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超越界限
维卡独自一人站在回廊的边缘,俯瞰着王权之柱下方那延绵不绝的建筑群,它们一直蔓延到了视野的尽头,与地平线融为一体,分辨不清。
狂风在高空中激荡,毫无顾忌地锤打墙体,气流沿着雕像间的铜管涌动,迸发出不息的空灵旋律。
这些自然演奏的乐曲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但听起来却不令人感到心烦意乱,反而具有难以言明的安宁感,让每个聆听之人的内心,都不由地沉浸下来。
维卡深呼吸,贪婪地摄取这新鲜的空气,在那血肉溶洞里待久了,那厚重的血气,几乎要在自己的鼻腔里形成血块,唯有窒息。
“又一次日升之时……”
长呼一口气,维卡心神荡漾地注视着远方地平升起的微光,这副在他人看来习以为常的光景,对于维卡而言意义非凡,这代表着他又活过了一天……自那命运的一日后,每一次日升之时,都是维卡从死神手中偷来的时间。
代价昂贵,但维卡觉得值得,哪怕如今的他饱受苦难,可一旦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再也没有这和煦温暖的阳光,有的只是寂静的黑暗。
真可怕,光是想想,身子就颤抖个没完。
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燃烟丝,维卡像赶时间一样,用力地抽吸了起来,吞云吐雾,点点的火光烧过香烟。
维卡享受着天亮前的片刻宁静,待这香烟燃尽之时,待阳光再一次照亮大地时,维卡的时间、身体、意志,就不再属于他自己,因此现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珍贵。
“哈……时候到了。”
维卡自言自语中,将燃烧的烟蒂丢入了风中,与此同时怪异的扭曲感从维卡的腹部、胸腔之中爆发,像是有双无形的大手,正一点点地掏空维卡的内脏,将皮囊翻了过来,展现出另一副鲜血淋漓的凄惨模样。
身子莫名地抽搐着,衣襟下的血肉剧烈蠕动,浮现起诸多诡异的凸起,异常变化至高峰的一刻,它们忽然停滞寂静了下来,低垂的头颅再次抬起,只是这一次浮起的是另一张面庞。
一张仿佛是无数蠕虫纠缠而成的面容。
维卡的意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他身体为凭借,降临物质界的魔鬼意志。
“维卡你的品味不错啊,这里确实是一个观赏日出的好位置啊。”
玛门理了理领口,简单地扑打了一下上衣,抖掉那些陈旧的灰尘。
看了眼那习以为常的日出,玛门扭头走进了回廊深处,沿着既定的道路一直向前,乘坐升降机,降落到王权之柱那层层岩石包裹后的隐秘之地。
温热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像是有头无比巨大的怪物正栖息在黑暗之中,玛门已经来过这很多次了,熟悉的就和自己的国土一般。
踩着柔软黏腻的血肉地面,玛门进入血肉溶洞之中,这里是别西卜的国土,也是她孕育阴谋的核心处。
血气变得越发浓重,涌动的气流带动了那些血肉的菌丝,它们就像绒毛一般随意摇曳、挥舞,像贪婪的蠕虫般,嗅闻着活物的踪迹。
溶洞内没有任何照明物的存在,但却泛起诡异的红光,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血腥画卷。
一路上没有守卫,也没有大门,玛门的前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这座血肉溶洞不需要任何保护措施,它自己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守卫者。
随着玛门逐渐深入血肉溶洞,层层血肉后传来的奇异声响也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那是一种非常微妙且复杂的声音——混合着男男女女欢愉与痛苦的悲鸣声,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不知名野兽的嘶吼低喘。
亵渎之音回荡在血肉溶洞之内,与逐渐清晰且沉重的鼓点同步在一起。
那并非鼓点,而是一颗无比巨大的心脏所跳动的声响,每一次起伏,强壮的血肉都迸发着数吨的鲜血,震颤之剧烈,甚至令这血肉溶洞都轻微摇晃了起来,宛如地震了般。
来到了血肉溶洞的最深处,玛门终于遇到了一处可以被视作“门”的地方,巨大的血肉瓣膜交错在一起,拦住了他的去路,数秒后,它像是后知后觉般意识到了玛门的到来,瓣膜迅速弹开,挂着黏腻的汁液,露出了凝腥的核心。
几乎凝为实质的血雾扑面而来,猩红之中,溶洞之内,那可憎的血湖如今已经完全干涸了下去,露出了一道垂直的深邃洞穴,它也是完全由血肉构成,像是一条巨大的肠道,通往地底的深处。
血肉瘟疫的扭曲下,常理认知下的所有事物都被血肉化了,禁忌的孕育下,以这极为扭曲的方式,分化出的不同器官承担起了不同的功能。
玛门并不喜欢这生物化的风格,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怪物肚子里的寄生虫,想到这里,玛门有些想念彷徨岔路的光景,只可惜那迷雾缭绕的寂静街道,他再也看不到了。
站在垂直洞穴的边缘,玛门看到洞穴内的四壁上都挂满了猩红的卵鞘,像是某种增生的病疮,透过那弥漫的红光,隐隐能看到卵鞘中蠕动的畸形躯体,而这样的卵鞘成千上万,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填满地底。
“现在我可以确定,暴怒已经出局了,”玛门收回目光,开口道,“赛宗替他的主人做出了抉择,宁愿把一切拱手相让,也不愿再让心灵陷入狂怒。”
声音回荡在猩红之中,回声沉闷。
女人的声音从玛门的头顶传来,无情地嘲笑着,“最嗜杀、暴怒的家伙,反而是我们之中最懦弱的一个。”
玛门没有理会女人对血亲的评价,继续说道,“至于傲慢,我找不到他了,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出局了,还是受到了重创隐匿了起来,如今的永夜之地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焦土,再也找不到一点他的踪迹……反正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的游戏里,都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仅仅是数月的时间里,两位强大的魔鬼接连退场,哪怕无比惨烈的焦土之怒也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玛门感慨道,“自这以前,无论我们之间厮杀成何等惨状,都不曾有血亲出局,可现在却直接退场了两位,还是极为强大的两位。”
哪怕玛门再怎么处心积虑、藏有诸多手段,暴怒与傲慢的退场,都不由地让他高度警觉了起来,这种警惕不止是针对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嫉妒,还令玛门对于人类本身,提起了戒备。
魔鬼们是邪异的、高高在上的,他们是棋手,而凡人则是一个个被他们摆弄的棋子,很长的时间里,魔鬼都不曾把人类视作与自己对等的存在,更不要说在这纷争的游戏里了。
可自那圣城之陨……不,要在更遥远之前,远在那破晓战争之时,延续千年的定律像是被打破了般,世界的命运奋力挣扎,试着逃出魔鬼们的掌控。
“嫉妒需要时间消化获得的权柄与原罪,而这也恰好给予了我们时间,进行最后的准备。”玛门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种好运。
“我准备提醒一下阿斯莫德与贝尔芬格。”
玛门看向前方缓慢扩散的猩红,诉说自己的计划,“哪怕他们已与嫉妒联合在了一起,但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对于每一头魔鬼而言,自身的存续都是最高优先级的事项,既然嫉妒已经获得了复数的权柄与原罪,那么他对于其他魔鬼的威胁性无疑会大大增加,按照以往纷争游戏的进行,为了保持自我安全的平衡,阿斯莫德与贝尔芬格有极大的概率选择背叛嫉妒,以确保游戏的进行。
“你有信心分裂他们的联合?”
滚动的血雾中,一道素白的身体显现,身上不沾一缕,披挂着鲜血,就这么悬停于蠕动的垂直洞穴之上。
“能否分裂他们不重要,”玛门直视着女人的眼睛说道,“重要的是为我们争取时间。”
别西卜脸上浮现起一抹迷人的笑意,接着低头看向血湖干涸后露出的无底深渊。
“时间,没错,我们需要时间,”她说,“珍贵的时间。”
玛门问,“还需要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别西卜说,“再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它就能补全最后的拼图,扎根在科加德尔帝国的每一处。”
别西卜的思绪伴随着幻想陷入这垂直洞穴之中,在她的脑海里,洞穴的深处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血肉巢穴,血肉的腐蚀像是一头头百米长的巨型蠕虫,肆意啃食过大地,在地底深处,开凿出了四通八达的网状道路。
这些网状道路以王权之柱为起始,向着科加德尔帝国的各个行省蔓延,直至覆盖到每一寸国土,畸形禁忌的系统结构宛如人体的血管系统般,巨大的静脉动脉穿插于大地之下,而那些毛细血管则无声地向着地面蔓延。
血液在这大大小小的通道里狂涌,如同一条条的地下暗河,猩红的河水冲刷着那些诡异之物,无声无息间,将灾厄传播至了每一处。
“自我掌控科加德尔王室起,我便在暗中开始这项宏大计划,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我故意放逐了噬群之兽,让它在外界掀起风浪,还令猩腐教派,活跃在狭间诸国之间。”
别西卜幽幽道,“我的伪装成功了,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短视愚笨的家伙,盲目地消耗着自身的力量……他们怎么会知晓我的意图呢?”
在别西卜的一连串设计下,她在科加德尔帝国外,引发了持续多年的灾厄,而在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她则保持着绝对的寂静,通过王室,暗中操控着国王秘剑,以达成自身的目的。
这是个不错的计谋,依靠着科加德尔帝国的庞大生产力为后盾,她源源不断地为猩腐教派提供资源,让他们吸引着各个超凡势力的目光,直到再也没有人留意王权之柱深处所发生的事。
日积月累下,在这无人知晓的血肉溶洞内,别西卜成功创造出了这覆盖全国的恐怖系统,孕育着那等待盛开的猩红之花。
“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它的根须就能长全,完全深扎于大地之下,那时起,我就可以启动凝浆之国……”
别西卜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凝浆之国的力量下,我将获得超越界限的力量。”
“超越界限?”玛门轻笑了一声,“我?”
别西卜的目光冷了下来,“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玛门抬起手,做出制止的动作,“我只是想说,现在你代表的不止你自己,还有我,也就是说……我们。”
“你应该知道凝浆之国意味着什么吧?”别西卜怜悯道,“就算我想将力量分享给你,你也无法享用,不是吗?”
“更何况……”
别西卜忽然向前,锋利的指甲轻轻地戳在玛门的胸口上,像是一把抵在心窝上的匕首。
“你的盟友只有我了,玛门,你不是经常把价值挂在口中吗?现在我向你展示了我的力量,那么你也应当向我展现你的价值才对,而不是在这里与我咬文嚼字。”
她的目光冰冷了起来,头顶的诡异血肉剧烈蠕动了起来,反复收缩,像是妊娠的子宫,一颗颗猩红的卵鞘被分娩了出来,它们落进垂直洞穴内,许久后传来悠远的碰撞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碎裂声从其中响起。
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内,玛门就聆听到了成千上万快速苏醒的心跳声,它们堆积在垂直洞穴内,生长在那复杂的地下系统中,孕育于激荡的鲜血暗河里。
“已经是最终时刻了,玛门。”
别西卜的指尖向上,刮过玛门的喉咙,带起一道纤细的血线,“如果你是毫无价值的,我不介意在决战开始前,率先收取一份权柄与原罪。”
提及这些时,别西卜的脸上闪过强烈的快感,诡异的幻觉在玛门的眼前浮现又破碎,那是交媾的蛇群,彼此吞食的野兽,吮吸鲜血、咀嚼血肉的无止境饥饿感。
别西卜吐出信子般灵动的红舌,充满诱惑感地舔了舔牙齿,在玛门的耳边吐露着血气。
“说来……我还没体验过掌握复数权柄与原罪的感觉呢?”
锋利的指甲抚摸过玛门的脸庞,玛门毫不怀疑,别西卜下一刻就会因对力量的饥饿感,一举撕裂自己的头颅,大快朵颐自己的脑浆。
“价值,”玛门毫无惧色道,一把扼住了别西卜的手,“我当然具备价值了啊,我的血亲。”
别西卜厉声道,“那么展现给我看。”
玛门沉默了下来,浑浊的目光与别西卜久久地注视着,待垂直洞穴内那密集的心跳声逐渐停息后,玛门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别西卜的手,接着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既然如此,展示给你也无妨,”玛门脸上再一次地露出微笑,“毕竟,我们之间需要信任,而实力是信任的基础。”
一道纤细的曲径裂隙突兀地在玛门的身后展开,随即惨白的手臂从中伸出,将裂隙扩大,吞渊之喉从中探出头来,在它的力量,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玛门,哪怕是别西卜的血肉溶洞。
玛门站在展开的曲径裂隙旁,向着别西卜做出了邀请的动作,见别西卜仍警惕地留在原地,他也不多做等待,直接扭头走了进去。
别西卜凝视着裂隙,数秒后她下定了决心,乘着滚动的血雾,跟上玛门的脚步,一并迈入曲径的漆黑之中。
“你要带我去哪?”
声音在黑暗里传来,这里仿佛没有尽头般,听不见回音。
“一个令你感受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玛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希望你不要感到过于震惊。”
别西卜被玛门勾起了好奇心,作为魔鬼的她,这个世界上少有东西能令她感到震撼了。
没用多久,黑暗就走到了尽头,在那里等待别西卜的是另一道曲径裂隙,穿过它,充盈的以太萦绕在别西卜的身边,她一度以为自己回归到了以太界内。
这里并非是以太界,而是一处以太浓度极高,几乎要突破临界,与以太界重叠的临界区域。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将别西卜体表的鲜血冻结,它们如同晶莹的红甲,紧贴着肌肤,别西卜观察起周围的情况,入目所及,尽是坚固的冰晶,似乎曲径裂隙将她带到了一座冰川的深处。
稍稍地扰动力量,别西卜察觉到了一重重无形的束缚感从四面八方涌来,看样子玛门在这里经营了许久,利用这充盈的以太环境,在这一片冰结之地内,植入了复杂的虚域进行保护。
“有意思,明明以太浓度已经抵达临界点了,却没有与以太界重叠,就像是有另一股力量,在刻意令两界保持分离。”
别西卜看着前方玛门的背影,问道,“这里有什么?你又为什么不愿让它与以太界重叠。”
“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你见到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不让两界重叠,”玛门头也不回地说道,“理由也很简单,我不希望其他人见到这东西。”
询问无果后,别西卜保持着高度警惕,跟随在玛门的身后,如今凝浆之国未成,她还没有掌握那突破界限的力量,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干扰下,她与玛门的力量算是旗鼓相当。
魔鬼变化无常,她也不敢保证,玛门是否会贪念大作,把自己引入一处陷阱之中,抢夺自己的权柄与原罪。
别西卜觉得玛门不会那么蠢,同时,她居然对于这一可能感到隐约的兴奋。
没错,别西卜也渴望着掠夺、吞食,将他人的权柄与原罪,纳入自己的口中。
幽蓝的光芒穿过寒冰铸就的空间,反复折射下,将整片区域映亮,如同一座熠熠生辉的水晶宫殿。
玛门站一道狭窄的通道前,向着别西卜示意道,“跟我来。”
进入狭路,空间变得越发闭塞,寒意也越发浓厚,就连周遭那闪烁的弧光也逐渐熄灭了下去,有的只是逐渐沉入深渊的黑暗。
用了不知多久,玛门带着别西卜终于走出了狭路,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空间内,这里也到处都是冰晶,像是从冰川内部熔化出的巨大空洞,虚域的辉光在这里变得暗淡了许多,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刻意隐去。
“别西卜,在了解到你的凝浆之国计划时,我确实很惊讶,没想到你看似愚蠢,但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早已筹划起了终局的战争。”
玛门走入昏暗,微光的光芒映亮了这寒冰坟墓的一角,“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就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呢?”
别西卜的神情逐渐冷峻了起来,她和玛门之间的合作只是因外部力量而被迫站在了一起,如果有机会,她们彼此都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对方。
凝浆之国的逐步完成,令别西卜的心气浮躁了起来,毕竟玛门已经失去了彷徨岔路,所具备的底牌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她有些难以遏制自己的饥饿,向玛门露出了獠牙。
“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别西卜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力量蓄势待发,很显然,自己的这位血亲,远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脆弱,他也远远算不上穷途末路。
“就在这,”玛门指了指前方那朦胧的模糊虚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别西卜疑惑地凝神看向前方,她用的并非是视觉的窥探,而是自身力量本源的觉察。
感知就像诸多无形的触手,它们没入昏暗之中,抚摸着那粗糙诡异的轮廓,如同盲人抚摸着器具,在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个狰狞怪诞的形象,触摸到了那未曾消逝的一缕力量……
别西卜惊恐地睁开了双眼,惶恐不安地看向玛门,极度的寒意掠过魔鬼的躯体,几乎要将的身心一并冻结,融入进这冰川坟墓之中。
“你……你……”
“别紧张,别西卜,”玛门露出可憎的微笑,“就如我们当年见证的那样,他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自千百年前我发现他后,我就把这里封锁了起来,变成一个唯有我知晓的秘密之地,而后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对他的尸体进行各种各样的研究。”
玛门注视着昏暗中的轮廓,喃喃道,“我一直企图从他的身上寻找到结束纷争的办法,可始终找不到答案……但幸运的是,我并不是一无所获,从他的尸体上,我还是获得了一些奇妙的知识,并将其利用了起来。”
伴随着玛门的话语声,一道清晰的脚步声从两人来时的狭路里传来,与此同时一股以太反应骤起。
负权者、守垒者、荣光者……每次迈步,对方的以太强度都凭空猛涨一节,待他走出狭路,呈现在别西卜的眼前时,他的力量已抵达了荣光者的极限,仿佛只需稍加努力,便可打破这千百年来的极限桎梏。
无言者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别西卜,精纯的以太在他的体表涌动,仿佛只要玛门的一声令下,他便会与别西卜厮杀在一起。
“这种话从我这样的魔鬼的口中讲出,可能显得有些讽刺,但我还想说,谦卑是份极好的美德,它一直在警醒着我,当我能做到某些事时,一定有比我更加有才华的人,早就企及了这一点。”
玛门走了过来,轻拂别西卜那冷彻下来的脸庞,“就像百年前创造出‘红龙’的所罗门王,如今施展起‘凝浆之国’的你,以及从他的尸体中,同样找到办法的我。”
咧开嘴角,玛门那刻意的笑意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癫狂感,“我们都以不同的方式,找到了超越界限的手段。”
别西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玛门,接着又看向那昏暗中的轮廓,她打掉了玛门的手,注意力全放在那具尸体之上。
“比起所谓的超越界限,”别西卜的声音莫名地颤抖了起来,“他……这具尸体,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发现吗?”
玛门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过了几秒后,他又开口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神明无缘无故的赐予我们怜悯,让我们由凡人化作魔鬼,执掌着超越尘世的力量,只为尽情地满足各自的欲望。”
玛门自由地扭动着手腕,或许是已经过去了太漫长的时间,曾经为人的事实,在玛门这样的魔鬼眼中,就和一段迷离的梦境般遥远。
“我有时候在想,他为什么要赐予我们这样的力量呢?仅仅是因为他重伤濒死,想将自己的力量分担下去吗?”
玛门怀疑着,“而作为魔鬼的我们,那几乎刻进我们本能里的、对灵魂的掠夺,是否又与他有关呢?”
每一头魔鬼都在不断地索取着灵魂,用血契将它们束缚,凝结为那猩红的石头,像是一种特殊的财产般,不断地囤积着,可拥有这无边无际的灵魂能做什么,就连这些魔鬼也说不清,如同一种浑浑噩噩的本能。
在这冰川的墓穴内,别西卜与玛门都不由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玛门突然再次开口道。
“哦,还有一件事,在我千百年的观察中,这具尸体都未有过任何变化,可在前一阵,暴怒与傲慢出局后,这具尸体像是对世界的变化有所感知般,我发现那道杀死他的伤口,居然有了愈合的迹象。”
别西卜眼瞳紧缩,像具雕塑般站在原地,安静地聆听玛门的话。
“没有人甘愿死去,无论是凡人,还是魔鬼……哪怕神明也是如此。”
玛门以极为平静的口吻说道,“说不定,神明对我们的恩赐,就是为了在千百年后,复活归来,重临大地。”
忽然,玛门拽起了别西卜的手,紧紧地握住她,像是交错的枷锁,拴在了一起。
“别西卜,你只有我了,同样,我也只有你了,我们需要团结,而非猜忌。”
微光穿过冰晶,映亮了昏暗,玛门面带着神秘,别西卜则保持着苍白的沉默,两人齐齐注视着那具冻结于冰层之下的尸体。
天外来客的尸体。
第一章 矫情的日常
起床、洗脸、刷牙,帕尔默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宏伟的誓言城·欧泊斯,随着城市尽头的金色天际线逐渐升起,街头上的路灯逐一熄灭,夜幕正在退去,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的许多人,也正从梦境里悠悠转醒。
帕尔默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早起的人,日常生活里,他的作息绝对称得上是混乱,和井井有条的伯洛戈截然相反。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由伯洛戈率先起床,他如同精准到秒的闹钟般,用砸门或破门而入的方式,把自己叫起来。
这就像一种奇妙的共生方式,伯洛戈与帕尔默的生活状态逐渐同步、嵌合,乃至互补了起来,就和他们搭档的关系一样,通力协作。
通常情况下,这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状态,两人默契十足、心意相通,并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事件的增多,这种联系不断地将彼此紧密,直至团结成不可摧毁的坚石。
但这也仅仅局限于通常情况下,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无论是人与物,也一并如此,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更不要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
帕尔默有段时间没看到伯洛戈了。
自两个月前的永夜之地事件后,伯洛戈就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在做些什么,就连他的搭档、帕尔默自己也不了解。
起初,帕尔默还挺沾沾自喜的,因伯洛戈的消失,特别行动组陷入短暂的停摆,帕尔默的假期被不断延长,直到现在也没个具体的工作交给他。
没有任何职员会讨厌放假,更不要说帕尔默这种纯粹过日子心态的家伙了。
帕尔默先是昼夜颠倒了好几日,待作息倒了一整圈后,他的生物钟居然健康了起来,接着就一直延续到了两个月后的现在。
“又是无聊的一天啊……”
帕尔默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茫然地发声着。
这段漫长的假期里,帕尔默给自己找了许多事做,看书、看电影,可渐渐的,帕尔默发现,自己正一点点地对它们丧失兴趣。
这并不是这些作品无聊了起来,而是帕尔默意识到,比起自己独享这些,他更喜欢和其他人一起分享,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看电影都会拉上伯洛戈。
帕尔默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到孤独了。
自和伯洛戈搭档起,两人就没有分离过太久,这间房子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这种诡异的惆怅感,让帕尔默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就像一个矫情的孩子。
为了排解无聊,帕尔默时不时地在秩序局内闲逛,看有没有自己能做的工作,这一举动让列比乌斯与杰佛里震撼连连,一度以为帕尔默的脑子坏掉了。
在这碰壁后,帕尔默又去了不死者俱乐部,瑟雷表示他们已经有服务员了,没必要再来一个,更不要说还是男服务员。
帕尔默也有想过返回风源高地待一阵,但一想到自己的老爹,还有风源高地那一团乱麻,他也只是想想了。
再后来,帕尔默找到了沃西琳,她在秩序局工作的很顺利,作为与群山之脊联络的专员,她对待工作很认真,大家对她的评价也很高。
帕尔默希望能从自己的未婚妻里得到一些慰藉,一些……一些被需求的感觉,让自己的存在获得些许的价值认同,但遗憾的是,沃西琳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便不得不和他告别,再次投入到了工作中。
沃西琳喜欢秩序局的生活,她感觉到自己被人需要了,活着的价值被验证,而非是曾经在风源高地里的日子那样,只需当一个吉祥物,每天吃吃喝喝就好。
如今,帕尔默已经完全体会到了那时沃西琳的心情,并且两人角色互换,这份体验感变得更加真实且深入。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只有帕尔默什么都不用做。
破天荒的,帕尔默头一次希望假期早日终结,以及,他开始想念伯洛戈了。
秩序局没有过度宣扬伯洛戈这位新晋荣光者的存在,只是简单地在高层间通报了消息,伯洛戈也是在这之后神秘消失。
帕尔默猜伯洛戈应该在执行一些极为紧张的任务,也可能是在筹备着某些宏大的计划,但无论他在准备些什么,这都和帕尔默无关了。
帕尔默只是负权者,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与伯洛戈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无法涉及那顶峰的战场。
不被需要,毫无自身价值的认同,以及与搭档逐渐拉开距离,难以追赶……
帕尔默的心底就像一个大锅,里面倾倒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熬煮成一团团的奇形怪状与难以明喻。
难熬的平静生活下,就算帕尔默是一个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人,依旧会时不时地幻想之后的事。
作为荣光者的伯洛戈,必然会升入序列之中,他将被视作秩序局的顶尖力量,成为那最具权势的几人,虽然说,作为债务人的他,没有资格成为局长,但无论是成为副局长,还是外勤部部长,那都是难以想象的尊贵身份。
说来,副局长、外勤部长是不需要搭档的吧?就像耐萨尼尔那样,他一人成军,伯洛戈更是如此。
到时候自己呢?会不会接替伯洛戈的职位,成为下一任特别行动组组长,然后就和往日所发生的那样,招募新组员,继续各种各样的行动。
如果真抵达了那样的未来,帕尔默便与伯洛戈走上了岔路,两人不会再是组员、搭档,多半也不会再在一起住了……也是,那时候,自己也应该结婚了,和沃西琳生活在一起。
眼下的美好生活都变成历史,帕尔默与伯洛戈也会走入各自的下一人生阶段。
突然,帕尔默莫名地惶恐了起来,这说起来有些幼稚、矫情,但他确实是会因身边事物的变化而感到惶恐不安。
记得在念大学时,自己和自己的室友分别的前夕,帕尔默就表现的极为不舍,甚至在宿醉中借着情绪大哭了起来,他留恋这美好的生活,试着挽回它的失去,可时间只会坚定不移地向前,推动着每个人的生活。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帕尔默对沃西琳的感情上,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令自己迈过那道坎,虽然说,那道坎矮的不行,抬脚便可越过。
经过一次次的事实案例,帕尔默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容易对未知感到恐惧,以及对稳定感到依恋的人。
对,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平时大大咧咧,私底下却容易多愁善感的家伙。
其实帕尔默也知道,自己的这些烦恼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可一想到自己会和伯洛戈散伙,时不时举行的电影马拉松也变得遥遥无期,他仍会陷入浅浅的悲伤中,露出自己略显脆弱的一面。
帕尔默这个人没有什么过强的欲望,有的只是一些看似微小廉价的愿望。
“别这么矫情啊,帕尔默,你可是强大的负权者、克莱克斯家的继承人,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帕尔默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不去想那些事,可任由他再怎么努力,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忽然间,微冷的寒意从帕尔默的心中弥漫开来,他几乎是在察觉到异样的同时,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顺势从沙发垫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帕尔默的多愁善感只体现在他的私生活上,一旦涉及正经的工作事项,他只会如岩石一般坚硬。
以太感知散开,经过仔细地勘察,帕尔默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似乎自己刚刚心底的诡异之感,只是一种幻觉,自我警报的误触。
帕尔默谨慎地将匕首放了下来,确定什么事都没发生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倒在了沙发上。
很显然,自伯洛戈消失后,帕尔默的精神也变得不再如以前那样安逸,而是高度紧绷了起来。
不管伯洛戈在别人的眼中如何,他在帕尔默的眼里,一直是极为可靠的存在,只要有伯洛戈在,帕尔默就可以保持一种不带脑子的生活状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只要听从伯洛戈的安排就好,如同把自己的身心都托管给自己的搭档。
想到这些,帕尔默更加想念自己的搭档了,并对这安定快乐的生活,变得更加依依不舍。
“帕尔默……”
朦胧的女声在帕尔默的耳旁回荡,这似乎是沃西琳的声音,但仔细分辨之下,又好像有所不同,奇怪的是,帕尔默对于这一神秘的声音并不感到陌生,反而无比熟悉。
好像这声音的主人与自己有着深入灵魂的联系,可越是这样的紧密的联系,帕尔默越是难以记起声音主人的模样。
帕尔默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见鬼,我是一个人待久了,出现幻觉了吗?”
作为一个活力十足的家伙,孤独的生活对于帕尔默而言确实是一场酷刑,但他不觉得自己会脆弱到出现幻觉这种扯淡的事。
站起身,以太的微光在眼底浮现,帕尔默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到敌人袭击了,要知道,住在垦室外的职员们,是有概率遇到这种事的。
手掌翻转了一下,像是变魔术般,幸运骰子被帕尔默牢牢地攥在手心,抓起匕首,帕尔默循着声音向前。
“帕尔默……”
很奇怪,若有若无的呼唤声仍在继续,可帕尔默察觉不到任何以太反应,他跟随着声音前进,推开了房门,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抵达了天台。
阵风吹过楼顶,气流的涌动令帕尔默安心了不少,与此同时,他也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位站在天台边缘的女人,她穿着一身艳丽夸张的红裙,整个白皙的后背都露了出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与这份美好相对应的,则是女人身上那难以遏制的亵渎戾气。
“秩序局有过这类的记录,一些住在外面的职员,遭到了敌人的打击,”帕尔默将匕首横在身前,“但这种事件大多发生在低阶凝华者身上,通常不会有人蠢到来攻击一位负权者。”
别看帕尔默在近期的事件里都插不上手,这不是帕尔默太弱,而是敌人强的离谱,如今身为负权者的他,足以在绝大部分的战场上横着走了。
帕尔默在心底念叨着,“算你走运啊,我的荣光者室友不在家。”
女人没有理会帕尔默的话,她缓缓地转过身,荡起猩红的裙摆,如同一颗在风中摇曳的花。
看到女人模样的瞬间,帕尔默愣在了原地,那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回顾帕尔默一生,这应该是他第二次仔细窥见到这张脸,同时也是这张脸,彻底改变了帕尔默人生的轨迹。
“好久不见啊,帕尔默,”别西卜开口道,“我亲爱的债务人。”
虚幻脐带从帕尔默的腹部延伸了出来,连接在别西卜的腹部上,仿佛帕尔默是由她孕育而出的存在。
帕尔默瞪大了眼睛,保持着呆滞的神情,双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就连手中的匕首也丢弃了,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音。
别西卜露出微笑,她朝着帕尔默慢步而来,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同样,帕尔默体内的以太也在不断地堆积、压缩。
“倒霉透顶啊!”
帕尔默忽然开口咒骂着,下一刻狂风汇聚在他周身,形成一道迅速隆起的风暴,地面被风刃劈砍出数不清的裂痕,气流也扭曲出尖锐的啸叫。
不待别西卜靠近,帕尔默扭曲成一道模糊的虚影,原地升腾,在一声声音爆轰鸣中,于天空中留下一道淡白的划痕,消失在了别西卜的视野里。
帕尔默动作之流利、操作之迅速、意识之果断,就连别西卜也恍惚了一下,她有些高估了帕尔默的勇气,也有些低估了他的警惕性,本以为帕尔默会与自己对峙一番,可帕尔默根本不给别西卜任何机会。
想到这里,别西卜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起来,虽然与帕尔默的联系不多,但她喜欢帕尔默这位债务人,不止因为当初帕尔默那堪称滑稽的血契仪式,更因为,谁也想不到,偶然血契的一位债务人,最终居然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并且成为了伯洛戈的挚友。
很早之前,别西卜就逐渐意识到了这些,但她没有贸然使用帕尔默这枚棋子,直到现在。
现在,所有的矛盾都激化到了最锐利的程度,也正是不择手段的时刻了。
帕尔默不清楚别西卜的那些复杂心思,他只知道自己变得独居老人后,突然被魔鬼到访,这剧情简直和恐怖片一样惊悚。
他直接无视了秩序局的诸多条例,在城市内使用了秘能,如同一道流星,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便以高速撞击在了垦室大门前。
路过的职员纷纷止步,惊愕地看着这个慢慢站起的家伙,帕尔默喘了一口粗气,直接朝着垦室大门冲了进去。
第二章 喜剧与扮演
“救命啊,出事了啊!”
伴随着一声熟悉又凄厉的嚎叫声,帕尔默用肩撞开办公室的大门。
列比乌斯头也不抬、忙碌依旧,杰佛里缓缓地将报纸从脸上移开,见他那副迷茫的样子,好像刚刚打了个盹。
“帕尔默,你已经是负权者了,也该有点负权者的专业姿态了,而不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大惊小怪。”
列比乌斯没有急于问询帕尔默发生了什么,而是对于他这失态的表现,进行了一番评价。
一旁刚睡醒的杰佛里有些搞不懂情况,但还是应和着列比乌斯点了点头。
自从伯洛戈与帕尔默能独当一面后,这两个家伙就完全一副退休姿态了,平常列比乌斯还能替众人处理一下后勤工作,杰佛里则完全一副老大爷的形象了,过的悠闲至极。
帕尔默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他完全不在乎列比乌斯的评判,见桌子上有半杯水,也不管刚刚有谁喝过,他直接拿了起来,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列比乌斯无奈地叹气,他多么希望伯洛戈那严谨专业的态度,能匀给帕尔默一些,但有时候他又觉得,帕尔默这副荒诞的样子也不错,不然两个冷漠的扑克脸凑在了一起,光是想想那样的工作氛围就会令人感到压抑。
杰佛里问道,“发生什么了?”
帕尔默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说道,“我遇到了魔鬼。”
列比乌斯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杰佛里那困倦浑浊的眼睛,一时间也清醒了几分。
“没错,魔鬼,实打实的魔鬼,”帕尔默低头,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连见鬼的脐索都长出来了,绝对是魔鬼的降临。”
“然后呢?”
列比乌斯放下了工作,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帕尔默没觉得列比乌斯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他几乎在任何时候都是这副严肃的表情。
“然后?然后我就逃了啊!”
帕尔默双手锤桌,留意到两人眼中失望的神色,他大叫着,“不然呢?留在那里和魔鬼对峙吗?再和她打几个来回?”
“拜托!我又不是伯洛戈那个神经病好吧!”
和魔鬼动手,这听起来确实是伯洛戈的行事风格,他就像一个毫无顾虑的亡命徒,对谁都敢挥出尖刀,更赞的是,他还是不死者,哪怕是死神也无法止住他的步伐。
帕尔默不一样,他深知自己那无常的运气,走运的话,帕尔默或许真的能一拳打爆别西卜的脑袋,但更多的时候,帕尔默只觉得自己会倒大霉,可能一觉醒来后,就被捆在一群蠕动的血肉里,旁边就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小怪物。
“这样吗?”
列比乌斯心情复杂道,“该说你反应太快了吗?接触的瞬间你就逃掉了?”
不管怎么说,在反应速度这块,帕尔默绝对是专业的。
“当然,经历永夜之地事件后,我对魔鬼具备的力量,可是有了许多崭新的认知,”帕尔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随着整体大环境以太浓度的上升,或许我再多待一秒,她就能令以太浓度突破阈值,把我拖进以太界内。”
听到帕尔默这般专业且正经的回答,两人略感意外,看样子帕尔默不完全是惦记着逃跑,脑海里还是有一定的想法的。
杰佛里也完全睡醒了过来,认真可靠,一副值得信赖的样子,“这一点你说的倒没错,自那之后,两界间的壁垒正变得越来越薄。”
永夜之地事件后,升华炉芯对物质界的平均以太浓度进行了检测与计算,结果很糟糕,以太浓度的指数跃升幅度极大,这意味着以太正加速涌入这片世界,两界的重叠近在咫尺。
除此之外,学者们还推测,照以太浓度这样继续攀升下去,荣光者这一类至高阶位的存在们,通过一些特殊方式,或许也有能力和魔鬼一样,任意创造出两界的重叠点,进而踏入以太界。
关于这一特殊方式,学者们没有明说,但像帕尔默这样的亲身经历者,以及列比乌斯、杰佛里这些高阶凝华者,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个模糊的答案。
以太虹吸。
无需复杂的仪式,也不需要某些特殊环境,只要荣光者肆意挥动力量,释放以太虹吸,强行令自身的以太浓度突破阈值,便有一定的可能,创造出一个直达以太界的重叠点。
这一重叠点不会很大,可能只有几个立方的大小,但这也是确确实实的重叠点,沟通两界的极限通道。
有了这样的可能后,荣光者将有能力,直接从以太界内调动那无穷无尽的以太进行作战,看似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强大的增幅,但同时,这也令物质界变得千疮百孔,进一步加速了两界的重叠。
如同一场残酷的交易般,获得力量的代价,便是脚下的大地分崩离析。
列比乌斯说道,“不过……也因为你的反应及时,我们根本不清楚那头魔鬼的目的,不是吗?”
帕尔默愣了一下,想反驳些什么,但列比乌斯说的确实很对,他根本没等别西卜说什么,直接原地腾飞,高速逃离了那里,至于别西卜的目的,帕尔默更不清楚了。
杰佛里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帕尔默思考了一下,“她是暴食的别西卜,拿走我灵魂的那头魔鬼。”
“随着永夜之地的完全毁灭,夜族被荡平,莱茵同盟内部完全安定了下来,尖锐的矛盾也因诸秘之团的臣服,也被再次化解了下去。”
帕尔默认真起来,确实充满了专业人士的可靠感,“现在莱茵同盟的内部力量简直就是铁板一块,再加上这一连串的胜利,秩序局的力量空前强大。”
杰佛里低吟道,“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的头号大敌就剩一个了,”帕尔默说,“科加德尔帝国与国王秘剑,还有他们背后的魔鬼们。”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这份沉默被帕尔默打破。
帕尔默自言自语了,“这么看来,她的目的是想通过我,对秩序局进行某种干扰?”
早在锡林复活的事件中,帕尔默等人就知晓了国王秘剑背后隐藏的魔鬼力量,如今回顾起来,能对秩序局产生威胁的,以及秩序局渴望毁灭的,也只剩下这位老对手了。
自焦土之怒时便纠缠在一起,延续了近百年的时光,仇恨依旧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
帕尔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这说起来有些贬低自己,但他确实搞不懂,自己对于别西卜能有什么用呢?
先不管别西卜的计策是什么,自己仅仅是一个负权者而已,看起来强大无比,但和真正能决定战争走向的守垒者、荣光者相比,自己显得就无足轻重了起来。
“好吧,大概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把这些事上报给决策室的。”
列比乌斯说着新起了一页,迅速地写起了记录。在工作方面,这位旧组长从不含糊。
“嗯。”
慌乱过后,帕尔默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的,”列比乌斯又说道,“我刚刚那些话,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啊?”
“关于你及时逃离,以及慌慌张张的那部分,”列比乌斯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胆小鬼、懦夫,你之所以经常一副夸张、荒谬的样子,只是习惯性地模仿那些喜剧角色,让自己、让周围人觉得没那么压力。”
“就像一个敬业的演员,哪怕世界末日了,也要想办法逗笑别人,搞得情况好像没那么糟一样。”
帕尔默茫然地看着列比乌斯,这完全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没有认同,也没有否认,帕尔默习惯性地说道,“没想到组长你对于喜剧与扮演,居然还有着这般深入的理解,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电影马拉松?”
即便列比乌斯已经不是组长了,但帕尔默和伯洛戈还是习惯于称呼他为组长。
列比乌斯低头说道,“没有兴趣,以及,这是前不久伯洛戈在行动记录里写的、关于你的评价,我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复述了一遍而已。”
“伯洛戈?”
帕尔默茫然了一瞬,有段时间没见到伯洛戈了,听到自己搭档的名字,他居然有种岁月的恍惚感。
他追问道,“说来,伯洛戈到底在哪?”
列比乌斯犹豫了一下,说道,“边陲疗养院。”
“这是决策室透露给你的?”
“不,只是最近看到艾缪经常往那里跑。”
……
充满阳光的走廊内,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快步疾行,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就来到了走廊的最深处。
这里是边陲疗养院的核心区域,能住进这一排房间的,除了那些濒死的家伙外,就是秩序局的高层在此修养了。
推开门,微凉的风迎面而来,医生看了眼室内,室内的布置很简单,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可言。
病人坐在床上,正望着窗外,他的一只手已经消失了,断肢上绑满了绷带,留意到医生的到来,他转过头,致以微笑。
霍尔特,秩序局前、最年轻的荣光者,永夜之地的行动中,在接连的战斗下,他失去了一只手臂,并因重伤,身负了诸多的魂疤。
就像一道灿烂的流星,光芒万丈,但又无比短暂,许多人都为霍尔特的遭遇感到惋惜,但霍尔特自己觉得没什么,用他的话讲,能从那种绝境里幸存下来,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要开始今天的治疗了吗?”霍尔特对门口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说道,“伯洛戈医生。”
伯洛戈摘下口罩,摇摇头,“别这么称呼我,感觉太奇怪了。”
霍尔特笑了起来,“但你现在确实称得上是医生。”
伯洛戈走了过来,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霍尔特,“别废话了,先开始今天的治疗吧。”
“比起治疗,这倒更像是实验吧?”霍尔特说着,顺从地伸出了手。
“实验?差不多吧。”
伯洛戈抓起霍尔特的手,以太的路径于他的手背上映亮,“我记得医生们管这种事叫临床实验吧?”
“那我就是小白鼠了。”
“一只荣光者阶位的小白鼠吗?”伯洛戈配合着霍尔特那乐观的情绪道,“听起来就很昂贵。”
“但是啊,要是我能治好你这只小白鼠,也就意味着我能治好千千万像你这样的小白鼠,”伯洛戈的语气肃穆了起来,“自这之后,魂疤再也不会是困死凝华者们的绝症了。”
伯洛戈调动以太的同时,闭上了双眼。
黑暗之中,伯洛戈看到了霍尔特那伤痕累累的炼金矩阵。
第三章 疗愈伤痕
引导以太,穿过炼金矩阵,触发那玄奥的秘能,与秘源达成联系,进而获得扭曲现实的力量。
闭上眼的那一刻,伯洛戈的炼金矩阵自躯壳之下延伸,覆盖到了霍尔特的身上,同时霍尔特没有做丝毫的抵抗,主动地放下了矩魂临界的防护,任由伯洛戈的以太涌入他的体内,对他的炼金矩阵进行更深层的探查。
在这奇妙的力量下,伯洛戈凭借着无限狭锐的倾向,将自身的感官进一步地精密化,直至可以清楚地窥探到了霍尔特炼金矩阵的排布。
那是宛如山川河流般复杂的路径,它们层层交叠、穿插,就像波涛海浪,又像是风在沙漠上留下的弧形丘堆,形成了难以窒息的美感,目光仅仅是跟随这些线条的运动,便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明的舒展感,仿佛这是天神的化作、世间的奇迹。
可就在这些精妙绝美的宏伟蓝图上,一道道粗犷的裂隙横贯了画作,将这优美的连续性强行打断,如同一道道致命的雷霆,将这一切搅碎。
经过霍尔特自身荣光者的自愈后,这些裂隙大多已经愈合,但就如同肉体伤口留下的瘢痕般,铭刻进灵魂之中的炼金矩阵,也像是疤痕增生一般,在炼金矩阵与裂隙的交汇处,形成一个个畸形的、宛如树瘤的结块。
伯洛戈仔细地观察这些疤痕增生物所形成的结块,按照学者们的说法,这即是传说中的魂疤。
如同血肉之躯愈合后的增生疤痕一样,炼金矩阵愈合后,魂疤增生囤积在了一起,如同肿瘤般,堵塞在了一条条路径上。
如果说,未受伤前,炼金矩阵是一件高效的电路板,那么魂疤的出现就是在电路上排布的一个个电阻,它不仅影响着以太的正常流动,还令以太的输出量被进一步限制。
伯洛戈的意识引导着以太,汇聚成一道幽蓝的纤细触须,落在了其中的一处魂疤结块上,在荣光者阶位与无限狭锐的统驭之力下,伯洛戈小心翼翼地将以太化作尖刀,轻轻地切削着魂疤结块。
就像一场精密的手术,伯洛戈在不破坏原本路径的前提下,一点点地将魂疤结块清除,直到将那纤细的耀光路径再次暴露出来。
伯洛戈开口道,“尝试运转以太,霍尔特。”
一声令下后,伯洛戈观察到炼金矩阵的辉光明显强烈了起来,大量的以太沿着路径奔走,在经过一个个魂疤结块时,它们被堵塞了一下,只有少量的以太成功穿过,而更多的以太则被堵在了魂疤结块处。
类似的情况,发生在炼金矩阵每一处具有魂疤结块的位置上,过量的以太囤积在各个位置上,令炼金矩阵陷入了节点性的过载中。
一旦继续强行驱动以太,先是这些堵塞的节点过载崩溃,随后这些崩溃的路径会蔓延至炼金矩阵整体,直至凝华者彻底丧失作战能力。
收回目光,伯洛戈观察起了自己刚刚清理掉的这块魂疤结块,原本的路径先是受伤断裂,接着又被魂疤结块连接在了一起,就像一个个粗糙的焊接点,伯洛戈虽然将多余的焊接物剔除掉了,但它毕竟变不回原样了。
这一次以太流过路径,它没有受到阻塞,以极为畅通的方式淌过,就仿佛这处路径完全痊愈了一样,但在这份痊愈下,伯洛戈的眼神逐渐严肃了起来。
以太确实正常流动了起来,但随着以太流速的加快、流动时间的延长,这处节点闪烁了起来,就和其它节点位置一样,趋于崩溃。
伯洛戈剔除了魂疤结块的阻碍,但其愈合后的路径,本身的耐久度已经大大降低,先前它可以完美地承载荣光者之力,但现在愈合后的路径,远没有原本的路径坚韧。
少量的以太从这一节点中缓慢泄露了出去,继续保持这一以太出量,过不了多久,这一节点就会再次崩溃断裂。
“好了,可以停下了。”
伯洛戈开口道,以太的流动慢了下来,过量的以太也变得稀薄起来,连带着那些闪灭的节点也重新黯淡了下去。
俯视这宏伟的蓝图,伯洛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类似的情景,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先前以为,魂疤只是炼金矩阵愈合后的负面产物,如今看来,魂疤更像是一个自我保护措施,对受伤的炼金矩阵设置一个上限阈值,以避免自我崩溃的发生。
睁开眼,黑暗的世界远去,伯洛戈眨了眨眼,用了几秒钟的适应,病房那熟悉的景象才重新映入眼中,以太平静下去,炼金矩阵归于沉默,看向前方,霍尔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我的病情如何?”
“和之前差不多,”伯洛戈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我确实可以手动帮你剔除掉那些魂疤。”
霍尔特开玩笑道,“听起来是个繁琐的大工程啊。”
“嗯,就像只靠一个人,从头开始焊接一艘邮轮一样,麻烦的要死。”
作为荣光者,霍尔特的炼金矩阵极为繁琐,因此裂痕只要延伸一点,就足以切断数不清的路径,而伯洛戈要做的,是把这无数路径上的每一个魂疤都小心翼翼地切削掉。
虽然说,治疗这么久,伯洛戈对魂疤的切削已经变得极为熟练,但一想到那庞大的工程量,他还是觉得头疼不已……不过,伯洛戈也才成为荣光者不久,对于自身秘能的探索也未到极限,在不遥远的未来,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还有,就算我能消除所有的魂疤,依旧无法完全治愈你,霍尔特。”
伯洛戈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霍尔特这一消息。
霍尔特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了?”
“魂疤,又或者说,灵魂的结痂,它是一种自身保护机制,以避免炼金矩阵陷入崩溃,”伯洛戈讲解道,“从我这段时间的治疗来看,即便削去了魂疤,魂疤包裹下的路径依旧是受损过的状态。”
霍尔特问道,“也就是说,哪怕魂疤被人为愈合了,我依旧无法回归完美状态吗?”
“这倒不是,你可以把魂疤移除,相当于解除了你炼金矩阵的限制器,但代价是,你那脆弱的路径将再无保护。
你确实可以回归到巅峰状态,但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在狂涨的以太流动下,脆弱的路径会逐一断裂,你的炼金矩阵将再次崩溃,并且这一次引发的魂疤伤势,将比上一次更重。”
伯洛戈总结道,“你确实可以回归到巅峰状态,但这种状态是暂时的……”
“就像转瞬即逝的流星?听起来真符合我啊,”霍尔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也挺浪漫的。”
霍尔特比许多人想象的要乐观的多,这段时间以来,他没有展现丝毫的愤懑,也毫不在意肢体上的残疾,听闻有人用转瞬即逝的流星来形容他的荣光者生涯时,他也不恼怒,反而爱上了这个形容。
转瞬即逝的流星,照亮了永夜的大地。
“呼……说来,治疗差不多也该到头了吧。”霍尔特对伯洛戈问道。
“嗯。”
伯洛戈点点头,他已经在霍尔特的身上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了。
“去忙你该忙的事吧,伯洛戈。”
霍尔特摆了摆手,“你现在才是最年轻、最强大的荣光者,把珍贵的时间都消耗在我身上,我可是会感到愧疚的。”
伯洛戈站起身,微笑着回应,“就算你不这样说,我也准备离开了。”
走到了门口处,伯洛戈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对霍尔特说道,“你还有价值,霍尔特。”
霍尔特抬头看向伯洛戈。
“就算是只能维持几分钟巅峰的荣光者,那也是荣光者,当需要你时,我会想办法剔除掉你身上的魂疤,让你重归一线的。”
伯洛戈认可着霍尔特的价值,像是窥见某种预言般,幽幽道,“毕竟,接下来会是最后的纷争了,你也不想当个旁观者吧?”
霍尔特愣了一下,接着用力地点点头,他从不在乎那些高高在上的尊称与荣誉,那只是虚名罢了。
当知晓自己那严重的伤势时,霍尔特也并非因自身的残缺而感到悲伤,他难过之处在于,自己可能再也无法活跃在一线了,无法拼杀在战争的最前方……
价值,被认同的价值,被需要的价值。
自始至终,这才是霍尔特所渴望的,现在伯洛戈许诺了他,这份有力的承诺,让霍尔特的内心安定了不少,躁动的情绪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伯洛戈补充道,“晚些时候,升华炉芯的人会来,他们准备了几套模具,给你试试。”
霍尔特看了眼自己的断肢,当时的他伤势过重,炼金矩阵受损,又遭到了敌对荣光者的力量影响,诸多因素下,即便是荣光者的以太化,也未能挽救断肢。
不过霍尔特对此没什么执念,在他看来,任何一个能从永夜之地内活下来的人,都是一个个活着的奇迹了。
“义肢吗?”霍尔特好奇道,“也不知道他们会给我弄个什么样的。”
他看向门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伯洛戈已经离开了。
第四章 繁文缛节的沼泽
漫长的走廊里,伯洛戈快步疾行,就像救火的消防员一样,刚解决一处的问题,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
即便伯洛戈是不死者,经常自称为铁人、专家,时间久了,他也不免感到疲惫,甚至说,有些想念自己的室友帕尔默,以及那很久没有举行的电影马拉松。
伯洛戈喜欢电影马拉松,忘记现实的纷纷扰扰,把个人意志完全沉浸于另一个虚幻又真实的世界里,陪伴着角色们一并前行……
每一次大事件后,伯洛戈都会在闲暇的时间里充分地享受这一活动,但这次不同了,伯洛戈晋升为了荣光者,成为了超凡世界最顶尖的存在,同时,他也站在了秩序局的权力巅峰。
没有享受,也没有长假,有的只是片刻喘息后,加倍的忙碌。
荣光者这一身份带给伯洛戈的压力,比伯洛戈想象的要巨大的多,先不说对自身秘能的探索、力量的熟悉,光是秩序局内职位的变动,权力等级提升的手续,以及各种复杂的权限交接,就已经让伯洛戈忙不过来了。
伯洛戈先是接替了霍尔特,成为了秩序局战斗序列中的最高优先级,各种花里胡哨的权利以及福利待遇,更是多的让伯洛戈看不过来,几乎全部的档案都对伯洛戈进行了开放,各式炼金武装、契约物,也由伯洛戈优先挑选。
忙碌的间隙里,还经常有后勤部的高级职员找上自己,他们一边介绍荣光者每年那多到夸张的行动经费,还询问伯洛戈,要不要把现在住的公寓,换成垦室附近的独栋别墅,那都是秩序局名下的财产,精装修,拎包即可入住,还配备全套的管家团队。
伯洛戈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位荣光者的存在对于秩序局、乃至所有超凡势力意味着什么,他一边婉拒了后勤部的好意。
就像伯洛戈之前和帕尔默说的那样,住那么大的房子有什么用,每天换个卧室睡吗?至于帕尔默会不会介意自己拒绝了这种豪礼……他应该不会介意吧,作为克莱克斯家的继承人,帕尔默可是有着那么庞大的晨风之垒,应该看不上这种东西的。
除了这些插曲外,秩序局还在有意无意地向外界故意透露伯洛戈的存在,随后各种信件如雪花般从世界各地飞了过来,伯洛戈没有去看信件的内容,成为荣光者后,秩序局有专门一套后勤小组,为伯洛戈处理这些东西。
伯洛戈作为一个人形的战略武器,无形之间,为诸多的超凡势力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与威慑,也令莱茵同盟境快速从忤逆王庭的骚乱中恢复秩序。
只是……只是……
伯洛戈停下了脚步,站在窗台边,看着金色的阳光被树叶切割成一道道光点,如同发光的露水般洒满大地。
只是直到现在,伯洛戈依旧不习惯这种微妙的权力感。
伯洛戈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一位专家、处理灾难的专家,伯洛戈希望自己的时间与精力能全部用在解决问题上,而不是陷入这繁文缛节的沼泽中。
“结束了吗?”
清亮的声音从前方响起,随之而来的齐齐的脚步声。
伯洛戈看向前方,艾缪正朝着自己大步走来,在她身后跟着的是几位升华炉芯的学者,他们推着小推车,里面放的是为霍尔特准备的义肢模具。
永夜之地事件结束后,所有参与者都受到了嘉奖,艾缪也不例外,她得到了大把的资源与奖金,自身的地位也在升华炉芯内水涨船高。
最初艾缪刚加入升华炉芯时,有些人对艾缪的能力发出质疑,那个时候艾缪的身份过于特殊敏感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艾缪向所有人证明了她的实力。
艾缪不仅在研究工作上十分出色,她还能深入行动的一线,进行那些在其他学者看来堪称地狱行动。
直到永夜之地一行,令艾缪彻底震慑了所有学者。
清剿完残余夜族,确定永夜之地安全后,在外勤部的保护下,有大量的学者抵达永夜之地,对夜族的遗址、以太界的残留,以及此世祸恶·湮灭之暗的力量回响,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
学者们越是研究,越是能从侧面体会到当时战况的恐怖,凝华者、祷信者在这种级别的战争中,只能用来当填线的炮灰,负权者也不过是能活的稍微久点的炮灰罢了,守垒者是战争的最低入场标准,荣光者更是自身难保。
此时再看向艾缪,学者们的心中唯有敬畏,至此,艾缪在升华炉芯内的地位彻底稳固了下来。
艾缪对着其他学者示意道,“你们先去吧。”
“好。”
学者们点点头,离开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伯洛戈。
艾缪与伯洛戈之间的关系,在升华炉芯内不是什么秘密,但真正令学者们侧目的,是如今伯洛戈的身份。
伯洛戈·拉撒路,秩序局内一位活着的、也不会死去的传奇。
先是不死者、年度最佳新人,接着又是永夜之地的大功臣,至高的荣光者,数不清的光环套在伯洛戈的头顶,他的声势一度快要与耐萨尼尔齐名。
学者们余光多瞥了伯洛戈几眼,低声嘀咕着些什么,一声声刻意压低的笑声响起。
艾缪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说道,“你知道他们最近都在说我什么吗?”
“说什么?”
伯洛戈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学者,只把注意力放在艾缪的身上,忙碌的疲惫下,和艾缪短暂的相处,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到轻松的时刻。
“他们说,我明年就可能会当上升华炉芯的部长。”
“为什么?”
“因为你、如今最年轻、也是最强大的荣光者,”艾缪微笑道,“你是我的命运共同体,最真挚的盟友。”
伯洛戈怀疑道,“暗示我会以公谋私?我是这种人吗?”
“是啊,所以大家也只是说‘可能’了,”艾缪靠在窗台边,“他们还说……”
“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我们只是最基础的恋爱关系,你刚成为荣光者,就为了这种关系以公谋私,肯定对你的仕途不利。”
“仕途?”
伯洛戈一愣,这词汇对他太陌生了,放在自己身上感觉怪怪的。
仕途?自己真的有仕途吗?就算有,作为不死者的自己,最多也就能当到副局长吧?不过……秩序局副局长,听起来好像也挺权势滔天的。
伯洛戈依旧对自己在世俗意义下的权力,没有一个清晰且准确的认知。
见伯洛戈那副痴呆样的表情,艾缪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开玩笑的,我要是成了部长,师姐怎么办,是吧?”艾缪假惺惺地担忧道,“她还很年轻,应该进不了一堆老家伙构成的学者殿堂吧?”
伯洛戈故意拉长了声音,应和着,“这么担心你师姐,她听到应该会感动地哭出来吧。”
“绝对会的吧?我就说你是提议的!”
伯洛戈看着眼前的艾缪,感谢她的到来,让伯洛戈这烦闷的工作,多出了些许的色彩。
欢笑过后,两人都不由地沉默了下来,艾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伯洛戈则呆呆地望着窗外。
伯洛戈知道,眼下的轻松是短暂的,一旦和艾缪告别,他就会重归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忙碌中,这令他加倍珍惜眼前的短暂。
“说来……”
“嗯哼?”
艾缪抬起头,看着伯洛戈被阳光映亮的侧脸,好奇地等待着他的话。
“如果我们不是最基础的关系,难道情况会不一样吗?”伯洛戈目光继续看着窗外,自问自答着,“确实,为女朋友谋个部长的职位,听起来就非常蠢蛋,但如果你我关系更进一步,为了……”
“哈?”
艾缪仿佛猜到了伯洛戈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她一脸震惊地拽住了伯洛戈。
“等一下,你要干嘛?”
“什么干什么?只是幻想一下……”
“你的幻想很危险啊!”
艾缪用力地摇晃伯洛戈的肩膀,顺势还敲了几拳。
这感觉就像在面对一个故障的机器,情急之下,艾缪想不出什么维修的手段,只能使用这原始且玄学的手段。
“哪部分?以公谋私,还是更进一步?”
伯洛戈略带坏笑地打量着艾缪,她知道自己在暗指什么,自己也知道她知道自己在暗指什么,但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大家都选择听不懂对方的话。
“无论哪部分都很危险啊!”
艾缪压低声音,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伯洛戈一边安抚艾缪,一边扳开艾缪的双手。
很早之前,伯洛戈就发现艾缪的一些特点,比如当她难以控制自己情绪时,她就习惯于变幻成钢铁之躯,好让冰冷的金属凝固住自己难以控制的面部表情。
不得不说,这技能太好用了,简直就是作弊。
艾缪低声道,“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平时不这样的啊……”
日常生活里,伯洛戈是个极为内敛的家伙,他几乎从不向他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就连情绪的表达也是如此,很多时候在艾缪看来,自己这钢铁本质的存在,都要比伯洛戈有血有肉一些。
越是如此,伯洛戈这越发主动的反应,就越令艾缪措手不及,倍感不安。
“没什么。”
伯洛戈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可能是最近太忙了,忙的脑子都要僵住了,所以会刻意地寻求……寻求一些情绪上的刺激?”
“请不要在我身上找乐子!”
“抱歉,”伯洛戈摊摊手,“那你能宽容我吗?”
艾缪昂扬的情绪停顿了一下,有些扭捏地说道,“可以。”
伯洛戈暗笑,他就知道艾缪不会拒绝自己,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按之前的话术,他就能再次把艾缪拖进这语言的陷阱里,看她那副慌乱无措的样子,就像欺负小孩子,很恶劣,但确实很有趣。
伯洛戈很少会从杀人放火外,获得这样略带扭曲的快感。
“好,”伯洛戈乘胜追击,“那关于艾缪部长的任职计划……”
“控制一下你自己!”艾缪则扭头就走,避战而逃,“我要去忙了,下次见!”
艾缪的个子并不高,步距也不算长,她快步离开时,就像在和人竞走,也不等伯洛戈的回应,她就这样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伯洛戈在原地顿了几秒,表情再次落寞了下来。
长叹一口气,快乐消失了,伯洛戈又要回到这繁文缛节的沼泽中了,他是如此怀念打打杀杀的日子,简单直白,不需要什么脑子,他甚至开始期待来个不长眼的家伙,奇袭边陲疗养院,好让自己这位荣光者大开杀戒。
奇妙的畅想在伯洛戈的脑海里酝酿,不等发酵,伯洛戈后知后觉地留意到,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身影似乎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伯洛戈发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帕尔默没有回答伯洛戈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眼神仿佛看见某种恶心的东西,又仿佛看见了企鹅在热带雨林里蹲在河马的头顶晒太阳。
企鹅不会出现在热带雨林里,更不会蹲在河马的头上晒太阳。
帕尔默不可置信地问道,“见鬼,伯洛戈,你刚刚是在打情骂俏吗?”
第五章 战略级人物
帕尔默目瞪口呆地看着伯洛戈,鬼知道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这个冷冰冰的家伙居然学会了打情骂俏,就像一个情商低的不能再低的家伙,一念之间,变成了社交大师。
不止如此,这个情商几乎为零的家伙,还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哦?你怎么在这?”
伯洛戈确实变成了社交大师,他直接略过了帕尔默那尖锐的问题,避而不谈。
“我?”帕尔默想了想,“我只是路过,然后偶遇了你。”
突然,帕尔默露出狡猾的笑意,眉飞色舞道,“怎么,成为荣光者了,变得高高在上了?”
“才没有。”伯洛戈说着向前迈步,挥手示意帕尔默跟上,“这段时间过的如何?你应该很享受这假期吧?”
帕尔默说着活动了一下肩膀,“最开始那几天确实不错,但时间久了,感觉浑身都锈死了。”
或许两人都是这样性格的人,秉持着某种奇怪的尊严与体面,极少直接表达自身的情感,仿佛这是一种示弱,宣告着自身的脆弱。
帕尔默没有对伯洛戈说些想念的话,依旧保持着那喜剧的风格,用不经意的玩笑话,表达自己的情绪。
“你呢?成为荣光者的感觉如何。”
“糟糕透了。”
一起住久了,日积月累下,伯洛戈也染上了帕尔默的风格,他开玩笑道,“你绝对猜不到,我接受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思想教育。”
“你是在开玩笑吗?”帕尔默眉头拧在了一起,“思想教育?这是什么大学选修课吗?”
“我是认真的,给我上课的是一群老家伙,一些来自于秩序局内部,一些则是耐萨尼尔从附近大学邀请过来的,怕我会掉头离开,他还特意陪读了一阵。”
伯洛戈这一阵经历的繁文缛节,已经不是用一两句话可以说尽的了,也难怪他这个专业人士都有些撑不住了。
“至于教育的内容,大概就是一些什么领导者思维,什么大局观,乱七八糟,诸如此类的东西。”
伯洛戈随意地回忆一段,“比如说,我已经是荣光者了,是足以改变地区战争的战略级存在,那么我就不能再保持着曾经那街头混混的思维方式了,动不动就和人血战到底,耐萨尼尔跟我说,以后少挥剑,多坐在谈判桌前……”
帕尔默听了一两句,表情苦涩的像是吃了一大把的盐。
明明获得了至高的力量,但却遭到了一道道枷锁的束缚,帕尔默心感不爽,但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耐萨尼尔的想法。
荣光者就像至高的天谴之力,可以无视诸多的差距,直接对其他势力进行堪称灭绝的致命打击,这种力量很适合用来威慑,只要亮出荣光者的存在,在这一绝对威慑力下,大家都会老老实实地坐在谈判桌上,与你唇枪舌剑,而非实打实的血腥厮杀。
但在这以威慑力来达成和平稳定的环境下,有一个致命的前提。
荣光者是一件摧城裂国的武器,更糟糕、也是更可怕的是,这件武器拥有着自我意志。
如果荣光者可以保持克制,是一位不会轻易动用这灭绝之力的执剑者,哪怕威慑力促成的和平便可以继续,但假设荣光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战争狂……
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威慑力促成的和平摇摇欲坠,同样拥有荣光者的势力会时刻保持着备战状态,没有荣光者的势力则会惴惴不安,生怕那至高的力量,忽然降临自己的头顶。
没人希望可以毁灭世界的力量,被一个疯子握在手中。
想到这,帕尔默瞥了眼伯洛戈冷漠的侧脸,心底感叹道。
“哇,这个世界完蛋了。”
伯洛戈是最年轻的荣光者,这意味着他的炼金矩阵最为先进,是诸多荣光者中最为强大的一个,而且他还是一位不死者。
关于伯洛戈的资料,早已流传到各个势力之中,从伯洛戈那一个个傲人的战绩里,不难看出伯洛戈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以及他的行事风格。
冷漠、残酷、高效、固执、不择手段……这是诸多美好的品质,放在外勤职员的身上,简直完美,可它落在一名荣光者的身上,只会令人恐惧万分。
伯洛戈就是那个攥着灭世力量的疯子,一旦条件允许,帕尔默相信,伯洛戈绝对会用自身强权,无情地抹杀所有的恶人,以彻骨的恐惧威慑全世界,直到只剩下他这唯一的、最大的恶人。
帕尔默太懂了、太了解了,那恶人的宣言至今还回荡在他的耳边,更要命的是,伯洛戈很有自知之明,他甚至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那个……课程上完了吗?”
“上完了,”伯洛戈补充道,“昨天是最后一节。”
伯洛戈忽然停了下来,帕尔默差点撞到他的肩膀,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帕尔默的身上,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
“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伯洛戈紧盯着帕尔默,感官全面张开,仔细审视着帕尔默身上的每一处,觉察以太的走向,在诸多繁琐的信息中,伯洛戈捕捉到了一丝不详的变化。
“你触发了恩赐?”伯洛戈形容道,“你身上充满了魔鬼的味道。”
帕尔默表情凝固了一下,伯洛戈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本是轻松的心情,也随之变成沉重了起来。
两人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伯洛戈问道,“你遭遇了魔鬼,是别西卜吗?”
“是,就是她。”
帕尔默收敛起了笑意,严肃对待道,“就在今天早上,我受到了影响,就在我们家的天台上,遇到了那个鬼东西。”
“她做了什么?”
“不知道,我在察觉到是她的瞬间,就进行了脱离,”讲到这部分,帕尔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好消息,我逃的很快,她对我什么都做不了,坏消息,我逃的太快了,不清楚她的具体目的。”
伯洛戈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帕尔默则显得有些局促,可能是两人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也可能是两人之间身份的变化,帕尔默努力不让自己那么敏感,可乱糟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别西卜,暴食的别西卜。
帕尔默一闭眼,就不由地想起那张精美的脸庞,以及那腥臭的气息,疯嚣的力量环绕着自己,扰人的嗡嗡声不断,就像有一群食腐的蝇虫在自己的身上爬上爬下……在自己的尸体上。
伯洛戈将手搭在帕尔默的肩膀上,打断了他那逐渐疯狂的思绪,“你还好吗?”
帕尔默眨了眨眼,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的额头已经析出了一层冷汗。
“还好,”帕尔默茫然无措道,“我很少会与魔鬼这样亲密接触,”
像是后知后觉般,此时帕尔默才隐约感受到了别西卜为他带来的噩梦,莫名的恶寒无情地侵袭着他的身体。
“跟我来。”
伯洛戈转头向前,帕尔默紧跟了上来,疑惑道,“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了吗?”
“有,”伯洛戈目不斜视道,“但你的优先级比较高,先处理你的。”
伯洛戈带着帕尔默直接朝着边陲疗养院的地下车站走去,一条地铁早已在这等候多时。
看着略显奢华的装饰,且只有他们两人的空旷车厢,帕尔默低声赞叹着,“该死的特权阶级。”
地铁开动,荣光者的特权,正以高速将他们两人送往深巣之庭。
伯洛戈开口道,“决策室打算过几天再公布这个消息,但既然这么凑巧,就先和你说吧。”
“怎么了?”
“根据决策室的情报来看,侍王盾卫在科加德尔帝国境内掀起的叛乱,正被逐步镇压。”
听到这个消息,帕尔默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秩序局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科加德尔帝国摩擦过了,两个互为死敌的庞然大物,居然就这么陷入了短暂的和平期。
开玩笑的,两者的表面上的和平,只是因为他们内部都发生了重大的事件,令他们彼此都不得不暂时停战,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内部之中。
影响秩序局的重大事件,正是刚刚处理掉的忤逆王庭,而令科加德尔帝国焦头烂额的,则是锡林的归来与复仇。
锡林所率领的侍王盾卫,为秩序局分担了极大的压力,在霸主之力的引导下,锡林不断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占领一个个的行省,宛如尖刀一般,朝着帝国的核心处插去。
“在灰潮雾霾事件中,损失了第一席等高阶凝华者后,国王秘剑之中似乎出现了新的荣光者,并且这荣光者还不止一位,他们进行了一轮大反攻,挫败了锡林的攻势,并乘胜追击,收复了大量的领土,锡林与他的部下,则在节节败退下被围困了起来。”
伯洛戈轻飘飘地讲述起了足以令世界震荡的大新闻,帕尔默的心情一阵变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乎所有的超凡势力,都默契地拥有着同一个共识,霸主·锡林是超越所有荣光者,至高强大的唯一存在。
在帕尔默的眼中,即便以杀伤性见长的耐萨尼尔也难以是锡林的对手,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居然战败了。
帕尔默猜测着,“国王秘剑创造出了可以与锡林匹敌的荣光者?还是说……动用了某些特殊手段,例如魔鬼的力量?”
曾经魔鬼受到物质界的制约,无法改变现实,可现在,他们找到了作弊的手段,只要加大以太浓度,将整片现实拖入以太界就好。
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了。
伯洛戈摇摇头,“关于这一点,我们尚不清楚,但可以知道的是,锡林陷入了被动之中。”
“科加德尔帝国是锡林的国土,但如今支配这片大地的主人,却不是锡林,而是那些疯嚣的魔鬼,”伯洛戈回忆着魔鬼之间的联系,脑海里回响起玛门那扰人的笑声,“这种情况下,发生什么事,都算不上意外。”
伯洛戈透露道,“如今秩序局正紧急筹备对锡林的援助计划,我们需要锡林活着,并持续不断地替我们消耗科加德尔帝国的力量,就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汩汩地淌着鲜血。”
“同样,科加德尔帝国也急于杀了锡林,只有这样,他们的内部才能安定下来,整备好全部的力量……”
帕尔默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与伯洛戈无声地对视在了一起。
“待科加德尔帝国准备就绪……”
“那就是一场新的……焦土之怒。”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陷入了巨大的沉重之中,诡异的寂静里,只剩下了地铁高速前行的模糊噪音,车厢微微摇晃,两人坐的笔直。
再怎么拒绝,战争的前夜依旧是到来了。
“所以我猜想,别西卜可能是在为之后的战争布局,”伯洛戈看着帕尔默,“你是她的债务人,就算你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但你们彼此仍有着血契为约束。”
帕尔默眼神凝重了起来,“你觉得我会被她策反,卷入欲望之中?”
“不,”伯洛戈摇摇头,“我倒不担心这个,你是个胸无大志,也无强烈欲望的家伙,就算别西卜许诺的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帕尔默眼神瞬间变得了清澈了起来,他还以为自己的好搭档是在怀疑自己,不过……虽没有怀疑,但伯洛戈的话语,听起来还是很让人膈应。
“我担心的是,你可能会变成一个锚点。”
伯洛戈严肃地说道,“你知道的,作为债务人的我们,因与魔鬼的联系,可以说,我们就是一个个在物质界内行走的锚点,当魔鬼们需要时,他们就可以从以太界内,强行下沉过来。”
“这种事不常发生,但谁也不能保证它绝对不会发生,或许你我谈话的下一秒,别西卜就会突兀降临。”
伯洛戈用力地揉着太阳穴,他真的很疲惫,“放在几年前,我们最开始投入工作那一阵,魔鬼的降临最多引发小范围的现实扭曲,以及一些幻象、谗言,但她无法改变任何事。”
帕尔默接着伯洛戈的话,把那一种种可怕的可能讲述出来,“但现在不同了,以太浓度来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值,都不需要她们故意做什么,只要有过于激烈的凝华者战斗,她们就可以顺势令以太浓度突破阈值,令物质界坠入以太界,进而在以太界内对我们展开攻击。”
“呼……”
帕尔默低垂着头,长呼了一口气,他下定决心做出了选择,“那要把我关起来吗?”
“你说什么?”
“把我这样的危险分子关起来,远离人类聚集地,这样就算魔鬼循着我的脐索降临了,也不会把周围区域拖入以太界内,”帕尔默忐忑道,“这样应该能安全不少吧?”
伯洛戈深深地看了帕尔默一眼,然后扇了他脑袋一下。
“你在想什么呢?你是债务人,难道我就不是债务人了吗?况且,为什么要把自身的处境,预设在如此被动的条件下呢?”
伯洛戈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打算把你关起来,相反,你得和我在一块。”
默默地攥紧拳头,预想到那鲜血淋漓的厮杀,伯洛戈露出不自然的笑意。
“当别西卜找上你的时候,我们也找上了她。”
非常非常,抱歉啊,最近的更新,可能又要变成单更了。
先是要带两只猫猫回老家过年,路途不算遥远,但也够麻烦的。
然后,今天家里老人去世了,最近这几天,应该会两头跑,可能没有时间码字,非常抱歉。
第六章 血腥大地
伯洛戈并不清楚以太界内厮杀的后续,自然也不知晓,傲慢与暴怒的结局,但这不妨碍伯洛戈从后续的种种变化里,察觉到局势的微妙变化。
嫉妒的利维坦。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伯洛戈都不禁感到脊背发凉,冷汗流淌。
自始至终,利维坦的身影都穿插在永夜之地的行动中,他如同一位老练的猎人,潜伏着、筹备着、在脑海里无数次预演那致命的伏击。
回顾这一切时,伯洛戈不得不产生这样的设想,利维坦的伏击成功了,他一举击败了傲慢与暴怒,同时回收了两份权柄与原罪,令这平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游戏,终于出现了巨大的倾斜。
伯洛戈试着以轻松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的话,与别西卜的战争,将是我们最后的决战。”
“最后的决战?”
帕尔默对于这个命名感到疑惑,类似的话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就比如曾经袭卷大陆的焦土之怒,每个战争的参与者都抱着一种病态的荣光感,他们认为自己正在打一场足以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事实上焦土之怒什么也未能终结,它反而像是另一场疯狂大戏的开端。
“对,决战,”伯洛戈语气肃穆,“这和曾经发生过的所有战争都不一样,这一次我们将与魔鬼彻底决出个胜负。”
帕尔默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莫名的不安感,如同幻听般,女人的笑声回荡,仿佛是在嘲笑伯洛戈的不自量力。
地铁抵达终点,车厢门整齐地弹开,伯洛戈与帕尔默踏入深巣之庭,不等片刻停歇,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扭曲、破碎,龟裂的缝隙里,游离着奇异的光点。
“各位,好久不见!”
一个道幽灵般的身影从地面的裂隙中升了起来,她一脸狡黠的笑意,抬手分别按在伯洛戈与帕尔默的脸上,试图用拇指与食指挑起两人的嘴角,让他们严肃的表情微笑起来。
“哦,芙丽雅啊。”
帕尔默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困惑道,“等一下,芙丽雅,你怎么在这?”
作为虚域意志,一直以来芙丽雅的活动范围,都只限于废墟区中,可这里是垦室本部、深巣之庭,芙丽雅不该出现在这里。
“根据决策室的指令,芙丽雅从数月前起,就在尝试接入垦室之中,作为辅助官,配合各位职员的工作。”
芙丽雅以一套标准的官方通知,回答了帕尔默,接着又补充道,“功能还处于测试阶段,所以只对少部分职员开放。”
她说着斜视了伯洛戈一眼,意思显而易见,一位荣光者拥有一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幽灵秘书,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
帕尔默再一次嘟囔道,“该死的特权阶级。”
“现在这该死的特权阶级,要带你享受特权了。”
伯洛戈说着,脚下的地面完全扭曲、隆起,将两人吞没进漆黑之中,帕尔默体内传来一阵莫名的错位感,就像自己在经历一场曲径穿梭。
一场短距离的、发生在垦室内部的曲径穿梭。
伯洛戈注视着黑暗,开口道,“怎么样,很方便吧,芙丽雅可以带我去垦室的绝大部分区域。”
“除了决策室,”芙丽雅补充道,“决策室是唯一的禁地,即便我接入了垦室虚域,但也被禁止访问决策室。”
帕尔默点点头,他不觉得决策室禁止访问有什么问题,早在每一位员工的入职培训阶段起,决策室就在不断地往职员的脑海中,植入各种关于决策室的准则,直到这些奇怪的条例,对职员而言,变得习以为常。
“说回刚才的那件事,”伯洛戈的话被芙丽雅的出现打了个岔,“如果决策室推测的没错的话,这场魔鬼们的纷争游戏中,傲慢与暴怒已经退场了。”
“什么?”
谈话内容的转变太快了,令帕尔默措手不及,更何况,这信息量也有些惊人。
伯洛戈没有给帕尔默思考的空间,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欢欲的阿斯莫德还与懒惰的贝尔芬格展开战争,结局以无缚诗社被大量腐化,贝尔芬格耻辱战败为结束。”
“不过,说是战败,但阿斯莫德也不好过,在这之后,她的欢乐园还遭到了我们的二次打击,也就是说,这两头魔鬼已经不具备什么力量了,不足为惧。”
阿斯莫德具备多少力量,伯洛戈倒不清楚,但关于贝尔芬格这个偷窥狂,他还是了如指掌的。
现如今,贝尔芬格就被囚禁在垦室深处的日升之屋中,他的此世祸恶早已战死,选中者、上一任秩序局局长,也被众者吞没。
贝尔芬格陷入了彻彻底底的被动之中,秩序局就像一把悬在他喉咙上的利剑,只要秩序局想,随时有能力彻底击垮贝尔芬格。
击垮,而非击杀。
伯洛戈不清楚人类是否真的具备杀死魔鬼的力量,即便杀死了,人类真的有能力承载那权柄与原罪吗?更不要说,如今秩序局囚禁的只是贝尔芬格在物质界内的化身投影,他那邪恶的本质依旧留存于以太界内。
因此,秩序局早早就放弃了杀死贝尔芬格的想法,而是选择削弱他。
届时,贝尔芬格将成为最弱小的一头魔鬼,只要其他的魔鬼稍稍伸出利爪,就能轻易地抹除贝尔芬格的存在,吞没他的权柄与原罪。
在伯洛戈看来,这是一个双刃剑式的威慑手段,它确实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贝尔芬格,但也难以保证,是否会导致贝尔芬格的力量被吞并,进而促成另一头强大的魔鬼。
“也就是说,我们眼下的强敌只剩下了三头魔鬼,目前执掌三份力量的利维坦,盘踞在科加德尔帝国的别西卜,以及神秘的玛门。”
伯洛戈继续对帕尔默讲述起了这一个个骇人的情报,“目前我们找不到利维坦,加上越发矛盾的局势,现如今,秩序局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科加德尔帝国上。”
“并不是找不到利维坦。”
说话的同时,伯洛戈在心底里喃喃道,“只是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触及他。”
夜幕降临之际,只要抬起头,就能窥见利维坦那高高在上的国土。
一想到这些,伯洛戈就感到莫名的荒谬。
“然后……”
伯洛戈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但被帕尔默强烈打断。
“停一停!伯洛戈,停一停!”
帕尔默双手捂住耳朵,神情紧张道,“我只是个负权者,真的可以听这些吗?”
关于秩序局那严苛的信息保密等级,帕尔默还是知晓的。
伯洛戈以一种看待蠢蛋的目光盯着帕尔默,“你想什么呢?你是我的搭档,共享情报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话音刚落,黑暗散去,一处堆满文件的宽阔办公室映入眼中,伯洛戈与帕尔默是这个办公场所内仅有的活人,剩下的尽是忙忙碌碌的芙丽雅,她们就像辛勤的工蚁,处理这庞大的信息。
“这里是……”
“我的办公室,”伯洛戈抬一下手指,不远处的一把椅子直接滑了过来,“随便坐。”
“你还有上办公室了?”
帕尔默略显拘谨地坐了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熟悉的伯洛戈、熟悉的往日,截然不同。
“是荣光者的硬性配置,”伯洛戈坐在了帕尔默的对面,“耐萨尼尔说,我成为了荣光者,就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不能一直待在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了,不然谁见到我都会鞠躬个没完。”
伯洛戈与帕尔默一样,他同样讨厌这逐渐变得陌生的生活,但伯洛戈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来,你今天也来的正是时候啊,”伯洛戈又说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了。”
帕尔默问,“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伯洛戈没有直接回答帕尔默的问题,而是讲起了先前关于对锡林的援助。
“就在决策室计划援助锡林后不久,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锡林发送的情报。”
“啊?”
帕尔默觉得自己与伯洛戈的谈话变得越来越离奇了,秩序局不仅要援助犯下血海深仇的强敌,这位强敌还反过来,向秩序局输送起了情报。
想到这里,帕尔默的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能令秩序局与锡林团结起来的,只有巨大的外部压力,可以预想到,伯洛戈所说的决战不是开玩笑。
“根据秩序局的保密条例,这份情报不允许有副本,除了决策室保有原件外,它只能依靠记忆存在于你我脑海之中。”
伯洛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又指了指帕尔默的。
“你要为我详细复述一遍?”
“不,那太费事了,而且你知道,我的不善于言谈的。”
伯洛戈说着看向了一眼跟随自己的芙丽雅,指示道,“我、伯洛戈·拉撒路,授权向帕尔默·克莱克斯展现此情报。”
“芙丽雅已收到指令,芙丽雅已确认指令。”
芙丽雅十指交叉,自然地垂落在身前,脸上灵动的表情冰冷了下来,仿佛一瞬间,她变成了一具石质的雕塑。
帕尔默本能地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感,这是来自于他恩赐的警告,接下来的话语将是一段残酷的诅咒,任何聆听之人,都逃不过梦魇的追逐。
“在我率部临近王权之柱时,我遭到了数位新晋荣光者的围攻,并且我的部队也遭遇了海量的敌人。”
芙丽雅口中的“我”,指的正是锡林,她以锡林的角度阐述着故事,可语气却如同一位旁观者般,冷漠、不带任何情绪。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海量敌人,他们的攻势如同一重重的浪潮,杀了一百个便出现一千个,杀死一万个就活过来百万个、无穷无尽。”
听到这,帕尔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无言者军团,凭借不死分裂之力,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能分裂出一支崭新的军团。
但从芙丽雅的复述来看,这军团的规模远朝帕尔默所认知的无言者们。
“这些鬼东西并不是人,而是一种奇特的血肉怪物,就像猩腐教派常创作出的那类血肉畸变物一样。
这一情况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别西卜腐蚀了王室,把王权之柱改造成亵渎的血肉巢穴,如今弄出这些血肉畸变物也意外。
可真正令我困惑的是,无论我杀死它们千百次,它们始终能归来,而我又可以确定,战场上并没有弥漫血肉瘟疫,超凡灾难·永生腐地也没有降临。
我的部下正不断死去,我被迫困守于赤峰之上,为了抵御它们的进攻,我强行统驭了大地,撕裂出一道道阻击的裂谷,但也是从这深邃的裂谷里,我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事物。”
芙丽雅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当她再次开口讲述之时,她的话语变了,虽然依旧是那副冷漠的声调,可在这份声音下充满了邪异嘶哑的低语,诡诞奇异的鸣响。
“我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裂谷的断面上淌出,无数的肉芽像是蛆虫一般胡乱挥舞着,仿佛我撕开的不是坚硬的土地,而是一块无比巨大的血肉。
我继续向下深挖,不断地凿开岩石与山体,入目所及,有的尽是蠕动的血肉与流不尽的鲜血,庞大的血管网络如同树木的根茎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一个个畸形的肉卵埋藏在土壤与血肉的深处,它们被我嘲醒了,争先恐后地从中钻了出来……是那些怪物,那群刚刚与我作战的血肉畸变物。
我知道为什么它们源源不断、无穷无尽了,不知何时起,我脚下熟悉的大地,早已被邪异的血肉取代,化作孕育疯狂的温床,它们吮吸着鲜血、汲取着养料,只要号角声响起,便如亡魂般,掘开自己的坟墓,踏入战场。”
随着芙丽雅的讲述,平静的氛围的变得越发激烈,似乎有沸腾的水壶发出越发尖锐的鸣响,直到她的言语来到了高潮。
“我更无法想象,血肉化的大地只局限于我所处的区域,还是说……”
芙丽雅的话语戛然而止,短暂的停顿后,她的神情再度灵动了起来,从她的反应来看,芙丽雅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讲述了些什么,而是决策室的意志以她为载体,直达了此地。
帕尔默茫然地看着伯洛戈,他觉得自己刚刚听了一个有趣的惊悚,但他又知道,这不是惊悚,而是锡林从血战一线传来的情报。
“就像你刚刚听到的这样,”伯洛戈无比疲惫地说道,“我们不得不假设,整个科加德尔帝国……它领土的每一处,是否完全武器化了。”
鲜血如同决堤的潮水,自漫长岁月以前,便逐步吞没了科加德尔帝国的所有。
第七章 交易
帕尔默坐在椅子上,头颅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气氛静悄悄的,除了芙丽雅们拨弄文件的忙碌声响外,就只剩下了他与伯洛戈那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伯洛戈放躺了椅子,以一个较为轻松的姿态后仰了过去,望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它宛如一轮炽白的烈日,逐渐占据了伯洛戈视野的全部,不剩其它。
“如你所见,帕尔默。”
忽然,伯洛戈打破了这让人难耐的平静,主动开口道,“科加德尔帝国内部正发生一场超越我们所有人想象的变化,随着以太浓度的提升,两界的重叠,魔鬼的力量将不再受到物质界的束缚。”
伯洛戈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与帕尔默对视在了一起,“这些混蛋在阴影里躲藏了千年之久,他们已无法忍受了,正在物质界的边缘跃跃欲试,渴望入侵我们的现实。”
帕尔默避开了伯洛戈的目光,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尖锐的矛盾。
不,避开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把整个国家化作武器……血腥的大地……”
帕尔默喃喃自语,咀嚼着这份由锡林传来的情报,感受着那藏在文字里的疯狂。
又一次的漫长沉默后,帕尔默鼓起勇气,与伯洛戈对视在了一起。
“所以说,作为别西卜的债务人,接下来针对科加德尔帝国的行动,我是必不可缺的一位,是吗?”
伯洛戈郑重地点头,认可道,“没错,我们需要你与别西卜之间的脐索,有你在,我们或许能找到一些难以发现的线索。”
他接着补充道,“帕尔默,你也不必担心,别西卜会把你当做锚点,变成进攻我们的手段。”
帕尔默愣了一下,露出勉强的微笑,“我知道,当她找上我时,我们的剑也能指向她了。”
嘴上说着轻巧,可帕尔默的内心还是沉重不已,他深知科加德尔帝国拥有着何等辽阔的面积,一旦锡林的怀疑是真实的,整片国土都化作血肉化的武器……那将是远比焦土之怒还要疯狂千百倍的战争,甚至说,这会是人类史上最惨痛的一役。
“魔鬼和人类不一样,人类只是农场里的牲口,而魔鬼是肆意收割的农场主,他们从不在乎人类的死活,只在意自身的利益……”
帕尔默一边嘀咕着,一边注意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在害怕,并非是害怕自身的安危,而是那个无比血腥且黑暗的未来。
他低声道,“也就是说,一旦别西卜选择彻彻底底的全面开战……”
伯洛戈顺着帕尔默的话说道,“科加德尔帝国的每一处国土,都将化作孕育血肉畸变物的温床,我们将面对源源不断的、足以压倒所有人的死亡潮水,而在这股潮水将我们吞没前,它们会率先毁灭科加德尔帝国本身。”
早在告知帕尔默这一情报前,伯洛戈就参与了数次秩序局高层针对这份情报的会议,经过一系列的推演与猜测,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摆在了所有人眼前。
一旦血腥大地全面运转了起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率先受到冲击,在这等残酷的灾难面前,即便是凝华者都难以生还,更不要说普通人了。
为此在会议的讨论中,明确得出了一个结论,当血腥大地振臂咆哮之时,科加德尔帝国九成以上的人口,都将被残暴的血肉畸变物们吞噬殆尽。
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屠杀,即便伯洛戈处于与其敌对的位置,也为这样血腥的未来,感到恍惚与震惊,而后便是无止境的愤怒。
凝华者们的出现,将战争从大规模的军团搏杀,变成了少数人的决斗,在极大程度上,维持了凡人世界的秩序与安定,减少了普通人的伤亡,可魔鬼们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达成目的,死掉一个城市的人,和一个帝国的人,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差别。
“秩序局在策划一场针对王权之柱的奇袭,在事态演变成全面战争前,率先摧毁科加德尔王室,把他们的指挥中枢全部斩首,并想办法将别西卜从物质界内驱离。”
伯洛戈语气深沉道,“而这所做的一切,最根本的目标,是阻止血腥大地的爆发。”
一旦血腥大地全面爆发,哪怕伯洛戈等荣光者能守住誓言城·欧泊斯,可其它的城市、国家呢?
在全人类这庞大的人口基数下,凝华者终究是一小部分,更不要说高阶凝华者了,猩红的浪潮下,确实会有生命幸存,而代价便是曾经辉煌的人类文明,将变成染血的猩红焦土。
也因这场巨大的危机,秩序局与侍王盾卫之间的纷争显得是如此微小、不必要,双方就这样放下了仇恨,彼此团结了起来。
“我有一个问题,”帕尔默不解地问道,“就算我们能进行精准的斩首打击,完全剿灭王权之柱内的所有生命,可这样真的足以杀死别西卜吗?”
“我们所看到的、了解到的别西卜,都只是她在物质界的投影、化身,她的本质存在于以太界内,物质界内的死亡,只是将她的意志放逐回以太界内,意志不灭,她仍具备着发动血腥大地的能力。”
帕尔默怀疑着,“将战场推进至以太界内?可我们真的具备杀死魔鬼的能力吗?”
永夜之地的战争中,帕尔默亲眼目睹了魔鬼们的力量,那是超越荣光者的宏伟存在,是完全不同维度、概念的厮杀。
自那以后,一个模糊的铁律,铭刻进了帕尔默的心底。
唯有魔鬼才能杀死魔鬼。
对于这个问题,伯洛戈只是平静地回应道,“我会想办法解决。”
“至于你,”伯洛戈拿起另一份文件递给了帕尔默,“这是你的晋升申请表,你签个字,最快的话,后天就可以进行仪式了。”
帕尔默接过申请表,一脸震惊地看着伯洛戈,“你是认真的吗?”
“接下来的行动需要你,你不会觉得负权者的力量就够用了吧?至于仪式材料等问题,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伯洛戈勉强地开着玩笑,“这也是特权的一部分。”
这次帕尔默没说什么玩笑话,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深深的严肃与凝重。
“好,我知道了。”
“嗯,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伯洛戈说着打了个响指,芙丽雅宛如幽魂般,从帕尔默脚下的地面浮了出来,她双手按压在帕尔默的肩膀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该走喽!”
芙丽雅说着,地面隆起黑暗,将她与帕尔默包裹,两人直接从办公室内转移了出去。
室内又只剩下了伯洛戈一人,他的神情严肃依旧,脑海里回忆着关于血腥大地的情报,就算秩序局成功斩首了科加德尔王室,将别西卜的力量荡平,可血腥大地这一致命的武器依旧存在。
它辐射的范围如此辽阔,哪怕秩序局全面接管了,也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将其完全无害化,更何况,在此之前,还有种种问题困扰着伯洛戈。
就像帕尔默说的那样,凡人真的能杀死魔鬼吗?
“芙丽雅,这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伯洛戈长呼一口气,向芙丽雅们发布指令,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那是一枚曲径之匙,在钥匙柄的末尾处,有着一个扁平的太阳标志。
就像芙丽雅无法触及决策室一样,垦室内还有许多地方处于芙丽雅视线的盲区,例如日升之屋。
伯洛戈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拉动办公室的大门,一片蠕动的漆黑映入眼前。
踏入黑暗,短暂的失明后,温暖的阳光洒入眼帘,室内的温度很温暖,空气略显干燥,带着一种阳光的味道。
前台依旧空无一人,唱片机播放着熟悉的歌声。
在成为荣光者后,伯洛戈就被赋予了主动抵达日升之屋的特权,沿着熟悉的道路前进,伯洛戈推开又一道沉重的大门,昏暗的电影院映入眼中。
贝尔芬格坐在那熟悉的位置上,怀里捧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着荧幕内上演的画面。
画面中,赛宗挥动着力量,与傲慢粗暴地拼杀在了一起,茫茫的雪尘随着他们力量的涌动而激荡,掀起万重波涛的巨浪。
永夜之地的纷争,除了伏击的利维坦外,还有贝尔芬格这么一个旁观者,他的双眼透过斯科特,窥探了部分的经过。
“真遗憾啊,你们应该把斯科特留在以太界的,这样我就能知道这场战争真正的结局了。”贝尔芬格失望地回过头,对伯洛戈说道。
“这场战争的结局并不难猜,”伯洛戈以肯定的语气说道,“利维坦赢了,他成为了最大的赢家,收获了两份权柄与原罪。”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但伯洛戈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我也是这样觉得,不过比如结论,我更在意的是过程,”贝尔芬格说道,“你难道不好奇,利维坦到底是怎么击败傲慢,又是如何说服赛宗的吗?”
永夜之地事件结束已经有段时间了,但关于最后的真相,它依旧如阴云般,笼罩在众人头顶,其中,伯洛戈作为利维坦的债务人,他的感触最深。
嫉妒的利维坦,这头魔鬼充满了神秘与未知,在伯洛戈看来,是远比别西卜与玛门还要致命的存在,但又因他那隐匿的行事风格,就算伯洛戈想针对他,也找不到办法。
“比起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我们不如聊聊那些尚未发生的事。”
伯洛戈在贝尔芬格的身旁坐下,目光看向前方的大荧幕,如同回忆一般,过往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贝尔芬格面带笑意地问道,“哪些尚未发生的事?”
“科加德尔帝国,”伯洛戈坦白道,“我收到了来自锡林的情报,那片土地已被罪恶染指。”
伯洛戈转过头,紧盯着贝尔风格那张千变万化的脸庞,“我知道的,贝尔芬格,你的眼线遍布全世界,你手中一定有着更为真实的情报,对吗?”
无缚诗社早已被腐化、消亡,可直到今日,贝尔芬格依旧有着一批忠心耿耿的诗人,如同猎犬一般,巡猎着诸国。
贝尔芬格的脸上笑意更盛,反问道,“那么代价是什么?”
“一场交易,”伯洛戈诚恳道,“一场足以让你杀回棋局的交易。”
贝尔芬格的眼神未变,“具体些。”
“我需要先看到真实的情报。”
伯洛戈保持着强硬的态度,不肯退让丝毫,两人对峙了片刻,贝尔芬格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意。
“说来,我在看到这些时,也被震惊到了,没想到我这位血亲,背地里居然在谋划这种东西,”贝尔芬格按动着遥控器,“更重要的是,她成功了,她另辟蹊径,选择将全人类的安危绑在炸药桶上,以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大荧幕上的画面切换,黑白的色调变得多彩起来,伯洛戈注视着荧幕上的画面,影像的冲击性是如此直接,令锡林的文字变得无比苍白了起来。
荧幕上,大地分崩离析,如同龟裂的冰面,深邃的断层中,密密麻麻的血管裸露了出来,如同扭曲的数根,又好像无数蠕动的蚯蚓。
鲜血汩汩溢出,像是断流的地下暗河,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腥臭的血气填满了一个个崩毁的疤痕。
深层的土壤完全血肉化了,坚硬的岩石也变成诡异的肉瘤,一张张痛苦狰狞的面容显现,发出无止境的哀鸣声,仿佛有人挖穿了现实与地狱间的界限,令那噩梦之景直接降临现实。
“这是金丝雀传递回来的影像,”贝尔芬格说,“她见证了锡林的进攻与落败,也见证了这些诡异之物的出现。”
“那么说回来了,你许诺的交易是什么呢?”
伯洛戈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目光从荧幕上挪开,他注视着贝尔芬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可以帮助你杀死别西卜,吞食她的权柄与原罪。”
贝尔芬格神情怔住了,而后他坐直了身体,质问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伯洛戈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看待一只步入陷阱的猎物。
第八章 终焉时刻
协助贝尔芬格设法杀死别西卜,令其吞食其权柄与原罪。
对于伯洛戈、对于全人类来讲,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但在唯有魔鬼才能杀死魔鬼的前提下,这是伯洛戈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贝尔芬格侧目,“对魔鬼厌恶至极的拉撒路先生,居然有朝一日要帮助魔鬼。”
贝尔芬格眯起了眼睛,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伯洛戈的躯壳,直视他那残破的灵魂,窥探那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欲望。
“该不会,你有一份唯有魔鬼才能满足的欲望吗?”
贝尔芬格把身子探了过来,脸上挂着令人生厌的笑意,伯洛戈讨厌他离自己这么近,更讨厌他这副表情,如果不是谈判需要,他真的很想一拳砸烂贝尔芬格的脸。
“末日正在临近,坚定不移地大步向前,”伯洛戈语气很慢,像是在讲述一段古老的故事,“按照现如今以太浓度的增长速率,预计再有数年的时间,大量的以太涡流点就会遍布全世界。”
“然后呢?”
“然后?”伯洛戈不屑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越来越多的超凡灾难降临大地,而后以太涡流点就如散落的水珠凝聚在一起般,它们会压垮现实,撕裂出一个个巨大的空洞,与以太界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起,物质界与以太界间的界限将变得越发模糊,而你,你们这群憎恶的魔鬼,物质界施加在你们身上的约束将被无限削弱,直至你们可以亲自降临此界,干扰凡世。”
贝尔芬格保持着那诡异的笑意,“在这之后,物质界将分崩离析,被以太界完全吞没,终焉时刻降临大地,凡人所塑造的一切辉煌,都将消失在以太界的无垠幽蓝之中。”
“你说的对,伯洛戈,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贝尔芬格反问道,“怎么,你想从我手中获得一张从终焉时刻幸存的船票吗?”
他毫无顾忌地嘲笑着,“嗯……这听起来是你会做出的事,毕竟你本身就是一个献出自我灵魂,获得不死之身的胆小鬼。”
伯洛戈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眼神,情绪保持绝对的稳定,没有被贝尔芬格激怒丝毫。
“不,我想说的是,终焉时刻确实近在咫尺,但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这一切,但别西卜所具备的力量不一同,血腥大地无异是另一种超越了超凡灾难规格的存在,另一种末日的化身,一旦它全面发动了起来,它会抢先在终焉时刻之前,灭绝大部分的人类。”
伯洛戈很强大、秩序局很强大,所有的超凡势力团结在一起,将变成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但要知道的是,他们再怎么强大,也无法在那猩红的浪潮下保护所有人。
在会议的讨论中,伯洛戈得出了一份最坏的可能,科加德尔帝国近九成的人口消亡,整片国土沦陷,充当缓冲区的狭间诸国将沦为血腥的战场,直到防线被攻破,在莱茵同盟境内展开大战。
预计中,战线最终会推进到风源高地附近,凭借着天然的地理优势,那里会是人类最后的净土,胜利终将到来……
伯洛戈不觉得那是胜利,那将是一场惨胜,或者说,惨败。
先不说,人类需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将这些血肉化的大地无害化,在无害化后,这片土地还有耕种、生存的可能吗?还是说变成一片生命禁绝的废土。
伯洛戈见过此世祸恶·噬群之兽的力量,在暴食之力的驱动下,它会饥渴地吃掉土地的所有养料。
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大陆上近一半的土地失去了生机,人口也消亡近半,人类文明元气大伤,而在这时,终焉时刻悄然临近。
贝尔芬格意外道,“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世界存续的必要前提是,全人类的生还,”伯洛戈傲慢地说出自己的定论,“为此我必须阻止别西卜的阴谋。”
“更何况,”伯洛戈补充道,“你真的觉得,别西卜花了如此漫长时间制定的计划,仅仅是为了对全人类造成重创吗?”
贝尔芬格脸上的笑意隐去,如伯洛戈一般严肃了起来。
“我猜,这片血腥大地所能做到的力量,不止我们推断出的这些,”伯洛戈用魔鬼的方式思考着,“人类对于魔鬼而言,仅仅是牲畜,你会毫无意义地大规模屠宰牲畜吗?不,你一定是为了什么……”
“灵魂。”
贝尔芬格的声音如同一道突兀的响琴,插入了伯洛戈的寓言中。
伯洛戈勾起了贝尔芬格的兴趣,他说,“灵魂需要血契的约束。”
“但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要经过合法的交易,”贝尔芬格的话唤起了伯洛戈久远的回忆,“别忘了那些闪闪发亮的石头。”
哲人石。
伯洛戈反问道,“你觉得,释放源源不断的血肉潮水,只是一种掩护?血腥大地真正的力量,是掠夺哲人石?”
“不无这种可能。”
“但这些不受血契约束的灵魂,对你们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点你就有些迟钝了,伯洛戈,”贝尔芬格慷慨地向他展示魔鬼们的行事准则,“哲人石确实无法满足我们对灵魂的渴求,但如果短时间内,提供一个整个帝国的人口所铸就的哲人石呢?”
量变引起质变。
伯洛戈揣摩着贝尔芬格的话,脑海里延伸出一个个崭新的想法。
“说回来,为什么是我呢?”贝尔芬格将话题引回交易上,“你是利维坦的债务人,你完全可以与他合作,协助你杀死别西卜,阻止血腥大地的。”
贝尔芬格摊开双手,“我已经是一个半出局的玩家了,具备的力量所剩无几,就连自身的投影化身,也被软禁在这个鬼地方。
何不选择利维坦呢?永夜之地的行动中,他的力量有目共睹,只要秩序局与他合作,你们完全有机会彻底摧毁别西卜的。”
贝尔芬格充满怀疑地问道,“你真的有那么好心吗?伯洛戈,还是说,这是你与利维坦向我设下的一个陷阱,我将是继暴怒与傲慢后,又一头退场的魔鬼。”
怀疑、猜忌、博弈。
与魔鬼的交涉就是如此,无论许诺什么样的代价,签写多么严密的契约,他们彼此都无法真正地信任对方,就仿佛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一般。
“你说的对,利维坦很强大,是最佳的合作对象,但我不选择他,也是因为利维坦太强大了。”
伯洛戈坦白自己的顾虑,“我们都不清楚那时以太界战争的后续,但从结果里推断,很显然,利维坦具备击败其他魔鬼的力量,现如今,他已经获得了复数的权柄与原罪,一旦他击败了别西卜,获得了她的力量……”
略显疲惫的声音顿了顿,伯洛戈接着说道,“利维坦将成为最为强大的、无人可以制衡的存在,那时起,他成为这场游戏唯一的赢家,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哦,你想利用我去制衡他?”贝尔芬格说,“但这依旧是个不明智的抉择,随着一头头魔鬼的退场,纷争也将抵达高峰,你是在养虎为患。”
“我知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从两个糟糕的选项里,选择一个不那么糟糕的。”
处于这样的抉择环境内,伯洛戈深深地体会到了,魔鬼们之间那微妙的平衡感。
千百年来,无论实力高低,魔鬼们都保持着应有的体面,互相制衡,可随着第一头魔鬼的退场,权柄与原罪的剥离,就如同打开封印灾厄的盒子,制衡的共识被打破,每一头魔鬼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中,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
“更重要的是,即便你获得了权柄与原罪,秩序局仍有一定的余力制衡你,”伯洛戈继续说道,“无缚诗社已腐化,你在物质界内没有强大的势力为根基,就连选中者也受到决策室的监禁,只要秩序局想,我们随时可以再次重创你。”
伯洛戈阐述着利弊,诸多魔鬼之中,贝尔芬格是最容易控制,也是威胁性最低的一头。
无关正义邪恶,唯有被计算至小数点后的利益。
“确实是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邀请啊……”
贝尔芬格重新看向荧幕,浑浊变化的眼神里,邪恶的意志快速分析着利弊,直到难熬的时间抵达了尽头,他开口道。
“在科加德尔帝国的内部,他们将这一计划称作凝浆之国。”
“凝浆之国?”伯洛戈疑惑道,“你是指那所谓的血腥大地?”
“没错,别看我这副落魄的样子,我还是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诗人,他们替我收集了不少情报,而这都成为了我还能继续这纷争游戏的资本。”
贝尔芬格进一步地解释道,“我最早了解到这个所谓的凝浆之国,是在大约三十年前,那时我有一位诗人成功打入了科加德尔帝国的内部,并经过数年的磨炼,成为了其高层之一,也是在那时,他了解到了这凝浆之国的存在。”
“遗憾的是,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对这一计划的保密程度极高,那位诗人刚刚了解到凝浆之国的存在便暴露了,因此那时我得到的情报也不多,后续我还想继续探查,但无论我怎么努力,诗人们始终无法再渗透进去,就连踏入王权之柱也做不到。”
贝尔芬格按动遥控器,定格的画面再次动了起来,山峦般的血肉肆意蠕动着,大地震颤,隐隐的悲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其实我也没料想到,所谓的凝浆之国,其真面目居然是这样。”
不光是伯洛戈感到震撼,贝尔芬格受到的冲击一点也没比伯洛戈少多少,“别西卜需要权柄与原罪来与利维坦对抗,而现在玛门是她的盟友,利维坦又不是那么好杀,她的优先目标,也就剩下了我和阿斯德莫。”
贝尔芬格停顿了一下,像是接受了现实般,“不得不说,这交易很完美,即确保了我自身的安全,又令我具备了重新崛起的机会。”
“那你是同意了吗?”
伯洛戈问话的同时,他也从这一系列的言语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权柄与原罪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在一头头魔鬼之间转移,也唯有具备游戏资格的魔鬼们,才能淘汰掉其他的魔鬼。
“我还需要考虑一下,”贝尔芬格没有直接答应伯洛戈,“我们彼此总是充满猜疑,不是吗?”
伯洛戈见此也不打算再和贝尔芬格废话些什么,只是催促道,“尽快给我答复。”
说完,伯洛戈便起身离开,朝着电影院的出口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贝尔芬格突然喊道,“伯洛戈,纷争的游戏终究会迎来结局,无论是我、利维坦,还是别西卜,总要有人当输家,有人当赢家,等唯一的胜者决出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伯洛戈没有回应,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阳光之中,而后大门被他用力地关上,轰鸣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电影院内。
贝尔芬格凝视了出口很久,直到他察觉到伯洛戈已离开此地,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看样子,他已经不再信任你了,”他说,“哦,准确说,从未信任过你,先前的种种合作,只是被迫,掌握了主动权后,他充满了自我的想法。”
话音未落,黑暗蠕动了起来,阴暗的鱼群浮出水面,利维坦突兀地出现在了电影院内。
当伯洛戈抵达日升之屋时,利维坦就抵达了此地,他旁听了两人的谈判,把一切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我们接下来要该怎么做?配合着伯洛戈演戏吗?”
贝尔芬格嘲笑着伯洛戈的天真,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贝尔芬格就与利维坦联合在了一起。
利维坦说,“当然,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是吗?秩序局与魔鬼共同协作。”
“哈哈哈,秩序局与魔鬼共同协作!”
贝尔芬格放肆地大笑着,这个笑话棒极了,他都快笑出眼泪了。
利维坦没有附和贝尔芬格的笑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将贝尔芬格的脸庞完全地倒映在那金色的面罩内,如同黄金铸就的牢笼,封住他的所有。
第九章 重叠点
就像一个复杂的、具备诸多翻转的谍战片,伯洛戈、贝尔芬格、别西卜、利维坦,他们都掌握着各自的情报,自以为是整场迷局唯一的清醒者,但他们却不会意识到,棋盘外是另一个更为巨大的棋盘。
贝尔芬格还沉浸于戏耍伯洛戈的快感中,作为一头被秩序局软禁的魔鬼,这么多年以来,他很少会有这样的畅快感,觉得自己重新占据了主动权。
利维坦没有打扰贝尔芬格这份难得的享受,金色面罩下,他的目光冷冰冰的,像是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
“就要成功了……”
利维坦在心底重复着,像是一段可以影响现实的魔咒,斩断那漆黑的命运。
短暂的欣喜后,贝尔芬格转念问道,“全视之目找到它了吗?”
贝尔芬格神情激动了起来,兴奋至极,比起伯洛戈的交易,一直以来全视之目不断寻找的事物,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那是足以结束这纷争游戏的存在。
“当然,”利维坦回应道,“我找到它了,不然也会冒着风险,主动出现在这里。”
看向四周,这里虽是贝尔芬格的国土,但这里被垦室包裹,一直处于秩序局的封禁之下,贝尔芬格不确定,秩序局是否有手段,侦测到介入日升之屋内的外来力量,因此,每当有自己的血亲到访时,贝尔芬格的心情都变得极为复杂。
一方面,贝尔芬格有些担心秩序局发现了自己与血亲们的联系,他们必然会加强对自己的封锁,那对于贝尔芬格来讲,可不是个好消息,另一方面,他又很期待血亲们与秩序局的相遇,这或许能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
就算贝尔芬格无法从争斗中获利,光是旁观战争的进行,编织那宏伟的世界故事、无尽的诗篇,对他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满足。
利维坦自然也深知这一点,越是执着之物,越是会变成自身的弱点。
当初,利维坦就是利用了塞缪尔对安宁的渴求,才成功布下了永夜之地的绝境,以达成自己的最终目的。
那么想要针对贝尔芬格的话,就要从他喜爱的故事入手。
利维坦开口道,“如果说,世界历史的进程,在你眼中是一本不断续写的诗篇,那么这本延续了千百年的诗篇,终于来到了最终高潮的前夕。”
贝尔芬格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了?你也对我的无尽诗篇产生了兴趣。”
“没有,我只是猜测,你现在应该激动的不行吧,”利维坦说,“很快,你就要见证这一切的终局了。”
贝尔芬格沉默了一下,利维坦的话,让他想起了前不久时,自己所旁观的永夜之地事件。
“何止是激动啊,”贝尔芬格轻叹道,眼中流露着狂热,“我简直是欣喜若狂啊。”
“哦?”
“想一想,我亲爱的血亲,如果世界历史是一本不断续写的诗篇,那么你觉得,这本诗篇的故事有趣吗?”
贝尔芬格自问自答道,“有那么一部分确实很有趣,但更多的时候,它只是苍白的重复……没错,重复,我们彼此的纷争,一方胜利、一方倒下,在百年后又再次循环,一次次历史的重演,就像一段被赘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文字。”
利维坦静静地聆听着,贝尔芬格如同一位批评家,毫不客气地斥责着。
“再有趣的桥段看上了千百遍,它也会变得苍白无聊,”贝尔芬格的话音一转,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喜,“可现在不一样了,一段历史中从未有过的剧情上演了!”
魔鬼的退场。
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剧情,也是魔鬼们极力避免的事件,可现在,它就这样发生了,如同末日的号角,催促着魔鬼们展开彼此的厮杀,直至决出唯一的胜者。
贝尔芬格兴奋极了,这就宛如一段电影预告,先是一头魔鬼的退场,然后是更多的魔鬼倒下,纷争会被推至极限,哪怕是贝尔芬格自己也无法预料到未来的走向。
猜不到的剧情,才令人充满期待。
“我想问一个问题。”
利维坦说着,鱼群从黑暗里浮现,它们迅速地游弋着,环绕在两人周围,如同一场渐起的黑色风暴。
“什么问题?”
贝尔芬格目光热烈地打量着利维坦,对于自己的这位盟友,贝尔芬格既喜爱又惶恐。
正是利维坦促使了这一切,将这激动人心的剧情展现在了自己眼前,同样,利维坦也是魔鬼之中的第一位弑亲者,他吞噬了暴怒与傲慢的力量,自身的能级抵达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和利维坦对比起来,贝尔芬格显得是如此弱不禁风,也正入伯洛戈刚刚说的那样,利维坦太危险了,危险到他完全有能力,杀死贝尔芬格,再吞食一份权柄与原罪。
利维坦的语速很慢,语气没有丝毫的情感,“我想问,你为了无尽诗篇,究竟可以付出到什么程度呢?”
“我不知道。”
贝尔芬格立刻回答道,“我或许会为了伟大的故事,选择付出自身的一切,就像塞缪尔为了自我的安宁一样,但我也有可能在最后关头,因恐惧自我的消亡,选择臣服于我自身的原罪。”
“就像我们曾经做过的那样,为了逃避死神的苛责,献出了自我的所有。”
贝尔芬格声音苍白无力,对于这一切没有丝毫的辩解,也没有任何耻辱感可言。
利维坦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贝尔芬格尽情地表达了自我的情绪,或许是仍沉浸于那份情绪之中,他不由地问道,“怎么,你是准备杀了我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有能力这样做。”
这次换利维坦被问住了,他顿了顿,“我会杀了你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个胜者。”
“但你不打算现在杀了我?”
“差不多,”利维坦挥了挥手,鱼群游弋的速度加快了,“算我对你的怜悯吧,你才刚看到终局的前兆,就这么死掉了,岂不是很可惜,很不甘呢?”
贝尔芬格苦恼道,“何止是不甘啊,简直是死不瞑目啊。”
如果让贝尔芬格挑一个最惨烈的死法,那就是刚看完电影的预告片,自己就死在了去电影院的路上。
太糟糕了。
利维坦许诺道,“我会尽量让你活到最后的,贝尔芬格。”
贝尔芬格冷笑了几声,不做过多的评判。
鱼群加速游动,连绵的黑色汇聚成漆黑的浪潮,顷刻间,将两人完全吞没,黑暗之中,贝尔芬格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到一连串汩汩的水涌声,仿佛他们真的正在大海深处潜航。
“那你不怕我投靠向别西卜她们吗?”黑暗里,贝尔芬格再次问道,“如果我死在了她们的手中,对于你来讲,应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吧。”
“不怕,”利维坦摇摇头,“你没那个胆量主动赴死的,更何况,你真的愿意死在她们的手中吗?死在那群没有丝毫品味的怪物手里?”
“嗯……这一点你说的对,”贝尔芬格叹气道,“比起被他们杀死,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中。”
抛开利维坦的诡异与神秘,这个家伙的品味确实很不错,是诸多血亲里,少有的能和贝尔芬格同频的存在。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搞不懂,”贝尔芬格摇摇头,充满疑惑道,“你对我为什么总是充满了底气,仿佛无论我怎样挣扎,都逃不掉你的掌控呢?”
“哦?你比我预想的要敏锐的多。”
贝尔芬格留意道,“也就是说,你确实有信心,完全掌控住我吗?”
这是一个骇人的消息,利维坦对自己之所以这样从容,正因为他具备着随时杀死自己的能力,这种能力的优先级,甚至能抢先在自己向别西卜结盟。
没有任何征兆,这么一个恐怖的事实就摆在了贝尔芬格眼前,片刻的慌乱后,他又不禁怀疑起来,利维坦又是怎样做到随时杀死自己的呢?
秩序局对自己的软禁,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利维坦想要对自己动手,势必会遭遇秩序局的反击。
贝尔芬格搞不懂,而利维坦则拒绝回答问题,他不打算展现自己的全部姿态,至少不会是在这个时刻。
黑暗散去,无数的巨石悬浮于两人头顶,它们彼此缓慢地碰撞着,遮蔽起那颗蔚蓝澄清的星球,灰白空旷的大地映入眼中,在不远处的一道巨大环形山内,全视之目屹立于阴影之里,无声窥探。
利维坦走在前方,沿途能看到一具具灰白的雕塑,它们都有着一致的面容,伯洛戈·拉撒路的面容。
贝尔芬格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了,据利维坦所言,这是伯洛戈死而复生后的代谢物,但贝尔芬格也赋予过许多人不死之身,他还未见过这般特殊的复生方式。
直观地感受下,这更像是某个复杂系统的一部分,伯洛戈、代谢物都只是这系统的某一环。
抵达全视之目,利维坦挥动着力量,操控起了这台庞大的仪器,贝尔芬格则坐在一旁的营地里,静心等待着。
桌子上,那个被利维坦称作末日时钟的小闹钟依旧在那,贝尔芬格将它拿了起来,可以明显地发现,它的分针又向前进了不少,几乎要与时针重叠在一起,仿佛秒针只要再稍稍移动一点,它们便会完全重叠在一起,发出那震耳欲聋的吵闹声。
末日就要来了,所有的故事都将写上结局。
机械的嗡鸣声突兀地响起,贝尔芬格走出营地,只见那巨大的仪器运作了起来,它肆意延伸着机械臂,将一个个叶片展开,粗壮的线缆垂落了下来,像是从肚子里滑出的肠子,跳动着电弧与火花。
“我用全视之目侦查了很长时间,但除了起源之门那个反应点外,我找不到第二个相似的反应点。”
言语间,利维坦与贝尔芬格的身影扭曲,接着重新出现在了营地内,投影仪打出光芒,照在幕布上,刻画出世界的地图。
贝尔芬格对起源之门并不陌生,它是物质界内以太浓度最高的一点,也是两界重叠时,第一接触点,这个点位就位于群山之脊上,这个世界的最高峰。
“你的意思是?”贝尔芬格隐隐想到了什么。
“我不觉得全视之目会出错,我也不怀疑,自己的计算,有什么问题,”利维坦自信十足道,“也就是说,我们得到的结果是正确的,全视之目也确实找到了它,除非……”
贝尔芬格紧盯着地图上群山之脊的位置,那耀眼闪烁的光点。
他低声道,“除非,它的位置与起源之门重叠在了一起,借此遮掩并误导了我们。”
“而且,你真的觉得,世界上有这么巧妙的事吗?”利维坦继续说道,“它没有出现在深海之中,也没有在裂谷之内,甚至说,按照我们原本的猜测,它理应留存在以太界内,但任凭我们如何寻找,这千百年里,也没有丝毫的线索可言。”
“但现如今,它就在群山之脊上,与起源之门重叠在了一起,用那堪称绝境的自然环境,与高浓度的以太影响,把自身完美地遮掩了起来……如果我没有搭建全视之目,没有在这个天外的完美位置,窥探大地,可能我们直到一切结束,也找不到它的具体位置。”
人迹罕至的绝境之地,高浓度以太环境所营造的连绵灾厄,那是彻彻底底的生命禁区,超越人类认知的极限,哪怕是利维坦回忆这一切,唯一能与其联系起来的,也只有那避世的群山家族。
经过这一系列的讲述与推测,贝尔芬格已在脑海里构筑起了故事的全貌。
“我们之中,有那么一位血亲早在千百年前就发现了它,”贝尔芬格幽幽道,“并刻意地将它移动到了群山之脊上,把它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贝尔芬格深呼吸,在他看来,它的重要性远超凝浆之国,凝浆之国再怎么可怕,最多也只是杀死大量的人类而已,这对于魔鬼而言不是什么,可它的存在,足以撼动魔鬼们的基石。
“你打算怎么做?”贝尔芬格问道。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在引起那位血亲的警惕前,抢先行动。”
利维坦抬头,望向那层层巨石后的蔚蓝星球。
“抢先……回收天外来客的尸体。”
第十章 实界锚钉
伯洛戈穿过朦胧浑浊的黑暗,在芙丽雅清脆的一声“叮咚”中,像是地铁抵达了站台般,黑暗的尽头升起微光,而后包裹伯洛戈的黑暗彻底破碎。
视野混乱了几秒,渐渐的、重新清晰了起来,伯洛戈看向四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已从日升之屋内离开,抵达了另一处隐秘之地。
花园。
在秩序局的深处,花园当然不是字面意思上那色彩斑斓的庭院,而是由玛莫率领学者殿堂的老者们,一同搭建的实验场地。
昏暗的穹顶将整个实验场罩住,林立的钢铁支臂依次延伸了出来,其上挂着纠缠在一起的线缆,像是疯长的巨型藤蔓,学者们搭建此地时,丝毫没有在意美观性,只追求绝对的实用,复杂的机械内构大多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像是钢铁巨人倒下后,被活生生剖开的内脏。
伯洛戈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了,他轻车熟路地越过层层安保大门,抵达了实验场的核心处,在忙忙碌碌的学者中,伯洛戈一眼就看到了玛莫。
这个佝偻年迈的学者,和伯洛戈先前记忆里熟悉的模样,此时有了极大的不同。
玛莫整个人坐在一个大号的轮椅上,各式的输液管将他的身体穿插的千疮百孔,为了尽可能地延长玛莫的寿命,在轮椅的背部还拖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架设起了各种体外维持设备,按照设计之初的思路,即便玛莫只剩下了一个脑袋,这些设备仍能让他再存活几个小时,把后事交代清楚。
伯洛戈微笑着打趣道,“呦,这不是我们的国王吗?”
国王,这是花园内对玛莫的新称呼,其一他是这里的总负责人,所有人都要听他的指令行动,其二便是玛莫的这把轮椅,太重太大,真的很像一个移动的王座。
“你迟到了。”
玛莫懒得理会伯洛戈的笑话,冷哼道。
伯洛戈讲道,“抱歉,你也知道,成为荣光者后,有太多麻烦事,需要我去处理了。”
话音一转,伯洛戈关心道,“你的身体情况还好吗?”
“这里的以太浓度很高,加上这些设备维系生命,我暂时没什么问题,”玛莫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应该还能活几年,说不定还有幸见证终焉时刻的降临。”
终焉时刻在秩序局高层内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这一概念,就是高层之间互相讨论后,得出的结果。
“但愿吧。”
伯洛戈打量着玛莫这残缺的身体,内心升起了隐隐不忍。
最开始认识玛莫时,玛莫虽然老朽的不成样子,但凭借着他那极具生命力的秘能特性,和诸多的老家伙相比,玛莫无疑是腿脚最为利索的一个。
在很长时间里,无论是伯洛戈,还是拜莉,都没怎么把玛莫看做老东西,大家都觉得他能一直活下去,就和恒久的不死者一样,但这一固执的想法,在灰潮雾霾事件时,被完全改变了。
为了最大程度削弱灰潮雾霾的扩散,玛莫挥动自己仅存的荣光者之力,勉强中和了那致命的毒素,这一举动令他本就苍老的身体,更加脆弱了几分,并且在那涌动的浪潮中,玛莫自身也受到了灰潮雾霾的一定影响。
玛莫因此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每个人都看出了他的老朽,浑身散发着浓稠的死气。
可就像有一股执念吊着玛莫的生命般,即便副模样了,他依旧具备十足的精神与活力,并且强硬地拒绝了任何维生设备的接入。在玛莫看来,适用维生设备是一种耻辱懦弱的表现,是对死神的恐惧。
玛莫固执地坚持这一切,直到伯洛戈深入废墟区,带回了芙丽雅。
伯洛戈不清楚玛莫与芙丽雅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玛莫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但伯洛戈能感觉出来,玛莫对芙丽雅怀有极为复杂的情绪,目睹着她接入垦室,逐渐活跃在一线后,玛莫就像释然了般,不再做那固执的小老头,而是从容地接受了决策室对他一系列的安排。
自此,玛莫坐上了这个滑稽的王座,大量的维生设备接入他的体内,看似延续他的生命,但又好像在对他处以某种非人的刑罚。
成为荣光者后,伯洛戈凭借着自己精密的统驭之力,又对玛莫的维生设备以及他本身进行了一系列的微调。
闭上眼,伯洛戈便能看到玛莫那繁琐复杂、像是将山川河流微缩化的炼金矩阵,这些路径完好依旧,和伤痕累累的霍尔特截然不同,但承载这炼金矩阵的肉体已濒临崩溃,再完好的炼金矩阵,也难以发挥出其效果。
身、心、灵,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但愿?”
玛莫重复着伯洛戈的话,浑浊的眼神打量着他,“你是在同情我吗?伯洛戈。”
“你没什么好同情的,”伯洛戈摇摇头,“很少有凡人能活到你这个岁数,比起悲伤,你反而应该欢喜雀跃才对。”
“对,这才对啊,”玛莫认可着伯洛戈的话,“每一天都是从死神手里偷来的日子,怎么能愁眉苦脸呢?”
拨动着扶手上的操作杆,沉重的轮椅动了起来,向着花园中央的高台前进。
经过几番修整改进后,高台的模样也变了许多,踩在坚实的金属上,伯洛戈的内心感到意外地踏实,这可能与自己是在这晋升的守垒者有关。
“我已经和帕尔默说过了,关于他晋升仪式的事,”伯洛戈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准备一下吧,科加德尔帝国的行动,需要他在场。”
“已经准备就绪了,”玛莫回应道,“根据决策室的指令,各个部门已经做好准备进入战时模式了,往日我们囤积的那些炼金素材,将被大量放出,各个职员的紧急晋升名单,也在拟定中。”
士兵是战争的基础,而凝华者则是超凡战争的基石,为了预防最糟糕的未来发生,秩序局的高层已经动员了起来,扩招外勤职员,对现有的、条件合适的外勤职员,进行无条件的晋升。
这听起来还不错,无需功绩的积累,也不看工作年限,每一位条件合适的凝华者,都具备了晋升的可能,但在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则是大步临近的战争。
在那袭卷全人类的浩劫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们还整合了诸多分散在莱茵同盟外的势力,”玛莫继续讲述道,“有些已经加入了我们的临时同盟中,有些还在观望,但没有人立刻拒绝。”
“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伯洛戈发现这个老家伙,情报居然比自己还要灵活不少。
“芙丽雅跟我说的。”
玛莫按了按扶手上的闹铃,芙丽雅直接像幽魂一样,从地面下浮了上来。就像临终关怀一样,芙丽雅们二十四小时照顾着玛莫。
“这么看来,各个势力都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啊,”伯洛戈轻叹道,“这倒是个好事,无需鲜血与死亡,大家就能拥有一个一致的共识。”
走到高台的中央,伯洛戈脱下了外套,只留一个白衬衫在身上,衣服有些紧绷,把肌肉的线条直接凸显了出来。
花园内的以太浓度要比外界高上不少,浓郁的以太有助于玛莫的存活,让他的以太化躯体得到进一步的舒展,同时这令学者们的研究方便了许多。
以太浓度的高低,从侧面决定了对现实扭曲的程度与难易。
充盈的以太笼罩下,就算伯洛戈没有主动释放秘能,他体内的炼金矩阵还是被动地与以太共鸣了起来,暗淡的路径在体表蔓延,留下线稿般的刺青痕迹。
“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玛莫问询的同时,按动着操纵杆,轮椅向后退了数米,仿佛伯洛戈是个危险人物,要与他拉开距离。
“不需要,”伯洛戈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个实验本身想要验证的,不就是荣光者能否凭借个体力量,单人突破物质界吗?”
以太流经过手臂,伯洛戈举起手,摊开手掌,像是在呼唤什么,数秒后,金属疾驰的锐鸣声响起。
只见一枚金属长钉破空而至,被伯洛戈稳稳地抓在手中。
将长钉横在身前,伯洛戈简单地打量了它一眼,长钉全长也就一米多点,像是用模具浇筑而成般,整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金属呈现一种漆黑的色泽,但透过微光的反射,能在这份漆黑上看到类似烤蓝的微弱色调。
伯洛戈尝试将自身的以太注入其中,但就如同他先前尝试过的那样,一股强大的斥力从长钉上传来,哪怕是荣光者的伟力,也无法侵犯它丝毫。
实界锚钉。
它是由学者殿堂与真理修士会联合研发,根据恒定金属所仿造的、具备“绝对现实”特性的炼金武装。当初伯洛戈在欢乐园之行中,遇到的那个真理修士会成员、杜瓦,就负责了它的主要项目。
不过,令伯洛戈有些困惑的是,说它是炼金武装,可因其绝对现实的特性,它无法植入任何炼金矩阵,但说它不是炼金武装的话,它又确确实实具备绝对现实的特性。
这听起来有些弯弯绕绕,就像稳定现实的能力,也算是超凡能力的一种。
攥紧实界锚钉,伯洛戈深呼吸,闭上双眼,瞬息内,荣光者的力量毫无收敛地释放,磅礴的以太冲压向四面八方,掀起一缕缕狂风,令玛莫那沉重的轮椅颤抖个不停。
玛莫识趣地又向后撤了一段距离,其他学者也启动了高台上的设备,一道道尖塔环绕耸立,但它们并非是协助伯洛戈,而是约束他的以太,以免荣光者的力量对花园产生破坏。
伯洛戈按照着那熟悉的感觉,引导自身的以太,按照既定的路径涌动,而后引发足以改变现实的奇迹之力。
以太虹吸。
刹那间,高浓度的以太囤积于伯洛戈的周围,它们逐渐攀升的同时,清脆的玻璃破裂声鸣响个不断,像是有场冰雹降临大地,把那份晶莹摔的四分五裂。
伯洛戈睁开眼,高浓度的以太压垮了现实,在物质界上凿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伯洛戈的孔洞,脚下的金属地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雪尘的冰原。
现实一点点地撕裂,海量的以太从伯洛戈压垮的缝隙里倾泻而出,伯洛戈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玛莫,他收拢以太,凝聚于己身。
现实崩塌,贯穿两界。
以太朝着四面八方激荡,来自于以太界内的雪尘咆哮而出,像是有场暴风雪掠过了花园,无论是护栏还是支架、线缆,上面都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待这股乱流停歇时,伯洛戈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幽蓝的裂隙,这并非是曲径裂隙,而是物质界与以太界间的通道,它扭曲延伸,释放着刺眼的光芒与扭曲的涟漪,就像有极寒将一束闪电冻结在了原地。
晶莹且璀璨。
伯洛戈成功了,瞬时间内的以太虹吸,成功压垮了现实,令两界短暂重叠。
对此玛莫表现的很平静,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振奋感,这已经不是伯洛戈第一次尝试两界穿梭了,早在今日前,伯洛戈就已数次尝试踏入以太界,并且每一次他都成功了。
除了依赖于伯洛戈那精密的以太操控外,另一点就是物质界与以太界的逐步重叠,早已令两界的界限模糊了起来。
但这一次实验和先前还是有着一定的区别,先前的尝试中,伯洛戈仅仅是打开了以太界的通道,但从未踏入其内。
对于学者们来讲,踏入以太界很容易,但怎样脱离就困难了许多,诸多的实验里记录,唯有晋升仪式时,会有一个短暂且稳定的通道,供凝华者进出。
“这算是成功了吗?”
玛莫目光落在冻结的闪电上,凝固的耀眼光团中,漆黑的实界锚钉刺入核心之中,长钉的末端从闪电里延伸了出来,而它的前端却没有从闪电里刺出,而是凭空消失了。
它没有消失。
世界锚钉的末端留在了物质界内,前端则刺入了以太界中,凭借着绝对现实的特性,它阻止了以太界与物质界的剥离,就像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贯通了两界。
以太界内,伯洛戈回头看向那冻结在冰原上的闪电,漆黑的钉头刺了出来,不见末端。
第十一章 造神
以太界,这是一个令伯洛戈魂牵梦绕,又憎恶无比的地方,它是一切的开端与根源,是所有凝华者的最终圣地,同时,它也是一点点压垮物质界的凶手,终焉时刻正因它的降临而逼近。
伯洛戈确定实界锚钉的稳固后,转头朝着茫茫雪尘之中走去,随着伯洛戈力量的晋升,知晓更多的真相,他对于以太界的了解也更为深入了起来。
以太界就像物质界的影子,一种超越现实,但又与现实重叠的奇异维度,伯洛戈曾试图尝试测量以太界的大小,笨拙地寻找它的边界,但在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伯洛戈便放弃了这一想法。
除了那时近时远的炽白风暴外,这诡异的维度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可言,它仿佛无限大,又好像只有眼前所窥探的这点土地。
回忆在永夜之地时,以太界内的疯狂战斗,从事后的角度来看,伯洛戈不禁怀疑,为什么当时其他的魔鬼没有掺和进来呢?
魔鬼的本质位于神秘的以太界内,按理说,他们也能察觉到那里的大战才对,但他们没有出现,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其实在以太界内,魔鬼也并非全知全能的,他们只是这神秘维度的一种衍生物,就像参天大树上,那啃噬蠕动的蛆虫。
在这庞大、近似无限的以太界内,魔鬼们也无法掌控它的全部,即便想抵达以太界的某个位置,他们也需要一个确切的坐标,不然也只是和伯洛戈一样,在这茫茫雪尘中,原地徘徊。
伯洛戈的步伐停了下来,回过头,那道冻结的闪电已经消失在了灰白与幽蓝中,但伯洛戈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为伯洛戈的返回指引方向。
再看向前方,炽白的风暴如同以太界内的太阳般,恒久屹立着,空间的尺度莫名地模糊了起来,它看起来距离自己很远,但又好像很近,仿佛下一秒,那洗刷黑暗的巨大光团就会抵达伯洛戈的眼前。
“希尔……”
伯洛戈注视着炽白的风暴,脑海里不由地浮现起关于希尔的记忆。
在希尔的记忆里,他历经了多年的研究,才从以太界的无垠冰原上,找到了记载魔鬼们来历的起始绘卷。
按理说,魔鬼绝对不会容许这等东西的存在,可起始绘卷就这样在以太界内保存了下来,伯洛戈觉得这从侧面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以太界之庞大,是魔鬼们无法掌控的,似乎,只要在以太界内藏匿的足够隐秘,那么即便是魔鬼,在没有确切的坐标下,也很难在以太界内确定某个位置的存在。
而且,魔鬼们并不是这一切力量的源头,如果将魔鬼视作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债务人,那么真正的诸恶之首,是实现他们愿望,将以太界带来物质界的天外来客。
自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天外来客。
思索了这些后,伯洛戈扭头折返回了实界锚钉的所在处,跪坐在了那道冻结的璀璨闪电旁,像是冥想一般,双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
受到以太界尺度巨大的限制,每次伯洛戈都不敢离开实界锚钉太远,一旦找不到实界锚钉,伯洛戈就算是迷失在以太界内了,要是忍受孤独还好,伯洛戈已经习惯了,但万一偶遇了几头魔鬼,伯洛戈可不觉得单枪匹马的自己,能够侥幸生还。
神秘且瑰丽的以太界……如果忘记它所带来的威胁,伯洛戈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充盈的以太浓度,令伯洛戈自身的力量从未有过的强大,并且在这份力量的加持下,伯洛戈对自身炼金矩阵的探索,也变得清晰深入了起来,甚至说,伯洛戈隐隐感受到,以太界正一点点扭曲自己的躯体,将那为数不多的凡性逐步剔除,直到伯洛戈迎来真正的升华。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有些时候,伯洛戈还会产生了一种,自己本该属于以太界的感觉。
很难确定这是一种自发的认知误差,还是说,是以太界无形间对自己的影响,假设,是这个神秘的世界在一点点地影响自己,那么魔鬼们呢?
那位天外来客呢?
“天外来客才是那诸恶之首……”
风雪中,伯洛戈自言自语着,他有时候在想,天外来客赐予魔鬼们力量后,他真的死去了吗?如果死去了,他的尸体又会在何处。
以及,最初的凡人们是通过许愿获得了天外来客的力量,这是否可以视作一次灵魂的交易,既然是交易,那在交易中,是否产生了约束魔鬼们的血契,如果血契真的存在,它们又会在哪里呢?
“天外来客。”
伯洛戈再一次念诵着那神秘的存在,睁开眼,炽白的风暴近在咫尺,它是如此宏大,犹如一面燃烧的巨墙,无论是向左右看去,都找不到它的边界所在。
半空中,耀光的丝带纠缠在了一起,约束成一条线,连接了伯洛戈与炽白的风暴,很有趣,在缠结的引导下,炽白的风暴于辽阔的冰原中找到了伯洛戈的位置所在。
“秘源……”
伯洛戈轻声呼唤眼前这神圣宏伟的存在。
曾经,在伯洛戈的眼中,秘源是和魔鬼们同级的可怕存在,一旦被这风暴卷入,凝华者必然会迷失在那光芒之中。
可随着伯洛戈的晋升,以及与秘源的多次接触,渐渐的,伯洛戈发觉自己对秘源的感觉变了,就像潜移默化中,从根本上不再觉得秘源是一种威胁。
这并不是幻觉,而是事实。
随着缠结的联系,周遭狂乱的啸风居然平稳了不少,四周风平浪静,仿佛眼前的风暴只是虚妄的假象。
秘源静静地伫立在伯洛戈眼前,无声地审视着伯洛戈。
伯洛戈站起身,毫不退缩地向秘源伸出了手,以太从体内激发,它们沿着缠结的轨迹,不断地向前延伸,直到这股由伯洛戈以太编织的丝线,被秘源的风暴吞没,如线团般旋转着缠绕向那光芒的焰心处。
某个瞬间里,伯洛戈忽然想到,秘源真的不具备自我意识吗?它真的只是一个按照第八人愿望,所诞生的神圣程序吗?
还是说,秘源其实也是有着自我意识的,只是这股意识太微弱了,几乎无法做出任何主动行为?
伯洛戈眉头紧皱,这在他看来,并无可能,要知道,在千百年里,秘源收集了太多太多凝华者的灵魂,这万千的幽魂化作一枚枚晶莹的雪花,一同塑造成了这贯天彻地的风暴。
谁也保不准,无数的思绪交织下,是否会共同塑造出了一个朦胧的集体意识。
“就像一种同分异构体,”伯洛戈喃喃道,“权柄与美德依旧存在,只是主宰的意志不一样了。”
力量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在一个又一个的意志间转移,既然这一规则适用于魔鬼,它也理应适用于由第八人诞生的秘源。从本质上讲,秘源与魔鬼没什么不同。
以太一点点地深入秘源之中,伯洛戈默默地释放了自身的力量,炼金矩阵高速运转了起来。
秘能·统界驭世。
晋升为荣光者后,伯洛戈的场域没有扩大多少,但他的无限狭锐抵达了极限中的极限,令伯洛戈获得了在微观层面统驭调控的力量。
先前伯洛戈已经在霍尔特的身上尝试过了这一力量,现在,他极为冒险地对秘源释放秘能,试图从秘能的角度,窥探秘源的本质。
但在进行这一冒险的举动时,伯洛戈还向后退了几步,伸手抓住了实界锚钉,一旦情况不对,伯洛戈可以随时打开通道,返回物质界。
闭上眼,伯洛戈的思绪沿着以太流向秘源,当他再度睁开眼时,伯洛戈看到了璀璨群星延迟而出的灿烂的星轨。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沸腾了起来,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伯洛戈的意识宛如一片落叶般,被轻而易举地掀翻、吞没。
恍惚间,伯洛戈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人潮汹涌的大都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匆忙的人流从自己的身旁走过,绝不停留片刻。
伯洛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短暂的惊慌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沿着秘能接入了秘源之中,自己现在所看见的也并非是幻觉,而是那千万灵魂的记忆碎片,一并拼凑起的宏伟梦境。
喧嚣如鼓点般渐起,它们并非单纯的嘈杂,而是一种千万人共鸣的窃窃私语,伯洛戈能清晰地从这繁琐的声音里,辨认出一段段清晰的话语。
这一刻,伯洛戈仿佛能够听到每一个人的心声,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化作了一道道细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盛大的交响乐。
“哈……哈……”
伯洛戈喘着粗气,不知不觉中,眼角已经泛红,泪水积在眼底。
千万人的情绪、经历、精神……这并非是幻觉,而是在历史上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人们、确确实实地活过。
如此真切,人潮汹涌。
伯洛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脸,有的满面笑容,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愤怒不已,有的平静如水。他们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展现在他的眼前,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了人性的千姿百态。
“该死的……”
伯洛戈强撑起精神,试图中断自己与秘源的联系。
秘源具备的信息量太大了,它几乎要将伯洛戈的脑子烧掉,果然,自己的举动还是太莽撞、太冒险了。
忽然间,万千的声音消失了,伯洛戈心头的压力也随之一轻,寂静再次降临。
伯洛戈仍站在大都市的街头,只是周围的人潮不在移动,所有人都停留在了原地,目光齐齐地看向伯洛戈。
他们发现了,发现了伯洛戈这个不安的黑羊,不知何时出现的入侵者。
伯洛戈震惊之余,试图解除与秘源的联系,但在这一刻,秘源已顺着伯洛戈的以太,反过来抓住了他。
人潮的身影迅速坍塌了起来,一个又一个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合二为一,大片大片的人群消失,直到拥挤的街头只剩下了伯洛戈,以及另一个唯一的身影彼此对峙着。
伯洛戈看向前方,那是一道由温暖白光所填满的身影,他本身就像一个和煦的光源,只能看清一个成年男性的基本轮廓,除此之外,一切的身体特征都由白光取代。
白光剪影朝着伯洛戈走来,与此同时,周围的大都市无声地崩塌了起来,就像一个破灭的梦境,一栋栋高楼凭空消失,路灯一个接一个地没入地下,就连延伸的街道也在迅速缩短,如同被黑暗吞没了般,直到整个世界缩减到伯洛戈的脚下那仅存的土地。
“我该怎么称呼你?”
伯洛戈保持镇定,向着白光剪影发问道,“是叫你第八人,还是说……秘源?”
对于伯洛戈的话语,白光剪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似乎无法理解伯洛戈的话,又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白光剪影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伯洛戈猜他应该是想要做出某些行动,一些应对伯洛戈这一入侵者的举措。
秘源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它有着一套完整的程序系统,这一系统不止囊括了凝华者扭曲现实的力量,也包括了秘源自身的防御机制。
伯洛戈猜,学者们常说的迷失,应该便是秘源的自我保护机制之一,但很显然,第八人献身之时,应该没有料想到,未来的某一日,凝华者居然具备了抵达以太界的手段,并且还能通过秘能,无声地入侵秘源这一伟大系统之中。
就像一个从未有人想到的漏洞,伯洛戈恰好地出现在了这里,令秘源的系统出现了逻辑错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伯洛戈。
不过这也令伯洛戈确定了一件事,秘源确实没有自我意识,即便是有,也是极为模糊的潜意识集群,极难作出自我行动。
这是一个不错的情报,令伯洛戈对于秘源的了解更深了一层,此行的收获在伯洛戈看来已经足够了。
伯洛戈向后退了一步,踏入了黑暗之中,在这喘息之机,一举切断了自身与秘源的连接,强行令自身的炼金矩阵沉寂了下来。
眼前的黑暗迅速破碎,伯洛戈睁开眼,炽白的光芒几乎灼瞎了他的双眼,潜入的这段时间里,秘源向他靠近了许多,几乎快要把伯洛戈纳入闪耀的焰心之中。
没有丝毫的犹豫,伯洛戈一把抓住实界锚钉,刹那间,破碎的撕裂声响彻,冻结的雷霆再次激荡了起来,撕裂出一道扭曲的通道。
伯洛戈扭头踏入其中,撕裂的缝隙闭合,随即炽白的光团吞没过茫茫冰原。
待伯洛戈的视线归于清晰时,他已站在了花园的高台上,周遭仍遍布着伯洛戈离开时,从以太界侵入的冰霜与雪尘,看样子就像有液氮泄漏了一样,雾气蒙蒙。
玛莫靠了过来,但见伯洛戈一副深思的模样,他没有打扰伯洛戈,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过了许久后,伯洛戈像是缓过神了般,伸展了一下身子,单手拎起实界锚钉。
“这次行动有什么新发现吗?”玛莫问道。
伯洛戈没有回答玛莫的问题,而是鬼使神差地说道,“你觉得,我们有办法促使秘源诞生自我意志,又或是将我们的意志强加在秘源之上吗?”
玛莫怔在了原地,他觉得伯洛戈疯了。
今天差不多把家里事都忙完了,这两天努力恢复双更。
第十二章 信任仪式
“看样子伯洛戈最近很忙?”
“何止是很忙啊,简直就是秩序局的头号大忙人了。”
艾缪想了想,又补充道,“耐萨尼尔副局长算是退居二线了,霍尔特又在边陲疗养院内修养,所以这些麻烦事,都压在了伯洛戈的肩上。”
“你很担心他?”
“当然。”
艾缪回忆了一下伯洛戈的模样,他那疲惫的神情与时不时走神的目光。
“他……他已经忙的有些陌生了。”
“陌生?”
“嗯,陌生,有些不像他自己了,反而像是一台高效的血肉机器,脑袋里除了工作,就是责任,有时候看他那副样子,我都有些喘不上气,感觉自己就像在面对一团蓄满了暴雨的乌云。”
“听起来真糟啊。”
艾缪拿起饮品一饮而尽,接着叉起一块甜点,咬下一嘴奶油。
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啊,但我又没有什么办法,伯洛戈身处这个位置,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更何况,他其实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乐在其中吗?这我倒有听帕尔默讲过,他说伯洛戈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好像工作就是他的全部。”
洋洋洒洒讨论了大半后,艾缪放倒椅子,手里端着餐盘,把甜点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扭过头,看着和自己一样放倒椅子,半躺着休息的沃西琳,艾缪眼中多了几分好奇。
艾缪问,“你和帕尔默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当然了,”沃西琳闭目养神道,“说到底大家都是凡人,除非精神特别扭曲,需要送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那种外,大家的情感历程都是蛮相似的,不是吗?”
艾缪细细地品味了一下沃西琳的话,她不确定伯洛戈这种算不算精神扭曲的,但粗略地一想,好像她们几个都算不上太正常的家伙。
算了,就算是工业制造,也要允许一定误差的存在,不是吗?
“讲讲看?”
艾缪眼神发亮,好奇起了沃西琳和帕尔默的爱情故事。
沃西琳来秩序局工作有段时间了,因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她没有和帕尔默同居在一起,而是住进了垦室的员工宿舍,也因此,除了工作时间外,沃西琳经常和艾缪凑在一起,随便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消磨着无聊的时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先前帕尔默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沃西琳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她没有帕尔默那种奇特的天赋,对于帕尔默而言,仿佛无论多么糟糕的事,都能被他以一种讲笑话的方式,轻松地阐述出来。
帕尔默是个天生的喜剧演员,随时随地都能给人带来莫名的欢乐。
“嗯……”
艾缪回忆了一下,关于帕尔默的爱情故事,她确实记得不少,但比起那是真实经历,艾缪更宁愿去相信,这是帕尔默故意逗大家笑,所讲的笑话。
不,那不是笑话,是实打实的事实。
“反正,我就是用了一些小手段,和帕尔默订婚了嘛,”沃西琳露出狡黠的笑意,仿佛一切都被她掌握在手中,“除了举行婚礼外,各种事实上的问题,我都已经解决了,就算帕尔默想跑也跑不掉了。”
沃西琳说着,翻了翻手掌,只见她的无名指上突然多出了一枚银戒,微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这是?”
沃西琳神神秘秘道,“结婚戒指。”
“哈?”
艾缪呆滞住了,片刻迟钝后,她连连说道,“可是……我没见过帕尔默戴过啊。”
“哦,他那个也在我这,”沃西琳又翻了一下手掌,掌心多了一个大一号的银戒,“当时订婚的时候,他不是没在场嘛,我就帮他收着了。”
沃西琳的笑意逐渐变得阴险了起来,“看吧,这就是万全之策。”
艾缪坐直了身子,她看待沃西琳的眼神完全变了,就像重新认识她一般,眼中唯有敬佩。
“这也不能怪我啊,”沃西琳解释了起来,“帕尔默这家伙一走就是好久,鬼知道他会不会在外面有新欢,虽然说,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但也要做好所有可能的准备,对吧?”
“对的,”艾缪点点头,类似的话,她在伯洛戈那听到过,“应对所有的可能,这就是专业人士。”
“没错,专业人士。”
沃西琳说着也坐直了身子,她就像知晓艾缪的所有烦恼般,伸手搭在艾缪的肩膀上,问询道,“你是感到不安吗?关于你和伯洛戈之间的纽带。”
艾缪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我从不会怀疑伯洛戈,但……”
“我知道,我知道,”作为经历过的人,沃西琳很理解艾缪此时的心情,“我也相信帕尔默,也从不怀疑我和他之间的情感,你也是如此,你无比坚信你们之间的联系,是刀剑、时间都无法劈断的。
但是!但是!”
沃西琳连连强调了几句“但是”,继续说道,“但是,就算再怎么坚信,有些时候,当我们情绪低落时,陷入悲伤时,也难免会产生些许的怀疑,怀疑纽带的紧固,怀疑自己情感的真实。”
“嗯。”
艾缪小声应和着,沃西琳的话让她想起了以前,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艾缪的记忆里是如此地淡薄,现在回忆起来,就仿佛是梦境一样。
时轴乱序的终局里,艾缪和伯洛戈的联系已经是如此紧密了,但伯洛戈还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赢得了艾缪最终的信任。
“所以啊,有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再怎么紧密的联系,也会时不时地产生怀疑,以至于,我们渴望有那么一种信任仪式,只要达成了这一信任仪式,就可以绝对地信任彼此,再也不被怀疑困扰。
哪怕这个仪式,本质上没有任何约束力。”
艾缪品味着沃西琳的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是在指婚姻吗?”
“不不不,婚姻只是世俗意义下、信任仪式的一种,”沃西琳仔细地讲解道,“一种信任的、契约行为的一部分。”
“这听起来有些蠢,”艾缪想了想,“只需要一个毫无约束力的信任仪式,双方就会彼此信任,绝不抛弃,感觉就像两个愚笨的家伙,利用信任仪式这一理由,来让自己的盲目信任变得合理起来。”
“差不多,就是很蠢、很笨、很盲目,”沃西琳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们在讨论的是人类的情感啊,情感这种理性的东西,本身就是非理性的。”
“可越是愚蠢,越是显得它很珍贵,不是吗?艾缪。”
沃西琳的声音又轻了起来,温暖和煦,“我们知道这信任仪式毫无约束力,但依旧愿意臣服于它的规则下,拒绝当一个聪明人,违背利己本质、忽视那些利弊,去选择当一个蠢蛋。”
“也因此,我们这样的蠢蛋需要这样的仪式,它就像一种心理安慰剂,在我们的人生里刻下一个深深的记号。
如同一个万能答案,每当我们陷入怀疑时,想到手指上这普普通通的贵金属圆环时,内心就会再次陷入安宁。”
艾缪目光有些游离,对于沃西琳的话,她有些似懂非懂,但可以知道的是,沃西琳确实是一个浪漫的家伙,她的心灵是如此感性,甘愿当一个蠢蛋。
聆听着她的话,艾缪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放下餐盘,身子又后仰了下去,沃西琳也跟着躺下,两人就像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虽然这里没有沙滩,也没有太阳。
宁静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艾缪忽然问道,“说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帕尔默进行信任仪式?如果他不主动又该怎么办?”
“为什么要他主动?”
“嗯?我看那些电影什么的,不都是男方主动吗?”
艾缪说完又意识到,就算帕尔默想主动也没办法,戒指都在沃西琳这。
“才不是啊,艾缪,”沃西琳又训斥起了艾缪,“主动权从不是男方独有的特权,我们也可以主动啊。”
“啊?”
艾缪脑袋僵住了,她看到的电影、书籍,他人言语的讨论,一切的信息都在塑造一个绝对的事实,那就是信任仪式似乎只能由男方进行发起。
信任仪式的现场可能是落日花园,也可能是欣赏日出的山巅,在女方正享受美好之时,男方忽然对她跪了下来,拿出象征缔结仪式的对戒,女方则会在一脸感动中,接过戒指,如同油画里女王对骑士的册封。
“可……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沃西琳反问道,“而且,为什么一定要他主动呢?”
沃西琳比艾缪想象的要特立独行的多,她毫不在意那些由电影、书籍等等形成的刻板印象。
“我已经计划好了,”沃西琳讲,“哪天心情不错,我就拉着他,把戒指给他戴上。”
说完,她又紧盯起了艾缪,“你难道不好奇,男方被主动进行信任仪式,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见沃西琳这副兴致十足的样子,艾缪意识到,比起信任仪式本身,沃西琳更在意的是帕尔默受到信任仪式后的潜在反应……也难怪这俩人能凑到一起啊。
“想一想,艾缪,仔细地想一想,男性这种东西,从童年时的教育起,世界就在把他视作一位战士来培养,不管这位战士是真的要和魔鬼们真刀真枪,还是说面对生活的挑战,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在令他们变得坚强。
这么一群坚强、甚至说有些固执的家伙们,有一天突然被这么温暖的一击命中,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艾缪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讲有些超纲了。”
这场谈话不知道在某个时刻起,就在朝着艾缪认知的盲区一路狂奔了,艾缪还觉得,沃西琳是故意的,她就像一个险恶的阴谋家,在向艾缪讲述自己的邪恶计划,以获得那畅快的成就感。
艾缪都能幻听出,沃西琳那宛如反派阴谋得逞的奸笑声了。
沃西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艾缪,如果有一个男人被女人主动信任仪式,或者说,求婚,那完蛋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你了。
就算因某种原因,你们之间的关系最终走向破裂,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他绝对还会记得你,直到临死那一天,他还会和别人炫耀这份感情,就像狂信徒讲述自己曾目睹的神迹一样。”
艾缪一脸震惊地看着沃西琳,这何止是阴谋啊,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阳谋,帕尔默完全逃不掉的。
“等一下,我知道这种事不会发生,但我还是想假设一下,假如帕尔默拒绝了呢?”
“拒绝?”
沃西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会狠狠地揍他一顿。”
“然后呢?”
“把他打服,直到他接受,”沃西琳图穷匕见道,“更何况,我们已经订婚了哎,他老爹伏恩亲自见证的,我想向他求婚,也只是想弥补一下,他当时没有到场的遗憾感而已啦。”
艾缪默默地鼓起掌,高手,沃西琳是真正的高手,她早已算计好了一切,从帕尔默认识她那一天起,这个可怜的倒霉蛋就已经落入了沃西琳的毒手之中,只是他还笨兮兮地根本没有意识到。
“所以你明白了吗,艾缪。”
沃西琳话音一转,把话题又引到了艾缪的身上,她靠近了艾缪,两人的脸庞几乎要贴在了一起。
“有时候我们要主动出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沃西琳如同一位热心的前辈般,向艾缪传输在心得,“对于伯洛戈这种看起来就性冷淡的人,你就更得穷追猛打了,等他主动做出反应?要知道他可是不死者唉,以不死者们那糟糕的时间观念,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啊!”
“哦哦,我知道了……伯洛戈?啊?啊!”
……
“阿嚏。”
帕尔默用力地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他眼神阴郁地看着前方的高台,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总觉得很不安啊。”
“不安?你可能是有些紧张吧。”
伯洛戈站在帕尔默身旁,安抚道,“晋升守垒者的仪式,听起来就风险十足,你有这样的感觉也很正常。”
“是吗?”帕尔默疑惑地打量了伯洛戈一眼,接着又看向前方,“但愿如此吧,也不知道秘源能不能让我轻易通过……说来,我在以太界内也窥见过一次秘源了,算是混了个脸熟,应该不会太难吧。”
“我不知道,每个人晋升仪式可能遇到的遭遇,都截然不同,这很难整理出一个系统的经验之谈。”
伯洛戈推了推帕尔默的后背,催促在他上前,见帕尔默登上高台后,伯洛戈准备转身离开,可刚走了没几步,他也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伯洛戈怀疑着,荣光者会感冒吗?
插曲一闪而过,伯洛戈大步离开花园,他没时间等候帕尔默的好消息,在这场晋升仪式开始前,芙丽雅带来讯息,耐萨尼尔要见自己。
像是与帕尔默的感官同步了般,伯洛戈也有种莫名的不安感,仿佛有某些倒霉事要发生了。
第十三章 美好世界
在秩序局内,耐萨尼尔没有固定的办公室,非要说有一个容身之处的话,那便是神秘昏暗的召见室了,对于大部分职员而言,召见室与决策室一样神秘,除了极少数能被耐萨尼尔召见的人外,很少有人知晓秩序局内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伯洛戈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而且在耐萨尼尔的滥用职权下,那里与其说是召见室,倒不如说是耐萨尼尔的私人小屋。
不过,待伯洛戈晋升为荣光者后,在检查自己的权力更迭时,伯洛戈意外地发现,自己也具备了抵达召见室的能力,某种意义上,就像与耐萨尼尔同级了一样。
伯洛戈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暗示,但最近工作的压力太大了,他很少会往这方面去想,只是沿着自己原定的计划,慢慢地前进。
本以为耐萨尼尔会在召见室等自己,可伯洛戈刚离开学者殿堂,他便在走廊的拐角处,遇到了靠墙休息的耐萨尼尔。
如今的耐萨尼尔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头发里多了几缕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些,学者们都说,灵魂的伤痕会映射在躯体之上,伯洛戈猜,灵魂的老迈,同样会作用在身体上。
耐萨尼尔老了,这并不是一种形容,而是来自他内心的肯定,耐萨尼尔觉得自己老了,不必再想往日那样坚强了,于是凝固在他身上的时间终于流动了起来,令他具备了符合年龄的沧桑。
“哦,伯洛戈,来的正是时候啊。”
耐萨尼尔向伯洛戈挥手招呼道,看待伯洛戈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喜悦。
“嗯。”
伯洛戈轻轻地点头,站到了耐萨尼尔的身边。
这一阵以来,耐萨尼尔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用帕尔默的话讲就是,耐萨尼尔看自己很顺眼,非常顺眼。
伯洛戈能理解这种心情,自在以太界内受到重创后,耐萨尼尔便担忧着秩序局的未来,他还想奋战在一线,但疲惫的身体早已无法支撑他的欲望了。
耐萨尼尔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权与力,将他交付给后继者,但在更迭的这一刻,任谁都难免会生出一些怀疑,怀疑后继者能否完美地继承自己的力量与意志。
这样的不安感折磨了耐萨尼尔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伯洛戈从以太界归来,并成功晋升为了荣光者,这一刻,耐萨尼尔宛如阴谋得逞般,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伯洛戈问询道,“今天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耐萨尼尔摆摆手,“关于科加德尔帝国的事,我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只等后勤部的运转跟上就好。”
耐萨尼尔只是退居二线,而非退休,这一阵他帮伯洛戈分担了不少的工作压力。
“我找你,只是想关心你一下,掌握权力的感觉如何?”耐萨尼尔的笑意逐渐奇怪了起来,“应该很令人着迷吧。”
“不,一点也不着迷。”
伯洛戈坚定地否决道,在他的眼中,权力仿佛是某种洪水猛兽。
“为什么?”
“权力与责任是相对的,我一想到我要为那么多人的生命负责,我就感觉有群山般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
伯洛戈平静坦然地诉说着,似乎这段话,他已经在心底准备了很久。
“想想看,副局长,看看这些人们。”
伯洛戈与耐萨尼尔穿过走廊,来到了空旷的大厅中,职员们来来往往,如同辛勤的工蚁,又像是工厂的流水线,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忙碌个不停。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我连名字都记不住,但他们的生命却系在我的手上,我的一举一动都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伯洛戈深深地叹息着,“就像焦土之怒时的那样,每一次我发射信号弹,宣告新一轮进攻的开始时,成批士兵便会跃出堑壕,然后死在冲锋的路上……
我知道,他们是士兵,战斗是他们的天职,但我还是有种他们是因我而死的愧疚感,仿佛只要我不发射信号弹,他们就能一直在肮脏的堑壕里活下去。”
耐萨尼尔说,“你是一个仁慈且怜悯的人。”
“不,怎么会呢,你是在开玩笑吗?”伯洛戈反驳道,“我并不仁慈,我只是……只是很有责任心,他们把命交给了我,我就要把他们用在值得的地方上,有一丝一毫的浪费,我都会感到自责。”
有些路过的职员留意到了伯洛戈与耐萨尼尔,他们纷纷投来目光,亦或是举手打招呼,对于这两位位于秩序局权力顶峰的人,大家都不怎么陌生。
“但我又很清楚一件事,我们都是这纷争游戏的一部分,在这浩荡的神圣目标前,个体的意志、存亡,都不值一提,”伯洛戈的声音冷酷了起来,“只要能赢得这最终的胜利、凡人的胜利,任何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甚至说,如果仅仅是牺牲掉我们这样的恶人,就能换回世界的安定,那么这份代价廉价的简直让人不可置信。”
耐萨尼尔一边聆听伯洛戈的话,一边轻轻地点头,人性是复杂的,伯洛戈也是如此,他一方面会因他者的逝去感到自责,另一方面,他又会为了宏大的目标,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哪怕连同他自己一起。
“可有时候光有一份觉悟,不足以支撑你走下去。”
耐萨尼尔的语气带起了几分年长者的经验之谈,伯洛戈所经历的,也正是他曾经历过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目标太过遥远且宏大了,你知道,在此之前,我们花费了多少代人的努力,才前仆后继地走到此地吗?
那些先辈们,可不像如今的我们,他们没有目睹魔鬼的退场,更不清楚秘源的本质,他们只是秉持在一份信念,以一种近乎盲目的方式前进着。”
耐萨尼尔幽幽道,“有些人宛如狂信徒般,即便面对何等的艰难险阻,也会坚定地走下去,也有一些人,会在这宛如遥不可及的梦境里、迷失彷徨,他们不知晓秘源的真相,也不知道面对魔鬼的胜算究竟在哪……这种情况下,再坚强的人也容易变得动摇。”
曾经,耐萨尼尔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些极端的存在,后来他逐渐意识到,或许只有逼疯自己,才能在疯狂的世界里,继续坚持自己的信念。
伯洛戈回忆自己看过的书籍,给出了一个明确的词汇,“缺乏正反馈的情况下,大家往往会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以至于怀疑献身的事业,是否有成功的可能。”
“我有段时间也险些坚持不下来,”耐萨尼尔展现起了自己脆弱的一面,问询道,“没想到吧,我也差点认输了。”
伯洛戈摇摇头,“没什么好意外的,大家都是人,有着相同的思绪,我也有过低谷与绝望,你也如此,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说完,伯洛戈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因为现任局长吗?”
“嗯。”
耐萨尼尔带着伯洛戈走出了垦室,两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喧闹声不绝于耳。
“那对我而言是一段糟糕的日子,明明我是为了对抗魔鬼而战斗,所作所为皆是义举,可这个世界没有赐予我温暖,反而把我为数不多所眷恋的事物夺走了。”
转过头,那浑浊的目光打量着伯洛戈,“因此,你刚入职那一阵,我很留意你的。”
秘密战争令耐萨尼尔失去了现任局长,他的挚爱,自此支撑他前进的动力,从对抗魔鬼的伟大事业,变成了纯粹的复仇,耐萨尼尔也从高洁的战士,变成了一头燃烧的恶鬼。
伯洛戈猜到了,“因为我们很像,是吗?”
“对,但又不全对。”
耐萨尼尔沿着街头走了起来,一路上他走走停停,观察着四周的街道,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有目的地寻找某个地方,伯洛戈不禁好奇,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
“我和最初的你不一样,我确实当过了一阵复仇的恶鬼,但后来我心中的怒火被熄灭了,由一些更加美好的东西填满。”
耐萨尼尔在红灯前停下,伸手指了指伯洛戈,“而你……我深知一个人走入复仇的极端,会变成何等扭曲的模样,更不要说,你还是一位不死者。”
“也就是说,我入职第一年时的事,也是你对我的一种考验?”
第一年时发生的事,直到现在伯洛戈的记忆依旧无比清晰,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仇敌,为阿黛尔完成了复仇。伯洛戈还仍记得,正是从耐萨尼尔的手中,自己拿回了阿黛尔的哲人石。
“算是吧,一种对你心理状态的评估,”耐萨尼尔笑了笑,“你植入了锡林的炼金矩阵,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我可不希望,把秩序局的未来交到一个极端疯子的手上。”
“我合格了。”
“是的。”
伯洛戈的步伐缓慢了下来,看向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随着与耐萨尼尔谈话的进行,一股略显陌生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慢慢荡起。
人们与伯洛戈擦肩而过,肩头微微剐蹭,有人避开了伯洛戈的目光,匆忙走过,也有人迎上了伯洛戈的目光,向他致以和善的笑意,支离破碎的交谈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有人讲述快乐,也有人讲述烦恼。
一时间,伯洛戈感到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先前接入秘源时,所看到的喧嚣世界,但此刻,自己的处境又与秘源中的体验有所不同。
现在自己所经历的,是绝对真实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
耐萨尼尔开口道,“你难道不好奇,我平常除了工作外,都在做些什么吗?”
“躲在召见室里,不断地酗酒?”
“怎么会?我是美酒的鉴赏家,而非过度纵欲的酒鬼,”耐萨尼尔瞪了伯洛戈一眼,接着目光又柔和了起来,“闲暇时,我便喜欢像现在这样,在街头闲逛,站在人群之中。”
耐萨尼尔眼中尽是仁慈与怜悯,像是一位悲悯的圣人般,注视着自己视野内的每一张脸。
“我不喜欢一直待在垦室内,时间久了,我常常会有种脱离人群的感觉,觉得自己变成某种非人的怪物。”
耐萨尼尔说着,引领伯洛戈拐过街角,一处公园映入了伯洛戈的眼帘,今天是工作日,但公园里还是聚集了不少人,到处都系在丝带,挂着气球,许多身穿礼服的人站在草坪,蒙着白布的长桌摆设在草地上,上面摆满了美酒,以及一个巨大的结婚蛋糕。
伯洛戈看向人群之中身穿婚纱的女人与挽着她手的男人,不知不觉中,他和耐萨尼尔来到了一处婚礼现场,视线的余光打量在耐萨尼尔的眼神,可以确定,这正是耐萨尼尔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你朋友的婚礼吗?”
此时再打量耐萨尼尔的衣装,他穿的并非是秩序局的制服,但那笔挺的黑色衣装,依旧显得十分正式。
“不,我活着的朋友没几个了。”
耐萨尼尔接着又补充道,“但他们确确实实和我有点关系。”
快步走上前去,耐萨尼尔和几名侍者打了招呼,他们彼此确实认识,一阵伯洛戈搞不懂的笑声后,耐萨尼尔接过侍者手中的鲜花,从花团中折下一朵,用别针钉在自己的左胸上,接着他又折下另一朵,挥手示意伯洛戈过来。
“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伯洛戈。”
耐萨尼尔低头,仔仔细细地把花朵别在伯洛戈的左胸上,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抬头打量伯洛戈的反应。
“其实私下的时间里,我自己经营着一家婚庆公司,以价格低廉、服务优秀,在誓言城·欧泊斯内出名。”
伯洛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耐萨尼尔扶正了伯洛戈的肩膀,“老实点,小心别到肉里。”
“婚庆公司?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耐萨尼尔别好花朵,像是变魔术一样,手里多出了一张名片,“我真的是一家婚庆公司的老板,为了帮助更多人完成愿望,我没少往里面搭钱……但问题不大,大部分的亏损都由秩序局承担了。”
生怕伯洛戈不相信,耐萨尼尔还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事伏恩也知道,那时帕尔默的订婚仪式,也是由我负责操办的,当然,帕尔默本人并没有参加。”
伯洛戈再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太荒谬了。”
“还好吧,工作外,大家需要在私生活里调剂一下现实的压力。”
耐萨尼尔带着伯洛戈来到了场地的边缘,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这是一个不错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婚礼的全局,又能避开拥挤的人群。
“说回我们刚刚聊的那些,关于……哦,那个叫正反馈的东西。”
随着耐萨尼尔的讲述,乐队们开始了演奏,小提琴声如同流水般淌过每个人的身边,静静地注入伯洛戈的双耳之中,带来难以言语的安宁。
“有一点要承认,在每一位凝华者对抗魔鬼的一生中,赢过魔鬼的事件只占极少数,更多的时间里,我们只能坐看魔鬼们一个又一个阴谋的达成,这确实很容易令我们产生挫败感。”
耐萨尼尔继续讲述起了自己的经历,“那是发生在秘密战争后的事了,猩腐教派在狭间诸国内,掀起了又一场动乱,我奉命去镇压他们的行动,以避免血肉瘟疫的扩散,深夜,我在一处废弃的教堂里歇息,在那里,我遇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
伯洛戈保持沉默,耐心地聆听耐萨尼尔心境的变化。
“他们说,他们是战乱的难民,彼此倚靠,在这燃烧的土地上走走停停,他们看起来很是狼狈,但又精神奕奕。
我和他们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便没有继续交流了,但在深夜里,年轻的男人叫醒了我,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枚刮花的银戒,说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耐萨尼尔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婚礼现场,讲述的途中,视线也没有丝毫的转移。
“男人说,他们已经逃亡了有段时间了,路上见到了一座座烧毁的村庄,如今的他们疲惫不堪,已经没有力气逃下去了,说不定就会在几日后,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
所以在死亡前,他希望能和爱人在一起,在这废弃的教堂内,由我来见证。”
耐萨尼尔的声音顿了顿,“很奇怪,我当时居然没有拒绝他,在那个长满杂草、破旧无比的教堂内,我笨拙地模仿司仪的工作,见证了他们的宣誓。
当目睹他们在我眼前相拥、亲吻时,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受……”
乐曲逐渐激昂了起来,受人祝福的新人们也走了出来,但在这时耐萨尼尔移开了目光,落回伯洛戈的身上。
“天一亮,我把他们交给了后续抵达的职员们,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地带,然后我动身前往镇压,一路上我摧枯拉朽,杀死了我见到的每一头怪物,”耐萨尼尔说着笑了起来,“很奇怪,当我撕裂那些血肉造物时,我并没有一种复仇的畅快感,相反,我的脑海里总是不断地浮现起他们两人的样子。”
“我花了一段时间去理解我的心情,我意识到,支撑我的不再是畸形的复仇了,而是为了这美好的世界,只要我能杀光那些可憎的存在,他们两人的幸福就能延续,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上,更多同的幸福也可以一并存在下去。”
“返回誓言城·欧泊斯后,我就建立了这么一家婚庆公司,”耐萨尼尔讲述起了他的创业史,“每当我感到疲惫、低落时,我就会像现在这样,见证男男女女的宣誓相拥。”
“伯洛戈,我就像窃贼一样,从他人的幸福中,偷窃到了那么一丝幸福的残韵,为我的心灵筑巢。”
耐萨尼尔享受着眼下的氛围,声音逐渐轻了起来,“有些时候,我会幻想,站在那里的人是我和她,幻想着那并不存在的未来……”
两人的谈话逐渐陷入了平静,不远处的喧哗与欢呼仍在继续,就这过了好一阵,耐萨尼尔突然转头问道。
“伯洛戈,我这样不断地臆想他人,会不会显得有些恶心呢?”
没等伯洛戈回答,耐萨尼尔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仿佛他真的是一位有臆想症的病人。
两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像是局外人一样,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路灯逐一亮起,男男女女在草坪上起舞,大家欢呼并祝福着新人们。
“我觉得人类最可贵的品质之一,即是共情,”伯洛戈终于开口了,“我们能感受到他人的喜怒哀乐,并为他流泪欢唱。”
“是啊,共情。”
不知何时起,耐萨尼尔的眼眶居然潮湿了起来,“我从他人的幸福里,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幸福,以此安慰自己。”
伯洛戈默默地点头,今天,他就像重新认识了耐萨尼尔一样,他也从耐萨尼尔的言语里,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关怀。
作为下一个时代中,秩序局的引领者,支撑伯洛戈的不能仅仅是对魔鬼的怒火与复仇,也理应存在那些美好的品质,以令它们化作枷锁,牢牢地束缚住伯洛戈,阻止他滑向怪物的深渊。
耐萨尼尔问道,“我的复仇结束了,你的呢?伯洛戈。”
长呼一口气,伯洛戈知道,这瞒不过耐萨尼尔的,便坦然讲述了起来,“在那场复仇之夜里,玛门赋予了我寻找仇敌的能力,我杀死了许多人,直到誓言城·欧泊斯内,再也没有我的仇敌存在。”
“复仇并没有结束,是吗?”
“是的,”伯洛戈回想起那道远在天边的光芒,“还有一个仇敌存活着,但他位于誓言城·欧泊斯之外,那一夜任由我怎么杀戮,也无法触及到他。”
“他是谁?”
“瑟维斯·科加德尔,”伯洛戈复述着那个由玛门交给自己的名字,“科加德尔帝国的初封之王。”
此时,再回忆起关于锡林的种种情报,针对于科加德尔王室的猜测,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呈现在两人眼前。
“同时,他也是如今的恐戮之王。”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道绚烂的幽蓝光芒从天际的边缘升起,婚礼的欢庆戛然而止,街头的行人们也纷纷停下了步伐,仿佛是夜幕下升起的又一轮圆月般,强烈的光芒照亮了大地的每一处,将事物映照成惨白与幽蓝。
循着光芒的根源看去,它自大地的北方升起,犹如一根炽灼的光柱,钉入尘世。
第十四章 一道光
当帕尔默再次睁开眼时,他的意识已从以太界内回归物质界、再次融入躯壳之中,就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帕尔默站在原地呆愣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他的双眼才渐渐地由浑浊转为清澈。
“哈……哈……”
仿佛躯体终于跟上了意识的延迟般,帕尔默浑身脱力地跪下,双手撑着地面,像是缺氧窒息了般,涨红了脖子,大口地喘息,胸膛剧烈地起伏。
晋升仪式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它都伴随着极高的风险,但今天帕尔默的运气还不错,除了一些常规上的负面反应外,他整个晋升仪式非常顺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我的天啊……”
帕尔默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胃里翻着酸水,喉咙有些失控,接着在胃部的一阵抽疼中,他大口呕出了一地的混合液体。
明明玛莫嘱咐过帕尔默了,晋升仪式开始前六个小时内禁水禁食,但帕尔默觉得,这是晋升仪式而已,又不是做什么肠镜检查,因为饥饿,他还是偷偷吃了份三明治。
现在未消化完的三明治残渣与他的胃液,以及一些同样未能吸收完的炼金药液混合在了一起,在金属地面上聚了一滩恶心的混合物,其中某些物质和金属发生了剧烈的腐蚀反应,呲呲的腐蚀声响个没完。
帕尔默侧身倒了下去,简单地擦了一下湿漉漉的嘴角,整个人摆成大字瘫在地上。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收集必要的信息,我真的很不想和你对话。”
玛莫操控着轮椅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一脸嫌弃地看着帕尔默。
帕尔默确实是个好运鬼,晋升守垒者的仪式,居然就这么让他顺风顺水地过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运气守恒一样,即便帕尔默顺利结束,他依旧会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
玛莫问,“我先简单地问询一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我看到了以太界,以及那闪耀的秘源,无穷无尽的光罩住了我……没有了,我就看到了这些,然后就是睁开眼,回归现实了。”
帕尔默一边说,一边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感,他猜,这应该是晋升仪式后,炼金矩阵的生长,所映射在肉体上的刺痛感,就像一夜之间长了几百斤,皮肤被硬生生地拉出泛红的生长纹……帕尔默知道这种形容不太对劲,但他下意识里能想到的恰当解释只有这些了。
“就这样?”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帕尔默高声斥责了起来,“像伯洛戈那样,先是和秘源来个亲密接触,再在以太界内遭遇点要命的玩意?拜托,我又不是不死者,这种事件随便来一个,都会要了我的命啊!”
玛莫沉默了下来,他和帕尔默认识也有段时间了,玛莫深知帕尔默具备着一种非常古怪的二象性,一方面,你确确实实可以信任他的工作能力,但另一方面,信任归信任,帕尔默浑身都充满了一种不可靠的离谱感。
用伯洛戈的话讲,帕尔默是天生的喜剧角色。
你觉得你可以信任一个喜剧角色吗?
作为一名债务人,帕尔默的灵魂残缺,为了顺利晋升,仪式开始前,玛莫先是给他猛灌了一堆的芒银之魂,接着又调配了大量的炼金药液,以口服或是注射的方式,全部输入到帕尔默的体内。
从仪式规模上来讲,帕尔默的待遇要比伯洛戈豪华的多,反正伯洛戈不会死,仪式失败了也就失败了,可帕尔默的命只有一条。
但就是这样严肃的晋升仪式,在帕尔默这离谱的幽默天赋下,被弄的就像一场荒唐的肠镜检查。
最终,玛莫幽幽地感叹道,“你还真是个该死的好运鬼啊。”
叹息之余,玛莫也庆幸着时代的变化,早在玛莫活跃的那个年代,因炼金矩阵技术受限,对秘源的了解不多,以及大环境以太浓度的贫瘠,晋升仪式是实打实的危险试炼。
可如今不一样了,在以太浓度的节节攀升下,炼金矩阵技术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同时,学者们对秘源的研究也越发深入,甚至说可以轻易窥见以太界的存在。
曾经神秘的晋升仪式早已褪去了面纱,如今它更像是一种超凡的植入手术,摆脱莫测的神秘性,变得越发理性、技术化。
帕尔默丝毫没有察觉到玛莫的感慨,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免玛莫又抓他去做什么研究。
跳下高台,帕尔默穿起自己的外套,随着时间的推移,不适感正一点点退去,同时一股十足的力量感在帕尔默的体内涌动,这是守垒者阶位带来的全面增益,以及帕尔默正在逐步形成自己的场域。
真快啊……
帕尔默心底感叹着,记得几年前,自己的老爹伏恩也才是守垒者,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追上了他的步伐,接着帕尔默回顾起最开始工作的几年。
粗略地计算一下,帕尔默和伯洛戈居然也一起搭档了五六年了,仿佛时间只是一个由人类认知产生错误的幻觉。
“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之后再说吧!”
帕尔默对玛莫打着招呼,他看起来很焦急,像是在赶时间,去奔赴一场约会。
离开花园,帕尔默迈着匆忙的脚步,穿过一道道幽邃的走廊,比起晋升仪式,真正令帕尔默感到疲惫的,反而是晋升守垒者后的种种权限更迭,以及指责划分。
看看伯洛戈,能把一个工作狂熬倒的工作量,可以想象帕尔默会承受什么样的折磨了,更不要说……更不要说接下来帕尔默要面对的难关,远超以往。
“科加德尔帝国、别西卜。”
帕尔默仅仅是想起这些充满不祥的称谓,便会感到头痛欲裂,这么多年以来,其实帕尔默没怎么和魔鬼正面对弈过,倒是他的搭档、伯洛戈,几乎与魔鬼形影不离。
时间久了,帕尔默就像对魔鬼产生了脱敏反应一样,觉得这些可憎之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别西卜亲临,向帕尔默伸出手时,帕尔默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感觉根本不一样。
成为债务人后,帕尔默过了一段相当长的安宁时光,现在安宁结束了,夺走自己灵魂的魔鬼已然找上门来。
哪怕没有伯洛戈的特权,亦或是种种任务的需要,帕尔默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追求起了力量。
足以改变自我命运的力量。
帕尔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与此同时,脑海里杂乱的思绪也戛然而止,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后勤部中,站在一间办公室的大门前。
看向四周,如果忘记秩序局的特殊性质,你会发现这里和普通公司没什么区别,职员们坐在一个个隔开的工位中,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摆放着座机电话,此起彼伏的响铃声不断,后勤职员们夹着话筒,在纸页上写下一段段重要的讯息。
为了能时刻与诸多势力进行紧密的联系,后勤部内有着相当多的接线员们,除了必不可少的座机电话外,每个工位下方还有着存放胶囊罐的管道口,通过遍布整座垦室的气动物流系统,把海量的信息传达到决策室。
因交涉势力的等级不同,接线员们也有着不同的分级,有些接线员联络的势力过于特殊,秩序局还为他们配备了单独的办公室,就比如国王秘剑。
虽然秩序局与国王秘剑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但双方都未完全断绝联系,仍在一定程度上互换着信息,彼此谈判、交换利益。
今天的事和国王秘剑无关。
帕尔默深呼一口气,活动着面部肌肉,让自己能露出一个足够完美的微笑,用力握紧门把手,拧开大门,步入其中。
办公室内的空间不算大,布置也很简洁,一张办公桌、一个标配的座机、运输管道……还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精致的小偶,从它们一致的造型和颜色上的略微区分,帕尔默断定,这应该是世面上最新出的什么收集系列。
“呦!沃西琳!”
帕尔默抬手欢呼,眉飞色舞。
晋升仪式很顺利,就像出门做了一个微创手术一样,虽然还没有什么成为守垒者的真切实感,但帕尔默还是想把这份喜悦与沃西琳率先分享。
“哦!帕尔默!”
就像两人间的微妙默契一样,沃西琳用那同样夸张的语气回应着帕尔默。
欢呼过后,帕尔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沃西琳皱起眉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
帕尔默脸上有种莫名的尴尬感。
沃西琳抬手拍了拍桌子,在她眼神的威慑下,帕尔默顺从地坐在了沃西琳对面。
“你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啊?”沃西琳头也不抬地问道。
“呃……怎么说呢,先前你我都是在电话里这样打招呼,”帕尔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现在面对面这样喊,有点尬……”
“你有点害羞?”沃西琳抢先替帕尔默解答道,“没什么,多喊几次习惯就好了。”
一遇到帕尔默,沃西琳就显得格外强势,三言两语间,替帕尔默安排好了一切。
办公室平静了几秒,帕尔默看着忙忙碌碌的沃西琳,进门前的心中分享的喜悦感逐渐散去,有时候沃西琳的对自己的强势感,会对自己来一次迎头痛击。
正当帕尔默逐渐胡思乱想起来时,沃西琳突然停下书写,双手高高地举起,用力地向后伸展自己的身体,接着她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礼盒,放到了桌面上。
“这是?”
“送你的礼物,”沃西琳露出甜美的微笑,“恭喜你晋升守垒者啦,怎么,难道你来找我不是因为这件事?”
帕尔默双手接过礼盒,看了看礼盒,又看了看沃西琳,他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杂乱的思绪荡然无存,情绪先是陷入低谷,接着又被引燃燃烧,沃西琳拿捏自己情绪之巧妙,就像杰出的电影导演一样,知道这个片段里,观众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完蛋了。
看着沃西琳的笑意,一股浓烈到爆炸的危机感,在帕尔默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恐怕很难玩过沃西琳了。
但……但好像也不算太糟哈。
帕尔默没有急于拆开礼盒,而是把它放在了一边。
“要是找我出去约会的话,麻烦你等一会啊,今天的工作有些多。”帕尔默的心思在沃西琳的眼中跟透明一样。
“没事的,我不着急。”
帕尔默乖巧地坐在原位上,静心等候着沃西琳,待他的思绪平静下来后,帕尔默久久地注视着沃西琳。
沃西琳察觉到了帕尔默的目光,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不禁问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看你工作。”
帕尔默下意识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有一个轻松的闲职,看起来也很忙啊。”
“闲职?怎么可能,”沃西琳也有几分工作狂的潜质,“既然领了工钱,就要好好工作啊。”
沃西琳说着,还不忘调控一下办公桌旁的设备。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铁箱子,看起来是某种精密的设备,面板上有着各种调节的拉杆与旋钮,还有各种闪烁的指示灯,下方的散热孔里传来风扇的嗡嗡声,在一连串清脆的敲击声中,一堆带有孔洞的纸条被机器吐了出来。
沃西琳扯来一带孔的纸条,摊开密码本,按照孔洞规律,在纸页上转译着文字,而这就是沃西琳日常的工作。
帕尔默问,“是来自群山之脊的消息?”
“是,但又不全是。”
沃西琳耐心地为帕尔默解释起了她的工作,“群山家族是真正意义上的避世家族,除了定期的必要联络外,他们几乎不会主动跟外界有任何沟通,哪怕秩序局也是如此。”
帕尔默说,“我知道,在秩序局控制莱茵同盟的今天,群山家族几乎是唯一一个处于秩序局监控范围外的势力。”
风源高地临近群山之脊,对于这个邻居,帕尔默也唯有陌生。
“是这样的,”沃西琳用起奇妙的比喻,“如果把秩序局人格化的话,他就像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恨不得把莱茵同盟全境的所有势力,都染上自己的颜色。”
“在过往的岁月里,秩序局曾数次想要紧密团结起群山家族,但都被其拒绝了,几番思量下,秩序局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毕竟群山家族也算是秩序局的创始家族之一,只是在创建秩序局后,他们没有留在誓言城·欧泊斯,继续壮大秩序局的规模,而是选择回到群山之脊上,继续他们的避世理念。”
沃西琳接着说道,“之后的日子里,群山家族便避世独立,而且他们身处的环境无比恶劣,几乎跟任何势力都产生不了利害关系,久而久之,秩序局也就默认了群山家族的避世,但默认归默认,必要的联系还是要有的。”
说完,沃西琳看了眼自己办公桌上满满的一堆东西,疲惫道,“群山之脊的环境恶劣,很难建立有效的通讯链接,为了能时刻接收到他们的讯息,秩序局在风源高地搭建了中转站,经过一连串的传递,最终才会到我们这。”
“同时信息也经过了必要的加密,”帕尔默留意到了摊开的密码本,“还真是麻烦啊。”
沃西琳说道,“越原始越安全。”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他们完全没有群山家族这一概念,这些生活在雪山上的家伙行踪实在是太隐秘了,仿佛真的骗过了时间般,让世界都遗忘了他们的存在,甚至说,有些人觉得群山家族其实并不存在,他们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秩序局秘密项目的代号。
帕尔默知道,群山家族是真实存在的,沃西琳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来,他们盘踞在群山之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某种原始信仰?”
“不清楚,”沃西琳摇摇头,“但我在书上看到了几种猜测。”
名义上沃西琳不是群山家族的一员,但血脉依旧相连,她曾好奇自己的家族,翻阅遍了晨风之垒的藏书室。
帕尔默难得提起兴趣,“比如?”
“比如,有些学者猜测,群山家族非常执着于超凡升华,”沃西琳见帕尔默又一次露出困惑的神情,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那样,令凡性完全升华,超越人类,成为更神圣的存在。”
“听起来就像凝华者的晋升之路。”
“但哪怕晋升到了荣光者,躯体高度以太化,荣光者依旧有凡性的血肉存在,无法做到真正的升华。”
沃西琳的声音低沉神秘了起来,“群山家族追求的是彻彻底底的升华,摒弃所有的凡性,不留任何缺陷存在。”
不留任何缺陷……
这句话令帕尔默想起了沃西琳的遭遇,她正是因天生的体弱,被群山家族抛弃,帕尔默觉得他们残忍,但猜测正确的话,对群山家族来讲,这反而很正常,沃西琳是天生的弱者,如同腐肉一样,应被剔除。
帕尔默再次提问,“那为什么一定要困守在群山之上呢?”
“这可能和当地的以太浓度有关,”沃西琳提醒道,“别忘了,百年前、千年前,物质界的以太浓度还是很低的,这一贫瘠的以太环境,也限制了炼金矩阵技术的发展。”
帕尔默认可沃西琳的话,根据资料记载,几百年前,所谓的秘能还只被视作街头的魔术表演,而现在,秘能可以移山填海。
“根据学者们的侦测,群山之脊的以太浓度远高于物质界的其它环境,在没有提升以太浓度的遥远年代,那里算是名副其实的圣地。”
沃西琳继续回忆着,“然后……然后群山家族,极度排外,他们似乎认为群山中有某种东西,需要他们的守护与祭拜。”
帕尔默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百年前,因对秘源的认知浅显,凝华者们之间很容易便形成了一种类似宗教的组织结构,但随着近现代对秘源了解的深入、炼金矩阵技术的发展,诸多的势力已从愚昧的信仰走入了理性的技术之中。
没想到,群山家族还有着这样的一面,也可能是他们为了维系愚昧的传统,才拒绝与外界接触,以避免他们心中塑造的世界,因不可抗拒的现实而崩塌。
帕尔默想换一个话题,“比起这些事,工作还算轻松吗?”
“轻松,有时候轻松的都有些无聊了。”
沃西琳看了眼嗡嗡运转的机器,“秩序局与群山家族之间,有着一套联络暗语,绝大部分时候,我只要确保暗语正确就好。”
帕尔默又问道,“如果暗语错误呢?又或是发了别的暗语呢?”
沃西琳沉默了一会,严肃道,“那就是出问题了,还是大问题。”
她的声音一转,“但应该没什么问题,至少从我工作起,一切都很顺利。”
聊着聊着,两人的视线都不由地落在了这台机器上,忽然间,宛如幻觉般,机器所有的指示灯都变为了刺目的红色,机械内部风扇的转动的声音加剧了几分,而后正台机器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钢铁之下钻出。
帕尔默迅速地站了起来,神情戒备,沃西琳则呆在了原地,在员工手册里,可从未写过类似的情况。
刺耳的嗡鸣声大作,机器疯狂地吞吐起了带孔纸带,像是在传颂一段末日的循序,纸带失控狂舞,犹如暴躁的毒蛇。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机器出错了。”
帕尔默越过办公桌,将沃西琳护在身后,尚不熟悉的力量从炼金矩阵内迸发。
片刻后,机器终于安静了下来,这并非它恢复正常,而是存储的纸带被它吐进了,沃西琳刚想上前检查一下机器的状态,刺耳的警报声在垦室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帕尔默正疑惑于发生了什么,芙丽雅忽然从他脚下的地面浮起,犹如穿墙的幽魂。
“来自决策室的紧急诏令,帕尔默·克莱克斯。”
芙丽雅不给帕尔默任何与沃西琳告别的机会,黑暗直接笼罩住了帕尔默的躯体,当视野重新光亮起来时,他已离开了沃西琳的办公室,出现在了空旷的瞭望高塔上。
瞭望高塔位于垦室的最顶端,它的高度直入云层,是最完美的观景台。
帕尔默看向周围,一个又一个漆黑的球体凭空析出,接着如同破裂的气泡般,一位位职员在芙丽雅的紧急调动下,出现在了瞭望高塔上。
在人群的最前方,帕尔默看到了伯洛戈的背影,耐萨尼尔就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仰望着天际尽头。
抬起头,顺着所有人的目光,帕尔默看到了。
一道无比璀璨的光柱自天地间的尽头升起,宛如开天辟地的神迹般,无情地向所有人宣告新时代的到来。
伯洛戈直视着那刺目的光芒,低声道,“一道光。”
许多年前,伯洛戈曾见过这道光,在那圣城之陨的时刻,那撕裂大地的辉芒,后来,伯洛戈以为自己知晓了那道光的真相,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掌握了那道光。
不,从一开始伯洛戈就误解了,横跨天地的光,并非是光灼,或者说……那道光不止有光灼。
两道光重叠在了一起,一道是由所罗门王释放的光灼,另一道则是因以太界的下沉,于物质界里撕裂出了一道数公里长的扭曲裂隙,磅礴的以太从中涌出,破碎了现实,化作天地的辉光。
圣城之陨中,那道蜿蜒扭曲的裂隙,最终在大地上留下了名为大裂隙的疤痕,而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愈合,两界再次分离。
但如今不一样了,高浓度的以太环境,令两界的以太趋于均衡,以太界下沉与物质界重叠,这一次它们彼此不再分离,重叠而出的扭曲裂隙,则于高空之上延伸了数公里,犹如神话中的巴别塔般,无论身处何地的人们,只要抬起头,便能窥见它的存在。
“从科加德尔帝国的首都,到莱茵河的尽头,由自由港起,终到风源高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升起的光芒,贯天彻地。”
伯洛戈低声念诵着回忆录上的文字,海量的以太正从北方倾斜向尘世各处,一个又一个以太涡流点凝聚、析出,物质界的以太浓度正迈向一个新的极端。
超凡的盛世与末世于今日一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