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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修正系统全文阅读

作者:宁三思     重生修正系统txt下载     重生修正系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 齐王(八)

    四个丫环尽数退下,屋子里只剩下王妧与他二人。

    他一扫烦躁,在隔着王妧一只茶几的位置坐下:“终于可以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镇察司的人没把你怎么样?”王妧屏气凝神,齐王说皇上让镇察司去查下毒的事,想来已经查到他头上了。

    “他们怎么敢呢。”他笑了笑,单手支在茶几上,“你呢?知道我是谁了吗?”

    王妧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说出的话酝酿着怒气:“你就只在意赵鲽那个小子,我真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换上了轻松的语调。

    “不过,我原谅你。听好了,我是当今端王赵玄,你未来的夫婿。”他说完把眉一挑,等着看王妧的反应。

    “端王?”王妧语气中满是不信,“我倒是听说,宫中那位端王可不能随意出宫。”更准确的说法是,端王被软禁在宫中。

    赵玄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是啊,不过,过几天我就不是端王了。”一枚玉佩被他从腰间摘下,白玉雕成龙蟠祥云的纹样,中间镂刻着一个“玄”字。

    他拿着玉佩在王妧面前晃了晃,让她想起皇上也有一个相似的。赵玄的身份昭然若揭。

    “你是端王。”王妧并不十分震惊,“那你就更不可能是谁的未婚夫婿了。”端王夺位不成,传闻还有疯癫的癔症,京中有女儿的勋贵之家避之唯恐不及。

    赵玄啧声摇头道:“你知道,你和她长得很像。”

    他突然提起王姗,王妧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死了也好,这个世上就没有人可以得到她了。”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我也要离开京城了,但在那之前,让皇兄给你我赐婚也不是难事。”

    “我想,你恐怕弄错了一件事。”王妧神色冷淡得似乎在说别人的事,“皇上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不得不放你离开京城,你手下那些人,也个个对你言听计从。但是我,绝对不会因为顾全大局之类的狗屁理由而对你俯首。”

    然而,她的言语用词还是泄露出她内心的愤怒。

    赵玄忽然收敛了笑容,他换成双手托腮的姿势,定定地看着王妧,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赵鲽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你这样帮他?”

    王妧不解为何赵玄突然改变了话题,她甚至不确定刚才他是否只是在扰乱她的思绪。

    “我不帮他,他现在已经死了,不是吗?”她反问道。赵玄和齐王到底有什么恩怨?

    “你想让我收手?”

    王妧看到他坐正了姿势,显出他在认真考虑的样子。

    她即使没有开口,赵玄也知道她的回答是什么,然而,事情并不是他收手了就能得到解决的。

    “行,我可以收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赵玄侧过脸来看她,“你也不许再管他。”

    王妧细想了想,她到现在还无法确定一件事:“永平侯外室所生之女,也是你安排的?”如果赵玄所说的收手,并不包括让林菁收手呢?

    “什么永平侯的外室女,我见都没见过。”赵玄说着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更别说安排她去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不是你的人,我就不再插手齐王的事。”王妧所说的重点在林菁身上。

    赵玄颇满意地点点头。

    王妧也站起身,她本没预料到陷害齐王的人会这么轻易收手,不过,既然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她也不会和对方过不去。

    “希望你遵守承诺,放过齐王。”她已准备抽身离开。

    赵玄却“呵呵”地笑起来:“别急,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那个蠢货。我有更好玩的事要和你说。”

    王妧皱了皱眉,赵玄对待齐王的态度可谓是毫不在意。

    “咱们一起干掉周充怎么样?”赵玄眼里闪着莫名晦暗的光芒,“每次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想把他……”

    他停下话头,慢慢向她走近:“镇国公府当初落难的时候,燕国公府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他现在忙着在皇上面前卖弄,等到他站稳脚跟,燕国公府绝对会落得一个比镇国公府更惨烈百倍的下场。”

    “你想谈燕国公府的前程命运,应该去找我爹才是。”王妧不多分辩,“那是我爹和镇国公的恩怨。”

    赵玄愣了愣,费了些功夫才明白过来。眼前那张和王姗相似的脸,却掩盖着一颗不同的心。

    他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回到位置上坐下。

    “罢了,你走吧。”

    王妧令他捉摸不透,他的反应也同样让王妧感到费解。

    下了楼,王妧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并没有人出来阻拦她。只是,等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撞见了昨天跟着赵玄的那个男子。他见了王妧也是一脸意外。

    “姑娘怎么会在这?”对方先开口问道。

    “端王请我来此。”王妧奇怪他竟不知道。

    他若有所思,一会儿才惊觉他这样拦着人又不说话并不合适,忙道:“小人谢希,敢问,公子找姑娘来,所为何事?”

    王妧听他这么问,不禁对他的身份产生了疑惑。赵玄确实对他的身边的人毫不留情,包括对待眼前的这个名叫谢希的男子,但谢希对赵玄却并不如那四个丫环般恭敬,他的言行中似乎带着看管赵玄的意味。赵玄为什么要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可她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便说:“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谢希目送王妧走出院子,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沉思,随后有个小厮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听完,快步往赵玄所在的二楼赶去。

    屋中一地狼藉。赵玄坐在一堆碎瓷片旁边,他右手拿着一块沾了猩红的雪白瓷片,左臂一片鲜血淋漓。他对谢希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

    “我好难过,又好开心。”

    “因为刚才那位姑娘?”

    赵玄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顾问道:“我能带她走吗?”

    谢希没有犹豫地否定了:“不能。”

    “我会让我义父杀了你的。”

    谢希无动于衷地看着赵玄。仆从领着大夫进来。等他们扶赵玄坐回椅子上,大夫便开始处理赵玄手上的伤口。

    屋中再不闻人声。

017 齐王(九)

    还没走出东市,王妧发现六安已经跟上了她的脚步。

    “你都听到了?”王妧问。六安知道她问的是她和赵玄的对话,遂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我之所以帮齐王,是因为他不该死。”这是她第一次向六安解释她的做法,她觉得她也许不该像赵玄那样践踏身边人的心。

    六安听了,好半天才轻轻动了动嘴角。他垂首道:“可惜他并不知道。”

    此时天色尚早。

    赵玄说林菁不是他的人,他既已表明了四个丫环和他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理由要在林菁的身份上欺骗她。但即便如此,王妧依然打算按照原来的计划,去见一见林菁。

    一路走回齐王府,费了不少时间。齐王出门去了,王妧猜也猜得到他去了哪里。

    取了马车前往永平侯府,王妧终于找到一点空隙时间闭目养神,有个念头不知怎的萦上她心间。当时在颖江上,王姗最终连同她所在的游船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王妧想着,将来她死了,也要烧成灰才好。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声哭喊吵醒。掀开车帘,王妧发现马车正停在永平侯府的侧门边上。而啼哭吵闹的人是个衣着素朴的女子,齐王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任由女子拉扯他的衣摆。

    齐王看见王妧,眼中一亮,随即又无奈地垮下肩膀,等着王妧走上前去。

    “她是菁儿的丫环。”齐王说道,他一脸的懊恼,丫环小荷抽抽噎噎的样子更令他心焦不已,又说,“菁儿担心本王,今天病情又加重了,本王担心她撑不到皇上改变心意的时候了。你现在帮本王想个法子,只要能让菁儿在最短的时间内嫁给本王,本王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齐王一叶障目,真的是什么也不顾了。

    王妧想到六安所说,齐王并不知道她想让他看清楚潜伏在他身边的危险,他只是一厢情愿地亲信那些想谋害他的人。

    “你身边的四个丫环,包括可人在内,都是宫中端王的人。如果将来发现林菁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清白无辜,你现在仍想和她成亲吗?”王妧语气平静。齐王想争辩,王妧却已经从他的神情看出了他的想法。

    她阻止他开口,继续说道:“你去向永平侯言明,想求娶林菁,如果他不愿意,你就告诉他,端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很快就会在京中闺秀里择选一位端王妃。”

    齐王并不十分明了:“这样就成了?”

    “永平侯也可能随便把女儿嫁给别人,你肯吗?”

    “当然不肯。”

    “是啊,你就摆出齐王府要和永平侯府结仇的姿态来,就成了。”

    齐王恍然道:“侯爷同意,皇上就没有理由拒绝本王了!”

    王妧点点头,转身便对六安说:“我累了,回去吧。”

    齐王仍在原地,柔声安慰小荷。谁都没有注意到,小荷把头低低垂着,眼神却像尖钩似得紧紧盯着王妧离开的背影。

    三天后,王妧收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齐王终于得偿所愿,系统也把这次的任务归为成功的一次。

    无咎在这三天中念叨了她无数次“不可懈怠”,王妧一声不吭,找来六安没日没夜地练习木刀招式。

    期间,碧螺进了两次城,第一次回来时抑制不住欣喜地告诉王妧,刘丞相告老还乡,刘大公子在镇察司大牢中候审!隔天她去了城中长寿坊的菩提寺里烧香,还给王妧和六安各求了一道平安符。

    “闷都要闷死我了。”无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咱们今天去哪儿?”

    王妧要去黄三针处拿毒药的来历,可以说那是她拿三十天的寿命换来的,就算赵玄的身份已经揭开,她也要去做个了结。

    长街上人潮熙攘,王妧探帘看去,上百个家丁打扮的男子排成两列,他们各抱着一个栽种着几枝花苞的花盆往北面走去。行人指点议论,拥着队伍前行,正好挡住了王妧的去路。

    一个身穿深色短褐的精瘦男子走在长队的一侧,王妧看时,那人正好回过头来呼喝落在后面的家丁。

    王妧焦急地掀开门帘,探出半个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短褐男子。

    六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人。

    “那天在游船上,我见过他。”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围观者不仅有漫步的路人,也有车马小轿,他们边走边猜,那是谁家的阵仗。王妧的马车追随其后并不显眼。

    进了北面太平坊,人群涌进坊间长街。占了大半条街的长公主府在望,王妧下了马车,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指挥着家丁进了长公主府的侧门。

    “是巧合吗?”王妧自言自语。瑞安长公主,王太后唯一嫡出的女儿,和王妧手里复仇的线索产生了关联。

    王妧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难道燕国公是因为这一点才劝她放弃报仇?

    “妧表姐?”

    王妧忽听见有人在叫她,而且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呼她。她侧身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那是江家舅舅最小的女儿,江玉。

    “许多日子未见,妧表姐似乎又长高了呢。”江玉步履轻快地向她走来。她虽比王妧小了两个月,却长得比王妧高挑,每次两人单独相见,江玉总拿这一点来说事。

    王妧待她并不亲热,江玉却毫不在意。她自顾自说道:“天凉了,赏好花的地方也少了,瑞安长公主可真厉害,在这种时节开一个这么大的赏花宴。”

    王妧知道江玉所言的意图。王姗在时,江玉也如此向王姗讨要她中意的宴席请帖。

    换了平时,王妧可能不去理会江玉,可今天不一样。

    “赏花宴的请帖,要怎么弄到?”

    江玉见王妧没有冷脸拒绝她,像得到了意外之喜,她忙说道:“这次赏花宴十分盛大,几乎所有公爵侯府都受邀了,三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也都可以参加。”

    “江家也得了请帖,你还需要我帮忙?”

    江玉把眉头皱了,忿忿不平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祖父不去赴的宴,哪里许我们去?你不会因为我祖父不许,就不帮我了吧?”

    “你的麻烦你自己解决。”王妧神色未改,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宴会那天,来国公府找我。”

    “后天!说定了!”江玉雀跃道。

018 嗣子

    从黄三针的住所出来,王妧看到有个女子坐在对街一户人家后门的石级上吃着零嘴、有意无意地向她看来。她打量了那女子一眼,随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上,王妧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赵玄身边的那个手下名叫谢希,她身后的这处宅邸也归一个名叫谢希的人所有,这两个谢希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黄三针调查得知,毒药中含有一味只有在南沼才能采到的名叫凤尾的毒草,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果然不是什么有用的线索,王妧暗下决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登黄三针的门。至于王姗的病,黄三针没有多说,王妧只能说服自己,执着于此毫无意义。

    回到行宫,碧螺已提着灯笼等候在东苑的垂花门下。接了王妧往清风阁走,一路她絮絮说起,她在行宫的马场结识了一对驯马的夫妇。

    “小时候我也学过,后来进了丞相府,出入便靠两条腿。今天我才记起来,骑马是这样畅快。”

    王妧看着她的笑脸,觉得她们一路穿过的树石园景也显得不那么阴冷了。回到清风阁,入目一片灯火通明,她唇角微动,伸出手来,轻轻推门而入。

    …………………………………………

    燕国公白天无事不会留在府里,王妧今天回国公府的目的也不是见燕国公。

    国公府的总管名叫朱贤,他的父亲也曾跟随王妧的祖父出生入死。自从江氏过世,燕国公就把管家的权力交到朱贤手上,足见他对朱贤的信任。

    “贤叔。”王妧来到花厅,果然见到了正在处理事务的朱贤。

    朱贤放下手中的簿册,站起身绕过桌案。他留着两撇八字胡,笑起来抖了一抖。

    “姑娘,总算肯回来了?”

    王妧轻轻摇了摇头。

    朱贤脸上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他招呼王妧到一旁的对椅,分别坐下,才又开口:“可是在外边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事。”王妧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想去瑞安长公主的赏花宴。”

    朱贤有些惊讶,这不像是王妧会做的事。他斟酌着说:“长公主府几天前送了请帖来,可是,我们国公府不宜和长公主府私交过密,这种宴请一般都是推了的。”

    “我就去这一次。”王妧说道。燕国公有他的考量,她会尽力保持两府之间的关系不变。

    “姑娘误会了,我刚才说的,只是想让姑娘知道两家的关系。姑娘想做什么,我怎么敢置喙。”朱贤忙说。

    王妧知道他一向恪尽职守,所以听到他话里有几分“见外”的意味,她也没有介怀。

    话虽如此,朱贤却显得忧心忡忡。很多安排好的事因为王姗的去世而起了变化,燕国公却不让王妧接手去做。难道住在西厢的那个毛头小子会是比王妧更好的人选吗?

    “有件事,姑娘应当知道。”朱贤脸色凝重,“国公爷准备从王家宗族里过继一个嗣子,虽然事情还没有定下,但是国公爷已经让那个人住进府里了。”

    见王妧神色如常,朱贤继续说道:“姑娘要不要见一见他?”

    “不。”王妧拒绝道。

    当夜,王妧便留在府里。等明日一早,再去长公主府。

    她的住处仍像她离开前那样整洁。丫环们来了又走,不变的只有她一直是这个住所的主人。现在连她也变了。

    “啊!这个杯子真有趣!”无咎所指的是正屋桌上一套玲珑瓷茶具。

    王妧拿起一只茶杯,她的手指与杯子上半透明的孔洞相映生辉。以前她喜好这些,搜罗了不少。

    “它让我想起了我以前最喜欢的一个酒壶。我走哪儿都带着它。”无咎开始自说自话,“后来,有一次我用它喝了很多酒,然后做了一件非常坏的事。再后来,我就把它扔了。坏事总会让人记得更久。”

    沉默片刻,他像是才回过神来:“咦?我刚才想说什么?对了,我扔掉那个酒壶,从那以后,滴酒不沾。”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妧忽然反问了一句,她感觉无咎想告诉她些什么,如果不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他,他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说到重点上。

    “你真是一点也不懂得交谈的乐趣。”无咎啧声说道。

    丫环沉香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打断了他们。

    “四公子听说姑娘回府了,想来看看姑娘。奴婢请他在花厅稍候,姑娘要见他吗?”

    王妧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我那个同宗兄弟?”

    沉香答是。

    王妧原本就不想见对方,刚要吩咐沉香把人打发走,却听到无咎的声音。

    “你先下去等着。”王妧的决心被无咎动摇了,她让沉香先离开。

    “我为什么要见他?你告诉我那个酒壶的事,不是想让我放下过去的生活?”王妧说着,微恼地走进左手边的开间,侧身在圆桌边的鼓凳上坐下,“你不知道,既然我爹已经决定过继嗣子,无论那个人是谁,我的存在只会让事情变得尴尬。”

    无咎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王妧又站了起来,显得心绪不平。

    “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但我知道你有多少个夜里没睡好,整夜在数床沿的流苏。上次,你累得在马车上睡着了,上上次,你因为那个叫流云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就发脾气,还有,拿刀子突袭你身边那个叫六安的,如果他反应慢一点你们俩至少有一个要见血。”

    王妧没有说话,但她脸上的表情并不如她预想的镇定自若。

    “你心里郁结太多事了,把它们置之不理可不代表你放下了。你心里的坎,走不过去,它就永远在那里。”

    王妧闭上双眼,呼吸间并不平稳。

    “你会活得比你想象的长久,你信吗?”无咎等她终于睁开眼睛才说,“我是不会看错的。”

    王妧轻哼,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你现在还在借用我的眼睛,别得意忘形了。”

    无咎咕哝应了一声:“等等,你要去哪?”

    “去见那个你说非见不可的人。”

    “这就对了。”

    “闭嘴。”

019 刘妃(一)

    折入太平坊长街,立刻看到车马纷纷,这些都和王妧一样,是赴瑞安长公主的赏花宴的。江玉妆扮娇俏,凑到王妧近旁时,王妧不由自主地发现她身上幽幽透出一股混合着兰桂的脂粉香气。

    沉香上前投了请帖,随后有长公主府的执事引着他们从侧门入府,迤然来到一所别院。笑语声由远及近,等到她们入门一看,来的人果然已经不少。

    别院中心是一个引渠水凿成的大池,绕着池子摆着数层各类花卉,争奇斗艳,十分赏心悦目。北面一座二层阁楼,正对着阁楼的一片平地上摆着一行二十四只空空如也的高几,从下往上仰望,影影绰绰能看到有人在二楼凭栏观景。东西两面的敞厅和屋舍不断传出欢声笑语。

    “燕国公府大小姐,到!”长公主府的另一名执事高声唱名迎客。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向王妧的方向看来,原本的笑语声瞬时变作议论纷纷。

    最先上前来打招呼的是崔驸马的母亲廖氏。她是个四十出头的雍容妇人,应酬客人进退有度,她先诚恳地欢迎王妧的到来,又和江玉寒暄了几句,然后表达了招呼不周的歉意。

    “两位请吧,长公主在阁楼上和客人们说话,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宴了。”

    江玉听了忙道:“夫人太客气了,那边有几个和我相熟的姐妹,我得先过去见一见。”

    廖氏欣然应允,还吩咐婢女给江玉设座看茶。

    王妧一人随着廖氏的指引,登上了阁楼二层。楼上更是珠环翠绕,鲜艳的花卉点缀其中,更显得富丽堂皇。

    瑞安长公主薄妆桃脸,安坐首位,一如王妧印象中的雍容大方。其余座上宾客尽是些和长公主年纪相仿的年轻妇人,王妧认不全,也并不放在心上。

    向长公主行礼毕,有女官领她入座。她只须静待时机,一个能和长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

    没想到,长公主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少见你出门走动,今天怎么肯赏光来赴宴?”虽然长公主话中有几分讽刺,但座中诸人却听出了不一样的亲近。

    王妧看了周遭一眼。长公主见了,抬起手来。楼中人明白那手势的意思,纷纷起身往阁楼外层的回廊走去。

    “说吧,本公主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长公主宴饮的兴致稍微消退了一些,原本坐得直挺的腰板此时也斜斜地靠在椅靠上。

    “宴会很热闹。”王妧却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你请了一个好花匠。”

    长公主无谓地笑了笑:“本公主要的,自然是最好的。”

    “我在长街上看见他,带着长公主府的家丁抬了许多花,只是没机会和他攀谈。”王妧直言道,“我想见一见他。”那天在游船上,也是这个人指挥着仆役在搬抬一座盆栽虬松。

    “哦,本公主当是什么大事呢,值得屏退旁人来说此事?”长公主神色未改,“他不是府里的花匠,本公主得了几株新培的菊花,请他来照料罢了。”

    “那他是谁家的人?”王妧心跳如擂鼓。

    长公主展颜一笑,她从没遇到过王妧有求于她的时候,这种机会她怎么会放过。正思索间,忽听见楼外人声喧阗,不同寻常。长公主站起身,向廊下走去。王妧得不到她的回答,也紧跟了上去。

    执事高唱的名字真真正正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镇察司指挥使周充出现在了瑞安长公主的赏花宴上,这何止是稀奇,简直可以说是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周充拒绝了一切王孙贵胄宴饮游乐的邀请,许多人甚至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听说他冷血无情,前些日子把刘公子抓进镇察司大牢,刘夫人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他也不让人母子相见。”

    有位小姐惊呼了一声:“我还听说,是因为刘公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才不让刘夫人去看的。”

    又有人插话问道:“哪个刘公子啊?”引来其他人的一阵鄙夷。

    “你们说的都太吓人了。我听说,周大人入京前带着数十人马,剿了踏燕山上的一伙悍匪,皇上因此特别看重他。”

    “什么?你快细说与我们听听。”

    沉浸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中的诸人似乎都没察觉到长公主的到来。

    长公主居高临下地往周充的位置瞥去。以周充为中心的三尺距离内除了一个女子之外不见其他人影,人们的目光很快从周充转移到那个女子身上。

    “她长得可真好看。”长公主感慨道。众人惊觉,纷纷垂首,有自恃与长公主亲厚的几人则出声附和。

    长公主像是不知道周围人的异状,侧过头看了王妧一眼。王妧会意,便又跟她回到楼中。其余诸人皆悄然立在原地。

    “本公主可以考虑告诉你,那个花匠是谁家的。”回到位上坐定,长公主面露微笑,“只要你答应帮本公主一个忙。”

    “什么忙?”王妧心中疑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答不答应?”长公主盯着王妧的脸,好整以暇地问。

    王妧迟疑了片刻,最终才说:“好。”

    话音刚落,长公主即站起身来,走近王妧,沉声道:“你去打听周充身边那个女人的来历。”说完,也不管王妧反应如何,她招来女官,吩咐准备开宴。

    长公主暂时离开去更衣梳洗。王妧也脸色凝重地下了楼。

    东厅尽是年轻的面孔,王妧认识的不过十之一二。

    江玉被数个嬉闹的女孩子推搡着向前挪步,这时,她瞥见王妧的身影,就像看见救星似的朝着王妧挥手。

    笑闹诸人也收敛了一些,江玉抓住机会向王妧快步走来。

    “我要死了。”江玉脸颊发红,哀声向王妧哭诉。

    王妧脸色微变,并不高兴听到这种话:“你闯了什么祸?”

    江玉支支吾吾,一边侧脸去看身后交头接耳的几个姐妹们。

    “我和她们说,我以前认识那位指挥使大人,她们……她们就非要我去和他说几句话来证明。我……”她退缩了。

    当宴席上的人们谈论起周充的时候,有的畏惧于他狠戾的手段,有的不齿于他逢迎天子的谄臣作为,但更多人心照不宣地歆羡他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如此权势,在座的与他同龄的人还荫蔽在祖宗的恩泽之下。

    江玉幼时确实曾经在燕国公府见过周充,可是时过境迁,对方是不是还记得那微不足道的情分,她没有一点把握。

    “你陪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好不好?”见王妧并不松口,江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还是说,你还在怨我把那件事告诉他?”

    王妧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漠和阴晦。

020 刘妃(二)

    宴会正式开始,宾客归座。二十四个粉衣绿裙的如花婢女各捧着一株盛放的花卉来到阁楼前的空地上。今日宴席的主角被摆上高几,人们也纷纷为它们的身姿折服,赞美之声四起。特别是最中间的那几株或如泼墨、或如紫云、或如翠玉、或殷红如朱砂的菊花,一时齐集数种颜色,更是让人拍案叫绝。

    长公主十分满意地敬了第一杯酒,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王妧退到角落,搜寻着周充的位置。可惜,她对今天的宴席来说也是个新鲜人物,别人不会放过和她交谈的机会。王妧脸上很快就做不出一个自然的表情了。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明明隔得远的地方还是笑语频频,王妧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发现了周充正朝她走来。

    到了这个时候,王妧发现自己哽了许多话,但没有一句能被她顺利说出。久别重逢的他们算是故人,还是敌人?若是只论当下,长公主提出的条件又让王妧觉得她在周充面前有些心虚。

    “情况有些不对啊。”无咎冒出声来。王妧没工夫搭理他,悄悄用气音说了一声“闭嘴”。

    “你还是老样子。”周充的声音低醇厚重,在王妧听来十分陌生。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如果上一代人的恩怨没有影响到周充,她是不是也应该不再敌视他?

    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尽是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的人,王妧朝周充略点头示意,转身往阁楼后头的院子走去。

    周充却被一个人出声拦了下来。江玉壮着胆子站在周充的去路上,她感觉到自己被对方上下审视了一番,与此同时她像个结巴一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她被身边的人拉了一把,江玉才察觉到自己拦路的举动已经惹起对方的火气。她一边感受着自己加速的心跳,一边看着周充离开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冷静和清醒。

    别院后方的庭院布置精简,中间一条四尺宽路直直通向更深处的院落,有家丁仆婢在其间往来穿梭,两边是长长的回廊,围着一院山石草木,掩映成趣。

    王妧在回廊拐角处等到了孤身一人前来的周充。

    “她是谁?”王妧并不擅长拐弯抹角。

    周充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要和她叙旧一般地说道:“这么多年不见,你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一个和你素不相识的女人。到底是你关心她,还是有人让你关心她?”

    王妧心中隐约感觉到,周充来赴长公主的宴会前也许没有预料到会遇见她,他的目的应该是宴会上的某个人,而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长公主。

    像上次刘匡之事,王妧已从中领教到了他的“借力打力”的本事。

    “你说呢?”心念之间,王妧已经决定不告诉他长公主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她是我在凉州结识的一个猎户之女,身手矫健,容貌上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周充没有理会王妧的模糊了他的问题,而是回答了王妧所问。

    他像是准备好了这套说辞,王妧再问也没有问出什么。

    “其实我有个请求。”周充看着院子中一个匆匆离开的婢女,不再说多余的话,“我想请你入宫见刘妃一面。”

    他看着王妧惊异的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刘晏之女,刘匡之胞姐,就是我所说的刘妃。”

    王妧愣住了,不过她有此反应的原因却是系统突然提示她,刘妃就是她的下一个任务目标。

    她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周充的请求。

    周充又看了院门一眼,说道:“我不会让你白费力气,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来。”

    王妧垂下目光,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让周充发觉她非答应他的请求不可。

    “好。”她的声音有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要一个人,这次宴会帮长公主照料那些花朵的匠人。”

    周充不解地看着她,然而他却没时间再多问了。

    “我得走了,明天来如意楼,我们再详谈。”他做好安排,得到王妧点头后,才转身往宴会的方向阔步走去。

    王妧蹙着眉头,忧虑地在回廊下低矮的木栏边上坐下,试图体会物是人非的种种变化,谁知总有人耐不住寂寞。

    “看来是他的出现才让你接到这个新任务。”无咎说道,“你得适应有些任务会像这种情况,随时被触发。”

    打搅了王妧沉思而不自知的无咎依然兴致勃勃地解说起来,还告诉王妧准备好一举拿下系统的寿命奖励。

    “我不明白,那些准重生者是随机被我遇到的吗?”王妧打断了无咎一直重复念叨的内容。

    “当然了,难道你以为他们会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见你?”无咎语气十分不屑,似乎王妧问了一个答案再清楚不过的问题。

    “可是……”王妧有种说不出的感受,“那些没遇到的呢?”

    “原来你考虑的是这个。”无咎叹了一声气,“凡事无法尽善尽美,别自寻烦恼了。”

    王妧很快想通了,她必须先做好她眼前的事。

    慢慢沿着原路折返,走到院门口,王妧发觉宴会上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席间鸦雀无声,诸人面面相觑。

    原本开得正好的二十四株花卉,不知为何已有十株凋零败落,余下的十几株也失去了活力般地枝叶低垂。

    高几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王妧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就是王妧想找的那个花匠!

    只听见长公主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来人,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王妧大吃一惊,花匠身上连着暗楼的线索!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什么长公主的条件,什么周充的请求,统统被她抛到脑后。她只知道,她不能让花匠死在她面前。

    “真是太不凑巧了。”

    王妧在人群的间隙中看见周充款款走到花匠身边。他目光冷厉,和阁楼上的长公主相持不下。

    “他是下官手中一桩要案的嫌犯,长公主要杀他还得先问过下官。”

    周充言语中并不把东道主放在眼里,显得无礼又张狂。心高气傲的瑞安长公主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021 刘妃(三)

    阁楼上“长公主息怒”的求告声此起彼伏,过后便沉寂下来。

    众人暗暗猜测,长公主也许为了天家气度,不得不宽恕周充逾礼的言行。然而下一刻,长公主便带着四个一身劲装的男女出现在庭中,打破了众人的妄想。

    长公主一声轻喝:“拿下他。”四人齐齐纵身一跃,从四面围住周充。

    周充镇定自若地看着面色阴沉的长公主:“长公主这是要阻挠下官办差了?”话中全无半点疑问存在。

    “还不动手?”长公主愤怒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即将获胜的得意,随后,她像是醒悟了什么,伸手抚平额角和眉眼附近的细纹。

    王妧环顾四周,急于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感到手臂被人拉住,她心中一顿,随即跟着那人的脚步悄悄离开。

    宾客的目光都在场中交手的五人身上。

    方厅后有供宾客休息的屋舍,六安带着王妧绕到靠近院墙的东北角落,才停下来说话。

    “我想,我们钓到鱼了。”六安跃跃欲试地说,“有人在展示的花卉上动了手脚,那个花匠知道,却什么也没说。也就是说,他宁愿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也不愿意供出那个人。”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王妧眼神明亮起来,没有觉察到她自己微微翘起嘴角。

    “调查一番就能知道,他可以在长公主府来去自如,身份不会是秘密。”

    “我从长公主和周充这边下手,你去调查花匠袒护的那个人。小心一点,不要打草惊蛇了。”王妧随即做出决定。系统的任务和暗楼的事掺和到了一起,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两人说完随即就分散开来。回到厅中,王妧看到有些宾客回到了座位上,他们脸上还露着惊惧的表情。快步穿过方厅,王妧才知道他们所惧何事何物。

    别院东西墙头被两排拉开满弓的弓箭手占据,而庭院中倒地的四人和手指着周充说不出话来的长公主便是他们的目标。周充长身屹立,和动手之前的情形毫无差别。

    “嫌犯就交由下官带走了。下一次,下官再邀请长公主到镇察司做客。”

    周充趾高气扬,嚣张的气势完全盖过了长公主,完全不顾忌他的举动已经深深刺激到在场的众人。今天过后,这些人的姻亲故友都会清清楚楚地知道镇察司指挥使是如何的无法无天。

    长公主被气得发抖。女官上前扶她,反被她顺手打了一巴掌。

    花匠被周充带走,本该进行到傍晚的宴会就这样匆匆结束,宾客各自归去。

    王妧离开前最后看了别院一眼,二十四只高几被推倒了几只,席间散乱的桌椅和一地狼藉也还没有人去收拾。美好和颓败几乎只间隔了一眨眼的时间。

    长公主被人扶着回到寝屋,她脸色铁青,却坚持不肯躺下休息。

    “去叫驸马来。”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宴会上不见人影的崔驸马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来看她,她激愤难平,便拿屋中什物出气。等她发作一通之后,女官才告诉她,驸马喝醉了,歇在厢房。

    长公主咬着牙,把多余的人屏退。亲近的女官意会到长公主想做的事,轻手轻脚地扶着她到床上躺下。

    女官从梳妆台上取了一只雕饰着花鸟的木盒后又回到床边。放下木盒,她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替长公主放下帷帐。

    四下里一派静寂,直到有个人突然闯了进来。

    宫女们并不十分卖力拦下那个人,女官十分不快地起身出了里间。

    “蓝公子,长公主正在服药,请不要打扰了长公主。”

    被她成为“蓝公子”的那人找了把交椅坐下,蓝色绸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

    “好,我就在这儿等她。”蓝公子说话的腔调软昵,女官听了很是不自然地别开脸,决定不再理会他。

    谁知长公主听见动静,出声询问:“蓝绫来了?”

    蓝绫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高声答是,脚下不慌不忙地进了长公主所在的里间寝屋。

    “崔驸马又要挨训咯。”他出口便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长公主恍若未闻地闭目凝神,片刻后才起身更衣。蓝绫丝毫不见外地拿起架子上的玉麒麟摆件,他爱不释手。

    长公主更衣完毕,看见他的举动,惊得脚步踉跄地抢上前去,夺回了玉麒麟。

    “这个不能动!”长公主将它拿回架子上,在原来的位置摆好,毫厘不差。

    “有了血肌丸还不够么?这个麒麟又是谁给你布置的?”蓝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

    长公主脸色煞白,屏退了侍候的众人。对着蓝绫这个瘦削的男子,她露出了惊惶的神情。蓝绫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说话缓慢而轻柔,话里的内容却让长公主感到不寒而栗。

    “那些花儿是我弄死的。你想留住花期长开不败,就得听我的,不然,你的下场就和那些花一样。”

    说完,他在窗前的对椅上挑了一张坐下,又招手让长公主坐在相隔一只茶几的另一张椅子上。

    两人坐定。蓝绫又开口问道:“你对周充感兴趣,为什么?”

    “他嚣张跋扈,仗着皇上宠信,谁的账也不买。我想挫挫他的气焰。”长公主已经镇定下来。

    蓝绫摇摇头:“那场交锋是他主动凑上来的,不能算在你头上。”

    “我不会直接对他动手。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还能用一用。”

    蓝绫陷入沉思,没有说话。长公主也静静地坐着不出声。

    “你犯了一个错。”蓝绫突然说道,“在众人眼前,对我的手下喊打喊杀,还让他被镇察司的人带走了。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长公主哑口无言。都是因为蓝绫弄死了她用来展示的花株,她才会在宾客面前失态,最后还失了面子。现在还要她承担所有的错误,一点好处也不给她?怨愤又一点一滴涌上心头,长公主暗暗把蓝绫骂了个狗血淋头。

    “别不高兴,我只要那个叫王妧的女子,反正你利用完她,也是要舍弃的,不是吗?”蓝绫笑了笑。王妧大概不知道,她和周充接头的小动作做得不够隐秘。蓝绫实在好奇,两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长公主脸上阴沉如墨,眼神直直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画轴,仿佛要将它们洞穿。

022 刘妃(四)

    万全一南下以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王妧对雀部的其他人始终怀着疑虑。今天她来到如意楼,却没见到流云,也许是因为上次她把话说重了。

    如意楼说来其实也在经营着绸缎生意,其中湖绣、蜀绣的珍品也是千金难求。客人们多是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她们中的有些人能给雀部带来隐秘的消息。

    有个侍儿低着头走到王妧身边,将她和六安引入后院。西厅中焚着檀香,王妧想起了久泰坊吴三娘家里的暗室,周充在那个时候就知道她是谁了。

    周充背对着门,站在厅中正面摆着香炉的桌案前。他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伟岸的身影和当年那个翩翩少年的模样重叠到了一起。

    “来了?坐。”周充像对待故友一样招呼王妧,目光从王妧移到六安身上扫视了一眼。

    “为什么要我入宫见刘妃?”侍儿上了茶又退下,王妧便直接打开了话题。

    周充摇头轻笑:“和你说话就是轻松。”他指着茶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妧只得先拿起它喝了一口茶。

    只是再香气四溢的茶水,王妧心中有事,也喝不出其中的美妙滋味。

    “其实这是皇上的意思。”周充放下茶杯才说道,“刘家在朝中势力大损,刘妃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好。”

    如果事情是皇上的吩咐,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皇上是明君,不会因为朝中的风波而苛待后妃。可是,刘妃却不这么想,三天两头闹出点事来,这让皇上很是为难。”

    周充并没有意识到他说得十分含蓄。

    王妧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在心里暗想:她和他说话可并不轻松。皇上是怕被人议论他对待人臣刻薄寡恩,他刚刚收回刘丞相手中的权力,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谋逆之类的重罪,刘妃的一切过错都是可以原谅的。

    可是,这件事对王妧来说是个任务,她要考虑的是刘妃遇到了什么必死的局面。

    “刘妃闹出什么事了?”王妧觉得皇上想让她入宫见刘妃的理由就在这里。

    “她以为皇上会厌弃她,一开始是哭闹寻死,慢慢就变得疑神疑鬼。前天在宫宴上,她说她的膳食被人下了毒,还泼了丽嫔一身羹汤。”周充一边说着,一边看王妧的反应。

    王妧听着,不禁轻轻摇头,会害死刘妃的很可能是她的愚钝和疯狂。她细想了想,刘妃的症结在于失去了刘丞相这个倚仗,可皇上不可能让刘丞相再次回到朝堂,皇上让她去见刘妃,难道是想让她成为刘妃的目标?刘妃如果以为害刘匡入狱、进而导致刘丞相被迫辞官的罪魁祸首是王妧的话,她也许很快就会恢复元气,集中精神来对付王妧。

    王妧这样一想,心里不免窝气。

    “我是去救她的命,难道你还要叫我不明不白地搭上我自己的命吗?”

    周充听了,大笑出声:“没错,不能叫你不明不白的。”

    他原本正侧身和王妧说话,此时却将上身略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皇上要她好好活着,稳定人心,你只需要把她的注意引到你身上,其它的就交给镇察司去做,我绝不会让你承担风险。”

    王妧眉头深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我带你入宫去见她。明天夜里,你就可以见到长公主的花匠了。”周充见她答应,顺口也提了她要求的事。

    王妧点点头,正要离开,周充却又开口拦下她。

    “正事说完就要走?你就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王妧听不出他是在说玩笑话还是认真想和她叙旧,但她内心明白,她的很多疑问周充都不会乐意对她作出解答。于是她说道:“你想叙旧?那便告诉我,为何你没死却要把死讯传回京城?你回来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两家的恩怨,你当真放下了?”

    周充果然沉默了。她原本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自顾离开了西厅。

    檀香还在幽幽地焚着,它的香气使闻者清心凝神。

    直到属下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周充才伸手揉了揉紧紧皱起的眉心,问道:“怎么样了?”

    属下肃然回答:“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让谢希尽快动身,别误了事。”周充沉声吩咐道。

    另一边,王妧穿过院子回到前厅,却突然看见了和周充一起出现在宴会上的女子。那女子身穿窄袖紫色短衣,脚上一双羊皮靴,打扮干练之余,又带着几分妩媚。她也在此时望了过来,和王妧四目相接。

    女子几步走上前来,她眉目生得秀丽,鼻梁高挺,笑起来双颊染着健康的红晕。

    “姑娘,我见过你。你还记得我吗?”

    王妧当然记得她,长公主为之侧目的人,王妧想忘记也难。

    “一般来说,你应该先向我介绍你的身份。”王妧内心对她也有些好奇,周充所言不尽不详,凉州猎户之女怎么会跟着他来到京城?周充似乎去哪里都带着她。

    她恍然大悟,点头说:“也是。我叫杜鹃,你叫什么?”

    这个介绍简单到了极点,王妧却觉得对方并不是在敷衍她了事。

    “王妧。”王妧也报上自己的名字,“我记得你,昨天的宴会上,你引了许多人的注目。”

    杜鹃略微羞涩一笑:“哪有那么多人看我,大家都是在看大人。”

    “周大人是你的……”王妧问起杜鹃和周充的关系。

    “他是我的恩人。我爹被山贼所杀,是大人救了我。”杜鹃毫无隐瞒的做法却让王妧感到意外,也许杜鹃真的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王妧并不显得多么和颜悦色,杜鹃不禁心中惴惴,她是哪里惹了王妧不高兴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杜鹃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王妧,等待王妧的回答。

    “我……”王妧被问住了,她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杜鹃这样的人。

    谁知,杜鹃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我明白了,我爹刚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像你这样。你一定是失去了对你来说很宝贵的东西。”

    王妧倏地抽回手,她这时才发现,也许杜鹃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只听见杜鹃喃喃自语道:“大人是好人,怎么大家好像都不喜欢他。”说着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

023 刘妃(五)

    出了如意楼,王妧按照六安的提议,动身前往长寿坊去寻找长公主府里对花株做手脚的那个人。

    坊中有座不仅名闻京城,更是享誉海内的名刹,菩提寺。当年高僧通天远渡重洋,回京之后便被奉迎在此开坛讲经。

    “你追踪他到这菩提寺来了?他一个伶人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呢?”王妧下了马车,慢慢往山门走去。

    赏花宴匆忙结束,六安却没有即时赶来和王妧会合。他深入长公主府调查那人的身份,发现对方名叫蓝绫,是长公主府供养的伶人。王妧不由揣测,长公主到底知不知道蓝绫的身份并不简单?

    菩提寺占地极广,僧舍数以千计。六安一路领着王妧穿过大殿,绕过禅房。

    “怎么你对这里如此熟谙?”王妧有此疑惑,是因为她知道六安只在追踪蓝绫时来过这里一次。

    六安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把脚步放慢了些。终于,他们拐进西面的一处院落。有个小和尚正在洒扫,他一见到六安,便笑着跑了过来。

    “哼,你果然来了。”小和尚性情活泼,连手里的扫帚也忘了放下。

    “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六安双臂交叉在胸前,弯下腰来和他说话。

    小和尚不高兴了,把头昂得高高地:“什么你答应我的,明明是我答应你帮你照看它,是我帮了你的忙,好不好!”

    “好,多谢小和尚帮了我的忙。它在哪儿呢?”六安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双手换了叉腰的姿势。

    小和尚把手中扫帚往六安的方向一丢,喊了一声“马上回来”,就跑开了。

    王妧听得一头雾水,六安手里握着扫帚,对她说了一句“稍安勿躁”。王妧只得耐下心来等着。正在她四处随意观望的时候,小和尚怀中抱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白猫,快步向他们走来。

    六安放开扫帚,从小和尚手里接过小白猫。当六安抱着小白猫向王妧转过身来时,王妧才看得真切了。

    小白猫并不怕人,一边舔着身上的毛发,一边适应着六安的怀抱。它看见王妧时,停下动作,发出喵喵的叫声。

    王妧不由得伸出手来,拿食指捋顺它头顶的短毛。小白猫确认了周遭一切安全无虞后,又继续舔起它的爪子。

    “我见它被人丢弃在路边,就把它捡回来了。小和尚好心,替我照顾它一夜。”六安朝小和尚露出笑容。

    小和尚听见,嘿嘿一笑:“我师父说,救一条性命,比我们寺里两百尺高的浮屠塔还高……”他说到最后,伸手挠了挠后脑,发觉自己把话说绕了。

    王妧收回手,心里对六安异常举动的疑惑一扫而空。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小白猫身上,也忘了询问蓝绫的事。

    “那我们就先走了,小和尚,谢谢你了。”六安说着,一边领着王妧往回走。

    “喂!你不听我师父讲经啦?我师父说……”

    “不了。”六安打断了他急急的叫嚷,伸出一只手背着王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走出菩提寺,回到马车旁,六安一掌托着小白猫,把它送到王妧面前。

    “这家伙坐都坐不稳,不如让它待在马车里?”六安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怕王妧会拒绝似的。

    王妧没有说话,自先上了马车。她顿住身形,随后侧过身子,向六安伸出手来。

    六安笑了笑,把小白猫交到王妧手上。

    “我们要去哪儿?”进入车厢坐定后,王妧莫名问出声。

    六安手执套马的缰绳,他的笑意全部藏进眼里,不露分毫:“蓝绫的另一个窝巢。”

    马车里悄无声息,突然传出一声猫叫。与此配合着,马儿嘶鸣起动,刚才那阵古怪的沉默顿时烟消云散了。

    坊间大道四通八达,久泰坊在长寿坊南面,车马疾驰,不过一会儿就到了。还是那个青衣侍儿倚门候客,上次来时,王妧身穿男式长袍掩人耳目,今天她穿着襦裙,那个侍儿竟也认出她来了。

    “姑娘可是来找我们家三娘?”侍儿声音又清楚又响亮,引来近旁不少人的窥视。

    “小青,是谁来了?”一个柔美的女子声音从宅子里传出来。侍儿应声道:“是前儿万公子带来的客人!”

    对话间,一个倩影款款出现在门后,王妧这时才看清了吴三娘的模样。她大约双十年纪,笑靥含春,纤腰盈盈。此时她似乎正要出门去,手里还拿着一件披风。

    吴三娘见了王妧,十分亲热地将人迎了进来,一边寒暄,一边领着王妧走入侧院。

    侧院的小厅布置得华丽又舒适,厅中设有一榻,主客并坐。

    另有侍儿奉茶上来,吴三娘亲自捧了递给王妧:“寒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姑娘的。”

    王妧道了声“客气”,随后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我想见蓝绫。”

    吴三娘听了,掩口笑道:“姑娘说话真是直爽。蓝绫就住在我家后院,姑娘是听谁说的?”

    王妧也不知道吴三娘和蓝绫是何种关系,她不由得谨慎,说道:“难道非得有人引荐,才能登他的门?”这话显得傲慢,却恰好掩饰了王妧的心思。

    吴三娘久经风月,早已习惯于逢迎,她娇笑着嗔了一声:“姑娘误会了。我是说呀,蓝绫眼界高,多少贵人豪掷千金,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她话说得夸张,王妧却当了真。

    “你说。”王妧问她所需的银钱数目。

    “要我说?姑娘不如和我玩个游戏,姑娘问一个问题,我便答一个,若是我答得出,姑娘就送我十贯钱,若是我答不出,我自罚三杯酒。如何?”吴三娘声音甜美腻人,似乎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王妧正要答应,却听见小白猫在六安衣襟兜中发出一声喵叫。王妧的注意力被它引开,六安趁机俯下身子,对王妧耳语道:“一贯钱足以买下她一整天的时间,十贯钱让她把嘴皮子说破都够用了。”

    王妧这才明白过来,先前刘匡对吴三娘渴慕而不得的态度让她记忆犹新,问她一个问题要花十贯钱,这大概是吴三娘自抬身价的伎俩?

    “我给你二十贯,换你今天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王妧略一思忖,提出了她的条件。万全一大概也没料到有一天王妧会上门和吴三娘做交易。

    吴三娘欣然答应,脸上不见一丝被人识破的羞臊。

024 刘妃(六)

    “蓝绫是什么人?”这是王妧的第一个问题。

    “他和我一样,都是娼门中人。”吴三娘足下的五彩凤头鞋轻轻摇晃,常人见了不免心荡神驰。

    王妧略蹙起眉头,再问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租了我的院子,也是我的相好之一。”

    王妧见吴三娘回答时神态轻松,心里便存了疑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吴三娘的脸,缓缓说道:“你刚才的回答里有没有隐瞒我什么?”

    吴三娘眼中的犹疑一掠而过:“当然没有。”

    王妧一把抓住她的手:吴三娘果然没有完全对她说实话。

    “蓝绫现在在哪里?”

    吴三娘感觉被王妧握住的地方如被利爪钳住,但仍强颜欢笑道:“他还能在哪里?不过是浮萍一样的人,四海都是家。”

    “他去哪儿了?”王妧脸上阴郁积攒,语气中蕴着怒气。

    吴三娘正要开口,王妧忽然冷冷地说:“我来找蓝绫,不是来寻欢作乐。他身上有我要找的东西,你如果知道些什么,最好通通说出来。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戏耍我会有什么下场。”

    吴三娘花容微变,显然怯了。她的那一套办法在此时此刻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对付王妧。

    犹豫之间,她突然想起上次万公子来找她时发生的事。万公子交代她,让她向刘公子称王妧是她的新客人,而万公子自己却先去了厅堂,等她将刘公子引过去。她知道闲杂人等都被提前清走,似乎是因为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后来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刘公子被抓进了镇察司大牢。

    她眼前的这位姑娘明显和万公子是一伙的,她为蓝绫做的已经够多了,犯不着真的开罪他们。

    吴三娘彻底摊开来说了:“他只是租了我的院子,做这等风月生意,不过他喜欢唱曲,所以也算是个伶人。他和京中许多权贵之家都有来往,我也得他提携。昨日长公主府设宴,他赴宴归来,就与我告别。他说,会有人来询问他的下落,让我设法周旋,还送了我一百贯作为谢礼。反正你们现在是决计找不着他的。”

    王妧怅然若失地放开她的手,吴三娘终于说了实话,可是王妧也确认了自己错失良机。蓝绫身上确实有她要找的线索,但她晚了他一步。

    如今只剩下长公主和花匠二人,他们是她能够抓得住的最后的浮木了。

    ……………………………………

    宫禁森然,巍峨的宫墙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而又肃穆。

    两个身影隔了数步远,一前一后地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走到尽头,拐角处有个小太监等候在那里。他一见到领头走过来的周充,忙不迭行礼。随即领着二人往更深处的宫苑走去,并不多言。

    来到一座清静宫殿,殿东一处静思堂。堂中有一人,方额广颐,面白无须,穿一件褐色袍服,神态恭谨之中又带着几分矜重。

    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吕潜。王妧自然也认得他。

    相互见礼过后,吕潜先开口:“姑娘今日进宫,皇上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宫里,时常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宫里的人懂得见怪不怪,姑娘不常进宫,咱家只好多嘴几句。”

    王妧不解他说的两句话前后有何联系,吕潜是指会有意外发生,还是提醒她不要踏进别的浑水里?

    可是吕潜却没有继续把话说得更直白,他说回主题:“等会有人领着姑娘去见刘妃,见完刘妃之后,那个人还会原样领着姑娘回到这里,周大人到时候便可领姑娘出宫。希望姑娘一切顺利。”

    说完,原先领二人到这处静思堂的小太监被吕潜召了进来,他重新给王妧躬身一礼,便准备带王妧离去。周充在这时拦住她,低声道:“你注意随机应变,出了事,皇上是不会保你的。”

    王妧心里顿了顿,疑惑地看了周充一眼。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随着小太监走到了刘妃所住的佩华宫。

    吕潜说的明明是皇上知道她入宫了,周充却在吕潜说完之后才想到要对她说那些话,那等于是在告诉她,万事只能靠她自己了。可惜她身上的匕首在入宫时已经交了出去,王妧不由得懊恼起来。

    小太监送她到门口便停下,让王妧独自进去。

    王妧一人走入了佩华宫。宫殿屋宇看起来宽敞华丽,其间本该人影幢幢,可是王妧看到的宫人却很少,甚至没有人上前来拦她。最后终于有个正在洒扫的小宫女放下扫帚过来询问,王妧才请她去通报刘妃。

    没过多久,一个女子脸带怒容快步从宫室中走了出来,嘴上说道:“我倒想看看是谁要来害我!”

    “刘妃娘娘。”王妧给她行礼。

    “你是燕国公的女儿,为什么要见我?”刘妃双目赤红,眼下乌青,似乎带着病倦之色。

    “看来,你知道你自己性命垂危了。”

    “你相信我的话?”刘妃沉默了片刻,让王妧进室内说话。

    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气味,王妧循着味道往左边一看,屋中的圆桌上摆着膳食,小火炉上一道炖羊肉正在汩汩冒着热气。

    刘妃吩咐把膳食撤下,而她能使唤的宫人却只有两三人。

    “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刘妃在首位的圈椅上坐下,圈椅设在半尺高的台面上,这样坐着的刘妃也显得比底下站着的王妧高。

    王妧没有说话,因为此时正好有个宫女上前来给刘妃奉茶。只见宫女从刘妃杯中倒出些许茶水,自先喝下。刘妃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只要是入口的东西,即使只是一杯参茶,我都会让人先试毒。”刘妃言明了自己谨慎的行为,似乎没有人能从这一方面害到她。

    “你日夜防备,到底是在防备谁?你知道谁要害你?”王妧反问她。

    刘妃听着,眼珠乱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丞相辞官,皇上并没有因此疏远你。”王妧说,至少周充给她的说辞是这样的。

    “胡说。皇上都不来看我了。”刘妃急忙反驳她,忽然她神色又变得怨毒,“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皇上会照样宠爱你,只要你不像现在这样……”

    “难道要我任人宰割?”刘妃眼睛发红,配合着她说话时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凄厉。

    王妧觉得和刘妃说话十分费劲。刘妃似清醒,又似糊涂,而导致她变得如此反常的原因又是来自于她不安的内心。王妧不禁想起前几日无咎说的那些话,她最后会不会也变成刘妃现在这个样子?

025 刘妃(七)

    慢慢劝说刘妃清醒过来是不可能的了,刘妃身边的人应该也早已这样做了。

    “你的弟弟刘匡杀了丫环红玉,将这件事告知镇察司的人是我。”王妧说道,想要刘妃恢复成以前的刘妃,周充让她做的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谁知刘妃听了,哼了一声,怒道:“那都是别人污蔑他的,你竟敢拿此事来吹嘘!”

    王妧倒是没有预料到她的这种反应,她想了想,说出了有人目击到刘匡行凶的事。

    “不仅如此,红玉的尸首在丞相府的水井中找到,一如刘匡的供词所说的。”

    刘妃依然怒声道:“酷刑之下,什么供词能当真!栽赃陷害这种事,我在宫里见得多了!”

    刘妃只是不相信刘匡会做行凶杀人的事,王妧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分辩。

    “你不相信,我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你是皇上的妃嫔,地位之尊,远在镇察司和我之上,你若想做什么,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麻烦。”

    刘妃眼里忽然清明下来,她一直苦苦寻找的仇人,不正就在她面前吗?先前的她怎么那么傻,只想到要防备别人混到她身边来害她,怎么没想到主动去寻害她的家人的元凶?

    一瞬间,她的脑子好像变得明澈透悟,所思所想都是那么的明白、直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所说的内容也条理分明:“你想让我相信你,很简单。这宫里,每个人身上都有些阴暗的小秘密,只要你把丽嫔做过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挖出来,我就相信你,是你和镇察司联手拿下了我弟弟。”

    丽嫔和她几乎同时入宫,她因为家世的关系已经封妃,丽嫔却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获得皇上的喜爱和“丽”字的封号。刘妃不愿意承认,她会输给那个女人。

    王妧注意到了刘妃的变化,她已经找到了报复的对象,往常刘妃会做的事,王妧眼前的刘妃正在做着。不用吕潜提醒,王妧也懂得不让自己卷入嫔妃之间的斗争里。

    “我不会去找丽嫔的秘密,但我却能找到你的秘密。只要你带着我在这佩华宫里走一圈,我想,你最终会相信我的。”

    刘妃脸上露出惊惶,她勉力想要掩饰,却忽然气喘不顺,眼皮一翻,就要昏厥过去。

    王妧上前扶住她,召来宫女去请太医。等到太医赶来为刘妃诊治,王妧趁机离开了佩华宫,还由原来的小太监带着她回到周充所在的静思堂。

    周充并没有问她事情办得如何,王妧便随口说道:“你这样的大忙人竟然在这里浪费时间。”

    “此处名静思堂,我在此静思,怎能说是浪费?”周充也是随口作了解释。他取出一个帷帽,交给王妧,只说等会可能有用。

    王妧接过,拿在手上,对周充说道:“请皇上派个太医照顾刘妃的饮食吧。”看刘妃的样子,也许有人不用下毒也能让刘妃的身体吃坏了。

    前几次任务都是在准重生者面临着生死危机的时候出现的,王妧不觉得这次是个例外。

    周充点头应了。王妧也有些服他这么沉得住气,回来之后他连一个关于刘妃的问题都不问,仿佛这些都是小事一样。

    沿着来时的宫道出宫,原以为终于可以结束此行,谁知他们走在半道上,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马追赶而来的声音。周充转身对王妧说道:“把帷帽戴上吧。”

    王妧听从。

    瑞安长公主的仪仗由远及近,终于来到二人跟前。八人抬的彩轿落定,长公主下了轿子,冷笑着走上前来。

    “原来是周大人。周大人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本公主听闻,周大人新得了一个宠姬,走到哪里也要带着,莫非就是你身边的那一个?”她说着,慢慢移动脚步,目光终于绕过周充身形的阻隔,落到了王妧身上。

    王妧透过皂纱望去,虽然长公主没有向她走近,但她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同蛇蝎猛兽向她逼近。长公主把她当成了周充身边那个叫杜鹃的女子,长公主为何对杜鹃如此感兴趣?

    “长公主说笑了。下官身边的人哪里比得上长公主的。”周充侧身移步,仍旧挡在王妧面前。

    王妧听他说得十分拗口,不说“比不上长公主”,难道是周充口误?

    长公主的神情变得更冷了,她今日入宫妆容盛丽,面目威仪中更显得冷艳无方。

    “周大人小心祸从口出,本公主的事轮不到你来议论。”看似平和的对话到这里便终止了,长公主虽仍笑着,眼里的冷光却早已将周充全身上下刮了一遍。

    “想必你已经忘了,当年镇国公败给了燕国公,你也是我已故表妹的手下败将。今天本公主就提醒你一次,只要太后身体康健,本公主就能继续为所欲为。可是你,你不过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只要你走错一步,等着你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长公主前来似乎只是为了这番威胁和警告,她说完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周充与王妧也自行离开了皇宫。

    长公主回到府中,入耳便听见一阵笙歌,她知道崔驸马一定也在。

    府邸东面有座芙蓉阁,仿制于宫中瑞安长公主少时玩乐所在的癯仙阁。阁中帷幕重重,宾朋满座,歌舞不绝。崔驸马一见到长公主,起身相迎:“瑞安,今天回来得倒早。太后凤体可还安好?”

    长公主瞥了一眼原本环伺在崔驸马身侧的几个十六七岁的歌姬,眼神便黯了下来。在场的皆是崔驸马的故交好友,知道长公主对于崔驸马肆意玩乐的行为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着长公主的面,便不能闹得太过了。即有一位和崔驸马亲厚的韦姓的友人悄悄将那几个歌姬屏退了。

    “母后甚好,一如往常。”长公主脸色好看了一些,“只是那镇察司实在可恶,连母后也不愿搭理他们。”

    崔驸马扶着长公主到首位坐下,替她斟了一杯酒。

    “来,消消气。”崔驸马俊朗的面容和温柔的笑语,如春风般安慰了长公主的心。

    长公主忍不住动容,她接过酒杯,侧脸对崔驸马轻声说道:“今晚不许你往别处去。”

    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026 刘妃(八)

    镇察司衙门紧靠着皇城正门懿天门,与六部隔街相望。

    这里空置了将近十年,比皇上登基的时日还要长。入了夜,厅堂过道灯火幽微,给人阴森可怖之感。长期在此处办公的人,心境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王妧一踏入这里,周遭的一切便勾起了她幼时不好的回忆。周充似乎也知道王妧所想,带着她快步穿过大堂,六安紧随其后。西南角一座巨石砌成的大牢出现在三人面前。两个威武高大的守卫把守着大门,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时刻准备着要将一切擅闯者斩杀于当场。

    周充目不斜视,推门而入。入目只见一条向下延伸的狭长通道,两侧燃着烛火,角落里隐蔽着细小的通风口,人行走在通道间并没有呼吸窒碍之感。

    转角便来到关着花匠的牢房。隔着厚重木门上开的小窗,王妧看见一方洁净小室,有个人影背对着他们侧身躺在草席上。王妧的呼吸随着心潮而变得不平静。周充唤来狱卒打开门,王妧当先走了进去。

    只是他们弄出不小的声响,人影却一动也不动。王妧心下惊疑,伸手就要去试探对方。

    六安随即拦下她,换成他把自己的手伸向那人的肩膊处。花匠忽的打了个喷嚏,吓了王妧一跳,却也叫她放下心来。

    王妧看着他翻身伸个懒腰后才坐起身,她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声:“十月初七,颖江游船上,你做了什么?”

    六安侧身移步,让出位置,他低眉望去,只看到王妧冷峻的神情和紧握成拳的双手。

    花匠悠悠然,将双臂支撑在草席上,斜着身子,龇牙咧嘴地撒泼道:“什么游船啊?我哪知道?”

    王妧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说,你袒护的那个人迟早也会落在我的手里,他跑不了多远的。”

    “就凭你?”花匠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来反驳王妧。突然之间,他神色一变,五官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嘴角也流出乌红的血迹。

    几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之举,花匠已经倒地不起,没了气息。

    王妧所担心的事真真正正地发生在她面前,而她却无能为力。她睁大了眼睛,盯着花匠的尸首,一言不发。

    最不镇定的人反而是周充这个旁观者。这里是他的地盘,有人就这样在他眼前被毒杀,而他事前竟没有觉察到丝毫的异常,这不能不让他感到震惊和愤怒。

    入京之后事事顺利,难道他已起了懈怠之心?周充不由得暗自警惕起来。

    “长公主……”王妧终于开口,她呢喃自语,“她在赏花宴上就已经对他动了杀心。为什么?”

    “你带杜鹃去长公主府,到底是为了什么?长公主对她很是注目。”她转身面对周充,眼里的疑惑渐渐沉淀,最终变成了笃定,“你要对付长公主!”

    只是她不解,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杜鹃为何会成为周充吸引长公主的饵?

    周充避开王妧的目光,他召来下属,检查花匠的尸首。随后出了牢室,王妧也紧跟上去。

    “你不会做无谓的事,带走花匠是为了激怒长公主?难道你算准了长公主会对杜鹃出手?”

    王妧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她又撞入周充局中。无奈的是,她还不能断然脱身而去。

    “你想知道长公主做了什么,就跟我来吧。”周充停下脚步,却依然直视着前方,他的身影被灯烛明照,却像是要带着王妧一步步走入黑暗里。

    皇城脚下,一个身穿蓝袍的清瘦男子哼着一曲折桂令,旁若无人地往东边热闹的坊间走去。

    一辆青布马车骨碌碌地从他身后追上来,驶到他面前便停下了。

    “你唱的曲儿一如既往的难听。”车中传出一个阴柔男子的声音,“上来。”

    “红叶!”蓝绫惊喜地叫了一声。他掀起车帘,将身体趴在车沿上,脑袋往车中一钻,“我今天真高兴。”

    车中男子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蓝绫便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他不忿地摔了车帘,别别扭扭地往前走。

    被挤到一边的车夫终于回到原位,得令启动马车,很快便追上了蓝绫。

    “站住!”车中男子的声音并没有带着任何感情,却让蓝绫听得身上一震。

    车帘从里面被掀起,阴柔男子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他的身形却仍隐藏在阴影之中:“违背我的下场如何,你应该清楚。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自取灭亡。”

    “那你帮我啊。”蓝绫转过身来央求道。

    “不帮。”

    蓝绫哼了一声,又往回走。马车重新启动,只听见蓝绫头也不回地嚷道:“知道了,我不会再去招惹他了。”

    马车终究没再停下,径直朝前驶去。

    蓝绫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嘻嘻一笑:“可我没说不去招惹她呀。”

    ………………………………………………

    一早,长公主神清气爽地来到南面的小花园,想采些凤仙花染指甲。她随口问起崔驸马的去向,女官即来回话说,崔驸马正在厨下为长公主熬煮莲子粥。

    “莲子粥。”长公主无意识地重复着女官的话,脸上露出既欢喜又无奈的神情,“本公主喜欢莲子粥。”

    恍惝之间,她忽又听到王妧登门来访的消息。花匠已被镇察司的人带走,她还以为王妧不会再来找她了。

    “带她进来吧。”

    花园里设下了圆桌锦凳,长公主一边看着婢女采花,一边等来了王妧。

    王妧穿着一身素色,长公主见了便皱起眉斥道:“下次来不许你再穿得这么素净,本公主身边向来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别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受气样!”

    王妧不知道自己的衣裳怎么惹恼了长公主,但她一向没有在穿着上用心,长公主的抨击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坐。”长公主又似不存芥蒂地让王妧坐在圆桌旁一侧,悠闲自在地说道,“前儿赏花宴上的事情一出,本公主听了两耳朵咒骂镇察司和周充的话,你要是想说这些,倒可以省了。”周充不好对付,王妧想必是去过周充那里碰了壁才来的。

    王妧没有接话,长公主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她又添了一句:“不过,那些话里有一句说得很对,小人得志便猖狂,且看他能得意几时。”

027 刘妃(九)

    长公主府的小花园里,凤仙花开得甚好。因府里花奴殷勤照料,推迟花期,园中的凤仙花入了秋也照样绽放。

    王妧也曾见过别人用花汁染指甲。那是在凤仙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它们被卖花者从邻近乡间采集了拿到西市叫卖,京中女子也多半不曾辜负了它们。

    “你不是想知道他身边那个女子的来历吗?她名叫杜鹃,是周充从凉州带回来的。”王妧把话题引到正事上,“无父无母,只有周充一个依靠。”

    长公主朱唇轻轻翘起,原本因为说到周充而破坏的心情也恢复如常。

    “他既然敢破坏了本公主精心准备的赏花宴,就得做好被本公主报复的准备。”长公主隐藏不住雀跃之色,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你去把她带到府里来,本公主自有主张。”

    “说好了要告诉我那花匠的事,长公主怎么能言而无信?”王妧面露不满,“还是说,长公主早就准备食言,在赏花宴上就想杀人灭口了?”

    长公主凤目含威,声音发冷:“大胆!”

    王妧却不见惧色。长公主这才意识到,即便是有求于她,王妧身上那软硬不吃的拗脾气却从来没有变过。她们身上血脉相通,这种凝铸在骨血中的傲气让长公主本能地欣赏并接纳了。

    “糊涂!”长公主这一声的态度软化了许多,“花匠的事我早晚会告诉你,可是周充却等不得!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次针对的是我,下一次要对付的就是燕国公府。”

    长公主眼神变得冷厉,仿佛周充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别忘了,燕国公可是我的亲舅舅!皇上虽说是母后的儿子,可他却和我们王家没有半点血缘亲情。皇上不想看到任何一家在朝中的势力过大,先是刘家,去掉了一个丞相,再来就是王家,李家,不管顺序如何,总要挨上那么一刀,而周充就是皇上手里的那把刀。”

    这是她昨天入宫,太后亲口讲给她听的道理。但事情能进行到哪一步,太后也拿不准,只让她稍作忍耐。可是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王妧眉头深锁,说道:“周充对付得了刘家,是因为他抓住了刘家的把柄。你是不是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

    长公主听了,神色如常:“当然没有。镇察司构陷冤枉,最是可恶!”

    王妧的心沉了下去,连耳边提示她“任务成功”的声音都没有让她感到一丝欢喜。

    没过多久,崔驸马使人来请长公主,王妧也起身告辞。长公主的条件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次的任务也太简单了点。”马车上,刚刚离开长公主府的王妧状若自言自语。她话刚说完,无咎的声音马上就冒了出来。

    “那是因为你抓住了解开问题的关键!要知道,你是触发了能够接触到任务目标的条件才能接到这个任务的,而且你的机会只有一次,所有的条件看似水到渠成,限制却很多,任何一环缺漏了都要失败。我原本认为你这次要功亏一篑的。”

    无咎的话改变了王妧的想法。要让刘妃在记恨她的同时仍保持理智,现在想一想,这事能成也全在刘妃的一念之间,谁也控制不了。好在周充把她的建议听了进去,太医检查出刘妃饮食上的问题,刘妃的死局解开,且又有了活下去的意愿,她的任务才能完成。

    只希望周充能说到做到,解除她的后患。

    抚着怀中小白猫的脊背,王妧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冥冥中,王妧感觉到,似乎在她救下依柳的那个时候就注定了她会遇上刘妃。可若这一切都已注定,她的仇恨又会在什么时候得到洗雪?她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

    天色将暗,一天又要过去了。王妧如约带着杜鹃前往长公主府。她在马车里刻意和杜鹃保持着距离,上次的接触让她心有余悸。

    既然世间有重生修正系统这种超出常理的存在,那么,有人能够洞穿别人的内心,也不足为奇。

    但这并不代表王妧喜欢遇到这种人。

    侧门处早有长公主亲信的一位女官等候着。女官带着她们逶迤来到长公主寝居之所,一路上并不见其他任何仆从。

    长公主洗去铅华,肌肤胜雪,在通明的灯火间恍若一尊净白无瑕的玉仙子。

    “来了?”

    室中只有长公主一人,女官领来两位客人,便又退下了。长公主走上前来,越过王妧,拉起杜鹃的手,细看杜鹃的模样。

    王妧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呢?”

    长公主愣了愣,陷入了自己的遐思之中。

    “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年来却一直苦求不得。”杜鹃口中嗫嚅,看起来还有话没有说完。

    长公主的心似乎被杜鹃的话打开了一个口子,她将杜鹃的手握得更紧了。

    “驸马和我成亲数年,举案齐眉,可是我们却一直没有孩子。他身边环绕的永远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我却在一天天老去。”长公主缓缓说道,眼睛里布满了哀戚,接着她话锋一转,嘴角带上了清浅的笑意,“蓝绫以女子的心头血为引,制成药丸,令我永葆青春美貌,甚至可以让我怀上孩子。”

    长公主微笑着闭上眼,许久过后才再次开口:“这个时候告诉你们也无妨了。”

    “收手吧,去向皇上坦白一切。”王妧沉声道。

    长公主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她心中负面的情绪,她手上颤抖着,五六分长的指甲将杜鹃的手抓出血痕来。血珠渗出,长公主殷红的指甲上分不清哪里是花汁染就,哪里是鲜血染就。

    “皇上若知道了,就算不杀了我,也会将我囚禁起来。那样我会生不如死。”长公主神情冷漠下来,瞪着王妧。

    王妧见杜鹃面露痛苦之色,便想拿开长公主的手:“周充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为,杜鹃是他引你上钩的饵。别再执迷不悟了。”

    这时,长公主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她的眼神如同寒冰,看着王妧二人如同在看两具尸首:“他没有证据,奈何不了我。因为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都要死!”

    王妧心跳如擂鼓,当她预想的情形真正发生了,她该怎么做?

028 花落

    四目相对之间,长公主和王妧彼此看透了对方的内心。

    王妧开口问道:“你就是这样杀了那些知道你秘密的人?包括那个花匠?”

    “他死了?”长公主的眼神黯了黯,嘴角不知怎的带上了嘲笑,“死得好。”

    王妧心中疑惑,如果不是长公主派人毒杀了花匠,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后知后觉的她原先还以为蓝绫已经潜逃出了京城。

    “你安息吧。蓝绫要我把你交出去,你如果落在他的手上,肯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姐妹一场,我也算对得起你了。”长公主似乎想用言语来宽慰王妧,说完,她便放开了杜鹃的手,抬手一招,立时有四个劲装男女出现在屋中。他们不费力气地拿下杜鹃,长公主也抽身出来,独自来面对王妧。

    王妧轻轻摇了摇头:“不要一错再错。”而她脚下却是一退再退。长公主在一步步逼近她。

    笑起来容光四射的长公主眼底却是一片死寂:“若我只犯这一个错,母后或许还能保我一条命,可是我已经陷得太深了……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

    “你还做了什么?蓝绫?蓝绫在哪?”王妧看到长公主自袖中取出的匕首在烛光下寒光毕现,即使她努力要镇定下来,她的声音里还是暴露出一丝惊悸。

    长公主定定地看着她,抿着唇,将手里的匕首高高举起。

    时间像是被定格在这一刻,长公主凤目圆睁,朱唇半启,惊骇万状。接着,她嘴边涌出一口鲜血,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时,发现那里已被一把尖刀刺穿。倏地,刃尖又被抽离。

    王妧失神地看着这一切,伸手想接住她缓缓垂落的身体,却连同着一起摔到了地上。长公主身后的人影显出面目,六安面无表情将尖刀拭净,收回鞘中。

    长公主躺在王妧怀中,眼里的光芒飞快地逝去。她拼尽全力,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在王妧耳边说:“驸马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救他。母后,母后……”

    她双目直视着前方,像是凌空看到了她这一生度过的无数美好的时景。最后,连这点虚无的光景都随着她的目光一同黯去。

    王妧抱着她的尸身,呆坐在原地。

    周充的人手已将长公主的四个手下拿下,押了出去。没过多久,周充也带着杜鹃离开。

    屋中只剩下王妧和六安二人。

    一直到二更时分,王妧才活动手脚,把长公主的尸身放下。坐得久了,起身没走两步,王妧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六安扶了她一把,却被她甩开。

    她一瘸一瘸地向门外走去,只觉得整个世界暗得无边。

    …………………………………………

    御书房,周充肃立在皇上的桌案之前,静静等待皇上的回应。

    皇上面色沉重,盯着摆在他面前的燕山军舆图的复制品和拓印的虎符图样,他眼里好像要冒出火光来。吕潜捧着茶盘走到皇上身侧,奉上茶杯,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似乎被这声呼唤提醒,他站起身,抓起茶杯往桌前的空地上一掷,顿时茶水四溅,杯身四分五裂。

    吕潜跪仆在地,诚惶诚恐,嘴上道“皇上息怒”。皇上闷声站着,于是他小心地将碎片收拾了,悄然退下,留下书房中的君臣二人。

    “她就这么死了?”皇上咬牙道,仿佛不把那个“她”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恨一般。

    周充这时才开口:“昨夜瑞安长公主绝口不认泄露军机之罪,一心只想杀人灭口,湮灭罪证。长公主不幸身亡,乃是臣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降罪。”

    “她还想杀了王妧?真是死不悔改!”皇上的怒气比之方才已消退许多,但仍没有完全发泄,“燕国公那边怎么说?”

    “燕国公府毫无动静,正忙着准备过继嗣子。”周充依然十分沉着。

    “刘妃之事,不得不让她去做,也就罢了,她刚经历丧痛,以后不要让她再卷进这种事情里了。”皇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已然冷静下来。

    周充躬身应是,随后又说:“崔驸马……”

    “过些时日,朕会安排他进骠骑军。”皇上神情泰然,“说不定哪天,他也能重现崔家祖上‘一骑当千’的荣光。”

    周充心下明了。长公主心之所系,也不过是皇上执在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勾结瑞安犯下如此逆行之人,你下去全力捉拿。还有,查一查先前苑马寺何宏之女失踪一案是否与此人有关。”

    皇上脸上凝布着乌云,却和方才蕴藉着怒气的时候不同了。

    周充领命,似乎对皇上的变化浑然不知。此时他听见皇上又问:“赵玄动身了?”

    “是。估计再有半个月,就能到达湖州地界。”

    皇上点了点头,朝周充摆了摆手。周充见了,即告退离开。

    御书房中,年轻的皇帝独自坐在紫檀木椅上沉思,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露出一丝疲倦和忧虑来。他口中喃喃自语:“太后啊太后,瑞安死后的哀荣你愿意拿什么来换?”

    走出门外的周充一眼瞧见吕潜立在廊下,对方似乎专门在等他出来。

    “咱家送一送大人。”

    周充一听便知他有话要说。

    宫道上,吕潜缓缓开口:“瑞安长公主之死,大人处理得是否过于轻率了?杀了长公主,大人的功劳簿上也不见得会多加一笔。”此事将来或许还会成为周充的罪尤。这一句吕潜没有明说,他得先看看周充的反应。

    “是非功过,自有皇上定夺,下官只管为皇上尽忠做事。”

    似乎没料到周充会用一派忠心勤恳的话来回答,吕潜轻笑出声:“大人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只是,圣心难测,如果有人能在皇上身边替大人多多美言,岂不是是更好?”

    “公公此言差了。若有公公替下官美言,下官恐怕会死得更快一些。”周充也笑了,他眉目本就俊朗非凡,这一笑倒让吕潜看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吕潜停下脚步,周充便拱拱手说:“公公留步,剩下的路,下官自己走即可。”

    吕潜立在原地,看着周充步履矫健地渐走渐远。有些话不用说,双方却都已心领神会。他摇了摇头,转回身,自言自语地慨叹道:“真是后生可畏。”

029 眼睛

    一轮明月高悬中天。

    昨夜出了长公主府,有周充的人护送,王妧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燕国公府,然后便一直昏睡到现在。

    燕国公、总管朱贤和准嗣子王闻,都分别来问过,王妧却对自己的情况缄口不言。

    醒来后发现目之所及漆黑一片,王妧慌忙在床头摸索她平时贴身带着匕首。到底是这入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安不少。

    跳下床来,将屋中灯烛点上,她才想起自己是在燕国公府,同时也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心中便起了波澜。

    “唉,你终于醒了。”无咎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落。王妧试图放空自己的脑袋,不去听,也不去想。她取来外衣披上,手中拿了烛台,缓缓走出房门。

    廊下点着两盏灯,比之天上明月,灯光犹如萤火。王妧便把烛台放下,孑然走入月色里。

    “在想什么呢?”无咎常常问她这个问题。

    王妧正发着呆,忽然被他的问题勾起了她心中一直以来就有的疑惑:“你能看到我目之所见,却不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要是我真的那么神通广大,哪里还需要求借你的眼睛呢?”无咎的反问肯定了王妧的想法,“我凭借着重生修正系统而存在,所以你才能听到我说话。也可以说,系统连接着你,而我通过系统连接到你的世界。”

    说到这个,王妧便想起一事:“你说过,只需要借用我的眼睛二十天,之后你会怎么样?”

    “当然是另借别人的眼睛咯。”无咎理所当然地说道。

    “怎么做到的?”

    “我使用它的时间比你久,自然懂得多一些门道。如今也可以告诉你了,只要你完成足够多的任务,系统中的许多功能就能被激活。你闭上眼睛试试。”

    王妧听从地合上双眼。她看见一团光幕,幕中显示着她做过的所有任务,随着她心念所动,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救下六安的情景。猛地一睁眼,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她仍身处在熟悉的院落里。

    “它记录着这个世界既成的事实,不过现在的你也只能看你看过的。你可以这样理解,这世间之人的双眼都是系统的眼睛。你注视着别人,别人也在注视着你。”

    “说得它好像天神一样。”王妧听无咎说得玄奥,便故意这样说道。

    无咎听到“天神”两个字,竟笑出声来。

    “凡人只在遭遇危难之时冀望有天神出现,拯救世人于水火,这天神之所谓天神,便是符合了人们预设的悲悯苍生的秉性。可这系统呢,单一地只围绕着阻止准重生者重生而运行,你说它这是悲悯苍生吗?你先前救过了那些人,就算他们现在死在你面前,系统也不会有一丁点反应。所以说,它也不过是个工具,只看使用它的人想怎么用它了。”

    王妧听了,没再故意找话来反驳他。

    “你说,你是系统的初代使用者?它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为什么?”

    “是……吧。”

    听无咎说得不甚笃定,王妧便说:“该不会,你也只是系统的使用者之一,在你之前使用过它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无咎突然不出声,王妧便当他是默认了。

    “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按你说,使用过系统的人有许多,他们都怎么了?常人有既定的寿数,可若是我能一直把任务做下去,岂不是能长生?”

    王妧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那些使用过系统的人很可能都不在了,她“长生”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这两个问题我都不想回答,说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就省省你的好奇心吧。”无咎像是突然有了脾气,王妧对此也无可奈何。

    耳边就这样安静下来。就在王妧以为无咎不想再说话的时候,他又出人意料地出声了:“重生修正系统一丝不苟、日以继夜地为着一个目标而运行,但它也有一个突出的缺陷,那就是它不懂人心。所以它才需要我们这些使用者。”

    无咎说话时的语气忽然变得淡漠,很像王妧最初听到的系统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风吹得她身上有些发冷。

    “想做一个合格的使用者,你就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挫败。即使你看到的路遍布荆棘,即使你被伤得鲜血淋漓,你也要走下去。因为,你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王妧意识到无咎所指,她闷闷地不说话。上次因为齐王孤行己见的事,她也郁闷了一阵。若不是因为发现了和暗楼有关的线索,她也不会那么快振作起来。这一次,她又要消沉多久?

    “唉,其实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用了六七天时间就通过了考验。但是比起我来嘛,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我身为你的前辈,不忍心看你走弯路……”

    无咎越说,王妧的脸色便越难看。

    “上次,你说我夜不成寐,我胡乱向流云发脾气,这些你确实是都看到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曾经突袭过六安?我那天心情不佳,六安来告知我京郊园子的事。两天后,你出现了,我才去京郊园子见了陈达!六七天?你从一开始就在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了,是不是!”

    王妧的声音显得急躁和愤怒。她没想到,无咎会如此愚弄她!

    无咎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说话,王妧却更生气了。

    “走!你给我走!”王妧眼里被泪水浸润,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的声音因震怒而提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院墙边的槐树在这时发出一声响动。王妧转头看去时,夜风拂来,迷了她的眼,泪水不由得潸然落下。

    一个人影从树上一跃而下,那人便暴露在月色中。脸上从来只带着浅笑的六安,此时却露出了窘迫不安的神情。

    王妧胡乱拿衣袖擦干泪痕,目光不善地看着六安。

    “你也一直在盯梢我?”王妧声音颤抖。此情此景已无须对方回答,她指着六安,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她返身回到屋子。只是她入屋后摔门的声音仍让六安的心震了一下。

    六安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这古怪持续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原来她一直在跟你说话?”

    六安说完一句便停顿许久。

    “我曾经是她的任务目标?原来如此。”

    “我可以替你另想办法。”

    他立在原地,看了灯火幽幽的屋舍一眼,随后才离去。

030 后患

    燕国公府理事的东花厅,王妧一大早就来这里找总管朱贤。

    “贤叔,我准备后天去滁州。”

    “这个时候去?”朱贤稍一思索,随即点点头说,“邹山那条路最近不太好走,不如走水路,先走广临渠到云州,再走一两日陆路……”

    说到这,他停下来,带上歉色解释:“瞧我,这啰嗦的毛病又犯了。姑娘这次要带多少人手?要去多久?”

    “人手和路线请贤叔看着安排吧,只是,要明天准备好,我后天就动身。”王妧神色如常。

    “姑娘走得这么急,国公爷那边要不要先交代一声?”朱贤问道。

    王妧点点头,燕国公原就希望她能去滁州。而她也不想再留在京城,不如就去滁州。

    “对了,麓山行宫昨天傍晚送了信来,说是给姑娘的。”朱贤从桌案上找出一封信来,交给王妧。

    王妧这几日无暇回行宫,碧螺是知道的。莫非发生了什么急事,才让人送信来?

    打开一看,信上的内容让王妧脸色微变。朱贤在一旁见了,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王妧将信攥在手中,轻轻摇了摇头。

    “准备出行的事就劳累贤叔了。这件事……”王妧低头看着手中的信说,“我自己处理。”

    说完,也不等朱贤有何反应,王妧自顾出了花厅。吩咐人备下车马,王妧想起六安已被她赶走,她闷哼一声,独自出了门。

    马车还是原来的马车,而驭马之人却变成了别人。途中,车夫走错了一条路,比王妧平时往来麓山行宫多花费了些时间。

    正烦闷间,王妧忽然发现角落里多了一块棉布,她伸手揭起,这时才发现小白猫躲在里头。见它睡得十分安稳,王妧不知为何竟羡慕起它来。

    揉了揉小白猫头顶的绒毛,王妧心头也顺畅了许多。

    行宫里,王妧找来平时打理清风阁的宫女,一问之下,碧螺果然不在了。王妧在燕国公府收到的是刘妃的信。刘妃派人将碧螺带走,还挑衅王妧说,行宫里有找到碧螺的线索,救不救得了碧螺就看王妧的本事了。

    屋中仍是王妧离开前的布置,线索会在哪儿?

    她信步走入里间。妆台明镜、圆桌鼓凳、高几瓷瓶,一切如旧,唯有拔步床前的脚踏上摆着的一双绣工精致的凤头鞋不是她的。

    王妧的心怦怦地跳了。她认得这双鞋。

    久泰坊吴三娘风流妩媚,王妧在上门询问她蓝绫的事时,她脚上穿的就是这样的一双凤头鞋。走近一看,鞋下垫着一片槭树叶子,巴掌大的红叶透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叶上的墨迹将干未干。

    “今夜,颖江边,静候芳踪。”

    既无称谓,也无落款,看似匆匆写就。即便如此,王妧也能猜到了写下邀约的人是谁。和暗楼有莫大关联,帮长公主杀人炼药,在镇察司眼皮子底下毒杀花匠,也许那个名叫蓝绫的人还做了更多的恶事。比如,眼前这双凤头鞋的原主吴三娘,会不会也已经遭到蓝绫的毒手?

    更重要的是,蓝绫和刘妃如何勾结在一起?

    盯着“颖江”两个字,王妧的心情越发沉重。赴约去见蓝绫,虽然危险,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机会。王妧取来纸笔,沉吟许久,把她所知道的有关暗楼和蓝绫的事悉数记下。如果她发生了不测,燕国公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这一写,就写到了日暮时分。王妧把写下的东西封好,交给送她来行宫的车夫。

    “你把这封信送回府里,交给朱总管,就说,我请他暂时保管。”

    车夫领命而去。王妧也返身往回走,却被突然窜出来的小白猫吓了一跳。

    “他特地去菩提寺把你接回来,我还以为他很在意你呢,谁知道这么轻易就把你给抛弃了。”王妧俯下身子,把小白猫抱了起来,“罢了,就当我自私,把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小白猫“喵”了一声,温驯地躺在她怀里。

    夜晚很快来临。

    颖江渡口距离行宫并不算远,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妧才会被送到行宫来养伤。她另用了行宫的车马,并不忘把小白猫也带上。

    颖江由西向东,连着广临渠。江上有一段水势平缓,风光雅致,最适合春日里泛舟游玩。时已入秋,更兼是在夜里,江上的游船只有稀疏三两只。

    王妧来到渡口,让车马候在岸边。她刚一出现,就有一只小舟从芦草丛中冒出来。

    “姑娘可是姓王?”

    王妧点点头。

    船夫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他确认了王妧的身份后便说:“蓝公子命我渡姑娘去江心。”

    王妧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江面,水下似乎潜伏着无数难以名状的恶鬼,只待她踏足其中,便要将她永远禁锢在那里。她暗暗深吸一口气,上了小舟,缓缓往江心移动。

    行了一里有余,小舟终于向一只游船靠近。远远看去,船身长约三丈,雕栏画槛,珠帘掩映。船帆偃息,也不见半点灯火,游船似乎就这样幽静地在江面飘荡着。等近了,借着明朗的月色,王妧辨出船中有一个坐着的人影。

    那人发觉了小舟的踪迹,走出船室,迎上前来。他也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王妧移步到游船上来。他身上蓝色绸袍在月光下漾着水波一样的纹络。

    月夜孤身独来,就这份勇气,蓝绫也觉得十分难得。不过,若只是有勇无谋,那也可惜。

    王妧也暗自在观察对方。蓝绫身上的脂粉味很快就被她忽略过去,她和他对视了一眼,却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对方。

    他的眼里带着笑意,让王妧觉得熟悉,却又让她觉得惶恐。

    “两次,我都以为你逃了。”王妧立在船头,首先开口。

    “逃?”蓝绫笑了笑,“这里又没有什么洪水猛兽,我逃什么呢?”

    “周充这个时候想必正在追捕你。就算你把证据都抹除干净了,他也知道是你。”王妧平静地说道。

    蓝绫扫了王妧身后的江面一眼,反问王妧:“我?我做了什么?”

    王妧沉住气,一言不发。

    蓝绫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说,那便由我来说了。手刃长公主的人可是你的手下,你想说我狠辣无情?我怎么比得过你呢?”

    王妧心潮难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蓝绫掌握了主动。

    “你别告诉我,你对长公主存着几分真心,不忙着逃命反而来找我报仇。”王妧侧身走了几步,船板上的一团阴影也随着她移动。

    蓝绫笑得眉眼弯弯,却不像之前放肆的大笑,他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说:“不错。是有人买凶来杀你。”

    “刘妃。”王妧接道,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谁知,蓝绫却摇头说道:“她给不起我要的价。”

    他眸色发冷,锁定了王妧。

    “还有一个你不知不觉中得罪过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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