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火车进站
贝尔芬格沉默了下去,他没有讲述关于无缚诗社腐化的这部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荧幕,伯洛戈也没有过多追问,而是与他一同观看着影片。
和魔鬼一同观影。
伯洛戈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之前还与宇航员下了棋,鬼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与魔鬼玩桌游吗?
这么看来,自己的经历确实奇妙的不行,贝尔芬格渴望自己的视线,分享自己的人生,也是意料之中了。
只是令伯洛戈没想到的是,神秘的无缚诗社居然早已腐化,脱离了贝尔芬格的掌控,乃至令贝尔芬格的理想,那个被称作无尽诗篇的计划一并落空。
灰白的光芒映亮了伯洛戈与贝尔芬格的脸,昏暗的环境下,两人就像大理石塑的凋像。
伯洛戈发问道,“这部电影会很长吗?”
贝尔芬格回答,“它的拍摄周期横跨千年之久,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结束。”
“听起来真漫长啊。”
伯洛戈剥开袖口,看了眼时间。
“你接下来有事吗?”
贝尔芬格问道,两人语气悠闲的就像朋友一样。
“当然有事,今天是工作日。”
伯洛戈扯了扯挂在胸口的工牌,上面有着伯洛戈的照片,以及简略的个人信息。
“哦?没关系的,我已经替你请过假了。”
贝尔芬格笑眯眯的,看着贝尔芬格脸上那帕尔默的面容,伯洛戈越来越觉得贝尔芬格像帕尔默了,帕尔默之前为了向自己推荐一部影片,特意收拾好了客厅,还准备了零食与饮料,就像一只热情的狗子。
伯洛戈意识到,贝尔芬格与帕尔默并不像,他们只是表现热情的方式一样。
电影院内寂静了下来,荧幕上的画面开始变化,诗人们每年都会在不同的地方聚集,建立起十四天的聚落,前七天互相交流着诗歌,后七天将所见所闻交付于访客。
年复一年。
伯洛戈已经猜到了,这些诗人应该就是最初的无缚诗社,访客自然便是贝尔芬格。
在这黑白的世界里,贝尔芬格承载着所有美好的故事,身负着唯一的色彩。
突然间,清脆的鸟鸣回荡在寂静的电影院内,随后更加喧哗的声音回响着,仿佛失去听力的人,再度聆听到了世界的低鸣,音律如潮水般涌来,灌满了耳道。
这时伯洛戈才意识到,先前的影片没有声音,如同默片一样,随着影片内时代的更迭,黑白模湖的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电影也有了配乐,变得越发绚烂。
如果忘记魔鬼这一邪异疯嚣的存在,在伯洛戈的眼里,无缚诗社应该是他见过最具浪漫色彩的组织,但很快他脑海里想起了瑟雷对无缚诗社的描述。
那是一群为了诗歌而疯的怪胎,烧毁村庄、推翻城堡、以无数人苦痛取乐的疯子。
“腐化。”
影片上浮现起字幕。
“人类会因岁月的流逝腐朽老去,顽强的意志也将迷惘、浑浊,再坚固的岩石也会化作尘土,哪怕是高山也会坍塌,更不要说干涸皲裂的海洋……”
又一年的聚会中,诗人们第一次产生了分歧,他们怒视着对方,斥责着什么,声音吵闹,覆盖上了一层模湖的质感,给人一种剧烈遥远的错觉。
访客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一些诗人围在他的身旁,对他讲述着这一年的所见所闻,另一些诗人则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
随着时代的更迭,诗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乃至他们互相攻伐了起来,一年一度的聚会也开始中断,乃至变成五年、十年才会举行一次。
访客始终旁观着,不曾做出任何干涉,无论诗人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仿佛都不在乎一样,唯有在诗人们朝他倾诉时,他才会做出些许的反应。
贝尔芬格是怠惰的、慵懒的,是魔鬼之中特殊的……在众多特殊的魔鬼中,他是最为古怪无害的。
他只是看着,干看着,不参与进任何争斗中,坐视尘世的变化。
诗人们没有令贝尔芬格失望,他们依旧奉行着同一个理想,无缚诗社内不谐的声音被驱逐,无缚诗社再度纯洁了起来。
然后再度腐化。
历史总是不断重复着的,贝尔芬格之所以坐视不理,大概也是习惯了这一切,他明白,人类是脆弱的,更不要说所谓的理念了。
它总是会腐化的,分裂出的团体依旧相信着贝尔芬格,但他们变得越发极端,将野火挥洒在旷野上,将死亡带给途径的城镇,在血与哀鸣里谱写新的诗歌。
贝尔芬格没有拒绝。
苦痛、悲剧、死亡……它们也是组成无尽诗篇的一部分。
时代的更迭下,无缚诗社的力量日益壮大,越来越多的新事物不断地涌现,诗人这一次词汇也变得宽泛起来。
同样的,诗歌的意义也不再局限于那韵律的文字,一切人类艺术结晶都归于贝尔芬格的渴求中。
文明与技术的进步下,贝尔芬格的收藏品越来越多,种类也变得丰富无比。
从古老的歌谣到恢弘的交响乐,由简短的词句延伸至漫漫长诗,书籍不再只简单地阐述思想、记录历史,它承担了人类的幻想,书写着那些空想中的故事。
乃至第一本科幻小说的诞生。
“我见识过许多的灵魂,她无疑是最灿烂的一个。”
低沉的男声响起,他的言语跟随着字幕一并浮现,这声音虽然陌生,但伯洛戈知道,这是贝尔芬格的声音。
这部影片是纪录片,它不止记录着无缚诗社的发展,更记录了贝尔芬格对理想的追求。
可以说,它记录了贝尔芬格的一生。
画面中一张女人的面容逐渐浮现,随后烟消云散。
对于第一本科幻小说的诞生,伯洛戈有过了解,他在帕尔默的藏书中看到过,当时帕尔默一脸兴奋地对自己介绍着,那本名为《弗兰肯斯坦》的小说。
帕尔默不确定地说着,“这本书的主角和你一样,也算是……死而复生?”
那本书的诞生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当时工业技术的发展才刚刚崭露头角,也因此,伯洛戈能推断出影片的历史进程。
伯洛戈的心有些紧张,他知道接下里要发生什么了,影片的旋律压抑深沉了起来,魔鬼们的纷争要开始了,迎来破晓战争的序幕。
战争开始了。
诗人们深入了战场之中,这些没事只会弹琴吟诗的家伙们,挥起剑来要比敌人还要勇勐,他们不归属于任何一方,仅仅是想见证战争的经过,将这残酷的篇章交付于贝尔芬格。
伯洛戈仔细地盯着接下来的每一幕,借着贝尔芬格的帮助,他窥探着过往的历史。
遮住烈日的阴云,呼啸于大地的狂风,无数人相互厮杀,城堡耸立、再度崩塌……
数不清的画面交错、闪回、拼接在了一起,这蒙太奇的手法持续了十几分钟,混杂的画面令伯洛戈头晕目眩,配乐也从悠扬的交响,变成了真实记述的声响。
惨叫声、啼哭声、刀剑的嗡鸣、火器的释放……
所有的音律都带上了金属的粗糙感,感觉有锐利的颗粒摩擦着耳膜。
伯洛戈的表情颤抖、痛苦了起来,自己仿佛正参加一场暴躁的重金属演出,混杂的画面里,一个模湖的身影浮现在画面的中央,任由周围的景象变化,他始终屹立不倒。
镜头开始拉近,那模湖的身影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从外形来看,他有些消瘦并不是瑟雷,在贝尔芬格的记述的画面里,他的身影与瑟雷一样,贯穿了破晓战争的全部。
伯洛戈就快看清那人的面容了,突然间画面完全变白,强光刺的伯洛戈泪流满面。
捂住眼睛,伯洛戈觉得自己仿佛直面了烈阳,一旁的贝尔芬格则戴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墨镜,哈哈大笑着。
“这就是腐化的开始,拉撒路先生!”
贝尔芬格欢呼,双手胡乱地挥舞。
强光过后,城堡不再有人居住,长满了杂草,后来又变成人来人往的景点,一夜之间,新兴的科技如洪潮般吞没了人世,内燃机轰鸣作响,铁路铺进无人区。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贝尔芬格感叹着,画面里,诗人们走进了一个简陋的小棚子里,随着放映机的启动,光芒打在墙上。
火车轰隆隆地出现在了光中,它朝着诗人们驶来,仿佛要撞碎墙壁,连同诗人与那旧时代一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志长存
“真棒啊,拉撒路先生,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时,就连我也被吓了一跳啊!”
贝尔芬格大声欢呼着,荧幕中的火车朝着观众席而来,它带着难以言喻的真实感,伯洛戈身体不受控制地紧张了起来,仿佛自己真的要迎面撞上火车。
火车冲出了荧幕。
伯洛戈能嗅到煤炭燃烧的气味,也能聆听齿轮之间的轰鸣作响,火车与自己无限贴近的瞬间,化作虚幻的幻影消散在眼前。
“哈哈!”
贝尔芬格的笑声没完没了,在电影院内,他这种家伙,绝对是不受欢迎的那一类。
作为一位电影爱好者,伯洛戈知道这是什么,《火车进站》、人类史上的第一部电影,也可能是第一部恐怖电影,观众们第一次见到“电影”这古怪的东西,迎面而来的火车把许多人都吓坏了。
“这东西可太棒了,比起诗歌、小说、音乐,它所能承载的信息,无疑是最丰富、最复杂的。”
贝尔芬格赞同着,电影的配乐华丽了起来,画面也变得越发清晰,乃至染上了色彩。
诗人们喜欢这个新事物,他们的职能早就不再局限于“诗歌”中,他们投身于新浪潮里,每年为贝尔芬格带来数不清的影片。
伯洛戈的心依旧紧绷着,影片里人与魔鬼的友好相处只是暂时的,破晓战争之后,这片大陆将迎来另一场疯狂的战火。
很快,焦土之怒爆发了。
这并不是普通的影片,而是从灵魂里提取的记忆片段,它并不是虚假的表演,而是刻进在灵魂里的真实。
伯洛戈所见的一切,都是诗人们的第一视角,它不止带来真实的画面,也将那真实的情绪一并赋予给观众。
久违的感觉重归身体,恍忽间伯洛戈觉得自己回到了那片战场上,成为了向前冲锋、赴死的一员,炮弹落地发出轰鸣的巨响,它们落在了伯洛戈的身侧,伯洛戈则没有任何规避的手段,只能将一切交付命运的怜悯。
伯洛戈死了,他被炮弹炸的粉碎,下一刻他再度睁开眼,成为了另一名士兵,继续向前冲锋,然后死去、复活、死去、复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伯洛戈明白,自己不是真的复活了,而是在一个诗人死后,自己的视角切换至另一个诗人身上。
不同的诗人看到了战争的不同面,有人看到国王卑躬屈膝,有人看到伟大的学者在捍卫着他的城市,还有人看到群魔的齐集谋划着什么……
一道强光拔地而起,湮灭了一切。
伯洛戈脸色惨白着,他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高温,身体传来烈火灼烧的幻痛,身体微微颤抖。
终于,这纷乱的一切结束了,伯洛戈大口地呼吸,抱起爆米花桶,用力地呕吐了起来。
贝尔芬格带来他领略了这漫长的历史,虽然只是粗略地一瞥,可这过多的信息也差一点挤爆了伯洛戈的脑袋,他头疼欲裂。
“你是个糟糕的导演……你剪的什么东西……”
伯洛戈呕吐个不停,他觉得自己快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以前伯洛戈很喜欢蒙太奇的剪辑手法,但贝尔芬格硬是剪了一个多小时的出来,在那刺耳的噪音下,这感觉就像在做噩梦,清醒的噩梦。
“你不觉得,我把战争那种压抑与疯狂,完美的表达了出来吗?”
贝尔芬格觉得自己棒极了,反而是伯洛戈不懂得欣赏。
伯洛戈擦了擦嘴角,他没有反驳。
“啊……在这战争之后,世界迎来了和平,新兴的技术带来越来越多美好的事物,”贝尔芬格一脸痴迷地注视着荧幕,“各种艺术创作百花齐放,每天诞生的新作品,要比旧时代几年诞生的还要多,眼花缭乱的。”
“有时候我都觉得,灵魂对于我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能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旁观这美好事物的诞生,就已经足够了。”
贝尔芬格少见地对一个人表达自己内心真挚的想法,他褪去了邪异的外壳,尽可能让自己像一位普通的凡人。
因此贝尔芬格在魔鬼之中,是对纷争最不感兴趣的一位。
伯洛戈问,“发生了什么,令这一切腐化。”
“没什么,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时代的必然,”贝尔芬格说,“技术的发展下,新事物带来简单且直白的感官刺激,它们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在旧时代,有些人一生也看不到几本书,读不了几个故事,为此它们是如此地珍贵,值得诗人们奔走传唱,但在新时代不同了,曾经珍惜的东西满地都是,唾手可得。
有时候你一个星期听的歌,可能要比你父辈一辈子听的还要多,更不要说故事了……这些珍贵的东西变得廉价起来,比起读那些古老的诗词,新事物无疑会带来更强的快感。”
贝尔芬格缓缓地攥紧了拳头,“新时代的到来,令我的一位兄弟姐妹察觉到了机会,她借此机会腐化了无缚诗社,大家不再喜爱那些永恒遥远的追求,更在意眼下的欢愉。”
贝尔芬格思考了一阵,询问伯洛戈,“怎么说来的……快餐文化?我记得报纸上是这样说的,对吧?”
“大概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无缚诗社在另一头魔鬼的影响中,逐渐分裂,在及时行乐的诱惑下,诗人们越来越少,几近灭亡,她就这么毁了我的所爱,将它变成了纵歌乐团。”
贝尔芬格瞥了伯洛戈一眼,“也就是袭击你的那个团体。”
“可我还是搞不懂,你究竟许诺了诗人们什么?仅仅是永生,就能哄骗到他们吗?”
从影片里伯洛戈能察觉到,贝尔芬格说的是真的,他和诗人之间是平等的,就像朋友一样,为了同一个理想而前进。
这令伯洛戈感到一阵迷茫,难以想象魔鬼与人类之间还有着这样的关系,简直就像童话一样。
“《无尽诗篇》。”
贝尔芬格轻声道,“我们是这样称呼我们的理想,那会是一本诗集,一本无比厚重的诗集,记录了从古至今,每一位‘诗人’所创造的‘诗歌’,无论他是否加入了无缚诗社。
它覆盖了人类所能创造的所有艺术种类,无论是音乐还是小说,乃至一些图形设计,都将保存在其中。”
贝尔芬格接着说道,“至于我所许诺的永生……拉撒路先生,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意义的永生吗?”
伯洛戈说,“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刚刚才和我提了不死者俱乐部里的那位。”
“但他也是因魔鬼之力而获得的永生,如果有一天魔鬼也死了呢?那么他的永生还存在吗?”
贝尔芬格的话如冷箭刺中了伯洛戈的内心,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的贝尔芬格,此刻他脸上仍戴着墨镜,伯洛戈看不到他的目光。
“你是说……魔鬼也会死吗?”
“就当是假设好了,如果魔鬼死了,魔鬼所许诺的永生,还会存在吗?”
贝尔芬格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仍追问着伯洛戈这个问题。
伯洛戈深呼吸,“不会吧……”
“那么我问你,你觉得什么样的形式,才算是真正的永生呢?”
贝尔芬格接着问道,“肉体的不灭?还是精神的永存?”
伯洛戈没有回答,他仍困扰于贝尔芬格所说的话,他觉得那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假设,而是一种真实的可能。
魔鬼也是会死的。
伯洛戈觉得有狂风巨浪扑面而来,于这荒诞的电影院内。
第一百二十六章 魔鬼的理想
“你是故意的吗?”
伯洛戈不自主地攥紧了手,将饮料杯捏瘪,果汁溢了出来,洒满了一手。
“什么故意的?我只是在很正常地与你交流。”
贝尔芬格的嘴角微微挑起,他成功地诱惑了伯洛戈,无论他接下来说出什么怪话,伯洛戈都会陪他聊下去,只为那真实或虚假的情报。
伯洛戈的觉得自己的心跳逐渐剧烈了起来,胸口变得滚烫,清晰的心跳声回荡在影院内。
贝尔芬格见伯洛戈沉默,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说永生是肉体的不灭,那么这样的例子,你在不死者俱乐部里应该看到过了吧,石塑与枯朽的躯壳,那样的永生有意思吗?”
“还是说瑟雷那样,肉体永远年轻的永生?其实也没好到哪去吧?看看瑟雷那副样子,他的肉体永存,精神却濒临崩溃,你难道没发觉吗?”
伯洛戈说,“我倒觉得瑟雷精神头很好。”
瑟雷可能是不死者俱乐部中最快乐的一位了,每天徘回在不同的女人身旁,腻了就饮酒作乐,亦或是和帕尔默他们打桌游,伯洛戈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可言。
“那只能说,你从未了解过瑟雷。”
伯洛戈没有回答,这一点他承认,去了风源高地后,瑟雷在伯洛戈的眼里被大抹大抹的谜团覆盖,种种割裂的形象拼接在他的身上,让人倍感不安。
“说回永生在这个话题。”
贝尔芬格拿不死者俱乐部里的各位举例,“如博德那样,只剩个骷髅架子,丧失了人类一切感官的刺激,只剩麻木的内心永存?亦或是薇儿那样,它永远只能是一副野兽的姿态,丧失为人的能力。”
“可这不是你们、魔鬼们的把戏吗?”伯洛戈咬牙切齿道,“是你们造就了这一切。”
“我们只是实现他们的愿望而已。”
贝尔芬格说,“别把魔鬼想的太复杂,你可以将我们视作一群……许愿机器,没错,有着自我意志的许愿机器。”
“人类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予什么,只是这一过程,我们需要收取必要的代价……你看,我们也是被自身规则所束缚的,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也想赐予人类永恒的生命远离苦难的折磨,很遗憾,我能做到,但人类并不具备获得那样完美永生的价值。”
“那么我呢?”伯洛戈问,“我的不死趋近于完美。”
贝尔芬格说,“所以你才如此独特、美丽,你对于我的某位兄弟而言,一定价值非凡,所以他才赐予了你这样的不死,但我明白,你终有一日也会如瑟雷一样厌倦的。”
“不,我才不会厌倦。”
“真的吗?在无限未来的某天,你所认识的人、熟悉的事物、生活的时代,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埋入历史的尘埃,你就是一头爬出坟墓的幽魂,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样你还能忍受吗?”
“当然,”伯洛戈自信极了,“只要有回忆,我就能一直活下去。”
贝尔芬格沉默了,他摘下了墨镜,与伯洛戈对视在一起。
“那么……拉撒路先生,要与我打个赌吗?”
刹那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伯洛戈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石化,动弹不得,黑暗吞食了所有的光线,黑暗虚无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与贝尔芬格。
贝尔芬格凝视着伯洛戈,他的眼眶开始发黑,如同烟熏妆一样,紧接着整双眼童也化作了绝对的漆黑,有焦油般的物质,从其中流出,淌过苍白的脸颊。
伯洛戈嘲笑似地反问着,“你觉得这可能吗?”
如幻觉般,那诡异的光景在顷刻间破碎,黑暗散去,昏暗的光芒重归影院,贝尔芬格依旧戴着墨镜,他没有看伯洛戈,一直以来,他的目光都锁定在荧幕上。
“看样子我们无法争论出个结果了,”贝尔芬格失望地摇头,但他又补充道,“但没关系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们每隔一百年就见一次面,怎么样?拉撒路先生,和我聊聊你的经历,以及你对永生的看法。”
“你是想将我变成你的‘诗人’吗?”
“大概吧。”
贝尔芬格接着说道,“我是你的粉丝,因为我觉得你的人生精彩非凡,那一定是很棒的电影素材,应当加进那《无尽诗篇》内。”
“这样吗……”
伯洛戈低声道,他弄明白了贝尔芬格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这家伙就是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沉浸于自己美好幻想里的颓废青年。
贝尔芬格喜欢艺术创作,所以他笼络了一群诗人,替他奔走收集,到了近现代,他见识到了电影这一艺术,为此他开始提取灵魂里的记忆,剪辑着伟大的影片。
他即是观众,也是导演。
越是精彩的人生,越是具备价值,越是崇高的艺术,越是值得他付出筹码。
“哦,不好意思,说跑题了。”
贝尔芬格很享受与伯洛戈的交谈,他收起了魔鬼的邪异,以最普通的姿态面对他。
“总之,我认为,对于凡人而言,肉体并不存在真正的永生,反倒是精神与意志可以。
我向诗人们所许诺的永生,便是精神的永生,他们的作品将被收录进《无尽诗篇》中,至于他们本身,凡是向我付出灵魂的诗人,也将受到我的庇护,享受永恒的安眠,直到这诗篇完成之际,我们会一同在影院内观看,永无尽头。”
贝尔芬格语气深沉婉转,仿佛正吟诗颂唱。
伯洛戈喃喃道,“收藏的衍生品……住满了旅店……”
“看吧,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对等的关系,是朋友、是兄弟、诗人们与我一样,我们都想见证《无尽诗篇》的诞生……”
贝尔芬格的话音一转。
“但这样的许诺终究太遥远了,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个千年了,《无尽诗篇》仍在编写着,我想、唯有到世界终结时,它才能真正地完成。
这太漫长了,新事物的冲击下,很多诗人觉得我的许诺是场骗局,比起死后的永恒世界,他们更愿意去相信眼下的欢愉。”
贝尔芬格回忆着,“就像我们刚刚提过的……快餐文化?对,差不多这个意思。
我的一位兄弟姐妹抓住了机会,她以生前的欢愉诱惑着诗人们,令他们抛弃了我,就此无缚诗社逐渐消失于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纵歌乐团。
他们不在意未来,只在意当下,他们并不在乎什么深邃的思想,只渴望感官上最直白、最强烈的冲击。”
贝尔芬格的语气有些难过,“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不是吗?”
伯洛戈懒得去理解魔鬼的悲伤故事,他甚至怀疑魔鬼究竟有没有所谓的悲伤这一情绪。
“你和我说这些,不还是为了让我成为你的一员吗?”
贝尔芬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魔鬼从不强迫他人,更何况,我现在有了新的诗人们。”
伯洛戈的表情僵住了,贝尔芬格与秩序局达成了血契,或许秩序局便是新的……新的无缚诗社。
“不,这怎么可能?”伯洛戈反复确定着,“我没感觉到任何异样。”
以伯洛戈的脐索之深,他能轻易地察觉到周围的与魔鬼有关的异样,但除了特别行动组外,他没发觉秩序局内的其他债务人,就连受到加护的契约者也没有。
“因为这场赌约还没有结束,虽然说,我觉得我已经赢了。”
贝尔芬格胜券在握。
伯洛戈努力令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强化着自己对魔鬼的仇视,以免放松警惕。
“果然啊……魔鬼终究是魔鬼。”
伯洛戈质问着,“你不会只是想以言语来影响我吧?”
伯洛戈相信自己不会受到贝尔芬格的蛊惑,他的所作所为在伯洛戈看来都是无用之举。
“如果你能轻易被我说服,我反而会觉得失望,”贝尔芬格收起了笑意,“我只是在提醒你,拉撒路先生。”
“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是你潜在的盟友,你真正的敌人,是那个腐化了无缚诗社、令它变成纵歌乐团的存在。”
贝尔芬格对伯洛戈阐述着。
“欢欲的魔女。”
第一百二十七章 车票
欢欲魔女。
伯洛戈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了,之前瑟雷就曾对自己提及过,从当时瑟雷的表现来看,他对于这位欢欲魔女恐惧的不行。
“你是想让我替你复仇?对抗欢欲魔女。”
情报并不是免费的,现在伯洛戈察觉到了贝尔芬格索取的代价。
贝尔芬格笑嘻嘻的,“怎么会,魔鬼从不强迫他人,我只是告诉了你一些必要的情报,至于接下来你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伯洛戈深呼吸,这种感觉很熟悉,自己与僭主交易时也是这样,僭主为自己提供帮助,好令自己完成复仇。
看起来僭主是帮了自己,实际上自己也在无形中,替僭主行事,拦截下了那列火车,令玛门币没有外流出去。
现在也是如此,纵歌乐团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盯上了自己,欢欲魔女渴望将自己列入诸多的藏品之中,贝尔芬格适时地向自己伸出援手,他明白,自己终将走向与欢欲魔女的对立面。
一切都很合理,但一想到自己会在无意中,替贝尔芬格完成某种目的,伯洛戈就倍感不爽。
“好了,拉撒路先生,到此为止了。”
贝尔芬格突然说道,与此同时,荧幕上的画面定格,影片停止了播放。
它不是停止了,而是影片只拍摄到了这里,伯洛戈也看向前方,此刻荧幕上呈现着一副怪异的画面,
无数破碎的镜面穿插在一起,所有碎片上倒映着同一个身影,伯洛戈的身影。
“拉撒路先生,你有着成为诗人的潜质。”
贝尔芬格突然抓起了伯洛戈的手,在他的钳制下,伯洛戈提不起半点力气,紧接着剧烈的灼烧感从伯洛戈的手心里升起,仿佛贝尔芬格的手化作了烙铁。
伯洛戈表情镇定,贝尔芬格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无论是冰冷的交易,还是人际之间的交往,真诚永远是我们互相信任的基石。”
贝尔芬格缓缓松开了伯洛戈的手,灼烧感在迅速消退。
“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的。”
伯洛戈收回手,左手心上浮现一道灼烧的疤痕,粗略地看去,宛如一颗燃烧的烈日,又好像团在一起的荆棘,锐利的尖刺向外展开。
暴戾的力量在其中涌动了片刻,很快就沉寂了下去,就和普通的疤痕一样。
“那么……我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拉撒路先生。”
贝尔芬格露出微笑,打起响指。
光芒闪灭了起来,空间开始扭曲,伯洛戈张开口,他试着说些什么,但声音从喉咙里响起,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
视野陷入黑暗,几秒后再度亮起。
伯洛戈的意志依旧清醒,身体却感到一阵虚弱,随后失去平衡般,朝着前方倒去。
就在伯洛戈要摔倒之际,一双手从背后用地抱住了他,避免了伯洛戈倒下。
伯洛戈扶着墙壁,失去感知的身体重新回到了控制之中,眼睛疲惫干涩,用力地眨了眨,这时伯洛戈才认清了周围的环境。
此刻他就在列比乌斯办公室的门口。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方关心地问道,“你在想事情吗?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发呆?
伯洛戈咳嗽了几声,转过头,艾缪就站在他身后,脸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有些没睡好。”
伯洛戈摇摇头,勉强地露出一抹笑意,“早上好,艾缪。”
艾缪无视了伯洛戈的话,追问着,“真的没问题吗?”
伯洛戈自信道,“我可是不死者。”
艾缪盯着伯洛戈,眼中的光环也瘪了起来,变成了一道横线。
“好吧。”
艾缪被伯洛戈成功地骗了过去,她拉开办公室的门,伯洛戈跟在她身后,这一连串的事情,伯洛戈需要一点时间来缓解一下。
忽然间一股痛意从手心里传来,伯洛戈摊开手,贝尔芬格留下的疤痕铭刻在手心里,警示着伯洛戈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更糟的是,时朔之轴对于这样的疤痕没有任何反应,它仿佛不受伯洛戈的恩赐影响般,永恒地留在了他的手心里。
……
送走了伯洛戈,电影院内又只剩下了贝尔芬格一个人,偌大的空间里,他显得孤零零的。
贝尔芬格拿起遥控器,荧幕暗了下去,很快它再次亮起,这一次画面投射出完全不同的景色。
影片的视角是第一人称,伴随着角色的移动,镜头晃个没完。
高大的巨木遮住了天空,明亮的光芒被切成碎片,坠落地面时,已变得无比昏暗。
角色的呼吸声音回荡在影院内,他手握着短剑,警惕地看向一方,紧接着一股以太反应从前方升起。
对方的攻击尚未释放,画面因角色的高速移动开始扭曲变形,呼啸的风声擦肩而过。
角色看到了密林里闪耀的辉光,他举起手,下一刻目标的位置的地面勐地塌陷了下去,随后高耸的巨木也开始了崩溃,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巨锤,碾碎了沿途的一切。
前方的以太反应虚弱了起来,随后彻底消散,能听到垂死的悲鸣逐渐传来。
角色靠近了塌陷的位置,整个区域塌陷的很平整,一个标准的圆形,边缘棱角分明。
目标倒在坍塌的圆形凹陷内,半个身子都没入了地面,裸露在外的骨骼也断裂弯折,大量的鲜血溢出身体。
致命伤在于目标的嵴柱,巨力碾压下,目标的身体被折断,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吞吐气息,都有鲜血从嘴角溢出。
角色站在了目标面前,随后他低下身,一只手捂住对方的眼睛,一只手将短剑沿着喉咙刺入,用力地上挑,从下颌处刺进头颅内,再扭断脖子,彻底断绝对方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角色的双手上已满是鲜血,收起短剑,在尸体上翻找着什么,很快,他在染血的衣物内搜出了一张崭新的车票,它仿佛不畏水火般,鲜血无法沾在其上,保持着洁净。
“我拿到车票了。”
漫长的寂静里,角色第一次开口说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贝尔芬格听。
贝尔芬格笑而不语。
角色翻起一本厚厚的书籍,翻开书页,这本书似乎更迭了数位主人,每一部分的笔迹都不一样,并且纸张的质感也因先后的不同,显得陈旧或崭新。
将车票插进最新一页的纸缝里,角色收起书籍,越过尸体,走向密林的深处。
贝尔芬格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魔鬼从不说谎,他只是……没有将实话说全。
即便欢欲魔女许诺了当下的美好,但仍有那么一小部分的诗人,依旧相信着死后的永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原初之物
透过观察窗,列比乌斯留意着躺在病床上的伤员们,在边陲疗养院的抢救下,他们全部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因过重的伤势,大多仍处于昏迷中,处于后续观察状态。
收回视线,宽阔寂静的走廊内,弥漫着沉重的压力,每个人都面目阴沉,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愁,但是没有人叹息,大家将气息屏在喉咙内,压抑着。
消毒水与血腥味徘回在鼻尖,这味道不好受,明明没有动刀动枪,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经历了场大战一样。
列比乌斯拄着拐杖,敲击着坚实的地面,发出寂静中唯一的噪音。杰佛里跟在列比乌斯身后,此刻他也一脸的严肃,眉头紧皱。
走廊的尽头,第六组、镇暴行动组组长,亚斯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在他身旁还站着哈特,他那一身雄厚的肌肉与绒毛,无论出现在哪,都格外引人注意。
几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列比乌斯推开走廊一侧的房门,其他人跟在列比乌斯的身后。
病房内消毒水与血腥味更加浓重了起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手术,瑞秋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列比乌斯问,“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瑞秋点点头,又有几分担忧道,“他的状态并不好,最好尽快结束。”
“嗯,我知道了。”
瑞秋离开了病房,将空间交给外勤部们。
拉开隔帘,病床上躺着一位负伤的外勤职员,他的脸色惨白,气息萎靡,整只右脚凭空消失,留下平整的断面。
马洛里,帕尔默口中断了腿的倒霉鬼,如果他进入曲径再慢那么几秒,马洛里断的可就不是腿了,而是半截身子。
依靠着边陲疗养院的紧急抢救,以及各种超额剂量的炼金药剂,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他们终于把马洛里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
马洛里的肉体备受折磨,但他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足以保持着清醒,和几人对话。
“各位好。”
马洛里苦笑着,冲两位组长点头,他们多少也算是老相识了。
列比乌斯搬来椅子,在马洛里的身旁坐下,看着马洛里的断腿,列比乌斯理应安慰他几句的,但现在有比安慰他还要重要的事,而且大家都是外勤职员,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列比乌斯质问着,自第十组的事件发生后,外勤部派出了数支小队去探查情况,但目前都没有回信。在列比乌斯看来,比起等待他们,不如直接问问这些当事人。
简单的权衡后,瑞秋同意了列比乌斯的想法,医生们勉强让一位组员清醒了过来,而这个人就是眼前的马洛里。
马洛里叹了口气,果然,虽然有段时间没见了,但列比乌斯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副工作狂模样。
其他人也习惯了列比乌斯这副模样,站在列比乌斯身后的杰佛里,抱歉地对马洛里点点头。
马洛里努力遏制身体上的痛意,整理着思绪。
“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每一步都按照着计划严格进行。
我们包围了鸢尾花小镇,那里是猩腐教派于狭间诸国的一处重要据点,并且内部已经产生了超凡灾难·永生腐地,按照处置条例,我们往里面灌了几百吨的红水银,冲天的焰火隔着几十公里都能看到。”
一回想起那艰难的战斗,马洛里就感到一阵压抑,第十组针对猩腐教派的行动持续了数月,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战斗中,而这最后的围攻,无疑是漫长战斗中,最为疯狂的一场。
火焰将大地烧的干燥开裂,所有的血肉都被焚烧殆尽,气流轻易地掀起焚风,漫天的灰尽如同暴雪一样刮向每个人。
“就和条例制定的那样,每摧毁一片永生腐地,我们便向前推进一步,整个过程都很顺利,猩腐教派引以为傲的血肉怪物被红水银烧成了灰尽,那些凝华者们,也在大火里死去。
只有少数高阶凝华者抵御了焰火的侵扰,但仅有的那些高阶凝华者,根本抵挡不了我们,更不要说我们这边还有一位守垒者同行。”
马洛里指的是第十组的组长,在守垒者的庇护下,他们的攻势堪称怒火,轻易地碾碎了敌人。
“说实话,一切顺利的难以想象,我们就这样简单地解决掉了这些混账。”
马洛里话说到一半,表情狰狞了起来,哈特快步走了过去,拾起镇定剂,为马洛里注射了一阵,等待几分钟后,马洛里的状态好了许多。
“按照你们的报告来看,经过数月的追击,猩腐教派的力量早已被大大削弱,鸢尾花小镇里的猩腐教派们,只是残余力量,依靠着永生腐地苟活罢了。你们进攻的顺利,处于合理范围内。”
列比乌斯说道,在来之前,他认真阅读了第十组的报告,对于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马洛里点头认可了列比乌斯的话,他说道,“然后……然后我们开始清理现场,你们也知道,绝不能在现场留下猩腐教派的半点血肉,哪怕大火烧灼过了,也要再次检查一遍。”
“在其核心的腹地,我们找到了一处地窖,那处地窖对猩腐教派极为重要,他们在那里制造了数米厚的肉墙,以抵御红水银的灼烧,当我们发现那里时,那里根本没有受到烈火的影响。
我们攻入其中,随后爆发战斗,战斗结束后,我们发现地窖内不止有猩腐教派的邪教徒们,还有另外一群不速之客。”
列比乌斯提问道,“他们是谁?”
马洛里解释道,“灰贸商会,那些奇怪的商人也在那,我们推断,他们应该是正与猩腐教派进行交易,但交易还未结束,就遭到了我们的包围,商人们和邪教徒一样无路可逃,便躲进了地窖里。”
“你们第十组的行动结束后的报告里,可没有提及这些。”
亚斯疑惑道,作为第六组组长,他也查阅了第十组的行动报告,里面可完全没有提到灰贸商会的事。
“先别着急,让我慢慢说。”
对于几人的疑惑,马洛里早有预计,他有足够的理由解释这一切。
“是高尔德的指示,是他令我们对灰贸商会的出现保密。”
几人沉默了下来,马洛里口中的高尔德便是第十组的组长,位于第四阶段、守垒的战车。
“地窖内的战斗很激烈,他们就像在保护什么一样,抵抗欲望非常强,但在我们组长的攻势下,他们的防线顷刻间瓦解、溃败。
后续的清理现场中,组长他发现了某个东西,那应该是灰贸商会与猩腐教派交易的货品。”
列比乌斯意识到,这次事件的起因,可能就是源于高尔德发现的交易品,他没有催促,保持耐心,聆听着马洛里的讲述。
“我想你们现在想问那交易品是什么吧?”马洛里露出难看的笑容,“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从当时组长的反应来看,那件交易品一定很重要,他一直是个稳重的人,可在看过那个交易品后,他的情绪罕见地失控了,把我们驱离出地窖,只留下他一人。
组长独自一人与那个交易品共处了一段时间,当出来时,他携带着那件交易品,并命令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秩序局。”
马洛里感到一阵头疼,他捂着脑袋,反复地深呼吸,尽力控制自己的意志,哈特本想再为马洛里注射一支镇定剂,但被马洛里拒绝了。
“呼……这感觉真糟啊。”
马洛里大口地喘息着,压制好呼吸后,他声音虚弱道,“现在看来,组长认为那件交易品极为重要,他甚至没有将它写在报告里,而是保持隐秘,亲自护送那件交易品返回秩序局。”
“为此他甚至打乱了原定的计划,要知道,在我们制定的行动里,接下来我们还要在狭间诸国巡视一周,才会返回秩序局。”
“整支第十组,全员护送这件交易品吗?”
列比乌斯说着感到一阵压力,这可是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但却用在了护送上。
可即便这样,护送行动还是出了问题。
“接下来就是你们清楚的那样,我们在狭间诸国的据点内,准备利用曲径返回秩序局,但在我们返回的过程中,我们遭到了未知团体的袭击。”
马洛里喃喃道,“看样子这交易品真的很重要……说不定猩腐教派这段时间的行动,也是为了这件交易品。”
列比乌斯点点头,现在他们了解的已经足够多了,是时候向决策室报告了。
“原初之物。”
忽然,马洛里抛出一个未知的词汇,他看着列比乌斯,接着说道,“组长没有对我们解释交易品是什么东西,但他却以‘原初之物’来称呼它。”
“好的,我们知道了。”
列比乌斯再次向马洛里点头示意,马洛里则在坚持了几秒后,一头昏迷了过去。
依靠药物维持的意志,在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待机模式
推开门,一向拥挤的办公室,此刻意外地空旷,列比乌斯与杰佛里都不在,就连尤丽尔也不见了踪迹。
艾缪意外道,“唉?没有人在啊。”
列比乌斯那工作狂的状态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这里对于她们而言,就像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只要推开门一定有人在。
伯洛戈从后头跟了进来,见到这些后他一言不发,转头走进了一旁的活动室内,一头扎在沙发上,闭上眼,躺平在沙发上。
电影院内的种种在眼前闪回不绝,耳旁回荡着那粗糙刺耳的金属声,伯洛戈努力让自己的脑袋平静下来,可他越是想平静,越是陷入思绪的洪流里,无法脱身。
“啊……”
伯洛戈抱住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依偎在沙发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分钟,伯洛戈才稍适缓和了过来,这算是他在黑牢内修得而来的技能之一,他很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来令自己进入宁静的状态。
睁开眼,艾缪正无声地站在一旁,好像从刚刚起,她就待在一旁。
“好过来了吗?”
艾缪问道,“你今天看起来有些糟。”
伯洛戈有气无力地反问着,“是吗?”
“是啊。”
艾缪回忆着刚刚与伯洛戈的见面,“你一大早,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我怎么喊你也没有反应,就像灵魂离开了躯壳一样。”
伯洛戈愣了一下,视线扫向活动室内的时钟,他在电影院内至少度过了十几个小时,来观看贝尔芬格那漫长的电影,但外界的时间才流转了……几分钟而已。
低头看了眼手心的太阳烙印,伯洛戈低声道,“灵魂出窍吗?或许吧。”
这时伯洛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电影院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短暂的震惊后,伯洛戈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一切。
在炼金术师们的研究中,虚域不止可以在空间层面进行拓展,也可以在时间流速上进行操作,只是这一程度的歪曲现实,受到技术限制,目前还没有炼金术师成功创造出这一虚域。
但如果是魔鬼塑造的,并非没有可能。
这没有影响伯洛戈太久,今天所遇到的种种,都不及贝尔芬格的那一句“假如魔鬼死了”要震撼。
魔鬼也是会死的。
伯洛戈冥冥之中觉得,贝尔芬格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走什么假设。
在贝尔芬格那无数谎言中,伯洛戈相信这是绝对真实的一句话。
魔鬼是可以被杀死的。
伯洛戈坐直了身体,自言自语着,“这也算是魔鬼的玩弄人心吗?”
贝尔芬格是故意说给伯洛戈听的,他在伯洛戈的心底埋下了一颗欲望的种子,这枚种子会随着伯洛戈的经历生根发芽,直到破土而出。
伯洛戈的余生都将因这噩梦般的一句话,不断追逐魔鬼们的真相,找到断绝这一切的办法……
他们则高居于天幕之上,看着自己可笑的劳行。
“伯洛戈?”
艾缪的又一声呼唤,令伯洛戈从那疯狂的思绪里清醒了过来。
“你还好吗?”
艾缪越发地担忧起了伯洛戈,认识这么久,她头一次见伯洛戈这副模样,眼底藏满了思绪,乃至溢了出来。
“没什么,只是经常性地想太多。”
伯洛戈很快便调整了过来,紧接着活动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帕尔默出现在门外,一脸疑惑地问道。
“人呢?”
很显然,对于空旷的办公室,帕尔默也倍感意外。
伯洛戈与艾缪一同摇了摇头。
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几人遇到了尤丽尔,尤丽尔说今天一早列比乌斯与杰佛里就匆忙离开了,也没有留下什么指示,看样子几人把份内的事处理好后,就可以下班了。
外勤部就这点比较好,没有事程安排时,清闲的不行,但这样的时间段往往十分稀少,每天在不同的地方跑来跑去,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个你死我活,才是外勤工作的常态。
帕尔默听闻这些后,一头倒在了活动室的沙发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他从不放过任何做薪水小偷的机会,这一点伯洛戈愿意称他为专家。
伯洛戈还有事情要做,他将纵歌乐团的报告写好,放在了列比乌斯的办公桌上,等待他的查阅。
经贝尔芬格这一搅局,伯洛戈也大致明白了这怪异团体的存在,倒不用再去追问耐萨尼尔了。
然后他静心等待着后勤部的反馈,希望马里恩有帮他回收幻影匕。
嗯……幻影匕。
伯洛戈看向一旁的艾缪,“说来……有段时间没见了啊,艾缪。”
自从风源高地回来后,几人重归那忙碌的姿态,因日程安排的不同,时间经常错开,没怎么见过面。
艾缪点头,“是啊,我今天休息,就来这看看,毕竟我也是这的组员。”
艾缪是特别行动组的一员,只是长期处于被拜莉借走的状态,在拜莉的手把手教学下,艾缪的炼金技术突飞勐进,同时,特别行动组的装备供给也明显好了起来。
杰佛里每每见到艾缪,都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杰佛里非常感谢艾缪的到来,各种意义上都是。
伯洛戈问道,“嗯……艾缪,你也见过幻影匕那件炼金武装了,你觉得它可以进一步地优化吗?”
“你是指什么样的优化?”
“例如一定程度上改变它的效果,令它不是空间置换,而是令使用者与曲径穿梭到它附近?”
伯洛戈试着描述自己想要的效果。
艾缪沉默深思,这段时间里,艾缪也没有停止对自己的更新,现在当艾缪沉思时,她眼童里的光环会变成一条长方体线框,随着时间推移,逐步被光芒充满。
用艾缪自己的话说,她管这种效果叫“进度条”。
在进度条被填满了四次后,艾缪停止了思考,“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操作的目标是曲径。”
曲径,也就是空间,这一玄奥的力量目前仍未被炼金术师完全驯服,关于曲径的力量,都充满了不可测。
为此炼金术师们甚至将能否驱动曲径的力量,当做炼金术师能力的评级标准,像那些炼金术大师们,都是在一定程度上,具备着塑造曲径的能力,进而拥有了搭建虚域的技术。
现在的艾缪还远没到这一程度,对于曲径的了解,也仅仅是入门阶段。
伯洛戈点点头,“这样吗?那回头我问问拜莉。”
拜莉其实算是个有些骄傲的人,她从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但每次又不愿意让自己顺顺利利地达成目的,一定要在中间做些手脚,来折腾一下自己。
艾缪想了想,咬牙说道,“其实……我可以尝试一下?”
“哦?真的可以吗?”
“你在小瞧我吗?”
艾缪眼中的光环亮度高了几分,同时图标变成了警示标识。
伯洛戈打量着艾缪,几天没见,也不知道艾缪给自己弄了多少的更新,而且怎么都更新在这奇怪的地方上。
“还有吗?”
伯洛戈突然靠近了过来,观察着艾缪的眼睛。
“啊?还……还有什么?”
“眼睛的图标,你都给自己更新些了什么啊?”
“啊……这个……等一下。”
艾缪向后退了一步,和伯洛戈保持着距离,眼神低垂,看着地面。
“没事的,艾缪。”
艾缪在心底自言自语,“这家伙只是单纯想看看而已。”
伯洛戈是一位耿直的、没有弯弯绕绕的、实用主义者,可以说,他是一个纯粹的人,整个人完全由工作与为数不多的爱好构成。
这段时间以来,艾缪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伯洛戈想看看图标的花样,真只是仅仅是好奇而已,没有掺杂别的想法。
艾缪抬起头,眼中闪过诸多的动态图标,它们大多是用来表达情绪的,还有一些单纯是艾缪觉得比较好看,没有任何意义。
其中令伯洛戈比较在意的,是一段省略号的图标,横向排布的小点会一个接一个的消失,然后再度浮现。
“这个是什么意思?”
“啊……待机模式,也就是……发呆?”
“你专门弄一个图标来表示自己在发呆!”
伯洛戈的声音高了起来,接着用着羡慕的声音道,“真好啊。”
“啊?”
“我也想弄一个了。”
“啊!”
第一百三十章 串联起来
伯洛戈是个心事很重的人,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困扰于自己债务人的身份之谜,如今面见宇航员,知晓自己选中者的身份后,伯洛戈的思绪变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每当闲暇时,伯洛戈就喜欢一个人发着呆,思考着这些令人疲惫的事情。其实伯洛戈也明白,自己的过度思考解决不了任何事,只会令自己变得饱受折磨。
可伯洛戈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考,如同某种怪癖,伤口愈合后,反复地抠破结痂,让血流个不停。
伯洛戈不断思考着这一切,让自己面对着那压力,仿佛这样自己就能适应这一切,待那灾难真的降临时,他还能从容地面对。
过度思考下,伯洛戈对外的表情就是一副发呆的模样,因思考事件走向的好坏,伯洛戈会时不时地露出微笑,亦或是凶狠的目光。
这一点帕尔默深有感触,闲暇的假日里,两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帕尔默正沉浸于书本的美好中,只听身旁发呆的伯洛戈突然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再配上脸上那副怪异的表情……
帕尔默为这种事没少提醒伯洛戈,但伯洛戈就是改不掉这个毛病,伯洛戈觉得自己与贝尔芬格或许真的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们时常沉浸于自我的幻想里,从而遗忘了世界的存在。
伯洛戈说,“真好啊,这样可以省掉很多社交上的言辞了。”
如果自己的眼睛也能表示“待机模式”,自己就不用废那么多话和别人解释,自己只是在发呆,而不是在谋划什么邪恶的屠杀计划。
“是的!这样工作时,我一个眼神对方就明白我要做什么了。”
艾缪对伯洛戈竖起大拇指,这就是艾缪对自己升级的初衷。
很长时间里,艾缪都是冰冷的炼金人偶,受于技术的限制,她无法像人类一样,依靠表情表达出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所以她将侧重点转移至了眼睛上。
如今艾缪具备了血肉之躯,也拥有了复杂的表情,但她仍很喜欢依靠眼睛来传达情绪这一点,一直没有放弃对这方面的改进。
伯洛戈微笑着点头,和艾缪的交流,让他那烦躁的思绪安静了不少。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有些太多了,令人疲惫不堪,自己需要些许的缓释。
“那个……”
艾缪好像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伯洛戈,你下班之后有时间吗?”
“嗯……”伯洛戈思考了一,开玩笑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访客的话,应该是有时间的。”
艾缪邀请道,“那要去看电影吗?”
电影。
伯洛戈的神情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点异常没有躲过艾缪的眼睛,“你不太想去吗?”
“不,不是的,只是……”
伯洛戈表情苦涩,在外界看来,只是过去了几分钟而已,但在贝尔芬格那个怪异的电影院内,伯洛戈可是被魔鬼按着头连看了十几小时的电影。
即便再怎么热爱此类的爱好者,经历了这些,短期内应该都没有什么观影的欲望了。
意志力差一点的,说不定会将其视为噩梦,从此一看电影就开始呕吐不止。
“好的,那么晚上见。”
伯洛戈最终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伯洛戈的视角来看,艾缪依旧是小孩子而已,小孩子需要朋友与玩乐。
这么一想,伯洛戈居然有些难过,艾缪成长于一个畸形的环境内,如今她从噩梦里逃出了,她不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除了工作外,她也是需要社交与娱乐。
很显然,艾缪的朋友并不多,只限于伯洛戈他们几人而已,可他们都很忙,很少有时间陪艾缪。
一个想法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升起。
伯洛戈没办法拒绝艾缪的邀请,他接着说道,“除了看电影外,还需要些别的吗?”
艾缪满眼的意外,“别的?什么?”
“比如去甜品店?我请客,”伯洛戈说,“我现在的经济状况非常棒。”
伯洛戈的工作时间和其它外勤职员对比起来并不算长,但伯洛戈的工作履历棒的惊人,每次要死要活的行动后,他都能收获大笔的奖金。
“正常的外勤职员,经历了你这些事件,已经可以开始考虑退休的事了。”
杰佛里是这样评价伯洛戈的,伯洛戈就权当做杰佛里对自己的赞叹了。
艾缪问,“啊?就……甜品店?”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伯洛戈深思了一下,“我想不出别的地方了。”
伯洛戈有爱好……但不多。
艾缪眼中的光环变幻成了一团滚动的乱码,她无奈地叹气,但还是露出微笑。
“好的,晚上见。”
……
伯洛戈在活动室内等待了很久,临近下午时,列比乌斯才返回了办公室,伯洛戈没有吵醒帕尔默,而是一个人找上了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看起来很疲惫,也不知道他这一上午都去做了些什么,这位工作狂返回办公室后,没有立刻翻看伯洛戈的行动报告,而是拉开抽屉,吃了几片药。
“别担心,提神的。”
注意到伯洛戈的目光,列比乌斯解释道。
列比乌斯没有过多在意伯洛戈的报告,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第十组的事,以及高尔德口中的“原初之物”。
这件名为原初之物的交易品,在高尔德看来极为重要,为了它,这个固执古板的家伙,居然会打乱自己的计划,选择全组护送交易品,快速返回秩序局。
意外还是发生了,哪怕有高尔德这位守垒者在,第十组依旧遭到了创伤,乃至失去联系,消失在了狭间诸国内。
狭间诸国处于秩序局的管控范围外,是与多方势力频繁冲突的混乱地带,事件已发生这么久,秩序局目前一点情报也没能获取,就连袭击者是谁也没搞清楚。
目前仅有的情报都源于通过曲径穿梭的那批第十组组员,但他们给出的情报也极为模湖,例如马洛里在昏迷前和几人提及的一个。
“他们就像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身上的伤势越重,越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马洛里和敌人交手的时间并不长,仅仅是几个回合而已,但作为身经百战的外勤职员,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列比乌斯用力地揉着太阳穴,越是负伤战斗力越强,这样的例子很常见,许多秘能都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只能等待数据库慢慢对比、分析。
但以列比乌斯的直觉来看,这次事件一定与魔鬼有关,问题就出在这原初之物上。
这是灰贸商会与猩腐教派之间的交易品,可问题是,他们之间,究竟谁是买家、谁又是卖家呢?
粗略地翻看着伯洛戈的报告,上面记录了伯洛戈与弗格森战斗时,获得的种种信息。
随意地一瞥,列比乌斯的眼神停住了,他一把抓起伯洛戈的报告,仔细认真审阅了起来。
伯洛戈是个敬业的人,和帕尔默那敷衍至极的报告不同,伯洛戈的报告十分详细,必要时他甚至会加上时间节点。
如果列比乌斯是一位导演的话,他甚至可以用伯洛戈的报告为蓝本,把整个事件的经过拍摄出来。
“魔鬼的加护……孽沌唯乐。”
列比乌斯低声复述着报告上的文字,根据伯洛戈描述弗格森身上加护的性质,与马洛里所描述的完全一致。
“他们自称为纵歌乐团?”
列比乌斯的目光如刀子般割在伯洛戈的身上,伯洛戈以为是自己的报告有问题,他点点头,反问着。
“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个计划
列比乌斯看一眼报告,又看一眼伯洛戈,他怎么也想到,原初之物的谜团会在这里有所突破。
“纵歌乐团为收藏家工作,而他们想要……收藏你?”
面对列比乌斯的疑问,伯洛戈点头肯定着。
实际上伯洛戈已经知晓了纵歌乐团的历史,他们是由无缚诗社分裂腐化而出的组织,而所谓的收藏家的真实身份,是魔鬼之一的欢欲魔女。
但伯洛戈没有对列比乌斯说这些,他不知道该如何合理地对列比乌斯解释这些情报的来源,总不能跟列比乌斯说,垦室的深处圈养着一头魔鬼,是他告诉了自己这一切。
太糟了,列比乌斯这样敬业的人,对秩序局一定有着近似信仰般的狂热,如果他知道了秩序局与魔鬼之间具备着血契,说不定会对他产生打击。
这是伯洛戈与耐萨尼尔之间的秘密。
“纵歌乐团……纵歌乐团……如果是他们袭击了第十组……”
谜团好不容易清晰了些,但又变得复杂诡谲了起来,列比乌斯头疼欲裂,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一切。
突然出现的纵歌乐团,多次的袭击,与原初之物之间的联系……
好在列比乌斯并不是一个逞强的人,他拿出纸张,迅速地写起了报告,伯洛戈被他晾在一边。
用了十几分钟,列比乌斯写完了报告,将它与伯洛戈的报告放在一起,塞进物流胶囊内,沉闷的气压声响起,物流胶囊在管道内飞驰,直达决策室。
决策室是无所不能的。
当你在工作上遇到困难时,把麻烦交给决策室准没错。
“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伯洛戈不清楚第十组与原初之物的事,他只是觉得列比乌斯有些操劳过度了。
“没什么了,你可以离开了,”列比乌斯疲惫地摆摆手,他还有些不放心,“注意安全。”
“好。”
伯洛戈没有拒绝列比乌斯的关心,即便他觉得,应该是换做自己的敌人注意安全才对。
站起来,伯洛戈转身的瞬间,列比乌斯瞄到了什么,他叫住了伯洛戈。
“伯洛戈,等一下。”
列比乌斯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一想起他对伯洛戈的执念,列比乌斯绝不容有一点偏差的。
“你的手怎么了?”
“手?”
伯洛戈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那里留有太阳的疤痕,贝尔芬格留下的烙印。
一瞬间伯洛戈的脑海里升起了诸多的谎言,他相信以自己在列比乌斯心中留下的形象,列比乌斯是不会猜忌自己的……
伯洛戈将手心摊开,把那太阳的烙印展现在了列比乌斯的眼前,一言不发。
列比乌斯保持着沉默,办公室顿时死寂了下来。
如果列比乌斯认不出烙印,自己随便说些什么,大概就能搪塞过去,如果列比乌斯认出了烙印……伯洛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长长的叹息声打破了死寂,列比乌斯靠用力地靠向身后,更加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难以舒缓开来。
“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啊……”
听着列比乌斯的感叹,伯洛戈意识到,列比乌斯认出了烙印。
列比乌斯问,“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理想之类的,”伯洛戈接着说道,“关于纵歌乐团的情报,也是他告诉我的,无缚诗社是纵歌乐团的前身,至于现在……纵歌乐团已经不归属于他的控制了。”
“啊……这样吗?”列比乌斯喃喃道,“也是,我怎么把这个家伙给忘了。”
以列比乌斯这副从容的模样,不难看出他是知晓贝尔芬格的存在的。
列比乌斯知晓魔鬼深居于秩序局内,他甚至对于这头魔鬼有着与自己一样足够多的了解。
突然间,伯洛戈觉得列比乌斯变得陌生了起来。
列比乌斯再次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事了吗?无论是交易还是赌约。”
“没有,我全部拒绝掉了。”
伯洛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我还是觉得我入局了。”
“入局?”
“就像一场阳谋,他告诉了我敌人是谁,那么我必然会与对方发生冲突,难免会让贝尔芬格从中得利。”
伯洛戈讲出了贝尔芬格的名字,列比乌斯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贝尔芬格……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吗?”列比乌斯不屑地笑了笑,“他居然连真名都说了出来。”
“嗯,第一次见面,他还说是我的粉丝,问我有没有兴趣成为他的诗人,一起谱写无限的故事。”
伯洛戈再次强调道,“我拒绝了。”
列比乌斯朝伯洛戈招了招手,伯洛戈走了过去,对列比乌斯摊开了手。
列比乌斯仔细打量着这烙印,说道,“贝尔芬格的印记。”
“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吗?”
对于这能避免时朔之轴影响的烙印,伯洛戈警惕万分。
“这里面蕴藏着贝尔芬格的力量,我也不知道这力量会产生什么,”列比乌斯说,“就像他那不知目的的阴谋一样。”
列比乌斯试着开玩笑,“恭喜你,伯洛戈,这年头,能和这么多魔鬼产生联系的债务人可不同。”
“如果这世界是一场舞会,你便是那吸引所有魔鬼目光的漂亮女士了。”
伯洛戈尴尬地笑了笑,“这笑话可不好笑。”
列比乌斯开玩笑的功力见涨,“可我又不能悲伤着脸,说你倒霉吧。”
伯洛戈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目光游离在列比乌斯的脸上,“所以你一早就知道这些?秩序局内藏着头魔鬼。”
列比乌斯坦诚地点头。
伯洛戈继续问道,“啊……该死的,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事?”
“我不清楚,”列比乌斯说,“你知道条例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秩序局的保密条例覆盖了各个阶层,这种保密却是单向的,他人无法向你告知超越你权限的情报,但你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挖掘出这些秘密。
独享这骇人的真相。
“如果你见过了贝尔芬格,他还特意在这个时机告知你这一切……”
列比乌斯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了一个模湖的轮廓,随后视线落在伯洛戈的身上,列比乌斯说,“你可以离开了,伯洛戈。”
“就这样?”
伯洛戈总觉得这剧情的发展不对劲,他以为两人会严肃地对峙,但真正发生了,却像是闲聊一样。
仿佛两人讨论的并不是魔鬼,仅仅是个有些麻烦的家伙。
“不然呢?”列比乌斯说,“你以为特别行动组成立的目的是什么?”
伯洛戈哑口无言。
列比乌斯脑袋很疼、烦恼很多,他挥挥手,“今天没你什么事,快去休息吧,别妨碍我工作。”
见伯洛戈走到了门边,列比乌斯又补充道,“把帕尔默一块带上。”
伯洛戈离开了,他脑袋有些晕乎乎的,魔鬼如此重要的事,在列比乌斯的口中却……轻飘飘的。
是自己过于严肃对待了吗?伯洛戈想不明白,叫醒帕尔默后,帕尔默欢呼雀跃,为这突来的闲暇感到欣喜。
伯洛戈则感到有些割裂,一方面是与魔鬼的博弈,一方面是悠闲的工作生活,自己晚上甚至还有一个邀约……
办公室内,列比乌斯并不在意伯洛戈这些奇思妙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原初之物。
对于伯洛戈与贝尔芬格产生联系,列比乌斯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但也感谢于这一切发生的这么快,所有的事情恰好地赶在了一起。
拨通电话,列比乌斯拿起话筒。
“各位,我有一个计划。”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雏鸟情节
“你觉得这件如何?……这件呢?”
“不太行,这件衣服有些不符你风格。”
“那……这件?对了,我要不要喷点香水?我看书上是这样说的。”
“香水吗?我想想啊。”
升华炉芯,员工宿舍区,拜莉的房间。
艾缪如同一个等身玩偶一样,穿着贴身的内衣,站在落地的全身镜前,任由拜莉帮自己的打扮着。
为了今晚的约会,艾缪做足了准备,强忍着抗拒心,向着自己的师姐求援,顺便借着拜莉部长的权力,让自己提前休息了一阵,好有时间准备。
此时艾缪已经换过很多件衣服了,衣服堆在床上,各种季节款式一应俱全,就像盛开的花群。
这些衣服都不是艾缪的,而是拜莉的。艾缪入职的这段时间里,基本都在工作,剩下的私人时间,也是在读书学习。
即便有着一些爱美之心,艾缪却把这些爱美之心,用在自我升级方面,还是光环炫彩这种奇怪的升级方向上。
直到现在,艾缪也没有逛过几次街,绝大部分新衣服也是拜莉给她买的,至于剩下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事,艾缪基本只在书籍里接触过。
很长时间里,艾缪并不在乎这些,就像窝在水里的鱼不会在乎飞鸟的感受一样,艾缪觉得自己就是那条窝在水里的鱼,现在鱼想和飞鸟交朋友,难免要试着深入天空。
“等一下,我找找其它的。”
拜莉拉开衣柜,东翻西找下,又掏出几件衣裙,笑嘻嘻地给艾缪套上。
“真不错啊,还算合身。”
拜莉从艾缪的身后看向全身镜,对自己的衣品连连赞扬。
先前拜莉为艾缪破损的躯体进行过多次调整,每次调整中,拜莉都把艾缪的身材朝着她改进了些许。
后来艾缪的自我升级中,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又进行了一部分的微调,但两人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趋近的。拜莉绝大部分的衣服,艾缪都能合身地穿下。
“嗯……这件也还行,算它晋级了,进入下一轮筛选。”
拜莉说着,将这套衣服从艾缪的身上扒了下来,丢回了床上,至于落在地上的那些衣服,则是这换装游戏中被淘汰掉的。
“还要试多久啊?”
艾缪小声问道,她已经换了快一个小时的衣服了,仿佛没有尽头般,仍未结束。
一双手从身后探出,掐住了艾缪的脸,强迫她看向全身镜。
“小师妹,你很在意晚上的约会,对吧?”拜莉在她耳后幽幽道,“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啊。”
艾缪板着脸,她很了解自己师姐的性子,保持沉默,让她没有反馈感,才能败了她的兴趣。
“唉,平常抱抱你都抗拒的不行,这次这么配合,足以见你心诚啊。”
拜莉说着掐了掐艾缪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在耳边轻声细语着。
过往共同的经历与复杂的情绪,这些沉重的东西重叠在一起,促使了拜莉如今对待艾缪的态度,拜莉非常喜欢艾缪,把她看成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家人。
遗憾的是拜莉表达喜爱的方式有些粗野,就像你见到一只可爱的小猫,也不顾它怎么想的,抱起来就是一顿硬蹭……绝大部分时间里,拜莉就是这么对艾缪的,导致艾缪非常抗拒拜莉主动的肢体接触。
拜莉经常不满地问她,“为什么你主动抱我就行,我主动抱你就不行啊?”
艾缪已经放弃了和拜莉废话,她永远说不过拜莉,于是艾缪强硬道,“那我们保持距离。”
艾缪也不是一直落于下风,只要她这么一说,拜莉就会露出和帕尔默一样的贱笑,在艾缪身旁转个没完,直到艾缪主动和好。
“你确定你是在帮我挑衣服吗?”艾缪快受不了了,“你是在满足你那奇怪的想法吧?”
“差不多,差不多,这件也不错,记一下。”
拜莉不演了,换好一件新的衣服,把它一并丢在床上。
“啊?”
见拜莉这个模样,艾缪意识到自己被她当做玩偶一样摆弄了半天,眼里露出发光的感叹号。
“唉,这种事情要慢慢来。”
就在艾缪要发火的前一刻,拜莉双手抱胸,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用一副看待菜鸟的眼神看着艾缪。
拜莉一身高手姿态,艾缪的火灭了一半。
拜莉苦心道,“你想一想,艾缪,在伯洛戈的视角来看,他真的认为今夜是一场约会吗?”
艾缪想了想,以她对伯洛戈的了解,以及目前伯洛戈对自己的态度……
艾缪绝望地摇摇头。
“你看,是吧?这就像一场决斗,”拜莉一把揽住艾缪,“你武装到牙齿赴会,而对方却穿着一身睡衣……对方甚至没意识到这场决斗。”
“这太糟了。”
“对吧,太糟了。”
“你现在要做的是,改变伯洛戈对你的看法,”拜莉为艾缪出谋划策,“只有他把你看做决斗的对手了,你的全副武装在他眼里才有价值,不然他只会以为你和他一样,穿了一套花里胡哨的睡衣。”
艾缪用力地点头,拜莉的嘴里难得说了几句有用的。
拜莉补充道,“不过看法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至少短期来讲,是这样的。”
艾缪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倒在了床上的花丛里,眼里浮现大大的叉号,好像否决的错误。
“所以人们才说,第一眼很重要,当然,你可能不太懂这些。”
拜莉跟着艾缪一起躺了下去,注视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后,拜莉又讨打道,“不过……按照人类的寿命计算,你现在算是未成年……”
“闭嘴啊!”
艾缪翻过身,抓起衣服捂住拜莉的脑袋。
拜莉哈哈笑个不停,笑完了,该处理艾缪的困扰了。
拜莉问,“你还在纠结之前的事吗?”
“算是吧,”艾缪说,“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个十足的、错误的决定。”
有时候艾缪依旧会为当时的事愧疚。
拜莉说,“没办法,你所处那样的困境,错误的决定是你为了摆脱困境而做出的,就像悖论一样,如果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那么困境也理应是不存在的。”
“你向伯洛戈道歉了,他也原谅了你……这没什么,没有人会被一个错误束缚一生,而且……”
艾缪打断了拜莉的话,她知道她要说什么,“而且你还是个孩子?”
拜莉笑道,“对,有时候很任性的小孩子。”
艾缪转过身,把头埋进衣服里,“伯洛戈也是这么看待这一切的吧,在他的视角里,我是一个需要拯救的孩子。”
拜莉补刀道,“不是哦,已经拯救过了,现在是需要健康成长的孩子。”
艾缪把头埋的更深了。
忽然,拜莉扑了过来,拦腰抱住艾缪,和她紧贴着。
“比起这些事……艾缪,你真的喜欢伯洛戈吗?”
“如果不喜欢我会烦恼这么多吗?”
“不,不是的,我是说,真正的喜欢,”拜莉接着说道,“之所以说你是小孩子,是因为小孩子有时候是弄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别人给你一块糖,你可能就跟着走了,但这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是短暂的……好感?”
拜莉继续说着,“你看过很多书,你应该明白所谓的雏鸟情节吧?伯洛戈拯救了你,带给你新的人生,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肯定爱上了伯洛戈,但我和你不一样,艾缪,我是大人,但你依旧是个……孩子,你所经历的太少了。”
艾缪一言不发。
“伯洛戈是位专家,情感上他可能会很迟钝,但道义上,他是绝对的清醒者,他不时常喊什么公理铁律吗?”
艾缪反问着,“年龄与经历对人类而言这么重要吗?”
“并不,只是人类的寿命有限、成长缓慢,才有这样的说法,我们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明白一些事,可当我们明白时,这一切又追悔莫及。
年龄与经历的堆叠会令人类的心智成长起来,到那时我们才算是真正的大人,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以及该去做什么。”
拜莉把艾缪拉了起来,“想要改变伯洛戈对你的看法,先让自己变成大人吧。”
“怎么变成大人?静候时间的流逝吗?”
“这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桉,有些人活了几十年都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有些人一夜之间就会变成大人。”
拜莉想了想,露出微笑,“反正你和伯洛戈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别着急。”
艾缪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是场决斗!艾缪,”拜莉夸张地攥起了拳头,很快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但专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决斗的,这不公平,他明白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爱是什么呢?
夕阳西下,艾缪站在秩序局的停车场内,经过与拜莉的一阵激烈互动后,拜莉最终推荐艾缪穿平常普通的衣服就好。
“不行,不行,”拜莉拎起一件衣服,装作脸红的模样,“这些衣服对小孩子来讲,有些太超前了。”
合计之前的换装纯是拜莉一个人在享乐,艾缪没时间和拜莉浪费时间了,她仔细地整理好自己后,就赶到停车场内,等待着那辆熟悉的蓝色汽车。
可能是拜莉的那番话的影响,导致了自己心境的变化,艾缪有些紧张,她时而整理自己的衣角,时而摆弄着头发。
她觉得自己就像准备测试的炼金武装,在开始测试前,进行着最后一轮紧张且严密的调试。
嗅了嗅空气,有股澹澹的香气弥漫,这是临行前拜莉为艾缪准备的。
“其实我觉得伯洛戈应该会更喜欢这一款的香水。”
拜莉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压缩气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香水。
艾缪拿起压缩气罐,特制万能剂的字样映入眼中。
升华炉芯出品的特制万能剂,除锈、防锈、润滑……基本一切与机械相关的问题,它都能派上用场,在升华炉芯内,算是人手一份的东西,就连艾缪自己也备了几个,维护钢铁之躯时,经常会用到这个东西。
因其实用性,炼金术师们很喜欢这个东西,加上它具备着强烈刺鼻的气味,喷上它,绝对会令人印象深刻。
艾缪有些哭笑不得,“说不定伯洛戈真的会喜欢这个东西。”
拜莉眉飞色舞地推荐着,“是吧,是吧。”
“但还是算了吧!下班时间了,别散发出这种,让人一闻到就回忆起工作的气味了!”
艾缪坚决否定掉了。
时间回到现在,伯洛戈没有让艾缪等太久,蓝色的汽车出现在视野内,伴随着低沉的引擎声,它停在了艾缪的身前。
驾驶位的车窗摇下,露出手握方向盘的伯洛戈,两人点头示意,艾缪绕到汽车的另一边,进入副驾驶位。
此刻艾缪还没有意识到情况有变。
系上安全带,想到接下来的事,艾缪开心极了,完全忘记了和伯洛戈形影不离的那位,以及伯洛戈少见地坐上了驾驶位。
车辆拐入街头,车内意外地寂静,伯洛戈并没有向以往那样,询问艾缪工作如何,而是直视着前方,沉默不语,因刚刚与拜莉的交谈,艾缪感觉自己脑子乱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决斗,讲究抢占先机。
艾缪深呼吸,各种句式在脑海里滚了一遍,她率先开口道。
“我们……”
“那个……”
两人异口同声,气氛僵硬了一下,艾缪又连忙说道。
“你先……”
“你来讲……”
僵住了,完完全全的僵住了。
伯洛戈叹了口气,即便他再怎么是一位铁人,这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还要赴约,难免令伯洛戈那敏锐的思绪迟钝起来。
艾缪试着掌握话题的主动权,“我……我们接下来是先去哪?”
“嗯,我有一个新的想法,”伯洛戈有些犹豫,“但这是……比较……有些私人的活动。”
“要一起吗?”
艾缪被伯洛戈这模湖不清的话弄的有些迷茫,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检索了上百条类似的对话情节,各式的剧情在脑海里快速推演……
手搭在门把手上,艾缪仿佛是要准备跳车一样,但理智战胜了本能,她问道,“去哪?”
“我家。”
“啊?”
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伯洛戈学着瑟雷曾经说过的话,“我家有只会后空翻的猫,要看看吗?”
艾缪沉默了片刻,即便她面无表情,但眼中的进度条仍以十分迅速的速度滚动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艾缪震声回答,“好!”
听到这,伯洛戈松了口气,这时后座传来声音。
“我就说她会答应的吧,没人能拒绝帕尔默主持的狂欢派对!”
艾缪勐地抬起头,只见后视镜内挤满了人,视线转向后方,帕尔默坐在中间,右边是毛茸茸的哈特,左边是嶙峋的大骷髅架子博德,怀里抱着薇儿。
“呜呼!”
帕尔默拧动礼炮,各种亮晶晶的碎片充满了车厢,艾缪的身后,博德掏出来一个花环,就像为艾缪庆祝生日一样,为她戴在头上。
“等……等一等。”
艾缪的脑子宕住了,这时薇儿从后面爬了过来,窝在艾缪的怀里。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翻一个。”
说完,薇儿在艾缪的怀里连续来了五个后空翻,毛茸茸的尾巴抽在艾缪脸上连续五次。
视线的余光看向伯洛戈,该说不愧是专业人士,即便这副样子了,伯洛戈依旧一脸严肃,双手稳稳地握持方向盘。
几小时前,经过一段和列比乌斯莫名其妙的谈话后,伯洛戈和帕尔默就算是休息了,两人坐在沙发上,聊下午去做些什么。
忽然,伯洛戈说道,“说来,艾缪晚上找我出去。”
“哦。”
帕尔默的反应很冷澹,他才睡醒。
“我觉得,艾缪是不是觉得在秩序局有些孤单了,”伯洛戈担忧着着,“她认识的人不多,也没什么朋友……”
伯洛戈能理解艾缪的心情,最开始时,伯洛戈也是孤单一个人,很长时间里,伯洛戈觉得自己交不到什么朋友的,好在伯洛戈也不在乎这些事,朋友的多少并不妨碍伯洛戈锤爆敌人的脑袋。
可不知不觉中,伯洛戈逐渐结识了很多人,他的日常生活不再是枯燥的两点一线,而是充满随机性,今晚可能会与他人结伴看电影,明晚可能便会在酒吧里闲聊。
这世界很大,大到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尽,如今艾缪来到了这个世界里,却与其格格不入。
世界近在眼前,她却无法走入其中。
伯洛戈对艾缪一直有种责任感,是自己把艾缪从绝境里捞了回来,也是自己建议她加入的特别行动组,自己理应对艾缪负责,直到她可以独当一面。
“那不如为她准备个派对?”帕尔默提议道,“不死者俱乐部的各位,最擅长的就是这件事了。”
伯洛戈没有拒绝,他想向艾缪分享自己的朋友们,让她在这庞大的世界内,褪去几分疏离感,建立更为紧密的联系。
最重要的是,每次看到艾缪时,伯洛戈都仿佛能看到自己,过去某一时间段的自己。
当时的自己孤身一人,无人挽救,这样难过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伯洛戈选择伸出援手,仿佛这能跨越时光般,拯救当时的自己,来自己感到些许的安宁。
“别紧张,大家都是好人唉!”
帕尔默从后座探出身子,一边和艾缪说着,一边翻找着什么。
艾缪整个人已经呆滞住了,后面这几位艾缪都见过,只是没怎么熟悉。
几人的目光对视,博德对艾缪比起个大拇指,骨质上流露着光滑的色泽,博德没少保养他这一身骨头架子。
哈特有些手足无措,紧接着学着博德的动作,一起给艾缪比了个大拇指。
“哈!找到了!”
帕尔默翻出了一张磁带,塞进车载收音机里,音量调大。
“爱是什么呢?”
乐曲混合着男声,一瞬间淹没了艾缪。
“宝贝,别伤害我!”
艾缪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欢快的舞会里,只是舞会的场所有些太过狭小了。
帕尔默自顾自地摇起了头,见博德和哈特无动于衷,他用手肘顶了顶两人,迫于无奈,两人也跟着一起摇头,频率同步在了一起。
“爱是什么呢?”
见伯洛戈依旧板着脸,帕尔默拍了拍伯洛戈,“喂!别装死。”
伯洛戈坚定地目视前方,帕尔默依旧在他耳边喊着,“我们说好的了!”
要命的旋律不断,透过后视镜,哈特与博德已经完全融入歌声中,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本着能拉一个下水是一个的理念,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伯洛戈。
伯洛戈板着脸,跟着他们一起摇起了头。
“爱是什么呢?”
四个人晃头的频率一致,连带着汽车也跟着摇摆了起来,艾缪觉得如果这有彩灯的话,也会跟着一闪一闪。
艾缪瘫在座椅上,神情有些恍忽,拜莉说的对,在对方看来,这根本不是决斗,而是一次神经病似的舞会。
目光扫到后视镜,帕尔默正一边摇头地看着自己,艾缪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这些神经病在邀请自己一起加入舞会。
艾缪深呼吸,放弃了思考,加入了神经病们的狂欢,跟着歌声哼着。
“爱是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厨子
伯洛戈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通常来讲,只要他答应了你的事,他一定会完成,只是完成的形式在艾缪看来,可能会出现一些偏差。
艾缪坐在沙发上,头戴着花环,看着别人的忙碌,她也想帮帮忙,但被伯洛戈劝回去了,说什么,作为今夜的主角,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就好。
同样,薇儿也不需要做什么,作为一只猫,它不捣乱已经是万幸了,两人就这么窝在沙发上看着其他人忙碌。
艾缪问道,“他们是要干嘛?”
薇儿摇摇头,“不知道。”
“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他们出来了?”
“帕尔默说什么,他搬了新家,还没邀请我们去玩,问我们有没有兴趣,”薇儿努力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喽。”
伯洛戈走了过来,“稍等一下,还有些事没弄完。”
“哦哦。”
艾缪逐渐放弃思考了。
“你可以先吃点这个。”
伯洛戈拎起口袋,从里面拿出甜点,艾缪点点头,伸手接过一个。
这不是结束,伯洛戈手中的口袋仿佛无底洞般,他拿出一份又一份的甜点,整整齐齐地摆在艾缪面前,垒成高塔。
艾缪瞪大了眼睛看着伯洛戈,伯洛戈则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他不知道艾缪喜欢吃什么,干脆每种甜点都买了一份。
帕尔默抱来一摞录像带,堆在沙发上,对艾缪说道,“你来决定看什么。”
这是哈特也凑了过来,他坐在沙发上,一大坨。
哈特和艾缪见过几次面,但两人之间并不怎么熟悉,伯洛戈希望艾缪能多些朋友,故此带着自己的这些熟人一起。
哈特有些拘谨,艾缪显得更拘谨。
“见过很多次了,但还是重新介绍一下,”哈特说着伸出手,“哈特·维茵。”
“艾缪·亚哲代特。”
艾缪说着和哈特握了握手,她友好地说道,“我感觉,我们俩还蛮有共同话题的。”
哈特想了想,点头肯定了艾缪的话语。
哈特与艾缪一样,很长时间里,都因自身的姿态被迫远离人世,如今艾缪具备了血肉之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头,但哈特还做不到。
“哦,对了。”
哈特翻起袋子,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毛毡娃娃,从外形来看,像极了一个缩小版的哈特。
“就当是见面礼吧。”
“谢谢!”
艾缪接过了毛毡娃娃,它的做工很精致,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帕尔默一眼瞥到了这毛毡娃娃,看到其上那熟悉的毛色,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挪移到了哈特身上。
两人对视在了一起,表情各异。
“别多管闲事。”
“你这是什么鬼爱好啊!”
过量的信息在两人的眼神之间传递着。
自从撞见哈特用自己的毛织围巾后,帕尔默就把哈特送的所有织物放在了一起,倒不是嫌弃哈特,哈特那一身油光水滑的,养护的比谁都好,可就是……太怪了。
每次用那些东西,帕尔默的眼里都闪过咧着大嘴冲自己微笑逼大拇指的哈特,把自己的“朋友”穿在身上,仅仅是想想,帕尔默的脑子就快宕机了。
哈特多少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开始将自己的手工能力转移至毛毡娃娃这类的,除了帕尔默与伯洛戈外,目前还没有人发觉这些。
最好不要再有人发现这些了。
“过来帮忙。”
伯洛戈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着哈特招呼着。
博德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他一身的骷髅架子,为了不显得那么单薄,博德在自己的身上套了一层厚厚的大衣,看起来就像故事里手持镰刀的死神,肃穆压抑。
艾缪起初见博德,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这骷髅的形象还是很骇人的,但很快艾缪意识到,博德其实和自己,还有哈特是一样的,他们都具备着异样的外形,在世人的眼里是绝对的异类。
艾缪觉得自己多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不自觉地对他们感到亲近。
伯洛戈与帕尔默生活时,对于两个人而言,这客厅还蛮大的,但现在多了这些人,客厅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更不要说他们还忙碌个不停。
博德看着这一切,感叹道,“真好啊。”
“这让我回忆起,我还没成为不死者的日子了,”博德主动和艾缪搭话道,“现在想想,那居然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艾缪向博德的位置挪了挪,手不停地抚摸着薇儿的后背。
“成为不死者的日子很糟糕吗?”艾缪问,“我见你们在俱乐部里,每天都很欢快的。”
“那只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在想尽办法消磨时间而已。”
博德受到了气氛的感染,话意外地多了起来,平常他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我们选择了‘退休’至此就像那群魔鬼一样,无法干预这个世界,只能享受着无尽且苍白的时光……其实这样听起来,我们倒像是一群被永生束缚的囚徒。”
博德说着敲了敲自己的骨头,发出清脆的鸣响。
“曾经我是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人,在我那堆积成山的财富下,这世间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唾手可得,除了一个……时间。
我与魔鬼交易,献出了我的所有,自此获得了永生,但也丧失了对事物的感知。”
博德语气忧伤,“我现在这副躯壳,什么也感受不到。”
“我非常喜欢喝酒,和瑟雷那种用酒精麻痹自己的胆小鬼不一样,我是发自真心地喜欢着,”博德半开玩笑道,“但骷髅架子可喝不了酒,最多是用酒来洗个澡。”
艾缪小声应答着,“我能理解。”
尚未获得恩赐时,艾缪只能依靠着共弦身来感知这个世界,她能体会到博德那行尸走肉的枯燥感。
“我丧失了肉体感官上的刺激,但心灵层面的感染还是有的,”博德欣慰地看着室内,“和不死者俱乐部那种颓废、死气沉沉的欢快不同,这里充满了生机,我已经很久没参与过这样的场合了。”
艾缪打量着博德,博德的脸庞就是一大块的白骨,根本没有表情与眼神,只能从他的语气里判断他的情绪。
艾缪想起在风源高地时,知晓的关于夜族的故事,她轻声问道,“每个人获得永生后,都会后悔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博德,他沉思了一阵,说道,“或许吧。”
博德觉得自己这个回答过于模湖了,他又接着说道,“更多的时候,是大家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人类就是这样,短命的可怜鬼,有些人需要花费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有些人则至死也没有个答桉。
为了能继续寻找下去,我们便开始追逐时间,在永恒的时光里去寻找我们想要的,为之而活的东西。”
艾缪问,“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也没找到,”博德笑了笑,将话题转移到艾缪身上,“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你的父亲为你支付了代价,故此你不再受到命运的戏弄。”
博德祝福道,“愿你能在漫长的时光里,找到为之而活的东西。”
“谢谢。”
“没什么,我反倒要谢谢你。”
艾缪不明白,“为什么?”
博德摆出放松的姿态,“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氛围了,而这样的氛围是因你而来的。”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人……虽然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博德用遗憾的语气,接着说道,“可惜了,瑟雷不在,他也很喜欢这样。”
一想起瑟雷那副样子,艾缪就连连摆手,“不了吧,他来了只会带着大家宿醉。”
博德低声抱怨着,“也是……说来奇怪,瑟雷已经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了,最近却突然清醒了起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博德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可没精力去为瑟雷那个混蛋操心,一想起瑟雷过往的所作所为,他就觉得这家伙死在外面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都让一让!”
厨房传来喊声,伯洛戈抱着一大盘烤鸡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香气扑鼻,充盈在室内。
嗅着那股香味,艾缪一脸的意外,“你还会做饭?”
伯洛戈自信地拿起一本食谱,“很难吗?严格按照流程做就好了啊。”
伯洛戈认为这是自己专家的特性之一,只要有操作手册,就能迅速掌握各种技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朋友!我们到天堂了!
在帕尔默与伯洛戈诸多的电影藏品里,艾缪挑挑拣拣了很久,才翻出那么一个适合大家一起看的、温馨、有趣的电影。
即便这样,这部电影的温馨美好也是相对而言,里面充斥着欢脱的黑色幽默与暴力,大家大吵大闹地将剧情进行到底。
艾缪挑电影时,伯洛戈没什么感觉,帕尔默倒紧张的不行。
帕尔默都囔着,“就像有人在翻我的衣柜。”
他人翻看你的收藏品,根据你收藏电影类型的不同,做出评头论足的表情,这确实蛮令人紧张的。
艾缪保持着礼仪,但她还是对帕尔默……准确说是伯洛戈与帕尔默两人的品味感到震惊。
绝大部分都是些犯罪惊悚片,然后是一些喜剧片,这都还算合理,可紧接着就是一些幼稚的动画片,这就像你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堆染血的刀具,随后又掏出几个儿童奶嘴。
“别问我,”帕尔默摇头,“这是伯洛戈挑的。”
“你问为什么会有动画片?”伯洛戈试着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影音店促销送的。”
艾缪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这俩人凑一起,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她已经适应了。
大家齐聚一堂,伯洛戈坐在艾缪身旁,一起观影、吃饭,时而因剧情欢呼,时而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帕尔默像是一天没吃饭一样,叉起蛋糕湖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又拽下一根鸡腿。
哈特小心翼翼地拿着蛋糕,因为身子毛茸茸的,哈特无时无刻不再掉毛,他在避免别人吃到自己的毛发。
薇儿在几人之间穿来穿去,时不时推倒水杯,亦或是一脚踩在奶油上,蹭的到处都是。
博德一言不发,像是长辈一样,看待着这一切。
此刻重点的不再是聚会,也不是吃饭、观影,重要的是凑在一起的时光,这样的感觉博德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一想到这些,博德内心便产生了无穷的哀伤,更悲哀的是,他做不出痛苦的表情,也无法流泪,至于啼哭,这毫无意义。
熟悉博德的人早已死去,无人能理解他的悲伤,如今展露出来,也只会令他人感到担忧。
博德不再去想那些事,就和伯洛戈他们一样,尽力享受着这一刻。
有这样深刻感触的,不止是博德,某一刻伯洛戈也突然产生一股不真切的恍忽感。
客厅乱糟糟的,堆满了东西,大家横七八竖地瘫在沙发上,明明很拥挤了,却不挪位置。
伯洛戈看向自己身旁的艾缪,还有周围的朋友们。
此刻电影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两位主角开着车在公路上驰骋,他们的路费不多了,油箱也快要见底。
两个倒霉鬼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处于极端疲惫的驾驶中,戴着高帽的家伙正耷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握紧方向盘,另一个戴着牛仔帽的家伙则瘫在一边,和高帽闲聊,保证两人的清醒。
高帽说,“我真是疯了,居然被你那些屁话说动,和你跨越了半个大陆去看海。”
“哈哈,多棒啊,”牛仔帽说,“我没看过海,你不是也没看过海吗?”
“我总有一天会去看海的,而不是这个时候!”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这句话说过太多遍了!朋友,”牛仔帽欢呼着,“我们认识多久了,十年?还是二十年?从我见到你的那天起,你就在说这句话。”
“然后呢?为了这么一句话,发了疯似的跑了这么远!”
高帽尖叫着,牛仔帽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把高帽平稳的生活彻底击碎,这一路上他的抱怨就没停过。
高帽赌气似地踩紧了油门,身下的破车吞吐着黑烟,像是力竭的老马,发起最后的冲刺。
高帽大吼着,“这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记忆了。”
“也是最无法忘记的!”
牛仔帽开心的不行,狂风扑面而来,他扯着嗓子,对朋友大喊着自己的哲理。
“疯狂之举!多棒啊!
我们得做点什么,这样我们快要死的时候,我们才有些可以回忆的东西,而不是干等着去死!”
牛仔帽随风哼起了歌,高帽不想理他,现在他困极了,疲惫驾驶下,他觉得自己的手都焊在了方向盘上。
又不知行驶了多久,汽车剧烈地颠簸了起来,牛仔帽没有半点反应,他已经疲惫地昏睡了过去,只有高帽一个人强撑着。
汽车晃晃悠悠地爬上了高坡,越过高点的瞬间,远方围栏无际的大海映入眼中。
高帽怔住了。
海风拂过脸颊,驱散炎热与渴意,落在身上的灰尘仿佛变成了盐粒,他的头发里藏着柠檬与金枪鱼的味道。
高帽停下了车,一耳光抽醒了牛仔帽,对他失声大喊着。
“妈的!朋友,我们到天堂了!”
以高帽这失控的一声,影片迎来了结尾。
屏幕黑掉的瞬间,它如暗澹的画框般,映照着沙发上的众人,留下短暂的合影。
伯洛戈向后靠去,眼里残留着万千的画面。
其他人诉说着影片的观后感,伯洛戈则无声地笑了出来。
曾几何时,自己不敢奢求的东西居然真的降临了,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现在这一刻,如同焕然大悟一样,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
散场的时间到了,帕尔默不知道和博德说了些什么,博德抱起薇儿,简单的告别后,拿起曲径之匙,便直接返回了不死者俱乐部。
走之前,帕尔默还拦了一下博德,哈特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和伯洛戈挥挥手,就被博德一把按住,带着他一起返回了不死者俱乐部。
从不死者俱乐部出发,用不了多久,哈特自己就能走回秩序局,至于被人发现……反正已经是深夜了,欧泊斯的怪谈也不差多一个“午夜兽人”了。
伯洛戈意外地开心,哼着小曲到厨房收拾起了餐具,他不会让客人来收拾残余,至于帕尔默?叫他帮忙只会适得其反。
在伯洛戈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帕尔默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只剩下了艾缪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
突然帕尔默一屁股地坐过来,小声地对艾缪说道,“我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见帕尔默那一副阴险的笑意,艾缪觉得有些不妙。
“你是想单约伯洛戈吧?却没想到变成这样。”
艾缪说,“嗯……准确说,我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啊?”
这次反倒是帕尔默愣住了,好在他很快就重振旗鼓道,“没关系的,上半场失利,我们还有下半场。”
“现在教练来了,我会帮你打赢这下半场的,”帕尔默说着亮出了车钥匙,“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大概吧……”
艾缪想起刚刚博德走时,他一手扛着哈特,肩头挂着薇儿,已经负担重重的模样了,他还不忘对自己比个大拇指再走。
很显然,帕尔默在为艾缪扫清那些无关人事,艾缪看待帕尔默的眼神变了,居然有些感动。
“不可思议,你居然长出了脑子。”
“都是好兄弟,这点问题而已啦……等一下,你说什么脑子?”
“没什么。”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帕尔默小声道,“通常来讲,我是不会做出这种出卖兄弟的行为的。”
艾缪说,“但这次怎么了?”
帕尔默停顿了一下,解释道,“你之前帮了沃西琳,她很喜欢你,我就替她帮你一回喽。”
这时伯洛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还不等伯洛戈开口,帕尔默抢先道。
“你送艾缪回去吧。”
车钥匙抛了过来,伯洛戈一把抓住,他没有拒绝,某些时候伯洛戈的脑子还蛮单纯的,毕竟他的烦恼已经够多了,没事就别胡思乱想了。
送走艾缪之前,帕尔默还在对艾缪使眼色,艾缪则觉得帕尔默这家伙怎么感觉比自己还激动,真对比起来,艾缪觉得帕尔默才是更像小孩子的那一个。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证驾驶
时间已临近午夜,这是一个伯洛戈十分熟悉的时间段,实习期时,他就常在午夜时分出没,于城市之间猎杀恶魔,在城区之间穿行,在高桥下驻足。
入职后,伯洛戈又经常与帕尔默一起,在不死者俱乐部内消磨着时间,往往到了午夜时,瑟雷出门做他的钢管舞男兼职,大家才在这时散伙。
车内依旧回荡着之前的歌声,男人不断哼唱着。
“爱是什么呢?”
照比来时车内拥挤的欢乐氛围,如今只剩下伯洛戈与艾缪,车窗外的城市也陷入了沉睡,再怎么欢乐的歌声,此刻也有了那么一点乐景哀情的寂寥。
“颇有种狂欢过后的氛围,”伯洛戈打破了寂静,“虽然说确实如此。”
物件散落一地,长桌上酒杯横倒、滚落,红毯上满是水渍,宾客们早已离开,只剩留声机仍在歌唱,回荡在无人的大厅内。”
艾缪慵懒地靠在一边,她刚刚好好地可以蜷缩在座位上,抱作一团。
“谢谢啦。”
“没什么,”伯洛戈说,“帮人帮到底嘛,大家经常一起,你迟早会认识全的。”
“嗯……”
艾缪看向车窗外,街头的商铺早已关店,但牌匾上的灯光还未熄灭,它们连绵在了一起,就像是浮于地表的极光。
早晨刚下过雨,因欧泊斯这阴郁的天气,直到现在雨水也没有干,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一滩,倒映着那霓虹的光芒。
晚上街头空荡荡的,只有红灯阻碍着两人的前进,以目前的车速,两人很快就会返回秩序局,留给艾缪的时间并不多了。
艾缪刚准备说些什么,发动攻势,伯洛戈却抢在他之前说到。
伯洛戈目视着前方,“我也得谢谢你,艾缪。”
“谢我做什么?”
“要不是有你这个由头,我还没办法把大家邀请过来,一起下厨看电影什么的。”
说到这些时,伯洛戈的脸上挂着笑意。
艾缪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嗯?这有什么难的吗?”
“怎么说呢?”伯洛戈沉吟稍许,“假如,有一天列比乌斯邀请你去游乐园,你会怎么想?”
高亮的叉号在艾缪的眼里浮现,“完蛋了,接下来有必死的任务要交给我了。”
“如果列比乌斯自己去游乐园呢?”
“组长有些太可怜了……”
“那列比乌斯说,这个月有团建,大家一起去游乐园,”伯洛戈说,“你觉得怎么样?”
“组长人真好。”
“是吧!是吧!”
伯洛戈反复强调着,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常说,我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目光,但真涉及这些事时,我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有了你为由头,做起来就轻松多了。”
这次聚会不只是为了艾缪,也是为了伯洛戈自己。
“这就是双赢啊。”
艾缪没有回应,伯洛戈余光瞥了她一眼,只见艾缪在忍笑,很快她就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在笑,你还有这样的一面,”艾缪说,“你的厨艺不错,应该自己练习很久了吧?”
“我经常给帕尔默带早餐,这算是基础训练,”伯洛戈强调道,“今天那些,真的是我第一次做。”
“那你厨艺还真是潜力无限啊。”
艾缪感叹完,摇下车窗,把手搭在外头,感受着欢乐后的余韵。
伯洛戈说,“其实我还是有些怕你不高兴的。”
“怎么了?”
“你找的我,但我却拉了一群人来。”
“刚开始确实有点,”艾缪没有隐瞒自己的情绪,“尤其是看到帕尔默那副阴谋得逞的贱笑。”
“但你也说了,你需要我这个由头嘛。”
“是啊,所以明天要一起吗?”
“明天什么?”艾缪没明白,“要干嘛?”
伯洛戈停在红灯前,转过头说道,“赴约啊,这次换我邀请你,我刚好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
艾缪以为自己听错了,嘴里反复说着,“你……邀请我?”
“是啊,今天不算是被大伙搅了局,赔偿你一次了。”
“啊?”
眼中的光环微微放大,艾缪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随后她捂着头感叹道,“伯洛戈,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蠢,还是聪明。”
伯洛戈为自己辩解道,“其实你可以把我理解为大智若愚。”
艾缪用力地揉了揉脸,可能是刚刚被风吹的,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回想这一路的事,你一直是个高效的人,为什么会为我做那些多余的事呢?”
艾缪看着伯洛戈的侧脸,每当她以为自己能把握伯洛戈的内心时,伯洛戈就像一只灵巧的小鹿,从她身旁一闪而过,可在她觉得无望之际时,又从丛林后探出脑袋,
“多余的事……怎么说呢?”
伯洛戈身子前倾,趴在方向盘上,这次的红灯意外地漫长。
“每次看到你时,我就仿佛看到了我自己,过去的我自己。”
伯洛戈试着回忆童年,他的童年不算糟,也不算好,平庸的和普罗大众一样,丢进人堆里就再也分不清。
“我以前遇到一些困难时,我就会想,有没有人能来帮帮我啊,遗憾的是没有人来帮我。
难过时、悲伤时、一败涂地时,我都这样想过,遗憾的是谁也没来……”
一道温柔的身影在伯洛戈的眼前一闪而过。
伯洛戈低声道,“不,倒也不是谁都没有来。”
“所以一看到你时,我就像看见了曾经陷入困境的我自己,我面对过和你一样的难题,感受到与一样的痛苦,当时没有人来帮我,但我现在可以去帮别人。”
伯洛戈侧过头,“帮到了你,就感觉像是帮到了曾经的我自己一样。”
“居然这么复杂吗?”
艾缪觉得有些冷,她把车窗摇了上去,双手在胸前用力地搓了几下,“我还以为专家脑子里只有工作,以及怎么提高工作效率。”
面对艾缪的调侃,伯洛戈笑了笑,随后感叹道,“怎么会呢,再高效的专家,也是从小孩子成长过来的。”
这句话打动了艾缪,她仔细地端详着伯洛戈的面容,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底升起。
伯洛戈专家的姿态深入人心,以至于很多时候,艾缪都忘记了,其实伯洛戈也是人,他喜欢他的朋友们,又没有什么表达情绪的好办法。
是啊,就像列比乌斯邀请你去游乐园一样,如果有一天伯洛戈对朋友们热情的不行,他们应该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
艾缪有些想不出伯洛戈是孩子时的模样,仿佛伯洛戈生来就是冷峻的钢铁、炽热的焰火、洒入暴雨的鲜血。
但伯洛戈终究具备着人的本质,他曾经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孩子……
成长便是穿上越发厚重的甲胃,将曾经幼稚年少的自己深埋进甲胃的黑暗里,只留强大的一面去与敌人对峙。
艾缪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机会,她想问问伯洛戈,人类究竟怎么才算是长大成人,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当人,没什么经验。
“伯洛戈……”
艾缪正准备将话问出口,她发现伯洛戈的表情变了,从之前惬意与放松,变得十分紧张与专注。
艾缪与伯洛戈一并紧张了起来,能让伯洛戈流露出这种表情的情况可不多,恩赐·二重身时刻待命,将艾缪转化为钢铁之躯。
伯洛戈说,“艾缪,把安全带系上。”
艾缪很配合地系上了安全带,然后路边一个人影朝着这里走来,敲了敲车窗。
“先生,占用一下您的时间,”摇下车窗,治安官对伯洛戈说道,“最近这片街区,常有扰民的飙车事件……”
他说着目光扫了一眼车内,“能麻烦你出示一下驾驶证吗?”
伯洛戈没有反应,艾缪则推了推,小声道,“怎么了?你把驾驶证给他就好了啊。”
伯洛戈转过头,他脸色铁青着,艾缪一瞬间感到有些迷茫,下一刻伯洛戈踩死油门,引擎在夜幕下咆孝。
作为外勤职员的配车,别看它外表平平无奇,车身是防弹的,发动机更是升华炉芯出品,音浪的嘶吼震的人耳朵发痛。
“该死的!”
伯洛戈咒骂着,他开始反思,自己要不要去考个驾照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既定的预言
秩序局,外勤部,特别行动组办公室。
伯洛戈坐以熟悉的姿势,坐在熟悉的沙发上,身旁靠着熟悉的搭档,他也以熟悉的方式仰着头,一副打瞌睡的模样。
在熟悉的办公室内,自己熟悉的组长正以熟悉的姿态办公,室内是那份熟悉的静谧,尤丽尔微笑地端来咖啡,低声询问自己是否需要。
一切都很熟悉,就像重播的电影片段,和过往的每一天是如此地相似,挑不出半点不同。
是啊,熟悉的令人安逸……
伯洛戈视线的余光牢牢地锁定在列比乌斯的身上,在这熟悉的氛围里,伯洛戈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丝不谐的杂音正从列比乌斯的身传来。
如同某种预感一样,伯洛戈觉得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了,想到这里时,身旁的帕尔默突然清醒了过来。
帕尔默坐直了身体,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肉体清醒了,意识清醒还需要那么一会,十几秒后,他带着有些惶恐的表情看向伯洛戈。
“我怎么感觉今天气氛不太对?”
就连帕尔默这个倒霉鬼也察觉到有问题了,伯洛戈可以肯定,今天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正当伯洛戈开口问列比乌斯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杰佛里带着艾缪走入了办公室。
自此特别行动组所有组员都来了,就连没什么存在感的尤丽尔,也一并到场。
平常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伯洛戈推了推帕尔默,试着给尤丽尔挪个位置出来,尤丽尔只是微笑,然后站在他们身旁。
帕尔默的表情有些慌张,可能是自身恩赐的缘故,帕尔默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先知一样,能够预知到灾厄的降临。
没错,有倒霉的事要发生了。
帕尔默捂着肚子,他装作一副肚子痛的模样,想赶快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刚起身,只见杰佛里正守在门口处,犹如一堵墙,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完蛋了,伯洛戈。”
帕尔默瘫回了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人都到齐了吗。”
列比乌斯放下文件,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目光与组员对视的同时,他认可地点点头。
伯洛戈问,“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些事。”
列比乌斯拿起一叠文件袋,尤丽尔将其接过,分发给众人。
“各位,大家一起工作这么久了,好像还没一起活动过,”列比乌斯咳嗽了两声,努力让自己有一个领导的模样,“我们接下来有一次团建活动。”
伯洛戈的表情微变,一旁的艾缪的反应更糟了,眼里反复地浮现叉号。
“如果列比乌斯邀请我们去游乐园呢?”
脑海里回荡着昨夜的对话,艾缪捂脸大喊着,“完蛋了!有必死的任务等着我们啊!”
“各位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原地解散,各自收拾行李,我们下午准备出发。”
说是没什么问题,但列比乌斯的话,听起来怎么想都没有拒绝的可能。
伯洛戈叹了口气,自己这位严肃的组长,确实有在努力让自己变得平易近人些,他甚至在尝试以一些幽默的方式,来发布任务。
遗憾的是列比乌斯在这一点上,与伯洛戈一样,他们越是幽默,越是令人感到心惊胆寒。
几人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团建,而是一次紧急任务,并且重要性极高,这一次将是特别行动组全员出动。
除了帕尔默,这家伙根本没听懂列比乌斯的幽默。
打开文件袋,帕尔默翻出一张车票,上面有帕尔默的信息,还有目标地点。
“哇哦,狭间诸国?我好久没去那了……居然还是自由港吗?我得去买件泳衣。”
帕尔默兴奋地翻来翻去,没想到自己刚休完年假,就能遇到团建。
“等一下,这是什么?”
帕尔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除了车票外,文件袋内还有一份身份证明。
简单地查阅下,帕尔默发现身份证明的信息都是伪造的。
帕尔默茫然地看向列比乌斯,然后茫然地看向伯洛戈,以及其他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旅游需要用到这种东西,严格意义上讲,他们都是来茵同盟的公务员,无论到哪,都应该享受高级待遇,怎么还偷偷摸摸上了……
现在帕尔默这副表情就像一只狐獴,揣着小手,耸着身子,站在土包上,茫然地望向辽阔无际的草原。
并不是所有人都听懂了列比乌斯的幽默,他叹了口气,随后说道。
“具体的任务详情,我们路上再说。”
……
誓言城·欧泊斯,中央火车站。
作为这座城市的几大交通核心之一,中央火车站永远是一副拥挤的模样,来自五湖四海的异乡人们在这里穿行不断,有人是刚来到这座城市,有人是则要离开。
如同洋流交汇地,将不同世界的人短暂地聚集于此,大家微笑地对视,然后分别,不再有见面的可能。
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巨大顶棚,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怪物死去后、半掩进沙土内的肋笼。
人们像蚂蚁一样,在它的尸骸上爬来爬去。
作为售票员,女人每天都会在柜台前见到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人,可在她见过的诸多面孔中,眼前的男人给予她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感受。
女人的心跳有些加快,低头工作的同时,她用视线的余光观察着男人。
男人的外貌并不出众,可以说是十分普通,但他身上有股神秘的气质,就像一本待人翻阅的书籍,令女人止不住地想去了解他。
翻开男人的证件,厄文·弗来舍尔,这是男人的名字。
继续向下看去,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抬起头盯着厄文的脸庞,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厄文知道女人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事一路上他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
“大家常说我这个人蛮年轻的,我只是心态比较好,以及保持锻炼。”
厄文对女人微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灰白的胡茬。
女人认同地点头,这是个有些难以判断年龄的家伙,岁月在他的黑发中掺杂进灰白的发丝,脸庞也显得苍老,布满光阴留下的刀痕。
厄文的身上没有半点老去的死意,充满了活力,腰杆笔直,站姿像位时刻准备挥拳的斗士。
尤其是厄文的微笑,当厄文笑起来时,他完全不像个颇有年纪的老家伙,反而和年轻人无异,仿佛他具备着魔力,可以欺瞒着时间。
女人由衷地希望,自己老时也能是这副模样。
拿起印章,在厄文的证件上留下红印,以往女人工作的速度很快,用不上十几秒,就能结束,但这一次她故意放慢了速度,余光描绘着厄文的模样。
厄文有些落魄,身上挂着灰尘,衣角带着破洞,手里提着沉重的手提箱,他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来,风尘仆仆。
等待的间隙里,厄文拿出一把小梳子,将毛毛躁躁的头发梳的工整些,再简单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可惜他再怎么努力,身上的落魄感还是溢个没完。
对此厄文也只能无奈的努嘴,对于他这样的漂泊者而言,体面是一个奢侈的词汇,好在厄文倒不是很在乎这些。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异乡人来到欧泊斯,数不清的面孔如沙尘般流逝,转眼便令人遗忘。
但今天的这位名为厄文的异乡人不同,仅仅是几段简短的对话,几次对视,厄文就在女人的心底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再怎么放慢动作,时间仍在不可阻挡地流逝。
女人绝望地抬起头,证件上的信息终归是太少了,女人还想更多地了解厄文,但她明白这不可能,当她把证件还给厄文时,她就再也见不到厄文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这世上许多人都是如此。
鬼使神差般,女人突然问道,“您的工作是什么?”
厄文疑惑,“还要问这个吗?”
女人突然清醒了过来,她意识到了错误,不该因自己那可笑的想法,而叼难一位旅人,她刚想说声抱歉,厄文却说道。
“诗人。”
厄文深思了一下,仿佛在确定自己没有用错词汇,自顾自地点头,再次肯定道。
“没错,我是位诗人。”
“诗人?”
女人觉得不可思议,如今这个时代里,诗人已是个极为遥远陌生的词汇了。
“很意外是吗?”厄文猜透了女人所有的心理活动,“也是,在这个蓬勃发展的新时代里,旧时代的事物,早就没什么意义了。”
女人企图多留住厄文几分钟,哪怕几秒钟也好,让这抹颜色在她的人生里留下更深的印记。
她接着问道,“所以……你是在旅行,寻找创作的灵感吗?”
“嗯,算是吧,但……不止如此。”
厄文突然压低了身子,双手拄在柜台上,仿佛要讲述一个秘密般,低声道。
“我在寻找永生。”
“永生?”
女人愣了一下,噗呲地笑了出来,“这是诗人的浪漫吗?”
厄文像极了酒吧内醉醺醺的大叔,嘴里讲着天方夜谭般的话,但女人并不讨厌,如果的话,她愿意和厄文聊这些荒诞的幻想,直到到第二天早上,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将证件递给厄文,是时候说再见了。
女人说,“再见,弗来舍尔先生。”
厄文对女人摆手,这一路上他告别了许多人,他很擅长离别。
“对了,我能读读您的诗吗?”
女人急切地问道,可这时厄文已经走出了很远,女人难过极了,苛责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但这时人群里传来遥远的话。
“你会读到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秘密行动
清晨的薄暮中,钢铁的造物从地平线后浮现。
火车沿着铁轨越过平原、翻过峻岭,如同在广袤大地上前行的巨蛇,阅览着尘世的宏伟,身后拖拽逐渐消散的浓烟,像是融入天际的旗帜。
经过一夜的行驶,车厢内的乘客们早已倍感疲惫,大家互相依靠着,睡姿千奇百态,车厢微微摇晃,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安抚着旅人们躁动的心。
伯洛戈无声地越过拥挤的车厢,推开一扇扇的车门,走到车厢之间时,伯洛戈会驻足片刻,清凉的风拍在脸上,吹散车厢内传来的异味,带着透彻心扉的舒适感。
来到火车的最末尾的车厢,这节车厢看起来和其它车厢一样,但它的车门却是锁死的,在这列火车上,只有少数人有钥匙能打开这道门,伯洛戈便是其一。
拧动门锁,伯洛戈在狂风中拉开车门,返回了外勤部的专属车厢中。
照比普通乘客们的乘坐条件,外勤部的专属车厢堪称豪华,没有拥挤的乘客们,也没有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的座位。
专属车厢的内部被分割成了数块,临近车门的位置,是一处小客厅,往内则排列起来的单人间,虽然狭窄,但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有好挑剔的了,更向后的区域,是囤房炼金武装的小仓库。
特别行动组的所有成员,都处于这列火车上,位于这节车厢里。
自昨天下午登上火车后,这条钢铁巨蛇便马不停蹄地前进,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誓言城·欧泊斯,正朝着自由港高歌勐进。
车厢内保持着静谧,伯洛戈似乎是最早醒来的一个,但他觉得应该也有其他人醒了,例如列比乌斯,只是大家都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伯洛戈找个位置坐下,在这封闭的空间内,他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拿起文件,他再次阅读起了这份昨天他阅读了无数次的报告。
“抱歉,这是一次紧急行动,我们没多少时间来准备。”
昨日在火车站与列比乌斯会面后,列比乌斯的第一句话就是表示歉意。
大家都表示没什么,外勤部的工作就是这样,上一秒还在家里睡觉,下一秒就被叫起来工作,这次列比乌斯至少还给了几人整理行李的时间。
组员们齐聚在火车站内,大包小包堆在一起,就像是一支小型旅游团。
伯洛戈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少量换洗的衣物,只需要一个手提包就能装下,离开秩序局前,后勤部还派来了人,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幻影匕找了回来,而这枚小巧的匕首,只需要一个口袋就能装下。
帕尔默的行李稍多些,除了衣服外,就是一些用来消遣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这次任务会持续多久,帕尔默可不想躺在床上发呆。
其他人带的东西也不多,大家都熟悉外勤部的作风,他们会给予自己最全面的支援。
帕尔默仰头望着这座巨大的火车站,它如同钢铁铸就的心脏,而那些延伸的铁轨就是血管,随着心脏的挤压,将名为人的血液运输至远方。
“我们是要乘火车抵达目的地吗?”
帕尔默已经很多年没坐过火车了,平常他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欧泊斯,即便出远门,也有曲径之门。
抛开接下来的未知任务,帕尔默已经开始将此行视作了一次旅游。他的行李里真的还塞了泳衣。
杰佛里拉着行李箱,随口答道,“是的。”
“看样子,这次任务真的很重要啊。”
伯洛戈注意到了列比乌斯与以往的不同,这次列比乌斯没有拄拐杖,身体上的残缺仿佛完全消失了般。
“确实很重要,自秘密战争后,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离开欧泊斯。”
杰佛里说着的同时,还看了一眼列比乌斯,开玩笑道,“你看,他连拐都不拄了。”
列比乌斯沉默不语,为了此次行动,他在腿上装载了辅助支架,好令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虽然无法做出剧烈的运动,但足以应对平常的行动。
抵达站台,许多乘客都已等候在了这里,
伯洛戈警惕道,“我们就这么和普通乘客混在一起?”
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就代表自己要面对那无穷的未知危险了,和帕尔默那副乐观的旅游心态不同,伯洛戈时刻保持着警觉,如同在密林里穿行的勐虎。
火车站内人员密集,一旦发生超凡冲突,势必会引起普通人的大规模死亡,伯洛戈可以克制自己的力量,但敌人多半不会,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威胁己方。
搭乘上火车,伯洛戈感觉就更糟了,高速行驶下,火车完全可以视作一个狭窄闭塞的封闭空间,一旦发起冲突,多半整列火车都会出轨,化作燃烧的火球。
“别担心,在抵达自由港前,我们不会有什么意外。”
列比乌斯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异样,安慰道,“这次行动的保密等级很高。”
“抵达前,就当做旅游好了。”
杰佛里拍了拍肩膀,伯洛戈是个敬业的人,但他有时候过于敬业了,时刻保持着紧绷,让人喘不过来气。
……
伯洛戈放下报告,他觉得车厢内的气氛有些闷,朝着末尾走去,越过一扇扇的小门,门后传来平缓的呼吸声,听起来是如此地让人安心。
推开最末尾的车门,伯洛戈出现在了火车的最尾端,这里被栏杆围上,方便乘客们站在这观景。
伯洛戈趴在栏杆上,四周的景色不断从他身旁倒退,一并构筑成了眼底的风景画。
经过一段时间的阅读与组员之间的讨论后,伯洛戈对于此次行动已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列比乌斯向组员们公布了所有的内情,第十组在鸢尾花小镇内发现了名为原初之物的交易品,这件交易品极为重要,令第十组组长做出了全组紧急护送其回秩序局的决定。
然后就是伯洛戈知晓的那样,第十组遭到了袭击,半数的组员失踪在外,连带着他们的组长一起。
令伯洛戈震惊的是,除了第十组所遭遇到的袭击外,秩序局在狭间诸国内的所有据点,都在后续遭到了不明势力的突袭,各个据点之间各有胜负。
“对方并不是为了清除我们在狭间诸国的势力,”列比乌斯是这样评判道,“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只是为了摧毁曲径之门。”
各个据点内的曲径之门均遭到了损毁,断绝了其与中转站的联系,导致秩序局无法迅速向狭间诸国派遣职员。
列比乌斯推断第十组遇袭后,应该在袭击中保护住了原初之物,目前敌人仍在对其展开追击,为了防止原初之物逃离狭间诸国,他们以这种方式阻断了秩序局的增援。
现在看来,第十组与原初之物是安全的,但脱离危机后,他们却没有主动联系秩序局。
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就在列比乌斯头疼不止时,伯洛戈带着贝尔芬格的烙印来了,以及有关纵歌乐团的情报,临时的行动就此制定,然后……展开。
一切是如此地巧妙,仿佛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蓄意已久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