护卫飞奔过来,“不知道怎么的,来了好多官儿,都抬着贺礼,挤在门口,说奉命前来贺喜沈大人,属下们将他们拦住不许进来,但人越来越多,还有很多百姓聚拢来,现在门口热闹得不可开交,连路都堵住了,您看……”

    堂上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好像都是在这附近的所有冀北文属官?

    冀北掌管军权的武将,现在已经全部换成黑螭军或者红门教属下,唯独文官系统,是沈梦沉的弱项,他多年来致力于红门教的发展,这些人武力可以,文教却不行,沈梦沉也不是没有幕僚,但一方面这些人不够大批量的文官数目填充,另一方面论起政务娴熟程度,也不可能迅速取代这些老吏,所以冀北的文官系统,一直都是安全的。

    沈梦沉要的是稳定完整的冀北,不是被外力干涉支离破碎的冀北。

    如今附近文官,都赶来相贺,假纳兰迁也好,沈梦沉也好,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这批人动手,掌控在手的局势,很可能会因此被动。

    “你让属官前来庆贺的?”高近成厉声问苏希。

    “怎么可能!”苏希连连摆手,“我隐瞒还来不及!再说婚书今早才贴到城门,是给城外人看的,城内的人根本没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两人都看向沈梦沉,沈梦沉脸色阴沉,厉声道:“你出去,驱散那些官员,就说沈梦沉不过纳妾,不敢当诸位大人亲身来贺,请各自回去,事后沈梦沉必备薄酒以谢。”

    “是。”

    然而已经迟了。

    轰然一声,大门被踢开,隐约惨呼之声和人体飞落之声响起,堵在门口的护卫被踢得飞起,砰嗵不断栽在门内照壁前,门外鞭炮声凌厉地传了进来,夹杂着围观百姓的呼啸和嬉笑,一人领着一大群官员,大步而入。

    那人进门三步就停住,并没有继续前进,王府护卫和红门教徒飞快地涌上来,看见那人却愣了愣。

    “反了!反了!”本来就站在殿外的苏希最先赶来,抢前一步,指着那群冀北官员,大喝,“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还敢踢我王府正门一拥而入?你们要造反吗?都给本王滚回去!”

    苏希并不认得领头那人,他进王府不过一年多,他紧盯着前面的天阳知府,眼神凌厉。

    那群笑嘻嘻的官员傻住了,呆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低声道:“这……这……不是王爷您通知,要卑职等前来庆贺,说要给沈大人一个惊喜的吗?还是睿……”

    “你胡说!”苏希一听就急了,想也没想便截断他的话,“本王什么时候下过命令,嗯?”

    “王爷……”

    “命令是我下的。”

    突然一声,苏希一怔,眼光转到领头那人身上,这回仔细一看,才觉得不对,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他再也没想到这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霍然回身看沈梦沉高近成,那两人脸色铁青,用一种“蠢货!为什么不仔细看清楚!”的眼神狠狠盯着他。

    苏希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他!这下完了!

    那人立在门前,长身玉立,神情冷漠,微微昂着头,声音似乎并不高,却传遍了整个王府里外,门内门外所有人耳朵里。

    “沈大人作为王爷好友,在我成王府娶妻,我冀北一地官员,怎可不一尽地主之谊,亲身来贺?若让沈大人就这么冷冷清清娶亲,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冀北不懂规矩?”

    他没有笑意地笑笑,“王爷大概日理万机,疏漏了这等小事,但我可不敢令成王府因此被天下百姓诟病,这等小事也不用劳烦王爷,我跑一趟罢了,我也有王令,冀北王属,还不致于不从,所幸他们都及时赶来,王爷你不必谢我。”

    苏希脸色发白,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四面的官员们脸色却白了,心中叫苦不迭,尤其天阳知府,当即瘫在地下。

    天阳知府今日一大早,被一个满面冰霜的人叫醒,认了好一阵才发现这是谁,王令一下,他立即起身准备贺礼,并按要求匆匆通知了属官和周边所有文官,一起赶来。

    这些官员不是没有想过,现今的成王府已经不是原先的成王府,但是纳兰迁当初诛杀兄弟亲人,用的都是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成王之死也大肆发丧,极尽哀荣,并没有露出反意。而这些人别的事不敢,但都知道沈大人是王爷好友,给沈大人贺喜这事,怎么看都是好事,当即不敢违拗,急急赶来。

第390章 抢亲(4)

    如今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苏希毕竟出身低贱,此时没有沈梦沉授意,便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适,又不敢回身去问,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汗珠。

    对方却根本不给他思考回答的机会。

    “我很不明白。”他道,“给沈大人娶亲,这么件大喜事,王府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刀枪出鞘,严阵以待,这是在办喜事还是要杀人哪,我的……二哥?”

    苏希张张嘴,退后一步,沈梦沉正要说话,那昂首向天不看任何人的男子,已经连珠炮一般地,问了下去。

    “我不明白,父王身康体健,一个月前还和小弟通信,称要去冀北南线视察,如何突然就暴毙而亡?我的……二哥?”

    “我不明白,大哥忠心王事,多年来一直在军中操劳,年节都很少回王府,如何就‘心怀怨望’被你诛杀,我的……二哥?”

    “我不明白,三哥虽然和你不是一母所生,但你们年龄最近,彼此最是交好,你被软禁他数次为你求情,如何你一旦脱困,首先杀他?我的……二哥?”

    “我不明白,小妹纳兰逦,王府嫡女,父王薨驾,她却未曾出现在葬礼上,小妹和我嫡亲血脉,我知道她便是病死也不会不参加葬礼,除非她一样被人所害,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的……二哥?”

    “我不明白,”他冷笑,盯着节节后退的苏希,“小弟当面,您居然不认得,您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吗?我的……二哥?”

    “或者……”他微笑,狰狞的笑意,“这个二哥,不是二哥,嗯?”

    纳兰述声音里外可闻,四面渐起低低疑惑议论之声,苏希脸上汗水滚滚而下,透过纳兰迁的面具渗出来,沈梦沉冷笑一声,“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拄剑而立的男子,霍然转头,盯紧了他。

    他眼底阴火蓬勃,灼烧热烈,刹那间血色惊虹,当头劈下!

    “冀北纳兰述!”他扬起下巴,傲然盯住沈梦沉和苏希。

    “今日前来,不惜此身,一向我那丧心病狂‘二哥’,问一个人伦公道,第二……”

    他长剑一指,冷光渡越,森然对准了沈梦沉。

    “向夺人所爱兴风作浪的无耻之徒,要回我的,未婚妻!”

    一句“未婚妻”,四面突然就成了真空。

    里里外外无数人,瞬间张大嘴,倒吸进冰冷的气流。

    极度寂静里,沈梦沉突然笑了笑。

    “睿郡王真是不怕贻笑天下啊。”他笑容满是怜悯,“你的未婚妻,你自己留不住,自愿嫁给了我,连婚书都亲手书写,公示冀北,你不回去反省自身无用,还好意思跑来,当着冀北官员百姓的面,想要强抢?”

    君珂扬眉,立即便要说话,背对她的沈梦沉衣袖轻轻一拂,她喉间一窒,哑穴已经被点。

    君珂脸色涨红,此刻眼光足可杀人,可惜沈梦沉背对着根本看不见,看见了,也一定若无其事。

    纳兰述没有动怒,冷然立在当地,还是下巴对着沈梦沉,神情轻蔑,“沈大人,你一个青阳郡守三品官,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沈梦沉这回终于怔了怔,纳兰述一脚拖过门前石狮,大马金刀坐下,对他招招手,冷笑道:“来,本王今天亲自接见你。”

    他这么一着,虽然狂傲,但四周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朝廷削爵旨意还没下来,成王府喋血内乱并没有对外公开,以纳兰述的爵位,要求沈梦沉见礼,无可厚非。

    纳兰述今天不进成王府,在大门口卷了这么多人围观,看似冒险,其实极其聪明,掐准了成王府目前的一切都要维持冠冕堂皇,掐准了沈梦沉还有下一步计划,不打算撕破脸皮,干脆堂堂正正,拿身份压人。

    沈梦沉只是那一怔,随即就笑了。

    “是。”他笑道,“今天是下官的好日子,如愿抱得美人归,下官完全是欢喜疯了,连给郡王见礼都忘记了,真是该打。”

    他轻飘飘说着该打,漫不经心上前,一躬到地。

    “这一躬,”他笑道,“是见过睿郡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纳兰述目光憎恶,不言不动,也不叫起。

    沈梦沉自己站直,众目睽睽下,居然又是一躬。

    “刚才一躬,是论爵位身份,这一躬,是我沈梦沉本人对郡王表示。”

    他一边躬下身,一边反手一拉,君珂明明已经后退,他这一拉,就将君珂拉到了纳兰述面前,手指一搭已经搭在君珂肩上,轻轻向下一按。

    “这一躬,”他笑,“是我夫妻,在此谢郡王殿下海量宽宏,将君珂赐于我。令她甘心下嫁,婚书证情。王爷成全之恩,梦沉感激不尽。”

    他掌心一压,君珂便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像瞬间砸下了一座山,压得她下意识腰一弯。

    她心中一惊,一抬头,身边是沈梦沉流转诡谲笑意,面前是纳兰述隐隐疼痛目光。

    这目光,是纳兰述今天到成王府门前来,第一次落在她身上,两人目光这么一触,君珂只觉得纳兰述的眸子极黑,深如万丈渊,深渊之底,烈火缭乱,看得人竟然一眩。

    她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像烈火烧着了丹田,心中没来由一恸,立时惊觉——不能弯!

    这一躬,便是对纳兰述的伤害。

    这一躬,便要坐实纳兰述“成全她和沈梦沉”之名。

第391章 争夺(1)

    这一躬,便将在冀北百姓面前,令纳兰述师出无名。

    这一躬,已经饱受伤害的纳兰述将要再一次受到刺激,在沈梦沉这样的强敌面前,方寸稍乱,便将一败涂地。

    她咬牙,吸气,顾不得会泄露已经恢复的部分功力,腰背一挺,死死抗住了沈梦沉压下来的内力。

    两股内力一交锋,她脸色瞬间一白,但弯下一点的腰,慢慢直了起来。

    沈梦沉脸上的微笑淡了淡,手又往下按了按。

    君珂只觉得背上又压下一座山,压得她心头一重喉头一甜,然而她沉默保持微笑,手撑在膝上,仰着头,抗住。

    撑在膝上的手微微有点抖,巨大压力下手背皮肤都绷紧如白布,绽出青筋。

    四面沉默。

    所有人都看出诡异,这一躬,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因为“新娘子”不肯。

    新娘子颤抖、昂头、青筋毕现,额间微汗,却斜睨着压在肩上的那只手,露出咬牙切齿的微笑。

    万众凝固,人们微微张嘴,震惊于那沉默的坚执,无声的骄傲,死不妥协的强硬。

    纳兰述霍然抬头,眼底怒色和痛色一闪。

    随即他抬手,淡淡一笑,“不敢当沈大人自说自话这一礼,沈大人难道就没看见,你那‘新夫人’,似乎有些不愿吗?”

    他手一抬,一股劲风无声射出,将君珂身子往上一提。

    君珂只觉得肩上压力一松,瞬间吐出一口长气,再慢上一刻,她就真坚持不住了,但她已经做好打算,就是骨头碎裂趴到地上,也绝不会将这个躬,躬下去。

    她一口气还没松完,忽觉压在背上的力道,迅速地转了个方向,从她经脉中滚滚流过,直奔向外。

    隐约砰然一声闷响,沈梦沉压在君珂肩上的手往上一跳,纳兰述身子晃了晃,脸色一白,君珂霍然一低头!

    一低头,将一口即将喷出的血死命咽回了肚里。

    就在刚才一刻,天杀的沈梦沉用她的身体做战场,迎上了纳兰述扶持她的那股内力,施展了偷袭!

    更要命的是,沈梦沉利用同脉之体,自如使用她的内力,不仅自己内力直奔纳兰述而去,还顺便掳走了她好容易积蓄起来的真气,同时转化为一体,攻击了纳兰述!

    纳兰述那一抬,只是想助她站起,肯定不敢用全力,所以刚才那一击,就是她和沈梦沉联手,偷袭了没有准备的纳兰述!

    她发觉后努力试图后撤内力,于是也反激伤了自己。

    君珂心中怒火熊熊,如果眼睛里能射出火焰,沈梦沉早已骨化飞灰,然而此刻那人安好无损,悠然在她身侧,被内力拍开的手又压回了她的肩,笑意浅浅,从容如一,“王爷言重了,我这新娘是有些不愿,但她是不愿对你行礼,梦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内子要这么厌弃王爷,想必和王爷素日为人有些关系?不过没什么,”他含笑凝注君珂,当真深情脉脉,“便再有天大厌弃,我相信内子也能转过弯来,这点面子,还是该给王爷的。”

    他手掌一按,纳兰述冷哼一声,衣袖再次一拂,“沈大人可听过,强扭的瓜不甜?”

    两人真气再次隔着君珂凌空交击,一压一扶,两股真力以君珂身体为战场轰然碰撞,君珂眼前一黑,只觉得似有铁板在心前猛拍,震得五脏六腑都似碎裂,体内好容易稳定的内息疯狂窜动,一**巨浪般撞击得她呼吸发紧意识崩散,难受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她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唇边隐隐迸出鲜血。

    心中忍不住绝望呼喊——不想今日命丧此地!

    纳兰述沈梦沉,已经拼上了内力,任何人在这时候退让就是死,而她君珂,不管谁赢,都八成是她最先死。

    对面被逼入内功相拼境地的纳兰述,忽然转眼对她看来,君珂心中一震,迅速舔掉自己唇边血迹,支撑着露出微笑——她不能让纳兰述为她分神,高手拼内力,心神一分,必死无疑。

    然而她脸色青紫,眼中神光将散,瞎子也看出她正面临死亡危机,这一笑只更令人觉得凄惨悲凉,四面已经响起唏嘘之声。

    纳兰述眼底深渊,因了她这面临死境也不想拖累他的一笑,刹那涌起巨浪千层!

    一直眼角余光盯着君珂的沈梦沉,眼神也突然跳了跳。

    纳兰述眼中恸色一闪,随即毫不犹豫,收手!

    君珂眼前一黑,若不是哑穴被封,就要高呼,“不要!”

    她沉浸在惊恐绝望的情绪中,没注意到自己肩上沈梦沉的手,也微微一缩,有离开的趋势,只比纳兰述慢一秒。

    不过看见纳兰述终于先收手,沈梦沉眼底笑意一闪,又放了回去。

    此刻极度绝望,为君珂穿越来从未感受,本就重伤未愈,眼看前功尽弃,自燕京之变以来的压力和折磨,终于将此刻的君珂压倒,她闷哼一声,霍然闭眼!

    她不要总被沈梦沉钳制,令纳兰述处处被动!

    她不要看见纳兰述横尸自己面前。

    她要调动残余的真气,最后和沈梦沉拼命!

    意识狂潮卷涌,残余的内气奔腾,一怀昏眩里她正要拼命,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

    “炼气化炁归鼎炉,神照意引汇百会……”

    这声音听来熟悉,动听至华丽,令人一听便永不能忘。

    君珂此时已经来不及辨明对方到底是谁,声音一到,她心中一动,体内真气自然而然顺着对方指引,沿督脉上升到夹脊关,再升到头顶百会穴,一周天之后,内腑丹田,突起大光明。

第392章 争夺(2)

    明明不能内视,但是意识就是感觉到此刻丹田华光四溢,似有乳白色明珠般的物质缓缓升起,随即潜藏在内腑很久的一股莫名真气被引动,起初还如涓涓细流,瞬间便汇聚如天河,明光灿烂,刹那洪流!

    轰!

    闯金鼎、过窍关,越十二重楼!

    君珂眼底爆出喜色,正要出手,那声音急喝:“不可!”

    君珂一惊,那声音已经道:“收回内力。现在不是使用的时辰,沈梦沉已经在查探你的内力,他是你的同脉之主,被他发觉,你会被牵制。”

    君珂咬咬牙,将那股悠悠升起的大光明之力又收回原处,这个人的话,她还是要听的。

    因为这是梵因。

    闭关很久,连燕京之乱都没有出面的梵因,此刻竟然在冀北。

    君珂闭上眼睛,默默感觉自己刚刚被引动的奇异真气,这股真气,连她自己都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此刻终于被开启,只觉得博大浑厚,明光普照,并有极大的自疗功效。

    这真气……来自梵因?

    君珂突然想起燕京梵因闭关的小院,想起自己当初仓皇逃奔的那一夜……

    她的脸微微一红。

    此时心中一安,霍然想起纳兰述,纳兰!纳兰怎样了?

    她惶然睁眼,有点忐忑不安地向对面看去,生怕看见一具横陈的尸首。

    地上有血。

    她心中一跳。

    眼角触及一方染霜黑袍,她视线缓缓上抬,看见纳兰述精致下颌,紧抿唇角,微白脸色,紧闭的眼睛……

    她舒出一口长气。

    他还活着。

    君珂心中感激,眼睫微湿,但同时心中也涌起疑惑——沈梦沉居然没有利用刚才纳兰述收手的绝好时机,一举杀了他?

    “刚才你试图以命反扑,沈梦沉的精力,转到了你身上。”梵因的声音淡淡在她耳边解释,“因为你,他也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君珂心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她开不了口,无法询问梵因的打算,又不敢东张西望找梵因位置,怕引起沈梦沉疑惑,心中暗暗焦灼。

    梵因却像是能猜到她的想法,缓缓道:“静观其变。”

    这句话刚落,远处就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惊喜大呼,“梵因大师法驾降临冀北啦!”

    “梵因大师!”

    “圣僧!”

    在成王府前围观的百姓官员,注意力顿时被那呼喊声吸引过去,很多人开始向外挤,君珂心中一急——和尚在搞什么!这些无干人等在,沈梦沉才没办法公开对纳兰述下杀手,一旦人都被他吸引跑了,她和纳兰述怎么敌得过整个成王府?

    人群刚刚如潮水般向外流,转眼那潮又缩了回来,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梵因竟然是往成王府的方向来了。

    沈梦沉脸色微微一变——梵因居然来了!

    别人他可不在乎,哪怕带来大军,也不过兵来将挡,但梵因可以说是唯一例外,这是整个大燕的宗教信仰,精神领袖。代表的是另一个领域的神权至尊,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百姓最为捍卫的对象,弑君,百姓也许未必在乎,但是动梵因,谁都得掂量下,会不会被愤怒的百姓撕碎。

    “立即使用第二套计划!”沈梦沉一个眼色,红门教徒和黑螭军流水般奔出来,准备不顾一切先驱散人群,将纳兰述关死在成王府门内。

    还在闭目疗伤的纳兰述霍然睁眼站起,抬脚一踢,座下石狮子倒飞而出,轰然撞上成王府厚重宽阔的大门门轴上,吱嘎一声裂响,门轴被撞断,两扇大门倾倒。

    “纳兰述!你竟然敢毁坏冀北王府正门!”苏希怒喝。

    纳兰述若无其事拍拍手,看也不看他一眼,“我踢我家大门,于你何干?”

    沈梦沉一拂袖,决然道:“射!”

    事已至此,无需顾忌,大不了将这目击者,全部杀了!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纳兰述一个倒飞,身形一闪,已经躲到了刚好倒下的半扇大门后,脚一撑,那门立住,像一个巨大的盾牌,正挡在他身前。

    惨呼连声,一些站在门外看热闹的百姓被射死,血流满地。

    “火弩!”沈梦沉断喝。

    粗如儿臂的火弩箭,啪一下在半空炸开,星火飞溅,将那些躲避不及的文官衣服纷纷烧起,狠狠钉在半扇大门之上,瞬间就是一个大洞!

    再厚的门板,也经不起这么几箭,沈梦沉冷笑,“纳兰述,你有本事一辈子躲在门后,不过我有个好法子教你,你身后不是有很多百姓么?快拿来当挡箭牌,这么多人,一人挡一次,够你活很久了。”

    这声一出,在门口围观的百姓顿时作鸟兽散,火弩箭纵横飞射,星花连射,被纳兰述闪躲之后,便穿越王府正门,在百姓头上接连炸开,四散火花里,惨呼不绝,而纳兰述遮身的门板,也已经千疮百孔,眼看就要被攻破。

    沈梦沉嘴角露出冰冷笑意。

    “啪。”

    一道弩箭被纳兰述击飞,撞在墙上反弹回来,正冲着一个少年的背心,那少年躲避不及,神色惊恐,闭目等死。

    “呼。”

    蓦然一道白影飞闪,将那少年拦腰一卷,正避开那弩箭,随即白影一弹,仿若一个人的手臂,将那少年轻轻放在安全地域。

    放下那少年后,那白影依旧没有停,半空一旋,将飞射来的弩箭一把抄起,束成一束,笔直一射,射入前方无人空处。

第393章 争夺(3)

    “圣僧!”成王府门前广场上,山呼如潮。

    那截白影此时悠悠坠地,不过是一截近乎透明的白色丝绢,透过疏朗的经纬,可以看见绰约的人影。

    那人影刚才还在远处,一转眼已经立在了成王府门前,雪色衣襟微微飞起,从容温雅,合十微笑。

    那是天地间一抹清光,浊世里一道轻云,他存在,尘埃退避,无限欢喜。

    便纵烟火升腾,血战尸首,此时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屏息,看那人立于风中。这样一个人,即使处于万千人群,也令人觉得他遗世独立;即使清晰立于视野,也令人觉得炫目失措,像看见包裹在光晕中的神祗。

    有人忍不住看看奢艳高贵的沈梦沉,看看沉凝清越的纳兰述,看看洁净温华的梵因,眼神越发迷茫。

    因为梵因的到来,人越来越多,此刻沈梦沉再想下死手,已经不能。

    “梵因大师,所为何来?”苏希在沈梦沉示意下,含笑当先开口。

    “无意云游此地,发觉城南有冤魂呼号,唤我超度。”梵因笑容似有歉意,“匆匆赶来,不想却是冀北王府。”

    “天下何处无冤魂?”苏希听着沈梦沉传音,冷笑一声,“大师如果连随便几个冤魂都要自燕京远奔而来超度,那也实在太忙碌了些。”

    “相逢便是有缘。”梵因注目于他,微微一笑,“施主,最近有无觉得梦寐不安?并时常肩部沉重,若有重物相压?”

    “你怎么……”苏希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沈梦沉眼神阻止,但一霎间脸上的神情,已经证明了梵因的话。

    “一人之身,如何担两人之魂?恶业悬顶,终将自毁。阿弥陀佛。”梵因淡淡一句,惊得苏希浑身一炸,踉跄后退,脸色大变。

    “大师便是神人,也救不得这天下所有有孽苍生。”沈梦沉立即接过话头,笑容可掬邀请梵因,“自上次京中武举,好久不见大师,今日既然冀北相逢,何不进府叙话,王爷和在下,仰慕大师久矣,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谢王爷和沈相邀请,我还有要事,不敢多留。”梵因一句回答,令沈梦沉眼底闪过喜色。

    同在京中多年,他也算了解梵因,这位虽然不从佛门规矩,其实却是最虔诚的佛门释子,修的入世禅,为的出世身,只要不在他面前大肆屠杀百姓,以他的性子,未必会管纳兰述死活,这人一向认为天命有归,顺其自然,是不会动用自己的力量,试图改变什么的。

    今日,不过巧合罢了。

    “既如此,恭送圣僧。”沈梦沉微微躬身。

    梵因一笑,看也不看纳兰述君珂,转身便走。

    沈梦沉绽出笑意。

    梵因走出一步,突然停住,喃喃道:“咦,此间有生魂不灭,还有冲天冤气?”

    沈梦沉笑意僵住。

    “圣僧。”立即有好事百姓道,“此地正是有纷争,刚才睿郡王和沈大人争未婚妻,两人各执一词,至今还没有说法,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您老圣断,不如理一次这说不明的官司。”

    “红尘家务,和尚如何能管。”梵因闭目微笑。

    “这不算家务吧。”立即有人道,“如果睿郡王强抢人妻,或者沈相夺人所爱,今日过后,只怕便要有人命官司。何况为这事,刚才已经有百姓莫名冤死,如今成王殿下一是郡王兄长,二是沈大人好友,自然是要避嫌的,那么纵观整个冀北,现在除了您,这死结,还有谁能解,谁配解呢?”

    “是啊,想必两位贵人,也一定乐意您来处理的!”

    “圣僧便施展大智慧大神通,也好免一场无妄之灾。”

    百姓纷纷附和,梵因微笑不语。

    沈梦沉眼神阴鸷,心中暗怒。

    这隐在人群里的“百姓”,口齿这么流利,言辞这么锋利,哪里会是一般人!

    此刻他也知道事情不对,梵因哪里是不管?明明是管定了,还挤兑得他不能反对。

    “此间事若不了结,必将血流成河。”梵因还是那种令沈梦沉看了痛恨的淡然歉意微笑,“生命作养,绝非易事,不容践踏。既如此,和尚今日便多事一回,为睿郡王和沈大人解了这官司——郡王,您可愿意?”

    纳兰述放下门板,神色漠然,“一切凭大师吩咐。”

    君珂皱起眉,觉得他的神情语气好像都有点异常,眼神里一直跳跃的阴火,好像忽然又不见了。

    梵因看向沈梦沉。

    “大师发话,梦沉岂敢不从。”沈梦沉又恢复了自如微笑,“只是梦沉有一事不解。”

    “请讲。”

    “无论君珂是谁的未婚妻,这都是她闺阁内事。”沈梦沉笑得阴冷,“大师便有通天智慧,也不能判定君珂该是谁的未婚妻吧?难道大师曾施展彻地神通,潜入君珂闺房,听了她女儿心事?”

    这话明显就是攻击了,四周百姓怒不可遏,当即纷纷斥骂,梵因神情不变,垂下眼睫,“沈大人说笑了,言为心声,君姑娘心意,自然该问她自己。”

    “眼见都未必是实,耳听也八成有虚!”沈梦沉冷笑,“君珂连婚书都亲笔书写,对我情意,怎能有假?她已经将嫁给我,已经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还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选择?再说,就算我退一步,如若有人故意偏袒呢?如若有人被挟制呢?如若有人施展摄魂之术呢?”

第394章 争夺(4)

    君珂怒极反笑——尼玛!天底下会干这样的事儿的只有你自个!

    “我佛门有一神通,相信诸位都听说过。”梵因低眉,手一招,一只头顶有冠的雪白小鸟振翅飞来,衔一朵金色奇花,落于他掌心。

    金色花瓣,在雪白修长的掌心绽放,空中有幽幽奇特香气散开,那香气,闻见的人,都有瞬间恍惚。

    “这是摩柯婆罗花,忘却之花。”梵因的笑容便如这金色花瓣,笼罩在迷离的光华里,“迷失于尘世的旅人,遇见摩柯之花,一次忘却人间恩怨喜乐,三次才将旧梦拾起,如果两位识得此花,便知道和尚做不得假。”

    “那又如何?”沈梦沉轻蔑一笑,“大师想让君珂闻花?”

    “初见摩柯婆罗,一切恩怨爱恨,都将短暂消散,只留本心。”梵因淡淡道,“任何言语都或许矫饰,任何指证都有人质疑,那么,我们可以不必问任何人,只问君姑娘的本心。”

    “本心?”

    “两位都称与君姑娘情深意重,都称得她倾心相许,孰是孰非,不如问问君姑娘。”梵因手一招,金色花朵缓缓飞向君珂鼻下,“我可以保证,摩柯花一现,爱恨恩怨俱无,君姑娘对两位的感情,将回归原点,此时若有谁能唤醒她跟随,谁就是她内心深处,真正心事所向。”

    纳兰述默然昂着头,沈梦沉眼神一闪。

    摩柯花他也听过,从形状香气来看,梵因不至于作假,如此一来,情形反而对他有利。

    沈梦沉有自知之明,如果君珂意识清醒,心怀对他的憎恶,必然不会响应他,他也万万不会同意在君珂意识清醒时,询问她的任何意见。

    但摩柯花令君珂丧失爱恨,那他就胜券在握。

    他红门教,摄魂蛊惑之术,才是天下独步!

    今天的事,因为纳兰述的出其不意和梵因的搅局,已经无法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众目睽睽束手束脚,一不小心还可能坏了他之后的计划,唯一能够扳回的机会,倒就是这个所谓的赌局。

    “好。”沈梦沉淡淡一笑,“只是今日之事,其实在下已经受了侮辱,我公布天下的入门之妻,却要遭受抢夺,还要被迫用这种方式,在万人面前重新选择,所以,如果最终小珂选择了我,破门抢妻仗势欺人的睿郡王,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我若输,将命留给你。”纳兰述冷冷道,“你想了很久了,只要你拿得去。”

    “郡王言重。”沈梦沉一笑媚然,“您和王爷是亲兄弟,我岂敢对郡王有任何不利?郡王若输了,今生不得再纠缠我妻,并且和王爷化干戈为玉帛,带同你的尧羽卫好生留在王府,从此兄弟同心,好好辅佐你的兄长,如何?”

    “是啊小弟,为兄也很期盼从此你我解开误会,咱们兄弟,好好守护冀北,你若想要这冀北王位,哥哥立即让位给你。”苏希急忙附和。

    纳兰述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答复沈梦沉的赌注,只盯着沈梦沉,“你若输了,又如何?”

    “我若输了,立即将君珂拱手奉上,任凭郡王去留,并且我本人,立即离开冀北。”沈梦沉自信一笑。

    “君珂不是你的东西,不需要你送来送去。”纳兰述漠然道,“我只要她自由。”

    君珂心中一震,眼底微湿。

    梵因垂下眼,低宣佛号。

    沈梦沉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笑起来,“那么,请吧。”

    “君姑娘。”梵因微笑,“请。”

    君珂抬起眼,看向梵因,大燕神僧眼眸明光洞彻,辉光灿烂将她笼罩,她在那样的眼神里,心情渐渐平静而温软。

    金色摩柯花在眼前绽放,香气牵萦过去未来。

    她低头,深深一吸。

    眼前似有白雾腾起,氤氲如梦幻。

    人生至此,无数往事,滔滔瞬间如长河,奔腾到天尽处海那头,化为碎涛无数,掠入云烟。

    千古时光,刹那过。

    回归亘古宁静和永恒。

    在一片空灵里,她听见有个声音,高而远地响在天空。

    “一柱香,请两位唤醒她,方法自便。”

    “沈大人,你先请。”

    沈梦沉笑一笑,神情从容自信,缓缓转向身侧的君珂。

    君珂微微阖着眼睛,神色并没有变得茫然,但是眉宇宁静,这段时间饱受磨折产生的戾气全无,肌肤隐隐散发晶莹光辉,竟比先前美上几分。

    沈梦沉看着这样的君珂,心中一动。

    突然想起初见,撞入他轿中的少女,那时气韵也是这般晶莹纯澈,不经风霜。

    不过一两年,谁拂了广袖,染她一身苦累疲惫,眉间风雪?

    沈梦沉心中涌起淡淡怜惜。

    这样的怜惜,令他没有选择自身功法中比较霸道的摄魂之术,只用了较浅的摄心之法,在短暂时辰内,令对方意识为自己所控。

    沈梦沉很有自信,对于受伤状态的君珂,这样的摄心,足够了。

    眼神一凝,幽光微浮,沈梦沉向着君珂,柔声道:“小珂,看着我。”

    君珂颤了颤,听话地抬起头来。

    沈梦沉眼中露出笑意——这是最关键的一关,只要君珂在第一句话服从了他,之后便自然为他所控。

    气息涌动,正要继续施术,沈梦沉心口突然微微一痛,真气到了那里,稍有阻滞。

    他微微皱眉,知道是因为君珂数次三番激动他的怒气,引起真气不稳,此时强行施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万一遭受反噬,倒得不偿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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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异能者便得乖乖在研究所做小白鼠?乱世王朝自有她大显身手处。
一穿越就得替人代死?祝你抄家灭户。
将军府假娘恩将仇报?堵你逃生之路。
高贵冷艳抢咱男友?骗你彻底认输。
天之骄子刀剑相逼?给你开膛破肚。
与世无争的不容于世,无心结仇的步步被逼,这混账世道教人难活,反了吧?METOO!
成名、夺嫡、乱国、掠情。天神之眼,金光漫越,看血肉体肤,看人情冷暖,看爱恨百态,看云涛怒卷——看天下舆图,繁华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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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骄子【云中龙】: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如今勉强可以装一个你,过来。
君珂:居住面积太低,不利于生存指数,谢谢。
佛门高士【龛里花】:相逢早知是劫数,不过,也不妨拿命来赎。
君珂:神棍,佛喊你回家吃饭。
再腾云【霞间青鸟】:我曾从那门走出,最终却不得不心甘情愿再次走入,刀山血海,阿鼻地狱,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去吧,或者在尽头等我,或者在开端,照亮我的山河万朵。
君珂:我选择在中间挖坑,怕什么,去推呀。
掩踪迹【雪里白狐】:我打算做你的男人……啊,不用这么热情扑过来感谢我。
君珂:我的电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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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B版简介1】:
“你了解过她吗,你懂得过她吗,你知道坑爹不是挖坑埋爹,尼玛其实就是太阳吗?你连她说什么都不懂,你敢和我抢她?你拿什么和我抢?拿你的勃勃野心还是百万雄军?抱歉这些我也有,但我觉得拿这些去抢女人真是太没意思了……哦你在流血,伤口好大,需要包扎吗?别用医官那些糊弄人的草药白布,我送你一个,干净、透气、妥帖、三百六十度运动不侧漏,特大号39公分苏菲绵柔夜用创口贴……哦不用谢我,她给的。”
【二B版简介2】:
一场计划外穿越——坑爹!
一场意料中谋杀——尼玛!
YEAH!此地女人稀少——发了!
SO,男人可以抢妻——搞咩!!!
哦,生活质量不低——混咧。
啥?转眼家破人亡——你妹!
啊?重生都得牛逼——扯吧!
唉,蛀虫生活幻灭——跑呗!
现代异能者跑路过程中与乱世王朝的亲密接触,杀大王头,饮觥中酒,簪殿上花,销万古愁,运慧剑夺龙首,携美男天下游,买一送一别讲价,单程旅途不包邮。
亲,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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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版简介】:
浪淘沙
落雪旧貂裘,四海舟头,山河横纵少年游,谁欲吾亡己先死,吾命吾收!
运剑犹未休,电射天酋,一腔碧血破金瓯,莫道夙缘无意转,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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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笑》隶属于“天定风流”系列,词为该系列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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