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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债务全文阅读

作者:Andlao     无尽债务txt下载     无尽债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不速之客

    “哦,艾缪啊。”

    伯洛戈向着艾缪打招呼,脸上露出标志性的、官方的微笑

    自大裂隙展开后,伯洛戈就陷入了难以脱身的繁重工作中,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没见到艾缪。

    如果是之前,一段时间未见,再次相见时,伯洛戈会很高兴,并且觉得很轻松,但这一次伯洛戈的情绪里隐隐地多出了几分不安。

    伯洛戈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的首饰盒,以及一枚火欧珀戒指。

    那一日买完两枚戒指后,伯洛戈在誓言城·欧泊斯内简单地逛了一圈,又去不死者俱乐部喝了几杯,然后他就独自回到家中,一个人惬意地看起了电影。

    那枚被郑重包好的钻戒被放在了家中,而当伯洛戈离开家,来到秩序局开始辛勤的工作时,伯洛戈这才发现,火欧珀戒指还在自己的口袋里。

    伯洛戈也没急于把它放回家里,反正带在身上也不能丢,直到现在,艾缪就站在自己眼前。

    艾缪上下打量着伯洛戈,“你在忙吗?”

    “还好,”伯洛戈说着看了眼长椅旁的垃圾桶,“刚看完芙丽雅们的报告,现在还算清闲,怎么了?”

    伯洛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内心忐忑不安,这种情况可在伯洛戈的身上不常见。

    艾缪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嗯……算是有点事要找你吧。”

    “什么事,居然让艾缪你亲自来找我,”伯洛戈说道,“又是什么实验吗?还是需要我帮忙精加工一下?”

    即便已经是荣光者了,但伯洛戈依旧是升华炉芯的常客,拜莉与玛莫经常弄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实验,叫伯洛戈过来测试一二,又或是拿出一些复杂的材料,叫伯洛戈利用无限狭锐的统驭之力,进行一系列的质变与拆解。

    伯洛戈通常把这一环节称作精加工。

    “啊?不是的,不是的。”

    艾缪连忙摇头,接下来要恳求的事,对于她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伯洛戈一脸疑惑地打量着艾缪,艾缪和平常有所不同,以往在与伯洛戈见面时,她都会以血肉之躯的方式出现,但眼下,艾缪身着钢铁。

    伸出手,伯洛戈示意艾缪握起。

    这算是伯洛戈与艾缪之间独有的沟通方式,当言语难以描述事情的复杂与自身的情感时,他们就会利用心叠影这心灵交流的方式,进行更为高效且毫无隐瞒的交流。

    因这一沟通方式有些过于高效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伯洛戈与艾缪之间几乎不说话,仅仅是经由肢体接触,了解对方的思绪。

    直到伯洛戈觉得自己本就匮乏的语言能力变得更糟了,这才作罢。

    艾缪拒绝了,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事的,没事的,就是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

    艾缪才不会和伯洛戈握手,一旦心叠影发动,以艾缪的自制力,她很难控制自己的大脑别去想关于伯洛戈、以及乘胜追击的事。

    “幸好提前做了准备啊。”

    艾缪在心底感叹着,为了这场忐忑的邀请,艾缪特意切换成了钢铁之躯来见伯洛戈。

    金属机械的构造下,艾缪的表情不再那么灵动,浑身透露着一定的僵硬感,这样子不好看,但至少可以隐藏住自己的小心思,不然以伯洛戈那敏锐的觉察能力,他一定能从自己的微表情里,发现自己的古怪。

    “就这样?”

    伯洛戈更加疑惑,平常他也经常和艾缪去吃吃饭、看看电影,这种事已经算是习以为常了,但艾缪又好像变回自己第一次认识她时那样。

    “对,就这样,”艾缪故意笑了起来,减缓自己的压力,“这不是见你最近很忙吗?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去你家看看电影这样。”

    艾缪补充道,“我看电影杂志说,不是又新发售了几部电影吗?电影马拉松?”

    伯洛戈思考了一下,手无声地伸进了口袋里,指肚摩擦着首饰盒,感受着毛毡的粗糙质感。

    它就像一把利剑藏在了口袋里,伯洛戈不清楚该令它何时出鞘。

    “好啊,”伯洛戈没有拒绝,“就今天晚上?下班之后。”

    艾缪说,“可以,你去挑电影,我去准备点吃的,然后在伱家集合。”

    “好的,”伯洛戈点点头,“你有我家的钥匙,对吧?”

    伯洛戈与帕尔默经常在家里招待朋友们,为了方便,大家好像都有公寓的钥匙,只是随着局势变得严峻,朋友们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伯洛戈家了。

    至于眼下繁忙的工作?

    其实伯洛戈住在办公室里,主要是为了方便,回家住的话,帕尔默不在,一个人就显得有些寂寥,在办公室里反而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了。

    同样,伯洛戈也不觉得自己多加一天的班,就能解决世界的危机,但只要自己少加一天班,就会让艾缪更高兴,就连自己也会舒缓许多压力。

    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当然,”艾缪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向伯洛戈晃了晃,“那你继续忙了,晚上见。”

    “晚上见。”

    和伯洛戈打完招呼,艾缪扭头离开,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步速,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努力按捺住自己兴奋的心情,缓步走入电梯之中。

    转过头,不远处,伯洛戈仍在注视着自己,艾缪就装作没看见一样,用力地反复按压电梯按钮。

    直到电梯闭合、沉降,这一刻艾缪才松了口气,切换回血肉之躯,她靠在角落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血液的流速变快,这感觉比和魔鬼们争斗还要糟糕。

    待电梯门开启,艾缪一路小跑地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心境跟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

    之前也和伯洛戈一起相约很多次了,但唯独这次艾缪的心潮澎湃……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之前只是单纯的放松娱乐,但这一次,艾缪图谋不轨。

    摸了摸口袋,和伯洛戈家钥匙放在一起的,正是艾缪自己打造的那枚戒指。

    两人的口袋里都藏着利剑,但显然,艾缪的进攻欲望要更强一些。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沃西琳正双手抱胸地坐在艾缪的位置上,仿佛她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而艾缪是来汇报工作的普通职员。

    沃西琳挑了挑眉,“怎么样?”

    “已经约到了,”艾缪神情严肃了起来,仿佛在讨论十分重要的学术问题一样,“但有一个问题,我还没解决。”

    “什么?”

    “帕尔默!”

    当电梯下降了一半时,艾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伯洛戈是有室友的,虽然从最近的消息来看,帕尔默也有段时间没回家了。

    这位新晋守垒者忙碌的不行,白天在誓言城·欧泊斯的各個城区巡逻,夜晚则升入高空,警惕着城市的边界线。

    难以想象,帕尔默会这么勤劳。

    艾缪紧张道,“我无法确定,他会不会突然回来,要是他回来了,我再怎么准备都完蛋了!”

    沃西琳眯了眼睛,抬手示意,“别惊慌,艾缪,你不是还有我吗?”

    她说着,直接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双手握拳。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决斗,我必然也会出一份力啊,你放心,今晚,帕尔默绝对不会出现在家里。”

    沃西琳说着,还向艾缪眨了眨眼。

    作为帕尔默的未婚妻,沃西琳对于帕尔默还是有一定的支配力的,更何况,她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沃西琳觉得帕尔默不会拒绝她。

    艾缪还是有所怀疑,“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沃西琳的气势忽然萎靡了起来,倒头又坐在椅子上,“还能怎么办啊,就说想他了,要陪他一起巡逻喽。”

    无奈地摊开双手,沃西琳继续道,“总不能叫他玩忽职守来陪我吧。”

    “啊……这样啊。”

    “不然呢?”

    “不然……我以为你会直接打晕他之类的,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很少有人的出场,能比沃西琳给艾缪留下的印象要深,在克莱克家的晚宴里,她就像一头从密林里蹿出的猛虎,待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一口咬断了帕尔默的喉咙,把他拖拽进了丛林深处。

    只留下了帕尔默那无意义的惨叫声,以及猛虎大快朵颐的声响回荡。

    有时候艾缪很羡慕沃西琳这副强势的姿态,仿佛在她的眼前没有可以令人纠葛的问题,只要一拳轰过去就好。

    反倒是自己,总会因为些小事内耗不已,就像……就像当初时轴乱序那样。

    “哈哈哈。”

    听到艾缪这样的评价,沃西琳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过分,”沃西琳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对帕尔默这样,你应该明白的吧,你的某一面,只会给某个独特的人看。”

    “就像……”沃西琳望了望头顶的灯光,喃喃道,“就像伯洛戈那个冷面杀人狂,也一定有我们看不见的一面,而唯有你有特权可以看到这一面。”

    “那么,现在!”

    沃西琳的声音又强势了起来,“现在是把这份特权,从短期租赁,变成永久产权的时候了!”

    艾缪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说实话,沃西琳帮了艾缪很大的忙,要不是有沃西琳不断地给自己施压,让艾缪自己主动出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艾缪感叹道,“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督军。”

    “为什么是督军?”沃西琳反问道,“我以为会是精神导师之类的东西。”

    “精神导师才不会一直对我施压好吧,”艾缪双手捂脸,“我就像一直冲锋的士兵,只要敢停下,或是回头,你这个督军就会一枪做掉我。”

    艾缪打造完戒指后,沉浸于自己对未来的种种幻想里,仿佛在某个尚不存在的未来里,她已经将戒指交付给了伯洛戈。

    有些时候人可能就是这样,明明事件还没有达成,但又仿佛一切已经结束了一样。

    沃西琳并不认可这种行为,在艾缪完成戒指后,她立刻催促起艾缪去进攻,向伯洛戈发起决斗,占据绝对的先手。

    可以说,今天的邀请,艾缪完全是被沃西琳推着进行的。

    沃西琳反问道,“艾缪,你完全可以拒绝啊,你拒绝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又不会凶你。”

    艾缪怔了一下,眼神变得慌乱起来。

    “我只是给出你建议而已,如果你不愿意,你完全可以不这样做嘛。”

    沃西琳绕过办公桌,走到了艾缪的身旁,阴影笼罩住了艾缪。

    艾缪紧张兮兮地仰视着沃西琳,如此之近的距离下,沃西琳的面容在艾缪的眼中无比清晰。

    沃西琳的短发微微遮住眼睛,凌乱、却带着一种不羁的美,眼眸闪烁着狡黠与冷酷,像是猎豹在暗夜中猎杀猎物前的冷静。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嘲讽似的微笑,伸出手,揉了揉艾缪的下巴,像是在抚摸一只野猫。

    “对吧,艾缪,其实你心底的潜意识里,也很想这样做的,只是你缺乏一个驱动力,来让你主动起来。”

    沃西琳神色里带着一股莫名的魔性,艾缪觉得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帕尔默来对待。

    “嘴上很抗拒,但其实你心底里也高兴的要死吧,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终于推进了,只是……只是因害羞之类的情绪,你不愿主动承认自己的这种索取,所以把责任丢在我头上。”

    沃西琳笑嘻嘻的,她现在像极了电影里的反派坏女人。

    “啊……”

    艾缪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

    就和沃西琳刚刚说的一样,沃西琳没有桎梏住自己,也没有威胁自己不要动,但艾缪就这么被她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动弹不得。

    “没关系的,艾缪。”

    沃西琳笑意盈盈,双眼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嘴角的弧度上扬,露出一颗洁白如珍珠的虎牙,闪烁着微微的光泽。

    得承认,即便沃西琳生长在广袤无垠的风源高地,接受了克莱克斯家族那严谨而又传统的教育,但有些东西,比如那流淌在血脉里的野性和不羁,是无法被抹去的。

    “说来,这样真的很像魔鬼唉,我只是稍稍地推了你一把,是你自己主动寻求的这些,遵循自己本心的欲望。”

    艾缪能清晰地感受到沃西琳的手指如游蛇般滑过自己的脖子,柔软的同时,她还能感受到指甲的坚硬与锐利。

    “但……没关系的。”

    “艾缪,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如果这样可以让你获得你认知中的幸福话,你大可把这些责任推到我头上。”

    忽然,沃西琳注意到了艾缪的眼睛变得有些湿润,她连忙收回了手,语气轻柔了起来,揉了揉艾缪的脸。

    “怎么了啊,这就哭了啊?”

    “没……没有,”艾缪撇过头,喃喃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突然很感慨。”

    “哈?”沃西琳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还有闲心想别的事?”

    艾缪没有理会沃西琳,继续道,“帕尔默他好可怜啊……”

    “这和帕尔默又有什么关系啊!”

    艾缪茫然地摇摇头,不做解答。

    从这第一视角下感受帕尔默种种,此刻艾缪的内心只剩下了对帕尔默的同情。

    也难怪帕尔默会被沃西琳从小欺负到大啊,就算他成为了守垒者,在沃西琳这种天赋选手面前,帕尔默在情感上注定是被肆意玩弄的命啊。

    好在,沃西琳确实很爱帕尔默,甚至说,正是因为这份爱强烈的有些扭曲,才令沃西琳无师自通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自己嘴上说着同情帕尔默,说不定帕尔默还对这样的沃西琳乐此不疲呢?

    艾缪放弃了思考,沃西琳与帕尔默之间,无论自己代入哪一方,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个绝对超纲的问题。

    “咳咳……”

    沃西琳咳嗽了两声,正经了起来,“不过,你现在还有心情工作吗?”

    艾缪摇摇头,“如果之前还有点的话,被你一搅合,已经完全没有了。”

    “那你还等什么呢?”沃西琳用力地拍了拍艾缪的肩膀,“你多工作一天,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好,少工作一天,世界也不会爆炸,快去啊。”

    “可伯洛戈还在工作啊?”

    “你反应真迟钝,我是说,你提前去做准备啊。”

    沃西琳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你不会以为约会就是单纯地看个电影、吃个饭、交换一下礼物啊?”

    “不然呢?这还要很复杂吗?”

    沃西琳沉默了下来,走开,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想到了什么,但又欲言又止。

    “比如,你既然这么追求意义感,为什么不亲自下厨呢?”沃西琳的声音苍白,“下厨对你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哼。”

    艾缪点点头,下厨对她来讲太容易了,只要严格按照烹饪书的步骤进行,就绝对不会出错,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做不好。

    “又比如,你可以弄点香薰。”

    “哦哦。”

    “还比如,你可以打扮的漂亮些,”沃西琳指了指艾缪身上的白大褂,“你这样子不像是要去约会,更像出外勤的法医。”

    “我明白了。”

    艾缪用力地点头,沃西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明白了,但沃西琳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了,她已经帮到头了,总不能约会时,躲在帕尔默的房间里,为艾缪掠阵吧。

    沃西琳催促道,“既然明白了,还愣着什么,行动起来啊,时间不等人!”

    “好!”

    艾缪活力十足地应答道,经过沃西琳连番的拷打,艾缪已经完全被洗脑了,扭头离开了办公室,投身进决斗前的准备。

    见她离去,沃西琳则变得疲倦了起来,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

    沃西琳说谎了。

    除了艾缪是她的朋友外,沃西琳帮助艾缪最大的一个想法就是,她无法想象伯洛戈坠入爱河的样子。

    认识伯洛戈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觉得,在他们看来,伯洛戈能和艾缪亲密相处,已经是一种奇迹了,想让他彻底沉沦于此,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许多人的视角里,伯洛戈是一个缺乏人性的家伙,这里所指的人性并不是道德层面上的,而是说,伯洛戈很难具备一种生而为人的感觉。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伯洛戈就像一个清心寡欲的苦修者,谨慎、专业、固执、极具理想主义与献身精神,毫无自身的私欲,除了在某些时候,伯洛戈会展现出过于极端的暴力倾向外,他简直就像一位……天神。

    沃西琳不确定用神性来形容伯洛戈是否正确,但她可以肯定,用非人感来比喻伯洛戈是绝对没错的。

    “加油啊,艾缪。”

    沃西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动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后,她呼唤道,“芙丽雅,在吗?”

    “在的。”

    一名芙丽雅从天花板上沉降了下来,像沃西琳这样的基层员工是没有标配芙丽雅助手的,想要找她们帮忙,要么在大厅随便薅一个,要么就是按铃呼唤了。

    “帕尔默现在在哪?”

    沃西琳问询道,艾缪已经开始行动了,那自己也要发挥一下余热。

    告别沃西琳后,艾缪转身就去寻找她的师姐拜莉了,先是和拜莉请了一下假,接着寻求拜莉的帮助,让她帮忙打扮一下自己。

    说到底,艾缪的世界观和正常人还是有着一定的差异,她很喜欢打扮自己,但这种打扮并非是化妆、挑选衣裙,而是对自己的机体进行一系列复杂的改进。

    就像忒修斯之船的悖论般,经过这些年的改进,艾缪外表上看似和以往一样,但内在的金属材质、机械构造,早就迭代过许多遍了。

    当挑选好衣物,简单的梳妆打扮后,艾缪便盛装离开了垦室,路上买了一些食材,大兜小兜地推开了伯洛戈家的门。

    艾缪走进屋内,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张伯洛戈用战争沙盘改造而成的茶几,透过玻璃能清晰地看到微缩的战场地形和精致的小兵模型。

    随后,她的视线移向了一旁的长沙发,沙发柔软而宽敞,并列放了几件抱枕,正对着沙发的是一台电视,电视的两侧则是立起的书架。

    艾缪记得客厅原本的布局不是这样,自起始绘卷的事故后,后勤部把这里重装修了一遍,进行了一些微调,令家装变得更合理些。

    两旁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漫画、唱片和录像带。

    藏品丰富多样,既有经典的名著,也有流行的畅销书,既有怀旧的唱片,也有最新的电影录像带,在最底下一层,艾缪还看到了一箱箱的桌游。

    最后,艾缪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的电影海报和乐队宣传图上,这些海报和宣传图都带有签名,显然是屋主珍藏的宝贝。

    隐约记得伯洛戈和自己提过这件事,为了这些签名海报,他和帕尔默排了好久的队,后来这一事情不知怎么被秩序局了解到,他们也不清楚用了什么手段,直接给两人送来了一大批带着签名的周边产品,并嘱咐他们。

    “作为资深的外勤职员,你们的时间很宝贵,不要把它们浪费在排队这毫无意义的事上。”

    艾缪觉得这应该也算是特权之一了。

    把大兜小兜里的食材放到厨房,艾缪发现厨房比她想象的要整洁许多,没有油污,也没有泡在水里的碟碗,就连垃圾桶都倒干净了。

    不用想,一定是伯洛戈做的,帕尔默不可能这么勤快。

    “呼……好紧张啊。”

    艾缪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上方的时钟,现在才刚刚下午而已,按照伯洛戈下班的时间来看,还有很长时间留给她准备。

    目光向下,两扇房门映入眼中,第一扇房门上很整洁,没有任何装饰物,第二扇房门则花里胡哨了许多,沾满了各种各样的贴纸,就像街头的电线杆,沾满了广告。

    从这里能看出房间主人的性格不同,紧接着,艾缪留意到伯洛戈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艾缪的目光挪不动了。

    宁静降临,经过一系列的心里挣扎后,艾缪心底说着抱歉,小心翼翼地起身,凑到了虚掩的房门前。

    沃西琳说的对,主动出击就是抢了先手,但在这样的决斗里,只具备先手还不够,艾缪还需要一剑封喉的技巧。

    例如,突如其来的惊喜。

    没人能抵挡惊喜,它就像藏在袖口里的暗器,就算是高手在不经意间,也会被一击必杀。

    艾缪悄然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站在门口处,观察着伯洛戈的房间。

    伯洛戈的房间整洁得令人惊讶,仿佛每一寸空间都被精心打理过,除了床、衣柜、书桌和椅子这些基本的生活家具外,再无其他多余的物品。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极简主义的展示空间,或者是宾馆里那种为短暂停留而准备的客房。

    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从未有人在上面睡过觉,衣柜的门也紧闭着,即便不打开看,艾缪也能猜到,里面一定挂满了款式一致的秩序局制服。

    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冷清而疏离的感觉,仿佛这位租客随时准备拎包走人,对于这个居住空间没有太多的情感投入。

    艾缪吸了吸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洁剂的味道。

    窗帘紧闭,将外界的光线尽数遮挡,但仍有些许的光芒透过厚重的布料照了进来,令昏暗的卧室轮廓清晰了起来。

    艾缪有些失望,伯洛戈的房间确实普通的不行,普通到,就算她想弄些什么惊喜,也没有任何头绪可言。

    正当艾缪打算回到客厅,从头计算时,艾缪忽然发现伯洛戈的工作桌上有什么,那是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和整间卧室、乃至伯洛戈个人的风格都完全不符。

    艾缪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忐忑不已。

    “不会吧……”

    艾缪喃喃自语地走到了桌前,双手颤抖地摸向了袋子,她隐隐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同时,她也明白,自己不能打开它,就像传说中不可打开的魔盒般。

    但……但艾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此刻她的心跳感觉都要过速了,如果是钢铁之躯状态下,绝对能听清机械的轰鸣。

    艾缪用仅有的理性令自己保持理智,小心翼翼地将袋子里的首饰盒取了出来。

    这一刻,艾缪的身子已经抖的不行了,她反复地深呼吸,告诫自己这样不可以,应该把它放回去的……

    可恶啊,沃西琳支招没支全啊,自己准备好了利剑,对方也准备好了啊,而且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放在这。

    艾缪抱着一剑封喉的想法来到了这,却被这袋子里的东西弄的快握不住剑,她不由地怀疑,伯洛戈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把自己的进攻如此轻易地化解,并把这里变成陷阱,令自己深陷其中,该说真不愧是伯洛戈吗?在这种地方也充分体现了专家本色。

    可恶!可恶!可恶!

    中计了啊!

    艾缪完全陷入了自我的幻想中,和虚拟出来的伯洛戈互相肉搏,好在经过沃西琳的特训,艾缪不像之前那样愚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她果断地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打造的……光耀戒指,没错,暂且就叫它这个名字吧。

    “伯洛戈你设计我,别怪我设计回来啊。”

    艾缪的语气恶狠狠地,但手还是抖个不停,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她像是要潜水般,一口气打开了首饰盒。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其中闪烁的钻戒时,艾缪还是呆滞了那么一瞬,脑海一片空白,机体过热。

    像是有颗百万吨当量的炸弹在脑海里引爆,炸光了艾缪的思绪,也把这个房间、这栋楼、这条街区,乃至整个誓言城·欧泊斯掀翻。

    艾缪机械式地把钻戒取了出来,又把光耀戒指塞了进去,合上首饰盒,装回袋子里,以倒退的方式退出了房间,并把门带上。

    片刻后,门后传来一阵近乎脱力的呻吟声,又过了几秒,房门被再次打开,复原回了虚掩的位置。

    艾缪腰板挺直,以极为端庄的方式坐在沙发上,眼睛直视着前方。前方什么都没有。

    钻戒被她攥在手心里,经过长达十分钟的坐立不安后,艾缪像是终于缓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摊开手,还不等看清钻戒的模样,她又紧张地攥紧了手,以此往复多次,就像在进行某种脱敏治疗。

    最终,艾缪瘫倒在沙发上,像是腹痛了般,身子拧成了一团,手里攥着钻戒,脑海里幻想伯洛戈打开首饰盒,发现却是截然不同的一枚戒指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

    “我今天就不在这了,”办公室内,伯洛戈疲惫地起身,和芙丽雅们告别,“明天见。”

    “真是令人意外啊。”

    芙丽雅们点点头,并一致感叹着,“怎么,累了?”

    “没有,”伯洛戈摇摇头,“今晚我有个约会。”

    芙丽雅们震惊道,“约会,见鬼,原来你也是有私生活的啊!”

    伯洛戈皱眉,听着是她们的感叹,但总觉得有些不礼貌,叹了口气,他也懒得去计较那些,带上外套,挥手道。

    “带我离开了。”

    黑暗将伯洛戈笼罩,光亮再起时,伯洛戈直接出现在了垦室大门口,正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

    芙丽雅们似乎也在庆贺这个工作狂终于走了,她们也能少加班一天了,不然,往常她们都只是把伯洛戈送到大厅,剩下的路要他自己走。

    此时,誓言城·欧泊斯正迎来下班的晚高峰,街头车辆密密麻麻,车灯闪烁,红黄交织,汇成一条璀璨而无尽的长河,在夜幕下缓缓流淌。城市的喧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喇叭声、交谈声、匆匆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伯洛戈置身于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一条条拥挤的长街,来到了一家影像店前。

    这家影像店是伯洛戈常来的一家,它就位于垦室的不远处,隐藏在繁华的街角里。

    橱窗内陈列着各种电影海报和明星照片,推开店门,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接着一排排的货架出现在眼前,伯洛戈按照货架上的分类挑选着影片,思考着哪部电影比较适合约会去看。

    正当伯洛戈犹豫不决时,一只手将一部录像带递了过来,他说道,“约会的话,我比较推荐这部电影。”

    “哦……”

    伯洛戈抬手就要接过这部录像带,下一秒,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凌冽的杀意呼啸而至。

    抬起头,伯洛戈的视线与那张熟悉的脸庞交汇,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回忆和疑问。

    “希尔?”伯洛戈低声惊呼,但紧接着,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你是利维坦。”

    利维坦的笑容依旧灿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仿佛对伯洛戈的惊讶和疑惑毫不在意,他摊开双手,以一种轻松而戏谑的语气问道,“惊喜吗?”

    伯洛戈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紧盯着利维坦,冷冷地质问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物质界已经无法阻止你们的降临了吗?”

    利维坦似乎对伯洛戈的反应并不意外,依旧保持着亲昵的笑容,将手搭在伯洛戈的肩膀上,轻声安慰道,“别紧张,伯洛戈。物质界的壁垒依旧坚硬如初,我并没有真正降临到这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位向我寻求欲望的可怜人的身体罢了”

    利维坦以他人为载体出现在物质界内,这确实罕见,但并非不可能,对于伯洛戈而言,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总是伴随着麻烦和危险的气息,让他无法放松警惕。

    “你要做什么?”伯洛戈冷冷地问道,试图从利维坦的言行中窥探出他的真实目的。

    利维坦却显得轻松自如,他微笑着示意伯洛戈放松,“没什么,就是继续一下之前的那个话题,关于贝尔芬格的那个。”

    他坦言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进展会如此之快,看样子,我们今天就能有个结果了。”

    伯洛戈并未因此放下心中的戒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利维坦看出了伯洛戈的疑虑与担忧,他换了一种方式安慰道,“放心,没有刀剑相向,也没有阴谋诡计。有的只是大家坐下来,理智地谈一谈利弊。”

    深深地吸了口气,伯洛戈长长地叹了出来,“我今晚有个约会。”

    “我知道,”利维坦邀请似地伸出手,“这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说完,利维坦把他挑的那部录像带交到了伯洛戈的手中。

    伯洛戈犹豫地接过了录像带,顷刻间,周遭人群的喧闹声迅速远去,只剩死寂与安宁。

第四十五章 一会见

    生活就是这样,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波涛四起,毫无征兆,蛮不讲理,如同一个混沌的模型,没有秩序,唯有变化。

    喧嚣渐渐远去,死寂如潮水般涌来。

    伯洛戈站在影像店内,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人群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们的表情、姿态都凝固在了原地,就像一座座生动的蜡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停止了流动,伯洛戈环顾四周,只见店内的灯光依旧明亮,但货架上的录像带、电影海报却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变得灰蒙蒙一片,失去了色彩。

    “跟我来。”

    利维坦向伯洛戈招手示意,语气轻松自然,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伯洛戈虽然心有疑虑,但此刻也别无选择,只能跟随他的脚步。

    当他们路过门口时,利维坦突然停下脚步,顺手打开了旁边的冷柜,从中拿出一瓶罐装饮料,轻松地起开盖子,一边走一边仰头畅饮了起来。

    一口饮尽,易拉罐被利维坦随意地丢开,它朝着垃圾桶坠去,但在丢入垃圾桶前,停滞在了它的上方。

    跟随着利维坦来到外界,影像店外的世界也被定格了。

    街头上,无论是咆哮的摩托,还是庞大的公交,它们皆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看似凝滞,但它们的轮胎上,却能看到因急刹而摩擦出的淡淡青烟。

    没有丝毫的风吹动它们。

    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死寂无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像是蜡像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他们的表情还保留着前一刻的生动,但此刻却显得异常诡异。

    有的人张着嘴,仿佛正在尖叫,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有的人迈着步子,但却永远无法再前进一步。

    半空中的飞鸽们也是如此,它们翅膀展开,身体前倾,正在全速飞翔,却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了半空中,本该随意飘落的羽毛也悬浮在了半空中,触手可及。

    伯洛戈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利维坦的背影上,心中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利维坦的步伐轻松而从容,仿佛他并不是在穿越一个被时间定格的诡异世界,只是在街头普通地闲逛。

    他与一个又一个静止的行人擦肩而过,每一次短暂的相交,利维坦的目光都会仔细打量他们的面容。

    然后,利维坦伸出手,从他们的身上取下帽子、眼镜、围巾,甚至是从他们的衣怀里翻出香烟,把它们逐一打扮在自己身上。

    吞云吐雾间,利维坦回过头,又一次露出那邪异的笑意。

    眼下他的所有行为都没有任何逻辑、目的可言,没有目的也是一种目的,魔鬼的喜怒无常、肆意妄为展现无遗。

    伯洛戈冷声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怎么会?”利维坦脚踩在路边花坛的边缘上,像個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去谈判啊,这时候起矛盾未免也太蠢了吧。”

    伯洛戈咬牙切齿,话虽如此,但利维坦现在做的,无疑是在向他展现自己的力量。

    只要利维坦想,他随时可以在誓言城·欧泊斯内引发一场危机,但只要伯洛戈愿意听话,他甘愿作为一名普通的旅客,行走在和平的街头。

    “我说了,别紧张,伯洛戈,”利维坦开口道,“做什么事前,都要讲究一个收益,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喜欢。”

    他就像知道伯洛戈的所思所想一般,“我伤害这座城市,除了让你憎恨我,还有什么意义吗?”

    利维坦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了起来,他消失在了原地,接着又从伯洛戈身侧的人群里钻了出来,笑嘻嘻的。

    “相反,你是我的盟友,这是你的城市,我不仅不会伤害这座城市,还会为了你我的盟约,捍卫这座城市。”

    伯洛戈冷冰冰地说道,“魔鬼的话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那我有欺骗过你吗?伯洛戈。”

    利维坦忽然靠近了伯洛戈,他的眼神变得莫名的清澈,像是清泉。

    伯洛戈言语一噎,不得不承认,从伯洛戈个人的认知里,利维坦还真的从未骗过他什么,而且,他还向自己提供了诸多的援助。

    和其他魔鬼比较起来,利维坦确实是一个算是有良心的老板。

    可这不能改变利维坦身为魔鬼的本质。

    利维坦接着嘱咐道,“伯洛戈,彼此信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记得你们秩序局的条例一吗?”

    “你可不在条例一的覆盖范围内,”伯洛戈斥责道,“别废话了,赶快步入正题吧。”

    伯洛戈不想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了,“我之后还有事……我不喜欢爽约。”

    利维坦的笑意变得更加夸张了起来,极为认可地点头,“守约,非常棒的品质,我喜欢信守承诺的人。”

    伯洛戈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内心烦躁无比,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倒霉的生活,但伯洛戈发现,自己只是没遇到真正麻烦的事。

    “好了,好了,我们到地方了。”

    利维坦拍了拍手,快步登上一侧的台阶,双手张开作出一副欢迎的动作,伯洛戈顺着他的身影看去,一间电影院出现在了眼前。

    伯洛戈清晰地记得,这里本没有电影院的。

    利维坦反过来催促道,“走吧,贝尔芬格已经在里面等我们很长时间了。”

    伯洛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踏上了阶梯,目光快速地扫过四周。

    这座突兀出现的电影院,看起来和普通的电影院并无太大区别,牌匾上装饰着各种与电影相关的物品,摄影机、胶卷、明星照片、贴纸、挂画等等,墙壁上也贴满了各种电影海报,从经典的老片到最新的大片,应有尽有。

    然而,当伯洛戈仔细搜索时,他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间电影院竟然没有名字,牌匾上空空如也,除了那些装饰物之外,没有任何标识或文字。

    踏入其中,穿过短暂的走廊,空旷昏暗的售票大厅映入眼中,一切就和伯洛戈所熟悉的那样,一边是电影票售卖处,一边是爆米花售卖处,然后就是零零散散的休息椅,以及一些电影周边的售卖摊位。

    利维坦装作一副真的要来看电影的样子,在无人的售票处捣鼓些什么,手中凭空多出了两张影票。

    路过伯洛戈身边时,利维坦还把其中的一张影票交到了伯洛戈的手中。

    伯洛戈低头打量了一眼,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这并不是随意的一张影票,而是精心设计过的,票面上印有伯洛戈的脸,还有……所罗门王·希尔、枯朽的天外来客、身穿宇航服的利维坦、脸庞上缠满蠕虫般线条的玛门,以及许许多多伯洛戈所熟悉的人。

    帕尔默、耐萨尼尔、拜莉、霍尔特等等伯洛戈熟悉的人都出现在了票面上,构成一副群像的海报。

    “与……与魔对弈?”

    伯洛戈念出了票根上的电影名。

    利维坦抱着两桶爆米花,突然出现在了伯洛戈的身旁,一脸自豪地说道,“这是我为这部电影取的名字,伱觉得如何?”

    他又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来,最开始命名时,我想了两个名字,纠结了好久,才选定了这个。”

    伯洛戈下意识地问道,“另一个名字是什么?”

    “无尽债务。”

    利维坦神神秘秘地说道。

    接着,利维坦根本不给伯洛戈思考的时间,他把一桶爆米花塞进了伯洛戈的手里,推了推他的肩膀,带着他越过了无人看守的检票站。

    伯洛戈一边缓慢地前行,一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影票,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这张特殊的影票如同一个谜团,伯洛戈无法理解这部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在不经意间,利维坦拿自己和其他人一起拍了部电影……

    利维坦拍电影做什么?拿一个足够棒的影片和贝尔芬格交换力量?这怎么可能,先不说价值的对比,要知道,贝尔芬格是一位严苛的鉴赏家,想要打动他可不容易。

    但是……

    伯洛戈心底忽然涌起一个不安的猜测,他想起贝尔芬格那支配他人视线的能力,会不会利维坦也具备相似的能力,例如,把自己的经历整合起来,塑造成一个影片?就像伯洛戈曾遭遇的现实破碎的那样。

    故事中的故事。

    种种疑团此起彼伏,但幸运的是,答案离伯洛戈不远了,贝尔芬格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检票站前往观影厅的路途显得异常漫长,昏暗的走廊仿佛延伸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伯洛戈只能依靠从头顶微弱的光源勉强辨认前方的方向,走廊两侧贴满了海报,这些海报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起初,伯洛戈并没有在意这些海报,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影票上,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其中一张海报上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

    前方,利维坦的步伐也慢了下来,最终也停留在了原地,像是在等待伯洛戈一样。

    伯洛戈直勾勾地看着海报上的画面,熟悉的画面映入眼中。

    淅淅沥沥的大雨中,横跨裂谷的长桥上,一列火车扭曲横倒在了一旁,扭曲的尸骸堆满了地面,鲜血混合着雨水淌过脚边,两道疲惫的身影靠在围栏旁,望着初起的阳光。

    “这是……”

    “哦,这是电影里的情节,”利维坦微笑着凑了过来,声音里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我真的很喜欢这段剧情,完成复仇,开始人生的新篇章。”

    伯洛戈却冷着脸,僵硬地转过头,声音里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烦躁,“你是在装傻吗,利维坦?”

    “装什么傻?”利维坦轻轻挥了挥手中的影票,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深不可测的笑容,“这确实是电影情节,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伯洛戈?”

    伯洛戈不再理会利维坦,目光重新投向自己来时的路,那些原本看似普通的海报,在此刻呈现出了一种全新的意义。

    它们像是一幅幅画卷,记录着伯洛戈过往人生中不同的画面,如同有摄影师精心拍摄,再进行后期的处理……仿佛整条走廊就是他人生的时间轴,电影的进度条。

    然而,随着他继续前行,伯洛戈逐渐意识到这些海报所记录的内容远比他想象的要丰富得多。

    许多张海报里并没有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杰佛里、列比乌斯等人的面孔,记录的内容则是霸主·锡林的入侵、秘密战争。

    伯洛戈继续向前,眼前的海报仿佛变成了一部流动的历史长卷,他看到了前几任秩序局局长的英勇身姿,接着是圣城之陨中的所罗门王·希尔,还有焦土之怒中的群魔乱舞,那些恶魔在烈焰中疯狂地挣扎,企图挣脱束缚……

    这条走廊所记录的不仅仅是伯洛戈的人生,更是整个世界的变迁和某个宏大事件的全程。

    伯洛戈窥见过去与未来的交织,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心跳不由地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揭示真相的关键时刻。

    “那么……”伯洛戈看向走廊的尽头,观影厅的位置,他没有之前那么敌对,语气轻柔了许多,“那么我在那,能看到这一切的结局吗?”

    “不,”利维坦摇摇头,“赌约尚未完成,电影也未结束,更不要说纷争仍没有决出真正的赢家。”

    伯洛戈不以为意,“果然,还是和赌约有关吗?”

    “算是吧,至于眼下这一切,我只是很喜欢用电影这种表述手段,”利维坦阐述道,“因这共同的爱好,我和贝尔芬格的关系还没那么僵。”

    伯洛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境恢复平静,老老实实地跟随在利维坦的身后,向着此行的终点走去。

    一路上,伯洛戈的目光不时被墙壁上的海报所吸引,那些海报中,大多都印着他的脸庞,仿佛他成为了这部电影无可争议的主角。

    随着步伐的推进,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伯洛戈的眼前闪过,唤起了他深藏心底的回忆,时轴乱序、现实破碎、衰败之疫、颠倒世界、永恒血税……这些曾经经历过的超凡灾难,如今在海报上得以重现。

    它们像是一块块磨砺伯洛戈的砥石,将他这把原本粗糙的钢铁,打磨成如今的利剑,锋芒毕露。

    当伯洛戈临近观影厅时,墙壁上的海报也定格在了伯洛戈在街头斩杀吞渊之喉的那一幕,再继续向前,墙壁上只剩下一个个空的画框,等待着新的故事来填补。

    “贝尔芬格,我来了。”

    利维坦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声音在混沌黑暗里回响不止。

    昏暗的观影厅内,微弱的灯光勉强勾勒出座位的轮廓,贝尔芬格的身影独自坐在观众席的中间位置,那是一个视野开阔、沉浸感极佳的观影位置。

    贝尔芬格听见了利维坦的呼喊声,那声音在空旷的观影厅内回荡,打破了静谧的氛围,转过头,目光穿过昏暗的空间,看向门口处的两个人影。

    与此同时,大荧幕上的画面也随之变化,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原本流动的画面留下一帧静止的图像。

    利维坦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观众席走去,他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仿佛此行真的只是为了讨论电影而来。

    他开口道,“很抱歉,你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尝试拍摄电影。在许多片段的剪辑上,我承认,确实显得有些粗糙和不够精细。”

    利维坦乐呵呵地继续说道,“况且,这部电影还没拍完呢,这只能算是试映会。”

    贝尔芬格面无表情地看着利维坦,他的眼神深邃而难以捉摸,无法从他的表情中判断出他对这部电影的态度是满意还是讨厌,然而,他并没有打断利维坦的话,而是回过头,继续专注地看起了影片。

    大荧幕上的画面再次流动了起来,仿佛时间的河流重新开始了它的流淌,也是在这时,伯洛戈才注意到画面里的内容。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荧幕上,站在珠宝店的柜台前,端详着手中的火欧珀戒指,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生动,就像是从他的记忆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从人类的观感度来讲,这部电影确实有些过于漫长了,”利维坦解释道,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观影厅内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所以我提前一段时间,就让贝尔芬格开始观看了。现在我们正好赶上电影的阶段性收尾,也可以借此机会直接聊聊关于力量的分配。”

    利维坦走入观众席,坐在了贝尔芬格的左手边,接着示意伯洛戈坐在贝尔芬格的右手边,两人就这么把贝尔芬格夹在了中间。

    他讨好似地问道,“我的血亲,怎么样,其实很有趣,对吧?”

    “嗯。”

    贝尔芬格平淡地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大荧幕上移开,荧幕内的画面也随之定格。

    他好奇地打量着利维坦,僵硬的脸庞上终于浮现起了些许的情绪,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惊讶与不可置信。

    “真厉害啊,你居然能想象到这样的赌约,并谋划出这样的阴谋,”贝尔芬格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么看来,其他的血亲们输在你的手中并不怨。”

    利维坦享受着贝尔芬格的赞美,脸上充满了陶醉感。

    贝尔芬格接着又将目光落在了伯洛戈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就是赌约的关键?由他来决定这一切?”

    伯洛戈仔细地聆听着贝尔芬格与利维坦的对话,从中他可以推断出来,贝尔芬格应该是从这部电影里,知晓了那份贯彻古今的赌约,只是自己这位局内人,仍不具备知情的资格。

    “你知道吗,我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否则……我也不可能一步步攀登至如今的力量巅峰。”

    利维坦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决心和信念,他靠近了贝尔芬格,那张英俊的脸庞在昏暗的环境中愈发显得深邃迷人,而在贝尔芬格的眼中,这张脸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贝尔芬格目不转睛地盯着利维坦那如深渊般的双眼,这一次,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华丽的皮囊,直达利维坦灵魂的深处。

    在那里,贝尔芬格看到了一片漆黑如墨的焦油与猩红符文所交织的毁灭混沌,两股强大的意志在其中不断博弈、碰撞……

    仿佛有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正在利维坦的体内打响。

    “一旦你在这场博弈中落败,那么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你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将成为我那血亲的嫁衣,他将毫不费力地接管你的一切,享受你胜利的果实。”

    贝尔芬格的声音罕见地严肃起来,他的神态庄重而威严,目光如炬般灼灼逼人。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显现出一位主宰命运的魔鬼应有的风采,而非那个一直躲藏在电影院里的颓废灵魂。

    利维坦闻言却丝毫不显慌乱,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你说得没错,但同样地,一旦我赢了,我将彻底战胜所有人,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我会终结你们的时代,开启一个全新的纪元。”

    “可这个全新的纪元能否到来,反而不由你来决定,”贝尔芬格的目光再一次地落在伯洛戈的身上,“而是他……为什么?”

    贝尔芬格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你为何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我深知赌约的必要性,但你有能力选择更为稳妥的条件,为何偏偏要寄希望于如此不可靠的人类意志?”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观影厅内回荡,仿佛是对着空气发问。

    贝尔芬格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见证了太多曾经高洁的灵魂走向堕落,你应该也明白,人类的意志有多么脆弱和多变,将世界的命运交给这样的存在去抉择,真的明智吗?”

    利维坦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看向前方的大荧幕,镜头定格在了火欧珀戒指上,绚烂的色彩中倒映出伯洛戈那张模糊的脸庞。

    他轻声说道,“但是啊……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将所有的赌注押在那一丝人性之上,看看最终会是人类的胜利,还是人性的溃败。”

    利维坦的笑声逐渐变得骇人起来,其中透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疯狂。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早在格雷、锡林的身上,利维坦就已经玩弄过人性,观察过他们在绝境中的选择。

    “我只负责创造出一个抉择的条件与环境,真正做出选择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人类本身。”利维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和戏谑,“这是一场游戏,一场关乎世界命运的游戏。”

    贝尔芬格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仿佛被利维坦的话语深深震撼。

    终于,他幽幽地叹息一声,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与利维坦的骇人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两道黑暗的旋律在观影厅内回荡。

    “天啊,你真是疯狂至极!”贝尔芬格赞叹道,“你比任何魔鬼都更像一头真正的魔鬼。”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利维坦的认可和钦佩,“你说得没错,这简直太有趣了!没有什么能比这种方式的胜利更能彰显出非凡的价值。”

    “对吧!”利维坦激动地扭过头,与贝尔芬格相视而笑。这两头魔鬼仿佛找到了知音密友,笑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营造出一种诡异而又欢乐的氛围。

    然而,伯洛戈却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与这喧嚣格格不入,他面带困惑之色,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

    欢笑过后,贝尔芬格的气息突然萎靡不振,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瘫坐在椅子上。

    他盯着荧幕,声音低沉地说道,“真不错啊,利维坦,这真是一部令人震撼的电影……无疑是我所看过的最精彩的故事。”

    他微微侧头,带着一丝迷茫问道,“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与魔对弈。”利维坦轻声回答。

    “哦……”贝尔芬格深吸一口气,伴随着又一次的呼气,他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吐了出来,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萎缩在椅子上,显得无比疲惫。

    他喃喃道,“你让我目睹了如此壮丽的故事,了解了你所有的秘密。你用这宏大的史诗,我所追求的无尽诗篇为代价,让我把自身的力量拱手相让……”

    贝尔芬格突然打断自己的思绪,问道,“如果我拒绝呢?你该怎么办?”

    利维坦的笑容中透露出一丝残忍,“那还能怎么办呢?你已经知道了我全部的秘密,除了杀了你,我也别无选择了吧?”

    “也是。”

    贝尔芬格苦笑着点头。他回忆起自己在影片中看到的内容,秩序局的创立、决策室的真相……一切的一切,贝尔芬格自嘲地笑了起来,曾经他天真地以为秩序局能成为自己抵抗其他血亲的屏障,然而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早已落入了利维坦,不,是所罗门王·希尔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贝尔芬格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有一个要求了。”

    “说吧。”利维坦轻声回应,仿佛在给予贝尔芬格最后的尊重。

    “我要求看到最后,”贝尔芬格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决绝,“你可以拿走我的权柄与原罪,但我希望保留我的一丝意志。我不想被你完全吞噬,我要活下去,见证这故事的终结。”

    利维坦凝视着贝尔芬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听到这个回答,贝尔芬格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大荧幕,而伯洛戈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伯洛戈很快发现,电影的视角并不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画面切换到了艾缪与沃西琳的会面场景,两人在商议着什么,气氛紧张而神秘。

    “哦哦哦,这份惊喜可是很难得的啊!”

    利维坦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他打了个响指,一瞬间,伯洛戈惊讶地发现大荧幕彻底黑了下来,连同环绕整个观影厅的音响也陷入了沉默。

    伯洛戈看向利维坦与贝尔芬格,却发现他们仍津津有味地盯着那黑暗的大荧幕,仿佛只有自己被屏蔽了对电影的观看。

    这段屏蔽持续了一段时间,当光影与声音再次归来时,伯洛戈发现大荧幕的主体又变回了自己,而画面则定格在了他刚刚进入电影院时的那一幕。

    电影的进度与现实同步了,仿佛一切都在按照某种预定的轨迹进行。

    灯光齐齐地亮起,整个观影厅被照亮。

    利维坦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爆米花桶随意地丢了出去,爆米花散落一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的声音懒散而严酷,像是敲门的死神,“散场了,贝尔芬格,我们该走了。”

    贝尔芬格没有动弹,只是伸出手来,利维坦回应般地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一起,随后,他们的身体仿佛交融了一般,肢体诡异地粘连在了一起。

    焦油从皮肤之下析出,沿着贝尔芬格的手臂垂落下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整个过程中,贝尔芬格没有反抗或挣扎,他能感受到利维坦正大肆侵入他的身体,触及焦油深处的猩红符文,拿走他的权柄与原罪。

    “很奇怪啊,”贝尔芬格开口说道,“终结的时刻降临,我却不感到害怕……是我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吗?还是对这一切感到了厌倦?”

    利维坦对此置若罔闻,“谁知道呢?”

    贝尔芬格的眼神低垂着,嘴角夸张地无声笑着,当焦油漫过他的脖颈时,他看向不安的伯洛戈。

    “伯洛戈,这是个很不错的故事,我很期待你最终的抉择。”

    伯洛戈仍然无法理解这两头魔鬼之间的对话和行为,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贝尔芬格了。

    他平静地向利维坦告别道,“再见,贝尔芬格。”

    贝尔芬格则笑着回应,“一会见,伯洛戈。”

    随着焦油的彻底消失和抽离,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空荡荡的观影厅内只剩下伯洛戈和利维坦两人。

    伯洛戈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喃喃自语道,“这就结束了?又一头魔鬼悄然离场。”。

    利维坦头也不回地走向放映厅的出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不然呢?你还想和贝尔芬格大打出手吗?你这变态杀人狂,就放过这个可怜的家伙吧。”

    伯洛戈凝视着利维坦的背影,高声问道,“你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利维坦停下脚步,举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但现在,”他的话语一顿,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戏剧性的时刻,“你该去赴约了,伯洛戈。”

    随着响指声的回荡,整个放映厅开始剧烈地震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摧毁,墙壁崩塌、碎片四溅,喧嚣声重新涌入这个封闭的空间。

    “先生?先生!”

    收银员的声音在伯洛戈的耳边响起,逐渐变得清晰而刺耳,伯洛戈的眼神逐渐聚焦,身体微微颤抖,茫然地环顾四周。

    伯洛戈仿佛从一场幻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影音店内,前方,收银员满脸不耐烦地伸出手来,等待着他结账。

    “您结账吗?”收银员的声音再次提醒着伯洛戈回到现实。

    伯洛戈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仍然紧紧握着利维坦为他挑选的录像带,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混乱。

    “抱……抱歉。”

    伯洛戈将录像带递给收银员,手忙脚乱地掏钱结账。

    走出影音店,伯洛戈置身于繁华的城市中,人流如织、车辆川流不息,一切都在正常运转,然而,他站在街头,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伯洛戈不确定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觉,但他清楚地知道,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又一头魔鬼悄然退出了游戏。

    回忆着贝尔芬格最后的神情,以及他那并不正常的回答。

    伯洛戈低声重复着,“一会见……”

第四十六章 0.05%

    “一会见……”

    伯洛戈茫然地走在拥挤的路段上,脑海里回忆着贝尔芬格对自己的告别,以及他向利维坦索取的代价。

    见证到最后一刻。

    似乎,贝尔芬格并没有真正地死去,他虽然失去了权柄与原罪,从这场纷争游戏中被驱逐了出去,但他的意志好像没有被彻底湮灭,而是宛如幽魂一般,游荡在这世间的某处,静静地窥探着。

    伯洛戈喃喃自语着,“这么看来,你的欲望还真是得到了满足啊。”

    贝尔芬格彻底离开了纷争的舞台,坐在了昏暗的观众席上,以观众的视角,旁观着世间的变迁与纷争的继续,而这一切正是这头魔鬼所渴望的。

    就像在以太界时,阿斯莫德曾对自己说的那样,越是具备人性的魔鬼,他们越是弱小,但同样,他们越是难以受到原罪的束缚。

    比起自身的延续以及对灵魂的无尽索求,在贝尔芬格生命的最后,他作出了自己的妥协,与其继续在永恒的时间里观看那重复无聊的电影,他宁愿献出一切,只会窥见最绚丽的色彩。

    伯洛戈忽然觉得,这些魔鬼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有那么几分固执的理想主义的色彩,但遗憾的是,他们的理想往往和毁灭、死亡,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折扣促销!先生,您要来看看吗?”

    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人群中,一位超市的推销员敏锐地捕捉到了伯洛戈的存在。

    她如同一位熟练的猎手,灵活地穿梭在密集的人群之中,毫不客气地挤开挡在她前方的行人,径直向伯洛戈走来。

    伯洛戈感受到一股轻微的推力,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那位推销员女孩露出了一个甜美而迷人的微笑,然后,迅速将一张精美的传单塞进了伯洛戈的手中,不做任何停留,轻盈地转身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伯洛戈低头看着手中的传单,上面印满了各种打折商品的图片和诱人的价格。

    抬起头,顺着女孩离去的身影望去,只见街道的一侧闪烁着醒目的霓虹灯,灯箱上赫然显示着超市的名字,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出来,将超市内部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超市内人头攒动,购物者们忙碌地穿梭在货架之间,他们或提着购物袋,里面装满了各种打折的商品,或摸索着口袋,努力凑出足够的零钱以支付心仪物品的账单,还有人站在空荡荡的货架前不满地咒骂着,显然是没能抢到自己想要的促销品。

    孩子们的嬉笑声此起彼伏,对于他们来说,来超市购物就像一次惊喜的短途旅行。

    伯洛戈站在原地,听着人们交谈的喧嚣,店内播放的奇怪歌曲,不经意间,他无奈地叹气,仰起头看向天边闪烁的光之树,自嘲似地笑了笑。

    强烈的疏离感,再一次地从伯洛戈的心底爆发,他明明就站在拥挤的街道上,手中攥着刚刚拿到的传单,但他却觉得自己与这样的世界很遥远,格格不入。

    北方的大裂隙每时每刻都在宣泄出恐怖的以太量,并不断地延展自身的裂隙,遥远的南方、科加德尔帝国准备着足以扭曲全国境的凝浆之国,而现在,在这,伯洛戈脚踩的大地上,他刚刚见证了一头魔鬼的败退。

    种种宏大的事件无声运作,惊天动地,它们足以改变世界,却又改变不了这繁忙的街头分毫。

    昨天,世界正走向末日,今天,人们在超市抢购。

    就连自己这位救世主,也深陷平凡生活的漩涡中,匆匆赶赴一场与世界存亡无关的约会。

    伯洛戈感叹着,“还真是复杂的心境啊。”

    攥了攥传单,无声间它碎裂成了尘土,在伯洛戈的手中消失不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隐约间,伯洛戈感受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世界的存亡与個体的生活、宏大事件与个体生活微小细节之间形成了强烈对比,在伯洛戈看来,这种对比充满了荒诞与讽刺的元素。

    伯洛戈倒不是想说人们的无知,亦或是对世界存亡的漠视,它只是揭示了人类在巨大历史洪流中的渺小和无力。

    微不足道,犹如尘埃。

    但又是这样的尘埃汇聚成洪流,贯穿了时间的长河,推动着历史大步向前。

    伯洛戈不再停留,也不再有所犹豫,利维坦的出现已经耽误了他一段时间,更把他赴约的兴奋感冲淡了大半。

    努力抛掉脑海里的杂乱思绪,伯洛戈不想把自己这珍贵的私人时间,用在利维坦与其的邪恶阴谋上。

    伯洛戈匆匆向前,但他没有立刻返回家中,而是先去了一趟不死者俱乐部。

    塞缪尔的退场与赛宗的逝去后,利维坦接管了暴怒的权柄与原罪,同时,他也获得了不死者俱乐部的、也就是魔鬼国土这一控制权。

    伯洛戈担忧过一阵不死者俱乐部的存亡,以及这些会员们的命运,但看样子,赛宗应该像贝尔芬格一样,与利维坦达成过一些协定。

    利维坦没有插手不死者俱乐部的运行,就连一丝干扰也没有,这处独立于世、永恒的俱乐部一如既往,依旧是一群没心没肺的不死者,依旧是那没完没了的酒宴。

    唯一算得上改变的事,那便是博德获得了晋升,这倒不是说他从荣光者超越至了受冕者,而是博德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的职能变化。

    曾经瑟雷就和伯洛戈说过,不死者俱乐部有着一套自己的规则,每一位会员都要献出自己的价值,用价值换取权力。

    瑟雷因其的高度活跃,就在不死者俱乐部中,莫名其名地混上了酒保的工作,没有人和他交接工作,就像潜移默化一样,不知不觉间,他就站在了吧台后,承担起了酒保的职责。

    那些选择长眠的会员们,也会奉献出其相应的价值,如同在永夜之地展开大战时那样,从睡梦中被唤醒,奔赴向又一场战争。

    永夜之地事件后,随着赛宗的消亡,他作为不死者俱乐部负责人的权力暂时陷入了真空,一段时间后,可能是在某一日清晨,当博德起床时,他就发现自己成为了不死者俱乐部的负责人。

    同样,没有人和博德进行权力交接,也没有任何算得上仪式的环节,甚至连最基本的书面文件都没有。

    就像冥冥之中的感应一样,博德知道自己接替了赛宗,成为了不死者俱乐部的负责人。

    当瑟雷得知这一事时,他还气愤了一阵,觉得自己这么敬业的酒保,才应该成为不死者俱乐部的负责人,对此,伯洛戈觉得利维坦的任命是很正确的,一旦让瑟雷当上了负责人,他绝对会把不死者俱乐部弄的一团糟。

    后来的某一天,博德小心翼翼地问道,“赛宗……赛宗是死了吗?”

    伯洛戈没有回答,见自己这副样子,瑟雷也明白了答案是什么,再后来,事态变得清晰了起来,大家多多少少都清楚了暴怒之力的归属。

    为此,博德还担忧了好一阵,生怕利维坦会打破不死者俱乐部的宁静,让这座惬意的养老院重归于战火之中。

    因过于焦虑此事,博德还一度考虑,要不要带领所有会员加入秩序局,以寻求庇护与宁静生活的延续。

    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权力交接后,利维坦仿佛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推开门,伯洛戈踏入不死者俱乐部内,虽然经过了一系列的权力更迭,但不死者俱乐部的内部环境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些不死者都是一群念旧的人,从那垒满了杯子的好朋友纪念柜就能看出来。

    “呦,博德。”

    伯洛戈对着吧台后,正在擦拭杯子的巨大骷髅架子打招呼道,即便成为了负责人,他依旧喜欢站在这,维护不死者俱乐部的每一处,把它当做自己真正的家。

    博德回应道,“好久不见啊,伯洛戈。”

    自伯洛戈晋升为荣光者后,他的工作就繁重了太多,因此,伯洛戈很少像以往那样,下班就来不死者俱乐部内坐会,这些不死者们也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哦,对了,博德成为不死者俱乐部的负责人后,瑟雷的职位不变,而博德原本的保洁员、厨师,则交给了新来的奥莉薇亚。

    “你也晚上好,斯科特。”

    伯洛戈路过门口时,拍了拍竖立在大门处的雕像。

    因斯科特在永夜之地内极为惊艳的表现,瑟雷把他从仓库里搬了出来,放在了门口当起了门童,还贴心地在雕塑上加装了一个置物台。

    伯洛戈问,“其他人呢?”

    “还在睡,”博德说,“你要喝点什么吗?”

    伯洛戈说着就朝酒窖走去,“不了,我只是来挑瓶酒。”

    “哦?挑瓶酒?你小子怎么回事?”

    扰人的声音从楼梯间传了过来,只听脚踩木板的咔嚓咔嚓声中,瑟雷穿着睡衣,一脸怪笑地走了出来。

    “你不是不饮酒的吗?好不容易来一次,还特意挑一瓶带回家是怎么回事?”

    瑟雷几个闪身就挪移到了伯洛戈身边,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得不说,夜王彻底死去后,这家伙比之前还要开朗数倍,甚至说,开朗的有些烦人了。

    “我今晚有个约会,我觉得可以适当地弄瓶酒……”

    伯洛戈坦言道,但话还未说完,他便迎上了瑟雷那猩红的双瞳,以及那让人想一拳砸烂的坏笑。

    瑟雷挑了挑眉,“看起来这场约会很特殊啊。”

    伯洛戈长叹了口气,今天真是有够累的,他想剩点精力留给今晚的约会,就干脆从口袋里,把火欧珀戒指拿了出来。

    绚丽的火色闪闪发亮。

    瑟雷脸上的笑意一僵,他脑海里已经准备好了数十套说辞来拷打伯洛戈,但怎么都没想到,伯洛戈演都不演,直接明牌了。

    “就……就今天?”瑟雷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不考虑考虑?”

    瑟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还年纪轻轻,怎么就想不开呢?”

    伯洛戈反过来拷打起了瑟雷,“结婚有那么糟吗?那瑟雷你还真是有受虐倾向啊,妻子都能组成一个连队了。”

    瑟雷大声地咳嗽了起来,“这不一样,我那都是……”

    “都是玩玩?”伯洛戈审视着瑟雷,“是谁之前说的,每一段感情都用了真心的。”

    “好了好了,”瑟雷抬起双手,作出制止的动作,“拿完酒就赶紧滚吧。”

    伯洛戈笑了笑,这些繁文缛节,倒是让伯洛戈这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变得伶牙俐齿了起来。

    拷打结束,伯洛戈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看情况吧,要是一切合适,氛围到位,这种事也就水到渠成了,对吧。”

    “也是,”瑟雷回忆着自己的光荣历史,“我最快的一次,用了不到三小时就从相识到结婚……”

    伯洛戈抬手顶了顶瑟雷的胳膊,眼神示意了一下,瑟雷话音一滞,视线的余光扫向楼梯口,奥莉薇亚正揣手站在那,眼神不善。

    永夜之地事件后,瑟雷与奥莉薇亚的父女感情确实缓和了不少,但也只是缓和罢了,日常生活里,瑟雷还是有太多的行为,让奥莉薇亚看不惯了,就比如现在。

    “咳咳。”

    瑟雷再次用力地咳嗽,接着搂住伯洛戈的肩膀,“来来来,我这里有些陈年佳酿,年纪说不定比誓言城·欧泊斯的历史还长。”

    伯洛戈惊讶道,“我不会品酒,给我是不是可惜了啊?”

    “酒这东西说到底就是用来喝的,对吧!”

    两人步入酒窖内,伯洛戈迎面就看到了他曾卡住的位置,当时还真是鲜血淋漓啊。

    关上酒窖的大门,瑟雷再次问道,“伱确定?你做好准备了?”

    “不知道,”伯洛戈摇摇头,眼中尽是茫然,“和你这种专业人士不一样,我是实实在在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伯洛戈一直觉得,瑟雷这种奇妙经历,完全可以出书了,无论读者是抱着猎奇心态,还是真想听听他那奇妙哲理,瑟雷一定会成为畅销作家的。

    瑟雷十分苍白地感叹了一声,“哇哦。”

    突然,瑟雷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他在酒架上来回翻找,寻觅着一个个褪色、难以辨识的标签。

    “说实话,我有想过这一天,但我没想过会这么快,而且还是你主动。”

    “怎么了,有什么不可思议吗?”

    “何止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瑟雷猛地抬头,他想说些什么,但绞尽脑汁,他都整理不出一个可以形容伯洛戈的词汇,最后只能从酒架里抽出一瓶布满灰尘的酒瓶,仔细地将它擦好,接着用纸包装好,非常郑重地交给了伯洛戈。

    “我该说这是生命的奇迹吗?”

    “你够了啊!”

    伯洛戈无奈地接过了酒瓶。

    离开不死者俱乐部后,伯洛戈没有选择直接回家,而是沿着一条稍微绕远的路,来到了附近的一家花店前。

    伯洛戈原本打算光顾阿菲亚家的花店,但考虑到距离和时间上的紧迫,伯洛戈决定就近选择。

    这次,伯洛戈没有在花店里过多地徘徊和纠结,他觉得过于惊喜或庄重的举动可能会给艾缪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说不定艾缪此刻可能正穿着休闲服,盘腿舒适地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炸鸡块和薯条,嘴角还沾着甜酱。

    然而,如果艾缪在这副稍显随性的状态下,看到自己过于正式、甚至像是要请支乐队在一旁助兴的样子,她很可能会感到羞愧和不自在,想要找个地缝、或者沙发缝钻进去。

    伯洛戈总是想的很周到,因此当他从花店里走出来时,手中只捧着一束精心包装的雏菊。

    “你应该风趣些,浪漫些……”

    伯洛戈仍记得厄文对自己的嘱咐,当时他还对这段话不以为意,但殊不知,它已渗入了自己的灵魂里,潜移默化地改造着自己。

    回家的路途上,伯洛戈拿起雏菊花束,轻轻地嗅了一下味道。

    香味很轻,并不浓烈,和大家常买的玫瑰相比,它显然不够大气美丽,但这束花既不会过于张扬,又能恰到好处地表达他的心意,更重要的是,这束花对伯洛戈也有着别样的意义。

    伯洛戈会时不时地想起那片雏菊的花海,阳光的映射下,它们仿佛要燃烧起来,绚丽多彩,犹如一颗巨大的火欧珀镶嵌在大地上,折射着千万的光彩。

    说来,也是过去了好久后,伯洛戈才在一次偶然下,得知了雏菊的花语是暗恋,而这样代表暗恋的花,长满了厄文的城堡。伯洛戈不确定这是厄文的偶然,还是故意为之。

    不,以那个家伙的风骚劲,绝对是故意为之的。

    厄文确实是一个奇妙的家伙,他把自己的作品、花海、城堡,乃至自己的人生都谱写成了一封情书……送给魔鬼。

    听起来既浪漫又荒谬。

    终于,伯洛戈再怎么在路上浪费时间,他还是来到了家楼下,仰起头,能看见自己家的那扇窗户内正亮着光,艾缪已经到了。

    此刻,他再次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发现自己的抵达时间恰到好处,既不会因过早而显得唐突,也没有因迟到而让艾缪久等。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就像指针在精密的仪表盘上,每一步都准确而稳定地转动,没有丝毫偏差。

    深呼吸,伯洛戈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说到底,这就和一次普通的约会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伯洛戈将视情况,选择是否要进一步地推进关系。

    然后……返回家中。

    当伯洛戈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时,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食物的香气,客厅的灯光被点亮,明亮一片。

    伯洛戈有些恍然地站在原地,最近一个人住,他已经习惯了回家后的昏暗、毫无生气,这样突然的转变,弄得他居然有些不适应。

    “哦,你下班了啊?”

    艾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探出头来,身上系着伯洛戈的围裙。围裙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大,像裙子一样轻盈地挂着,却也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的可爱。

    伯洛戈下意识地隐瞒了关于贝尔芬格的事,“嗯,今天工作还算轻松。”

    “你在做什么?”伯洛戈凑到了厨房边,意外道,“你还会做饭吗?”

    平常家里聚会,都是伯洛戈自己在下厨,其他人最多打打下手,久而久之,伯洛戈已经默认了其他人毫无做菜的经验。

    “嗯……算是正在学吧。”

    艾缪说着举起一本翻开的食谱,在艾缪看来,这东西就和说明书一样,按照步骤做准没错。

    “稍等一下,就快做好了,”艾缪抬手指了一下茶几,“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下那些东西。”

    伯洛戈看向茶几的位置,那里已经摆好了新鲜出锅的薯条和炸鸡块,今晚的约会主题是观影,倒也不必弄的太正式。

    “好。”

    伯洛戈点点头,把雏菊花束插进已经空了很久的花瓶里,将它放在茶几附近,接着脱掉外套,换上拖鞋,走进了厨房里。

    “不用你帮忙的,”艾缪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就快煎好了。”

    伯洛戈站在艾缪身后,目光越过艾缪的肩膀,伯洛戈这才发现,她在煎牛排,对于厨房新人来讲,做这种简单的东西,也还算稳妥,只要控制好火候就没太大问题。

    艾缪这种没事控制几千度高温,冶炼炼金金属的专业存在,控制这个太简单不过了。

    “没事,你忙你的,我拿几个杯子。”

    伯洛戈伸出手,越过艾缪的脑袋,打开了她上方的橱柜,从里面取出两个杯子。

    “我从瑟雷那弄了瓶酒,听他说味道很不错,我们可以尝尝。”

    “哦,这样啊,”艾缪仰头问道,“你不是不喝酒吗?”

    “这是场约会,不是吗?”

    伯洛戈低下头,露出微笑打量着艾缪,开口道,“当一个人的血液酒精含量达到0.05%时,他会感到松弛、兴奋,更容易感受到幸福。”

    “更容易感到幸福?”艾缪低头继续翻弄起了牛排,把汁液淋在上面,“听起来不像是你说的话。”

    “确实不是我说的。”

    “谁?瑟雷那个酒鬼吗?”艾缪继续说道,“听起来会是他从宿醉里悟出的哲学。”

    伯洛戈笑道,“不,是一部电影里的台词。”

    “哇哦,”艾缪故作惊讶了一下,“你挑好了电影吗?”

    “算是吧。”

    伯洛戈翻了翻台面上的口袋,把利维坦交给他的电影取了出来,他不清楚这到底是一部普通的电影,还是藏着什么阴谋的影像……被利维坦这么一弄,伯洛戈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多疑。

    “你先忙吧,我换一下衣服。”

    伯洛戈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解开领带,到了门口时,他发现自己的房门没有闭紧,而是虚掩着。

    艾缪趁自己不在时,进了自己的房间?

    伯洛戈进入室内,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换上休闲的便装,伯洛戈留意到了自己放在桌面上的袋子。

    很奇怪,伯洛戈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检查了一下袋子,完好如初,看样子艾缪没有发现它,至于虚掩的门,应该也是自己离开时忘关了。

    换好衣服后,伯洛戈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下,他再次打开衣柜,从自己的外套里,取出火欧珀戒指,将它藏进了口袋里。

    门外传来艾缪的呼唤声,“我煎好了!”

    “来了。”

    伯洛戈整理了下仪表,走出房门,可能是因自己图谋不轨的心思,伯洛戈有些紧张,打量一下艾缪,发现她也有些紧张,但伯洛戈只以为她第一次下厨很紧张,却未想过对方也是图谋不轨。

    两人习惯性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好了两盘煎好并切完的牛排,一旁放着不搭的薯条与炸鸡块,以及一包包的零食与薯片。

    种种不谐的元素堆叠在了一起,变得惬意轻松。

    “我以为你会点外卖的,”伯洛戈叉起一块炸鸡块,“我和帕尔默经常这样,久而久之,我们已经是隔壁披萨店的高级会员了。”

    艾缪调侃道,“我在冰箱贴上,看到你们夹的会员卡了。”

    “哈哈,”伯洛戈含糊不清地笑了两声,把鸡块咽了下去,评价道,“味道很不错。”

    艾缪伸手抱起伯洛戈带来的美酒,敲了敲,疑惑道,“家里有开酒器吗?”

    伯洛戈目光茫然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我们平常不喝酒的。”

    “嗨呀!都想到电影台词了,就没想到这个嘛?”

    艾缪故作叹气,抬手就要切换回钢铁之躯,将手臂裂解,经过多次更迭改造,她的手臂就像一把多功能军刀,开个酒瓶再轻松不过了。

    “把它给我吧。”

    伯洛戈伸手接过酒瓶,以太在手中一闪,整个瓶口便齐齐断掉,酒香四溢。

    艾缪惊叹,“真方便啊。”

    伯洛戈为艾缪满满地倒上了一杯,接着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两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吃了起来。

    两人各怀鬼胎的同时,也一并感到紧张与不安,当伯洛戈把牛排吃完大半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来看电影的。

    伯洛戈起身调暗了室内的灯光,接着打开电影,插入录像带,屏幕内泛起一阵雪花后,彩色的影像动了起来。

    当伯洛戈轻手轻脚地坐回沙发时,艾缪正以盘腿坐姿坐在那里,她的头微微低垂,手边的酒杯早已空空如也,怀中紧紧抱着的,是还剩半瓶的美酒,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瓶中轻轻摇曳,而她面前的餐盘内,煎好的牛肉一口未动。

    伯洛戈忽然意识到,艾缪可能是一个隐藏的酒鬼。

    见到伯洛戈回来,艾缪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带着几分醉意的迷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就连眼瞳中的常亮光圈也泛起了波浪。

    艾缪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傻气又甜美的笑容,那笑容中透露出的纯真和喜悦,她的脸庞在酒精的作用下泛起了淡淡的红晕,那微醺的神态下,仿佛是一只慵懒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感受那份柔软和温暖。

    伯洛戈小心翼翼地坐回了位置上,很显然,艾缪有些醉了,虽然说酒精对凝华者的影响不大,但这一前提是凝华者会主动地以太化代谢酒精。

    艾缪这副懵懵懂懂、醉醺醺的样子,看起来很容易被人支配,就算伯洛戈叫她伸手戴下戒指,她也会欣然接受……只是这有些胜之不武。

    “我想到一件事,伯洛戈。”

    艾缪的声音突然响起。

    “怎么了?”

    伯洛戈觉得自己好像更紧张了,相处这么久,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醉意下的艾缪。

    艾缪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接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然后用一种带着些许迷茫的语气问道。

    “伯洛戈,想要让血液酒精含量达到0.05%,需要喝多少杯来的?”

    “我不知道。”

    伯洛戈把已经捂热乎的酒瓶从她的怀里抽走,“但显然,你已经不止0.05%了啊。”

    “哈?”

    艾缪惊讶道,“所以是幸福过头了吗?”

第四十七章 人无完人

    幸福是一种很难界定的东西,因个体的认知的偏差,它会转变出千奇百怪的姿态,如同光芒穿过透镜,释放万千的绚烂。

    对于伯洛戈来讲,以暴虐的手段惩治罪人是一种幸福,阻挠魔鬼、乃至击败魔鬼是一种幸福,同样,捍卫世界的秩序,确定凡世的永存,也是一种幸福。

    幸福是难以概括的、定型,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就如同帕尔默的幸福一定是无忧无虑地吃喝拉撒。

    室内飘荡的浓郁的酒香,伯洛戈喝了一口,味道有些难以描述,反正以他的品酒水平,伯洛戈说不出个一二,至于艾缪所问的,到底喝多少,才会达到幸福的浓度,伯洛戈也不清楚。

    但……只要继续喝,总能达到那个浓度,甚至说超标。

    只是伯洛戈那克制、苦修般的精神,又一次地发作了,略感微醺后,他就把酒瓶放进了冰箱里。剩了大概半瓶,到时候可以让帕尔默品鉴品鉴。

    虽然对酒文化一无所知,但伯洛戈还是有着一定的基本常识,拿起被他整齐切掉的瓶口,将它放回瓶子上,以太在缝隙里流动,如同摩擦焊一样,断裂的瓶口奇迹般地被伯洛戈接了回去,将这陈年佳酿重新密封。

    “你还好吗?”

    伯洛戈看向倚在沙发上的艾缪,没想到她的酒量这么差,整张脸红红的,抱着抱枕靠在一边,对于伯洛戈的呼喊声,也只是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哼唧声。

    从伯洛戈意识到艾缪喝多了之后,她就一直这副模样了,就像退化的婴儿般,无论问什么,都是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哼哼声。

    “唉……”

    伯洛戈叹了口气,过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拿掉一些不用的餐盘,只剩下一些炸鸡块和薯条放在原位。

    “来点!”

    艾缪懒洋洋地伸出手,伯洛戈则像侍者一样,用叉子把薯条捡出来点,放进小盘子里递给她。

    她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哈哈。”

    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到厨房的水槽后,伯洛戈终于能暂时歇息一下,坐回了沙发上,按动遥控器,定格的画面再次流动了起来。

    伯洛戈是名电影的享受者,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内容,虽然有些微醺,但还不影响他思考剧情,况且,他可以随时代谢掉这些酒精。

    一旁的艾缪的注意力显然不够集中,她时而看看电视,又时而打量着伯洛戈,就像电影院里有多动症的小孩子。

    艾缪有些醉了。

    和伯洛戈这种至高的荣光者不同,历经困难重重到现在,艾缪也只是位二阶段的祷信者而已,伯洛戈听闻,升华炉芯内有一系列针对学者们的晋升计划,但目前还没轮到艾缪。

    祷信者还无法掌握以太化这一力量,但凭借着超凡的身体素质,酒精本身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更不要说,艾缪可以随时切换成钢铁之躯。

    如今见艾缪这么不专心的样子,伯洛戈有些生气,对于伯洛戈这种电影爱好者来讲,看电影时分心,可是大忌。

    伯洛戈刚想让艾缪试着清醒一下,好好观影,可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被伯洛戈掐灭了。

    今夜是主题是约会,两人的相处才是第一事项,观影是次要的,一個将约会串联起来的添头,过于在意观影,反而本末倒置了。

    伯洛戈猜艾缪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没有正襟危坐,而是这副随意的样子。

    作为一名专家,伯洛戈很善于猜测敌人的心思,乃至依靠着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全局的动向,也因这过于严谨的专业姿态,在生活中,伯洛戈也会时不时地在意他人的小心思,去理解、代入他们。

    所以伯洛戈总是想的很周到,更何况……这种微醺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具备了超凡之躯的凝华者们,超越了人类太多,他们不会醉,也不必时时刻刻填饱肚子,就连脏器严重受损,也能存活一段时间,但他们毕竟是源于人类,如果非要把人类的种种劣性剔除掉,用耐萨尼尔的话讲,那样的生活还不如把灵魂献给魔鬼。

    这些劣性,也是生活感的重要证明。

    “啊哈哈啊哈……”

    艾缪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歪头靠了过来,吞吐着热气,把伯洛戈的手当做抱枕一样,塞进了怀里。

    伯洛戈微微侧目,两人虽说是情侣关系了,但在往日的相处里意外地克制,尤其是艾缪,她很少会做类似这样过于亲密的举动,可能是酒精超标,让她今夜变得大胆起来。

    事实上就是如此。

    艾缪深知自己是个没有勇气的人,而伯洛戈又是一个看起来就冷酷到家的冰雕,即便已经磨利了剑、喂饱了马,但真让她鼓起勇气冲锋,还是困难重重。

    个人意志实在是没什么志气了,那就只能依靠外部力量了,即便不是很喜欢这东西的味道,艾缪还是猛猛地灌了自己几杯。听沃西琳讲,她第一次主动出击拿下帕尔默时,就是靠着一股酒劲。

    但愿吧。

    对于这一反常行为,伯洛戈关心道,“你还好吗?”

    “嘻嘻嘻。”

    艾缪没有回答,她双手抓住伯洛戈的手臂,就像在搓树皮一样,反复摸了起来,一边搓一边发出莫名的怪笑,接着,她整个人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完全靠在伯洛戈的身上,又像泥巴般,淌了下来,枕着伯洛戈的身子。

    伯洛戈默默地叉起一根薯条,塞进了嘴里。

    艾缪靠着酒精舒缓了压力,甚至说舒缓的有些过头,隐隐要释放本性了,伯洛戈则依旧正襟危坐,还因艾缪这奇怪的状态变得更紧张了起来。

    伯洛戈见过艾缪很多面,严肃学者的一面,躲在彷徨岔路中小女孩的一面,一拳把自己撂倒、极为暴力的一面……在这许多种艾缪中,伯洛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非常粘人、亲密,像只猫一样在沙发上打滚。

    这对伯洛戈来讲,是较为陌生的一面,而陌生的东西,总会引人紧张,并需要一段时间去熟悉。

    艾缪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欢快的笑容,“哈哈,这个情节还挺有趣的呢。”

    伯洛戈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在看电影吗?”

    “当然啦。”艾缪轻松地回答道,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说着,她轻盈地换了个姿势,整个人倒立过来一般,脚巧妙地搭在沙发的头枕上,腰部柔韧地弯曲着,枕在了伯洛戈的大腿上。

    艾缪反问道,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皮和期待,“刚刚那段剧情,你难道不觉得很有趣吗?我觉得超级好笑啊。”

    艾缪说着,伸出手掐了掐伯洛戈的嘴角,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笑,伯洛戈则感到一阵错愕。

    伯洛戈刚刚一直在想艾缪的事,完全没注意电影的内容,而艾缪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却把一切尽收眼底。

    “唉,这部电影要素好多啊,”艾缪又说道,“挑的很棒。”

    伯洛戈默默在心底,代表利维坦接受了艾缪对其电影品味的认可。

    渐渐的,两人都逐渐沉浸于电影之中,脑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被剧情冲散,伯洛戈的身子也软了下来,不再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和艾缪一样,大大咧咧地挪了一个舒服的姿态,享受这一切。

    这是一部很棒的喜剧电影,两位男主角为了躲避追杀男扮女装,却在途中遇到了心上人,借着性别身份的伪装,想方设法地靠近她,接着引出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阵阵欢笑中,故事一点点地走向尾声。

    伯洛戈感到艾缪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些抖,挪过目光,他看到了那泛着红晕的精致脸庞,她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本以为她是笑的发抖,但眼底却蓄起了一汪清水,像是要哭了出来。

    他语气里透露着关切,轻声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嗯,有点儿。”

    艾缪点了点头,紧紧地抓住伯洛戈的胳膊,仿佛在寻找一丝安慰,接着,像只毛毛虫一样蜷缩起身子,披上一旁的毯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是不是很奇怪?”艾缪把脸埋在毯子下,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明明在看喜剧片,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很扫兴吧。”

    伯洛戈耐心地问道,“想说说原因吗?”

    艾缪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且略带迷茫,“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经常会这样,突然间,就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她继续说道,“每当我感到特别开心的时候,就会突然想到,这种快乐是短暂的,转瞬即逝。而且说不定以后,我再也遇不到这么开心的事情了。一想到这些,我就莫名地感到悲伤。”

    伯洛戈轻轻地问,“也就是说,今天你很开心吗?”

    “是的,非常开心,”艾缪神采奕奕,而后又落寞了下来,“今天的幸福指数简直超标了,但这也意味着,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经历了。”

    伯洛戈没有说话,而是出动伸出了手,搂住了艾缪的肩膀,两人挨在了一起,静静地注视着电影,看着故事中的人们朝着各自的结局飞奔。

    “这是第一次,”突然,伯洛戈以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但不会是最后一次,艾缪。”

    艾缪意外且期待地看着他,“这算是许诺吗?”

    伯洛戈说,“是誓言。”

    就在此时,电影来到了结局,角色们逃出了黑帮的追杀,欢乐地乘上了游艇,两位男主都成功地收获了爱情,只是其中一人的爱情出现了一些意外。

    在他的男扮女装下,他被另一名男性富豪固执地追求着,富豪说,“我给妈妈打电话了,她都高兴得哭了,她想让你穿她的白色蕾丝婚纱呢。”

    男人说,“不,我不能穿你妈妈的婚纱,我跟她……我们俩身材不一样。”

    富豪说,“婚纱可以改。”

    男人语气急躁了起来,“不行!我跟伱直说了吧。我们根本没法儿结婚。”

    富豪问,“为什么?”

    男人想了想,说,“嗯……首先吧,我并非天生金发。”

    富豪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

    男人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我抽烟,我总在抽。”

    富豪坦然一笑,“我不在乎。”

    男人深呼吸,思考着恶毒的理由“……我的过去很糟糕,我跟一个萨克斯风手同居了三年。”

    富豪微笑着点头,“我原谅你。”

    男人崩溃道,“我没法生孩子。”

    富豪泰然自若地回答“我们可以领养。”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男人气急败坏地扯掉了假发,恢复了男人的嗓音,不再伪装,“我是个男人!”

    富豪看了眼他,眼神平静且深情依旧。

    “人无完人。”

    富豪的笑意依旧,男人完全愣住了,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穿过屏幕,与伯洛戈、艾缪对视着。

    电影戛然而止。

    室内平静了那么一两秒,伯洛戈和艾缪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们纷纷大笑了起来,抱作一团。

    伯洛戈有想过这条剧情的冲突,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化解的手段居然是这样,还真是出乎意料,但又情理之中。

    按下遥控器,屏幕内的画面也定格在了男人与富豪那错愕的神情上。

    欢笑过后,伯洛戈与艾缪又都沉默了下来,电影结束了,就像艾缪说的那样,梦也醒了,也该面对现实,继续下一项事宜了。

    但两人谁都没有动,就这样窝在沙发上,感受彼此的温暖。

    艾缪目光盯着屏幕,突然问道,“伯洛戈,你爱我的,对吧。”

    伯洛戈也盯着屏幕,“当然。”

    “有时候我总是很害怕,害怕的理由也和之前一样,我害怕不被选择,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

    艾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着电影结束,她的醉意也清醒了过来,再一次变得胆小,不知所措。

    时轴乱序事件时,伯洛戈为艾缪打开了心结,但成长总是困难的,艾缪觉得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好了,但这样好的自己,还不够走向下一个阶段,她需要变得更好。

    “没事的,艾缪,”伯洛戈看着她的侧脸,“没事的。”

    艾缪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我是终究不是人类,我是人工生命、炼金人偶。”

    伯洛戈自嘲着伸了个腰,“我也没好哪去,一名不死者,还欠了魔鬼们不少的债务。”

    艾缪的目光有些颤抖,“我可能无法生育。”

    伯洛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看瑟雷,对于不死者来讲,子嗣可是件麻烦事。”

    艾缪紧张地搓着手指,“我可能会比你提前死掉。”

    伯洛戈轻声诉说,“但,也许我们能一起活上几百年。”

    艾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伯洛戈打断,他学着电影里的台词,回应着。

    “人无完人。”

    艾缪深呼吸,像是用尽全力了般,勉强地转过头,与伯洛戈对视了起来,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先前的情绪,艾缪仍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而伯洛戈则在她的注视下,眼神有些躲避。

    她问道,“你又怎么了?”

    伯洛戈试着令疏离的目光聚集,努力地落在艾缪的眼中,“其实我一直不太习惯和喜欢的人、也就是你对视。”

    “为什么?”

    这一次伯洛戈使用了恰当的形容,“我总觉得亲密关系下的长久对视,就像一种精神层面的……接吻。我有些害羞。”

    艾缪忍不笑了起来,问道,“那你会向我求婚吗?”

    “当然。”

    伯洛戈点点头,手无声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时机已至,利剑跃跃欲试。

    “那要模拟一下吗?”

    艾缪鼓起勇气,保持清醒,脑海里幻想着那个被她掉包的戒指。

    “好啊,”伯洛戈说,“那你先闭上眼睛,我准备一下。”

    “嗯……好俗套啊。”

    嘴上这么评价,但艾缪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她变得更紧张了,心完全悬了起来。

    艾缪知道,这不是一场模拟,而是一次互相暗示下的默契行动,自己设下了陷阱,那伯洛戈一定会去卧室里,把他准备的那枚戒指给自己。

    当伯洛戈单膝下跪,打开首饰盒,向自己展示戒指时,他将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惊喜的反应,觉得自己浪漫至极,而自己也一定会惊喜的难以自控……这一点不用什么伪装。

    就在伯洛戈一副胜利姿态地要把戒指戴给自己时,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戒指早被掉包了。

    惊喜之后的又一个惊喜,这会是艾缪的胜利。

    艾缪反复地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临危不乱,但等待了片刻后,她却发现伯洛戈没有起身离开……他没有去拿卧室里的戒指。

    这直接打乱了艾缪的计划,脑海里一阵混乱,先前的准备土崩瓦解。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说伯洛戈真的只是打算模拟一下求婚,这确实是专家能干出来的事,可他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地方上严谨啊!

    艾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抖,要不是处于血肉之躯的状态下,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碎掉了,如果这真的是场模拟,艾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主动出击了。

    完蛋,完蛋,完蛋!

    无尽的思绪在艾缪的脑海里横冲直撞、肆意生长,几乎要撑爆她的脑袋,拧断她的心神,就在她心理再也难以承受半分之际时,真的快要哭出来时,艾缪忽然感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艾缪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昏暗的室内,绚丽的火色扫过她的眼睛,如同一束盛开燃烧的花朵。

    “啊……啊?”

    艾缪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指上的火欧珀戒指,接着又看向一脸笑意的伯洛戈,她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瞬间语言模块像是下线了般,喉咙里只能传来莫名的咿呀声。

    “你……你你你!”

    艾缪指了指伯洛戈语无伦次了起来,情绪激动的脸庞完全红了起来,眼瞳中的光环也开始扭曲抽离,像是一团滚动的乱码。

    “我?我怎么了,”伯洛戈乘胜追击,“不喜欢吗?”

    伯洛戈心想着卧室里的方案二。

    “怎……怎……”

    艾缪用右手抱住自己的左手,这一刻,她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了,但又好像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她快要支撑不住。

    火欧珀的色泽闪烁,暖洋洋的,艾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直到潮湿的痕迹划过脸颊,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崩溃。

    阴霾崩溃,阳光万丈。

    艾缪模糊不清地说了出来,“怎么……又一个啊!”

    她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比如伯洛戈会用统驭之力,拿周边的材料随便捏一个戒指出来,可她怎么都想不到,伯洛戈准备了两枚戒指,还随身带在了身上。

    自己故作聪明地设下了陷阱,其实自己早就置身于另一个更大的陷阱中了。

    见鬼,这就是专家的专业素养吗?怎么赢啊,难怪伯洛戈一直随身携带两把武器啊,一把失效了,还有另一把,但为什么在情场上他还这么做啊……而且、而且做的这么好。

    艾缪觉得自己的防线完全瓦解了,在伯洛戈的面前一丝不缕,如同透明。

    伯洛戈有些不清楚艾缪所说的又一个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出来艾缪的情绪激动,就和电影里演的一样。

    他伸手抚摸着艾缪的后背,“深呼吸,控制一下自己,这都是正常反应。”

    艾缪沉默了片刻,突然她抱紧了伯洛戈,这也在伯洛戈的预料内,毕竟电影都是这样演的,可紧接着,艾缪抓紧了伯洛戈的衣服,脑袋用力地拱了拱伯洛戈的胸口……准确说是蹭了蹭。

    蹭干净了脸上的眼泪与鼻涕,艾缪的鼻尖微微泛着红晕,双唇轻抿,努力抑制着内心的心情,眼神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蓄满了盈盈秋水,深邃而迷人,凌乱的发丝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增添了几分狂乱而不羁的美感。

    看得出来,艾缪下定了决心,但伯洛戈比较茫然的是,不知道她突然在下什么决心。

    艾缪一言不发地推开了伯洛戈,起身、走向厨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伯洛戈心想着要不要启动方案二了。

    厨房内传来冰箱的开门声,而后是一声玻璃的碎裂声,像是有把利剑无情地斩断了脆弱的玻璃,最后是一阵狼吞虎咽般的吨吨声。

    艾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神变得更加迷离了起来,身体微微发红、发烫,手里提着空荡荡的酒瓶,摇了两下,确定没有酒底后,将它随意地丢到一边。

    哗啦的碎裂声,像是拳击赛开场的哨声。

    伯洛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实话,这种情节他在电影里还真没看到过,按照正常发展,艾缪不应该看着戒指喜极而泣,然后自己挪开茶几,单膝下跪来一次正式的求婚吗?

    怎么……怎么弄的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啊?

    艾缪深深地瞥了一眼伯洛戈,但没有走向伯洛戈,而是一把推开他的卧室门走了进去。伯洛戈听到了撕扯袋子的声音。

    伯洛戈心想着,“不会吧……”

    艾缪从门后走了出来,这时她手中多了一个首饰盒。伯洛戈完全陷入了呆滞中,他也有点难以理解这现状了。

    “呼……”

    艾缪反复地深呼吸,嘴里念念有词,“求婚并不是男人的特权,我也可以。”

    她走了过来,单手拎起沉重的茶几,把它挪到了一边,炸鸡块、薯条、哗啦啦地落了一地,不过两人都不怎么在意这种小事了。

    艾缪目光火热地看着伯洛戈,仿佛要亲吻他,又好像准备把他生吞活剥了。

    见此情景,伯洛戈十分配合地把抱枕丢到了地上,艾缪顺势单膝跪在抱枕上,鼓着脸,把首饰盒递向伯洛戈,打开。

    本来一切都在伯洛戈的掌握之中的,直到他看到了首饰盒内,那枚陌生的戒指。

    “啊……这……这是我自己做的,嗯……材料你就别问了,反正是我自己做的,和外面卖的可能……有点差别之类的……”

    明明借着酒劲好不容易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到了正题,艾缪又变得磕磕巴巴了起来。

    伯洛戈伸出手,接过了光耀戒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把它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和容易把情绪表现在外在的艾缪不同,伯洛戈的表现的很沉稳,但内心早已泛起了滔天巨浪。

    “我真没想过,我居然会被人求婚。”

    伯洛戈喃喃自语,那是一种极为难以言述的情感,也是一种伯洛戈从未妄想过的可能与体验。

    在世俗的定理下,由男人来解决这一切,早已是铁律一般的存在,如同本能般地刻进人们的灵魂里,但或许因艾缪的本质是炼金人偶,她并不清楚、也不在乎这些……

    轻而易举地击碎这高墙。

    伯洛戈完全愣在了原地,变得迟钝无比,他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但身体又像是冻僵了一样。

    直到艾缪站了起来,又拽了拽自己的手,伯洛戈这才回过神。

    “刚才的太随意了,重来一次。”

    消失不见的钻戒从艾缪的手里变了出来,她把它塞进了伯洛戈的手里,又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艾缪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整理了一下有些缭乱的发丝,端正地坐在了沙发,然后她踢了踢脚边的抱枕,示意道。

    “现在换你来了。”

    伯洛戈单膝跪下,把钻戒再一次戴在了艾缪左手的无名指上,与火欧珀戒指紧挨着。

第四十八章 见了鬼了

    当伯洛戈第二天来秩序局上班时,每个人都注意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多出的戒指,伯洛戈一副镇定自若、风轻云淡的样子,其他人则满眼震惊、惶恐不已。

    众所周知,伯洛戈是一位实打实的专业人士,在各个方面堪称全能中的全能,职员们不认为,伯洛戈会搞不懂戒指戴着无名指上的意义,误戴在手上,那么眼下只剩了唯一的可能……

    伯洛戈是来真的!

    天啊,这位冷酷如钢铁般的荣光者,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与某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许多职员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脑海里有的只有震惊加震惊,先不说毫无预兆就结婚这件事,光是伯洛戈这种堪称冷面杀人狂的家伙,能有一段亲密关系,就已经令人瞠目结舌了。

    很快,大家的谣言四起下,许多不了解伯洛戈私生活的职员们,听到了从升华炉芯那边传来的消息。

    一直以来,伯洛戈并非独自一人,在很久之前,他就有女朋友了,但对方是升华炉芯的学者,常年待在隐秘昏暗的秘密设施中,研究着那些超越想象的禁忌知识,所以大多数职员对其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谜团被解开,另一个谜团又迅速浮现。

    那个女人是谁?

    职员们都好奇起了究竟是谁,能征服伯洛戈这把渗着血的利剑,并幻想着对方的样子,有人说,对方也是一位荣光者,只是学者身份,一直很少在公众前活跃,是秩序局的又一秘密力量。

    荣光者与荣光者,力量上的匹配倒显得合理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人说,那個女人其实是某个创始家族的继承人,创始家族看中了伯洛戈这无与伦比的力量,试图将他拉拢进创始家族之中,增添力量,保卫创始家族的传承。

    甚至还有人说,伯洛戈的女朋友其实是一件武器,疑似甲胄之类的东西,他们说,伯洛戈这家伙对力量、暴力的追求已达扭曲,彻底变成了一个心理变态,把自身的情感与欲望寄托在了冰冷的武器上。

    伯洛戈自然不清楚职员们的闲言碎语,就算知晓了,以他的性子,也懒得去理会什么,私人时间已结束,现在是工作日,职责才是一切。

    现如今,耐萨尼尔与霍尔特、伏恩正位于遥远的北方,因大裂隙持续不断地挥洒高浓度的以太,目前整个北方区域正被时不时爆发的以太乱流笼罩,这一现象直接导致了誓言城·欧泊斯与北方的联系变得脆弱起来。

    按照战斗序列计算,伯洛戈是目前秩序局内唯一可以参与顶层战争的荣光者,可以说,目前伯洛戈就是决策室之下,万人之上。

    “芙丽雅,把今天的文件交给我。”

    伯洛戈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呼唤着芙丽雅,他走向食堂,工作节奏就像往日那样,点一杯咖啡提神,弄少量的食物缓解饥饿感,然后前往瞭望高塔,在那完成上午的工作。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芙丽雅从一侧的墙壁里探了出来,对伯洛戈解释道,“昨夜,耐萨尼尔副局长已返回秩序局,那些工作已转交给他处理。”

    “哦?”伯洛戈略感意外,没想到耐萨尼尔返回的这么快,“那北方的情况如何?”

    “在克莱克斯家的全力帮助下,目前已于大裂隙的周边区域,搭建起了初步的虚域框架,预计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便可建造起完整的静谧防线。”

    静谧防线?

    伯洛戈有段时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这是秩序局为了控制一些难以收容的大型事物时,创造而出的针对性的虚域囚笼。

    静谧防线的效果极为惊人,它如同水泵般,可以持续不断地抽离笼罩范围内的以太,宛如以太的禁绝与缄默,通过人力的方式,强行令笼罩区域陷入以太真空状态中。

    伯洛戈上一次接触静谧防线,还是在时轴乱序事件时,坠入遗弃之地内观察到的,后来随着此世祸恶·噬群之兽的陨灭与神圣之城·雷蒙盖顿的彻底放逐,遗弃之地失去了其监牢的意义,连带着静谧防线也就此失去了职能。

    隐约记得,秩序局在确定遗弃之地安全、拆除了静谧防线后,有勘探队在遗弃之地内发现了诸多的矿源,他们准备对遗弃之地进行新一轮的改造,将其变成一处大型矿场,为了方便施工,还打算仿造秋伤镇那样,在遗弃之地内搭建起一处聚集区……

    每次想到这些,伯洛戈就不由地记起已经毁灭的彷徨岔路。

    “从根本上来讲,静谧防线的工作原理,就像一条衔尾蛇,”芙丽雅适时地解释道,“它可以自行吸取领域内的以太,将它们消耗,转而变成支撑自己运行的能源,以此循环。”

    “还真是简单粗暴的原理啊。”

    伯洛戈感叹道,虚域的运行是需要大量的以太,而静谧防线以极为离谱的高能耗,对领域内的以太进行消耗,以达成以太真空的效果。

    “静谧防线搭建完毕后,按预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扼制大裂隙的扩张与以太的宣泄,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芙丽雅警告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太的流出量,迟早会赶上静谧防线的消耗量。”

    伯洛戈意外地乐观,“但这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

    “那好吧,哦,对了……”

    芙丽雅还想说什么事,但紧接着,她留意到了伯洛戈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见芙丽雅忽然沉默了下来,伯洛戈疑惑地看向她,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光耀戒指,伯洛戈直接大方地抬起手,展示给她看。

    伯洛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芙丽雅呆滞了几秒,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没开玩笑吧,伯洛戈?”

    “没开玩笑,”伯洛戈坦言道,“我订婚了,就昨夜。”

    对于这件事,伯洛戈不打算隐瞒什么,事实就是事实,藏着掖着没什么意义,更何况,这种公开的状态,或许可以让艾缪别没事胡思乱想了。

    芙丽雅眨了眨眼,她有些难以理解伯洛戈这句话,但很快,随着集群意识的信息共享,伯洛戈猛然发现,一个又一个的芙丽雅穿墙而来,把这本就不算太宽广的走廊挤的人满为患。

    “不是吧?你来真的?”

    “真的假的啊。”

    “绝对的假的,他这种的怎能可能啊!”

    “抬手给我看看,哇,好闪啊。”

    芙丽雅们就像动物园的游客般,把伯洛戈重重包围了起来,反复打量着,只是每个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怀疑与鄙夷,仿佛自己是某种惊骇之物。

    伯洛戈耐心地等待着,他给芙丽雅们的预算是三分钟,也就是说,她们只能耽误自己三分钟。

    好在,芙丽雅们也看出了伯洛戈的不耐烦,她们只围了一分钟不到,就一哄而散了,而在垦室的废墟区内,哈特则一脸茫然地看着离开又归来的芙丽雅。

    哈特忍不住地大喊道,“芙丽雅又搞什么啊!”

    先前是芙丽雅们突然地齐齐尖叫,这一次又变成了集体的突然性罢工,虽然说,只脱离岗位了不到一分钟,但这突发的异常还是令哈特摸不清头脑。

    “哦,没什么,”芙丽雅轻描淡写地说道,“去围观了一下伯洛戈,他订婚了。”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垦室各处,与此同时,伯洛戈订婚这一消息,也如病毒般在垦室内传播了起来。

    作为当事人的伯洛戈并不清楚这些,他只是被芙丽雅引领,静候在原地,等待着隆起的黑暗将自己再一次地包裹。

    “更详细的情况,你亲自去问耐萨尼尔副局长吧,”芙丽雅说道,“刚好他正准备召集你们呢?”

    “你们?”伯洛戈反问道,“还有谁?”

    “你的搭档喽。”

    话音未落,伯洛戈已置身于一片熟悉的黑暗中,明明看不到任何光源的存在,但在这片黑暗里,他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以及不远处的那个家伙。

    “早上好啊!伯洛戈!”

    帕尔默发现了伯洛戈的到来,兴奋地向他挥了挥手。

    “真搞不懂,耐萨尼尔为什么总把召见室搞成这副黑漆漆的样子,”帕尔默凑到伯洛戈身旁,嘴碎道,“一个人待在这,还真是倍感不安啊。”

    “谁知道呢?”

    伯洛戈摇摇头,他也不清楚耐萨尼尔这番从北方归来,又带来了什么样的讯息。

    “你的脖子怎么了?”

    言谈间,伯洛戈忽然注意到了帕尔默的脖子,皮肤泛红,有些擦破,还带着一排清晰的牙印。

    “哦,没什么。”

    帕尔默揉了揉脖子,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冷静片刻后,他神情悲愤了起来,“还能怎么了啊,都是沃西琳干的啊!”

    “啊?”

    “我昨天本来想下班回家好好歇一阵的,她突然找我去约会,我也没法拒绝啊,结果她就带我去不死者俱乐部喝酒……我也不清楚我喝了多少,反正当我醒来时,我就在不死者俱乐部的客房里了。”

    帕尔默双手抱胸,一副被人欺凌了的样子,“我走的时候,沃西琳还没怎么睡醒,她说她要亲我一口,然后……”

    “好了,可以了。”

    伯洛戈作出制止的动作,他对于帕尔默与沃西琳,这截然相反的攻守关系并不感兴趣。

    “啊……所以你原本是打算回家待着的。”伯洛戈又问道。

    “不然呢!”帕尔默气急败坏了起来,“伱知道巡逻队的住宿环境有多差吗?”

    在享受这块,帕尔默确实有几分家族大公子的感觉。

    “嗯……”

    伯洛戈低头沉思了片刻,很显然,沃西琳找帕尔默约会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是艾缪故意支开了他。

    想到这,伯洛戈有些怜悯地打量了眼帕尔默,而这时帕尔默也注意到了伯洛戈无名指上的戒指。

    想不注意都难,鬼知道艾缪是怎么打磨的,金属被磨砺的光滑锃亮,仿佛能折射所有的光芒。

    “这是什么?”

    帕尔默举起伯洛戈的手,一脸疑惑地打量着光耀戒指。

    作为一名实用主义者,伯洛戈拒绝佩戴任何没有使用价值的无意义装饰品,虽然这东西有微弱的以太反应,但显然和伯洛戈的性格与荣光者的阶位不搭,更不要说它所戴的位置……

    伯洛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订婚了。”

    “哦……”

    帕尔默轻轻地点头,紧接着他如同石化了般,身子僵在了原地。

    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死盯着伯洛戈,声音尖锐嘶哑。

    “啥?你说什么!”

    伯洛戈收回了手,示意道,“好了,好了,小声点,这里回音很大的。”

    “不是……订婚,你?”

    帕尔默的表情几乎要扭曲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像你最亲密的好兄弟,几天不见后,他一声不吭地变成了女人……不,这种例子放在伯洛戈的身上,比变成了女人还要过分,他简直就是变成了另一个物种啊!

    “你?艾缪?”

    帕尔默失声道,和其他围观群众相比,帕尔默至少能猜出女主角是谁。

    伯洛戈一脸的淡漠,一想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类似的对话、惊叹、以及堪称冒犯的形容词会重复许多次,伯洛戈就很想摘下戒指藏着掖着了……希望艾缪能理解。

    算了,开玩笑的。

    “控制一下你自己,”伯洛戈试着让帕尔默冷静下来,“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可以给你们放十分钟的临时假期!”

    熟悉的声音闯入了伯洛戈与帕尔默的谈话,黑暗中又一道身影清晰了起来。

    耐萨尼尔出现在了两人的身旁,笑嘻嘻的,看了眼伯洛戈的戒指,惊叹不已。

    “哇哦,真是见了鬼了。”

    耐萨尼尔的反应在伯洛戈的意料之中。

    “好吧,好吧,先冷静一下,让我们下班之后再讨论伯洛戈的私生活吧。”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副局长,耐萨尼尔没帕尔默那么激动,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无视了帕尔默那仍然火热的眼神,他开始了今天的会议。

    “经过多方的准备,秩序局针对科加德尔帝国的行动将在近期展开。”

    伯洛戈心里一悬,果然,这最终的决战还是降临了。

第四十九章 战争前夜

    大裂隙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秩序局的计划,但随着静谧防线的搭建,霍尔特与其第四组的镇守,秩序局成功将计划扳回了正轨上,大步向前。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也仅仅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的好消息,伯洛戈神情变得阴沉起来,犹犹豫豫后,他向耐萨尼尔坦言。

    “这样吗?新一轮的战争……甚至说,世界大战要开始了。”

    伯洛戈深呼吸,一旦针对科加德尔帝国本土展开攻势,那无异于对其宣战,一旦伯洛戈等人的攻势不够迅速,无法一举摧毁王权之柱的神经中枢,那么等待他们的则是一场袭卷大陆的全面战争。

    换做之前,伯洛戈还会担忧世界的安宁,但现在他明白,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凝浆之国蓄势待发,大裂隙蠢蠢欲动,整个物质界都摇摇欲坠,别说是普通的平民了,即便是凝华者们在这浪潮前,也难以自保。

    更何况……

    “贝尔芬格死了。”

    召见室的昏暗中,伯洛戈向后坐去,一把椅子稳稳地接住了他,他捂着额头,倍感疲惫地说道。

    “就在昨天,利维坦杀……也许不该用杀死,利维坦说服了贝尔芬格,他交出了自己的权柄与力量,现在垦室深处的日升之屋,恐怕已经空无一人了。”

    伯洛戈无法改变他人意志,更不要说是魔鬼的心思了,在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胜算后,贝尔芬格选择见证无尽诗篇的终局,交出了自己的力量,归于利维坦的黑暗之中。

    至此,利维坦已经执掌了嫉妒、怠惰、暴怒、傲慢四份权柄与原罪,在这场纷争游戏中,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先前,伯洛戈还曾打算利用贝尔芬格,把他当做傀儡般,用他回收别西卜与玛门的权柄与原罪,虽然只是将可怖的力量转移到了另一个不那么可怖的魔鬼身上,但依旧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可如今,就连这份抉择也消失不见了。

    “如果我们全面进攻科加德尔帝国,那么这反倒便宜了利维坦,”伯洛戈幽幽道,“我有理由相信,假设我们能赢得战争的胜利,那么在最后时刻,利维坦一定会出现,并抢夺胜利的果实,回收别西卜、玛门以及阿斯莫德的权柄与原罪,成为最终的赢家,化身诸恶之首。”

    聊起这些,伯洛戈便感到深深的疲惫,像是有块巨石压在胸口。

    他很清楚,科加德尔帝国就是一切的终结所在了,至于被捕获的阿斯莫德,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伯洛戈已把她视作了死人,力量被那两头魔鬼回收。

    “就算杀死了魔鬼,他们的权柄与原罪依旧会存在,”帕尔默也认真了起来,坐在了伯洛戈身旁,严肃道,“而我们只是一群凡人,根本无法容纳那股邪异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它被掠夺。”

    耐萨尼尔坐在了两人对面,沉默不语,伸手从黑暗里取出一支红酒,默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

    伯洛戈已习惯耐萨尼尔这副样子,之前在召见室见面时,他就一边饮酒一边与自己讨论,但那时耐萨尼尔是为了享受,而现在,他是为了缓解压力。

    “不。”

    伯洛戈忽然摇摇头,看着帕尔默,“凡人还是有一线机会的。”

    耐萨尼尔抬起头,昏暗中他的目光像是摇曳的微弱烛火,“继续。”

    伯洛戈抿了抿嘴,开口道,“这是我从利维坦那得到的情报,一直以来,魔鬼们都在尝试超越界限。”

    他思索了一下,该如何方便理解地讲述这一信息。

    “就像大力士无法举起自己,由天外来客创造的魔鬼们,也无法创造出另一头与自己同级、乃至高于自己的存在。

    千百年来,他们一直被束缚在天外来客的血契中,为了寻求自己,以及获得更高位的力量,他们一直在尝试超越界限,而超越界限后的存在,便是学者们一直追求、探寻的人类极限……受冕者。”

    “受冕者?”

    帕尔默与耐萨尼尔不约而同地低声惊呼。

    受冕者。

    只存在于学者理论中的至高存在,被视作凡性极致升华的终极体现。

    自荣光的皇后之上,册封为受冕的国王,自此其不再是棋盘上一個可以牺牲的角色,而是唯一、至高、决定胜负的主宰。

    “在魔鬼们的眼中,受冕者与他们是同级的存在,但不同的是,魔鬼受到来自更高一级,也就是天外来客的赐福,经由血契的约束,具备了一部分的天神之力……权柄与原罪。”

    伯洛戈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讲述这段信息,但话从口出,他的身子总是忍不住地轻颤着。

    “天外来客就像一头死去的巨鲸,他的尸体落在暗无天日的海床上,滋养出了无限的生命……”

    伯洛戈的声音在昏暗中回荡,如同一位老者对着篝火讲述着千百年前的史诗。

    “天外来客促使了七头魔鬼与秘源的诞生,秘源则又缔造了你我、凝华者们,”伯洛戈继续阐述着,“因此,说到底,你我、全世界的凝华者们,都是因天外来客间接产生的,我们仍处于这庞大的鲸落体系中。”

    “唯有晋升为受冕者,才能从这庞大的鲸落系统中脱离出去,进而获得自由、主宰自身命运的能力,也唯有成为与魔鬼们同级的受冕者,我们才具备了掠夺他们权柄与原罪的力量,进而扭转世界的命运。”

    伯洛戈补充道,“但同样的,魔鬼们也需要受冕者,受冕者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变数,令这七人的纷争游戏增加一位属于自己的玩家,进而获得打倒对手的力量。”

    荣光者再怎么强大,也难以干涉魔鬼间的战争,但受冕者不一样,受冕者足以影响战局的平衡,这也是除了掠夺权柄与原罪外,魔鬼们仅有的提升自身势力的手段了。

    耐萨尼尔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了关键,“那么,伯洛戈,受冕者的晋升仪式又该如何达成呢?”

    既然受冕者是可以超脱鲸落系统的存在,就连魔鬼也在反复尝试,那很显然,想要成为受冕者绝非易事。

    伯洛戈与耐萨尼尔对视在了一起,神情严峻,“目前已知的晋升手段全部被掌握在魔鬼们的手中,其中,已经有魔鬼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受冕者的晋升。”

    “这样吗?”

    耐萨尼尔扶额,就算学者们再怎么努力钻研,和这群一开始就知晓一切的魔鬼相比,还是差了太远太远。

    “继续说吧,伯洛戈,”耐萨尼尔自嘲似地笑了笑,“再怎么糟糕,最多是世界毁灭而已,对吧。”

    世界毁灭,说的还真轻巧。

    “根据利维坦所说,玛门已掌握了这份升华之力,而升华受冕的对象,自然是他的选中者、无言者。”

    伯洛戈顿了顿,“但本质上来讲,无言者只是一具没有心智的傀儡罢了,支配无言者的,始终都是玛门的意志。”

    “猜到了,”耐萨尼尔说,“就像吞渊之喉一样,贪婪的怪物绝不分享任何力量。”

    “玛门从天外来客的尸体上,获得了原始、最初的炼金矩阵,并以此破译出了可以突破临界的手段,而这一力量的体现,正是他的加护·贪执独守。”

    帕尔默惊醒道,“那座庞大的以太池?”

    “没错,”伯洛戈点点头,看向帕尔默,“我们本以为,那以太池的力量,仅仅能堆出几名荣光者罢了,但实际上,它的极限是受冕者。”

    死寂的窒息感压迫而来,帕尔默紧张地游离着目光,但在这昏暗之地,无论他看向哪里,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耐萨尼尔则低垂着头,目光藏进了眼眶的阴影里,沉默不语。

    伯洛戈解释道,“但无言者想要升华至荣光者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剔除所有的分身,以唯一的姿态降临。”

    耐萨尼尔试探道,“唯一者?”

    “没错,以太池会将力量平均地分给所有的无言者,那么想要升华至受冕者,无言者必须保持其唯一性,独享整座以太池的力量,但也因成为唯一者,他也失去了其不死性质。”

    伯洛戈叹了口气,这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当他成为唯一者时,也就具备了被杀死的可能。”

    帕尔默说,“所以无言者才迟迟没有升华至受冕者吗?他也害怕自身的毁灭,哪怕已经是至高的存在了。”

    “或许吧,毕竟就连天外来客也死了,不是吗?”伯洛戈平静道,“世间的一切超凡之力、纷争起始,都源自于天外来客的死亡……”

    他想了想,感叹道,“可能正因一切的开始,源自于一位天神的死亡,所以我们才会莫名地追求起不死,对死亡无比恐惧吧……无论人类还是魔鬼都是如此。”

    死亡,人生的终极哲学,每个人都要试着接受它,无论你是否愿意,它终会到来。

    耐萨尼尔用力地掐了掐鼻梁,声音有些疲惫,“除了以太池外,还有什么升华方式?”

    “另一种便是我们将要面对的凝浆之国了,”伯洛戈先是摇摇头,接着解释道,“这是由别西卜经营多年所打造的晋升仪式,但具体如何实现,我还不清楚,但我猜测……”

    伯洛戈想继续说下去,但喉咙里就像卡着一块异物般,他说不出话,也呼不了气。

    挣扎数秒后,他才勉强平复了下来,说道,“我猜测,凝浆之国一旦发动,它会将整个科加德尔帝国化作猩红的地狱,凡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将被强行掠夺灵魂,凝聚为哲人石,变为受冕的血祭。”

    言语一出,空气中仿佛浸透了血气般,引人作呕。

    帕尔默与耐萨尼尔交流了一下眼神,他不解道,“强行凝聚的灵魂,迟早会获得自由……”

    “但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伯洛戈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自然状态下,哲人石自我蒸发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吧?

    就像玛门的以太池具备唯一者的缺陷,别西卜的受冕者,也有着灵魂蒸发的弱点,但比起受冕者本身强大的力量,这些缺点可以轻易地被弥补。”

    耐萨尼尔默默地掏出了一根香烟,点燃、吞吸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压力确实很大,烟雾笼罩住他的脸庞,变得模糊莫测。

    “牺牲国土上的无尽生灵吗?”耐萨尼尔夹着香烟,火光指向伯洛戈,“哪怕是你这样的刽子手,也很难做出这样的抉择吧?”

    “我是恶人的刽子手,而不是嗜血的屠夫,”伯洛戈点点头,感慨着,“我做不到,但对于魔鬼们来讲,这种抉择没有丝毫的道德困境,唯有利弊。”

    帕尔默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声,“真邪恶啊……”

    伯洛戈伸出手,接过耐萨尼尔的红酒瓶,他没有拿杯子倒,随意地引导统驭之力,暗红色的液体从瓶口出飘出,它们凝聚成一颗鸡蛋大的水球,被伯洛戈一口吞下。

    酒水入喉,润了润嗓子,伯洛戈神情复杂地讲述起了最后的一种晋升仪式。

    “最后一种晋升仪式,具体的详情我也不清楚,但在我看来,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所在了。”

    伯洛戈双手不安地交叉在一起,用力地按压着骨节。

    “那就是我自己。”

    帕尔默与耐萨尼尔再次彼此对视了一眼,齐齐地惊叹道,“你?”

    “该从何说起呢?这件事要追溯到圣城之陨时期了,而且,这也许才是圣城之陨的真相,”伯洛戈低声讲述起了这遥远的故事,“在数十年前,所罗门王带领着无数学者,对秘源展开了无止境的钻研,他们确实研究出了不少的东西,不止是我们在雷蒙盖顿中发现的那些……”

    “无魂者、新世界计划、光灼阵列、起始绘卷……这些都是所罗门王研究的次要,他真正的成果是集结无数凡人的智慧,找到了一条凡人自主升华为受冕者的晋升仪式。”

    伯洛戈的声音轻了起来,仿佛怕吵醒那沉睡于深巣之中的存在。

    “七首十角,头戴王冠。”

    伯洛戈一边诉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统驭着酒水,令它们在半空中勾勒出那狰狞可怖的模样,仿佛幻想具现为了现实。

    “红龙,这是所罗门王为这一晋升仪式所取的代号,它到底该以何种方式实现升华,我完全不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圣城之陨后,‘红龙’这一升华手段,已被利维坦掌握,而这也是他用来对抗其他血亲们的又一底牌。”

    耐萨尼尔问道,“那红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总要有人踏上那升华之路,不是吗?”伯洛戈露出凄凉的笑意,“利维坦打算让我成为受冕者,成为那灭世的红龙。”

    不等两人开口,伯洛戈又说道,“听起来就像一份赠礼,来自魔鬼的赐福。”

    “但我们都知道,魔鬼没那么好心。”

    关于这一点帕尔默深有感触,他问道,“那么代价是什么呢?伯洛戈。”

    “我不知道,”伯洛戈摇摇头,摊开手,自嘲道,“还没到签合同的时候呢。”

    “不过我想,利维坦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让我成为受冕者,一定有许多苛刻的条件等待着我,试图把我彻底变成他的奴隶、傀儡,但同样,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伯洛戈忽然攥紧了拳头,悬浮起来的酒水们也莫名地沸腾了起来,这并非是被加热沸腾,而是伯洛戈正向它们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只要我成为了受冕者,我就具备了扭转命运的机会,哪怕受到魔鬼的桎梏,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去尝试。”

    耐萨尼尔没有那么乐观,“但同样,一旦你失败了……”

    帕尔默轻声道,“世界覆灭。”

    三人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像是某种默契般,他们的脸上都不由地泛起了笑意,那是苦涩的、自嘲的、决绝的笑意。

    “听起来好像还没那么糟,”帕尔默向后仰了一下,伸展着身体,“比起毫无胜算地迎接黑暗的未来,有那么一线希望,倒是令人安心不少。”

    “更令人感到轻松的是,这种要命的职责并不会施加在伱我身上,”耐萨尼尔看了眼帕尔默后,又将目光挪移到伯洛戈的身上,“而是你……我是不是有些幸灾乐祸了?”

    “哈哈哈,”伯洛戈拍了拍手,“尽管取笑我吧,总是遇到这种事,我都觉得我才是那个倒霉鬼了。”

    帕尔默眉飞色舞道,“还真别说,我最近运气意外地不错。”

    三人又莫名地笑了起来,灭世的危机近在眼前,人类的希望所剩无几,与其在这互相抱头痛哭,他们更喜欢互相讲述着烂话,彼此取笑,冲淡那苍凉与绝望感。

    伯洛戈的救世计划很简单,顺从利维坦的意志,晋升为受冕者、成为红龙,掌握这至高的力量后,协助利维坦斩除其他的魔鬼,回收天外来客的力量,然后……背叛利维坦。

    就像一个有趣的套娃预判,利维坦知道伯洛戈的小心思,伯洛戈也知道利维坦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就像狡诈的赌徒,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底牌,把身家性命系于一线,妄图赢得整个世界。

    “所以……决策室打算怎么做?”

    伯洛戈翘起腿,双手搭在膝盖上,“针对科加德尔帝国的行动,具体的安排是什么?直接从狭间诸国杀过去,一路突袭至王权之柱?”

    说的同时,伯洛戈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以他现在这冠绝于世的力量,除非魔鬼亲临,以及霸主·锡林、无言者等少数存在,还真没有人挡住他的步伐。

    伯洛戈完全可以独自一人,强行突入科加德尔帝国国境内,摧毁沿途的防御工事,甚至说翻开大地,把那深埋在土壤之下的凝浆之国系统连根拔起……

    只是说说罢了。

    伯洛戈确实具备着摧毁凝浆之国的力量,但也仅仅是摧毁一片区域罢了,科加德尔帝国何其辽阔,而他的力量又是无限狭锐,想要逐步瓦解这血腥的系统,所需要的时间格外漫长,就算伯洛戈能做到,别西卜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耐萨尼尔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的打算是,在你们开展行动时,直接对科加德尔帝国进行全面战争。”

    召见室内的气氛死寂了一瞬,接着,伯洛戈与帕尔默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耐萨尼尔,骇然道。

    “全面战争?”

    “是的,”耐萨尼尔重复道,“两头庞然大物间的决斗,焦土之怒的延续,人类与魔鬼的最终冲突。”

    即便提前有过心理准备了,但当得知这样的事实,伯洛戈与帕尔默内心仍不免感到震撼,其中伯洛戈感触最深。

    伯洛戈是亲身经历过焦土之怒的残酷,在肮脏恶臭的堑壕里反复挣扎,他深知所谓的全面战争意味着什么。

    “在决策室的深邃沉默与莱茵同盟高层的凝重氛围中,我们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权衡与激烈辩论,终于达成了这个决定——我们将以此策略,开启人类的新纪元,或是将其引向无尽的深渊。

    一场对未来的豪赌,一场关乎人类存亡的博弈。”

    耐萨尼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他的语气就像是冷酷的死神,预示着不可逃避的宿命,为无数人未来的命运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裂隙的裂开,已经让超凡世界与凡人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两者的交融成为了一种必然。我们不再选择等待,而是决定主动出击,加速这一进程的到来。”他顿了一顿,仿佛在给两人消化的时间,又仿佛在为自己的下一句话凝聚力量。

    “当我们在决策室中讨论这一切的时候,莱茵同盟的精锐之师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国境线的最前沿。

    那是数支超凡特化的军队,装备了最先进的机械化武装,还被炼金武装赋予了超凡的力量,其中更掺杂了一些凝华者的身影,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指敌人的心脏。

    当你们踏入科加德尔帝国的领土,这支超凡军队将会立刻启动他们的任务,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短短数日内穿越狭间诸国,直扑科加德尔帝国的心脏地带,他们的行动,将为你们的任务提供有力的掩护,为人类的未来开辟出一条血路。”

    耐萨尼尔闭上双眼,那些决策的瞬间、压力的重担、未来的未知,都像是一座座沉重的山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然而,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艰难,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每个人都是如此。

    “根据战局推演,可以清晰地预见,一旦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出现任何形式的动荡或失控地带,别西卜必定会启动凝浆之国。

    从锡林的情报可以看出,凝浆之国不止是一种晋升仪式,更是一种极具威胁的超凡灾难,一旦发动,地底之下将涌现出无数由血肉构成、扭曲可怖的生物,它们将成为阻挡我们前进的可怕力量,使得战局更加复杂和艰难。

    为了有效应对这一恶劣局面,并确保我们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我们与真理修士会进行了秘密交涉,经过一番艰难的谈判和交换,我们从他们手中获得了那些稀有且危险的衰败之疫。

    衰败之疫将被精心封装进特制的炸弹之中,由我们启用的轰炸机携带,准确地投送至科加德尔帝国境内的目标区域,摧毁凝浆之国所创造的血肉大军,为我们扫清前进的道路。”

    耐萨尼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决策将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也坚信这是必要的牺牲和选择。

    “关于凡世军队的部署,细节繁多,但我们必须认清,作为凝华者,大规模的军事策略并非我们的专长。

    莱茵同盟将派遣专业军事人员接手这一领域,进行精确的调度和指挥,而我们,则将聚焦于这场全面战争中更为超凡、更为精英的一面……那是少数人的战争。”耐萨尼尔的眼神变得锐利,凡人的战争喧嚣与他们无关,凝华者的战场在别处。

    “当战火全面燃起时,别西卜与玛门无疑会利用一切手段反击,我猜测,他们极有可能会通过大裂隙,开辟一条直通莱茵同盟心脏地带的进攻路线。

    为此,霍尔特将率领第四组,联合克莱克斯家族,共同构筑起大裂隙的防线,同时,为了确保防御无懈可击,第九组和无神论者也将被调派增援。”

    耐萨尼尔的话语如同一颗颗上膛的子弹,透露着紧张与决断,详细阐述了外勤部的配置计划,每一句话都像是待发的命令。

    “至于第十组,那些诸国游猎者,目前在高尔德的带领下,正与莱茵同盟的超凡特种部队会合。他们在狭间诸国游历多年,对当地势了如指掌。因此,第十组将配合地面部队的行进,协助他们穿越狭间诸国,发动一连串迅猛的攻势。”

    耐萨尼尔稍作停顿,吸了一口气,然后简要概述了其他行动组的任务分配。

    “这场战争,无人能够独善其身,所有隶属于同盟的超凡势力都收到了我们的征召,纷纷前来集结,甚至诸秘之团、汐涛之民这样的隐秘力量也不例外,为了统一指挥,我们将这些势力整合重组,并派遣秩序局的职员们负责他们,统筹重建为第二组、捍序之刃,他们将在科加德尔帝国本土的战场上,与敌方的超凡力量正面交锋。

    至于其余的行动组,则将被部署在誓言城·欧泊斯,他们的任务是确保垦室的安全,并作为战略储备力量,随时准备支援各个战线。”

    一连串的指令撑满了帕尔默的脑袋,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像是反应不过来,伯洛戈则随着耐萨尼尔的言语陷入了沉思。

    他喃喃自语道,“重建的第二组吗?也不知道列比乌斯会怎么想。”

    列比乌斯与杰佛里都曾隶属于第二组,但随着秘密战争的进行,第二组被国王秘剑重创、解散,秩序局一度有过重建第二组的想法,但因人手不足,迟迟没有行动,近期虽然扩招了许多外勤职员,但靠着这些新人重头搭建一个行动组,显然不可行,他们也就被分配至了其他行动组。

    “他很开心,”耐萨尼尔说,“得知这一消息时,他激动地都站了起来。”

    “啊?”

    伯洛戈愣了一下,他搞不懂列比乌斯激动这个做什么,至于他能站起来,倒没什么意外的,虽然身负魂疤,但他依旧是一位守垒者,完全可以统驭着自己的身体行动,甚至说精密操控下,他的动作要比自己操控身体还要精妙许多。

    “伯洛戈,你应该知道战争有多消耗人力,”耐萨尼尔解释道,“那些有过外勤经验的后勤职员,都被重新调回了外勤部中。当然,这一点上我们并不强求,得知这一情况后,列比乌斯与杰佛里就主动复职了,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职员,也一并加入到了第二组中。”

    不止有伯洛戈重归战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回到了他们的梦魇之地,曾经他们输了,这一次他们要赢回来。

    “不过,再怎么调配、施展阴谋诡计,我们在这最终的舞台上,也仅仅是扮演一个配角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你,伯洛戈。”

    耐萨尼尔突然站了起来,神情庄重地看着伯洛戈,“无论我们在大战场上获得什么样的胜利,又或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失败,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取得胜利。”

    他伸出手,搭在伯洛戈的肩膀上,倍感歉意道,“抱歉,伯洛戈,这种沉重的事到头来还是要靠你一人完成。”

    伯洛戈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耐萨尼尔,感受着他那汹涌的情绪,如同某种奇妙的联系般,传递到自己的身上。

    “没什么,”伯洛戈露出高傲地笑意,骄傲地说道,“我可是救世主啊。”

    曾经,救世主只是伯洛戈试着将自己暴力行为合理化的一个借口,但如今,他好像真的成为了救世主,心系世界。

    “你也不必担心什么,耐萨尼尔……还记得我们第二次的会面吗?”

    耐萨尼尔的眼神闪过了一丝迷茫,第一次的相遇总是显得特别,而后第二次、第三次则显得平庸,少有辨识度。

    或许耐萨尼尔已经忘记了,但伯洛戈仍记得,记忆清晰,历历在目。

    “没什么的。”

    伯洛戈接着想起自己在虚无之间内与利维坦的对话,那份宏大与渺小的冲突对比,就算物质界、这颗星球毁灭了又如何,宇宙何其宏大,哪怕以太界穷尽其力,也仅仅是现在现实宇宙划出一道道微小的擦伤罢了。

    如此比较下,人类、物质界的存亡,似乎真的就不值一提。

    不……怎么可能不值一提呢?

    伯洛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熟悉的事与物,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片世间,宇宙再怎么宏大,也和伯洛戈没什么关系,物质界再怎么渺小,它也是伯洛戈的全部,需要捍卫的存在。

    所以伯洛戈再次用那桀骜不驯的语气说道,“我可是救世主啊,那些碍事的东西,拦不住我的。”

    他低声道,“群山让行,大海也将分开狭路。”

    犹如咒语的低鸣中,伯洛戈站了起来,屹立于耐萨尼尔的眼前。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第五十章 准备中

    “出发?”

    耐萨尼尔喜欢伯洛戈这副急于工作的样子,作为一名领导者,谁又能不爱伯洛戈这么一个不死的工作狂呢?

    帕尔默不喜欢。

    他反复眼神示意着,希望伯洛戈不要被世界大战的热血沸腾冲昏了头脑。

    拯救世界归拯救世界,好歹也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是吧,比如什么告别啊,最后吃顿饱饭啊,满足一下仅有的愿望啊,诸如此类的……

    耐萨尼尔毫不留情地说道,“军队已集结完毕,各个行动组也已就位,你们随时可以出发。”

    听到这样的回答,帕尔默的脸色苍白了起来,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丢了魂、被抽掉了骨头。

    “坚强点,帕尔默。”

    耐萨尼尔笑嘻嘻伸出双手,抓住帕尔默的肩膀,就跟提猫后颈一样,轻而易举地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试着让他站直了身子。

    “赢了,你们可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了啊,你的功绩将超越克莱克斯家的历代先贤,哪怕在千百年后,你的血脉也会因你而感到荣誉。”耐萨尼尔鼓舞着。

    身为浑水摸鱼的老油条,帕尔默可不会被这种话轻易地激励到,他反问着,“那输了呢?”

    “你将被视作拯救世界的烈士而纪念,我们会在誓言城·欧泊斯的广场上为你立个雕塑,每年都会有纪念你的节日,放飞无数的白鸽。”

    耐萨尼尔说着又看了一眼伯洛戈,“你的朋友也会为自己的孩子取你的名字,来以此纪念你……你觉得帕尔默·拉撒路这个名字如何?”

    “神经病吧!”

    帕尔默扭动着身子,挣脱开了耐萨尼尔的双手,撒泼打滚般地挥舞着双手。

    “到时候就世界末日了,物质界都不复存在了,还说什么雕像、纪念日啊。”

    耐萨尼尔严肃道,“是啊,到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都是灭亡之路,你也不想让魔鬼们赢的那么轻松吧。”

    帕尔默停止了发疯,活动了一下身子,他像是正常了起来般,“当然,让他们那么容易地赢了,还不如死给他们看。”

    “我需要点时间,”帕尔默又说道,“我和伯洛戈这个疯子不同,我可没他那十足的勇气……我需要点时间缓解一下,接受一下。”

    声音停顿了些许,帕尔默又好奇地问道,“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胆小鬼了?”

    “没有,这是正常反应,”伯洛戈非常理解,“要是你变得兴奋无比,争着吵着要上战场,那才是真出问题了。”

    伯洛戈又感叹道,“战争,它太沉重了,哪怕是真正的勇士,在冲锋前,也会向虚无的天神祈祷,不是吗?”

    伯洛戈不会小瞧帕尔默,耐萨尼尔也不会。

    焦土之怒时,伯洛戈见过太多勇敢的灵魂了,哪怕他们面带泪水,痛哭流涕,可他们依旧坚定地向前,踏入战火之中。

    有时候恐惧与勇气并不矛盾,反而相辅相成。

    “说来,这算是帕尔默的一个特别出众的点吗?”

    耐萨尼尔玩味地打量着帕尔默,帕尔默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确实,很早之前我也发现他这一点了,真的很有趣,”伯洛戈明白耐萨尼尔的意思,站到了帕尔默的身旁,向他展示着,“他就像一种很鲜明的对比物,衬托出我们的异样。”

    “你们又在说什么?”

    帕尔默紧张兮兮的,倒不是觉得伯洛戈与耐萨尼尔要害他,只是单纯地与疯子们保持安全距离。

    耐萨尼尔说,“只是在夸你很有特点。”

    “倒霉吗?”

    倒霉鬼一直是帕尔默的重要标签,

    把他的人生折腾的一团糟,接下来帕尔默不仅要参与决定世界走向的大战中,还要站在战场的核心里,生还率几乎是个位数。

    伯洛戈耐心地解释道,“不,帕尔默,你误解了我们的意思。我们并不是说你像某个特定的人,而是说你的存在很像广义上的人类。”

    帕尔默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像人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是吗?”

    伯洛戈轻轻摇了摇头,“我们确实与人类有所不同……至少在某些方面。”

    耐萨尼尔接过话茬,抬起双手,仿佛在展示自己与人类的区别,“人类啊,是一种极其复杂而又有趣的生物,就像你一样。

    你既有着崇高的理想和追求,又无法摆脱内心的贪婪和欲望,你会为了职责而勇往直前,却也会为了片刻的安逸而选择逃避,你愿意在必要时牺牲自己,但如果让你加班,却比杀了你还令你难受。”

    说到这里,耐萨尼尔顿了顿,总结道,“看啊,帕尔默,你就是一个典型的人类。

    你的存在比我们更加鲜活、有血有肉,你有着人类的优点和缺点,有着自己的情感和思考。相比之下,我和伯洛戈则更像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怪物、异类。”

    伯洛戈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耐萨尼尔的说法,脸上挂着自嘲的笑意,对于自己极端化的异类身份,伯洛戈并不讨厌,相反,他很喜欢这样的标签。

    帕尔默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实话,他有些被绕晕了,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贬低自己。

    算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呢?

    耐萨尼尔忽然拍了拍手,清脆的响声在黑暗里回荡,每一次的声响都像是具备魔力的一次震荡,将周遭的黑暗震撼的摇摇欲坠,破碎不堪。

    他对着黑暗发号施令,“带我们走吧,芙丽雅。”

    伯洛戈看不见芙丽雅,但他知道,芙丽雅听见了。

    召见室的黑暗迅速散去,光芒再一次降临,但映亮的空间,却非伯洛戈熟悉的场景,仿佛在光暗交替的瞬间,他们就已在垦室内挪移了位置。

    如今伯洛戈等人正身处于一处略显陌生的、巨大的机械工厂。

    高耸的钢铁架构和错综复杂的管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头自给自足的机械巨兽,昏黄的灯光在车间内投下斑驳的影子,给整个场景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压抑。

    生产线像一条溪流蜿蜒曲折,无数机械臂在其中忙碌穿梭,精准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和金属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在伯洛戈的耳旁铿锵作响,如同有铁匠近距离锤打着钢铁。

    耐萨尼尔向着两人张开手,骄傲地介绍道,“欢迎来到……铁石之庭。”

    帕尔默的眼中闪过些许的迷茫,在秩序局工作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地方,伯洛戈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铁石之庭的名字很耳熟,他好像在哪份文件里见过。

    机械的轰鸣打断了伯洛戈的思索,在一侧的在流水线上,一块块钢铁和合金零件被精确地送入机械臂的掌握之中,机械臂敏捷地移动着,将这些零件组装在一起,经过一道道的环节,每一个螺丝、每一个弹簧都被精确地安装到位,构造成了一支支威力巨大的武器。

    伯洛戈注视着武器在传送带上流淌,消失在了漆黑的通道之中,不知去向。

    “对于你们来讲,应该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地方吧,”耐萨尼尔注视着高速运行的自动工厂,金属的鸣响加热着他的血,“因消耗资源巨大,这里通常处于沉眠状态,唯有在极度危机的战争时刻,才会被投入启用。”

    经过耐萨尼尔这番介绍,陌生的记忆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变得清晰,他记起

    了这个地方。

    “原来是这吗?铁石之庭。”

    伯洛戈环顾四周,喃喃自语着,“秩序局创立之初,为了应对大规模超凡战争,升华炉芯与学者殿堂联手秘密打造了这处庭室,它们完全由自动化的机械覆盖,只要齿轮轰鸣运转起来,就能按照预设好的设计图,进行大规模的军事生产,为前线提供近乎可怕的军事物资。”

    “想要令铁石之庭从沉眠状态进入高速生产模式,需要庞大的能源支撑,在设计之初,它是由锻炉火山直接供能的。”

    锻炉火山,由升华炉芯创造的宏伟杰作,本质上来讲,它是一座以太熔炉,只是它太过于巨大了,完全镶嵌于垦室之中,犹如一座巨大的活火山,随意吐息的火苗,都足以供应一座工厂的片刻运行。

    耐萨尼尔介绍起了这处隐秘之庭的历史,“但随着秘密战争时期,霸主·锡林的入侵,他一举摧毁了大片的虚域,连带着锻炉火山也沉入废墟区的失控浪潮中,因此,铁石之庭失去了强大的能源支撑,以至于后续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难以唤醒这头沉眠的巨兽。”

    伯洛戈一边聆听着,一边轻轻地点头,秩序局内有数个庭室,曲径之庭、支柱之庭、深巣之庭,就从铁石之庭的命名来看,就足以见识到它在秩序局内的重要性,当初,也因这一重要设施的下线,在秘密战争的大***中,秩序局的作战变得极为吃力。

    “回收废墟区,锻炉火山重新上线后,我们也立刻重新铺设供能管道,令铁石之庭就此回归,”耐萨尼尔继续讲解道,“但因铁石之庭失联太久了,它的许多自动化设备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学者们还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对其进行更迭换代。”

    说是自动工厂,但也只是复杂化的高效流水线,许多关键的位置仍需要人来承担。

    帕尔默看向四周,感叹道,“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啊……”

    这里确实连一个工匠的身影都没有,唯有繁忙的机械永存。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和润滑油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盏炽白的工业吊灯,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打在地上四分五裂。

    整个生产厂都笼罩在一层森严的气氛之中,虽然这里没有硝烟和战火,但每一支武器都是死亡的使者,它们被制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摧毁和杀戮。

    帕尔默看向车间的一角,一排排已经组装完成的武器整齐地排列着,表面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的威力,等待着被封装,运往战场。

    压抑萦绕下,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哦?你们来了啊,是来视察生产情况的吗?”

    帕尔默闻声扭过头去,只见一名芙丽雅从钢铁的丛林中缓缓浮现。她的出现给这片机械的世界增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即便她本身也是一道幽魂。

    芙丽雅来到三人眼前,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头戴着黄色的安全帽。

    随着芙丽雅们逐渐融入垦室的工作体系,她们在职员的工作中所占的比重也越来越大,为了更好地适应不同的工作环境和任务需求,芙丽雅们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变。

    例如,负责不同部门的芙丽雅们都有着各自独特的职装和铭牌,以便人们能够快速地识别她们的身份和职责。

    “带他们看看我们的战争潜能吧,”耐萨尼尔扫了一眼伯洛戈和帕尔默,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自信与骄傲,“让大家在奔赴战场的时候,能够稍微安心一些。”

    “需要向导吗?”

    纤细的声音在空中重叠交织,仿佛有一群鸟儿在狭窄的空间内盘旋、鸣叫。

    伯洛戈抬起头,只见高耸的铁壁上,一个又一个芙丽雅的身影浮现

    出来。她们是这座自动化工厂的守护者,又是掌控者,监管并控制着每一个关键的节点。

    耐萨尼尔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向导,“我带他们走就行。”

    芙丽雅们见状,便悄然归于钢铁的丛林之中,铁石之庭内再一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机械的噪音在不断地回荡着。

    “如各位所见,我们为全面战争已经准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耐萨尼尔自豪道,“这座自动化工厂将持续不断地为我们提供超凡武装和炼金弹药,随后这些物资将被输送至下一个庭室。”

    伯洛戈似乎猜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是深巣之庭吗?”

    耐萨尼尔点了点头,微笑着打了个响指,黑暗再一次将众人包裹其中,又瞬间显现,光暗明灭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深巣之庭的。

    喧嚣的噪音迎面而来,伯洛戈站在护栏后,倍感意外地俯瞰着下方的场景,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后,深巣之庭已经被改造了完全陌生的样子、面目全非,就连伯洛戈也有些认不出了。

    耐萨尼尔讲解着,声音里仿佛泛着火星,“铁石之庭是不息的战争工厂,那么深巣之庭就是我们的运输枢纽了,所有生产出来的武器,都会由武装列车进行运输,交付给我们的盟友与军队。”

    幽深庞大的地下空间内,错综复杂的运输中枢系统展现在眼前,仿佛一座钢铁与火焰构筑的地下城市。

    明亮的灯光勉强穿透泛起厚重的尘埃,形成一片片巨大的光晕,高耸的拱形穹顶下,地面平台上承载着无数条铁轨,它们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向四面八方延伸,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数道火车整齐地排列在各自的站台上,庞大的身躯在激起的尘埃里若隐若现,仿佛沉睡的巨兽,每一节车厢都沉甸甸地装载着货物,里面没有煤炭与矿石,更没有粮食,有的只是肃杀的武器。

    火车头处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炉膛内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为即将到来的旅程积蓄着力量,蒸汽则从各个接口处缓缓泄露,与周围的冷空气混合后,形成一股股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腾,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而神秘。

    站台上,职员们忙碌地穿梭于火车与货物之间,再怎么自动化生产、芙丽雅监工,这种实实在在的工作,还是需要人力完成。

    灯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秩序局早就准备好了?”

    伯洛戈倍感意外地问道,铁石之庭的存在在他的意料之内,可深巣之庭如此巨大的变化,完全出乎他的预计。

    在和平时期,深巣之庭是一处地铁运输中心,依托着深埋在地下的秘密通道,将誓言城·欧泊斯的各个区域牢牢地约束在一起。

    可现在,它突然变了模样,地铁变成了武装列车,铁轨也逐一更换,交通辐射的范围也不止是誓言城·欧泊斯,而是更加辽阔的领域。

    耐萨尼尔微笑着回应,“这是个蠢问题。”

    伯洛戈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这确实是一个蠢问题,无论文明如何变迁,战争似乎永远都是人类历史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它就像是一种顽疾,深深地扎根在人类的本性之中,无论时代如何进步,都无法将其彻底根除。

    焦土之怒并非是一场结束一切的战争,而只是另一场更大规模、更残酷战争的序幕而已。

    自那以后,秩序局就开始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他们不清楚下一场战争的对手会是谁,也不知道战争会在何时何地爆发,但他们深知一点,战争注定会到来,而且每一次都会比前一次更加猛烈、更加残酷。

    耐萨尼尔看着伯洛戈和帕尔默震惊的表情,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奇怪的满足感。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信息将会让两人更加震撼,顿了一下,继续阐述道,“根据决策室的指令,在必要时刻,第一组也会出动。”

    “第一组?”

    伯洛戈和帕尔默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这个消息远比他们之前听到的任何信息都要震撼得多。就连所谓的战争潜力,在这一刻也变得平庸无奇。

    帕尔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耐萨尼尔,“我们这还真有第一组的吗?”

    在秩序局内部,行动组的命名一直是一个神秘而又引人关注的话题。

    除了临时行动组和特别行动组之外,其余的行动组都是按照数字顺序进行命名的,也因此,许多职员都好奇过一个问题。

    秩序局内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第一组?

    耐萨尼尔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的,我们确实有第一组。但是,关于他们的具体情况和信息,我不能向你们透露太多。我只能说,他们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帕尔默仍是一脸的震惊,伯洛戈则想到了些什么,低声问道,“必要时刻,第一组会出现在王权之柱的战场上吗?”

    伯洛戈又说道,“我去过决策室,耐萨尼尔,你知道我在指什么……所以第一组会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耐萨尼尔保持微笑,给出一个含糊不清地回答,“谁知道呢?”

    对于第一组,耐萨尼尔给不出多少信息,伯洛戈觉得他并不是在故意瞒着自己。

    众者。

    伯洛戈猜测,所谓的第一组一定与众者有关,那血肉与机械的扭曲造物里,复制了众多先贤的人格与记忆,以秩序局这种种奇妙的手段,伯洛戈很难不去想,那些平常被当做算力的虚拟人格,在必要时刻,是否会化身杀戮的凶器呢?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希望你们今夜就能出发,”耐萨尼尔说到了正题,“越早出发,留给我们行动的时间越充裕,更不要说,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已经严格封锁了起来,谁也不清楚锡林那边的具体情况。”

    耐萨尼尔开着玩笑,“说不定等你们到那时,锡林已经死呢?”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曾经,锡林已经死过一次了,当这荣光的霸主倒下时,每个人都心怀庆幸,甚至有种莫名的狂妄感。

    但后来的事大家都清楚了,霸主再一次归来,强大依旧。

    锡林不是不死者,但依旧没有人觉得他会死,霸主的强大深入人心,仿佛唯有魔鬼亲临,才能打断他的脊背。

    “既然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已经实施了严密的封锁,那我们又该如何突破防线,深入其内部呢?”伯洛戈的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莫非,就像我之前所提议的,我们只能硬闯,一路杀将进去吗?”

    耐萨尼尔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种方式未免太过粗暴,而且风险极大。你前几天不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一种全新的长距离移动方式了吗?我觉得,那或许是我们的突破口。”

    伯洛戈微微一愣,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说……以太界行走?”

    “正是如此。”

    耐萨尼尔肯定地点了点头,一旁的帕尔默虽然对以太界行走的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但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也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脸色不禁变得有些苍白。

    耐萨尼尔继续解释道,“虽然科加德尔帝国的封锁极为严密,人员无法自由出入,但我们与锡林的情报联系却并未中断,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成功地将一枚实界锚钉送到了锡林的手中。这就是我们的计划的关键所在。”

    他顿了顿,继续详细地阐述着计划,“行动开

    始时,我们会通知锡林,他将操控周边的以太,强行撕裂现实与以太界的屏障,并利用实界锚钉稳定两界之间的通道。

    而你,伯洛戈,将从花园出发,进入以太界,届时,锡林会释放出一道高强度的以太流作为信标,指引你在以太界中的方向。”

    伯洛戈沉默了片刻,这个计划无疑充满了疯狂与风险,但在当前的局势下,这似乎又是他们唯一可行的选择。

    他皱了皱眉,提出了自己的担忧,“我们这边的问题不大,但锡林那边呢?他如此大的动作,势必会引起国王秘剑的注意。”

    “所以你的速度必须要快,”耐萨尼尔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你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锡林的位置,协助他突破国王秘剑的包围。

    同时,你们还需要巩固两界之间的通道,以确保我们的后续部队能够通过以太界行走,迅速进入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对王权之柱发起致命一击。”

    “这简直是疯了!”伯洛戈忍不住反驳道,“一旦我们踏入以太界,就等于暴露在了那些魔鬼的视野之中。”

    伯洛戈在以太界内杀了几个来回,他深知那里有多危险。

    “但你也说过,以太界广袤无垠,只要我们小心行事,他们未必能发现我们,”耐萨尼尔如同一位冒险的赌徒,“而且,帕尔默作为别西卜的债务人,他的存在多少能吸引一些别西卜的注意力。”

    “这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到时候,你、锡林,帕尔默,别西卜的目光一定死死地盯着你们,不会移开半分。”

    伯洛戈一言不发,这计划风险十足,但听起来,似乎又极具可行性。

    “那我们又该怎么处理后续部队的引导问题呢?”伯洛戈察觉到了一处漏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锡林那样,持续释放高强度的以太流作为信标,更何况,这种行为无异于在黑暗的森林里点亮火把。”

    “哦,关于这个,我们升华炉芯已经给出了一套解决方案。”

    另一个声音插入了进来,只见一侧的地面隆起、破裂,滚动的黑暗中,拜莉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谢谢了,芙丽雅。”

    拜莉与带她前来的芙丽雅道谢,接着看向众人,开口道,“为了今晚的行动,我们加班加点把它赶制出来了。”

    她伸出手,握起一枚纤细的长钉,它看起来与实界锚钉有些相像,但当伯洛戈接手时,金属的冰冷触感中,以太畅通无阻地没入其中。

    “暂且叫它不朽长钉吧,经由升华炉芯的反复加工、冶炼,它由特殊的炼金合金打造而成,其效果也非常简单,具备极为强大的耐腐蚀能力。”

    拜莉对伯洛戈说道,“靠它这种耐腐蚀能力,它可以在以太界内长期驻留,不必担心被分解消亡。

    当你们踏入以太界后,可以每隔一段距离,留下不朽长钉作为信标,指引后续部队的前进。”

    “这样吗?”

    伯洛戈摆弄了一下不朽长钉,秩序局很重视伯洛戈从以太界内带回的情报,他提到的种种困难,都在职员们的加班加点下攻克。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帕尔默忽然举起手,像是报告老师的学生。

    “你说……今晚的行动?”

    帕尔默疑惑地打量着拜莉,接着又看向耐萨尼尔,“我们才刚确定什么时候行动的,你怎么提前知道……哦,原来如此。”

    他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耐萨尼尔,你这王八蛋!”

    耐萨尼尔从未听取过两人的想法,原计划就是今晚执行任务,他只是提前过来讲两句,让两人有点心理准备罢了。

    帕尔默茫然地扶着护栏,像

    是下定某种决心般,他突然转身离开,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

    耐萨尼尔一阵心累,帕尔默确实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但他未免也太鲜活了。

    “我要去见沃西琳,”帕尔默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确实和你们这群疯子不一样,我需要准备准备……真该死啊,才分开一会,我已经在想念她了。”

    帕尔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泛起的烟尘中,自筹划战争起,深巣之庭就被火车的泥尘覆盖,怎么都收拾不干净。

    “准备出发时,我会到场的。”

    帕尔默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他胆小……但不怎么怕事。

    “你呢?伯洛戈,要去准备一下吗?”

    耐萨尼尔瞄着伯洛戈无名指上的戒指,每看到这枚戒指,他都会对伯洛戈产生些许的愧疚感。这家伙刚获得了幸福,自己就要把他送往战场。

    “不必了,”伯洛戈淡然道,“我已经休息一夜了,再休息,只会令身体生锈。”

    “那行动开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

    伯洛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拇指用力地摩擦了一下冰冷的戒指,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人的面孔,最终归于虚无。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伯洛戈微笑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第五十一章 救世者

    很奇怪,当将至的战争变得清晰起来,迷雾不再后,伯洛戈的内心不再感到不安,相反,如同一片寂静的死海般,没有丝毫的涟漪。

    暂且告别耐萨尼尔后,伯洛戈直接动身离开了秩序局,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沿着熟悉的道路穿街走巷,用了没多久,他就返回了自己的公寓中。

    伯洛戈轻轻一推,房门向内缓缓打开,室内的空气随即迎面扑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仿佛昨夜的欢聚还未完全散去。

    他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只见沙发上随意地散落着毯子和抱枕,茶几上,半空的薯条袋和几块未吃完的炸鸡块静静地躺着,厨房的水槽里,堆满了还未清洗的碟碗,水龙头下还残留着几滴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

    伯洛戈的视线不自觉看向身下,脚下的进门垫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双鞋子,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和帕尔默的鞋子,但唯独缺少了艾缪的那一双。

    看样子艾缪已经离开了……就在自己离开后。

    今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伯洛戈的脸上时,他从温暖的怀抱中缓缓醒来,侧头望去,只见艾缪依旧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那安静的睡颜如同一个孩子般美好。

    伯洛戈没有打扰她,于是轻手轻脚地起床,在床边留下了一张纸条和一份自己亲手做的早餐。

    离开时,伯洛戈还记得阳光洒在艾缪的脸上,为她的睡颜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穿上衣服,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便匆匆离开了房间,前往秩序局开始新的一天。

    此刻,当伯洛戈再次推开卧室的门,发现餐盘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纸条也被压在了餐盘下。

    伯洛戈拿起纸条,只见上面画着一个简约而可爱的小脸,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再看向床铺,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每一个角都工工整整地折好。

    艾缪不喜欢叠被子,但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严谨的家伙,伯洛戈仿佛能看见艾缪那副认真又笨拙的样子。

    伯洛戈脸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拿起餐盘,将它们放进了厨房的水槽里,接着又拿起压起来的纸条。

    凝视了片刻后,伯洛戈没有把纸条撕碎,又或是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在伯洛戈那特有的仪式感情结下,此刻,他觉得这张纸条也蛮有意义感的。

    就像秋天的第一枚落叶。

    伯洛戈拉开了塞进桌子下的椅背,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一样,茫然了片刻后,他记起自己要做的事,脸上挂起无奈的笑意。

    胸腔微微隆起又下沉,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于伯洛戈来讲,似乎极为沉重,反复地深呼吸后,他才像是鼓起了勇气了,恢复了体力,眼神坚定地伸出手,打开了一旁的柜子。

    在伯洛戈的房间中,这组不起眼的柜子是伯洛戈仅有的、算的上私人物品的东西,从世俗的角度来讲,里面放置的东西并不金贵,毫无价值。

    但它们在伯洛戈的眼中却是独特的,意义非凡。

    伯洛戈喃喃自语道,“说来,有段时间没见了啊。”

    这些东西虽然对伯洛戈意义非凡,但它们就像一段不愿被记起的回忆,尘封的过去,除非刻意需要,伯洛戈从不会主动去翻阅它们,而且在某些时候,伯洛戈就像完全忘记了它们存在一样,仿佛它们从未在伯洛戈的人生里出现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只有在一些特殊时刻,才会忍不住回去过去,纠缠不清。

    伯洛戈以为自己不会这样了,可当听闻今晚自己就要奔赴那最后的战场时,伯洛戈先是感到了一阵不安,而后脑海里就源源不断地浮现起了柜子里的事物……

    “仔细想想,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伯洛戈用力地、坚定地将柜子里的盒子取了出来,神情庄重地将它打开,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几本厚厚的日记。

    阿黛尔的日记。

    它们记录了阿黛尔的一生,也因她的一生,这些轻飘飘的纸张变得沉重无比,如同锻打的铁锭般,坚硬无比。

    自那场雨夜复仇后,伯洛戈就再也没有翻开过这本日记了,就像怕痛般,不愿再次撕开自己的伤口,重临那一切。

    日记之间夹着一张门票,即便伯洛戈已经足够精心收藏它了,但岁月的蹉跎下,门票的边缘早已被时间磨损得参差不齐,如同被岁月无情地撕扯过的记忆碎片,原本鲜艳的色彩也已然褪色,只留下斑驳的印记,低声诉说着曾经的往事。

    伯洛戈总说自己的记忆力很出众,但如今回忆起当年的那些事,一些细节上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然后是一本,厄文的最后之作,被冠以《诗无尽头》的,很遗憾,这本书上并没有厄文的亲笔签名。

    伯洛戈继续翻找着,像是贪婪的巨龙寻觅自己深埋在洞穴里的宝藏,在一个又一个具备“意义”的载体后,伯洛戈于众多宝物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个最具价值的存在。

    那是一条银色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枚精致的圆环十字。

    伯洛戈久久地注视着圆环十字,忽然间,他莫名地笑了起来,这条项链贯穿了阿黛尔的一生,又经过她,传递到了伯洛戈的手中,如同某种传承、生命的延续般,就像溪流般,又淌过伯洛戈的人生。

    圆环十字寄托着太多太多珍贵的事物。

    伯洛戈极为珍重这条项链,生怕它有什么损伤,似乎落在圆环十字上的伤痕,同样也会落在伯洛戈的脑海里,把那段记忆凿的粉碎。

    自雨夜复仇后,伯洛戈就把它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起来,直到今天,才被伯洛戈又一次地戴在身上。

    “真奇妙啊,阿黛尔。”

    伯洛戈低声诉说着,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幽魂对话,并天真地相信,她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在焦土之怒的硝烟中,阿黛尔如同一位英勇的女武神,与伯洛戈并肩作战,共同面对生死,她的存在对伯洛戈而言,既是战友,又是出生入死的挚友。

    在那些黑暗而充满恐惧的日子里,阿黛尔的光芒照亮了伯洛戈前行的道路,让他能够在混乱与绝望中找到一丝希望和力量。

    当战争的硝烟散去,时隔多年,伯洛戈带着疲惫的身体与死寂的心回归誓言城·欧泊斯时,又是阿黛尔再一次拯救了他。

    阿黛尔不再仅仅是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女武神,而是变成了一位温柔、充满母性的存在,如同一位姐姐在看着自己的弟弟,又仿佛是一位圣母在庇护着她的子民。

    即便现在,伯洛戈也很难相信,自己居然真能从那黑暗的日子里站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会一蹶不振。

    “阿黛尔,我想我确实受到了你的祝福。”

    伯洛戈拿起笔,翻开厚重的日记,在它最新的一页上落笔道。

    他写的很用心,落笔用力,文字流畅,仿佛这本日记真的能够打破常理的秩序,让他的心声跨越生死,传达到阿黛尔的耳中。

    “我有了一群不错的朋友,他们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了我支持和帮助,我们一起面对了许多困难和挑战,也一起分享了许多欢乐和成功。”

    伯洛戈回忆起与朋友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幸福,那都是他曾经不敢奢望的。

    “我还与邪异疯嚣、与世界的恶意作战,杀了许多人、许多怪物,我不确定我是否是一个世俗意义下的好人、英雄,但我不在乎那些虚名,直到如今,我依旧确信,我是为了公义而挥剑。”

    “更重要的是,我似乎真的收获了所谓的幸福。”

    伯洛戈的书写停顿了一下,他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枚光耀戒指在微光下闪闪发亮。

    “这种幸福并不是来自于物质的满足或者权力的欲望,而是来自于内心的平静和满足,与世界的联系。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迷茫与彷徨不在,有的只是舍身的一往无前。”

    伯洛戈越写越是感到轻松,仿佛把自身那厚厚的甲片逐一卸去,将自我的内心毫不保留地展现了出来,放置在正午阳光下,精英剔透、闪闪发亮。

    “所以,你对我的期待,我都做到了,”伯洛戈感叹着,“就像奇迹一样,哪怕我自己回顾这一切,仍会感到不可思议。”

    “谢谢你,阿黛尔,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伯洛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宛如过热的机器从排气孔里宣泄出滚烫的废气。

    突然间,伯洛戈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如果刚刚他是一团柔软的血肉,那么现在的他,就像一把坚硬锐利的剑,锋刃上滴着血。

    “阿黛尔,你抚慰了我的灵魂,也是时候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了。”

    伯洛戈眼中燃起了复仇的怒火,但很快,有更多的杂质被投入火中,但火焰没有因此变得杂乱,相反,它变得越发纯粹。

    焰火里燃烧的不止是复仇的狂怒,还有对魔鬼的憎恨、救世的愿景,以及……对美好的捍卫。

    “如今的恐戮之王、真正的初封之王,导致了你身死的罪魁祸首,将世界推向末日的帮凶……”

    伯洛戈轻轻地合上了日记,像是怕吵醒那安睡的灵魂。

    “现在我要去杀他了,作为一名复仇者……一名救世主。”

    伯洛戈准备好了,所以他离开了温暖的房间,与过往的一切告别,戴好了十字圆环,神情庄重,如同出征的骑士,受赦的圣徒。

    ……

    “哦,所以你要去科加德尔帝国了?”瑟雷一脸玩味地看着帕尔默,惊叹道,“那可是个危险至极的地方,你说不定会死在那。”

    “我知道,我知道!”

    帕尔默不安地猛灌了几杯酒,酒精下肚的感觉真不错,麻痹神经、蛊惑心智。

    放在以前,这确实是一种不错的、舒缓压力的方式,可现在帕尔默已经是守垒者了,以太化的躯体足以令他无视掉大多数的毒素与肉体损伤,更不要说酒精这种廉价的东西了。

    帕尔默有试着维持醉酒感,可紧绷的神经令他不自主地提起注意力,也因此,无论他喝下多少的酒水,都会在分分钟内被代谢掉。

    整个人也喝越精神。

    瑟雷拄着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嗯?所以你来这干嘛,和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再交代一下遗嘱什么的吗?”

    帕尔默瞄了瑟雷一眼,反复地深呼吸后,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沃西琳走了吗?”

    瑟雷说,“没有,她还在客房里。”

    昨夜为了给艾缪创造进攻机会,沃西琳想尽办法把帕尔默骗进了不死者俱乐部的客房里,虽然帕尔默很不情愿,但他也确实喜欢和沃西琳相处的时光,只是这美好的时光一结束,帕尔默就迎来了这残酷的消息。

    “好。”

    帕尔默喝掉杯底仅剩的酒水,扭头朝着楼梯间走去,瑟雷望着他的背影发出嘹亮的口哨声。

    踏上楼梯,来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前,一扇扇大门沿着两侧屹立,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帕尔默循着门牌号前进,作为不死者俱乐部的好朋友,帕尔默虽然不是不死者,但他仍凭借着坚实的友谊,在这里获得了一处客房的居住权。

    很快,帕尔默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室内昏暗一片,能听见缓缓的呼吸声,似乎沃西琳还在睡觉,没有起床。

    帕尔默咽了咽口水,沃西琳虽然是他的未婚妻,但沃西琳对于帕尔默而言,实在是太强势了,如同一头狩猎的猛虎,总是藏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

    因此通常情况下,帕尔默都习惯性地躲着沃西琳……但他又依恋着对方,这听起来很矛盾,但又好像他们情侣间的某种小游戏。

    今早,伯洛戈无声地离开是出于为艾缪考虑,毕竟,昨夜艾缪疯狂灌醉了自己,心智算不上太清醒,以她的性子,一旦醒来,多半会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为了让艾缪更好地处理自己的心情,伯洛戈才会离开,留给艾缪一个独处的空间,让她缓一缓。

    帕尔默则不一样了,他一大清早无声地离开,就是为了逃离沃西琳的魔爪,以他先前和沃西琳的相处经验来看,一旦沃西琳醒了,那自己估计就得下午才能到秩序局报道了。

    该死啊,自己就该下午去的,大早上勤快什么啊!

    帕尔默一边懊恼着一边在床上坐下,种种杂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撑爆。

    突然,温暖的手抚摸着帕尔默的后颈,接着,沃西琳的下巴从后面压在帕尔默的肩膀上,脸贴着脸。

    “怎么了?”

    帕尔默一愣,勉强地转了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与他对视在了一起,层层倒映,像是在盯着一面镜子。

    “你醒了?”

    “醒了好久了,”沃西琳松开帕尔默,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只是不想起来而已。”

    “哦……这样啊。”

    帕尔默猜,自己偷偷摸摸离开时,沃西琳就醒了,自己居然还得意洋洋。

    “怎么了?帕尔默,离开时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沃西琳挽住帕尔默的脖子,手肘交叉,包裹感十足,力度适中就是一次温暖的怀抱,力度过大,就是一次致命的锁喉了。

    帕尔默十分顺从地按着沃西琳的力道倒下,两人躺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被子和身体纠缠在了一起。

    “今晚,我将踏上一段可能是最后的旅程……通过以太界,深入科加德尔帝国的腹地,去打那场决定性的战役。”

    帕尔默的眼神空洞,凝视着上方那深邃且无尽黑暗的天花板,他的思绪仿佛随着目光一同漂浮在那无垠的黑暗中,寻找着未知的答案。

    沃西琳默默地拥抱着他,她的存在像是一道温暖的光芒,试图照亮帕尔默内心的角落。

    “如果我成功了,我将成为克莱克斯家族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我的名字将被后世传颂,成为救世的象征。”

    帕尔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如果我失败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的努力、牺牲和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沃西琳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所以你害怕了吗?就像过去那样,面对未知的恐惧。”

    她的呼吸带着一丝丝暖意,轻轻地拂过帕尔默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内心的恐惧。

    帕尔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开口,“是的,我很害怕……我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的声音颤抖着,透露出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但在沃西琳的怀抱中,帕尔默似乎找到了一丝勇气,坦白地面对自己的恐惧。

    “我所害怕的并不是战争本身。”

    帕尔默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道路,“经历了那么多生死考验,即使再胆小的人也会对危机感到麻木,”

    “伯洛戈曾经担心过这样的事情,”帕尔默继续说道,“他害怕自己找回记忆后,发现过去的说自己其实是一个懦弱的人……一个因为恐惧死亡而成为不死者的胆小鬼。”

    “但他后来释然了。”

    帕尔默轻轻地笑了笑,“他说,人类是活在当下的生物,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他不再在乎过去的自己到底是胆小鬼还是别的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眼下勇气依旧,不畏生死。”

    说到这里,帕尔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羡慕他那种能探究本心的能力,我就看不清我的内心,混沌一片。”

    “嗯。”

    沃西琳温柔地回应着,双臂紧紧环绕着帕尔默,仿佛一条柔软的蟒蛇将他紧紧缠绕,然而,她的拥抱并非冰冷,反而透着一股温暖的力量,仿佛要将帕尔默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统统融化。

    “所以,你到底在担忧什么呢?”

    沃西琳轻声问道,声音充满了柔和与关怀。

    帕尔默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迷茫,仿佛陷入了内心的深渊。

    他苦笑着,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我担心,在生死的边缘,我无法成为那个挺身而出的英雄。你知道,沃西琳,我有很多缺点,远远称不上完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伯洛戈他们总是称赞我,说我是个鲜活的人类,有血有肉,比他们那些极端的怪物要强得多。

    但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正因为我是人,所以我会有恐惧、会有犹豫、会受到诱惑,甚至可能会……堕落。”

    帕尔默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无助,渴求着某种支撑和指引。

    机器永远不会出错,但人类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脆弱性。正因为如此,帕尔默时常会羡慕伯洛戈那样的存在,渴望自己也能变得完美无缺,以承担起那份沉重的责任。

    是的,责任。

    帕尔默并不害怕死亡、战争或魔鬼,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帕尔默害怕自己无法胜任,害怕辜负了他人的期望,害怕最终一切都会化为虚无。

    沃西琳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和不安,轻轻地在帕尔默耳边低语:“别担心,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说不定你才是真正的救世主呢?”

    她的话语像是一缕清风,轻轻吹散了帕尔默心头的阴霾,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既温暖又复杂。

    “我?救世主?”帕尔默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冷笑话。”

    ……

    浑浊的黑暗内,耐萨尼尔对着那高耸巨大的阴影问道,“所以贝尔芬格确实是出局了吗?”

    “是的。”

    巨大的阴影下,玛利亚的身影现象了出来,以这虚幻的个体,代表着众者那狰狞可怖的完整躯骸。

    “那她呢?既然贝尔芬格已经死了,作为选中者的她,还具备威胁吗?”

    耐萨尼尔的声音紧张了起来,如今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样紧张了,而这算是其一。

    “你是指现任局长吗?”

    玛利亚脸上浮现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柔和、美好,似乎能让每个与其对视的放下警惕。

    “当然,她安全了,但仍需要一段时间进行检查与净化,虽然贝尔芬格死了,可他的力量仍存在于世,只是换了个主人罢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耐萨尼尔的内心一片空白,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在翻涌,令他那木然的脸庞多了几分颤抖、失控的情绪。

    秘密战争时期,现任局长、耐萨尼尔的爱人,她为了打赢战争,与贝尔芬格血契在了一起,最终她虽然赢过了国王秘剑,但也趋近于死亡,被作为一个独立的外置系统,与众者联系在了一起。

    耐萨尼尔问,“她……她什么时候能接入众者?”

    只要她能接入众者,众者便可以复制她的记忆、人格,虽然是虚拟的,但能再一次看见她,对于耐萨尼尔而言,也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了。

    玛利亚回应,“我们不打算接纳她。”

    耐萨尼尔愣了一下,声音低沉了起来,带着怒意,“为什么?她明明牺牲了那么多……”

    “正因牺牲了那么多,才不能让她与我们同行。”

    玛利亚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令耐萨尼尔冷静了几分后,她又说道,“别忘了,耐萨尼尔,之后我们将出现在最终的战场上。”

    “让她现在接入众者,无异于带她走向更彻底的死亡,而你……同样也难以与她重逢,不是吗?”

    耐萨尼尔沉默了下来,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想反驳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道理。

    一股莫名的绝望感萦绕在他的身上,直到玛利亚再次开口道,“我们打算把她交给芙丽雅。”

    耐萨尼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决策室、众者、第一组……我们打算奔赴那最终的战场,给予我们的敌人迎头痛击。”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黑暗里响起,在玛利亚的身后,一名高大的男人向耐萨尼尔走来,但他却没有发出丝毫的脚步声,仿佛是一头无实质的幽魂。

    “我们有信心赢下这场战争,但我们没有信心能全身而退,一旦众者如果在那最终的战场上陨灭,那么我们需要确保,当新时代来临时,你们有能力维系起一个新的世界秩序。”

    男人站在耐萨尼尔的眼前,阐述着他的计划,“那么芙丽雅就是另一个崭新的、更为先进的众者,而她也将是第一个接入芙丽雅的意识。”

    “所以……她不会死,相反,她会继续活下去,去见证新时代的降临。”

    秩序局初代局长、艾伯特站在耐萨尼尔的眼前,即便是虚幻之身,可他说的话依旧坚定有力。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耐萨尼尔,也是对你一直以来的牺牲,作出的嘉奖。”

    耐萨尼尔一言不发,默默地向后退去了几步,黑暗里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仿佛有情绪决堤。

    渐渐的,那声音远去了,耐萨尼尔不再多言,在黑暗明灭中,自决策室离开,降临至了学者殿堂的花园中。

    耐萨尼尔就像一颗枯朽的死树,而众者这番话,则像是落下的星火。

    野火爆燃,烧起了耐萨尼尔最后的柴薪。

    耐萨尼尔的眼神坚定,带着隐隐的杀意,看向花园的高台之上,伯洛戈与帕尔默居然已经就位了。

    帕尔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手腕间系着他的幸运骰子,腰间插着匕首与细剑,他没有穿着秩序局的制服,而是换上了克莱克斯家的服装,墨绿色的披肩如同展开的双翼,轻轻地垂在了他的身后。

    伯洛戈严肃地站在他身边,笔挺的制服勾勒起他那如钢铁般的身躯,他佩戴的武器并不多,唯有怨咬与伐虐锯斧,与平常仅有的不同是,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脖颈间多了一条项链。

    其余的工作人员早已在此准备就绪,需要的实界锚钉、不朽长钉,也早早就被拜莉运送了过来。

    艾缪和沃西琳站在一边,沃西琳是来送行的,艾缪则是负责之后两界通道的维护,以及协助后续部队进入。

    控制好激动的情绪后,艾缪又变回了那副严谨的工作姿态,最多是在看向伯洛戈时,神色会有些闪躲。

    她也想通过心叠影与伯洛戈一同行动,但这一次她被伯洛戈严词拒绝,与其跟随伯洛戈一起冒险,留在升华炉芯,艾缪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伯洛戈对着耐萨尼尔喊道,“可以开始了吗?”

    耐萨尼尔深呼吸,脸上露出猖狂的笑意。

    “当然,还等什么呢,救世主们!”

    炽白的强光从伯洛戈的眼底爆发,海量的以太从四面八方强行征召而来,掀起惊涛骇浪,压垮现实。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中,一道惊人的裂隙从伯洛戈的身后绽放,幽蓝无垠的以太界撕裂出了一角。

    自此,现实破碎,两界穿行。

第五十三章 熊熊燃烧

    踏上征途前,伯洛戈曾在脑海中勾画出科加德尔帝国战场的惨烈画面,但任由他如何幻想,伯洛戈也料想不到,凝浆之国竟然会演变成眼前这幅令人胆寒的景象。

    整片土地都被赋予了禁忌的生命,扭曲且诡异,每一寸土壤都仿佛被鲜血浸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地表之下,暗河涌动,那不是清澈的水流,而是浓稠的鲜血,它们悄无声息地在地下穿行,滋养着这片土地上无数邪恶的造物,令它们源源不断地从猩红之中孕育而出。

    即使伯洛戈曾借助金丝雀的双眼,远远地窥视过这片被血染红的大地,但只有当他真正站在这里,亲身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气息,才能领悟到这里的残酷与疯狂。

    地狱。

    这个词在伯洛戈的脑海中回荡,这不仅仅是一种形容或比喻,而是对眼前景象最直接、最真实的描述。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疯狂的战争场景,火焰与硝烟交织在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净土,每一寸土地都被战争的铁蹄践踏得支离破碎。

    锡林的身影屹立半空,宛如一尊不朽的天神,散发出威严而磅礴的气息。

    五指轻摇,锡林仿佛乐团的指挥家,引领着一场震撼人心的交响曲,那些被他统驭的秘剑,如同游蛇般灵活地穿梭于大地之间,切割、撕裂,将血肉化的大地划开一道道深邃的疤痕。

    成百上千的血肉造物在这股力量面前崩解、毁灭,它们显得脆弱不堪,被秘剑轻易斩断,化作一片凌乱的废墟,血雾激荡。

    但不出片刻,这些死去的血肉一点点地融入大地之中,就像被这片土地吞食掉了般,消失不见。

    密集的心跳声从大地下响起。

    当猩红的手臂掘开土壤,再一次地从坟墓中爬出时,这些被锡林所斩杀的怪物们,又一次地被孕育了出来,无穷无尽。

    锡林早已习惯了这些怪物那顽强的生命力,没有丝毫的停歇,海量的以太在他的炼金矩阵内翻滚、咆哮,又一次迸发出天神的伟力。

    大地痛苦地颤抖了起来。

    秘能·王权疆域。

    地表的土壤层如同被巨力掀起的铁皮,一角被硬生生地掀开,紧接着,整块土地被撕裂、掀起,仿佛一片飘浮在空中的孤岛。

    一块重达千百吨的大地碎块高高升起,其中还裹挟着无数的血肉造物,锡林再次从容地将其掷出,将这些废墟一并投向山峰之下的茫茫火海之中。

    焰火扰动,鲜血爆燃,接连的血战下,整座山峰已变得坑坑洼洼、破碎不堪,如同一艘摇摇欲坠的船只,即将在暴风雨中彻底解体。

    待爆燃的热浪掠过伯洛戈的脸颊,灼痛他的肌肤时,他才像回过神般,向前走了几步。

    地面突然变得柔软而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挣扎着想要钻出来。

    伯洛戈察觉到了,但并不理会,紧接着,一颗狰狞的头颅猛然从地表下钻出,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口,直接向伯洛戈的脚腕咬去。

    就在怪物的血口即将触及伯洛戈的脚腕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仿佛是一面坚不可摧的湮灭之墙。

    狂躁的以太毫不留情地侵入了怪物的肉体,无情地摧毁着它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斩断每一根神经。

    刹那间,怪物那狰狞的头颅开始剧烈地蠕动,仿佛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痛苦,表皮的血肉迅速枯萎、脱落,显露出内部腐烂的组织,坏死的细胞不断汇聚,形成一片灰色的尘埃,飘散在空气中。

    随着以太的持续侵蚀,怪物的头颅逐层破碎,最终露出了它那森白的颅骨。

    颅骨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化般迅速老化,布满了裂痕和破洞,紧接着,颅骨也无法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崩塌、破碎,与血肉一同化作细腻的尘埃。

    数秒内,这头怪物便彻底消失在炽热的风中,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伯洛戈则依旧目视着前方,坚定地向前,仿佛他刚刚只是踩碎了一枚干枯的落叶。

    “帕尔默,帮助他们守住实界锚钉。”

    伯洛戈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感情,冷漠的就像一块凝结了露水的金属。

    身后的帕尔默僵硬地点了点头,燃烧的火焰与血光把他的脸庞映照得彤红,回首看向两人来时的路,实界锚钉钉在原地,两界的裂隙如同凝固的闪电般屹立在原地。

    锡林已经被围困有段时间了,难以想象这段日子里,他到底经历了何等残酷的战事。

    帕尔默简单地寻觅了一圈,除了伯洛戈和锡林外,这片碎裂的山峰上,他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也不清楚那些侍王盾卫是撤离了,还是在这鲜血的地狱中身死。

    “呼……冷静点,帕尔默,”帕尔默自言自语着,“只是保护好实界锚钉而已。”

    缕缕微风缠绕在帕尔默的身侧,渐渐的,气流强烈了起来,爆发出尖锐的啸鸣声,仿佛有无数的飞鸟环绕着帕尔默盘旋、齐鸣。

    脆弱的地面再一次蠕动了起来,可这一次血肉造物刚刚从地底钻出,高亢的刺耳鸣响便已来到它的身旁。

    如同热刀切开黄油块般丝滑,血肉造物的头颅直接腾空而起,探出的肢体也被搅碎,破碎的肉屑洒了一地,接着如雨水般重新渗入地下。

    帕尔默铁青着脸,攥紧手中的匕首与细剑,自身的场域一点点地扩张,将周遭的领土全部纳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无需帕尔默出剑,那些咆哮的风刃就足以斩杀那些自地狱而来的怪物了。

    全身心的投入下,帕尔默压低了自己的呼吸,整个人紧绷的宛如拉满的弓弦,在他的警戒下,一头又一头的怪物如春笋般钻出,而后皆被荡成了血雾。

    高度警惕下,帕尔默忽然察觉到了一道微弱的呼吸声从不远处传来,他猛地看向呼吸声的方向,一声清脆的铁鸣响彻。

    摇曳的火光中,一具伤痕累累的银骑士出现在了帕尔默的眼前,它停顿在了原地,胸甲处多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那正是刚刚风之刃所凿击出的疤痕。

    晋升为守垒者后,帕尔默的各项能力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其攻击性也变得越发可怖,风刃不止阻止了银骑士的步伐,还打穿了它的胸甲,在那狭窄的凹痕深处,能看见贯穿后的漆黑。

    “银骑士?”

    帕尔默有些意外,没有继续对银骑士发起攻击。

    曾经,银骑士是帕尔默的对手,但如今它成为了自己的盟友,一同协助锡林向着王座复仇,以及……拯救世界。

    只是,令帕尔默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胸甲的裂口下,露出的并非是复杂的机械内构,而是一个漆黑的空腔。

    银骑士跌跌撞撞地向帕尔默走来,它看起来疲惫极了,一个踉跄后,笨重地半跪在了帕尔默的身旁。

    帕尔默听见了藏在甲胄下的呼吸声。

    银骑士开口道,“我记得你是叫帕……帕尔默的,是吧?”

    帕尔默稍稍后退了一步,变得格外警觉,低声道,“好久不见啊,第三席。”

    “哈哈。”

    苍凉的笑声从胸甲下响起,银骑士艰难地挺起了胸膛,大量的废气从其中溢出,带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这一举动似乎让银骑士感觉好了许多,它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架起布满豁口与裂痕的剑刃,谁也不清楚这把剑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才会劈砍成这副模样。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帕尔默好奇道,曾经他的阶位并不高,对以太的感知十分迟钝,可如今他成为了守垒者,许多模糊的东西都变得清晰起来,就例如第三席本身。

    通过对微弱气流的觉察,帕尔默可以确定,银骑士的胸甲内居然传来了模糊的呼吸声,仿佛有某种另类的生物寄宿在这甲胄之下,而那才是第三席的本质。

    “你不会喜欢的。”

    第三席婉拒了帕尔默,但帕尔默仍在言语间观察到了,在那胸甲的裂缝下,一道布满血丝的眼球闪过,扫了自己一眼。

    帕尔默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询道,“侍王盾卫只剩下你了吗?”

    “大概吧。”

    第三席含糊不清地回答着,声音有些浑噩,“很多人都死了,还有许多人撤离了……这是神魔的战场,他们留在这里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帕尔默喃喃道,“这样吗?”

    第三席没有说太多,但帕尔默已从这只言片语里感受到了战事的残酷。

    在锡林的领导下,侍王盾卫一度在数个行省内发起叛乱,并一举进攻到了王权之柱前,如果不是凝浆之国阻拦了他们的步伐,或许锡林已经杀至王座之上了……难以想象,他们这段时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们的工作就是守住它,对吗?”

    第三席看了眼实界锚钉,闪烁的强光把他的视野映照的一片炽白。

    “哦?那这份工作还算挺简单的啊。”

    第三席说着挥起手中的大剑,精准地劈入一侧的大地上,以太震荡,地表下传来一阵阵呜咽的鸣响,那些怪物还未爬出地面,就被第三席震死在了土壤中。

    他尽情地引动着自身的以太反应,力量节节攀升,如同蹿升的火苗,最终停顿在了守垒者阶位上。

    幽幽的叹息声从胸甲的裂痕里响起,第三席抱怨道,“我有尝试过晋升荣光者的。”

    “然后呢?”

    帕尔默引导着飓风,汇聚起来的气流卷起野火,形成一道道致命的火龙卷。

    “然后?没有然后,”第三席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与苦涩,“你也能察觉到,我显然和常人有很大的差异,这种先天的缺陷限制了我。”

    “这没什么的。”

    帕尔默隐隐猜到,平静地附和着,曾经,他们是殊死的仇敌,如今却站在了一起。

    现在,帕尔默有些理解伯洛戈所描述的宏大与渺小了,在这灭世的强敌前,过往的种种仇恨都变得烟消云散了起来。

    “来了!”

    帕尔默高声警告道。

    两人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了起来,长期的围困下,整座赤峰都已经在凝浆之国的腐蚀下完全血肉化了。

    剧烈的地震撕裂着大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的血肉造物从开裂的缝隙中疯狂地钻了出来,它们体形大小与人类相近,数量多如牛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视野。

    帕尔默目睹这恐怖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它们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嘶吼着、咆哮着,仿佛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更令帕尔默感到震惊的是,在这无尽的怪物潮中,居然有那么几头巨型蠕虫钻了出来,它们的身躯庞大无比,犹如一座座肉山在蠕动,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扭曲与邪恶。

    “我们管那种虫子叫掘道虫,”第三席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别看它们庞大可怖,但其实没什么强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地底深处开掘道路,协助凝浆之国进行扩散罢了。”

    话音刚落,第三席虎跃向开裂的缝隙之中,守垒者的力量蓬勃爆发,挥起手中残破的大剑,一剑将一头巨型蠕虫劈成了两半,粘稠的血液飞扬。

    很快,帕尔默就看不见第三席的身影了,但他能察觉到第三席的以太反应,以及金属撕裂血肉的悦耳鸣响。

    第三席去袭杀那些掘道虫了,帕尔默独自一人留在地面上,守卫着实界锚钉,无边无际的血肉造物涌现了过来,帕尔默毫不留手,全力引爆了自身的以太,咆哮沸腾,与从实界锚钉后、自以太界内宣泄而来的无穷以太不断共鸣。

    凝聚、激荡、聚合、迸发!

    帕尔默的炼金矩阵在极限状态下运转,场域也扩张到了极致,秘能如洪水般汹涌澎湃,再无任何保留,全面爆发。

    秘能·风逝!

    帕尔默低喝一声,霎那间,无数的风刃汇聚而来,相互交织、融合,化作一团团致命的气旋。

    在以太的激昂推动下,这些气旋迅速膨胀、狂躁,犹如一条条巨龙般升腾而起,化作撑起天地的龙卷。

    数不清的血肉造物咆哮着、嘶吼着,朝着帕尔默蜂拥而至,然而,它们尚未靠近帕尔默,就被那强劲的风力卷入龙卷之中。

    如同坠入绞肉机般,这些血肉造物在龙卷内,被那重叠缠绵的风刃疯狂绞杀,瞬间化作一片片细腻的肉泥,飞溅在空气中。

    猩红的雾气随之扬起,却又在疾风的吹拂下迅速消散。

    数十道龙卷肆虐而过,所向披靡,掠过山野林间,卷起那丛生的野火,将一片片火海抛向空中。

    无数狰狞的身影在这狂风中挣扎、哭喊,却被无情地掀翻、抛飞,燃烧的尸体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帕尔默屹立在风中,炼金矩阵的光芒在他周身流转,恐怖的狂风领域完美地捍卫住了实界锚钉,维系了两界通道的稳定。

    与此同时,骇人的以太反应自前方爆发。

    在那延绵了数里长的茫茫火海上,伯洛戈提起剑斧,踩着一个又一个的气旋来到了锡林的身旁。

    锡林仍乐此不疲地掀翻大地,托举起一座座恐怖的浮岛,将它们砸向前方的火海之中,见伯洛戈亲至,他的脸上洋溢起一股邪异的笑意。

    不待锡林说些什么,火海的另一端,虎视眈眈的荣光者们向前迈步,咆哮的以太卷起热浪迎面而来。

    伯洛戈从容地劈出怨咬,高浓度的以太裹挟在剑刃,化作一道致命的以太冲击,与热浪对撞,激起一道道冲击波,袭卷向燃烧的大地。

    “国王秘剑怎么又冒出这么多的荣光者?”

    伯洛戈注视着前方步步逼近的荣光者们,声音冷彻。

    “他们不是国王秘剑的人……至少原本不是。”

    锡林慢悠悠地回答着,将手中的又一块巨型浮岛丢了出去,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住了那两名荣光者,随即便在一阵以太的暴动中,被击碎成无数的碎石,哗啦啦地撞击在地面上。

    “这段时间,我与他们多次交锋,还成功击杀了一名荣光者。他的炼金矩阵显得有些陈旧,似乎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锡林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回忆着战斗的细节。

    抬起一块巨石,狠狠地朝靠近的荣光者们砸去,庞大岛屿阴影刚刚遮蔽了他们两人,便被狂躁的以太撕扯成了碎片,无数的坠石如流星般坠落,接连不断的震撼声在夜幕下回响。

    这种攻击方式对那些大规模的血肉造物颇为有效,但在荣光者身上却只能造成一些震撼,而无法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锡林停下了这徒劳无功的攻击,摊开掌心,似乎在召唤着什么,同时,他继续说道。

    “我猜想,他们可能是别西卜在漫长岁月里收集的债务人,就像不死者俱乐部的那些家伙一样。所以,从理论上讲,他们应该属于猩腐教派……”

    锡林的声音突然中断,他无奈地笑了笑,“算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分什么猩腐教派、国王秘剑啊。反正把他们都杀光了,问题就解决了。”

    伯洛戈轻轻地点头,表示认可,说到底,无论是国王秘剑还是猩腐教派,他们都是别西卜的棋子。

    嘹亮的锐鸣声从远处传来,伯洛戈立刻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燃烧的火流星正迅速朝两人逼近。

    当火流星临近锡林时,他一把抓住了炽热的火光,火焰在锡林手中稍微减弱了一些,一把燃烧的火剑显现了出来。

    至高秘剑·芯焰之剑。

    锡林挑衅地瞥了眼伯洛戈,伯洛戈则毫不示弱,手中的剑斧迅猛相交,刺耳的铁鸣之音中,迸发出点点火星,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火星转瞬即逝,在这短暂的交汇中,斧刃与剑锋上的炽热火光爆燃而出,光灼之火疯狂蔓延,恐怖的高温扭曲着空气,形成一道道热浪,令人窒息。

    伯洛戈回敬了锡林一眼,踩着凝聚起来的气旋,跨过燃烧的火海,朝着那奔袭而来的荣光者们拔剑相向。

第五十四章 沉眠者

    在数名荣光者的伟力作用下,高浓度的以太在空中激烈对撞,形成了一股股强大的力量波动,超量的以太轻而易举地颠覆了物质世界,将种种常理压的粉碎。

    伯洛戈于混乱的以太流中挺身前行,眼前两道猩红的身影交替攻击,他没有丝毫的停顿,踏着气旋提起剑斧。

    轰鸣的余音中,伯洛戈与其中一道猩红之影交错,紧接着又一道爆鸣声响起,锡林挥舞着芯焰之剑,在半空中扫出一道流火。

    每一次力量的交汇都会引发一连串的异象,现实也在这重重涟漪下,变得脆弱不堪,濒临破碎。

    违反常理的超自然现象接连降临在这片大地上,先是一股诡异的低温扫过了原本熊熊燃烧的火海,火焰瞬间熄灭,原本焦黑枯朽的废墟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紧接着,雷霆的轰鸣声响彻天际,一道道狂暴的雷霆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碾过了刚刚被冰霜覆盖的一切。

    树木、冰霜、甚至是地面上的碎屑,皆在这雷霆的肆虐下荡成了尘埃,无数细小的尘埃颗粒在空中飞舞,形成了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片刻间,炽热的火海就被战斗的余波震出了一片无火的净土,伯洛戈重重地落地,尾随他的猩红之影也一并降临。

    茫茫尘埃笼罩了两人,随着以太的再度迸发,密密麻麻的电弧在灰尘间纷飞弹射,宛如一串串耀眼的电网,交织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伯洛戈·拉撒路!”

    猩红之影高声唤出了伯洛戈的名字,他从容地穿过电网,以太环绕喷发,掀起一股股强烈的气流,将周遭的蒙蒙尘埃清扫的一干二净。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猩红之影继续说道,“据说,你和锡林是这个时代最强的两位荣光者。”

    对于对方能喊出自己名字这件事,伯洛戈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阴沉着脸,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警惕地攥紧剑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外貌与神态。

    他有着一张难以辨认年龄、也没什么特点的脸庞,浑身上下被一件猩红的长袍紧紧包裹,裸露出的头颅与手臂上没有丝毫的毛发,皮肤则如同最上等的瓷器一般光滑白皙。

    引人注目的是,在这般光滑白皙的皮肤上,刻画满了复杂的猩红刺青,这些刺青不止覆盖了手臂,就连头颅也一并画满。

    刺青蜿蜒曲折,仿佛一条条鲜活的血脉,在男人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每当他引动以太时,炼金矩阵的轨迹便会与这些刺青完美重叠,仿佛二者本就是一体。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影仿佛被映照成了一片无比新鲜的血色,充满了禁忌与不详。

    “不必在意他说的话,你只管把他当做一头强大些的血肉造物就好。”

    锡林的声音从伯洛戈的头顶传来,下一刻,锡林的身影于以太滚动的风暴中显现,迅速地降临到了伯洛戈的身旁,但他未脚踩大地,仍保持一定的悬空。

    散落出去的秘剑们逐一折返了回来,它们重新拼接在锡林的身后,再次变成缓慢旋转的剑之环,与此同时,另一道猩红之影也从以太乱流之中冲出。

    两道猩红之影并肩站在一起,伯洛戈意外地发现,两人居然具备是相似的面容,就连身高与体形都没有多少的差距,像是双胞胎兄弟,又好像是无言者那样批量复制的诡异存在。

    伯洛戈疑惑道,“他们到底是什么?”

    “来自旧时代的强者们,他们为了活下去,成为了别西卜的债务人,”锡林冷漠无情地说道,“而他们达成不死的方式,就是沉眠于凝浆之国中,任由那些扭曲的血肉改造着自己的躯骸,直到成为最完美的血肉生命的状态……也就是眼前这副样子,别西卜把他们称作沉眠者。”

    伯洛戈默默地点头,每头魔鬼都在准备着末日之战,为了那一刻的决胜,他们提早千百年,就开始了布局与积蓄力量。有这样的储备力量出现,倒完全在伯洛戈的意料之中,毕竟类似的事,他已经在永夜之地的大战里经历过一次了。

    “经过长期深入肉体与灵魂的改造,令他们的炼金矩阵优化了不少,虽然落后了当今的时代,但也无需笨重的不朽甲胄进行加持。”

    经过这段时间的对峙,锡林对于这些存在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了解,他继续介绍道。

    “和你对话的那位,是灿影的瓦拉迪,他活跃于百年之前,曾跟随初封之王,参与了科加德尔帝国的建国之战,他算是开国元勋之一,至今他家族的血脉仍在科加德尔帝国境内流淌……但他的子嗣们,应该从未想过,他们的先贤仍活着,并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魔鬼。”

    瓦拉迪露出夸张、扭曲的笑意,对于锡林言语里的暗讽,他毫不在意,甚至说,瓦拉迪居然把这视作一种赞誉。

    “说到底,人这一辈子,终究是要自己过的,就算有再多的子嗣,他们又与我何干呢?”

    瓦拉迪说着摊开了掌心,一枚枚闪烁的光团在他的手中孕育,如同一颗颗微小、灿烂的星辰,璀璨美丽,但又散发十足的威胁感。

    锡林接着说道,“另一个沉默不语的,是被称作死寂之鬼的库兹马,他算是比较年轻的沉眠者,活跃于大约五十年前。

    他曾在科加德尔帝国境内掀起过数个行省的暴乱,导致数万人的死亡,我一直以为他被当时的国王秘剑斩杀了,看样子,他是与别西卜做了交易,苟延残喘了下来。”

    死寂之鬼依旧一言不发,就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同样,他的炼金矩阵也激荡了起来,阵阵压抑的死意从他的身上缓缓释放,如同死神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还有一个家伙,我就不多费口舌了,反正他也已经死了。”

    锡林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一手握持着焰心之剑,另一只手则从身后的剑之环中取下了血移之剑。

    他问道,“你选哪个?”

    伯洛戈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征兆,向前劈出一道曲径裂隙,而后,他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死寂之鬼的身后。

    见伯洛戈作出了抉择,锡林也挥舞着血移之剑,斩出了一道猩红十字。

    不详的光芒从灿影的身侧裂开,他果断地掷出了手中的微小星辰,激射向那猩红十字的中央,但锡林并未从那禁忌的光芒中走出。

    锡林依旧站在原地,而他身后的剑之环已再次裂解,齐齐地射入猩红十字之中,从灿影的眼中绽放,直抵他的咽喉。

第五十五章 荣光者们

    秘剑们犹如破空而至的箭矢,一连串的爆鸣声不断,裹挟着荣光者们强大的以太力量,从各个角度无情地封锁了灿影的避让空间,化作一个绞杀的囚笼,交错斩下,带着凌厉的杀意,试图将灿影彻底粉碎。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灿影却猖狂地大笑起来,眼中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闪耀着一种另类极致的狂喜。

    灿影的身体高度以太化,浑身的血色迅速转换成璀璨的辉耀色彩,整个人化作了一颗燃烧的星辰,散发着炽热而耀眼的光芒。

    “太慢了!锡林!”

    灿影的声音略显失真,在战场间响彻。

    他以超越想象的急速,瞬间冲出了秘剑的封锁,犹如一道疾驰的流星,朝着锡林当头撞去,似乎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这一击之中。

    锡林从容地后撤,步入一侧绽开的猩红十字之中,开裂的曲径裂隙迅速收拢闭合,将锡林的身影吞噬。

    灿影所化的致命的流星,扑了个空,闪烁的电弧击穿了空气,他没有继续沿着惯性向前,而是违背了物理定律般,没有丝毫的迟钝,以极为稳定的姿态,直接停留在了锡林刚刚所处的位置上。

    璀璨的光团重新凝聚成血色的身影,灿影回过头,发现锡林已经从猩红十字中走出,出现在了他刚刚所处的位置,两极转换般,他们瞬间置换了位置,让灿影的攻击落空。

    “你在躲什么呢!”

    灿影的挑衅声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和狂热,手中凝聚起一颗颗微小的光点,就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蕴含着毁灭的力量。

    身体迅速地旋转,灿影犹如陀螺般,将手中的光点甩向锡林,光点急速向前,拖曳着刺眼的尾光,宛如一道道疾驰的光束、切割时空的利刃。

    光点的速度之快,简直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在即将命中锡林的前一瞬间,这些微小的光点骤然爆裂开来,化作成百上千道细碎的光线,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光之暴雨,无情地倾泻而下,将锡林周围的一切瞬间点亮。

    刺眼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每一道光束都仿佛是一头愤怒的光蛇,在空中疯狂扭动、穿梭,寻找着猎物,带着毁灭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枚光点从锡林的身侧掠过,轻轻地触碰到了大地,就在那一瞬间,仿佛一团烈性炸药被瞬间点燃,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一股炽热的冲击波腾空而起,周围的泥土和碎石被瞬间掀飞,形成一处可怖的凹坑。

    紧接着,更多的光点从天而降,带着毁灭的威势,狠狠地砸向地面,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一团耀眼的火团升起。

    脚下这片好不容易熄灭的无火之地,再一次被映照得如同白昼,火光冲天,热浪滚滚。

    “哈哈哈!”

    灿影扭曲的狂笑声不断,他反复凝聚起光点,自身犹如一座炮台般,持续不断地向锡林投射着致命的光点,宣泄着毁灭与狂怒。

    冲击波在空气中四散溅射,犹如暴雨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涟漪在空气中扩散,形成一道道狂暴的气流,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

    锡林的身影在这场光之暴雨中已经完全被包裹,消失在了无尽的火海之中,那些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像是死神的嘲笑,在天地间回荡不息,宣告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

    咆哮的以太反应自连续爆炸的火海中升腾,强劲的以太冲击粗暴地分开了火海,锡林的身影于光焰之中显现,残破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超越想象的统驭之力环绕在锡林的身旁,它们一致对外,形成了一个笼罩自身的斥力场,无论是爆炸还是焰火,亦或是渺小的灰尘,它们尽数被拒绝在外,触及不了锡林半分。

    锡林握持着芯焰之剑与血移之剑,其余的秘剑停止了环绕,悬浮在他的身侧,犹如守卫君主的禁卫们。

    见此情景,灿影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伸展在胸前,掌心之中,密密麻麻的光点开始汇聚,像是夜空中的繁星被吸引而来。

    这些光点逐渐凝聚成较大的一枚光球,表面流转着璀璨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无穷的能量。

    灿影的眼神中透露出兴奋和狂热,他再次将光球压缩,直至它变成了一颗微型的白昼,被他牢牢握在掌心里。

    “再来!锡林!”

    灿影兴奋地大叫着,调动全身的肌肉,将力量汇聚于掌心,然后倾尽全力地向前推手。

    微型白昼缓缓脱离他的掌心,开始向前飞行。

    起初,它的速度很慢,但随着距离的拉远,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自身也在急剧膨胀,转眼间,它就化作了一颗数米宽的巨型光团,犹如一颗小太阳般耀眼夺目。

    锡林抬头望着那骇人的巨型光团,眼中平静一片,不紧不慢地挥动了手中的血移之剑。

    随着血移之剑的挥动,数十米长的猩红十字凭空绽放,宛如一道巨大的伤口撕裂了虚空,与此同时,一排排尖锐的荆棘自剑柄之上刺出,贯穿了锡林的掌心,大口吮吸着他的血液。

    猩红十字轻而易举地将巨型光团吞没其中,把它拽入了虚无的曲径空间内,光芒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在战场的另一端,又一道猩红十字绽放开,紧接着,它将巨型光团吐了出来,巨型光团缓缓地下落,与大地上无数蠕动的狰狞之影接触。

    刹那间,仿佛一颗璀璨的星辰在虚空中炸裂开来,先是一道刺眼至极的光团,其亮度将天地瞬间映成了黑白两色,万物在这强烈的光芒下都失去了色彩,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一刹那的辉煌所定格,时间也就此静止。

    无声寂静中,恐怖的冲击波从爆炸中心横扫而出,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大地,途径的一切事物,无论是枯朽的残骸,还是嗜血的血肉造物们,都在瞬息间被蒸发成虚无,唯有细腻的尘埃荡漾。

    巨大的蘑菇云在爆炸的中心缓慢升腾而起,气流的顶端不断翻滚着浓密的烟尘和碎片,被燃烧的天地映成了血淋淋的鲜红。

    “真美啊……”

    灿影望着自己的杰作,自恋地赞扬着。

    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锡林,灿影接着感慨道,“你确实是当世的最强者之一了啊,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你还是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连汗都没流吧。”

    “怎么,你害怕了?”

    锡林大步而来,凭借着强横的统驭之力,与伯洛戈一样,脚踩着一个又一个的气旋,踏空而来。

    “害怕?”

    灿影笑了笑,以太的电弧在他的体表闪烁扭曲,一颗又一颗的光点在他周身浮现,“你好像一直把我当做了怕死的胆小鬼吧?”

    “难道不是吗?本该顺应死亡的人却没有死,宁愿把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也要固执地活下去。”

    锡林松开了带血的血移之剑,荆棘从血肉中拔出,锋利的尖端刚刚脱离掌心,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便自行愈合。

    血移之剑悬浮在了锡林的身侧,腾出来的空手拂过一把把秘剑,锡林将不动之剑从其中抽出,牢牢地紧握在了手中。

    双剑在身前交叉,锡林那副微妙的松弛感变得紧绷起来,如同一张拉满的劲弩。

    “怎么会呢?”灿影摇摇头,为自己辩解道,“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这么一个念头,你难道不觉得有些太悲哀了吗?”

    锡林略感惊讶地看着灿影,进攻的步伐也随之慢了下来,他想听听灿影还要说些什么。

    “仔细地想一想啊,锡林,人为什么要怕死呢?”

    灿影露出那副夸张的笑意,配合他那遍布脸庞与头颅的血色刺青,整个人的神态显得格外癫狂。

    锡林没有回话,高浓度的以太环绕在他身旁,闪烁的流光把他的脸庞映照的模糊扭曲了起来,难以辨认。

    见锡林这副沉默的样子,灿影故作惊讶道,“天啊,锡林,你难道完全没有思考过这种事吗?”

    很奇怪,灿影这个看起来痴迷于战斗的疯子,一时间居然也与锡林一样,暂时停下了攻势,就连周身环绕的光点,也随之熄灭了不少。

    “锡林!”

    灿影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每个人都害怕死亡,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作为生命的终结,死亡就像一个神圣又残酷的仪式,悬在每个人的头顶,让我们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锡林默然听着,死亡,那个无法亲身体验的未知领域,确实让每个人都感到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不仅仅是对生命终结的害怕,更多的是对死后未知世界的迷茫和不安。

    “生命之所以宝贵,”灿影继续说道,“是因为它能够让我们感受到世界的丰富多彩,体验到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而死亡,则意味着这一切体验的终结。”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死亡的无奈。

    锡林终于开口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灿影笑了,那笑容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我想说,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是对某些东西有着过于痴狂的追求,可一旦死了,我们就再也无法追逐这些东西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在这场厮杀中找到了某种存在的意义。

    “活着是一切的前提,只有活着,我们才能继续追求我们的欲望,所以,我绝不会让自己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锡林搞不懂,“那你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灿影露出真挚地笑意,纯粹的欲望。

    “正是眼下的一切啊。”

    灿影重新调动着力量,一颗颗闪烁的光点在他的身边凭空凝聚,以太高度压缩,犹如漫天的萤火,在夜空中跳跃飞舞,散发出美丽而危险的光芒。

    “我曾追随初封之王,历经无数的战火,攻破了一座座的城池,杀过成群的敌人,驰骋沙场,开疆拓土,建立了如今的科加德尔帝国……”

    灿影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自豪,回忆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隔阂,将那些辉煌的过去重现眼前。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可怖的以太反应自他的体内释放而出,节节攀升的力量仿佛要冲破天际的束缚。

    灿影的整个躯体在这过量的力量影响下,开始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的肌肤逐渐变得通透起来,仿佛化作了璀璨的流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的欲望的是建功立业,但当帝国建立的那一日,面对着千万民众的欢呼时,我并不感到开心,反而悲伤极了……新秩序的诞生意味着混乱的终结,也意味着我的战争生涯的结束。”

    灿影故作伤感地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失落。

    下一秒,灿影的眼神中闪烁起狂热的光芒,“那一天,我忽然明白了,其实我就是头嗜血的疯子,我渴望的是战争、厮杀、决斗,我寻求的是与更强者的拔剑相向,在生死之间寻找那一线生机,而不是过什么狗屁的安宁生活!”

    无数的光点骤然齐射而出,编织成一束束绚丽的光束,犹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带着毁灭的气息扫向锡林。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锡林没有丝毫的惧色,更没有避让,他反过来加速向前冲去,身形宛如鬼魅一般在这光之暴雨中穿行,每一次都巧妙地避开了光束的轨迹,片叶不沾身。

    锡林与光点擦肩而过,一连串的光团自他身后的大地上起爆开来,爆炸的轰鸣声响彻天际,冲击波裹挟着热浪从身后袭来。

    一部分的光点与地面撞击爆炸,但仍有一部在灿影的引导下,硬生生地拐出了近乎直角的弧度,朝着锡林的背后折返而来。

    大地猛地颤抖了一下,一面高达数十米的石墙拔地而起,拦截在了光点行进的路径上,轰鸣的爆炸声再次响起,震颤的咿呀声中,石墙轰然倒塌,无数的碎石飞溅而出,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尘埃之中。

    “太棒了!锡林,感谢你实现了我的愿望啊!”

    灿影叫嚣着,锡林的出现,令他这近百年的寂寞与压抑于今天终于得到了完全的释放,眼下,锡林越是强大,灿影越是欣喜若狂,将这场战斗化作狂欢。

    与灿影同样狂喜的,还有奔驰于火海之中的死寂之鬼,随着他的秘能展开,他的周身都被一团漆黑的迷雾笼罩,这股黑雾仿佛能湮灭一切的事物般,无论是焰火还是以太,只要接触片刻,就会被它侵蚀殆尽。

    这股诡异的腐蚀之力不止局限于黑雾,就连死寂之鬼的身体也是如此,他仅仅是踩踏在燃烧的地面上,便令焰火熄灭,土地枯萎,连带着那些试图爬出地下的血肉造物们,也一并化作一具具的枯槁。

    伯洛戈紧随着死寂之鬼的步伐,在厮杀这件事上,双方都各外有默契,彼此拉开了距离,避免这令人欣喜的决斗,变成一场双方的混战。

    死寂之鬼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周遭的火焰摇曳了两下,完全熄灭了下去,雾蒙蒙的黑暗覆盖了整片区域,唯有他那双泛着绿光的双眼,如鬼火般在阴影中跳动着。

    见他停下,伯洛戈也停止了追逐,他迎面而站,一言不发。

    两人都这么保持着沉默,一动也不动,过去了足足有十几秒后,死寂之鬼才缓缓地张开了口,声音嘶哑,像是风穿过破损的窗户。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选我为对手,”死寂之鬼问道,“只是随便选一个吗?”

    “不。”

    伯洛戈摇摇头,握住伐虐锯斧的手,松开后又握紧,反复了几次后,将它牢牢地攥住。

    “我只是觉得那个被称作灿影的家伙废话很多,而你比较安静,没那么吵,”伯洛戈理由荒诞又合理,“我这人不太善于言辞的。”

    鬼火下传来两声冷笑,他说,“是吗?我觉得他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和我活下去的理由相似……”

    伯洛戈冷冷地打断了他,“你活下去的理由,关我什么事。”

    话音未落,伯洛戈猛地向前踏步怨咬裹挟着光灼之火,爆发出一道骇人的热浪袭来。

    死寂之鬼怎么也没想到,伯洛戈动作如此果断,他也唤起自身的以太,主动地向前疾驰,至于那道滚烫的热浪,他仅仅是伸出惨白的双手,尚未触及,热浪便被他自身那股瓦解、腐朽之力抹除的一干二净。

    焰火离散,一把嗜血的斧刃迎面而来,死寂之鬼侧身躲过,但身体仍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点点的血沫飞溅,打在了伯洛戈的脸上,腐蚀出了一个个微小的血洞。

    死寂之鬼看向那把怪异的斧刃,不知何时起,它已经活了过来,扭曲的皮革缠绕进了伯洛戈的手臂之中,斧刃尽情地伸展开裂,锯齿状的利刃将它的杀伤面积扩大了数倍。

    伯洛戈的攻势没有丝毫的停顿,无视身上的痛苦,身形如风,欺身而近。

    手斧带着凌厉的风声再度挥来,直劈死寂之鬼的头顶,死寂之鬼不闪不避,单手抬起,竟生生接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交错的锯齿刃咬食着他的手臂,可那无往不利的锋刃,却在与其皮肤接触的瞬间,就开始了衰败、锈蚀,但即便这样,这粗糙的钢铁,仍一点点地咬开了他的血肉。

    “源罪武装?”

    死寂之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身经百战,对于源罪武装也有一定的了解,瞬间便调整了策略,借势回旋,惨白的手刀带着滚动的黑雾扑向伯洛戈。

    如此近距离之下,黑雾之中极具腐蚀力的以太刮过伯洛戈的脸颊,他的整张脸眨眼间便腐烂衰败了起来,大块大块的血肉脱落,露出带着血丝的骨骼,一枚眼球也枯萎了下去,留下一个凹陷的深坑。

    死寂之鬼发出一阵冷笑,他的以太具备极为恐怖的腐蚀性,不止可以侵蚀物质,就连以太也是如此,因此,伯洛戈的以太防护与以太化,在他的力量面前毫无用处。

    “仅此而已吗?”

    冷冰冰的嘲笑声响起,仅仅的数秒的时间,伯洛戈那张腐烂的脸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死寂之鬼可以抵消以太化,但他妨碍不了伯洛戈的不死之身。

    伯洛戈再次向前,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火剑随之挥出,缠绕的火焰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直取死寂之鬼的咽喉。

    死寂之鬼的身体诡异地蠕动了起来,剑刃轻触,他整个人的身子便如烟雾般溃散开了,一缕缕黑雾纠缠在了一起,袭卷过伯洛戈的身体,试图腐蚀他的衣物、血肉,将伯洛戈置于死亡之潮中。

    以太的辉光填满了伯洛戈的眼底,他能感受到,死寂之鬼的以太正无孔不入地侵向自己的身体,但死寂之鬼殊不知,伯洛戈也在反过来侵略向他。

    秘能·统界驭世!

    可怖的腐蚀之力与暴戾地侵略之意交织在了一起,伯洛戈的躯体迅速地腐烂、溃败,但笼罩住他的黑雾也在剧烈颤抖了起来。

    死寂之鬼察觉到了伯洛戈对其的入侵,矩魂临界的防线,连续遭到猛烈的进攻,开战前,他早已从别西卜的手里,得到了伯洛戈的情报,魔鬼们将伯洛戈描述的很强大,但未想过他的秘能会如此诡异。

    黑雾重新聚拢了起来,死寂之鬼的身影再次凝实,就在这时,伐虐锯斧脱手而出,血淋淋的皮革连接起了斧柄与伯洛戈的手臂,将攻击范围延展了数米。

    挥起横扫千军之势,砸向死寂之鬼的双腿,死寂之鬼如同铁柱般矗立在地,斧刃撞击在上面,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

    伯洛戈的攻势可怖,但死寂之鬼凭借着强大的以太保护与腐蚀之力,仍能在一定程度上豁免伯洛戈的攻势,可即便这样,死寂之鬼依旧感到躯体上传来一阵刺痛。

    两股以太再次碰撞在了一起,一举一动扭曲着现实,乃至物质界逐步崩溃,空气中爆裂出一道道以太界的幽蓝裂隙,持续一两秒又再次愈合。

    两人的战斗越发激烈,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伯洛戈攻势如潮,手斧与火剑在他手中如同活了一般,忽左忽右,上挑下劈,每一击都足以致命,然而死寂之鬼却像是一座山,任凭风浪如何凶猛,他自岿然不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伯洛戈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的攻击虽然迅猛,但已经没有了起初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而死寂之鬼则越战越勇,滚滚黑雾激荡而起。

    终于,再一次激烈的交锋后,伯洛戈露出了破绽,死寂之鬼的眼中精光一闪,双手猛地推出,将伯洛戈手中的火剑震开。

    死寂之鬼一步踏前,单手成爪,抓向伯洛戈的咽喉,试图一击扭断他的脖子,可就在快要触及之时,死寂之鬼的身子僵硬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先前战斗中,死寂之鬼体内传来的隐隐痛意于这一刻全面爆发,犹如千万根锋利的钢针打入体内,摧残着神经,几乎要令人昏厥过去。

    死寂之鬼不可置信地看着伯洛戈,“怎么……回事?”

    “你还没意识到吗?”

    伯洛戈从容地举起火剑,轻轻地顶在了死寂之鬼的喉咙处,剑刃微微刺破血肉,滚烫的火焰灼烧着黑雾与他的肌肤。

    因别西卜强化过沉眠者们的躯体,死寂之鬼除了以太化外,也具备着极强的血肉之力,在持续的烧伤中复生着。

    伯洛戈的声音很轻,像是念出了一段咒语,“你已经千疮百孔了啊。”

    先前每一次命中死寂之鬼时,伯洛戈都有那么一缕以太如长钉般,钉入了死寂之鬼的体内,它们具备极强的侵略性,虽然不足以摧毁矩魂临界,也也足以在其上留下一道轻轻的划痕。

    每一次攻击都会钉入一枚长钉,每一枚长钉都是一道纤细的划痕,一道道划痕汇聚成足以撕开矩魂临界的裂纹,数不清的裂纹遍布他的身体,长满了矩魂临界。

    “理论上来讲,我和锡林植入的是同一套炼金矩阵。”

    伯洛戈看了眼锡林与灿影的战场,和伯洛戈这种致命的近身搏杀相比,他们两人的战斗要声势浩大许多,璀璨的光点映亮了大半的天空,接连的爆炸中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浮起、投掷。

    “只是,我和他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

    伯洛戈说着,将火剑完全刺入死寂之鬼的咽喉,同一时间,入侵的以太全面引爆,它们犹如埋进城墙中的雷管,火花一闪,将这高耸坚实的高墙轻易地爆破成了一地的废墟。

    矩魂临界全面破碎,炼金矩阵再无任何防护。

    死寂之鬼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了伯洛戈,任由他的以太涌入自己的炼金矩阵内,肆意地破坏、阻断,一道道致命的魂疤接连绽放,把繁琐复杂的路径摧毁的支离破碎。

    “你怎么……能具备这样的力量呢?”

    死寂之鬼不明白,别西卜与玛门确实拥有着伯洛戈的情报,但这一情报也只局限于伯洛戈守垒者时期的了。

    自伯洛戈晋升为荣光者后,所有与他交过手的凡性之物,似乎都被他杀死了……哪怕吞渊之喉也是如此。

    与伯洛戈的战斗中,没有目击者,也无人能将伯洛戈真正的恐怖详细传达给他人。

    伯洛戈向死寂之鬼扯出一副轻蔑的笑意,火剑横斩,将他的头颅整个切下,而后伐虐锯斧沿着脖颈断面的狰狞伤口奋力劈下,将他的胸膛完全击垮,连同脊柱一并折断。

    暴虐的以太引爆了死寂之鬼每一寸的炼金矩阵,彻底剥夺了他的凡性之力,从微观层面断绝了他全部的生机,哪怕魔鬼赐予他的祝福,也无法挽回他的衰败。

    死寂之鬼的残躯重重地倒了下去,柔软的土壤下伸出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血肉造物们抓住了死寂之鬼的尸体,奋力地将它拖拽进了地下。

    骇人的咀嚼声从伯洛戈的脚下传来。

    伯洛戈轻舞了一下剑斧,怨咬之上的焰火熄灭了下去,而伐虐锯斧则传来一阵饱食的欣喜感。

    死寂之鬼确实很强,但他很倒霉,遇到了伯洛戈,经过与一众强者的对决后,伯洛戈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统驭之力,比起像锡林那样掀起震天动地的骇人之力,它更倾向于……针对凝华者本身。

    自此,荣光者也将倒在伯洛戈的手下。

    想到这,伯洛戈看向锡林与灿影交战的方向,恐怖的以太涟漪如一重重的浪潮般扫过大地。

    两个身影在半空中互相追逐着,碰撞、分离,再次碰撞。

    “真畅快啊!”

    在灿影的狂笑声中,数不清的光点从他的身后凝聚,连绵成了一双光之翼,每一次的振翅舞动,都有大量的光点袭向锡林,引发一重重的爆炸。

    起初锡林还能凭借着矫健的身姿躲避,但随着他与灿影距离的拉进,留给他的躲避距离急速压缩。

    大片的光点犹如一片灿烂的繁星,以惊人的速度迎面而来,要将锡林吞噬其中。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锡林没将双剑交叉在身前,凝聚出强大的统驭之力,这股力量环绕着他的周身,形成一个无形的防护罩,再一次加固了那排斥的力场。

    第一枚光点贴近了锡林的身体,但在以太互斥与统驭之力的作用下,它的路径开始颤抖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的阻碍,随即,光点稍稍偏移了方向,被用力弹开。

    光点落入了远方的火海,掀起一片赤红的火光。

    紧接着,更多的光点接踵而至,但它们都无法突破锡林的防护罩,锡林的周身就像覆盖着一层无形的装甲,这些光点就像疾驰的弹头一样,被轻而易举地弹开。

    两股以太力量在空中激烈对撞,爆发出耀眼的火花和电弧,仿佛是弹头与装甲间的激烈碰撞。

    每一次对撞都是对锡林防御的一次消耗,高频且沉重的打击下,锡林的防护罩很快便出现了裂痕,它们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让整个防护罩变得岌岌可危。

    “这样如何!”

    灿影找准机会,身形扭曲成一颗狂暴的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朝着锡林袭来,同时,环绕在他身旁的光点们也一并发起冲锋,犹如万箭齐发,涌向锡林。

    锡林冷冷地注视着灿影,而后天摇地动。

    一道道数十米高的巨型石墙拔地而起,上面挂满了血肉与扭动的血肉造物,逐次遮掩住了锡林的身影,与此同时,锡林的以太强度也迅速衰弱了下去。

    锡林没有力竭,而是用以太遮蔽掩护住了自己的以太反应,消失在了巨型石墙构筑的迷宫之中。

    灿影丢失了目标,但仍一头撞穿了巨型石墙,它如同一座被拦腰截断的高塔,阵阵悲鸣声中垮向血肉的大地。

    “锡林,你在哪呢啊!”

    对锡林的一味回避,灿影并不感到愤怒,决斗理应是这样的,用尽阴谋,不择手段。

    巨石墙壁的坍塌忽然停了下来,那些本该坠落的巨石逐一悬浮在了空中,而后加速上升,砸向半空中的灿影。

    灿影兴奋道,“来吧!”

    数枚光点迎向袭来的巨石,又一阵阵爆炸后,将它们炸的粉碎。

    无边无际的碎石挥洒,但就和先前一样,它们没有坠落,而是仍在持续不断地上升,翻腾飞舞。

    越来越响的轰鸣从四面八方响起,灿影环顾四周,只见那一道道立起的巨型石墙,纷纷朝着自己倒塌了过来,遮天蔽日,犹如灭世的浪潮。

    灿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的瞬间,整个人扭曲成疾驰的流星,将靠近的巨型石墙一一撞碎,尾随在他身旁的光点们也全部释放了出去,宛如轰炸机般,无差别地毁灭触及的一切。

    滚滚浓烟笼罩中,灿影的疾驰逐渐变缓了起来,全身以太化确实是一种不错的手段,但对其自身以太的消耗也很巨大。

    即便与别西卜签订了血契,经由凝浆之国改造了躯体、优化了炼金矩阵,但灿影依旧与锡林有着实质上的差距。

    灿影不因这份差距感到敬畏,反而觉得这对自己而言是一种有趣的挑战,他突破周遭的浓烟与碎石,升入高空,视野清晰了起来,看向下方,百米高的浓烟汇聚成了一个巨型的气团,遮蔽了所有的光。

    “你该怎么做呢?锡林。”

    灿影满怀期待着接下来的战斗,而后,刺耳的啸鸣声从他的头顶传来。

    抬起头,数把秘剑撕裂了燃烧的夜幕,灿影侧身躲过,并释放光点予以还击,诸多的光点们再一次扭曲成了纤细的光束,它们追上了疾驰的秘剑,浓缩的以太逐一引爆,将秘剑们炸的粉碎。

    锡林执掌的秘剑虽多,但真正能经受的起荣光者之力的少之又少,只要稍稍针对,看似坚不可摧的炼金武装,便会被轻易地扯烂、熔化。

    一股股强烈的以太反应从下方的浓烟中升起,灿影望向下方,只见一道巨型岩刺拔地而起,犹如刺穿天际的长枪,直顶灿影的位置。

    光点们再次坠落,反复轰炸逼近的岩刺,但这一道道岩刺经由锡林以太的加持,如今已变得极为坚固,光点的爆炸难以撼动起分毫。

    同时,熟悉的锐鸣声近在咫尺。

    灿影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些秘剑本该被炸碎了才对,可有那么一把秘剑,居然抵挡住了荣光者之力,突破了燃烧的火球。

    不动之剑!

    灿影的身子再次模糊、扭曲了起来,他试图进入以太化,转移至安全位置,可在这时,猩红十字自他身后绽放。

    留给灿影反应的时间太短了,他竭尽全力地转身,也只是微微地瞥过眼神,看见猩红的光芒中,一道暴戾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锡林挥起芯焰之剑,朝他斩来一团炽热的流火。

    流火于半空中引爆,灿烂的光芒中,不动之剑无情地穿过了爆炸的核心位置,但剑锋上不见血迹。

    锡林乘胜追击,无视了席卷而来的爆炸,挺身扛住扩散的冲击波,他看不见灿影的位置,但能感受到那高亢的以太反应。

    芯焰之剑再度挥舞,斩出一道道连续不断的流火,另一只手握住折返的不动之剑,如同待命的铡刀般,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混沌扭曲的以太乱流深处,锡林见到了身体高度以太化的灿影,此时的他宛如一团模糊的泡影,由无数光点铸就的星辰之躯。

    凭借着完全能量化的身体,锡林刚刚那一连串的攻击,都未对灿影产生多少影响,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扰人的狂笑,让人恨不得一拳将其砸碎。

    “你这种流星状态能维持多久呢?”

    锡林忽然开口道,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解除这种状态后,你又需要多久,才能重新启用这股力量呢?”

    多日的交手里,锡林曾数次尝试过击杀灿影,但奈何这个家伙的机动性实在是太强了,身体高度以太化后的流星状态,具备难以置信的速度与杀伤力,锡林根本追不上他。

    但现在不同了。

    伯洛戈替锡林牵扯住了另一位荣光者,而灿影本身的能力,锡林也早在之前的交手中,摸清楚了个大概。

    灿影脸上的笑意逐渐冷漠了下来,又是一片光点在他的周身浮现,但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锡林的回避,而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锡林的统驭之力无差别地控制起了周遭气流、灰尘……乃至以太,他用自己那极限阔钝的力量,一个更为巨大辽阔的场域,将灿影的场域包裹了起来,无论灿影朝着那个方向前进,都将受到以太互斥的拒绝。

    灿影的神情沉重了起来,他无法相信,锡林居然拥有如此恐怖的以太量,以及这般辽阔的场域,似乎这几日与沉眠者们的战斗,锡林都未使出全力,而是在静心等候着援军。

    援军?

    灿影留意向伯洛戈的方向,而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死寂之鬼的以太反应已经衰弱了下去。

    “这种时候,你还有闲心管别人吗?”

    锡林的声音森冷,松开血移之剑,空掌抬起仿佛要握住灿影……或者说,握住天地。

    空掌攥紧!

    刹那间,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锡林收缩起了自己的场域,用以太互斥,强行压迫着灿影的场域,他试图逃离,可无论往哪走,强大的以太互斥都将阻止他行进,而一旦解除以太化,如此近的距离,足以让锡林挥出上百次斩击了。

    灿影如同被关进鸟笼中的飞鸟,无处可逃。

    “你感到恐惧了吗?”

    锡林冷冰冰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了一抹笑意,这副笑意与灿影是如此地相似,嗜血可憎。

    “与其说,你渴望与强者厮杀,倒不如说,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杀戮这一感觉罢了,当你遇到更强者,真正能杀死你的人时,你那丑陋的本质就会展露无遗。”

    锡林肆意嘲笑着灿影,炼金矩阵全面燃烧,阵阵咆哮声中,以太倾巢而出。

    秘能·王权疆域!

    以太在锡林的周身汇聚,形成了一片能量的海洋,无穷的力量翻腾着、涌动着,实质化的以太中迸发出无数的雷霆,一把把凝实的以太刀剑如同淬火般从以太之海中拔出。

    绝对的统驭之力下,狂风听从着锡林的号令,大地也跪拜在脚下,崩解的岩刺们再一次挺近上浮,狂风的裹挟下,无数的碎石如同高速的剑刃,环绕着灿影的场域反复摩擦,爆发出密集的火花。

    锡林成为了天地的君主,灿影则成为了世间的敌人。

    向万物下令,碾碎仇敌。

    顷刻间,数十把以太刀剑与秘剑交织,破空袭向灿影,笼罩的场域进一步压缩,同时狂风也呼啸而至,成片成片的巨石从大地上脱离,一片片地撞击上灿影。

    灿影倾尽全力,漫天的光点尝试阻击,可在一声声的爆炸中,他的身影还是逐渐被巨石与狂风包裹,耀光的刀剑反复穿插于其中。

    以太的力量抵达峰值,纯粹的光芒吞没了一切的事物,如同一个脆弱的系统走到了极限,秩序崩解,混沌永存。

    骇人的光团于天地间爆发,致命的以太流从锡林的身侧掠过,仿佛有把无形之刃劈开了浪潮。

    阵阵波涛中,灿影的以太反应归于静谧,不再有丝毫的起伏。

    锡林伫立于半空中,四射的秘剑返回了他的身后,有些秘剑折断了、损毁了,还有些秘剑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

    但如今,它们依旧坚定地旋转着,散发着锋芒与寒意。

    锡林看向茫茫火海的尽头,在地平线的尽头,他隐约能看到那高耸的王权之柱,它正等待着锡林的归来。

第五十六章 时间到了

    随着两位沉眠者的倒下,战场上那汹涌澎湃的高浓度以太流逐渐衰弱了下去,数分钟前,这股强大的力量,还在山野间肆意妄为,掀起一场场毁灭的风暴,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源头,步入沉默与死寂。

    异象归于常理,扭曲、变幻莫测的景象也随之消散。

    烧红的夜幕下,那一道道绚丽的极光,也在一点点地荡漾开来,消失不见,无边无际的灰烬从天而降,如同一场灰色的暴雪,带着炽热的余温,在空中飘荡,最终归于大地,将这片战场染成了一片灰白。

    伯洛戈从茫茫火海中走出,以太充盈在他的周身,就和锡林一样,无形的排斥力场下,焰火与灰烬无法靠近他分毫。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伯洛戈环顾四周,这片大地在接连的战斗中已被摧残的面目全非,仿佛经历了一场末日的浩劫。

    大地开裂出了无数的伤口,源源不断的鲜血如同地下泉水般,溢满了上来,一连串的气泡上浮、破裂,而后,一个个狰狞的身影发出尖锐的嘶哑声,挣扎着从鲜血中探出身子,摇曳着双手,试图抓住些什么。

    “感觉就像什么都没改变一样,”伯洛戈喃喃自语着,“明明杀死了诸多强敌,但这些怪物依旧源源不断。”

    仅仅是杀死沉眠者还不够,这片大地早已异化扭曲,沦为魔鬼的奴仆,腐化着人世间的一切。

    伯洛戈能想出上百种手段,去斩杀一头怪物、一位强敌、一支军团,可……可伯洛戈又该怎么杀死一片土地呢?

    阵阵气流从头顶袭来,锡林从容不迫地降临在了伯洛戈的身旁,双脚依旧腾空而起,不愿踩在这罪恶的土地上。

    “我们得确保这里的稳定,”伯洛戈提议道,“不然我们离开后,实界锚钉还是会被摧毁。”

    破碎的赤峰之上,那道凝固的雷霆屹立依旧,可怖的龙卷混合着致命的焰火,在那里掀起了一场区域性的灾难,凭借着从以太界内挥洒而来的无穷以太,帕尔默成功守住了那里。

    可帕尔默不能一直守在那。

    伯洛戈用力地跺了跺脚,询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解决这片大地吗?”

    “有,但这需要你的配合。”

    锡林说着也看向脚下猩红的大地,轻轻地抬手,恐怖的统驭之力注入大地下,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地皮,硬生生地扒开了土壤。

    一道恐怖的裂隙自伯洛戈的脚下延展开,接连不断的震动声中,裂隙越来越大,眨眼间,就变成了一道幽深的裂谷,大地的断面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洞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这些空洞里喷涌而出,还有诸多的血肉造物挂在断面上,发出阵阵咆哮声。

    伯洛戈的呼吸不由地停顿了一瞬,即便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亲眼看见这些,伯洛戈仍不免被这股邪异癫狂的画面,微微震慑到。

    锡林扯开的仿佛不再是一片大地,而是一头庞然大物的血肉之躯,撕裂伤口,钻入这头巨兽的体内。

    “你也能感觉出来吧,伯洛戈,我们使用的是同一份炼金矩阵,来自利维坦、所罗门王的炼金矩阵。”锡林说道。

    所谓的红龙在伯洛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知道,而且我们好像都是利维坦阴谋的一部分。”

    “当然。”

    锡林轻轻地点头,即便再怎么抗拒,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过他没有在此纠结太多,而是继续说道。

    “虽然使用的是同一份炼金矩阵,但你我走上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路子,我是极限的阔钝,而你是无限的狭锐。”

    “所以呢?”

    伯洛戈仰头问道。锡林的身姿本就高大,他还保持着腾空,任何人想与他对话,都需要仰视这位存在。

    “所以,想要解救这片大地,需要你我的配合。”

    锡林注视着撕裂而出的大地伤口,他的秘能仍在持续运作,轰隆隆的余音从逐渐黑暗的地底深处传来,伤口的撕裂仍在继续,一道致命的疤痕正凶猛地贯通着大地,直到触及最深处的禁忌根本。

    “凝浆之国本身,其实可以理解为一个笼罩了科加德尔帝国全境的宏大虚域,而虚域的本身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植入了这片大地的炼金矩阵。”

    锡林看向伯洛戈,与他对视在了一起,一直以来伯洛戈与锡林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唯有在衰败之疫事件以及现在,两人才有那么一定的交流,更多的时候里,这份交流还不是言语对话,而是挥剑杀敌。

    但就是这寥寥几次的交流,却未让他们两人对彼此产生任何的陌生感,伯洛戈猜,这可能是两人使用的是同一份炼金矩阵的原因,某种深入灵魂的共鸣,在无形间化解了彼此的隔阂。

    明明是陌生人,却能像战友一样互相信任。

    伯洛戈还猜测,也有可能是自己与锡林拥有着类似的命运,被魔鬼操控着人生,怀着无穷的怒意,渴望复仇……听起来还不错,伯洛戈与锡林有着同一个复仇的目标,命运也就此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伯洛戈如同嗜血的鲨鱼,贪婪地吮吸着充满鲜血的海水。

    伯洛戈明白锡林的意思,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这恐怖裂谷的边缘,望向大地之下那幽深黑暗的伤口,能听见清晰的汩汩声从黑暗里传来,仿佛有条地下暗河正激流不止。

    “你的极限阔钝足以撕裂厚重的大地,而我的无限狭锐,则可以对炼金矩阵进行打击。”

    伯洛戈应和着锡林的话,阐述着计划的后半段,“只要我摧毁了覆盖在此地的炼金矩阵,就相当于把这片区域变成了一个大型的魂疤,阻止了凝浆之国的运行。”

    锡林提醒道,“但凝浆之国本身具备着强大的延展能力,不然它也不会在这数十年间扩张至科加德尔帝国全境,你的打击只会令这片区域暂时失去扭曲的能力,只要一定的时间,凝浆之国还是能治愈此地的。”

    “只要能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就已经成功了。”

    伯洛戈不需要彻底击溃此地的凝浆之国,只要确保后续增援抵达时,这里的稳定与安全就好。

    “要是我能再强大一些,说不定,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击溃全境的凝浆之国。”

    伯洛戈在心底想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要一寸寸地摧毁凝浆之国,不知道需要多少的时间,科加德尔帝国过于辽阔了,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但如果伯洛戈能晋升为受冕者,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想法在脑海里掐灭,伯洛戈向锡林示意了一下,向前踏空,整个人直接坠向伤口下的无底深渊。

    随着伯洛戈的高速下降,裂谷的空间变得越发狭窄,凝腥的血气也浓缩成了令人窒息的血雾,无数的手臂从裂谷的断面中伸出,向着伯洛戈伸来,试图抓挠他的身体,夺下他的血肉。

    伯洛戈的身影一闪而过,诸多的手臂齐齐地爆裂开,整齐地斩断纷飞,还不等它们一并坠入黑暗之中,这些断肢就被其它饥饿的血肉造物抓住,张开大口,吞噬着彼此的血肉。

    黑暗的深处,汩汩的流水声变得越发清晰,伯洛戈的眼底映起以太的辉光,紧接着一缕光灼之火从天而降,驱逐黑暗,燃尽邪异。

    刹那间,狂躁的焰火自黑暗的深处爆发,如同燃烧的油井般,沸腾的火焰将断面上的血肉造物们纷纷烧成灰烬,致命的流火从裂谷之中喷发而出,在大地之上形成了一道持续不断的火柱。

    涌动的地下暗河也被光灼加热、沸腾,耀眼的火光中,伯洛戈悬停于地下暗河之上,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这所谓的地下暗河,根本就是一条涌动不止的血河。

    悠长的血河自地底深处蔓延、流经,如果说凝浆之国一头以国境为规模的怪物,那么这一道道巨大的地下血河便是它的血管,运输着那禁忌之力,为整片大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

    光灼与以太的双重影响下,血河迅速蒸发,但无论伯洛戈怎样努力,仍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维持着血河的运行。

    伯洛戈屏住呼吸,闭上双眼,以太的感知尽情地延展,触及向血河深处。

    黑暗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以太不断地深入,从微观层面入侵血河,入侵……入侵这以血河为路径的、远超想象的巨型炼金矩阵。

    伯洛戈紧闭的双眼中腥红一片。

    他仿佛坠入了一片猩红之海,粘稠恶臭的血液之中,无数血肉的碎屑飘荡着,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断肢与躯骸,诸多的头颅如同砂砾般滚动而过。

    在这可怖与禁忌之中,伯洛戈看到了那位于血河深处的一缕金色的微光,它宛如一条细长的丝带,沿着血河的流向径直地穿过。

    神圣且瑰丽,与这邪异的猩红格格不入。

    “我找到你了。”

    伯洛戈无声轻语着,黑暗、概念层面的世界中,点点的微光升起,慢慢地,它们凝聚成了一把纤细狭窄的微光匕首。

    没有丝毫的犹豫,伯洛戈统驭着匕首挥砍而下,斩断了这道金色的丝带,也将这条血河,凝浆之国那庞大路径的一根完全截断。

    霎时间,伯洛戈睁开了双眼,仪式回归到了物质界内,熊熊燃烧的地底深处,一阵深沉的悲鸣声由远及近。

    血河诡异地剧烈沸腾了起来,这次沸腾并非因光灼的燃烧,而是它自身的崩解,如同一条巨大的血管萎缩坏死般,血河本身那可怖的生命力迅速衰退了下去,连带着周遭的血肉化的大地,也一并失去了供能。

    鲜活的大地陷入了无止境的衰败,血肉造物们哀嚎着,为了满足那难以克制的饥饿感,它们彼此吞食了起来,而血肉化的大地要比它们更加渴望血食。

    大地蠕动着,成片成片地吞没了血肉造物,大口咀嚼着,可无论它怎样进食,丧失了血河的滋养后,原罪的饥饿感仍不断地折磨着它。

    直至大地坏死、凋零。

    当伯洛戈从鲜血的裂谷中走出时,整片大地都安宁了不少,火海中再也难以看见那些狰狞的身影,就连柔软的大地也重新变得坚硬了起来,血像是流尽了般,唯有血雾仍在蒸发升腾。

    伯洛戈与锡林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地朝着实界锚钉的方向赶出,察觉到了伯洛戈与锡林的以太反应,帕尔默也主动地解除了秘能,狂风散去,将破碎的赤峰再一次暴露了出来。

    凝固的闪电下,帕尔默的气息有些紊乱,第三席则半跪在地上,浑身沾满了血迹,甲胄破损不堪。

    见两人返回,帕尔默问道,“结束了?”

    “结束了,”伯洛戈点点头,而后又说道,“也才刚开始。”

    两位沉眠者的死亡,确实只是战争的序幕罢了,甚至说,就连序幕也算不上,还有更惨烈的事态等待着他们。

    锡林来到第三席身前,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破损的胸甲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还好……好的不得了。”

    第三席挣扎着站了起来,甲胄上的多处关节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损坏,按理说,他已经动不了了才对,但在第三席强势的统驭之力下,他硬生生地操控着己身,继续着作战。

    “这片大地安静了下来,接下来似乎没有那么危险了,”第三席柱着布满裂纹的剑刃说道,“陛下,你们和他们走吧,去夺回本该属于你的王座,而这里有我就足够了。”

    锡林沉默着,久久地注视着第三席,他很清楚第三席作出这样的抉择,会面对多么大的风险,他也明白,即便自己说的再多,哪怕用上命令,依旧难以扭转第三席的意志。

    历经了岁月与沧桑,这位畸形的存在从锡林的身上、光复王室的事业上,寻回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第三席疲惫不堪,但又从未有过地雀跃。

    压抑住翻涌的情绪,锡林平静地认可道,“好,我知道了。”

    身后的剑之环旋转了一定的弧度,不动之剑从其中脱离,静静地悬浮在第三席的眼前,哪怕经历了这般残酷的战事,朴素坚实的剑身上依旧没有丝毫的划痕。

    锡林说,“带上它吧,第三席,它会帮到你的。”

    第三席一言不发地接过了不动之剑,而那把破损不堪的剑刃,他也没有丢弃,依旧握在手中,双剑交叉在身前,站在凝固的闪电之前,如同一座雕塑般,誓死捍卫这道裂隙的存在。

    “你有什么计划吗?”

    伯洛戈向锡林问询道,早在自己与帕尔默抵达前,锡林就已经在科加德尔帝国境内进行了漫长的战争,对于此地的情况,他要比自己了解太多。

    锡林轻蔑一笑,“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计划吗?”

    如今这残破的赤峰之上,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位活人,其余的侍王盾卫要么在先前的战事中身死,要么在锡林的命令下撤退向安全地带,至于普通的民众们,在大地血肉化的瞬间,他们就被破土而出的血肉造物们吞食干净了。

    这已经不是普通凝华者可以参与的战争了,他们留在这里只会毫无意义地送死,锡林不忍这一幕发生。

    至于他们的撤离……

    如果自己失败,凝浆之国全面爆发,到时候,科加德尔帝国境内将变成一片辽阔的死域,再无任何活人可言,即便侍王盾卫们撤离出战场,依旧难以逃脱注定的命运。

    锡林不能输……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不能输。

    “走吧。”

    锡林转身,朝着王权之柱的方向走去,即便距离了如此之远的距离,王权之柱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它宛如一道突兀的巨柱、传说中被天神折断的巴别塔。

    每次窥见王权之柱时,锡林总是会回忆起血色之夜的那一切,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锡林依旧觉得这一切就发生在昨日,而他也并非是世人眼中的霸主,只是一个在血泊中颤抖不止的孩子。

    锡林回来了,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伯洛戈跟在锡林的身后,统驭之力轻扫过前方,顷刻间,茫茫火海便被开辟出了一条安全的无火之路。

    和锡林一样,王权之柱对于伯洛戈来讲,也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轻抚挂在胸前的圆环十字,指肚用力地摩擦了两下,伯洛戈在心底轻唤着那个埋藏在记忆里的名字,复述自己曾许诺的、要复仇的。

    伯洛戈再次抬起头,眺望向远方的王权之柱,这一次那朦胧巨大的剪影上,突兀地升起了一道纯白的光柱,它如信标一样屹立在那层层迷雾之后,光芒没有丝毫衰减地投入伯洛戈的眼中。

    眨了眨眼,那道光柱仍在,伯洛戈确信这不是幻觉,一旁的锡林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异象,仿佛众人之中唯有伯洛戈能看到这道光。

    “伯……伯洛戈。”

    帕尔默略显慌张的声音从后方响起,伯洛戈紧张地转过头,只见帕尔默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指向不远处的地方,伯洛戈顺着手势看了过去,只见一座红色的电话亭,突兀地出现在这荒凉死寂的大地上。

    锡林默默地抬起了手,剑之环停止了转动,秘剑们蓄势待发,伯洛戈则及时抬手,阻止了他们的攻击动作。

    “应该是来找我的。”

    伯洛戈踩过干涸开裂的大地,截断此地的血河后,这些土壤像是经历多年的大旱般,干燥无比,毫无生机。

    叮铃铃——

    清脆的响铃声从红色电话亭内响起,电话筒轻微震动着,在这可怖的地带内,这一幕显得格外荒谬,但又很符合魔鬼们的恶趣味。

    伯洛戈拉开窄门,步入红色电话亭内,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拿起电话筒,紧贴着耳边。

    “喂喂喂,是伯洛戈·拉撒路先生吗?”

    聆听这可憎又滑稽的声音,伯洛戈已经能想象到玛门那副丑陋的嘴脸了。伯洛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电话筒内的怪异的笑声又持续了一阵,接着,玛门也沉默了下来,这样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玛门语气无奈地说道。

    “伯洛戈,你这样显得相当无趣。”

    “我只是不想和魔鬼废话。”

    玛门的笑声再起,“可你再怎么讨厌,不还是要和我对话吗?”

    他又说道,“感觉如何啊,伯洛戈,站在世界的分歧点前,肩负全人类的命运……哦,对了,还有你那未完成的复仇。”

    “你有看到那道升起的光束吧,作为魔鬼,我们可是很讲诚信的,现在,当年你那未完的愿望,我又一次地标注了出来,能否成功复仇,就要看你自己了啊。”

    伯洛戈鼻息变得有些沉重,他反问道,“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玛门的声音一滞,他本以为伯洛戈会经受自己的挑衅,会在自己的言语下受到影响,可伯洛戈的反应是这般冰冷,没有被撼动丝毫。

    “玛门,你不必心急,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你那些没完没了的废话,可以和我当面说,我想我会很有耐心地一一听完的。”

    伯洛戈攥紧了电话筒,力量之大,一道道惊人的裂缝从其上延展了出来,碎屑纷飞。

    “当然,在我听完你那又臭又长的遗言后,我会杀了你,不止是你,还有别西卜、所有站在我对面的敌人们。”

    难以扼制的怒火从伯洛戈的言语里释放,毫不留情地灼烧着、诅咒着。

    “我发过誓的,我会驱逐你们,如今,是时候实现誓言了。”

    话音未落,狂怒的以太从伯洛戈的体内喷发而出,一瞬间,红色电话亭灰飞烟灭,片刻后,诸多的碎片从天而降,噼里啪啦。

    刺耳的杂音从电话筒内响起,震的玛门的双耳一阵刺痛,他立马松开了电话筒,眉头拧在了一起。

    “怎么了?”

    慵懒诱人的声音从后方响起,阵阵的血气随着声音传递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和那些不速之客打个招呼而已。”

    玛门转过身,脸上带着那标志性的笑意,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友善,还是带着敌意。

    “哦?锡林他们吗?”

    别西卜的声音又一次地从前方传来,玛门走入弥漫的血雾中,一颗巨大的肉瘤镶嵌在地面上,血肉高高地涨起,里面泛着橙黄色的光芒,映照出了一道人类的身体剪影,以及另一道残破的躯骸。

    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那道人类的身影似乎正从残躯里掏弄着什么,阵阵咀嚼吞咽的声音响起。

    “不止有锡林,伯洛戈也来了,还有你那位债务人,”玛门提醒道,“你应该能感受到他的到来吧。”

    一阵意味深长的笑意从肉卵之中传来,那道人类的身影停止了进食,她似乎看向了玛门,接着,朝玛门走来。

    她抵达了肉卵的边界,身子用力地向前挤压,轻薄的表皮像是蒙在她身上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了她躯体那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五官的轮廓。

    轻微的破裂声响起,别西卜硬生生地挣开了肉卵的束缚,肌肤宛如新生的婴儿般光滑娇嫩,温暖的、宛如羊水般的液体从肉卵内涌出,哗啦啦地没过她们的双脚。

    “我能感受到,他们正气势汹汹,朝这里飞奔而来。”

    别西卜的脸上挂着迷人的笑意,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的脚腕上,低下头,那是一张破碎的、陶瓷般的头颅,如同一个被人弄坏的陶瓷娃娃。

    它和别西卜一同从肉卵内溢了出来,但它残破不堪,内部空荡荡的,就像一个失去内在的躯壳,什么也没有,就连仅剩的外在表壳也行将崩溃。

    抬起脚,别西卜用力地将其踩碎,接着,笑吟吟地看向玛门,“但比起他们,我倒很好奇,如此贪婪的你,为什么甘愿把阿斯莫德的力量让给我呢?”

    “你是有什么阴谋吗?”

    别西卜贴在玛门的胸膛前,指尖轻轻地划动着他的心窝,声音亲切,阵阵暖意弥漫而来。

    玛门直视着别西卜的眼瞳,“我说,我没有任何阴谋,你相信吗?”

    别西卜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催促道,“继续。”

    “为什么我一定要是贪婪的、毫无人性呢?”玛门不解地问道,像是因别西卜的误解感到难过般,“难道说……这不可以是我仅存的人性,源自自我所作出的抉择吗?”

    别西卜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异样,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又有些……

    “但也可能,这确实是我阴谋的一部分呢?”

    玛门的话音一转,那副诚恳的样子变得诡异莫测了起来,“你变成了更加强大的魔鬼,而利维坦想要赢得这一切,必然会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而这就给了我寻觅胜算的机会。”

    别西卜收敛起了笑意,仰头直视着玛门的双眼,她试图看清玛门的灵魂,可早在许多年前,她们的躯壳下就早已没了灵魂,唯有肮脏的焦油遍布。

    她幽幽地发问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无论我在想些什么,在这一刻,我确确实实站在你这一边,难道这还不够吗?”

    玛门的脸庞被无数扭曲的线条覆盖,像是戴上了一张畸变的面具,充斥着不祥。

    别西卜向后退了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忽然,她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丰腴娇美的肉体随之轻颤抖动,她的笑声不高也不低,但就像具备魔力一般,在广阔的天地间流淌着,直至帝国的边疆。

    国境线的边缘,一片广袤而沉寂的原野上,无际的黑暗中,有人交谈着。

    有人问,“准备好了吗?”

    有人回答,“准备好了。”

    还有人予以肯定,“那么……开始吧。”

    机械部队那特有的、低沉而整齐的轰鸣声击碎了夜幕的安宁,士兵们面无表情地向前行军,坦克们则像是一头头钢铁巨兽,履带碾过地面,卷起一片又一片的尘土。

    正如耐萨尼尔曾许诺的那样,当伯洛戈等人抵达赤峰之时,处于狭间诸国的军队们,也将开赴战场,他们向着科加德尔帝国展开急行军,凝华者的身影们穿插在森严的部队之中。

    乌云散去,明亮的月光将大地上的身影们勾勒的狰狞可怖,而在月球表面、虚无之间中,利维坦静坐在躺椅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静谧之中,清脆的滴答声一声声地地重复着,表盘上,那枚细小的秒针轻盈地越过了那最终的界限。

    “时间到了。”

    利维坦说着,消失在了原地,无影无踪,而后,时针、分针、秒针合并在了一起。

    刺耳的闹铃声响彻死寂的世界,在这虚无之间内孤独地喧闹着、叫嚣着、呐喊着。

    终焉之刻已然到来。

第五十七章 向前

    赤峰距离王权之柱并不算远,至少在荣光者们的前面,这点距离转瞬即逝、触手可及。

    阵阵啸风环绕在伯洛戈等人身侧,在帕尔默的引导下,几人的移动速度又暴增了几分,节省下了驱动极境之力的以太,并令他们在这短暂的奔袭中,尽可能地恢复自身的体力。

    刚刚的战斗只是一个开胃菜,真正的强敌正藏身于王权之柱内,无论是伯洛戈,还是锡林,他们都难以估测敌人在王权之柱内的力量,只能做足全部的准备,以应对任何可能。

    “王权之柱也算是你的家乡了,你有什么好的计划吗?”

    急促的风声中,伯洛戈对锡林问道,“比如,知晓王权之柱的某些薄弱点,直接从根基上击垮它,把它付之一炬,化作废墟。”

    轻快的笑声响起,锡林扫了伯洛戈一眼,神情里看不出喜怒哀乐,“家乡?自我年少时离开后,我就再也没回过那里了,即便有些熟悉的东西,在这么多年里,也早已被那头魔鬼弄的面目全非了吧。”

    “听起来还蛮伤感的。”

    帕尔默应和了一句,喃喃道,“要是我的房间被恶心的血肉填满……就好像我关于那里的回忆也被污染了一样。”

    看向锡林那高大的背影,帕尔默不由地问道,“你的目的是复兴王室,夺回属于你的冠冕吗?”

    “复兴王室?夺回冠冕?”

    锡林重复了一下帕尔默的猜测,不屑的笑声依旧,“曾经我确实有过类似的想法,但现在都已消逝了,什么权力啊、王位啊……这东西其实挺无聊的,不是吗?”

    帕尔默眨了眨眼,又说道,“我以为你会很在意家族荣誉之类的东西。”

    “那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了,”锡林的声音凌冽了起来,“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可憎的、被魔鬼玷污的。”

    科加德尔王室曾有过所谓的荣誉,但随着初封之王向魔鬼献出灵魂,将这恶毒的诅咒在王室与血脉间蔓延起,科加德尔王室的所有荣誉都已化作了一地的废墟,留在原地的唯有浸透鲜血的罪恶。

    关于这一切的详情,帕尔默不太清楚,伯洛戈倒是猜测出了一二,两人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无论往事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在不久之后,它们都将得到彻底的终结。

    锡林注视着逐渐清晰起来的王权之柱,过往的回忆自他脑海的坟墓下蠢蠢欲动,像是有数不清的手从过去伸了过来,抓住了未来的自己。

    恍惚间,锡林似乎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那时他一脸决绝地看着自己,向自己祈求着……

    “你奔赴此地的理由中,也有着一些私心,是吗?”锡林忽然对伯洛戈发问道。

    冷漠的目光落在伯洛戈的身上,他继续说道,“伯洛戈,我能感觉出来,你怀着和我一样的心,复仇的心。”

    “是,”伯洛戈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除了拯救世界外,我确实有那么一些……复仇的私心。”

    “对初封之王的仇恨?”

    “当然,”伯洛戈用力地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吗?”

    科加德尔帝国虽是秩序局的头号大敌,但一直以来,伯洛戈与其的纷争,大多发生在莱茵同盟境内,亦或是狭间诸国中。

    仔细想想,自焦土之怒后,这还是伯洛戈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踏上科加德尔帝国的领土,也是他第一次与这帝国的至高权力们产生纷争。

    锡林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没什么好奇的,复仇而已,无非是一个人去杀死另一个人,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是啊,杀死另一个人,这可太简单了,”伯洛戈莫名地笑了起来,言语里带着十足的暴力,“与理念无关、也与政治观点毫无冲突,甚至说,它都不需要什么理由,只需要割开他人的喉咙就好……暴力真是世间上最简单的事了。”

    帕尔默咽了咽口水,在这两位荣光者之下,他可是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锡林是个疯子,伯洛戈也没比他健康多少,这种情况下,帕尔默居然也希冀自己能变得疯狂些……这鬼地方只有疯子能坚持下去。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像是在互相试探,又好像是在笨拙地表达善意,帕尔默有些搞不懂,这两人就像于荒野上偶遇的雄狮们,小心翼翼,但又杀气十足。

    疾行穿过茫茫焦土,伯洛戈等人距离王权之柱越来越近,一路上锡林保持着高度警惕,凭借他那辽阔到堪称恐怖的场域,他如同一座行走的人形雷达站,即便深埋在地下的呼吸声,也难以逃脱他的窥探。

    但这一路过来,锡林发现除了血肉化的大地仍会本能地发动攻击外,他们就没有再遭到任何阻拦,看样子别西卜她们也发现,盲目地派遣沉眠者,根本阻拦不了他们分毫。

    作为增援的伯洛戈抵达战场后,主动权一点点地被锡林夺了回来。

    越过又一道隆起的山丘,锡林停下了步伐,伯洛戈也随之减速,站在堆满红沙的大地上,两人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地看向远方。

    速度较慢的帕尔默慢悠悠地跟了上来,见两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帕尔默也跟了上来,向着前方看去。

    刹那间,帕尔默觉得自己呼吸停滞了片刻。

    王权之柱位于一片平坦的平原上,因此,它那庞大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座屹立于大地上的孤山。

    先前因锡林强攻王权之柱引发的动乱,王权之柱的周边区域,也早已进入了凝浆之国状态,大地变得贫瘠、血肉化,如同一片被遗忘的禁忌荒原。

    曾经肥沃的土地如今沙漠化严重,大片大片的红沙滚滚而来,像是无尽的波涛在肆虐,风卷起的沙尘在空中狂舞,形成了不息的沙尘暴。

    夜幕下,这一切显得格外混乱,朦胧的烟尘中,王权之柱周边建筑群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笼罩。

    高楼大厦、街道巷陌,都变得难以辨认分毫,除了哗啦啦的沙尘风外,曾经繁华喧嚣的城市,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座荒凉的鬼城,寂静而神秘。

    “你能听到其他人的呼吸声吗?”

    伯洛戈向帕尔默问道,解析繁杂的气流对于帕尔默并不困难,他可以轻易地从这错乱的涌动中,辨别出大量的信息。

    帕尔默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面露难色,数秒后他睁开了双眼,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无比。

    “听不到……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声。”

    此时在看向那环绕王权之柱建造的城市们,一股淡淡的压抑感落在三人的心尖,即便有想象过战争的惨烈,但真正直面这一切事,还是没那么轻松、容易。

    “凝浆之国爆发的瞬间,想必整座城市的活人们,都在扭曲的血肉中被吞食殆尽了吧,”伯洛戈喃喃道,“血肉化作养料,灵魂也将凝固,被残忍地夺取。”

    锡林铁青着脸,突然,庞大的伟力自他身上爆发,绝对的意志降临大地,号令着滚动的沙尘,勒令着它们停下。

    袭卷的沙尘暴发出一声声不甘的低吼,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不断地挣扎着,可在那绝对的意志下,它仍是无奈地落败了下来,被打断四肢,套上缰绳。

    卷积的气流猛地上涌,化作直刺夜幕的长矛,将那堆积在天空上的乌云无情地撕烂扯碎,仿佛轰塌了天空的一角。

    风止,乌云也坍塌了一角,明亮柔和的光芒从缺口之中洒了出来,犹如从洞穴上方坠落的刺眼光束。

    它照亮了那一座座耸立的楼群、生机尽散的城市,它们如同瘫痪在大地上的庞大尸骸,没有任何的光亮,唯有风吹过时,才会发出仿佛是啼哭般的低鸣声。

    一座座庞大的尸骸后,是屹立依旧是王权之柱,即便锡林驯服了狂风,散去了沙尘,但月光照耀下,王权之柱依旧处于一片朦胧的血雾之中,仅能看见模糊的漆黑剪影。

    帕尔默默默地看着锡林的背影,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前方的道路上,而是专注于锡林本身,在锡林那霸主般的统驭之力面前,场域内的一切事物都将化作他的奴仆,就连帕尔默最擅长的狂风也是如此。

    帕尔默心底不免庆幸,锡林是自己的盟友,而非强敌。

    伯洛戈用力地跺了跺脚,松软的大地深处传来嗜血的低鸣声,血肉造物们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像是生长的根芽般,蠕动着前进。

    王权之柱是魔鬼们的老巢、凝浆之国的核心所在,如果将科加德尔帝国视作一头被血肉化的怪物,那么这就是心脏的位置所在。

    地底深处的血河激荡之声格外猛烈。

    “越来越近了。”

    伯洛戈伸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腹部,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脐带凝结在空气中,不止他自己出现了这种情况,就连一旁的锡林、帕尔默,他们的腹部处都一并出现了这种诡异现象。

    他们与魔鬼越来越近了,哪怕身处于物质界,模糊的联系也变得越发紧密起来。

    隆起的庞大血雾中,标记恐戮之王的光柱闪亮依旧。

    突然,一阵莫名的笑声从锡林的嗓子里响起,伯洛戈与帕尔默都弄不清他的意图,锡林是一位复仇者,某种程度上来讲,对于复仇的执念,他比伯洛戈还要偏激、疯狂。

    疯子总是不可控的。

    伯洛戈谨慎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这是一处不错的战场,你不觉得吗?”锡林的言语里没有丝毫的怜悯,他曾经也许温柔过,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你我不是魔鬼,再怎么疯狂,多多少少,也要受到一些道德感的约束,如果直接在城市间展开大战,难免会导致许多平民的丧生,而现在,这里不再有平民了,就连活人也没有几人。”

    锡林的声音冷酷了起来,“除了我们之外,任何可以呼吸的存在,都是我们的敌人。”

    话音未落,脚下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紧接着,一道道以太反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犹如无数条巨龙破土而出。

    破碎的岩石和尘埃在空中飞舞,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悲鸣。

    混乱之中,一位位凝华者破土而出,他们乘着地下血河而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息,眼神冷酷而空洞,像是无魂的空壳。

    锡林厉声道,“早就发现你们了!”

    统驭之力如狂暴的洪流般全面爆发,无垠的场域在这股力量面前迅速压缩,凝华者们的动作纷纷僵在了原地,就像被一双双无形而巨大的手掌紧紧握住,可怖的力量下,就连空间本身似乎都在扭曲变形,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伯洛戈镇定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出手,短暂的混乱后,他已看清这些奇兵们的装束,他们都是国王秘剑的成员,为首的几人手中还握持着秘剑。

    只是和伯洛戈熟悉的国王秘剑们不同,这些人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神,浑身散发着疯嚣邪异的气息,像是被别西卜的力量完全支配,完全成为她的奴仆。

    这倒也是……

    曾经,别西卜还会尽量隐藏一下自己的存在,但现在,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整座王权之柱及周边地区,都已化作血腥的魔窟,平民们尽数丧生,凝华者们也难逃一劫。

    一切的罪恶都血淋淋地平铺在众生眼前。

    锡林攥紧了力量,一瞬间,凝华者们身上的炼金矩阵,在这突如其来的压迫下急促地闪烁起来,光芒忽明忽暗。

    脆弱的血肉之躯诡异地形变了起来,骨骼断裂的爆鸣声不断,纤细的人体在这股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们的腰椎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握住,然后猛地一拧,整个腰椎瞬间断裂。

    手臂也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朝着反方向曲折,扭曲成了不可能的角度,就连他们的头颅也硬生生地转动了一周,整张面孔都因痛苦而扭曲。

    顷刻间,这些强大的凝华者们就被拧成了麻花状,他们的身体在空中扭曲挣扎着,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锡林的脸上带着复仇的狂喜,那种病态的情绪同样毫无遮掩地释放着。

    唯有怪物才能杀死怪物,也唯有冷酷无情的嗜血者们,才能从魔鬼们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如同拧干浸水的抹布般,凝华者们的躯体彻底扭曲成了一块块畸形的血肉,鲜血止不住地从破裂的躯体中榨了出来,但诡异的是,他们几乎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空洞的眼神中闪烁着以太的辉光,禁忌之力滋生扩散。

    “果然啊……”

    锡林望着这一道道完全扭曲的身体,寻常的凝华者遭到这种程度的攻击,哪怕有着以太化的躯体,也必死无疑,可这些凝华者们仍具备着一定的生命力,来自凝浆之国的鲜血在他们的体内流淌。

    没什么麻烦的。

    笼罩的力量进一步压缩,只听一声低沉的鸣响,凝华者们一个接一个地爆裂成了一团浑浊的污血,骨骼变成粉末、血肉碾为烂泥,混合成一团细腻的血污,哗啦啦地洒向开裂的大地深处。

    锡林尽情地享受着杀戮的快感,一把把失去主人的秘剑腾空而起,反过来加入到锡林身后的剑之环中。

    杀戮之环缓缓转动,如同碾压生命的磨盘,将一切的生灵碾压成最原始的血与肉。

    赤红的光芒从天而降,如同照明弹般,照亮了几人所处的位置,连同他们的身姿也一并被点亮。

    伯洛戈仰起头,一道道致命的流火划过天际,点亮了黑暗的夜空,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点燃。

    王权之柱的巨大阴影上,有人正在操弄着焰火,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犹如幽灵般神秘莫测,以太涌动,挥洒下一片片的流星,犹如雨点般密集,狠狠地轰炸着大地。

    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而起,连同空气也扭曲燃烧了起来。

    “我本以为,他们会乖乖待在原地,等我们杀过去的,”锡林大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也希望让这场游戏变得有趣些啊。”

    统驭之力撕扯着大地,锡林从容地向着坠落的火流星们,投去一块块巨石,彼此碰撞,惊人的爆炸在半空中响彻,密密麻麻的星火四散飞舞。

    锡林如同小孩子一样,发出一阵愉悦的欢呼声。

    伯洛戈发现,越是靠近王权之柱,锡林心中的那股情绪越是难以压制,难以想象,当年他离开王权之柱时,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伯洛戈,要不要来比试一下。”

    锡林一脸兴奋地问道,空中爆炸的火光映亮了他的侧脸。

    伯洛戈问,“比什么?”

    锡林抬手指向血雾之后的巨大剪影,“就比谁先杀穿他们的防线,抵达王权之柱。”

    “赌注是什么?”

    伯洛戈说着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段路途过来,杀敌的都是锡林,刚热起来的身子,又冷了下去。

    “赌注……”锡林想了想,无奈道,“都这种时候了,我还真拿不出什么赌注了。”

    他又说道,“你赢了,我就承认你比较厉害,如何?”

    伯洛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锡林一眼,眼神确认后,他哑然一笑。

    “好啊!”

    伯洛戈攥紧剑斧,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扭曲成了一道残影,消失在了原地,延迟了一秒后,轰鸣的爆裂声原地响起,脚下的大地分崩离析,尘土飞扬。

    几乎是一瞬间,伯洛戈就冲出去了百米之远,见他那迅速缩小的身影,锡林高声欢呼着,他看样子不急于追逐伯洛戈,回过头,对一脸警惕的帕尔默说道。

    “你也来啊,算你一个!”

    说完,锡林腾空而起,直直地跃入高空之上,与他一同上升的还有剑之环,以及上百块从地表剥离的巨石。

    锡林犹如一道疾驰的彗星,凭借着自身恐怖的引力,拖拽着千军万马。

    王权之柱上释放的无数火流星,丝毫没能阻碍锡林的步伐,帕尔默仰头追逐锡林的身影,他看不清锡林具体的位置,但他能看到空中一连串的爆炸,尖锐的啸鸣回荡不绝。

    帕尔默站在原地咬牙切齿道,“真是……一帮子神经病啊……”

    零星的爆炸落在帕尔默的身边,袭来的热浪吹起他的衣袍与发丝,于风中猎猎作响。

    锡林如同一头凶蛮的野兽,他不满足于一路的途径,在高空中的疾驰中,他还时不时地向王权之柱投射巨石,试图撼动这头屹立于天地的巨人。

    伯洛戈的行动倒更为简单粗暴些,他只是加足了马力,向前狂奔,以及顺手解决掉那些试图拦住他的敌人。

    诸多的凝华者从王权之柱的血雾中走出,亦或是从开裂的大地下崛起,他们一部分穿着国王秘剑的装束,还有一部分像帕尔默那样,身穿着古老的贵族长袍。

    看样子别西卜也调动起了科加德尔帝国境内的所有超凡势力,用胁迫、用利益,将他们送上战场。

    一道道以太反应如同击穿了物质界的宁静,片刻间,整片区域的以太便抵达了一个恐怖的数值,并非沸腾不止,地面随之凝结出一层层的冰霜,电弧击穿了空气,烧红了那些纷飞的碎屑。

    伯洛戈一如既往地向前疾行,剑斧狂斩,血肉横飞!

    太快了。

    伯洛戈的攻势实在是太快,也太凌冽了,许多凝华者的秘能尚未调动起来,伯洛戈便已杀至了他的眼前,缠绕着焰火的怨咬斩开他们的血肉之躯,随后熊熊大火从伤口之中蔓延喷发,将一具具残躯付之一炬。

    有些凝华者成功调动起了秘能,但紧接着,完全复苏的伐虐锯斧轻轻一扫,交错的锯齿状利刃,就如同怪物那布满倒刺的口腔般,将他们的身体撕扯成了碎片,大口咀嚼。

    密集的以太闪电从战场的另一侧激射而来,这批凝华者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了有段时间了,伯洛戈步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汇聚起来的雷暴,咆哮着将伯洛戈吞没。

    凝华者们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一轮的奇袭,成功遏制住了伯洛戈的前进,但很快,炽白的万丈雷光中,一道漆黑的身影快速显现。

    统驭之力汹涌爆发,正如锡林驯服沙尘暴般,伯洛戈以绝对的以太之力击散了雷霆,毫发无损地从其中杀出。

    伯洛戈没有靠近那群凝华者,仅仅是用冷酷的视线扫过他们,随即凝华者们的动作僵硬了起来,一股诡异的严寒从他的们脊柱上蔓延,随着神经传递到了全身,接着是一阵难忍的刺痛。

    痛感全面爆发,撕碎了他们的理智。

    凝华者们一个接一个瘫倒在地,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夺了灵魂,炼金矩阵的辉光急速闪灭了几下,像是故障的机器般,熔毁崩溃。

    伯洛戈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减慢,继续向前,随着受害者们呈指数级增长,伯洛戈也越发善于击穿他人的炼金矩阵了。

    茫茫的血雾近在眼前,一道荣光者的以太反应迎面而来。

    伯洛戈猜测,那应该也是一位自旧时代而来的沉眠者,换做之前,伯洛戈一定会放慢速度,对这位旧时代的强者予以一些尊重,至少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可这些事与自己和锡林的赌约相比,显得这么不值一提……哪怕他们的赌注也是如此地滑稽。

    伯洛戈率先斩出一道流火,毫不留情地扫向那道身影,紧接着,轰鸣的爆炸从前方传来,致命的热浪扫向四面八方,但在触及笼罩住王权之柱的沉重血雾时,却像是撞在了一面高墙上般,被轻易地化解。

    滚动的浓烟中,荣光者的身影逐渐显现,正当伯洛戈准备新一轮的攻击时,一块燃烧的烈火的巨石从天而降,它正正好好地砸在了荣光者所处的位置上,四分五裂,天摇地动。

    待伯洛戈荡开烟尘时,他看到的是锡林的背影,以及一具被数把秘剑反复交错,躲得支离破碎的可怖残躯。

    锡林一把扼住荣光者的头颅,场域如同液压机般压缩至极限,以极为粗暴简单的方式,将这名荣光者震成了一团肉泥。

    时代的鸿沟令彼此的炼金矩阵间,产生了难以弥补的巨大差距,即便对方经受了别西卜的改造,可锡林同样也身负利维坦的力量。

    至高的力量肆意妄为。

    锡林转过头,看了伯洛戈一眼,像是在告诉伯洛戈,自己已领先了他许多,又像是怕伯洛戈超过自己般,锡林还不紧不慢地斩出了一道猩红十字,血色的光芒在大地上显现,接着又于高空中绽开。

    伯洛戈脚下的大地剧烈颤抖了起来,一块块巨石再度上浮,如同弹药般,填补而去,流火与巨石在高空再次交锋,连续不断的爆炸犹如烟花般灿烂。

    停顿片刻后,伯洛戈再次向前,不待那些潜在的敌人对自己发动攻击,他自己便先手强攻了起来。

    高浓度的以太凝聚在怨咬的剑锋上,伯洛戈号召起了周遭的无穷以太,这次不再有复杂的炼金设备作为辅助,但以伯洛戈如今的力量,达成这一点也没什么勉强的。

    精纯的以太将漆黑的怨咬映亮,蠕动的流光轻盈地划过空气,撕裂出了一道幽蓝的裂缝,这并非是曲径裂隙,而是撕裂物质界壁垒的以太界裂口。

    顷刻间,海量的以太自这转瞬即逝的裂口中涌入,伯洛戈也利用着这瞬时的庞大以太,果断向着前路发起了致命的一击。

    近乎金色的火花一闪而过。

    光灼犹如一颗初升的星辰,光芒璀璨夺目,瞬间划破了夜的沉寂。

    在伯洛戈的引导与以太界泄露的无穷力量下,扭曲的焰火凝聚成一把无限延伸的火剑,仿佛是由天神亲手锻造般,裹挟着无尽的热浪向前疾驰,瞬间将途径的一切化为灰烬。

    滚滚热浪四下翻涌,如同火神向着世间的深沉吐息,无论是坚韧的岩石还是血肉化的大地,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都在这股热浪的席卷下被烧成了焦炭,一些潜藏起来的凝华者,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被蒸发成了虚无。

    空气在这股高温加热下扭曲了起来,地面被熔化成了玻璃般的质感,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形态,就连挡在伯洛戈身前茫茫的血雾,也在这股热浪的蒸发下,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清晰的空洞。

    以太界的裂隙愈合,伯洛戈沿着大地上尚未冷却瘢痕前进,穿过血雾中的巨大空洞,抵达了王权之柱的脚下。

    伯洛戈刚刚停下,锡林便一头砸入血雾之中,降落在了伯洛戈的身旁。

    锡林扭头看了眼后方的路,感叹道,“破坏力惊人啊。”

    “你也很强。”

    伯洛戈这番话并非客套,在锡林降临后,王权之柱顶端的那不断投射的流火消失了,可以预想到他们的结局。

    锡林开口道,“那算你厉……”

    话未说完,锡林忽然看向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显现了出来,帕尔默站在两人的前方,看样子他才是第一个到达的。

    锡林疑惑地看了伯洛戈一眼,伯洛戈则开玩笑地说道,“我好像没和你介绍过,他是我的搭档,一个运气非常好的家伙。”

    在伯洛戈和锡林与阻拦者畅快厮杀时,帕尔默早就凭借着自身的急速超越了他们,而且他还发现,这两个家伙吸引了所有人的火力,根本没人管自己,就算有那么零星几个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便被这两头怪物吸引去了。

    因此,帕尔默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抵达了王权之柱下,然后……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伯洛戈与锡林来到帕尔默的身旁,与他一起仰望向那宏伟的造物,接着,就和帕尔默一样,僵硬在了原地,犹如雕塑一样。

    王权之柱。

    这座高耸于平原上的巨大孤山,经过后人的鬼斧神工,被雕琢成一座仿佛触碰天穹的巨型建筑。

    表面上,它的存在是科加德尔帝国权力的象征,但在暗地里,此地是魔鬼的巢穴,孕育着灭世的危机。

    如今,它已不再是繁华与权力的象征,反而沦为了一个充斥着无尽恐怖的死亡之地。

    建筑那曾经精美绝伦的表面,此刻被一层厚厚的、血淋淋的菌毯所覆盖,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无数张扭曲、痛苦、狰狞的面容从菌毯中浮现,它们张大嘴巴,发出无助的绝望呼喊。

    这些面容仿佛是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恶灵,时不时还有细长肢体在空中痛苦地挥舞,每一次挣扎都透露出深深的绝望与无尽的折磨。

    阴风吹过,那建筑上蜿蜒曲折的铜管仿佛变成了恶灵的喉咙,吹响的不再是悠扬的旋律,而是一曲曲凄厉、可憎的哀嚎与尖叫,仿佛有人诅咒着、诅咒着世间所有的活物与奇迹。

    “天啊……”

    过了许久后,帕尔默才发出了这么一个苍白的感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朽的气息,仿佛有无数的亡魂在这片土地上徘徊,曾经代表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王权之柱,如今已经彻底沦为恐怖与绝望的化身,它静静地屹立在平原之上,每一砖每一瓦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紧闭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如同开闸的水坝,决堤的鲜血漫过三人的脚踝,无数的断肢残躯从中浮现了出来,胡乱地散落在地上,像是有头怪物刚刚畅快地进食过了。

    伯洛戈向前走了一步,别西卜那邪异的笑声突兀地从耳旁响起,像是在欢迎众人的到来。

第五十八章 帝国崛起

    王权之柱的大门敞开,犹如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凝腥的气息从中涌现,像是自洞穴深处传来的邪祟之风。

    帕尔默下意识地叹息道,“前方就是魔窟了啊……”

    最终,帕尔默这个倒霉鬼、幸运儿,还是抵达了这里,站在扭转世界命运走向的歧路点前。

    在来之前,帕尔默的内心有着诸多繁杂的情绪,如同海潮一般澎湃翻涌,自己的意志也像狂风中的火苗,摇曳、脆弱不堪。

    但现在,当帕尔默真正地站在这里时,他的内心意外地安宁……哪怕再向前一步,他就要步入魔鬼们的盛宴狂潮之中。

    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恩怨情仇、功过是非,魔鬼们的纷争、人类的分歧,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它们都将在这里得到最终的解答。

    “真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啊。”

    帕尔默握了握手中的匕首,锃亮的刀身倒映着他的脸。

    他看了看伯洛戈,又瞄了瞄锡林,自顾自地说道,“沉重的责任带来压力,但沉重的责任也将带来勇气……我有一种我不再是我的感觉,而是一个被某种更伟大的意志借用了自己的身体,去执行眼下的种种。”

    伯洛戈向帕尔默投以淡淡的笑意,接着,他毫无畏惧地向前迈步,率先踏上布满碎肉的黏腻阶梯。

    帕尔默的内心莫名地轻松了起来,他快步跟了上去,就像往常他们一起执行任务那样。

    对,没什么不一样。

    锡林停留在原地,慢慢地仰起头,注视着王权之柱那庞大扭曲的身影,一瞬间,锡林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回忆。

    血色之夜、与魔谋易、秘密战争、衰败之疫……

    锡林的如今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的延续般,他回到了过去、自己记忆的深处,但和那时的自己不同,这一次锡林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孩子了,他掌握了世间至高的力量。

    他的归来是为了复仇,不止是为了自己,为了科加德尔帝国王室,更为了自己记忆中,那个绝望不已的男孩、曾经的自己。

    锡林看向前方,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过了伯洛戈与帕尔默,抢先走入挂满血肉、完全扭曲异变的中庭内。

    “这里是我的故土,虽然很久没回来过了,”锡林环视着四周,继续说道,“就让我为你们带路吧。”

    锡林身后的剑之环停止了转动,垂落在锡林的身边,如同环绕着剑卫,杀气凌然。

    越是深入,内部的气息越是令人窒息、作呕。

    “别西卜国土位于王权之柱的深处,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内部溶洞,唯有一道升降梯可以前往那里。”

    锡林冷静地分析道,“看样子,别西卜的力量已经从那溶洞里涌了出来,连带着整座王权之柱,都被她无情地腐蚀、归于国土之内了。”

    曾经宏伟辉煌的宫殿,如今已变成了一处恐怖血腥的地狱,它被魔鬼的力量完全邪侵蚀,每一寸角落都被血肉完全覆盖、扭曲,失去了原有的庄严与秩序。

    伯洛戈目之所及,尽是各种类似器官的组织结构,它们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蔓延生长,有那么几个瞬间,伯洛戈都怀疑自己其实正走在某个巨兽的血肉之中,而非一座宫殿。

    淅淅沥沥的雨水声传来,温热的水珠打在伯洛戈的脸上,轻轻擦拭,指尖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猩红。

    伯洛戈抬起头,只见无数血淋淋的肠子从穹顶之上垂落下来,有的正淌着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泊,有的肠子则如同绳索般,紧紧地缠绕着一个个身影,将它们吊死在半空中,凄惨无比。

    这些身影或许曾是宫殿的侍从或宾客,当魔鬼的力量突破国土的束缚时,他们也被困在了此地,于绝望与疯狂中被夺去了生命。

    “这边。”

    锡林引领着两人来到了回廊的入口处,他说,“这条回廊沿着王权之柱的主体螺旋上升,通过它们,我们可以到王权之柱的各层。”

    漫长的阶梯上也布满了猩红的绒毛,鲜血一阶阶地溢了下来,仿佛在其尽头,有座鲜血喷泉正不眠不休地吞吐着邪恶。

    回廊的外沿则是一根根巨大的圆柱,从这里可以轻易地俯瞰外界的事物,曾经这条回廊是处不错的观景地,但眼下能看到的唯有触目惊心的毁灭与死亡。

    阵阵冷风裹挟着血气与沙尘涌入进来,那绵绵不断的哀鸣声响彻耳旁。

    伯洛戈站在回廊的边缘向着上方看去,朦胧的微光在最高的一层。

    “恐戮之王在最顶层。”伯洛戈笃定地说道。

    锡林好奇地问道,“怎么,你有能力发现他的位置吗?”

    “当然,”伯洛戈点点头,想起那久远的回忆,“那是我与玛门做的一笔交易……具体过程有些复杂,我就不阐述了,总之,恐戮之王是我复仇名单上的最后一人,无论他在哪,我都能找到他。”

    “那你介意我杀掉他吗?”锡林向前迈着阶梯,“我是指,没能让你亲手杀了他,可以吗?”

    “可以。”

    伯洛戈点点头,随意道,“我比较追求结果,只要能杀掉他就好,至于用什么手段,我并不在乎。”

    “哈哈。”

    锡林不由地笑了起来,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家伙,但在今天却意外地开心。

    帕尔默静静地聆听着两人的对话,说实话,他对这两人的复仇没什么兴趣,只是在看向外界那茫茫焦土时,他的内心不免地感到一阵悲凉。

    已经有许多人死去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死去……甚至说,他们都不清楚自己因何而死。

    和锡林、伯洛戈这种疯子相比,帕尔默确实是一位有血有肉的凡人,在他们感到狂欢、兴奋时,帕尔默只会感到悲伤。

    别西卜与玛门像是放弃了对三人的阻击,回廊的行进中,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倒是随着三人的向上前进,王权之柱的扭曲程度越发严重了起来,许多血肉开始对他们进行了主动的攻击。

    但这些攻势往往弱小的不行,都不需要伯洛戈动手,光是锡林统驭的秘剑,就足以把它们剔除干净了。

    坚硬的墙壁变得柔软起来,如同一面面巨大的胃壁,轻微地起伏着,肉墙的表面还分泌出腐蚀性的液体,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落在地上,侵蚀出一片片的坑洞。

    在角落里,伯洛戈能看到一个个残破的躯体,他们的衣服已被腐蚀殆尽,只剩下一些贵金属的首饰残留了下来,从这些残留中,可以推测出死者们生前身份的高贵。

    向前,继续向前。

    接下来的这段路途里,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眼神时而清澈、时而迷离,像是沉浸于各自的回忆之中。

    渐渐的,周遭那扰人的风啸声不见了,扭曲的血肉们也逐一安宁了下来,像是害怕吵醒某些尊贵的存在。

    静谧之中,唯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回响着,伯洛戈注视着前方,那抹灿烂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了,近在眼前。

    三人在回廊的尽头停下,一道铁铸的大门拦住了三人的去路,斑驳的金属泛着寒芒,没有丝毫的血肉粘连在其上。

    从伯洛戈的视角去看,微光的光芒从铁铸大门的缝隙中溢出,伯洛戈知道,打开的并非是天国之门,而是一处地狱之境。

    伯洛戈开口道,“恐戮之王就在门后。”

    锡林的步伐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两人,“你们需要准备一下吗?”

    伯洛戈不屑一顾,“准备什么?还有什么好准备的呢?”

    帕尔默倒没伯洛戈那么坦然,他习惯性地握了握手中的武器,接着向锡林用力地点了点头,帕尔默也准备好了,为了世界、为了……为了一些莫名其名的东西而战。

    见此情景,锡林的脸上再度洋溢起笑意,笑容转瞬即逝,他的神情很快变得安宁起来,感叹着,“我无数次幻想过这一日的到来、种种可能,但我唯独没有想过,我居然并非孤身一人。”

    伯洛戈表示对锡林的认可,“我也没想过,我居然会和传说中的霸主并肩作战。”

    “哇哦,”帕尔默夹在两人之间,苍白地开着玩笑,“我根本没想象过,我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再次强调道,“按照小说剧情,我应该是被拯救的那个,而不是来拯救的!”

    伯洛戈哈哈大笑,锡林则调动统驭之力,无形的大手猛砸铁铸的大门,叩响地狱之境。

    大门四散崩碎,救世主们冲入最终的战场之中。

    这一次迎面而来的不再是凝腥的血气,而是微凉的晚风,映入眼中的是一处环形斗兽场般的露天中庭,中庭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石阶,每一层都足够宽敞,可以容纳大量的观众站立。

    石阶环绕着由大理石铺就的广阔地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污血与碎肉,像是此地的主人,特意为救世主们所准备的。

    伯洛戈仰起头,令人窒息的穹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天空。

    乌云汇聚,仿佛厚厚的黑色帷幕,将整个中庭笼罩在阴暗之中,重重石阶上的燃烧着摇曳的烛火,勉强映亮了这一片天地。

    伯洛戈能察觉到,高浓度的以太在此聚集,魔鬼的疯嚣邪异之力,也酝酿至了极限。

    “呼……”

    伯洛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在冰冷的环境下变成一团溢散的白色雾气,消失不见。

    在三人的正前方,重重石阶上凸起出一座黑色的看台,这似乎是用一整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所雕塑而成的,同样,工匠也在这沉重巨大的岩石上,劈砍出了一座粗犷野蛮的王座。

    因轻微扭曲的现实,伯洛戈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已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云层间不时有闪电划过,惨白的光芒闪过,照亮了看台王座上的身影。

    恐戮之王的身影。

    锡林注视着王座上那团死寂的黑暗,喃喃自语道,“如今的恐戮之王,曾经的初封之王,流淌在科加德尔血脉里的诅咒……终于要结束了啊。”

    雷霆又一次划过,声势惊人,落点位于这决斗场不远处,强光将恐戮之王的身影彻底映亮。

    就和伯洛戈之前遇到过的沉眠者相似,他身披着醒目的血色长袍,如瀑布般从王座上洒下,远远看去,像是一道巨大血痕。

    科加德尔帝国的王冠戴于他的头颅之上,脸庞则镶嵌着一张金色的骷髅面具,像是注意到了伯洛戈等人的到来,他缓缓地起身,宽松的衣袍衬托出了他那枯萎干瘦的身体。

    “锡林……我的孩子……”

    沙哑邪异的声音在夜幕下回荡。

    “你终于回来了。”

    骇人的邪异气息如洪水般从漆黑的王座上倾泻而出,浑浊的以太混合着魔鬼们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肆虐而出。

    重重石阶上的烛火们,突然如火炬般爆燃了起来,炽热的火光汇聚在了一起,变成烈焰的浪涛环绕着决斗场上的石阶,直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圈,将所有人困在其中,烧红了乌云。

    “你们还是来了啊。”

    慵懒有人的声音响起,只见恐戮之王的身后,别西卜显现了出来,她从后环抱住了恐戮之王,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神轻蔑地看向决斗场上的三人,发出吟吟的笑意。

    刺耳的锐鸣声骤起,一道秘剑破空而至,准确无误地贯穿了恐戮之王的心脏,连同他身后的别西卜也被一并贯穿。

    “真急躁啊。”

    别西卜笑眯眯地打量着决斗场下的锡林,他神情的无比阴沉,铁青着脸。

    恐戮之王一言不发,也没有丝毫的行动,但诡异的是,刺入他心脏的秘剑,居然自我崩解了起来,像是被某种巨力扭断般,剑刃弯折破裂,一条条纤细的血丝从胸口的伤势里钻出,一重重地缠绕住了秘剑,将它纳入这干瘪的躯体中,消失不见。

    “不打算再聊聊吗?各位,”别西卜一副困扰的样子,“我们这样和平对话的机会可不多了啊。”

    “说什么呢?”

    伯洛戈高声打断了别西卜的话,漆黑的怨咬上燃起一簇火焰,伐虐锯斧也完全延展开了,斧刃裂解成一道道致命的锯齿刃,如同分裂的树杈。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再多说什么,都只是苍白无力的废话罢了,”伯洛戈恶狠狠地说道,“拔剑相向吧,你们还等什么呢?”

    别西卜抿嘴微笑,脸颊鼓了起来,如同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

    阵阵掌声响了起来,接着是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玛门从黑色看台下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跟随着一名又一名的无言者。

    转眼间,成百上千的无言者从石阶下的通道中走出,他们如同军队一般,将三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你说的对,伯洛戈,”玛门赞同道,“无论是你,还是我们都已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拔剑相向吧!”

    刹那间,整个决斗场的上空被浓厚的以太所笼罩,此起彼伏的以太反应如同一团团爆炸的雷霆,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势原地升起。

    伯洛戈与锡林毫不保留地释放着自身的秘能,恐怖的统驭之力掠夺着周遭的以太,如同漏斗般,要将这片天地间的所有以太都凝聚于手中。

    帕尔默同样不甘示弱,全身的力量如同被点燃的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眼底炽热的光芒掀起阵阵强风。

    “自己不需要当一世的英雄,”帕尔默心底低语着,“一时的英雄就足够了。”

    三人的以太反应汇聚成可怖的威势,如同喷发的火山。

    而在他们之外,那成百上千的无言者们也齐齐唤起了自身的力量,自身的以太反应如同璀璨群星般接连绽放,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骇人的力量,紧接着,这些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连绵不绝、汹涌澎湃的以太之海。

    狂躁的以太流与刺耳的喧嚣中,伯洛戈清晰地听见了一连串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那是物质界的悲鸣。

    现实破碎出了一道道幽蓝的裂隙环绕着决斗场,有些裂隙迅速愈合,但又有诸多的裂隙崩溃显现,仿佛只要再施加些许的重压,此地便会像永夜之地般,不受控制地坠入以太界内,而在那……魔鬼们的真实形态正虎视眈眈。

    “真可怜啊。”

    别西卜注视着凡人们的挣扎,冰冷的评价道,“懦弱的凡性之躯,居然也胆敢挑战世间至高的权威所在……实在是太可悲了,不是吗?”

    她说着,贴近了恐戮之王的身体,轻抚着他那黄金骷髅的面具。

    “但我们不一样啊,”她轻声细语道,“我们啊,生来就是那至高者啊。”

    纤细温暖的手顺着衣袍的缝隙伸入了恐戮之王的衣襟里,别西卜轻抚着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按压在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感受着那旺盛、真切的生命力。

    “来吧!”

    别西卜兴奋地向着世界宣布,“我的帝国,将于万千的灵魂之中崛起!”

    魔鬼的诅咒响彻于广袤的天地间,犹如雷音般,久久不肯散去。

    伯洛戈一斧头砍爆了数名无言者的头颅,他正准备和锡林一同杀向那王座之上,突然,王权之柱剧烈震动了起来,它有节奏地摇晃着,就像……就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正用力地颤抖。

    王权之柱的核心处,那完全由血肉填满的溶洞内,在别西卜的旨意下,它剧烈地震颤着,如同一台巨大的水泵,随意地起伏间,压榨着上百吨的鲜血,推动着地下血河的激荡,泛起禁忌的波澜。

    伯洛戈察觉到了,那颗核心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引发了范围辽阔震动,如同一个巨大的地震源般,涟漪的范围通过血河的扩张,轻易地辐射数百公里以上。

    此时再看向王座之上,恐戮之王犹如雕像般呆滞地站在原地,而他自身的以太反应则在一瞬间抵达了荣光者的极限。

    别西卜藏在他的身后,嘲讽似地微笑着,“伯洛戈,这样,你该如何应对呢?”

    心脏跳动、血河激荡,魔鬼的力量随着一重重的涟漪袭向四面八方,茫茫无边。

    同一时间,科加德尔帝国全境的国土开始颤抖,那些原本深藏在地底的血河,受到了别西卜的召唤,纷纷躁动了起来,它们不再满足于地下的黑暗与沉寂,而是带着无尽的狂暴与愤怒,开始向着地表疯狂蔓延。

    别西卜满足地闭上眼,感受着自己的力量迅速地朝着全国扩散。

    “你又该如何准备呢?利维坦。”

    血河犹如一条条猩红的血色触手,无情地侵蚀着所触及的一切,土壤下渗出猩红的血水,树木在它们的侵蚀下,瞬间失去了生机,枝叶枯萎、树皮剥落,最终化为一具具狰狞的枯木。

    那些原本在林间沉眠的飞禽走兽们,此刻也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之中,它们悲鸣着、挣扎着,但还是一道道生长出来的血色菌丝所包裹、吞噬,健全的身体就迅速衰败了下去,被抽干血液与生机,只留下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这片血腥的丛林中。

    城市中的居民们还在睡梦中,有人毫无知觉地被蔓延过来的血肉包裹了起来,还有的则被腥臭的气息所惊醒。

    有人来不及反应就被完全覆盖,也有些人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一层猩红的茧所包裹大半,人们在这血色的牢笼中无助地挣扎着、呼喊着,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那片猩红的海洋中。

    街头传来刺耳的喧嚣声,汽车失控撞向街头,绝望的悲鸣声中,混乱的枪声响起……

    随着血河的持续蔓延,一座座城市群被覆盖上了猩红的蛛网,高楼大厦、街道巷陌、公园广场……一切都被这股邪恶力量所侵蚀,被自大地之上生长的猩红根茎所覆盖。

    世间万物都在这场黑夜中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唯有下血红的绒毛菌丝仍在风中摇曳着。

    数不清的人类在今夜被凝浆之国捕获,他们尚未立刻死去,而是在其力量下,痛苦地被凝华起实质的哲人石,这些晶莹剔透的宝石在血肉的蠕动下被输送至地下血河之中,又在血色的河流里互相碰撞、被消化。

    血河里,不计其数的灵魂哀嚎尖啸。

    凝浆之国的全面启动下,科加德尔帝国全境已经彻底沦为了一片由血肉与恐怖构成的炼狱,血河的统治下,每时每刻都有成百上千的人类被捕获,还有诸多的人类于黑夜中惊醒,他们试图保护自己,却发现无路可走。

    如今从高空俯视向科加德尔帝国,其全境都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而在其边境的位置,一连串的火光接连升起。

    “向前,向前!”

    男人的咆哮声在频道里响彻。

    在伯洛戈等人奋战不止时,莱茵同盟的军队也杀入了科加德尔帝国境内,可在这等待他们的并非是同样武装森严的军队,而是随着凝浆之国全面启动,源源不断从地底深处爬出的血肉造物们。

    它们嚎叫着、咆哮着,挥舞着巨大的利爪,冲向装甲部队,每一次声的咆哮,都伴随着腥臭的气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怒吼。

    坦克的履带在柔软的血肉大地上艰难地行进着,时而陷入深深的血肉烂泥之中,时而被破土而出的触手缠绕住无法动弹。

    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刺刀,将触手们一一斩断,接着,勇敢地向靠近的血肉造物们冲锋,将它们一一斩杀。

    然而,这些血肉造物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即使被刺刀贯穿头颅,胸膛被子弹打碎,也依然咆哮着冲向士兵们,割开凡人士兵的喉咙,大口吮吸着他们的鲜血。

    对于这群超越想象之物,士兵们每一次刺刀的挥舞,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勇气,但很快,过度的恐惧就已麻木了起来。

    机枪吞吐着致命的火舌,将一串串子弹倾泻在它们的身上,密集的弹雨在血肉潮中炸开,将它们打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可任凭大部队怎么杀戮,这些怪物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即使倒下一片,又会有更多的狰狞身影从地底涌出,继续冲击大部队,他们就像陷入血肉的泥潭中,寸步难行。

    刺耳的呼啸声从混乱的战场上方传来,夜空中,轰炸机编队划过一道道致命的弧线,将炼金炸弹准确地投放在怪物群的中心。

    炼金炸弹在血肉大地上爆炸开来,掀起一股股巨大的气浪和火光,将周围的怪物瞬间吞噬,而后,填装在其中的衰败之疫开始扩散,以那极致的死亡之力,暂时压制住了凝浆之国的狂涌,在稠密的怪物海洋里清出了一条前进的道路。

    但很快,这条被清扫而出的道路,就被源源不断的血肉造物们再次填满。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士兵们的脸上被烟尘和汗水染得漆黑一片,衣服也被自己的鲜血、战友的鲜血,或是怪物的鲜血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移动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还有些士兵被血肉腐化,尖叫着被畸形的肉瘤长满身体。

    诸多的以太反应在战场的各处升起,派遣而来的凝华者们也加入了战斗中,他们成功维持住了战线的稳定,可这些怪物是杀不绝的,而凝华者迟早会有疲惫的那一刻。

    这般绝望的战斗发生在科加德尔帝国边疆的每一处,莱茵同盟谋划已久的大规模进攻,到头来反而成了阻止血肉潮扩散的防线。

    在大陆那遥远的北方,滚滚风雪中,霍尔特神情凝重地盯着眼前的大裂隙,在他周身的凝华者们早已严阵以待。

    一抹猩红忽然从大裂隙的光耀中闪烁,霍尔特果断引爆了自身的秘能,咆哮的以太回荡在大裂隙周边。

    准备就绪的凝华者们向前发动攻势,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大裂隙中决堤而出,畸形与扭曲的躯骸狂欢着袭向人世间。

    从南至北,无人能置身事外。

第五十九章 新秩序

    战争。

    这一词汇自人类文明诞生之初便与之相伴,如影随形。

    原始的洞穴里,人们为了争夺有限的食物和生存空间而进行的野蛮争斗,旧时代的古老城堡中,贵族们为了土地、权力和荣誉而发起的一次次血腥征战,亦或是在现代的高楼大厦内,国家与国家之间因为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矛盾而引发的全面战争。

    战争!战争!战争!

    它如同文明的顽疾,深深地根植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文明如何进步,战争如同无法摆脱的终极诅咒般,一次又一次地在人类的世界中爆发。

    “从来都没有什么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

    霍尔特神情肃穆地低语着,如同一位虔诚的牧师做着最后的祷告,“所有的战争都只是下一场战争的序幕罢了。”

    咆哮的风雪扑面而来,打在众人的脸上,带来隐隐的痛意。

    正前方,闪烁的大裂隙在一声声破碎的悲鸣声中,猩红的潮水决堤而出,顷刻间,它们便溢满了群山之脊消失后的巨大横截面上。

    血水激荡、翻滚,无数狰狞的身影被从血水之中抛出,它们被高高地甩起,接着又狠狠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有的直接摔成了肉泥,染出了一片鲜红,还有的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发出一阵饥饿的吼声,冲向最近的一位凝华者。

    霍尔特冷冷地注视着这来自以太界的攻势,正如耐萨尼尔预料到的那样,待伯洛戈等人行动,对王权之柱展开进攻时,王权之柱也将进行反击,进行全面的战争。

    “战争,就像一种残酷且疯狂的自净机制,将人类社会中的一切纷争与分歧推向极致,在这场癫狂的盛宴中,将一切归于混沌。”

    霍尔特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防线的最前方,眼底萦绕起精纯的微光,炼金矩阵缓缓运转。

    无数的生命将在炮火和硝烟中消逝,万千的家园会在战火中化为废墟,诸多文明成果同样也在战火中付之一炬,而这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人类社会在经历一次次痛苦的洗礼后,能够重新在混沌之中找到平衡和秩序。

    霍尔特拔出腰间的裁铁断钢之剑,号令道,“开火!”

    银装素裹的世界中,准备就绪的凝华者们,纷纷扣动了扳机,一时间,致命的炼金弹头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出,扫过白雪皑皑的大地,将霍尔特的号令声震的粉碎。

    炼金弹头疾驰着洞穿了一具具血肉造物的躯体,接着又引起了一连串的爆炸,诸多的身影们在弹雨的洗礼下纷纷倒下,爆裂成一团黏腻的肉泥。

    转眼间,冲出大裂隙的血肉造物们,就被清扫掉了一大片,可即便这样,血水依旧止不住地翻涌着,染透了周遭的白雪,从远处看去,仿佛整座大山都在流血。

    “开火!”

    霍尔特的号令声依旧,回应他的则是又一轮的枪鸣声。

    镇守在大裂隙的基本都是凝华者们,数量算不上多,但绝对算的上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不过霍尔特并不打算滥用这份力量,而是要精心谋划着。

    大裂隙位于群山深处,外界的支援极难抵达,一旦这里失守,哪怕有后方的晨风之垒作为防线,但血肉瘟疫还是会在辽阔的风源高地肆意蔓延起来,到时候,整片大地都将化作一片致命的死域。

    就算克莱克斯家有能力收复失地,但等他们把血肉瘟疫清除干净,土地可以重新使用,那也将是数年后的事了。

    霍尔特必须坚守此地,用尽手段。

    为此众多的凝华者一开始没有发动秘能,与这汹涌的血肉潮进行厮杀,而是反复利用这些消耗性的炼金武装,对其进行有效的杀伤。

    悠远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而后一枚枚炮弹精准地砸在大裂隙的出口处,阵阵轰鸣的爆炸声中,气浪又带起一片片的血沫。

    霍尔特高声指挥道,“继续开火!”

    附近的制高点处,数个机枪阵地也朝着血肉潮进行了猛烈的射击,绵绵不绝的弹雨形成交叉的钢铁帷幕,它如同一道筛网般,将血肉潮反复过滤,击碎无数的头颅。

    在应对这些可怖的血肉潮时,足够规模的军事武装,产生了极为有效的成果,但遗憾的是,这种优势只是暂时的。

    越来越多的血水溢满了大地,以至于它们都汇聚成了小溪,从防线之间淌过。

    禁忌的血液渗透进大地之下,坚硬冰冷的冻土逐渐变得温热、柔软起来,直至一簇簇猩红的菌丝从染红的积雪下升起。

    第一道以太反应自防线的角落里爆发。

    凝华者与凡人部队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凝华者们对血肉瘟疫具备着一定的抗性,而凡人一旦染上没有任何有效的抵抗手段。

    一道又一道的以太反应骤然升起,防线内部的凝华者们启动了自身的秘能,与血肉化的大地搏杀。

    各种指挥的号令在防线各处传递,很快,那批凝华者撤离了原地,不待血肉造物们突破防线,一道从天而降的可怖流火,便将原位的所有事物燃烧成了齑粉灰烬,连带着血肉化的大地也被剪断了生机。

    浓密的烟尘中,凝华者们重新填补上了防线空缺的位置,继续对血肉潮进行还击。

    霍尔特大吼道,“静谧防线还有多久能启动!”

    战争来的太快了,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原准备设立在大裂隙周边的静谧防线,经过加班加点地施工,也仅仅是完成了一部分。

    想要令其能投入使用,仍需要对一定的区域进行炼金矩阵的植入,霍尔特眼下的种种努力,在阻挡血肉潮的同时,也是在为静谧防线的启动做努力。

    哪怕启动的只是残破状态下的静谧防线,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大裂隙进行压制,避免大裂隙进一步地崩碎,导致更多血肉潮的涌入,霍尔特所率领的凝华者部队们则可以守在静谧防线之外,对血肉潮进行极具优势的高效打击。

    战争仍在继续。

    在这片阻击邪异蔓延的苍白大地上,持续不断的枪鸣与炮火轰炸成为了唯一的主旋律。

    震耳欲聋的声响无处不在,每一次爆炸都像是重锤般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令他们的双耳里只剩下了回荡不绝的蜂鸣。

    这种声音,如同死神的嘲笑,让人无法摆脱,也无法忽视。

    冰冷的寒意渗透进每一寸肌肤,令脸庞变得僵硬,仿佛被冻结在了一副冰冷的面具之中,五指也逐渐失去了知觉,仿佛它们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扣动着扳机。

    猩红的血水浸透了山峰,每个人都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麻木地战斗着,仿佛身处于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没有尽头可言。

    长期的消耗下,防线的有些位置,已经出现了火力不足的情况,还有些薄弱的位置,则已经与血肉造物们杀成了一团。

    漫天的血沫中,在防线摇摇欲坠之际,霍尔特果断地挺身而出。

    荣光者的力量辐射向防线,即便霍尔特的炼金矩阵早已覆盖上了一道道魂疤,现如今的力量与巅峰时期的自己,有着一定的差距,可这仍无法改变他身为荣光者的事实。

    大裂隙内倾泻而出的以太被霍尔特强硬地操控、凝练,名为琥珀的秘能,眨眼间就将整片区域覆盖。

    汹涌澎湃的猩红浪潮,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狂奔肆虐,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冲刷着防线,但在这一瞬内,它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完全禁锢。

    无论是那漫天飞舞的血沫,还是那喷薄而出的激流,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前进的动力,被强行定格在了空中。

    那些张牙舞爪的血肉造物们,前一刻还在疯狂地咆哮着,挥舞着扭曲的肢体,然而,下一刻,它们纷纷僵直在了原地,连最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做出,变成一团巨大的猩红雕塑群。

    “还等什么呢!”

    霍尔特的吼声缓缓传来,回过神来的凝华者们纷纷反击,将这些被迟缓至极限的敌人击穿、击碎。

    随着防线压力的缓解,凝华者们重新集结,霍尔特也停下了以太的输出,将警惕的目光看向别处。

    在这一刻,霍尔特的战略意义展现无疑,只要他还屹立于此地一分,血肉潮就难以真正意义上地击穿防线。

    此时再放眼四周,曾经无人干扰的净土,已经彻底沦为了焦灼的战场,大地被炮火掀翻,积雪也在枪管的高温下融化,融水与鲜血混合在了一起,入目所及尽是可怖的猩红。

    霍尔特内心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主战场的胜利,唯有伯洛戈等人摧毁了王权之柱,他们才能算是赢得真正的胜利,不然霍尔特在此地的所有努力,也仅仅是推迟灭亡到来的时间罢了。

    幸运的是,新一轮的冲击开始前,一道道耀光的路径拔地而起,彼此交叉、串联,仿佛在编织着一场光的盛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图像不断交织、融合,最终构建成了一副宏伟的璀璨巨作。

    在这紧张的时刻,静谧防线终于搭建完毕,尽管防线仍处于残缺状态,但随着那庞大的虚域缓缓运转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在大裂隙周遭弥漫。

    静谧防线快速消耗着自大裂隙内溢出的以太,连带着那些原本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的微小裂隙,也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开裂速度逐渐迟缓了下来,并有一些裂隙竟然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奇迹般地愈合了。

    此地疯长的以太浓度终于得到了一定的缓解,这也令整道防线的压力缓解了不少,霍尔特站在原地,回过头看去,一场致命的风暴正从风源高地上酝酿,缓缓地向大裂隙推移而来。

    超凡灾难·风陨之歌。

    一旦此地的防线失守,伏恩所主持的超凡灾难,将立刻成形,并将大裂隙完全笼罩,而这,便是霍尔特等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至于剩下的事,霍尔特只能盲目地相信伯洛戈,相信……秩序局了。

    ……

    庄严肃穆的花园高台上,自伯洛戈踏入以太界后,增援小队就已准备就绪,他们全副武装,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决然。

    实界锚钉所撕裂的裂隙仍定格于空中,犹如一道被凝固的闪电,释放着耀眼的光芒。

    除了伯洛戈外,秩序局内几乎没人具备以太界行走的经验,就算抱着再坚定的决心,大家仍不免紧张,可紧张归紧张,倒没有人因此感到恐惧,哪怕这条路十死无生。

    艾缪与拜莉等其他学者站在高台的边缘,艾缪心底仍很想加入这场未知的征途之中,但就像沃西琳之前劝告过她的那样,艾缪待在这,远比奔赴战场更有用。

    有人问询着,“副局长呢?”

    这支增员小队将有耐萨尼尔带队,确认安全后,更多的增员小队将按照这一路线,接连奔赴王权之柱。

    有人回应着道,“不知道,再等待他一会吧。”

    沉重的压抑感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除了奔赴王权之柱的伯洛戈处于失联状态外,其他战场都已向秩序局传回了消息。

    霍尔特启动了残缺的静谧防线,艰难地守住了大裂隙,莱茵同盟的军队正在科加德尔帝国的国境线上,与凝浆之国展开残酷的鏖战。

    数支由诸秘之团组成的精锐小队试图冲入科加德尔帝国境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联系。

    血肉瘟疫的蔓延不止发生在大地上,根据汐涛之民的情报,猩红的浪潮已从科加德尔帝国的海岸线上蔓延了过来,他们尝试过炮火反击,但收效不大,反而还导致了数枚大船的沉没。

    按照血肉瘟疫的蔓延速度,再有不久,自由港也将沦陷,凝浆之国的领域范围,将突破国境线,向着凡世继续扩张。

    如今世界不再以凡世与超凡来区分,而是像焦土之怒时那样,战场,以及尚未变成战场的战场。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战,袭卷众生的滔天巨浪。

    正当一连串的情报如同增添的砝码,令所有人快要窒息而死时,清脆的电梯铃声响起,每个人都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耐萨尼尔面无表情地从电梯里走出。

    “副局长……”

    有人把耐萨尼尔视作仅有的希望与主心骨,正兴奋地想要说什么时,一道道巨大的裂隙横贯了花园的墙壁、钢架与支撑。

    耐萨尼尔神情平静地向前,而在他身后,垦室诡异地裂解了开来,露出一抹耀眼的金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垦室的深处钻了出来。

    “你们都离开吧,”耐萨尼尔登上高台,对着准备就绪的职员们说道,“你们去了也是送死,还是别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了。”

    耐萨尼尔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根香烟,像是怕其他人不信服自己一样,他又说道。

    “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那不断崩裂的巨大裂口,以及那从垦室深处浮现的庞然巨物。

    “哦,对了,说来这还是各位第一次见吧。”

    耐萨尼尔伸手搭在实界锚钉上,用力地一扯,像是划开两界的壁垒般,扯出一道高达百米的巨大裂痕,连同垦室的空间也一并撕裂。

    “介绍一下,这就是……决策室。”

    在众人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垦室完全扭曲开裂,将花园一分为二,而在这道开辟的巨大裂口里,金色的巨大宫殿从黑暗里浮现,它闪烁着灿金的光芒,耀光的以太流淌其中。

    耐萨尼尔也紧张地注视着那浮现的庞然大物,和其他人一样,他自己也是头一次见到它的全貌。

    很少有人能见证它的全貌。

    “其实,用决策室来命名它,不是那么的严谨,”耐萨尼尔自言自语道,“准确来讲,它应该被叫做……颠倒厅堂。”

    颠倒厅堂。

    秩序局决策室的所在之处,众者的容身之所,自垦室建立的那一日起,它就被深埋在那无比的黑暗中,如今它从黑暗里走出……

    为了构建新的秩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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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债务介绍:
莱茵历1244年。
我所在的城市在超凡世界的眼中,被评为最为疯嚣与无序的城市。
主要原因呢,层出不穷的恶魔,不怀好意的凝华者,试图违背契约的债务人,哦对了,还有那些藏在阴影之中、妄图索取你灵魂的魔鬼。
无法否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来此居住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城市总会给你一丝希望,谎言也好,幻觉也罢,但就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让你舍生忘死。
这是座疯嚣且无序的城市,它时刻都在吞食你的生命。
而我,恰好是不死之人。无尽债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尽债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尽债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