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希尔伯特的旅店
和那幽邃的阴冷不同,迈入木门后,列比乌斯感受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温暖感,当他的视线恢复清晰时,他已站在一处走廊里,身后便是缓慢合上的木门。
门后的世界并非什么险恶的地狱,而是充满温暖日光的旅店,列比乌斯走过这熟悉的道路,正如记忆中的那样。
旅店的前台空无一人,只是摆着一台唱片机,黑胶唱片转动着,播放着那从不休止的歌声。
前台正对着的便是旅店的大门,那是双扇的玻璃大门,列比乌斯看不到门外的世界,有的只是无穷的、温馨的日光,它们透过大门而来,均匀地铺洒在身上,驱散寒意。
“母亲!告诫你的孩子,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空无一人的旅店内,响起这样的歌声,歌声的音量并不响亮,而是以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回荡在耳旁。
列比乌斯越过前台,朝着另一侧的走廊前进,走廊的两侧是一排排房间,房门被关紧,没有丝毫的缝隙。
角落里摆放着绿植,还有立起的拖把,拖把上湿漉漉的,好像保洁人员就在附近,没有走远。
一切都暖洋洋的,连带着空气都有了几分温馨感,透过光芒,甚至能看清那些飘荡着的尘埃。
踩着红毯,列比乌斯前进着,可长廊显得是如此地漫长,渐渐的、他的心里甚至升起了一种,他无法抵达尽头的错觉。
他的体力向来不错,哪怕拄着拐杖也是如此,可现在列比乌斯却觉得疲惫万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一路上他还能听到那些纷乱的声音,从那一间间关紧的房间里传出。
野兽的喘息声,怪物的咀嚼声,男男女女的私语,大声的咒骂,被交谈的阴谋,谋划着的未来……
似乎这旅店里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拥挤的不行。
列比乌斯知道这间旅店有多大,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就像数学悖论里希尔伯特的旅店,在这里总有空房间给新的客人。
没人知道这里究竟住了多少人,有的只是无限延伸下去的门牌号。
然后……在越过某间房间时,列比乌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只能这样……不择手段。”
话语声宛如恶毒的魔咒,传入了耳中。
一时间,仿佛有尖锐的骨钉贯穿了身体,将列比乌斯的关节完全钉死,他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眼瞳凝固着,然后就像逃离噩梦般,他固执地推动着拐杖,拖拽着如铁石般的下肢,强硬地前进着,一刻不停。
他不敢去听,更不敢去看那间房门,他只想着前进。
可那人继续着呢喃,声音清晰地透过房门,回荡在耳旁,他仿佛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一天,被困在这房间里。
“不择手段……不择手段……”
声音敲击着列比乌斯的心灵,几乎要将其碾碎。
列比乌斯认得那声音,哪怕被烈火灼烧成灰烬,被洒进幽深冰冷的深海,他都不会忘记那个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列比乌斯·洛维萨的声音……
如幽魂般的歌声追逐着他。
那人唱道。
“我的一生充满了不幸与罪孽。”
对于列比乌斯而言,这温馨美好的旅店,便是一个疯狂的地狱。
不……对每个人而言,这里都是地狱,只是他们尚不知晓。
他如逃命般,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是一道岔路,分叉开的走廊各自延伸至不可知的尽头,在两者之间则有着一扇白色的门,列比乌斯知道,他终究还是来到了这。
推开门,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短暂的模糊后,列比乌斯看清了内部的样子。
这是一间电影院,巨大的幕布上正放映着一部电影,电影里的人相互交谈着,他们准备着枪械与弹药,要去打那最后一战。
一排排的座椅摆放在幕布下,可一名观众也没有,视线挪移到中段,这才有了些许的人影,那人坐在观众席之中,身后便是一台老式放映机,在过道上,摆满了暗盒,它们摞在一起,堆积的犹如小山。
列比乌斯拄着拐,迈过一盘盘散落着的暗盒,视线扫过它们,外壳上写着它们的名字。
那不是电影的名字,而是一个个的人名。
有些暗盒已经损坏,电影胶片就像内脏般散了出来,犹如滚动着的海草,微微摇晃。
向着四周看去,这时列比乌斯才意识到这间电影院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四周的黑暗几乎没有尽头,而这些堆积成山的暗盒也是如此,不断地隆起,升入黑暗。
“呦,列比乌斯,好久不见了啊。”
那人注意到了列比乌斯,转过头,兴奋地朝他挥手。
男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睡衣,脸庞有些模糊,列比乌斯看不清他的样子,强行凝神看去,只会看到数不清的面孔在其上闪现,始终没有定型。
仿佛他有着千张面孔,也拥有着千个称谓。
男人在微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列比乌斯就是能察觉到,对方在冲自己微笑。
他身上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就像个普通的电影爱好者,对着列比乌斯招手,一起欣赏电影。
列比乌斯来到他身旁,然后坐下,正准备说什么,男人却抢先道。
“是关于伯洛戈·拉撒路的事吗?”
列比乌斯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便想起了男人的力量,这些事情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秘密。
“我对这个家伙也很感兴趣,要不是你们选中了他,把他放了出来,我都没有注意到,你们秩序局里,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
男人挥了挥手,播放的电影终止了,画面定格在了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
“真有趣啊……”
他醉心于伯洛戈的谜团之中。
“我……”列比乌斯试着说些什么,可面对着如此平凡的男人,他只感到一股股袭来的压力。
“感觉不适吗?那这张面孔如何?你应该会比较习惯吧?”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十分贴心,乃至友善,模糊的面容很快便清晰了起来,那是张熟悉的脸庞,杰佛里的脸庞。
顶着杰佛里的面容,他伸出手揽住列比乌斯的肩膀。
“这张脸如何?你们是好友,对吧,就像你我一样。”
他说着,看起来男人和列比乌斯也关系匪浅,亲密的就像好兄弟一样,可列比乌斯不这么觉得,男人的亲密直让他感到恶心。
“关于他的‘恩赐’……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种完美的‘死而复生’,并非是他所能支付的代价。”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列比乌斯问道。
“这个……或许和他的‘价值’有关,”男人犹犹豫豫,“‘价值’换取‘价值’,绝对平等的交易,你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吧。”
“所以呢?”
“我们是不会违反这个原则的,或许……”
男人拉长了声音,面带笑意地问道。
“或许,伯洛戈·拉撒路,真的有能力支付这样的代价。”
“这怎么可能。”
列比乌斯的声音高了起来,他不相信这一点,“我见过‘不死者俱乐部’的那些人,他们身居高位,富可敌国,可依旧换不来那样完美的不死。”
“可是,身居高位、富可敌国,对于我们而言,依旧是一文不值,不是吗?”
男人侧着身子,看着列比乌斯,因为身着睡衣,他的样子十分随意,可话语里的余音,却足以震撼每一个人。
“你不清楚我们评判‘价值’的方式,列比乌斯,再多的财富,再可怕的权力,只要无法打动我们,那么它就是一文不值。”
男人的表情逐渐诡异了起来,脑海里回想起了什么,连带着杰佛里的面容都变得扭曲可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位伯洛戈·拉撒路,正被我某位兄弟眷顾着,他被打动了,因此他太喜爱伯洛戈·拉撒路了,认为他‘价值’非凡,以至于能赐予他这样的‘恩赐’。”
“伯洛戈对于那头魔鬼而言,价值非凡,是吗?”列比乌斯说。
“大概……也可能是出于,我们自身的一些小癖好。”
男人又说道,随手拾起一个暗盒,念出其上的名字。
“比如他,斯科特·马丁,他是我最爱的凡人之一,你知道他是谁吧?”
“历史上有名的探险家,据说就是他填补上了世界地图的空缺,令世人知晓这个世界的全貌。”
列比乌斯回答着,在课堂上,斯科特·马丁的名字,是所有学生都熟知的。
“对,我喜欢足不出户,便能窥视着这人世间,旁观着你们的人生……这就像一幕幕电影。”
男人痴迷地抚摸着暗盒,从缝隙里窥视着其中的电影胶片,这就是他的珍宝。
“所以我会分享你们的‘视线’,你们看到的,我也能看到,而那最精彩,最有趣的人生,其所拍出的电影,对我而言,最具‘价值’。”
他放下了暗盒,突然靠近了列比乌斯,几乎要额头对着额头,眼瞳对视在一起,列比乌斯从其中看到了不断吞食翻转的旋涡,仿佛男人的眼睛直通深渊。
“这样说,你能懂吗?”
男人缓缓地拉开了距离,他又靠回了椅子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价值’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评判的标准。
不过……我的兄弟们,大家的爱好都有些不同,就比如我的另一位兄弟,他对于‘价值’过于偏执,只要是‘价值’的东西,他就会接受,无论高贵卑贱。”
他随意地嘲讽着。
“我们习惯叫他垃圾佬,因为什么垃圾他都收。”
男人就像讲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他哈哈大笑着,笑声逐渐扭曲疯狂,连带着整间影院都在颤抖,暗盒相互碰撞着,鸣响出刺耳的低鸣,仿佛有被困在其中的灵魂,正大声哭泣着。
疯嚣之中,列比乌斯面无表情,他早已习惯了男人的疯言疯语。
“但还有一种可能,诸多因素之一,列比乌斯。”
男人停止了大笑,又想起了些有趣的事,他磨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什么?”列比乌斯问。
“我们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所以债务人便是我们的触肢,我们设立于这个世界的代理人。”
他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声音邪异且嘶哑。
“那个与伯洛戈·拉撒路做出交易的魔鬼……我的某位兄弟,他或许是需要伯洛戈·拉撒路替他做些什么……”
男人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一阵模糊沙哑的呢喃之音。
“对,这也是可能之一,他需要伯洛戈·拉撒路做些什么,但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会是这个无名小卒呢?
做什么呢?”
男人困扰地揉着头,越发地用力,乃至他的头颅在指尖的摩擦下,开始流血,一个又一个凹陷的伤口出现,鲜血浸染了脸庞,将杰佛里的面容弄得扭曲破败。
“为什么呢?”
他不断地低语着。
“究竟是需要伯洛戈·拉撒路做什么呢?”
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转而又扑向了列比乌斯,满是鲜血脸庞近在眼前,表情做作浮夸,就像用力过猛的演员。
“小心他,小心伯洛戈·拉撒路。”
染血的手指缓缓地竖起,挡在列比乌斯的嘴唇上。
“小心他身后的魔鬼。”
冰冷惊恐的面容融化了,转而又变成了那诡异的微笑,杰佛里的面容在笑容中消失,数不清的面容在他的脸庞上闪回着。
男人显得极为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沉寂的心脏重新跳动,冷彻的血也有了温度。
他望着幕布,嘴里哼着歌,没人清楚这头喜怒无常的怪物,脑海里正谋划着什么。
“哦,对了,列比乌斯,伯洛戈是准备植入‘炼金矩阵’了,是吗?”
男人突然又关切地问道。
“嗯……”
列比乌斯回应着,他的脑海已经被混乱的信息冲垮,一个又一个糟糕的猜想升起,而后又再次泯灭。
“你们为他挑好‘炼金矩阵’了吗?”
男人问,在列比乌斯耳旁蛊惑着。
“为什么不把‘它’交给伯洛戈呢?”
列比乌斯的呼吸一滞,他死盯着男人,明明男人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了那东西的样子。
“哎嘿嘿,那个在七年前,令你们溃不成军的东西,”男人继续发出那怪异的笑声,好似有万千的幼鸟,在他的喉咙里尖叫,“让伯洛戈植入‘它’吧。”
“你们不是一直拿‘它’没什么办法吗?空守着宝库,却没有打开‘它’的钥匙,与其这样被荒废、遗忘,不如交给伯洛戈吧。
反正他又死不了。”
鬼魅的话语在耳边盘旋,列比乌斯目光清澈地看着男人,冷漠地问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一边叫我小心,一边又让他植入那种东西。”
男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列比乌斯猜不透,没有人猜得透,他像是谜团的化身,揭开一层面纱之后,有的只是另一层掩盖真相的面纱。
“我?我只是普通的电影爱好者啊,毕竟现在的‘电影’都太无聊了啊,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悠闲的话语被怒意取代,他就像拿不到玩具的孩子,话音震撼着一切,可下一秒男人又柔和了起来,情绪变化飞快。
“那么你是相信了我说的话吗?列比乌斯,这可真让我欣慰啊。”
手掌搭在列比乌斯的肩膀上,然后攀附在他的后颈处,列比乌斯感到一股金属的冰冷。
“无论真假,你告诉了我这些信息……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列比乌斯无视了男人的话语,他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着的什么,男人或许说了真话,可这真话注定会将自己代入歧路。
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倒映着千张面孔。
“代价?不需要代价!”
男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明白列比乌斯为什么会认为他要索取代价。
染血的双手捧住列比乌斯的脸,语气真诚又伪善。
“我们的关系是如此地亲密,根本不需要任何代价,如果真的说要有什么代价的话……”
男人贴近了列比乌斯,在他耳旁轻语着。
“列比乌斯·洛维萨,我需要你活着,我需要你渡过精彩的一生。”
沙哑刺耳的笑声回荡着,反复切割着列比乌斯的耳膜,他什么也没说,拄着拐杖,费力地站起,也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转身离开了影院。
男人一直朝着他的背影挥手,热情十足,直到列比乌斯离开了影院,他才缓缓地停下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幕布。
影院又一次地死寂了下来。
伸出手,从黑暗里勾起一个尚没有命名的暗盒,男人用力地摩擦着表面,嘴里嘟囔着。
“忍一忍,忍一忍,快冷静下来。”
他自言自语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没到时候,还没到……”
男人这样劝说着自己,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因兴奋、因贪婪、因欲望、因一切不该存在的情绪。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瞪大了眼,看向幕布,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定格的画面开始流动,紧接着闪灭,数秒过后,放映的电影变了。
这似乎是一部第一人称电影,因步伐的踉跄,镜头很是晃动不定,四周静谧,有的只是微微的呼吸声……可就是看不到角色的出现。
黑白的画面有些模糊不清,直到角色走进了某处,他靠在角落里,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缓缓地坐下,紧接着一根拐杖出现在了镜头里,它倒向另一边。
角色的目光看向拐杖,然后看到了金属表面上,那倒映的脸庞,自己的脸庞。
列比乌斯·洛维萨的脸庞。
祂发出了一阵欢愉又扭曲的笑声,张开口大声赞美着,惨白的牙齿上带着血渍,混沌剧毒的吐息从喉咙深处喷发,连带着人类的形体都开始蠕动变幻,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这躯壳之下,凝聚了此世间最为憎恶与邪异的原罪,它们深埋着、发酵着、孕育着漫长的苦痛与灾难。
邪异的声音回荡在影院之内,在黑暗之间徘徊,那些沉寂的暗盒也纷纷颤抖了起来,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它们试图逃离暗盒,但却被近乎永恒地束缚在了其中,无力反抗。
黑暗之外,便是日光充盈的旅店,安详午后的氛围里,那苍凉的歌声仿佛永不停歇般,哀悼着悲怆与凄厉。
“在欧泊斯的阴影之中,有一栋房子。”
“他们将其称作‘日升之屋’。”
“那是很多穷小子走向毁灭的地方。”
“神啊,我也是其中之一……”
第三十章 徘徊之鼠
“世人有着三张面孔。
在他人眼中的自己,自己眼中的自己,以及那最为真实的、不受任何干扰的、灵魂深处的自己。”
舞台上,柯德宁醉心地表演着,话语诚恳,完全融入了戏剧之中。
台下的伯洛戈也沉浸其中,看着舞台上的演员们,仿佛他自己也真的置身于故事里,在一旁侧目着,注视着故事走向了结局。
这种感觉真不错,投入故事之中的感觉,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连带着自己那短暂的寿命也被就此延长。
此起彼伏的乐曲声回荡着,柯德宁神情悲怆。
柯德宁所饰演的便是本剧的主角。
白天,他是别人眼中辛勤劳作的工人,夜里,他是技艺精湛的盗贼,而在独处时,他又是名被内心煎熬的可怜人。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柯德宁坐在自己阴暗的房间里,不断地问询着自己。
“为了满足他人眼中的自己,我不断地令自己伪装、迎合,而我眼中的自己,也早已在这不断的‘扮演’之中迷失。
灵魂深处的我,究竟是何等的面貌呢?”
他看起来痛苦极了,锤打着墙壁,紧接着警铃响起,巨大且狰狞的影子从舞台的另一端升起,治安官们追寻了过来,握着警棍牵着猎犬,口中吹响刺耳的铁哨。
声音刺痛了柯德宁,他只能收起悲伤的情绪,慌乱逃掉。
他在两个身份之间徘徊着,又纠缠于自我的认同之中。
柯德宁不能停下,他只能紧随着黑夜的步伐,丧家之犬般前进着。
渐渐的、歌声逐渐远去,舞台之上的灯光黯淡了下来,随后幕布缓缓拉起,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伯洛戈和其他人观众一样,他起身鼓掌,欢呼、吹响口哨。
这是一场名为《徘徊之鼠》的喜剧……至少门票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也确实蛮喜剧的,讲述的是柯德宁所扮演的角色,一个名叫“巴特”的倒霉鬼,在行窃与工作中,身份逐渐混淆而闹出的笑话。
在工厂时,巴特时常把自己当成盗贼,动作轻手轻脚,行窃时,又抡起大锤,好像自己正在工厂里敲打着钢铁。
这极大的反差把观众们逗得哈哈大笑,就连伯洛戈这个冷漠的家伙,也笑个不停。
伯洛戈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不止因为柯德宁的搞笑,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这虽然是喜剧,却有着一个荒诞黑色的内核。
巴特总会在偷盗后,对自我审视着,他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试着忏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令人在喜剧之后,多多少少意识到现实的冰冷。
伯洛戈觉得很不错。
唯一有些令伯洛戈有些不爽的,就是眼下并非是这故事的结局,这是一连串的演出,伯洛戈恰好地赶上了结局前的最后一场。
故事的结局会在半个月后演出,据说门票已经预售一空,伯洛戈有些遗憾,他在想能不能从杰佛里那里搞到一张。
“柯德宁·西泽先生!”
散场中,呼唤声不断,有的观众离开了,还有的观众坐在位子上回味着,紧接着人群中走出了几名记者,他们追问着柯德宁。
柯德宁一副随和的样子,他连演出服都没有换下,走到舞台的边缘坐下,聆听着记者们的话。
这是间小剧场,想要在协定区混下去,和那些大剧院竞争,柯德宁必须利用所有能用的资源,对于这些采访的记者,他向来不会拒绝。
“西泽先生,您的《徘徊之鼠》的反响强烈,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虽然说是喜剧,但大家都能看出来喜剧之下的阴暗,您为什么会构思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巴特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记者们叽叽喳喳地问着,有人拿着相机,有人拿出记事本,准备记下柯德宁说的话。
伯洛戈也起身走了过去,但他没有靠的太近,而是坐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蛮喜欢这个故事的,伯洛戈也想听听柯德宁对于这个故事的想法。这是在午夜电台里听不到的。
“我只能说,感谢各位观众的支持吧,能让我们这样的一间小剧院,在协定区生存下来,实在是太感谢各位了。”
柯德宁脸上带着花花绿绿的妆容,十分感激地说道。
“然后是为什么构思这个故事。”
柯德宁的话语顿了几秒,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就要说到,我和我的妻子了,我和她都是异乡人,起初来到欧泊斯生活,很艰难又很有趣,我就觉得生活是这样的,喜悦与苦难并存。
更重要的是,有段时间为了维持剧院的开销,我打了两份工,白天在剧院表演,夜里则出去上夜班,我把自己累的够呛,就像故事中的巴特一样,在两个身份之间徘徊,几近混淆,因此还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伯洛戈微微侧目,看着坐在舞台边缘的柯德宁,他的言语里没有丝毫的难过,如今的成就足以盖过他当时的苦痛。
或许是对于柯德宁的话产生了共鸣,伯洛戈也沉思了下来。
倒和巴特的身份切换不同,伯洛戈更像是开始了另一段新的人生,回顾过去,有时候他会惊奇地发现,那熟悉的人生简直就像另一个陌生人的。
熟悉的一切面目全非。
“艺术源于生活嘛。”
柯德宁笑着说道。
“结合着自己的过去,我便构思出了《徘徊之鼠》的故事,一个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犹如老鼠般的巴特。
他为了生活选择了偷盗,在两个身份之间不断地切换、徘徊,现实的压力令他的谎言千疮百孔,但为了维持这样的谎言,他不得不说出更多的谎言、濒临崩溃。”
“这听起来像个糟糕的悲剧。”一名记者喃喃道。
“喜剧的内核就是悲剧……不过大家都看的很开心,不是吗?”柯德宁微笑着,“所以我尽可能地减少了悲剧要素,更多地展现巴特的滑稽与出丑,那因身份认知出错,而闹出的笑话。”
那名记者认可似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追问道。
“那结局呢?巴特究竟是会在一系列的倒霉事里,赢得美好的新生,还是再不断地混淆与混乱中,精神走向崩溃?”
记者的目光紧盯着柯德宁,他很喜欢《徘徊之鼠》这个故事,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底层人而言,都会不由地共鸣着。
光鲜亮丽的人会因巴特的滑稽而大笑,他们则因巴特的挣扎感到悲伤难过。
在记者看来这便是《徘徊之鼠》的完美之处,无论是谁,都能从故事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
对于这个问题,柯德宁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好一阵,微微皱眉,考虑着接下来的说辞。
“我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
记者一副惊讶的样子,对此柯德宁只能不好意思地说着抱歉。
“毕竟是结合我的过去,才构思出的故事,而我现在还远没有走到‘结局’的时候,所以我也没有想好,该为巴特写下什么样的‘结局’。”
柯德宁十分认真地说道,他没有敷衍。
“不过应该是喜剧的结局吧,像巴特这样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他应该收获美好的结局。”
柯德宁犹豫了一阵,然后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的结局。”
记者们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喜色,闪光灯不断,他们拍下柯德宁的面容,有些人甚至想好了稿子该怎么写。
喧闹在不久后散去了,柯德宁瘫坐着,疲惫不堪。
剧场内也逐渐冷清了下来,观众们都离开了,只有一些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着,清扫着现场,整理着道具。
柯德宁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的疲惫感舒缓一些,脑海里则还回荡戴维的话,某个被称作“恶灵”的存在,袭击了诺姆,把他们的货物清扫一空。
这么看来,某种意义上《徘徊之鼠》算得上柯德宁·西泽的自传,只是现实中的他并非是在工人与盗贼之间徘徊,而是“嗜人”与演员。
想来,也因这真实的经历,才令《徘徊之鼠》的故事如此动人吧。
零星的掌声响起,柯德宁顺着掌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观众席上,还有一名观众没有走,他就像在等待柯德宁一样,一直等到了最后并致以掌声。
“相当不错的故事。”
那人赞叹着,起身、朝着柯德宁走来,然后伸出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伯洛戈·拉撒路。”
柯德宁看着这位等到最后的观众,对于这些支持自己的人,他向来平和友善。
微笑地伸出手,他说道。
“柯德宁·西泽。”
第三十一章 面具
冷清的剧院内,伯洛戈站在舞台下,他试着看清柯德宁的面容,可柯德宁正坐在舞台上,背对着光线,脸上的彩妆难以辨识,就像戴上了阴暗的面具。
“我喜欢这个故事,这种在身份认同之间的混淆,边界开始变得模糊、混乱,随后带来冲突,在尖锐的矛盾间,一点点步入疯狂……的故事。”
伯洛戈靠着舞台,说出了他自己对故事的看法。
柯德宁略显意外,这位观众很自来熟,而且他说的话也蛮有趣的,赞美之词柯德宁已经听的够多了,像这样认同的剖析,还是比较少见。
这让他对伯洛戈有了更多的耐心。
“但我觉得,最棒的还是巴特自我忏悔的那一段。”
伯洛戈挑眉,他觉得来看这场演出,是近期他做过最棒的决定。
“你是指自我认同的那一段?”柯德宁说着便低语起了巴特的台词,“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不,我是指前面的部分,”伯洛戈矫正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着三张面孔。”
“一张存在于他人目光中的面孔,另一个是我们自以为的面孔,而后便是我们真的模样。”
伯洛戈抓住舞台的边缘,轻轻一跳,和柯德宁并坐在了一起。
“我非常赞同这句话,写的很不错。”
伯洛戈继续说道,阐述着他对于这些话的理解。
“和人有了交集,你在其他人的眼里,便会有一个逐渐具体的轮廓,然后便是贴在你身上的标签,比如温柔、凶恶、善良、亦或是邪恶。”
柯德宁没有打断伯洛戈的话,能感觉出来,这是个有些自我且自恋的观众,但他的话确实引起了柯德宁的注意。
“可这不是我们真正的模样,这是他人眼中的我们,存在于他人目光里的面孔。”
伯洛戈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我们眼中的自己,也会因他人的目光,产生些许的改变……就像被期待一样,你不想打破在他们眼里的形象,所以你也会逐渐趋近于他们眼里的模样,令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是啊,所以大家都戴着一张张面具,甚至说有些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戴着面具。”
柯德宁说着摸了摸脸,面具贴的如此之紧,几乎和脸庞合二为一,融于血肉之中,不分彼此,“这一点在演员的身上更甚,我有千张面孔,千个名字。”
“是啊,所以我倒能理解巴特,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人总要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是工人,还是盗贼,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
伯洛戈回忆着演出的内容。
“而这就是第三个自己了,真正的自己,不受外界干扰的,最初的、也是我们最原本的样子。”
“原初的自己。”柯德宁低语着,看向伯洛戈。
“原初的自己吗?这个词不错。”伯洛戈点点头,然后带着几分期待感说道。
“这会是个悲剧,对吗?不同的身份束缚着巴特,他快找不到那模糊的边界了,只会在其中越陷越深,最终步入毁灭。”
“不,我预想里,这会是个不错的结局,”柯德宁摇了摇头,幻想着结局时的那一幕,“生活已经够困苦的了,应该给观众们一个美好的结局。”
“拉……拉撒路先生。”他试着念出伯洛戈的名字,但被伯洛戈打断。
“伯洛戈,叫我伯洛戈就好。”
“那么,伯洛戈,你是有所共鸣吗?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差不多吧,”伯洛戈说,“我也有过那么一段……被不同身份差点压垮的经历。”
他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你亲密之人的眼中,你是个友善的、热爱生活的人,但私地下,你是个恶棍,每天你的拳头上都带着血,正常的生活和疯狂的生活开始重叠……这只会毁了这一切。”
直到阿黛尔去世,她也不知道伯洛戈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
其实伯洛戈觉得阿黛尔已经猜到了,只是她没有说,毕竟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令她惊讶了。
普通人的生活,债务人的职责。
“可总会有人接纳这样复杂的自我,就像我的妻子。”提到妻子,柯德宁脸上流露着淡淡的笑意。
“接纳吗……也不错。”
伯洛戈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还记得自己出狱时,看到阿黛尔时的心情。
很久没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阿黛尔,而阿黛尔也没有因自己的经历而恐惧,反而亲切地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她和伯洛戈嘘寒问暖,聊伯洛戈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变化,就是肤色白了些,嘱咐自己记得多出晒太阳,等等啰里啰嗦的话。
最后她给了伯洛戈一个大大的拥抱,问他如果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去她家住一阵,但只有沙发。
伯洛戈愣了几秒,嘴角泛起和柯德宁相似的柔和,可紧接着这份柔和消失了,转而变成了阴冷与毒辣。
“如果是我来写《徘徊之鼠》的故事,我可能会比你更偏激些。”
伯洛戈没有继续聊下去,而是提起了自己的想法。
柯德宁示意他继续,他和伯洛戈算得上相谈甚欢,为了创造更好的故事,柯德宁喜欢和人交流想法,尤其是像伯洛戈这种能理解他故事的人。
“比如身份上的冲突还不够折磨巴特,我会选择让他在行窃的过程中逐渐堕落,比如……杀人。”
青色的眼里闪过冷芒,柯德宁的表情也凝固了下来,脑海里浮现了那肃杀的一幕。
“杀……人?”
“对,一个糟糕的夜里,一个糟糕的时间,两个人糟糕地遇到了一起。”
伯洛戈在脑海里构思着那一幕。
“巴特的行窃终究是被发现了,他认识那个人,是他的同事,工厂里的老好人,对人友善,还极为正直,巴特知道自己完蛋了,这个家伙一定会继续执行他的正义。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不断地劝说着巴特,说这是错的,希望巴特去自首。”
语速逐渐加快,将故事推向疯狂的彼岸。
“巴特也在犹豫,他在双重身份的生活下,已经倍感煎熬了,或许自首也不是不行,可一旦他自首了,本就不堪的家庭将会彻底破碎,他要为他的家人考量……
该做出抉择了,你会怎么做呢?”
伯洛戈说着抬起了手,在空气之中掐到了什么,用尽力气,直到将那虚无之物扭断。
“巴特杀了他。
杀了这个老好人,老好人什么也没有做错,唯一错误的,只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以及错误的地点相遇了。”
气氛显得凝重且压抑,伯洛戈最后说出了巴特的结局。
“那是一个糟糕的清晨,比以往的清晨都要糟糕百倍千倍,朦胧的晨雾间,巴特走向犹如群山的城市,灰白的建筑剪影宛如狰狞的丛林、怪物的尖牙与利爪。
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唯一知道的是,他正在朝着毁灭走去、狼狈不堪。”
故事结束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共同体会着故事结局的余音,直到伯洛戈打破了平静。
“只是故事而已,别担心,我没什么反社会人格……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着的。”伯洛戈怕吓到柯德宁。
柯德宁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连连说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觉得这个故事还不错。”
柯德宁看向伯洛戈,他觉得伯洛戈很奇特,一个有趣的人。
这是个糟糕且疯狂的故事,可伯洛戈的神情很平静,眼瞳里没有一丝的杂质,好像这对他而言只是平静的转述罢了,他似乎对于一切都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不在意柯德宁的看法……任何人的看法。
“遗憾的是,这是个喜剧,悲剧的结局可不行。”柯德宁说。
“嗯,我明白,我之所以这么想,主要是‘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伯洛戈想起了什么,他接着说道。
“我还一直想涉足一下喜剧表演、脱口秀之类的,你这里有开什么表演班吗?”
他想在工作之余,为自己找点事情做,伯洛戈还蛮喜欢喜剧的,幻想一下那样的一幕,在敌人的哀嚎声中,伯洛戈一边敲断他们的骨头,一边对他们讲冷笑话……
伯洛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清醒过来,略显尴尬地说道。
“没什么,你是专业的,这种事情要听‘专家’的。”
看着伯洛戈那副诚恳的态度,以及刚刚伯洛戈那奇特的反应,柯德宁的好奇心被完全地提起,停顿了几秒,声音再次响起。
“伯洛戈,你看起来活的很自由,一副不受束缚的样子……你又是用哪张面孔生活呢?”
目光注视着伯洛戈,从一开始柯德宁就在观察他,柯德宁经常这样做,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行人的模样,推测着他们的身份与经历。
伯洛戈没有丝毫的怯懦,他很自信,一股由内而外的自信,并且对于一切都有种满不在意的感觉,和他对视,会明确地感到一股轻蔑感。
可伯洛戈似乎没有轻蔑自己的意思,但那种高傲的感觉,犹如本能般随意溢散着,就连伯洛戈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就像在街角遇到的黑猫,孤高冷漠,前一秒它可能还在你的脚边徘徊,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宛如一场奇遇,一个不可知的谜团。
“我?大概介于第二张面孔,与第三张面孔之间吧。”
他坦诚地说道,伯洛戈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反正我也不认识他,就像你会在意一个路人,对你的评头论足吗?”
伯洛戈倒了下去,躺在舞台上,望着头顶的黑暗与灯光。
“至于我熟悉的人,他们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更不用在意他们怎么看我。”
“但第三张面孔,那原初的自己……认清自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柯德宁,非常困难,至少我现在还没做到。”
伯洛戈平静地诉说着。
自己内心的深处仍有诸多的谜团,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那被遗忘的交易,还有那头赐予给自己“死而复生”的魔鬼。
伯洛戈无法认清自己,至少在这些谜团解开前,他还做不到。
“听起来很不错啊,至少你在做真实的自己,不用任何隐藏。”
柯德宁也倒了下来,躺在舞台上,他突然惊觉这是他第一次倒在舞台上,之前他都扮演着主角,而主角从不会倒下。
这是种蛮新奇的感受。
伯洛戈侧过头看着柯德宁,两人相视一笑,伯洛戈慢悠悠地爬了起来,跳下舞台,走向一旁。
“这个我能拿走吗?”
伯洛戈说着取下了一张海报,那是《徘徊之鼠》结局的预告海报,上面刻画着工人与盗贼,夹在中间的是精神恍惚的巴特。
他正走向末路,可末路的尽头是模糊的迷雾,没有人知道它通往哪里。
“当然可以,对了,稍等一下。”
柯德宁说完便跑进了后台,不久后他拿着一支笔走了过来,在海报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会介意吧?”柯德宁笑着问。
“怎么会,我会把它贴在我的卧室里。”
伯洛戈慎重地将海报卷起,然后他看到柯德宁手上还拿着什么,一把递给了自己。
那是一张门票,《徘徊之鼠》结局的预售门票。
“这……太感谢了!”伯洛戈感谢道。
“没什么,很久没有和人这样交谈了,我反而谢谢你。”
柯德宁回复着,他看了眼后台,“我该工作了。”
“嗯,我也该走了。”伯洛戈挥了挥手,势做告别。
“你会来看结局吗?就在半个月后。”
看着伯洛戈离去的背影,柯德宁高声问道。
“会的。”
过了一会,伯洛戈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他们
杰佛里一脸严肃地盯着桌面上的文件,时而拿起一页仔细端详着,时而看向房间的另一端,那单向玻璃后的审讯室。
压抑闭塞的审讯室内,一个凄惨的人形坐在椅子上,双手被绑在身后。
诺姆活过来了,虽然状态十分糟糕,仅仅是维持着一个“活着”的状态,但对于审讯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的一旁放置着一个铁架,上面挂着诸多的吊瓶,输液针埋进静脉里,脸上包扎着绷带,目光混沌,意识处于清醒与模糊之间。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声音从广播里响起,在审讯室里还有一人,他一身漆黑的制服,站在奄奄一息的诺姆旁,整个人散发着森冷之意。
“伊凡,麻烦再检索一下他的意识,深挖一些,看看有没有更多的信息。”
杰佛里对着麦克风说道,声音回荡在审讯室内。
伊凡看向单向玻璃,点点头,抬起手。
干净的手掌上泛起微光的纹路,光芒倒映在诺姆的眼瞳里,宛如降临的死神。
诺姆突然清醒了起来,惊恐地呜咽着,但就是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剧烈地挣扎着,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手掌按在了诺姆的额头上,能清晰地看到微光的纹理在蔓延,就像拥有了生命般,从手掌上延伸到了诺姆的身上,刻满他的额头。
短暂的平静后,诺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宛如被电击般,目光陷入灰白的旋涡之中,因痛苦而握拳,指甲深深地刺入血肉之中,鲜血缓慢地滴落着。
在他的脑海里刮起了心灵的风暴,身负重伤的诺姆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一层层地剖开,任由他人挖掘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
杰佛里冷眼注视着,过了大约一分钟,诺姆的身体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歪扭着头,彻底昏死了过去,口水沿着嘴角滴落,就像个痴呆的病人。
“没有,看样子,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伊凡说着收回了手,戴上漆黑的皮手套。
“嗯,我知道了。”
杰佛里回复着,思绪陷入沉思。
这时伊凡走出了审讯室,站在门口,杰佛里对他道谢。
“谢谢了,伊凡,这次麻烦你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反正最近‘鸦巢’并不是很忙。”伊凡说着走了过来,坐在一旁。
伊凡看向单向玻璃后的诺姆,随口提道。
“‘嗜人’,我对于这个团体有印象,怎么,他们也被提上日程了?”伊凡困惑着,“我记得,现在外勤部的首要任务,不是压制‘他们’吗?”
提到“他们”,伊凡冷峻的脸上泛起厌恶的情绪。
“只是一段小插曲,和外勤部的工作无关……至少现在无关。”
杰佛里想了想,特别行动组仍处于构建之中,还未正式列入序列,投入外勤部的工作中,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杰佛里紧接着赞叹起了伊凡。
“真是不错的‘秘能’啊,你们‘虚灵学派’的‘秘能’总是这么好用。”
伊凡没有在意杰佛里的赞美之词,作为“鸦巢”的“铁哨”他很敏锐,能精准地观察到他人的变化,这一点在审讯敌人时,非常好用。
“发生什么了。”伊凡直接问道。
杰佛里目光有些躲闪,无意间扫过桌面,刚想说什么解释的话,伊凡直接看向了桌面。
上面摆放着从诺姆口中得到的情报,散乱的纸张间,好像还压着什么。
“杰佛里。”
伊凡没有动手去拿,而是询问着杰佛里,他的这种敏锐感很适合伤敌,但他不想对朋友这样做。
“唉,算了,你看吧。”
对于这位老朋友,杰佛里知道隐瞒只是一时,挥了挥手,示意伊凡随便。
扒拉开盖在上面的纸张,下面是一份文件,伊凡读着其上的信息。
“受列比乌斯·洛维萨申请,今日起……”
阅读完文件,伊凡放下了文件,看着一脸苦笑的杰佛里,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被任职为了特别行动组的一员?”
“准确说是负责联系特别行动组,和后勤部之间的专员,但你把我当做特别行动组的一员,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列比乌斯都把徽章发过来了。”
杰佛里说着丢出了一枚徽章,是“鲁珀特之尾”的徽章。
“列比乌斯知道你不想回到前线的。”伊凡的语气永远是那样的冷漠,不知道他是在正常说话,还是在抱怨着列比乌斯。
“他说我不必回到前线,只是负责后勤而已,处理所有的麻烦事,当个保姆……但这种事,谁说的准呢,说不定未来的某天,我们又会迎来后勤职员也要上战场的局面。”
杰佛里叹着气。
“我这身老筋骨,可太久没活动了,我都快忘了怎么启动‘秘能’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我记得列比乌斯很尊重你的选择。”伊凡说。
“不知道,但我听尤丽尔说,列比乌斯收到了来自副局长的信件,里面具体有什么,她也不清楚,在那之后列比乌斯消失了,当她发现列比乌斯时,他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杰佛里拿起徽章,放在手中把玩着。
“直到昨天早上,他才出来了,阴沉不语,紧接着这份任职文件就送到我这了,我去问他……哇,他的脸色糟糕的吓人。”
回忆着列比乌斯的面容,杰佛里平静地说道。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列比乌斯那个样子了,那副模样就像……就像七年前。”
伊凡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列比乌斯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说他需要我,”杰佛里无奈地摇着头,苦笑着看向伊凡,“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列比乌斯都这样说了。”
“是啊,就连列比乌斯都开始‘求援’了,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伊凡喃喃自语着。
“你也小心点,列比乌斯在加快特别行动组的构建,听尤丽尔说,他也向‘决策室’申请,从你们‘鸦巢’里调人了,说不定那个倒霉鬼就是你了。”
杰佛里看着伊凡哈哈大笑了起来,伊凡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听不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
伊凡·克莱克斯,一身漆黑的制服,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记住的特征,除了他的黑色皮手套,在手套的手背上,刻画着一只衔着铁哨的乌鸦,这是“鸦巢”的标志。
鸦巢,秩序局“情报部门”的代称,负责渗透、情报收集等工作,任职的职员被称作“铁哨”,整个部门处于二级保密权限,不对一级权限职员开放。
突然门被推开,两人看向门口,只见亚斯从门后走来,当即说道。
“按照你说的,杰佛里,我去调查了一下那个‘基妮剧场’,我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恶魔的腐臭味。”
看着亚斯,伊凡略显惊讶,转而看向杰佛里,“为了‘嗜人’,你还叫上了亚斯?”
“他欠我点钱,让他跑个腿而已。”杰佛里挑了挑眉。
亚斯看到伊凡,又看了看单向玻璃后,不知生死的诺姆,他大概明白杰佛里的情报是从何而来了。
“伯洛戈就这么值得你劳烦?”
亚斯搞不懂,这个案子交给伯洛戈自己查就好了,何必麻烦他们。
“伯洛戈是把不错的工具,但这种工具不能随便使用,如果我让他审讯,诺姆会被他打死,让他去调查现场,一旦发现了恶魔的踪迹,他是那种会当场大开杀戒的人,”杰佛里说,“那可是协定区,你也不想麻烦后勤部,来次大规模记忆清洗吧?”
杰佛里叹气着,别的事情还好说,可这个案件涉及了伯洛戈的复仇之路,鬼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杰佛里,你调往了后勤部,不再接触这些疯狂的事情,如今你却自己主动回来了,这不够合理。”
从事情报工作的伊凡,明显地感到有些异常的所在。
“你们看看这个。”
被伊凡看破,他并不感到意外,杰佛里说着取出了一支药剂,将它静放在桌面,没有来自外部的干扰,可药剂内的液体却自主地翻滚着。
“这是从诺姆手中缴获的,连带着还有诸多的哲人石,我找人分析了一下,这药剂的构成里蕴含着被凝华的灵魂……这是流动的哲人石。”
杰佛里紧盯着暗红色的药剂,其他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其上。
“根据‘升华炉芯’的人说,这药剂不仅能抑制躁噬症,按照分析来看,还有一定的强化能力……不,这就是强化药剂,抑制躁噬症只是顺带的。”
“强化?”亚斯疑惑。
“‘灵魂’决定‘肉体’,充盈的灵魂足以增幅我们的‘秘能’,只是这违反‘伦理条例’,我们如今使用的哲人石,都是由动植物所提炼出的‘芒银的灵魂’,强度远不及这由人类凝华而出的‘灿金的灵魂’。”
越是往下深思,杰佛里越感到不安。
“这么昂贵的东西,贩卖给恶魔们来换取钱财?那些失去灵魂的可怜鬼,有那么多钱吗?更何况,有这东西,钱还重要吗?”他嘲笑道。
伊凡意识到了什么,他拿起桌面上诺姆的情报。
根据诺姆所说,这种炼制药剂的技术,是“嗜人”交给他们的,“嗜人”似乎把他们当做了代工厂,愿意以极为高昂的价格收购这种药剂,而售卖给恶魔,只是维持生意的烟雾弹。
“市面上流通着的药剂,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而这样的代工厂,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个。”
杰佛里冷着脸,他此刻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多年前在外勤部工作的感觉。
“伊凡,你想到了什么吗?”
伊凡陷入了沉思,眼前的情报在脑海里交织着,逐渐勾勒出了一个狰狞的模样。
“七年前,我们和‘他们’开战,以极为惨淡的方式赢得了胜利,将他们赶出了欧泊斯,而在这七年后,这些家伙又卷土重来了。”
伊凡突然说起了别的,那盘旋在几人脑海里的阴影。
“我还记得当年开战时的情景,毫无预兆,就那么突兀地爆发了……可后来复盘这一切时,鸦巢发现,其实当时有着诸多隐秘的征兆,只是我们没有发觉。
现如今,‘他们’再次出现在了欧泊斯之中,向我们挑衅,吸引了外勤部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大家都很紧张,以为新一轮的战争近在咫尺,而暗地里随着战事的活跃,所谓的‘嗜人’也出现在了眼前,并且他们还制造着这样的药剂……”
伊凡说着最糟糕的猜想。
“‘嗜人’和‘他们’有关?”亚斯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嗯,至少列比乌斯是这样推断的,他怀疑两者之间有所联系。”
杰佛里说着,又追问道。
“亚斯,你的第六组,还有多余的人手吗?”
“没有,全部派遣了出去。”亚斯说。
“如果没有伯洛戈的复仇,我们或许至今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家伙。”
杰佛里惊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外勤部在“他们”的压力下,根本没有闲心去管“嗜人”,这一次是因伯洛戈的复仇,秩序局才与“嗜人”有了接触,并且随着接触,深挖出了这么多东西。
“事情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我之后会向鸦巢报告的。”伊凡冷静地说道。
“外勤部也是如此,我会通知其他组的。”亚斯也点点头。
“列比乌斯那边就由我去说吧,他看样子心情不是很好。”
杰佛里说着把写满字迹的纸张,全部堆到了伊凡的眼前。
“情报专家,你再仔细看看,有什么可遵循的线索。”
伊凡扫过纸张,说道,“他提到的这个‘基妮剧场’是怎么回事?”
“诺姆和‘嗜人’的联系并不多,唯一接触的时候,便是交接货物,而对方也是蒙着脸,交易完全在彷徨岔路进行,这是他某次交易时,听到对方提起的。”
杰佛里对于“基妮剧场”也有印象。
“这个剧院我去过很多次,我很喜欢他们最近演出的《徘徊之鼠》。”
想到这,杰佛里猛然想起,他还给了伯洛戈一张《徘徊之鼠》门票,印象里,演出就在今天。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冷意爬过他的身体,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
“受杰佛里的委托,我今天去探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异常。”亚斯说道。
伊凡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些纸张,停顿了一阵后,将它们一把抓起。
“先把这个家伙留在这吧,关进黑牢里,就不太好捞出来了,”伊凡扫了一眼诺姆,接着说道,“我要回鸦巢一趟,有新消息,我会来找你的。”
杰佛里点点头,亚斯也跟着伊凡一起离开,走时和杰佛里告别着,“我去让我的组员留意些。”
最后只剩下了杰佛里,以及单向玻璃后的诺姆。
杰佛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要将自己的灵魂一同吐出般。
目光落在了诺姆身上,然后是自己的任职文件,暗红色的药剂……此刻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卷土重来的敌人,目的不明的“嗜人”……
再想起列比乌斯那糟糕的脸色,以及某个在街头闲逛的“不死之身”。
杰佛里呼吸有些压抑,就像置身于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第三十三章 冷血宣言
柯德宁走上楼梯,拧开门锁,返回自己的家中。
为了方便到剧场上班,他住的地方离剧场很近,只有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走上几分钟就能到,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高昂的房租。在协定区这租房子,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也有人提议,让柯德宁住在别的城区,这种事很常见,很多人都住在城市的边缘,一大早挤电车来到市中心上班,为此能省下不少钱。
但熟悉柯德宁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住的这么近,主要是为了照顾他的妻子,很少有人见到他的妻子,据说她身体虚弱,需要一直在家调养。
虽然没见过柯德宁的妻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妻子的名字。
基妮。
这是剧场的名字,以他妻子命名的。
在很多人看来,柯德宁是个好丈夫,大家都羡慕着那个名为基妮的女人。
“我回来了。”
推开门,柯德宁自顾自地喊道,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其中弥漫着呛人的熏香,但柯德宁早已习惯,没有丝毫难忍的样子。
他带上门,站在门口处脱下鞋子与外套,把一个被报纸包裹的东西放在一旁,一边整理着自己,一边说道。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又有一批记者来采访我了,我猜过几天,我们的剧场就会出现在《欧泊斯日报》上了。”
挂好衣服,柯德宁巡视了一圈客厅,客厅里没有多少家具,简洁的不行,没有丝毫生活感的痕迹。
检查了一下门窗,它们要么被钉死,要么被铁锁锁住,整个房间密不透风,只有门口才是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
发现门窗都完好无损,没有打开的痕迹后,柯德宁拿起沙发上的东西,走向卧室,继续说道。
“《徘徊之鼠》就要结局了,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也是目前最棒的作品……说实话,我很兴奋,我已经能幻想到观众们欢呼的情景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作为一个创作者,没有什么赞美比这更好了。
走到房间的最深处,柯德宁站在卧室的门前,他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在门口短暂地伫立着。
卧室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露的是不可知的黑暗,其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有人正在房间里熟睡。
柯德宁就像在准备什么一样,他深呼吸,然后拿起被报纸包裹的东西,撕开外层的报纸,露出其中的鲜花,一束鲜艳的花束,上面还散发着阵阵的芳香。
推开门,柯德宁走了进去。
室内昏暗,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双人床,柯德宁来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拍了拍被子,熟睡的女人被吵醒,她微微睁眼,转头看向柯德宁,然后一把抱住了柯德宁。
“早上好,基妮。”
柯德宁面带着笑意,很少有人能看到柯德宁的这一面,在绝大部分人的眼中,他是严肃的表演家,而在女人的眼前,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被称作基妮的女人没有在意鲜花,她抱住了柯德宁,眼神迷离,身体柔弱,使不上半点的力气,亲昵地亲吻着柯德宁的脖子,张开口,略显锐利的牙尖,刮蹭着皮肤。
“哈哈哈,停一停,太痒了。”
柯德宁哈哈笑着,紧接着他推开了女人,轻声问道。
“你是饿了吗?”
女人没有回应,她费力地爬行着,想要靠近柯德宁,可一阵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女人再无法靠近半步。
柯德宁没有说什么,他坐在了一旁的工作台上,打开了台灯,室内亮起了唯一的光芒。
光芒并不强烈,仅仅能照亮工作台而已,顺便微微映亮四周的昏暗,映照出物体的轮廓。
能看到散落的花瓣前,女人的皮肤带着病态的惨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发出了阵阵的呜咽声,能看到手脚上都被拷上了镣铐,锁链将她牢牢地困在床上。
“等一等,基妮,马上就好了。”
柯德宁拉开抽屉,里面摆放着一排排暗红色的、被他称作“液灵”的药剂。
“诺姆失踪了,连带着货物消失不见……我怀疑我们被盯上了,这些药剂需要省着点用了。”
柯德宁数了一下,抽屉里所剩的液灵药剂并不多,只有四五支而已,根本支撑不了多少天。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沉,但很快便消退了,转而是真诚的笑意。
“但别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戴维已经去处理了,他是很可靠的人。”
柯德宁拿着液灵药剂靠近基妮,基妮迷离的眼神闪过一丝贪婪,她再次撞进柯德宁的怀里,啃咬着他的脖子,这一次她显然调动起了些许的力量,柯德宁只觉得脖颈处有些刺痛。
好在他早已习惯,无论是基妮的撕咬,还是她身上那连熏香都无法掩盖的恶臭味。
熟练地将液灵药剂注射进基妮的体内,充盈的灵魂被血液运输至全身,短暂地满足了饥饿的空洞,令焦躁的躁噬症有所缓解。
基妮的动作逐渐轻柔了起来,就像失去了目标般,她缓缓地倒下,重新躺回床上,目光空洞,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对了,基妮,我今天还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回想着伯洛戈的样子,柯德宁略显犹豫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就像个谜团,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的身上,感到这样的未知感了。”
轻抚着基妮的额头,他感受不到血肉的温热,有的只是尸体般的冰寒。
柯德宁有些难过,他继续说道。
“我和他算是相谈甚欢,而且这个人的想法,还蛮有趣的,他看起来十分冷静理智,可他编写的故事,却充满了暴躁与偏执……”
柯德宁拿起注射器,拉开另一旁的抽屉,里面摆放着许多的镇定剂,在满足基妮的饥饿感后,他需要用这个东西,令基妮昏昏欲睡,保持着安静。
这里是协定区,欧泊斯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一旦基妮暴露,秩序局的人会在几分钟内赶到。
柯德宁知道这很危险,但他不放心基妮离自己太远,戴维也建议过自己,不如把基妮安置在彷徨岔路里,只要有钱,应该就能很好地照顾她,可对于那个阴暗肮脏的地方,柯德宁始终有着巨大的抵触感。
他仍渴望着些许的体面,为人的体面感……哪怕他也没有高洁多少。
为基妮注射完镇定剂后,她明显安静了不少,整个人就像睡去了般,躺在床上一声不响。
柯德宁也坐上了床,就像孩子般,依偎在她身旁,伸出手,理着她的头发。
“我和戴维在研究撤离的事,不管我们的推测是否正确,欧泊斯都不能继续久留了,秩序局和‘他们’的冲突,只会越来越激烈。”
他的眼神有些暗淡,叹息着。
“可我舍不得我们的剧场,我们牺牲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才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
女人有了些许的反应,她好像清醒了过来,黑暗里传来柔和的目光,她抬起疲惫的手,揉了揉柯德宁的脸。
柯德宁微微愣神,然后他靠近了女人,紧紧地将她抱住,头埋在怀里,声音模糊。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剧场总会重新办起来的。”
柯德宁眼里升起了些许的微光,就像摇曳的火苗。
“或许我们无法永远地留在这里,但我会完成我最后的演出,我会让所有人都记住我们的表演……”
“基妮与柯德宁,他们会记住我们的。”
柯德宁固执地说道。
“一定会的。”
……
巨大的幕布竖立在不远处,随着微风的拂过,映射在其上的画面泛起水波。
“朋友,你信教吗?”电影里,杀手举着枪,看着倒在他身前的男人,语气冷漠。
“我不信教,但我喜欢在杀死目标时,说上那么一两句……充满信仰神圣的话,就像我冷血行刑的宣言。”
杀手慢慢地蹲了下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可后来这样的宣言说多了,我也开始思考其中的意思,神说祂赐予天使们燃烧的火剑,令天使维持着正义,向着恶人降下神罚。
我不是好人,我和你一样是恶人,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
杀手思考着,他没念过多少书,笨拙地思考着神的话语。
“但在我向你行刑时,我或许便成了神口中的天使,我手中的这把装满弹药的手枪,便是那燃烧的火剑,我在维系着正义……虽然这只是恶人之间的互相残杀。”
语毕,画面定格了漫长的时间,然后枪声响起。
伯洛戈手里抱着一桶爆米花,一边吃,一边看着电影。
这是一处停车场电影院,巨大的幕布下,是零零散散的汽车,伯洛戈坐在后方隆起的台阶上,注视着电影的结局。
杀手杀掉了男人,他走在空旷的荒野之上,直到消失不见。
电影结束,有些人驱车离开,伯洛戈也慢悠悠地起身,将爆米花桶丢进垃圾桶里,走在寒风肆虐的街道上。
在看完《徘徊之鼠》后,伯洛戈突然很想看电影,他怀念那种沉浸于故事中的感觉,漫无目的的闲逛后,他来到了这处停车场电影院,然后把自己剩余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里。
是时候回家了,街头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就连车辆也很少见,不知不觉中,空旷与黑暗里,只剩下了伯洛戈一人。
他前进着,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伯洛戈停了下来,看向街头的一角,那是一个红色的电话亭,里面的公共电话嗡嗡作响。
第三十四章 邀约
叮铃铃——
铃声不断,在黑夜里反复响彻着,就像在呼唤着什么。
寂静与冷彻里,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伯洛戈凝视着红色的电话亭,四周只有自己,好像这铃声呼唤的就是伯洛戈。
止步了几秒,伯洛戈没有理会这铃声,转而继续前进着,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街道里前进。
铃声渐行渐远,红色的电话亭也逐渐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里,可在某个瞬间,远去的铃声凝固住了,随着伯洛戈的前进,它没有消逝,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直到伯洛戈再次停下。
又一个红色的电话亭,刺耳的铃声不断。
伯洛戈看了眼电话亭,又看了看一旁的路牌,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迷路绕回原来的位置,而这样的公共电话亭,在欧泊斯里很常见,到处都是。
伯洛戈警惕了起来,这铃声似乎是在追逐着自己。
怎么回事?
寻常人可能只是觉得诡异,亦或是某种灵异事件,但伯洛戈知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凡之力,一切的异常背后,都藏匿着某种力量,它们抱着不同的目的而来。
手伸进了衣怀里,握紧了冰冷的折刀,这种便携的武器,伯洛戈总是随身携带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用上它,比如砍杀敌人,亦或是用来开罐头。
这种感觉还蛮奇妙的,就像在某个瞬间,伯洛戈从现实走向了虚幻,来到了一部惊悚的电影之中。
快步疾行了起来,朝着最近的车站走去,而那铃声仿佛幽魂般驱之不散,一直追随着伯洛戈,更加诡异的是,这一路上伯洛戈都没有见到其他的行人。
内心的不安感变得越发强烈。
在某个瞬间,电影结束的瞬间,自己起身离开的瞬间,在那千万个瞬间的某个之时,伯洛戈被放逐出了这个世界,来到某个熟悉,但又完全陌生的世界之中。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孤身一人。
微弱的电弧在黑暗里一闪而过,伯洛戈猛地止住了步伐,停留在了原地,一把抽出折刀,明亮刀刃被握在手中。
他看向身前的街道,街道很正常,只是空无一人,寒冷的晚风卷起落叶与报纸,哗啦啦地从街头的一角荡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脚步声响起。
那不是常人能踩踏出的脚步声。
沉闷的、有规律的坍塌声响起,仿佛有巨人在朝着自己走来,与此同时,路灯逐一熄灭,连带着楼群的光芒,全部黯淡下来。
光芒被驱离,伯洛戈就像身处于孤岛之中,黑暗不断地逼近着,沉闷的坍塌声犹如逼近的鼓点,暴风雨里孕育的闷雷,朝着自己大步走来。
最后,黑暗停留在伯洛戈的身前。
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了伯洛戈,还有头顶那照亮他身影的、唯一的还在运作的路灯,以及介于黑暗与光明间,不断发出刺耳铃声的红色电话亭。
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深呼吸,伯洛戈并不惧怕死亡,但没有人知晓未知究竟是什么,未知本身便是无尽的可能,是最令人战栗的恐惧。
叹了口气,伯洛戈露出无奈的笑意,看样子对方不想给伯洛戈拒绝的余地。
走向了红色电话亭,拉开门,狭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他一个人。
至今伯洛戈都没有受到生命的威胁,眼前这些异样,更像是为了让伯洛戈接电话,电话另一端的家伙,因为伯洛戈的逃避感到暴躁,最后用这种粗暴的方式阻拦住伯洛戈。
现在伯洛戈开始好奇,究竟是谁打来了这通电话。
接起电话,把听筒放在耳边,优雅低沉的男音响起。
“您好啊,伯洛戈·拉撒路先生。”
伯洛戈猜那应该是个古老贵族般的男人,他坐在深邃黑暗之中,俯视着世界。
“你是谁?”伯洛戈反问着。
“一位观众?一名敬仰者?一个想要‘投资’你的富商?随便了,身份这种东西,很重要吗?”男人笑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追问无意义,得不到答案,伯洛戈转而问起了别的。
“我想和你建立更为亲密的联系。”
听到这,伯洛戈笑了出来,目光看向电话亭外的黑暗,“这算是一种邀约吗?这么扯淡的邀请方式?”
“这点请让我对你说声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太适合直接出场见你,这会引起一些人的警惕……但你需要的话,让我们的见面提前,也不是不行。”
男人先是道歉,然后再次向伯洛戈发出邀约,更深一步的邀约。
话音落下,能明显地察觉到,四周的黑暗变得更加深邃了,紧接着便是席卷而来的阴寒。
伯洛戈看着电话亭的玻璃,还未入冬,其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一层冰霜,并且冰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就像疯长的藤蔓,只要再有几分钟的时间,便能吞食一切。
大地也在微微颤抖,土壤之下不知道在孕育着什么,但伯洛戈知道的是,当那东西破土而出时,将是噩梦侵蚀的开端。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目前这种距离感就不错,真的见面的话,我怕我会一刀劈开你的头颅。”
伯洛戈识趣地拒绝了见面,手里还握着折刀,紧紧地攥着,汗水被挤压在其间。
电话里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随着笑声响起,冰霜蔓延的停滞了,而后开始缓慢地融化,四周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地信任我,我也没想过仅仅一次对话,就能让我们变得亲密起来。”
男人继续说道。
“这只是次友好地打声招呼,我们之后会再见面的,拉撒路先生。”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别有什么联系了。”
伯洛戈拒绝着,他不知道男人究竟是谁,但此刻他的脑海里已经隐约想到了什么,从深邃幽暗的深海里,缓缓浮现的、被世间万物厌恶的东西。
仅仅是隔着电话,伯洛戈就已经嗅到,那足够令人窒息的腐臭味了。
“别急着拒绝,拉撒路先生,我们注定会再次见面的。”
身前的公共电话开始微微颤抖,发出了一阵金属之间相互碰撞的颤鸣声,连带着整个电话亭都摇晃了起来。
伯洛戈没有惊慌,继续聆听着男人的话语。
“这只是个见面礼,你知道该怎么利用它。”
男人最后如此说道。
电话中断了,就在这时,电话亭的颤抖结束了,连带着电话亭外的黑暗也开始消退,电力恢复,路灯逐一亮起,伯洛戈再次置身于常态的世界之中。
伯洛戈静静地窥视着这一切,喧嚣声隐隐传来,紧接着车辆与行人走过街头,吵闹声不断。
结束了。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一枚硬币从电话的退币口里弹出,它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伯洛戈将它拾起。
硬币的正面刻画着数不清的丝线,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卵,不清楚里面究竟在孕育着什么。
在硬币的背面则是堆积成山的金币,那个名为“玛门”的男人,贪婪地拥抱着财富,可无论他多么用力,始终无法将它们全部拥入怀中。
不是翁尔币,而是只在彷徨岔路里,才会出现的玛门币。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未等放松,伯洛戈的精神再次紧张了起来,他看向身后,一个女人正敲着门,她大喊着。
“打完电话了吗?别占着位置啊!”
“打……打完了,抱歉。”
伯洛戈勉强地说道,将压抑在胸口的气息吐出。
走出狭窄的电话亭,女人紧接着走了进去,能听到她的交谈声,四周的喧嚣灌入耳中,将他拉近了现实世界。
黑暗与冰霜,一切的异常都消失不见,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伯洛戈的幻觉,可手中那冰冷的硬币却时刻提醒着自己。
这不是幻觉,这是绝对的真实。
低下头盯着手中灿金的玛门币,转而看向漫漫长夜,伯洛戈抬手想将它丢进下水道,可就在挥出的前一刻,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视着这灿烂的金色,伯洛戈鬼使神差地将它塞进了口袋里,轻语着。
“僭主。”
第三十五章 噩梦归复
天蒙蒙亮,伯洛戈便已经醒了,他是个睡眠时间很少的人,通常来讲,睡上几个小时,伯洛戈就会变得精力十足。
杰佛里也曾惊异于伯洛戈的活力,面对他的疑问,伯洛戈只是随意地解释道“在黑牢里,我已经睡的够久了”。
睡醒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床,躺在温暖的被褥里,眼睛微眯思索着什么。
昨夜发生的诡异情景在眼前闪回,跨越过时间与空间,带来刺骨的冰冷感。
伯洛戈伸出手,搭在床旁的窗台上,胡乱地摸索着什么,轻易地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东西。
朦胧的睡意在刹那间消失,伯洛戈完全清醒了过来,就像从温暖的被窝里,被人拖进了冰冷的深海中。
呼吸微微急促,他拿起那个东西,举在头顶,注视着它。
玛门币。
金灿灿的、宛如黄金般的玛门币。
伯洛戈坐起,手心里攥着玛门币,能从手心里感到金属的冰冷,这份冰冷没有因伯洛戈的体温而回暖,而是一如既往,散发着森严的寒意。
没有任何人为他解答,但伯洛戈本能地意识到,这枚玛门币是不同的,和维卡为自己展示的玛门币不同,这枚玛门币是极为特殊的……带着魔力的。
拉开窗帘,伯洛戈看向大裂隙的方向,眼神闪过些许的迷茫,紧接着便是一种炽热的期待感。
嘴角微微挑起,伯洛戈嘟囔着。
“这才有意思啊。”
他是真实的。
所谓的都市传说逐一浮现在眼前,由虚幻化作真实,距离无限地拉近,直到触手可及。
这令人惶恐不安,但又激动万分。
伯洛戈就像个新生的孩童,每天都能遇到些新事物,他甚至开始期待下次拜访彷徨岔路时的情景了,真想好好地挖掘一下藏在大裂隙之中的秘密,一睹“他”的真容。
彷徨岔路之主,阴暗与邪异的庇护者,盘踞在大裂隙影子之中的未知。
僭主。
“你究竟是谁,想要做什么呢?”
伯洛戈低语着。
如果说自己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必定是自己的“死而复生”,而自己的情报算是绝对保密的,完全处于秩序局的管控之中,“僭主”又是怎么了解到的自己呢?
狩猎诺姆时被发觉的吗?
可伯洛戈清晰地记得,他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者。
思绪在此中断,伯洛戈意识到了自己的误区,谁说没有目击者,便无法发觉自己呢?
和被物理守则严格束缚的“前世”不同,如今伯洛戈所处的这个世界,拥有着诡诈未知的超凡之力,或许正是某种超凡之力的运作,才令自己暴露在了“僭主”的眼中。
毕竟他是彷徨岔路的创立者,一手缔造了这阴影之城的存在。
像这样传奇的存在,再怎么幻想他的强大也不足为过。
可越是这样想,这种被大人物盯上的感觉,还真是令伯洛戈感到不适。
缓缓地握紧了拳头,伯洛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需要力量,他需要能在欧泊斯立足的力量,哪怕不能对抗这些未知的大人物,但至少也要拥有从他们身上咬块肉的能力。
伯洛戈一直秉承着,“即使打不过,也要让对方付出些代价”的理念,杰佛里称赞他就像头暴躁的恶犬。
听起来很糟糕,但杰佛里意外地喜欢伯洛戈这一点。
起床,整理着床铺,穿好衣服,打开电台,等待着杜德尔主持的《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并在等待时间里思考今天做些什么。
不久后,熟悉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伴随着着刺耳的音乐,歌声中杜德尔大吼着。
“灰雾!工业!美味鲜虾脆饼!”
伯洛戈想到今天做什么了。
他准备午餐去吃美味鲜虾脆饼,这是欧泊斯的特色美食,美味到杜德尔的电台节目里都包含了它的名字。
回忆食物的美味,久远的记忆也逐步浮现在了眼前,和蔼的声音响起。
“要吃点什么?”
伯洛戈记得,那是他出狱时,遇到阿黛尔后所发生的事情,两人短暂的叙旧后,她带自己去了路边的一家餐馆。
阿黛尔坐在自己的对面,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问询自己要吃些什么。
“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很多。”
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阿黛尔连连说道。
伯洛戈还记得那感觉,干涩贫瘠的口腔,一点点分泌出口水的那种酸涩感,就连食物的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尝,他便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牢里的生活很难熬吧。”
目睹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阿黛尔问道。
“还好,就是吃的东西有些差。”
为了不让她担心,伯洛戈没有和她说过关于黑牢的事,除了三餐。
“简直就是猪食。”
伯洛戈咒骂着。
回忆到此终止,自己没有在餐馆,而是家中,身旁也没有阿黛尔,有的只是收音机里,杜德尔的声音。
伯洛戈的表情有那么一丝僵硬,微笑凝固在脸上,就像电影结束后,尚未从故事里走出,便看到片尾字幕的观众们。
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而且他也很喜欢回忆。
对于伯洛戈而言,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后,“前世”的记忆开始显得无比陌生,就像另一个人的记忆。
可他仍愿意不断地回忆着,回顾着那些珍贵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像一幕幕电影,支撑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只要有回忆,人就能忍受孤独。”
伯洛戈呢喃着。
那是伯洛戈最为珍贵的宝藏,无人知晓的“前世”,绚丽美好的记忆。
用力地摇摇头,摆脱略显伤感的情绪。
无聊的一天有了初步的计划,伯洛戈看了看自己的储蓄,他想在家里弄一个电视机,再弄个录像机,这样在家就能看电影了。
算了算资金,即使买的是二手货,依旧不是伯洛戈目前能承担的起的,看样子自己还要为此忍耐一阵。
伯洛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见鬼地发现,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最后居然还要为钱发愁。
有种一切又回到起点的感觉,这太糟糕了。
有那么一瞬间,伯洛戈甚至在幻象,要不要出去打击黑帮,自己这可是正义之举,唯一需要的就是……黑帮的一点点资金。
这大概算是黑吃黑吧,也不知道秩序局怎么看待这种行为。
思绪乱糟糟的,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乱麻。
看向电话,伯洛戈在想秩序局能不能预支付工资,自己这样的优秀职员,应该可以预支付些工资才对吧,可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伯洛戈愣了两秒,然后脸上涌现喜色。
通常来讲,只有杰佛里会给自己打电话,而他联系自己,便意味着植入仪式的到来。
一把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响起。
“伯洛戈?”
“嗯,是我。”
伯洛戈回应着,声音里带着喜色,除了砍恶魔外,少有事情能让伯洛戈这么开心。
植入仪式、炼金矩阵、秘能……
实际上伯洛戈已经是超凡世界的一员了,他的“死而复生”要比绝大部分人的秘能,还要强大,可这还不够,伯洛戈还需要更锋利的剑,更沉重的锤。
“是植入仪式准备好了吗?”伯洛戈问。
听到这,杰佛里的声音一滞,他犹豫了几秒,然后声音干巴巴的。
“嗯……出现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伯洛戈感到一阵不妙。
“实际上植入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按照你的‘恩赐’,我们挑选了几个和你非常适配的‘炼金矩阵’。”
伯洛戈的“死而复生”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力量,如果配上合适的秘能,那将发挥出极强的力量。
“比如‘升躯学派’的秘能·嗜血者,这会让你从他人的肉体里汲取鲜血,转而强化你自己,配合着你的‘死而复生’,你将化作生命收割机。”
陌生的词汇从杰佛里的口中吐出,听起来所谓的秘能,还分化为不同的学派。
“但出现了些意外。”
坏消息来了。
办公室内,杰佛里也觉得一阵头疼,列比乌斯就在他的对面,一旁是亚斯,还有伊凡。
几人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好像在面对着什么艰难的大事。
在他们中间,是摆在桌面上的文件,上面附带着升华炉芯的标志,被毒蛇缠绕的果实。
如果只有这一个标志还好,可在升华炉芯旁还有一个略显复杂的标志。
那是个类似三叶草的标志,每一叶上都刻画着一张人脸,它们拥有着不同的、凄惨的容貌。
被铁水灼瞎双眼,被针线缝上嘴巴,被匕首刺穿耳膜。
备受折磨与惊扰的可怜人。
这是“安全收容部”的标志,权限等级为三,绝大部分职员都不清楚这个部门的存在,负责收容难以处理的超凡实体。
这还不是结束,杰佛里的目光继续上移,最后一个标志出现在了眼前。
这个标志的图案很简单,仅仅是一把权杖,但权杖的尾部却析出了金属般的晶体,化作尖锐的利剑。
所有职员都清楚这“杖剑”标志代表着什么。
杰佛里说道。
“这是来自‘决策室’的指令。”
“什么指令?”
“中断你的植入仪式……不过别担心,不是准备开除你。”
杰佛里的声音顿了顿。
“植入仪式需要重新准备,因为‘决策室’为你精心挑选了一个崭新的‘炼金矩阵’。”
视线扫过“安全收容部”的标识,七年前的噩梦如潮水般涌来,杰佛里在心里低语着。
“一个需要被‘收容’的‘炼金矩阵’。”
第三十六章 霸主之力
安全收容部,秩序局最为神秘的部门之一,没人知道在那片深邃的漆黑里,究竟关押着些什么东西,至少绝大部分的秩序局职员不清楚,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部门的存在。
庞大的“垦室”宛如没有尽头的迷宫,在迷宫的深处,潜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杰佛里的神情有些迟疑与犹豫,每次看到这三面人的标志,都准没有什么好事。
“哦……这样啊,好吧。”
听到杰佛里的回复,伯洛戈愣了愣,升起的喜悦被失望冲淡。
“不过,你打电话不止是为了这些事吧?”
伯洛戈又问道,如果只是重新准备植入仪式,杰佛里完全没有必要通知自己。
“当然,找你是有另一件事。”
杰佛里的话语声响起,他根本没想和伯洛戈说这些。
“什么事?”
“关于你的搭档。”
“哈?”
伯洛戈这下子完全呆滞住了,这消息来的有些太突然了。
“你惊讶什么?特别行动组,有别的组员不是很正常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吗?”杰佛里说道。
“可是……搭档?”伯洛戈皱紧了眉头。
在为期一年的实习里,伯洛戈逐渐意识到了“死而复生”的强大,同样他也意识到了,他人对自己的累赘。
伯洛戈很强大,他不需要什么所谓的队友,更重要的是,面对强敌时,伯洛戈不会死去,但他的队友会死,他们不是不死之身。
“别担心,这可是特别行动组的组员,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无论是战力,还是保命,你都不需要担心,”杰佛里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担忧什么一样,“每一位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外勤部的天才们。”
“好……好吧。”
杰佛里都这么说了,伯洛戈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伯洛戈在秩序局内任职的时间还有很长,他终究是要和其他同事打打招呼的。
外勤部的条例里也明确规定了,外勤部下细分出数个行动组,每个行动组的成员总人数没有具体限制,但行动时,通常都是两人一组。
“然后呢?就这些?”
“当然不止,跟你说这些的原因是,你的这位‘搭档’目前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杰佛里说着拿起了另一份文件,上面刻画着衔起铁哨的黑鸦,这是来自“鸦巢”的文件。
“他的调职文件刚送到列比乌斯这,但他这个人在昨夜出去执行任务了,至今没有归来……这超出预计的执行时间了,他可能遇到了些麻烦,刚好任务点就在你附近,我需要你去探查一下。”
“超出时间?他不会死了吧?”
伯洛戈惊叹道,这样的话,他这位“搭档”还真是倒霉。
“不一定,他也是债务人,虽然恩赐不是‘死而复生’,但在保命这方面也很强,我猜他应该是被俘获了。”
听到债务人,伯洛戈眼神凝重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其他债务人。
每个债务人的灵魂都是残破的,而那残破的一角,则与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麻烦你去解救一下,这位、你未来的搭档了,”杰佛里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他不小心真死掉了的话,麻烦把他的尸体回收一下,凝华者的尸体,还是很有用的。”
“一个凝华者需要我解救?”
伯洛戈怀疑着。
“凝华者也是有失手的时候,但专家没有,是吧?”
不愧和伯洛戈共事了一年,杰佛里很清楚怎么哄伯洛戈高兴。
听到专家后,伯洛戈没有再反问什么,就像过于沉迷角色扮演般,有时候伯洛戈对于专家,意外地执着。
聆听着另一边的沉默,杰佛里知道自己说对了,他又说明些其它信息。
“记得带上徽章,它本身也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炼金武装,不仅是通行证,也是我们秩序局职员之间,互相证明身份的道具。
然后这是地址,你记一下……”
“好的。”
另一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听起来伯洛戈正在穿衣服,准备出发。
“对了,伯洛戈,还有一件事。”
“什么?”
杰佛里看着手中来自“鸦巢”的文件,表情极为复杂地说道。
“当你找到他时,他可能已经投敌了,但别急着砍了他,向他证明身份后,他又会投回来的。”
“哈?等等!你说什么?投敌!”
电话的另一端,伯洛戈尖叫着。
……
挂断电话,杰佛里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
“好了,结束了,希望伯洛戈会喜欢他这位‘搭档’。”
杰佛里长长地叹口气,就像处理完某种麻烦事一样。
“把这个家伙交给伯洛戈,真的没问题吗?”伊凡对此怀疑着。
“我觉得不错,伯洛戈这个家伙什么都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像个正常人,”杰佛里形容着伯洛戈,“一个冷血、残暴、高效的专家……我觉得他需要一些人性的光辉。”
“人性的光辉?你觉得给他找个二货搭档,就能缓解他这种病症?”亚斯觉得这是徒劳。
“这种事情,随便了,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性的光辉’就好。”
杰佛里举起手,食指和拇指揉搓着那写作“皮肤碎屑”读作“人性光辉”的东西。
“而且这也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杰佛里看着亚斯,嘴里抱怨着。
“你也不想每天一上班,就看到你同事阴着一张脸吧?不仅阴着脸,你这位同事还是个不会死的暴躁狂,说不定就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带着大家伙一起步入地狱。”
杰佛里叹着气。
“这家伙在黑牢里关久了,整个人都扭曲了,他需要和人交流……总不能把伯洛戈推荐给‘医疗部门’吧?”
亚斯不再说话了,想想也是,职员的心理健康也是极为重要的,哪怕不能治愈,也要努努力。
这种心理问题,在外勤部内很常见,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疾病,只是伯洛戈的病症有些重,显得其他人反而像极了正常人。
伊凡不知何时拿起了那带有三个标志的文件,目光阴沉地说道。
“只是没想到,决策室居然会下这样的命令,让伯洛戈植入那种东西。”
刚刚还在争吵的亚斯和杰佛里,一同安静了下来,他们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最终目光落在了办公桌后,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比乌斯。
伊凡只是来送文件的,亚斯也是对于特别行动组的好奇,时常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可以议论纷纷,但绝对影响不了特别行动组,唯一能统帅这一切的,除了副局长外,也只有列比乌斯了。
“对于这个命令,你怎么看,列比乌斯。”杰佛里问。
“我没什么意见,”短暂的停顿后,冰冷的目光扫过几人,列比乌斯继续说道,“这是我们七年前仅有的战利品,一座宏伟的宝藏,可我们却没有打开宝藏的钥匙。”
“现在伯洛戈出现了,与其任其蒙尘,为何不让伯洛戈尝试一下呢?反正他又不会死。”
列比乌斯的语气很理智,就像机械一样。伯洛戈在他眼前并非“人”,而是某种不会坏的、人型的工具。
杰佛里想说什么,但看到这样的列比乌斯,他还是把话语塞了回去。
“你是在为伯洛戈担心吗?没那个必要,他可是债务人,‘死而复生’的债务人,像他这样的东西,真的还能算作人类吗?”列比乌斯道。
“这样未免也太无情了。”这一年的相处下来,杰佛里还是蛮喜欢伯洛戈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伯洛戈·拉撒路是一把不会折断的双刃剑,而剑刃就是要用来杀敌的,如果仅仅是蒙尘的话,为何不把他关回黑牢呢?”
列比乌斯的眼前闪过男人的身影,“日升之屋”内的歌声在耳边盘旋着。
与魔谋易。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它们说的往往都是真实的,可这样的真实却会一点点地把你引诱向绝望,更糟的是,你明知道这一切,却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那正是你所想要的。
焦躁的情绪在列比乌斯的心底横冲直撞,不安与惶恐,他只能强硬地保持着理智,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抉择。
“安宁和平的生活结束了,杰佛里,时隔七年,我们的敌人卷土重来,没人知道他们带着什么样的‘炼金矩阵’归来。”
列比乌斯眼里翻滚着阴郁,和在座的其他人不同,列比乌斯抱着的完全是另一种心态,备战的心态。
“战争从未停止。”
伊凡低语着,身为情报部门“鸦巢”的一员,相关的情报他没少浏览。
“我们都在进行军备竞赛,制造越发疯狂的‘炼金矩阵’,想法设法地摧毁我们的强敌,可各位也知道,‘升华炉芯’尝试过很多次,但连‘它’的半点力量也难以复刻,更不要说了解其中的奥秘了。”
列比乌斯绝对理智地说道。
“我们没时间去钻研‘它’了,战争就要来了。”
“所以你干脆让伯洛戈植入‘它’,不计后果。”
亚斯收敛起了情绪,室内的气氛凝重,就像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填满。
“对,就是这样,不计后果’。”
列比乌斯说道。
“让伯洛戈·拉撒路植入‘它’。
篡夺霸主之力。”
第三十七章 弃暗投明
“同事……搭档……”
伯洛戈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衣物,身上的装束一如既往。
折刀与飞刀插在背带上,穿上灰黑的风衣,将它们遮住,然后便是挂在腰间的钩索枪与震锤。
虽然还没有成为凝华者,但仅凭着“恩赐”与震锤,伯洛戈依旧有着十足的杀伤力,稍有不慎,哪怕是凝华者也会被他击杀。
脑海里回忆着杰佛里给出的地址,对于那个位置,伯洛戈还算熟悉。
申贝区是一处新建城区,整体还在不断地向着城市的边缘扩张,而在那边缘荒芜的区域,尽是堆满砖石的工地,以及不断生产材料的工厂。
黄土滔天,除了工人,几乎没有人去那里,而且绝大部分时候,那里都是一副荒无人烟的样子。
“希望这位帕尔默·克莱克斯,能多撑会吧。”
伯洛戈嘟囔着,推开门,快步离去。
团队协作很重要,伯洛戈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不与他人合作,他更希望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些,强大到不需要任何援助。
强大到一人成军。
遗憾的是,他暂时做不到,只能被迫地和人为伍。
前进的路上,伯洛戈脑海里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如果这位新同事不好相处怎么办?
想到这,杰佛里最后的话语声响起,见鬼的“投敌”在伯洛戈的脑海里盘旋个没完。
“一个凝华者会笨成这样吗?”
伯洛戈抱怨着。
虽然还没见到这位新同事,但伯洛戈已经能隐隐察觉到,这位新同事的异常之处,他在想,如果自己接受不了这位新同事,要不要在一旁看会戏,等他被打死了,再回收他的尸体……
不太行。
伯洛戈努力把这阴暗糟糕的想法赶出脑海,他承认自己精神有些问题,但基本的道义还是要遵守的。
干一行爱一行,这才是专家该有的模样。
然后……
伴随着急切的呼声,和掀起的尘埃。
站在马路中间,伯洛戈望着逐渐远去的公交车,表情微微抽搐。
那么专家,你该怎么去目标地点。
虽然说就在申贝区,可实际上距离也不短,哪怕伯洛戈全速奔跑,也要用上一阵,到时候那位新同事说不定已经变尸体了。
就在这时,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还伴随着叫骂声。
“让路啊!不想活了啊!”
回过头,只见一辆嗡嗡作响的摩托停在身后不远处,骑手一副凶恶的样子,对挡路的伯洛戈破口大骂。
他身上穿着打着装饰铆钉的皮夹克,头戴着印有骷髅头的头巾,整个人造型浮夸,引人注目。
这样的人在欧泊斯的深夜里比较常见,他们带着扰人的噪音在街头掠过,跟治安官们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
伯洛戈就曾数次被吵醒,一度暴怒地操起折刀,想要出门砍人,但每当他追到街头,就只能看到摩托远去的背影。
“发什么呆呢!”
男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伯洛戈看了会他,又看了看他身下的摩托,转而又看了看男人。
伯洛戈脸上“噗呲”地露出了笑容。
“你笑什么?”
男人大喊着,他觉得伯洛戈脑子多半有些问题,在想要不要骂两句算了,可就在这时伯洛戈朝着他大步走来。
打架?
男人抬起了胳膊,上面的肌肉强健,力量感十足。
对此,伯洛戈掏了掏里怀,随手甩出了一把银亮的折刀,锃亮的刀面上,男人的脸庞从镇定逐渐转为了惊恐。
……
尚未建设完的建筑内,到处都是灰白的混凝土,尘埃与杂物落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尘。
倒霉鬼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拷在了身后,他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头套,只在双眼处挖了一个小洞,得以令视线不被阻碍,身上穿着常见的职员服装,领带被扯开,白衬衫也布满了灰尘与血迹。
他叹着气,能清晰地看到,此刻他的四周站满了凶神恶煞的壮汉,他们手拿着钉满钉子的棒球棍,亦或是长刀与利剑。
还有几人拿着手枪,把控在一边,一人则举着枪,枪口从身后顶住自己的后脑,随时准备给脑子开个洞,通通风。
“真倒霉啊。”
帕尔默·克莱克斯在心里嘟囔着。
他这副打扮就像个临时起意的劫匪,可现在不仅钱没抢到,自己还被黑吃黑了。
或许是这样糟糕的情景经历多了,此刻帕尔默的心情很平静,甚至说有些想笑,脑海里回想着不久前的事,这种自嘲的笑意更深了不少。
帕尔默觉得自己的经历其实挺魔幻的,如果可以将这一切公之于众的话,帕尔默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喜剧编剧。
“把他的头套摘了。”
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壮汉走来,一把扯下帕尔默的头套。
闷热感被冷风吹拂着,这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帕尔默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沫,目光疲惫但脸上还强撑着微笑。
他的样子有些糟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隐约地能看到其下的伤口,有些还在流血,有些已经结痂凝固了。
“所以,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声音响起,尤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帕尔默的身前。
帕尔默微微低着头,看似躲避着尤金的目光,但实际上却用视线的余光打量着尤金。
风吹日晒后,略显粗糙黝黑的脸庞,四肢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但从不久前,对方猛揍自己的力度来看,他还是有着一定的力量。
帕尔默大吸一口气,痛苦地呛了几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他实际上是在努力地嗅闻,除了自己的血气与陈旧的空气外,他没有察觉到多少腐臭的气息。
不是恶魔。
回忆着对方身上泛起的微光,以及那股奇异的秘能,帕尔默的脑海里闪过了一阵扭曲的痛意。
对方是凝华者,但交战时间过短,帕尔默还没来得及摸清楚对方的秘能,便被其捕获了。
记忆里,只记得一阵阵发自脑海的阵痛,似乎对方的秘能是“虚灵学派”的,能直接对意识发动猛击,只是暂不清楚,这秘能释放的条件。
作为秩序局曾经的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即使身处险境,也要想着反抗的机会。
数不清的计策在帕尔默的脑海里闪动,但其中一条计策却在闪闪发光,诱惑着帕尔默。
“我?我只是个烂尾楼受害者啊!”帕尔默哭丧着说道,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容易攒点钱,在申贝区这买了个房,可它建一半烂尾了,我……我只是想看看我这个遥不可及的家啊,谁知道你们在这啊,早知道,我肯定不敢靠近半分啊。”
帕尔默情到深处,闻者悲伤,看者落泪。
叮——
清脆的鸣响打断了帕尔默的表演,尤金掏出一把弹簧刀,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们秩序局的人,演技都这么差吗?”
尤金皱着眉头,搞不懂帕尔默刚刚在做什么,实际上所有人都搞不懂帕尔默在做什么。
他还记得一小时前,天亮前的朦胧夜色下,自己是怎么捕获这个倒霉鬼的。
过程非常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相信。
当时尤金正在指挥着货物的运输,只听一声惨叫,这个家伙便从房顶脚滑摔了下来,更倒霉的是,帕尔默直接摔在了人堆里,当他迅速起身,准备作战时,数不清的枪口早已将帕尔默包围,要不是这个家伙双手举的够快够高,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
“啊……这样啊,这个……”
帕尔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紧接着被人一把地薅住头发,提了起来。
“老大,不杀了这个家伙吗?他可是秩序局的人,很麻烦的吧。”
打手向着尤金咨询着意见。
“别等等!我投降,我有话要说!”
看到尤金把弄着弹簧刀,帕尔默连连喊道。
“投降?”
尤金一愣,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帕尔默,“他很值钱的,有人花了大价钱悬赏这些人,还有他们脑子里的情报。”
尤金挪着椅子,又靠近了帕尔默几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尖锐的弹簧刀慢慢地顶在帕尔默的咽喉处,微微用力,便有鲜血沿着刀尖溢出。
“别想着耍花招,朋友,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的。”尤金威胁着。
“我知道,我知道。”
帕尔默露出谄媚的笑,讨好地说道。
“我早就看不惯秩序局的行事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叛逃来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我就弃暗投明,是吧!”
帕尔默挤眉弄眼着,冷汗划过额头,蹭到伤口,带来一阵轻微的痛楚。
尤金没有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他,不久后他的表情再也难以控制,他大笑着。
“弃暗投明?”
“对,弃暗投明!”
帕尔默好像讲了个糟糕的笑话,尤金笑个不停。
第三十八章 灵活的忠诚底线
“帕尔默·克莱克斯。”
列比乌斯拿起“鸦巢”的文件,这是新组员的名字。
“出身于著名的凝华者家族,克莱克斯家。
作为家族的长子,从小便接受完善的精英教育,大学时就读于莱茵同盟军事学院。
帕尔默大学期间,表现惊异,无论是理论课,还是实际作战,以及体能训练等,都保持着极为优异的成绩,后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
看到这,这份简历简直算得上“完美”,但列比乌斯很清楚,眼前的“完美”只是假象,要是帕尔默真的这般优秀,“鸦巢”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人了,伊凡也不会对自己这位侄子,家族未来的接班人这种态度了。
“因为克莱克斯家与秩序局保持着长期合作,他在大学毕业后便加入了秩序局,所有考核均以满分通过,第一年工作中,甚至一举夺下了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奖。”
列比乌斯的声音顿了顿。
“可在之后的工作中,帕尔默的劣性逐渐展现了出来,经过多次任务发现,帕尔默有着极为‘灵活’的忠诚底线,在必要时,他会选择出卖组织,但同样,在保证自身安全后,他又会选择继续执行任务,为组织效力。”
列比乌斯念叨的同时,目光扫向伊凡,冷峻的伊凡头一次显得有些羞愧,躲避着列比乌斯的目光。
作为最需要忠诚度的情报部门,结果招了这么人进来,算得上整个部门的耻辱,“鸦巢”之所以能这么痛快地放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在这之后,对帕尔默进行了数次忠诚测试,他都以合格表现过关,在后续的观察期,以及数次执行任务中,帕尔默也展现了他卓越的才能,当然,其中仍有数次投敌行为,他为此辩解为‘权宜之计’。”
“别说了,他简直是克莱克斯家的耻辱,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选他,仅仅因为他是债务人的身份吗?”
伊凡实在忍不住了,冷漠的话语里也带上了怒气。
帕尔默·克莱克斯,克莱克斯家的光辉之星,未来的接班人,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可直到他投入工作,一切就都变了。
他终于褪去了好学生的伪装,变成了这般可耻的模样。
“不,其实他很优秀的,你还没发现吗?在这么多次危急的任务中,他都成功完成了任务,还保住了自己,虽然有着投敌行为,但最后也是他亲手处理掉了那些人。
帕尔默的忠诚度没有问题,不然秩序局也不会选择他,只是这个家伙太喜欢把投敌,当做应对的手段了吧?”
列比乌斯说着看向伊凡,停顿了几秒,伊凡无奈地说道。
“后来我们对他进行了一次极限测试,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也确实证明了他的忠诚度。
如你所说,他只是喜欢把投敌当做手段,用他的话讲,与其被严刑拷打,不如透露一些不必要的信息,免除一些皮肉之苦。”
听到极限测试时,杰佛里和亚斯的表情都带上了些许的惊恐,他们很清楚那是什么,实际上伯洛戈也经历过极限测试,只是测试的方向不一样,可听完伊凡的后半段话,这几人都有些想笑。
“可极限测试是不对外公示的,帕尔默的行径众所周知,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克莱克斯家出了这么一个谐星。”
这一回就连伊凡这样的冷漠的人,脸上都泛起了抱怨的情绪。
手指轻轻地抚过纸张,感受着其上的粗糙,列比乌斯说道。
“这是他的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这样的人……我能感觉出来。”
看着照片中,那副倒霉的脸庞,列比乌斯对于帕尔默有着很高的赞赏。
“我们需要的不是强者,而是适者。”
“只有适者才能活下去,也只有适者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就像这样。”
列比乌斯看向资料的最后一段,念道。
“‘鸦巢’的一次错误判断,导致了帕尔默所在的铁哨小队,误入了邪恶的仪式现场,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他们本必死无疑,但帕尔默却拯救了小队所有人,还顺便解决了敌人。
他先是利用投敌,和敌人进行着没完没了的废话与周旋,拖延着时间,意识到即使投敌,也是要被当做祭品后,他干脆促成了仪式的进行,篡夺了仪式的力量。”
这行文字被划上了三条红线,只有三级权限的人,才能看到这些文字,低于这个权限的人,看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字迹。
列比乌斯念道。
“那是个召唤魔鬼的仪式,帕尔默促成了仪式的完成,呼唤了魔鬼的到来,并与它做出了交易。”
看到接下来的文字,哪怕是列比乌斯,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帕尔默居然尝试戏耍魔鬼,他许了愿,却签下了别人的名字——他上司的名字。”
伊凡的脸黑了起来,不用列比乌斯说,其他人都知道帕尔默究竟签下了谁的名字。
“这把戏太简单了,简直就是在侮辱魔鬼的智商,魔鬼一眼便看破了,但它没有因此震怒,反而觉得帕尔默很有趣,赐予了他‘恩赐’,令他成为了债务人,也是依靠着那‘恩赐’,他带着小队成功地杀了出来。”
看着关于帕尔默“恩赐”的描述,列比乌斯抬起头看向伊凡。
“这才是你们‘鸦巢’想把他赶出去的原因吧,不是因为忠诚度测试,也不是他这个人随意的态度,只是因为这个要命的‘恩赐’?”
伊凡沉默了,最后无奈地叹息着。
“是的,就像你说的,帕尔默很优秀,他脑子灵活的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情报人员,无论是什么复杂的局面,都能让这个家伙找到生机所在……当然绝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选择投敌,这种简单且高效的手段。
可情报工作需要的就是‘稳定’,绝对的‘稳定’,之前帕尔默的种种,我们都可以接受容忍,但他的‘恩赐’实在是太要命了,说不定某个碰撞在一起的巧合,便会引起一次灾难。”
随着话语的进行,伊凡整个人显得越发颓废了起来,侧面可见帕尔默给“鸦巢”带来的影响之大。
“不过……既然你这么想要,我们只能忍痛割爱了。”
最后,伊凡冲列比乌斯露出个糟糕的微笑。
……
“你想知道什么情报?”
“秩序局的位置。”尤金问道。
对于像尤金这样,游离于几大势力之外的凝华者而言,秩序局就像个神秘的传说,他们很清楚,这庞然大物就驻扎在欧泊斯之中,可无人知晓它的位置,仿佛它置身于另一个维度。
“这个嘛……”
帕尔默的目光看向一旁,这栋建筑的墙壁都尚未封死,可以轻易地看到外界的景色,因此帕尔默一眼便看到了它。
那耸立在钢铁楼群之中,几乎撑起天地的黑灰色方碑。
这是只有经过“垦室”认可的人,才能见到的光景,不然强大的认知扭曲,会影响每一个妄图窥探“垦室”的人。
“灵纳区77号!”
帕尔默毫不犹豫地说道。
“真的?”
尤金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秩序局的地址。
“真的,我没撒谎。”
帕尔默在心里暗道,“只撒了一部分谎言。”
沉默。
尤金和打手们都沉默了,他们相互交流着视线,无声地应答着,紧接着尤金双手抓住帕尔默的头颅,用力地挤压着。
“痛痛痛!脑袋!脑袋!”
帕尔默惨叫着,感觉就像把脑袋伸进了液压机里,他快被压爆了。
“你真是秩序局的人?”
帕尔默是秩序局的人,尤金很清楚这一点,目前的局势下,也只有秩序局会来找他们的麻烦,可在帕尔默这坦诚的言语后,尤金还是不得不怀疑。
尤金没少和秩序局打交道,数次死里逃生,所以他很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群人。
可现在帕尔默把他心中的噩梦完全粉碎了,转而变成了一出滑稽的表演。
秩序局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来啊,像帕尔默这种货色,哪怕是他自己招打手也不会要啊,这家伙是不是关系户,走后门才进的秩序局啊!
再回想着自己捕获帕尔默的经历,尤金甚至开始怀疑,眼下的这些是不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真的啊!真的啊!我口袋里有‘通行证’的啊!”
帕尔默尖叫着。
尤金缓缓地松开了帕尔默的头,示意一旁的打手,那人放下了手中的长刀,走了过来,掏了掏帕尔默的口袋,从其中翻找出了一枚徽章。
一枚锁链与剑的徽章。
“看吧,秩序局的标志,你们总见过吧。”帕尔默说道。
再次沉默。
尤金见过这个标志,他还记得自己初入超凡世界时,引领自己的人说过,如果见到这样的标志,最好躲远点。
“看起来秩序局真的招了一个糟糕的家伙啊。”
尤金大概是相信了帕尔默,内心为自己安慰着,哪怕是秩序局内,出现几个内鬼,应该也蛮合理的。
帕尔默则继续露出那讨好地笑容,一副无所不答的样子。
“那么……你是谁呢?这么轻易地出卖了秩序局,我很好奇你的名字。”
尤金把玩着手中的弹簧刀,目光冰冷地看着帕尔默。
帕尔默没有犹豫,几乎是在尤金问出的一瞬间,便做出了应答。
“伊凡。”
帕尔默面不改色道。
“我叫伊凡·克莱克斯。”
第三十九章 同病相怜
“姓名?”
“伊凡·克莱克斯。”
“年龄?”
“二十二岁。”
“隶属部门?”
“外勤部。”
“……”
随着一声声问话,尤金的表情逐渐凝固,从对帕尔默的不屑,转变成了喜悦与激动。
他从这个叫做“伊凡·克莱克斯”口中挖出了诸多惊异的信息,这是以往他们绝对无法触及的。
从秩序局的具体位置,到具体的部门细分,全部展现在了眼前。
“对对对,就是这样,秩序局目前内部力量空虚,绝大部分的精锐,都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了,不然也不会派我这种家伙,来这里刺探情报是吧。”
帕尔默的目光游离着,打手们将自己团团围住,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视线,但仍能从缝隙间,看到些许的光景。
比如那些正在搬运货物的家伙,从昨晚他们就在运货,到现在也没有停下。
他们在运什么东西?
“内部力量空虚吗?”
尤金低吟着,他看了眼狼狈不堪的帕尔默,他有些相信这些情报了。
这种堪称蠢蛋的家伙都被派了出来,或许秩序局真的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尤金沉思着,他还记得那流传在灰色地带的消息,“他们”卷土重来了,在看不见的阴影里,已经和秩序局展开了数次交火。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正在进行着。
自己现在拥有了秩序局的准确位置,以及他们内部力量空虚的情报,一旦这些信息被“他们”得知……
那会是一大笔钱,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或许尤金还能以此令自己晋升,成为那“祷信的骑士”。
作为游离在各大势力之外的凝华者,尤金想要进行晋升,只能去找“真理修士会”那群癫狂的炼金术师。
这些人收费贵不说,还有极大的可能是将自己当做实验品,指不定就会发生什么,可“他们”不同,那是能与秩序局对抗的庞然大物。
尤金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看着帕尔默,简直就像是在看待一份宝藏,只是这宝藏令人有些不安。
“好……不错的消息。”
尤金点点头,脸上一副友善的微笑,见此帕尔默也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能活到现在,正因为我对所有的未知抱有敬意,对所有的机会抱有警惕,对所有的善意抱有怀疑。”
尤金说着,直接挥起了弹簧刀,仿佛要将帕尔默割喉般,帕尔默转笑为惊,尖叫着,刀尖停在了他的脖颈处。
看着帕尔默这副惊慌的样子,尤金狰狞的表情停滞了几秒,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打断他的四肢,但别弄死他。”
尤金吩咐着,四周的打手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帕尔默则大喊着。
“这不太对吧,我都告诉你这些了。”
“背叛者是没有好下场的,在我们这里也是如此,”尤金狞笑着,“而且谁知道你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道上混的,多多少少要讲些仁义道德,在尤金看来,帕尔默这种人再怎么唾弃也不足为过。
长刀拍击着手掌,打手站在帕尔默身前,冲着帕尔默微笑,抬起长刀,明晃晃的刀光映在脸上。
就在长刀抬起之刻,帕尔默咬牙准备做什么时,一阵暴躁轰鸣的引擎声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引擎声是如此地清晰,并且越发地刺耳,仿佛有什么怪物乘着风雷而至。
有人将目光投向建筑外,在泥泞破旧的道路尽头,看到了那奔袭而来的身影。
摩托咆哮着,就像脱缰的战马,身后紧跟着漫天黄沙,卷起的烟尘将它大半的身影都吞没不见,就连骑手的模样也融入其中。
它保持着绝对的高速,就像一道闪电,当注意到它时,它已经逼近了建筑。
尤金愣了一秒,混迹于生死之间的本能,令他做出了判断,直接大步走向平台的边缘,拿过一把步枪便朝着摩托瞄准,扣动扳机。
枪声响彻。
枪声之后摩托开始剧烈地摇摆,那枚子弹射穿了轮胎,高速前进的摩托开始失控,最后撞向路边,带着阵阵巨响,弥漫的尘埃覆盖了视野的全部。
尤金吹着口哨,他的枪法还是这么准,这么致命……
尖锐的啸风之音令他的思绪中断,弥漫的烟尘间,一道钩索破空而至,精准地钉入了一旁的承重柱上。
“砍断它!”
尤金大吼着,他果然还是大意了,帕尔默的废话只是拖延时间,扭头对着打手发出指令,“杀了他!”
尤金的命令很是果断,不然也没法在欧泊斯混迹如此之久。
打手挥起长刀,准备砍下帕尔默的头颅,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投敌”废话周旋,帕尔默的体力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冲着打手露出微笑,紧接着抬起脚猛踢。
任你金刚不坏,在这力度下,也是需要那么稍微弯一弯腰。
来自裆部的剧痛令打手一瞬间脱力,长刀脱手,紧接着整个人无力地跪下去。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里,帕尔默双脚踏地,直接带着椅子空翻了起来,顺势撞倒身后那个一直拿枪顶着他的打手。
整个人带着椅子腾转,而后稳稳地砸在了跪下的打手身上。
帕尔默和他摔在了一起,浑身痛的不行,好在那一直束缚自己的椅子也被砸裂了,七零八碎下,帕尔默的身体获得了自由,只是双手还被拷在一起。
“该死的!”
被撞开的打手咒骂着,他抬起手枪便要扣动扳机,他和帕尔默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帕尔默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这是个超凡的世界,但人类依旧是可怜的血肉之躯,哪怕是强大的凝华者,一枚贯穿头颅的弹丸,也能轻易地夺去他们的性命。
漆黑的枪口朝着自己,死亡将至,可帕尔默的脸上没有惧色,反而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样,他的心跳加速,脸上泛起了赌徒的喜色。
某种力量在涌动,并非是秘能,而是更加诡异的,悄无声息的力量。
那由珍贵的灵魂,所换取的、来自魔鬼们的“恩赐”。
打手扣动扳机,干涩的声音从手中响起。
卡壳了。
打手懵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卡壳,他大声痛骂着。
“他妈的!狗屎运!”
帕尔默大笑着,一记猛踢踹在了枪手的脸上,力量之大,一脚将他踹出了平台,直接坠向楼下。
“呼……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啊。”
帕尔默眉飞色舞,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在算计之中,转过头,他看向混乱的楼层间,只听呼啸的风声响起,在密集的枪声里,一个灰黑的身影破开烟尘,沿着钩索突入楼层。
宛如俯冲的猎隼,迅捷且致命。
就像一场演出,主角吊着威亚闪亮登场,只是这登场的时机,在帕尔默看来有些不对。
来者迎着弹雨,数枚子弹命中了他,在身上迸发出一抹抹的鲜血,可他没有止步,一把银亮的折刀出现在手中。
致命的刀光在枪手的眼中不断地扩大,微弱的风声掠过,纤细的伤口沿着喉咙裂开,枪手试着捂住被割开的喉咙,可折刀再度贯穿了他的心脏,来者将他像盾牌一样扛起。
伯洛戈是专家,专家就要利用战场上的一切。
他喜欢扛起敌人的尸体,以此抵挡着绝大部分的枪击,步伐迅捷,阵阵血雾在他的身前升起。
自始至终尤金都没有看清伯洛戈的样子,伯洛戈就像团不可知的黑雾,哪怕在这白天,依旧无法被人知晓。
血雾与烟尘围绕着他,将他的真容遮掩,勉强地能看到雾气间闪烁的青芒。
卸掉载满子弹的尸体,伯洛戈转而闪入另一侧的承重柱,枪声噼里啪啦,震的承重柱微微摇晃,不断的抖动间,尘埃飞扬。
身上传来一阵阵的痛楚,血肉相互纠缠着、挤压着,将一枚枚歪扭的弹头从身体里排出。
伯洛戈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穿了没几天的风衣,此刻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
虽然这东西是免费提供的,但还是让他有些暴躁,转过头,看到了另一个滑稽的身影。
帕尔默蹲在地上,一点点地把拷在身后的双手转移过双脚,然后复位回了身前。用力地拉扯了几下,他依旧无法挣脱手铐。
“该死的。”
帕尔默觉得自己之后要多训练一下自己的“以太增幅”了,紧接着他的身上泛起微光,矩阵般的纹路在皮肤上游走、闪烁。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断,好像有数不清的无形之刃敲击着手铐。
帕尔默有些焦躁,无形之刃胡乱地挥舞着,连带着手臂上也出现了些细长的伤口,好在伴随着手腕的用力,最后一声轻响中,帕尔默终于挣脱了手铐,击断了连接的锁链。
这是藏在视线之外的行动,可仍引起了尤金的注意,他的身上也泛起了微光的纹路。
在帕尔默挥起无形之刃的那一瞬间,他便感到了以太的涌动,就像水滴落在水面上般,泛起阵阵的涟漪。
“他在那!”
尤金准确地指出了帕尔默所处的位置,所有的枪口都指向了那里,但他们没有盲目地开火,而是静心等候着。
弥漫的烟尘后,伯洛戈看着隔壁承重柱后的帕尔默,帕尔默也看向了他。
不清楚是债务人之间的“同病相怜”还是“心有灵犀”,亦或是两人之间的什么“相见便是缘”之类乱七八糟的理由。
总之,几乎不需要任何沟通,两人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带着奇异的默契感。
“特别行动组,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顺手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枪,将它推向帕尔默。
对于特别行动组,帕尔默只是有着隐约的印象,但对于伯洛戈使用的折刀,他很熟悉,这是秩序局的制式装备。
“救命啊!大哥!”
见此情景,帕尔默也不顾什么颜面了,直接嚎了起来。
这一声吼属实是震住了伯洛戈,紧接着帕尔默便热泪盈眶地看向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天降的救星……好像确实是这样。
“怎么办?他们之中看起来有凝华者,火力还很猛。”帕尔默求救道。
伯洛戈用力地摇摇头,他专家的心态,被帕尔默这滑稽的模样,弄的有些失态。
“从这应该能撤离。”
他指了指身前平台的尽头,从这里跳下去就能逃掉……大概吧,至少比被困在这里强。
“逃可不行啊,他们知道的情报有些多,得把他们全处理了。”
帕尔默拒绝了伯洛戈的提议,捡起了手枪,检查了一下弹药,里面还有五发子弹。
“哈?你是又投敌了吗?”
回想起杰佛里在电话里说的,伯洛戈一脸的诧异。
“我也不想啊!但不说的话,他们真的会在我身上开洞啊,我一个月才挣那么点钱,为秩序局搭上命,不值当啊!”
“不过放心!”这种招数帕尔默不知道试过多少回了,他对此熟练的很,“都是些虚假情报。”
硬气的声音,逐渐虚弱了下去。
“……但多多少少有些真的在里头。”
“可只要把他们都干掉,就可以了吧?都干掉了,情报就被再次守住了,不是吗?”
帕尔默嚷嚷着,就像为了掩盖他那糟糕的投敌行为,他又叫嚣着。
“虽然刚认识,但你应该是被派来救我的吧!”
伯洛戈沉默着,看待帕尔默的目光,带着满眼的悲哀。
不止是为帕尔默感到悲哀,他还为秩序局招了这么个员工,而感到悲哀,还有的就是自己未来要与其搭档,感到悲哀。
要不……就这么走了吧?反正只要回收他的尸体,就可以了。
“喂!说话啊!”
帕尔默尖叫着,就像猜到伯洛戈在想什么一样,“你肯定在想要不要直接走掉,是吧!是吧!”
啊……这家伙好吵啊。
伯洛戈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习惯单干。”
“一言为定,那就交给你了!”
帕尔默直接举起双手,紧接着又说道。
“开玩笑的。”
目光试着看向承重柱后的敌人,帕尔默正经了起来。
“那个叫尤金的家伙是凝华者,我不清楚他的秘能是什么,但就我目前的体会来看,那种秘能疑似‘虚灵学派’,能直接针对意识猛击,我尚不清楚发动的条件,你要小心!”
作为曾经的年度最佳新人员工,帕尔默多少还是有些专业意识的,被俘虏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观察着尤金,试着找到破绽,遗憾的是尤金太警惕了。
伯洛戈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于秘能体系了解不多,按照原计划,现在他应该已经在秩序局内,准备植入“炼金矩阵”了。
从简短的言语里,伯洛戈能大概地听明白,这类“虚灵学派”的秘能是针对意识的,恰好的是,伯洛戈对于自己的意志力充满自信。
毕竟没有点意志力,正常人可在黑牢里活不下来。
“那走吧!”
伯洛戈挥起震锤,砸出一片滚动的烟尘,遮掩住了自己身影,如猎豹般冲出,在各个承重柱之间闪回。
和轨迹狡诈的伯洛戈不同,帕尔默停顿了几秒,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出承重柱,丝毫没有规避枪击的意思。
大步向前,迎着弹雨举起枪口,帕尔默脸上泛起赌徒下注时的狂喜。
第四十章 好运与厄运
走出了掩体,一瞬间枪声大作,数不清的子弹朝着帕尔默射来。
帕尔默就像在逛街一样,不躲避,也不格挡。
他迎着弹雨大步向前,这是送死,可他毫无惧色,脸上闪过亢奋的、微红的色泽,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新鲜的血带着新鲜的氧输送至全身,肺部被撑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变得炽热,就像完全启动的机器,高速运转。
危险刺激着帕尔默,带来令人疯狂的快感,这感觉就像在海上冲浪,他几乎要大笑出来了。
举起手枪的瞬间,脑海里响起那邪异鬼魅的声音。
“帕尔默·克莱克斯。”
混沌朦胧的灰白雾气里,不可知的存在,朝着自己伸出了数不清的手臂,将自己托起,直到面对那炽白的百眼千目。
“你是个剑走偏锋的赌徒,无论何种险境,你都想以那微薄的筹码,赢过赌桌的所有人。”
锐利的指尖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带来刺痛与深寒。
“你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生死之间游离的感觉,对吗?”
那声音问询着,指尖微微用力,轻易地刺穿了皮肤,邪异轰鸣的声音在耳道里横冲直撞。
“和强敌、和邪恶、和死神……和魔鬼。
和我们谋易。”
阴冷与苦痛变得越发地清晰与剧烈。
轰鸣而至的枪声混乱奏鸣,仿佛帕尔默正置身于雷暴之中。
枪手们反复地扣动着扳机,将一枚又一枚的灼热的子弹扫向帕尔默,犹如万千的燃烧的火箭,只要触及,便能将帕尔默打成一团破碎的血肉。
回忆里的声音继续低语着。
“躲过死亡的镰刀与寒潮,喜悦与恐惧中,带着所有的筹码全身而退。
这就是你想要的,也是我要赐予你的……”
面对着飞驰而来的弹雨,帕尔默脸上露出了热诚的笑容。
他是帕尔默·克莱克斯,亡命的赌徒。
叮叮当当命中声不断,就像倾盆的暴雨,洗礼着大地,混凝土上被雕琢出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孔洞,子弹撞击着,掀起一股股的黄烟,将视线完全吞没。
溢散的烟尘后浮现一个朦胧的身影,他大步走出,与此同时枪声再起。
就像被某种力量庇护一样。
帕尔默走出烟尘,所有的子弹都没能命中他,擦着他身体的边缘掠过,亦或是在途中与其它子弹撞击在了一起,就此弹开。
暴雨洗礼,而他躲过了所有的雨丝。
“真走运啊!”
帕尔默高声道,扣动扳机。
他在弹雨里连开五枪,打空了所有的子弹,他的枪法精湛,每一枚子弹都精准地命中了敌人的头颅,一团又一团的血雾炸开,枪手们逐一倒下。
射光了子弹,帕尔默直接丢掉了手枪,跑动了起来,子弹追逐着他,可总是慢上一步,只能击中帕尔默的影子。
一个翻滚捡起尸体上的步枪,滚进掩体里,帕尔默靠着承重柱,呼吸急促,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反而兴奋的不行。
掩体之外,借着烟尘的遮掩,伯洛戈一路突进,手中的折刀被拉扯成了银白的刀光,宛如落入人群的雷霆,炽白的光芒闪过,灼热的鲜血如影随行。
冲入敌阵,借着一根根承重柱为掩体,获得喘息的时间,伯洛戈一举打乱了敌方的阵型,混乱的嘶喊声夹杂着枪击。
“以太增幅”强化了伯洛戈的力量与速度,这些人跟不上伯洛戈的身影,往往当他们扣动扳机时,伯洛戈已经不在准星之后了,下一秒明亮的刀光在眼前放大,掀起红色的幕布。
“真强啊……”
帕尔默的余光注意到了伯洛戈的行动,伯洛戈的身上没有泛起“炼金矩阵”,眼下的一切仅仅是他依靠体能便做到了这些,实在是令人惊异。
可伯洛戈终究无法躲过所有的枪击,仍有一部分子弹命中了他,但这依旧无法拖慢他的步伐。
密集的枪火刺痛着眼眸,视线胡乱间,伯洛戈看到了什么,一双燃烧起来的眼瞳,几乎是在伯洛戈意识到这一情况的瞬间,脑海里传来剧烈的痛楚,就像有重锤猛砸着头颅,连带着身体的平衡都开始失控,朝着地面倒去。
慌乱只是一瞬的事,伯洛戈伸出手拄着地面,控制住了自己摔倒的动作,可那剧痛还没有休止,他回过头,只见在数不清的敌人之后,尤金紧盯着自己,伴随着自己的移动,他也移动着,保证自己一直处于他的视线之内。
撕裂的痛楚徘徊着,好在因“死而复生”这一力量,伯洛戈已经习惯了死亡,以及死亡带来的痛苦。
剧痛下他仍能保持着行动力,一个翻滚,滚进了帕尔默所处的承重柱后。
脱离尤金的视线后,意识的痛楚持续了不到三秒的时间,便开始恢复,伯洛戈很快便从晕眩的痛楚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地呼吸着,注意到了靠在自己身旁的帕尔默。
“你怎么做到的?”
回忆着刚刚那“片叶不沾身”的一幕,伯洛戈愣了愣,问道。
“一点点的运气。”
帕尔默挑了挑眉,如果这是能用幸运解释的话,他简直就是幸运的化身,可这样幸运的凝华者,怎么会失手被人抓到。
但很快,帕尔默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阵低沉的铁鸣传来,一朵血花在帕尔默的肩膀处炸开。
哈?
伯洛戈警惕地看向四周,他们躲在掩体后,怎么可能被枪击到。
“没事的,没事的,”帕尔默脸色一下惨白了起来,“跳弹,被跳弹命中了,没事的,我已经习惯这样了。”
“啊?你说什么?”
伯洛戈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来自魔鬼的恶趣味。”
帕尔默大口地吸着气。
“一点点的幸运,让你绝处逢生,”惨白的脸上露出糟糕的笑容,他继续说道,“然后便是一大把的霉运,警告着你,死神依旧注视着你。”
“你……是指‘恩赐’?”
伯洛戈察觉到了什么,帕尔默躲过弹雨,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幸运,而他当时身上也没有泛起辉光,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了。
恩赐。
帕尔默·克莱克斯是债务人,杰佛里在电话里提过的。
“你看样子懂的很多啊。”
帕尔默没有多说什么,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挤压声,一枚枚弹头从伯洛戈的身体里被挤出,破损的皮肤开始愈合,只遗留下了满衣的血迹。
两人都以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审视着对方。
“这是恩赐?”
“嗯。”
“你的幸运?也是恩赐?”
“嗯。”
停顿了几秒,帕尔默激动的差点要拥抱伯洛戈。。
“亲人啊!我说怎么看你这么亲切呢?原来我们两个都是背上债务的倒霉蛋啊。”
帕尔默情绪热烈,要不是现场条件不允许,伯洛戈猜他都准备和自己结为兄弟了。
伯洛戈认可似地点点头,虽然不清楚帕尔默“恩赐”的具体能力,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帕尔默不会那么容易死,这让伯洛戈放心了不少。
意外的是,帕尔默也抱着和伯洛戈一样的想法。
“我的好运只能庇护自己,但无法庇护他人,有些时候霉运来了,还说不定会害死他人。”帕尔默说道。
“但你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看样子我们很合的来啊。”
帕尔默友好地伸出手,伯洛戈也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视线,我怀疑他秘能释放的条件是视线。”
伯洛戈低语着,他回忆着和诺姆的厮杀,还有与杰佛里的谈话。
这一切就像一把致命的手枪,凝华者的意志便是扣动扳机的手,“炼金矩阵”便是手枪,秘能则是在意志的驱动下,由“炼金矩阵”激发的子弹。
那么“枪击”,需要瞄准。
视线,便是秘能的准星。
“什么意思,只要被他注视到,就会被秘能猛击,是吗?”帕尔默问,四周响起了靠近的脚步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差不多……接触的时间太短了,只能猜是这样了,也只有这能解释,为什么他要一直盯着我。”
对于战场,伯洛戈很敏锐,战斗中那炽烈的眼眸一直注视着自己,跟随着自己一起移动,也是在注意到那双眼睛时,伯洛戈才感受到了脑海里的剧痛。
“他需要一个目标来发动秘能,所以需要我们一直处于他的视线内?”
伯洛戈怀疑道,拉开破破烂烂的衣服,从其中抽出了飞刀与折刀,“我可以试一试干掉他。”
“你确定?”
“我确定,”伯洛戈认真地回复着,“我擅长忍耐痛楚,而且我对于我的意志力,还蛮自信的。”
“最主要的是,我不会死。”
这句话伯洛戈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陈述着。
帕尔默沉默了一两秒,他一手拿着步枪,一手取过了伯洛戈的飞刀,“把飞刀都给我……我来解决其他人,你负责干掉凝华者。”
“嗯。”
也不问帕尔默要做什么,伯洛戈干脆地卸下了所有的飞刀,全部交由帕尔默,紧接着他手持锤与刀站了起来。
“我能忍耐痛楚,但我不清楚能否忍耐晕厥,一旦被多次重击,我大概便会开始昏迷……我需要时间。”
“那我尽可能为你争取时间,以及刺杀他的机会。”
帕尔默难得收起脸上的笑意,抓紧了飞刀,回忆着那一个又一个持枪的身影。
伯洛戈本想说什么,自己能否信任他之类的话,毕竟帕尔默这个家伙似乎有着极为灵活的道德底线,谁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失败了,这家伙会不会反手再投敌一次。
但伯洛戈放弃了,倒不是信任帕尔默,他信任杰佛里,信任这个见鬼的特别行动组,信任这些人为自己挑选的搭档。
当然,最主要的是,伯洛戈不会死。
就像一场荒诞的街机游戏,别人都只有着一次的机会,可伯洛戈却有着堆积成山的游戏币,他可以无数次地卷土重来。
“那么……开始喽!”
伯洛戈高呼着,再度冲出掩体。
第四十一章 倒霉鬼
“所以……这就是帕尔默·克莱克斯的‘恩赐’吗?”
杰佛里接过列比乌斯递来的文件,视线扫了一眼伊凡,然后看向文件。
简短的叙述浮现在眼前,为杰佛里解释着帕尔默的“恩赐”。
“这种‘恩赐’十分奇特,非常有趣,我们将其命名为‘赌徒’。”伊凡说道。
“赌徒吗?还真是非常合适的称呼啊。”
杰佛里看着文件,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被折中的幸运、亡命的赌徒。
帕尔默会在赌桌上赢得头奖,可他又注定输的一分不剩。
“在好运时,会迎来厄运,在厄运时,又会迎来好运。”
伊凡低语着。
“就像被神戏弄的赌徒,他有着糟糕的一生,可每当他绝望之际,神又会施以他一点点的希望,令他继续坚持下去,反复地沉浮,永世不得逃离。”
“这家伙有时会隔着几百米,幸运地一枪解决掉敌人,有时候又会倒霉透顶,比如一个脚滑摔进敌人堆里,”伊凡讲述着帕尔默的“丰功伟绩”,“最恶劣的一次,是他差点引燃了整个档案室,而他给出的解释是,静电起火。”
听着伊凡的话,其他几人的表情都微变,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时候不该笑,表情复杂的不行。
不知为何,他们居然有些同情帕尔默,这可以说是幸运缠绕,又可以说厄运随行。
“这是魔鬼对他的‘恩赐’,也是他企图戏弄魔鬼的‘惩罚’。”
列比乌斯轻声道,这“恩赐”看似强大,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下的残酷之意。
……
踏出掩体,这一次伯洛戈没有像之前那样周旋,虽然不清楚帕尔默会怎么帮到自己,但此刻疯狂的想法在脑海里升起,伯洛戈喜欢这样,他觉得自己没有拒绝这个想法的理由。
因此,他用力地挥起震锤,猛砸向了另一侧的承重柱。
刹那间,整个建筑都在剧烈地晃动,尘埃与砂石哗啦啦地落下,承重柱的表面碎裂,暴露出了其下的钢筋。
这一猛击震撼到了所有人,每个人都不由地将枪口指向伯洛戈,并扣下扳机。
一瞬间,数不清的弹丸朝着伯洛戈倾泻而来,他没有闪躲,而是再次挥起震锤,可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脚下的地面。
在第一轮进攻时,伯洛戈便猛击过了地面,那时起地面便已出现了些许的裂纹。
这一次,在伯洛戈使出全力的猛击下,脚下的大地瞬间破碎,接连的坍塌吞没了伯洛戈,也令他躲过了袭来的弹雨,在原地只留下一股股遮掩视线的黄沙。
与此同时,微风骤起。
尤金感受到了,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无形之力的涌动,那被称作以太的力量。
在伯洛戈吸引火力的那一刻,以太便开始盘旋积蓄,直到这一瞬间爆发。
帕尔默深呼吸,他靠着身后的承重柱,手指间夹着伯洛戈给予的飞刀,随着以太高涨,秘能也随之爆发,他用尽全力甩出所有的飞刀。
散出一圈刀锋,银白的光芒一闪而过,可它们没有坠落,狂风紧随着飞刀,卷入呼啸之中。
“朝那里开火!”
在秘能释放的瞬间,尤金大吼着,他感受到了以太的波动,不是来自伯洛戈,而是帕尔默所处的位置。
他中计了,现在想要遏制帕尔默秘能的释放,为时已晚。
狂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卷起溢散的黄沙,吹拂着在场的所有人,风里混合着砂砾,打在脸上传来微微的刺痛。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在这人为的沙尘暴下,他们都睁不开了眼睛,枪击也混乱了起来。
枪手不断地扣动着扳机,但很快他发现枪械停止了工作。
弹药被打空了?
他狐疑地看向双手,锐利的折刀在眼前闪过,恶灵借着黄沙的遮蔽,带走了他的生命。
沙尘暴持续了只有几秒的时间,这里的尘埃远不足以掀起那样大规模的攻击,可随着视线的清晰,这时尤金才注意到已经有数个打手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是伯洛戈吗?那个怪物般的家伙。
“现在投敌还不晚哦。”
嘲笑的声音响起,帕尔默不知何时走出了掩体,他架起步枪,在尤金看向他的一瞬间开火。
扣动扳机。
子弹擦着尤金的脸颊而过,只要偏移一点点,帕尔默便能将尤金爆头,或许是冥冥之中,自己的“恩赐”在作祟,帕尔默倒霉地错过了这次机会,紧接着脑海里传来剧烈的阵痛。
秘能·震爆之视。
尤金的目光燃烧了起来,一同燃烧的还有帕尔默的意识。
在帕尔默瞄准尤金的那一刻,尤金也瞄准了他,接连的剧痛痛击着神经,令帕尔默当即失去了操控步枪的能力。
就像被无形的铁拳不断地挥砸,帕尔默倒了下去,痛苦地咳嗽着,鲜血从鼻尖滴落。
“射杀他!”
尤金大吼着,发动秘能时,他需要集中注意力,难以分担出其它的精神,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人回应他的指令。
勉强地调出视线的余光,视野之中猩红一片。
不知何时,所有打手都倒下了,每个人的身上都留有一道致命的伤口,对方就像名精湛的屠夫,绝不挥出多余的刀锋。
他被骗了,帕尔默故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在这短暂的瞬间里,恶灵完成了最后的屠杀。
两人都是精湛的猎人,不需要任何提前的沟通,便做好了最为默契的配合。
紧接着他听到了,那疾驰的步伐。
没有犹豫的时间,尤金当即做出了判断,怒目看向帕尔默,准备一举击碎帕尔默的意识。
连环的震爆轰击着帕尔默的意识,他眼睛充血,大口地咳血,再有那么几秒,尤金便能完全粉碎帕尔默的意识,他必死无疑。
可就在这时,那疾驰的步伐声停止了,另一道身影出现了,他挡在了尤金与帕尔默之间,阻碍了他的视线与秘能。
“去死!”
尤金大吼着,眼瞳燃烧成了熔化的、灿金的铁水,磅礴的以太被挥动着,化作一柄柄重锤,砸向碍事的伯洛戈。
伯洛戈的身影一滞,动作迟缓了起来。
秘能·震爆之视。
尤金引爆着伯洛戈的意识,带来剧烈的阵痛与晕眩,可伯洛戈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然后他抬起头,阴影覆盖的脸上闪烁着邪异的青芒。
点点鲜血流淌,沿着鼻尖漫过嘴角,最后沿着下颌滴下。
伯洛戈冲尤金微笑,笑容令人不寒而颤。
“死而复生”是个非常好用的“恩赐”,只要超脱常理之后,它便会带来很多有趣的使用方式。
伯洛戈硬生生地帮助帕尔默挡住了秘能的轰炸,帕尔默捂着晕眩与痛意的脑袋,勉强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滚进了一侧的掩体之中。
“继续!”帕尔默大喊着。
听到帕尔默安全后,伯洛戈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
没有丝毫隐藏的意图,他大步走向尤金,就像优雅的死神,甚至没有加快步伐。
空气里滚动着无形的以太,一重重的重击命中了伯洛戈的意识,撕裂他的神经,可他仍没有停下,脸上保持着那怪异的笑容,眼瞳充血,鼻血不止,就像癫狂的病人。
“停下!”
尤金尖叫着,伯洛戈带给他的压迫感十足,就像一辆挺进的战车,尤金无处可逃,只会被一点点地碾成肉泥。
他加快了秘能的释放,连带着自身纹路的光辉也急促了起来,按理说常人经历了几次重击,便会像帕尔默那样被无力化,可伯洛戈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从伯洛戈的身上,尤金也感知不到任何以太波动,自始至终这个怪物般的男人,都没有释放秘能的意图,就连以太的波动都没有,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用“以太庇护”,抵御了自己的猛击。
仅仅是意志,用那绝对的意志,抗住了自己的狂轰滥炸。
“这怎么可能呢!”
尤金歇斯底里地喊道。
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此刻尤金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存在,他拥有着不死的躯体,钢铁的意志,就像漆黑的山峦,无论是狂风还是巨浪,都无力将其撼动。
“停下!”
尤金的声音嘶哑了起来,用尽全力地大吼着,企图给自己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停下!”
“停下!”
一瞬间秘能的强度抵达了顶峰,尤金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突破了自己,向着伯洛戈挥起最为沉重的一击。
他不断地大吼着,每一次吼声之后,伯洛戈的头颅都会微颤,仿佛被无形的战锤砸下,鲜血从耳道里溢出,直到两人还有几步的距离,伯洛戈再也坚持不住,无法迈进任何一步。
惨淡的笑容在尤金的脸上绽放,他做到了,他击退了伯洛戈。
青色的眼眸看向自己,伯洛戈嘲笑般地说道。
“你的视线,无法容纳所有人,当你看向我时,另一个人呢?”
声音宛如恶毒的诅咒,尤金呆滞了下来,阻止伯洛戈的狂喜,也在一瞬间被彻骨的寒冷覆盖。
他被识破了,在交战的一瞬间,便被敏锐的猎人识破了,至始至终,无论是伯洛戈还是帕尔默,都是单独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他们两人从未同时出现过。
现在伯洛戈在自己眼前,那么帕尔默呢?
尤金不能移开视线,他必须注视着伯洛戈,阻止他的前进,也就是说,伯洛戈牵制住了他。
就像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交战的瞬间,伯洛戈便找到了尤金的弱点,并施以痛击。
尤金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起来,而后听到了那蕴含死意的风声。
那是潜藏在狂风之中,轻微且尖锐的细响,若非仔细地去聆听,根本难以察觉这声音的泛起,就像有猎隼在穿行,你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只能察觉到那被扭曲的风声。
然后尤金感受到了。
以太,从四面八方涌现的以太波动,将自己完全的覆盖。
滚动的狂风中,闪耀着银白的光。
那是一柄又一柄被气流裹挟着飞刀,它们轻盈的宛如蝴蝶,乘着狂风混入黄沙之中,化作飘摇的树叶,悄无声息间,便已来到了尤金的身边。
锐利的鸣响一瞬间化作暴躁的蜂鸣,就像有千只飞鸟在尖锐地鸣啼着,将尤金拖入铁羽的风暴之中。
飞刀掠过,割开手臂,切开大腿,贯穿胫骨,击穿胸膛……就像被置入于绞肉机中,转眼间尤金的身上便出现了数不清的伤口,身体被风托举的利刃,切割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剧痛与死意干扰了秘能的释放,令那接连的重击出现了一瞬间的延迟,伯洛戈偏着头,就像不会死的恶灵,继续大步向前。
距离不断地缩短,直到触手可及。
“停下!”
尤金强忍着剧痛,驱使着僵硬的身体,挥起弹簧刀,试着砍杀伯洛戈,做着最后的反扑。
锐利的闪光掠过,炽热的鲜血洒在了脸上,令尤金冷静了下来。
四周盘旋着刀斩的余音。
伯洛戈高举着折刀,沿着鲜血洒落的轨迹,尤金看到了自己被折断的手腕。
然后震锤荡起,带来呼啸的风雷之音。
就像被击穿的水袋,头颅在瞬间便碎裂成了数不清的肉泥,鲜血沿着脖颈炸裂的断面喷涌而出,飙起了数米高,洒满了一旁的承重柱,乃至溅射到了天花板之上。
无头的尸体僵立了几秒,然后彻底倒了下去,鲜血逃逸着,在尸体下汇聚成了血泊。
伯洛戈停顿了几秒,身体与精神传来的剧痛,可以轻易地令常人崩溃,但对于伯洛戈而言,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说有些一般。
他用力地擤鼻涕,抹出一大团粘稠的淤血甩在地上。
如果尤金的秘能类似诺姆那样的力量,战斗可能还会变得麻烦些,可这针对意识的攻击,恰好是伯洛戈最擅长应对的。
在那幽邃黑暗的牢狱里,伯洛戈的意志早已经历了数不清的磨炼,坚硬的就像被锤打了千次万次的钢铁。
环视了一圈,在场几乎没有活人,仅存的几个尚有生机的人,也只是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罢了,他们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呜咽地祈祷着。
在地面和墙壁上,插着带血的飞刀,伯洛戈回忆着,战斗时掀起的狂风,似乎就是帕尔默的秘能。
转过头看向帕尔默,只见他步伐踉跄地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生还后的欣喜。
“大获全胜!”
帕尔默欢呼着,过来就要和伯洛戈击掌。
这时阵阵轻微的细响回荡。
伯洛戈愣住了,帕尔默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僵住,他刚想说什么,伯洛戈砸开的坑洞开始扩大,细密的裂痕转眼间便蔓延到了帕尔默的脚下。
“啊……该死的。”
帕尔默捂脸,语气无可奈何。
下一秒地面崩塌,卷起的烟尘将帕尔默吞没,摔进了下一层。
伯洛戈快步走到坑洞的边缘,只见堆积的碎石里,隐约地能看到帕尔默的身影。
一根锐利的钢筋插在帕尔默脑袋旁边,只要偏一点点……
帕尔默似乎是习惯了,脸上绽放着乐观的笑容,艰难地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朝伯洛戈比了个大拇指。
“这家伙……”
伯洛戈微微皱眉,在心里低语着。
“绝对是个倒霉鬼啊。”
第四十二章 秘能学派
秩序局、外勤部的休息室内,伯洛戈和帕尔默一左一右,坐在杰佛里的两侧,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亚斯因为事务原因,之前便离开了,伊凡则十分不想和帕尔默见面,知道他回来了,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两人的叔侄关系极为恶劣,从各种因素里,都能察觉一二。
“伯洛戈,这位是帕尔默·克莱克斯,”杰佛里介绍着,“然后,帕尔默,这位是……”
“伯洛戈·拉撒路!久仰大名!”
不等杰佛里做出介绍,帕尔默直接抓起了伯洛戈的手,用力摇晃了起来,热情十足,就像个欢脱的狗子。
“你……你们之前认识?”
这副热情的模样,弄的杰佛里也有些迷茫了。
“没,今天才认识的,但这不妨碍我们结成深厚的革命友谊!”
帕尔默一脸正色,仿佛他和伯洛戈是多年好友一样。
伯洛戈则依旧冷着脸,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有些脱线的家伙。
实际上,对于这位债务人,伯洛戈也是充满好奇的,但看帕尔默这副样子,一旦自己开口,那必然是一段没完没了的废话,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债务人啊,好久了,终于见到另一个倒霉蛋了。”
帕尔默声泪俱下。
伯洛戈皱起眉头,凝聚着目光看向帕尔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帕尔默被伯洛戈瞅的有些发毛,回想战斗时,伯洛戈那副狰狞的模样,被这种家伙紧盯着,实在是一种糟糕的体验。
他甚至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某个时候激怒了伯洛戈,比如……投敌?
然而帕尔默不清楚的是,伯洛戈仅仅是有些近视,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帕尔默的脸。
“咳咳。”
帕尔默重新整理了情绪,在伯洛戈严肃的目光下,十分正经地说道。
“鸦巢,帕尔默·克莱克斯。”
伯洛戈没有应声,依旧是那副令人窒息的目光,看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得先回鸦巢报告了。”帕尔默咽了咽口水。
他自认为是社交达人,可面对外勤部的神经病们,果然还是合不来。
“这个先不急,这份文件我希望你能先看一下。”
杰佛里说着把鸦巢的调职文件递给了帕尔默,在帕尔默阅读的时间里,他看向伯洛戈问道。
“事情处理的如何?”
“很干净,对方里有一名凝华者,疑似‘虚灵学派’,”伯洛戈学着帕尔默的话,对杰佛里报告道,“不过他们都被我处理掉了。”
“你是指你干掉了那名凝华者?”
杰佛里挑了挑眉,这些针对意识发起猛攻的“虚灵学派”,一个比一个麻烦,没想到就这么被伯洛戈轻易地解决了。
“你死了几次?”
“一次没死……我觉得蛮简单的,他的猛击影响不到我的意志。”伯洛戈随意地回答着。
说实话,伯洛戈开始喜欢这一切了。
就像一场难度极高的游戏,伯洛戈试着一命通关。
杰佛里的表情有些僵硬,刚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
想想也是,某种意义上,伯洛戈也算是履历惊人,能在黑牢那个鬼地方活着回来,还保持理智,这已经比什么考核满分靠谱多了。
这么看来,“虚灵学派”影响不到伯洛戈,也合理了许多。
“不过,杰佛里,‘学派’是什么?”
伯洛戈突然问道。
之前的电话沟通里,伯洛戈便听到了杰佛里所说的“升躯学派”,现在他又遭遇了另一个“虚灵学派”,这看起来是秘能的一种分类。
听到这,杰佛里向后靠去,然后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事,我本想是在植入仪式时,和你解释的,但现在提前也没什么问题。”
杰佛里思考了一下,整理着思绪,然后说道。
“首先,伯洛戈,你需要明白一件事,‘炼金矩阵’是一门‘技术’,由炼金术师们,在千百年里,研究‘秘源’所得出的知识,从而塑造的。
‘秘能’则是由这门‘技术’,衍生而出的‘工具’。”
杰佛里为伯洛戈耐心地解释着。
“人力是有局限性的,炼金术师们也是如此,没有人能做到独立完成对‘秘源’的研究,因此他们细分出了不同的学派,专攻不同的方向,而从这不同方向衍生出的‘炼金矩阵’,便有了学派之分。
这所谓的学派,便是对于炼金矩阵,对于秘能的种种特征,进行的一个大概的分类。”
他拿伯洛戈刚刚遭遇的尤金,举起了例子。
“比如‘虚灵学派’,从这一学派衍生出的秘能,其效果大多是针对精神、创造幻觉类的。
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起的‘升躯学派’,这一学派的特点则是,所有的效果都是针对己身的,强化着自己,例如诺姆的‘龙血’。”
伯洛戈点点头,紧接着杰佛里继续补充道。
“但学派之分,也只是根据秘能的特征,进行大概的分类,让我们可以优先判断的标签,就像‘龙血’,脱离了身体,但它依旧存在着剧毒,令人防不胜防。
一切都在进步,无论是常态的世界,还是超凡的世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炼金术师们对于‘秘源’的了解,也越发地深入。
这就像现代技术一样,几百年前我们还在拿着刀与剑砍杀,如今却用上了飞机与大炮。
秘能也是如此,它在不断地进步,变得越发诡诈与复杂,也有着越来越多的学派被细分、出现。”
杰佛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关于秘能的学派之分,他本想让升华炉芯那些炼金术师解释的。
“目前已知的学派为八种,分别是操控现实的‘统驭学派’,针对自身作用的‘升躯学派’,创造虚幻实体的‘幻造学派’,作用于精神、制造幻觉的‘虚灵学派’,还有操控纯粹的以太,进行作战的‘本源学派’,以及难以归类、较为复杂的‘诡构学派’。”
“可这只有六种。”
伯洛戈质疑道。
“因为剩下的两种,你在执行任务中,极少遇到,它们并非具备战斗力的学派,而是倾向于科研一类的。”杰佛里这样解释道。
“关于详情,在你植入仪式完成后,升华炉芯应该会给你本手册,里面有更具体的记录。”
伯洛戈点点头,陷入思索之中。
八种学派,八种复杂诡诈的秘能,八种超凡之力,回忆着之前与杰佛里在棋盘上的对话,伯洛戈觉得秘能的复杂之处,不止如此。
“又比如你这位未来的搭档。”杰佛里突然说道。
伯洛戈看向一旁的帕尔默,这家伙阴沉着脸,盯着手中的文件,就像听不到自己和杰佛里的谈话般。
“根据文件所述,帕尔默的秘能为‘风源’,这可是克莱克斯家最为著名的秘能,其学派便是‘统驭学派’,能操控现实存在的气流,掀起狂风。”
杰佛里看了眼帕尔默举例道。
回忆着交战中,那些被气流裹挟着的飞刀,狂风本身难以对强敌造成伤害,但在帕尔默诡诈的操作下,掀起黄沙遮蔽视线,拖动着利刃,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
如此简单的力量,却有着这样诡诈的方式,这令伯洛戈对于秘能的力量,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样好吗?”听完杰佛里的讲述,伯洛戈意识到一个问题。
每个人的秘能都是极为重要的秘密,哪怕他和杰佛里如此熟悉了,至今伯洛戈依旧不清楚杰佛里的秘能是什么,甚至连杰佛里是什么阶位,他都不清楚。
可现在,帕尔默的秘能,就这样被杰佛里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有什么不好的,”杰佛里笑着说道,“之后你们可是亲密的组员、搭档,熟知对方的能力,也是重要的一环啊。”
伯洛戈不知道该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啊!”
就在这时,尖叫声响起,一旁的帕尔默几乎要跳了起来。
他手中抓着文件,目光在杰佛里和伯洛戈之间反复闪动着,语气颤抖。
“也……也就是说……我被鸦巢开除了?”
帕尔默的表情扭曲。
几天前收到文件时,杰佛里也和帕尔默有着一样的表情。
伸出手,拍了拍帕尔默的肩膀,杰佛里一副“我懂你”的样子,然后微笑道。
“别用‘开除’这么生硬的词汇,这叫做调职。”
看着表情狰狞的帕尔默,伯洛戈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说实话,那副严肃的表情,突然笑起来,只会让人生寒,就像一个杀人狂对你露出了微笑。
“伯洛戈·拉撒路。”
伯洛戈脸上带着坏笑,重新对帕尔默自我介绍道。
“欢迎加入外勤部,‘鲁珀特之尾’特别行动组。”
第四十三章 秘密战争
“出门左转,就是列比乌斯的办公室,作为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他想和你仔细详谈一下之后的工作。”
推搡着刚遭受晴天霹雳的帕尔默,杰佛里为他指了一下道路,然后将他推了出去,接着关上了门。
杰佛里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坐回了沙发上,目光看向伯洛戈。
“还有什么其它的事要汇报吗?”
能察觉的到,伯洛戈还有什么事情想说,但刚刚帕尔默在场,他选择了闭口不谈。
“他的‘恩赐’是什么?”
想起帕尔默那滑稽的种种,伯洛戈的心里便感到一阵好奇。
帕尔默是伯洛戈遇到的第一个债务人,和自己走向同样命运的倒霉鬼,回来的路上,伯洛戈甚至在猜,自己与他会不会把灵魂卖给了同一个魔鬼。
“帕尔默的‘恩赐’,我们将其称作‘赌徒’,厄运时会带来好运,好运时又会带来厄运。”
杰佛里简单地陈述着。
伯洛戈皱了皱眉,这“恩赐”的效果……意外地离谱啊。
联想到在战斗中,帕尔默那近乎搞笑的行为,伯洛戈觉得这倒是合理了起来。
战斗结束后,他一直怀疑帕尔默这样的家伙,是怎么被尤金捕获的,虽然帕尔默对此的解释是,他在潜行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摔了下来……这种屁话伯洛戈怎么可能信,可现在看来,这好像是真的,帕尔默没撒谎。
他能轻易地躲过万千的弹雨,又会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脚滑陷入险境。
伯洛戈捂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杰佛里,帕尔默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伯洛戈又问道。
“探查敌人的动向,秩序局的敌对势力,近期非常活跃,帕尔默调查的是他们的一条运输路线。”
杰佛里接着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伯洛戈点点头,然后说道。
“现场留有一些货物,我在离开时,撬开了几个箱子,从其中拿出了几个样品。”
伯洛戈说着掏了掏口袋,递出暗红色的药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和从诺姆那里搜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举起药剂,光芒透过玻璃管映亮了其中暗红色的液体,就像有生命般,其中闪烁着滚动的晶莹。
“又是这个东西。”
杰佛里的神色凝重,这诡异的药剂最先是在诺姆的手里发现,结果现在另一个地方也出现了。
“这和‘嗜人’有关系吗?”伯洛戈问。
“我不清楚。”杰佛里回答,他的脸上闪过了疲惫的神情。
伯洛戈沉吟了稍许,然后他问道,“杰佛里,近期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吗?”
敌对势力。
脑海里升起这样的词汇,伯洛戈常听到其他人这么讲,所谓的敌对势力令秩序局行动了起来,也是他们给予了“嗜人”援助……
“你不是蠢蛋,你应该猜到了吧。”杰佛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着伯洛戈。
停顿了几秒,伯洛戈缓缓说道。
“秩序局……莱茵同盟秩序与安全局。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莱茵同盟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欧泊斯以南,在那广阔平原的尽头,还有着另一个庞然大物,窥视着欧泊斯的北方……”
伯洛戈早就意识到这些了,他说道。
“所谓的敌对势力,便是科加德尔帝国的超凡组织,对吗?”
对此,杰佛里点点头,靠向身后,仰起头,盯着天花板。
“圣城之陨终结了近代最为疯狂的世界大战,令焦土之怒的战火止步于所罗门的神圣之城,在这之后,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在如今的协定区,签下了和平的条约,立下誓言。”
杰佛里的语气带着几分轻蔑。
“伯洛戈,你觉得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终结的,便是战争了,只要还有人,只要还有欲望……无论终结多少次,它终将归来。”
伯洛戈语气平静地回复着,这就像一个可怕的诅咒,并且永无解脱。
杰佛里脸上露出笑意,他没看错伯洛戈,这个家伙是这方面的专家。
“自誓言城·欧泊斯诞生之起,我们与科加德尔帝国的战争,便从凡世转入了超凡之中,也是自那时起,秩序局扎根于欧泊斯。
之后的时光里,我们与科加德尔帝国在阴影里,继续着未完的战争,争夺着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就像圣城之陨时那样。”
伯洛戈的情绪被触动,对于这段历史他了解颇多,当初圣城之陨,便是双方为了抢夺神圣之城,作为前线基地,继续向敌方内陆进攻的而爆发的。
如今战争结束了,可在阴影里,他们依旧继续抢夺着这座城市,只是参与战争的人们,从当初的飞机与大炮,变成了执掌秘能的凝华者。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藏进了阴影之中。
“国王秘剑。”
杰佛里轻声说道。
“这是他们的名字,由科加德尔帝国王室,直接统领的超凡组织。”
国王秘剑。
伯洛戈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欧泊斯难得获得了一阵和平的时光,可随着这些家伙卷土重来,一切又变得充满纷争了。”
杰佛里叹着气,他还是很怀念自己在后勤的日子,不需要打打杀杀,也不用操心太多事,只要按时上岗、领工资就好。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能这样混到退休,毕竟像他这样,能从外勤部全身而退,活到退休的人,在秩序局内可不多见。
这样的生活很美好,直到一年前的从“决策室”下发的命令。
特别行动组被构建,伯洛戈·拉撒路重获自由,而那些早已消失不见的国王秘剑们,又开始活跃起来。
就像风暴降临的前夕。
“你说……卷土重来?”
伯洛戈敏锐地察觉到了杰佛里的用词,他接着问道。
“也就是说,你们曾经将他们驱逐过,是吗?”
聊到这,像是勾起了杰佛里某种糟糕的回忆,他沉默了下来,神情阴郁着,眼神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旁传来隐约的嘶吼声,鼻尖萦绕着鲜血的气息。
“嗯。”
杰佛里肯定着。
“战争从未结束,伯洛戈,六十六年前的焦土之怒,算得上人类史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们以为那样的战争再也不会有了,而在那的五十九年后,也就是七年前……
我们迎来了另一场战争。”
伯洛戈的心悬了起来,明明是平静的讲述,可他的意识却不由地被其震撼着。
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即将被揭露。
“另一场……超凡世界的、将所有凝华者卷入其中的战争。”
杰佛里掏了掏口袋,像他这样从七年前幸存下来的“老兵”,每次聊到这些时,都有种噩梦缠身的感觉。
他拿出一根香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这让杰佛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杰佛里眼神迷离,语气沉重。
“一场发生在阴影里的,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战争’。”
恍惚间,伯洛戈有着奇妙的错觉,四周将他包裹的,不再是熟悉的空气,而是粘稠沉重的、某种令人窒息的胶体,它们将自己团团包裹,试着扼住自己的喉咙。
“自圣城之陨后,自欧泊斯建立以来,秩序局与国王秘剑爆发了数不清的冲突,但在七年前,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刻,国王秘剑突然向我们发动的总攻击。
成群结队的凝华者,越过大裂隙而来,他们一路突进,甚至攻破了‘垦室’的防守,杀了进来。”
杰佛里回忆过去,烟草麻痹着神经,阻隔着噩梦的侵袭。
“我们最终在中庭处,拦住了他们,战况惨烈,数个部门陷入瘫痪,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他们赶出‘垦室’,然后便是反击……”
声音顿了顿,杰佛里苦笑着。
“就像当年所罗门王守卫神圣之城一样,我们与国王秘剑激烈交战了百日,从各个城区的阴影里,一直厮杀进了大裂隙,最后我们以微弱的优势惨胜,将他们彻底赶出了欧泊斯,赢得了这场战争。”
杰佛里的目光看向伯洛戈,他依旧冷漠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杰佛里则自嘲地说道。
“这听起来很可笑吧,只是为了一座城市而已。
当年的所罗门王是这样,很多年后的我们也是如此。”
曾经的神圣之城,如今的誓言城·欧泊斯,这片土地见证了太多太多,而今后,它还将继续守望下去。
伯洛戈摇了摇头,否决了杰佛里的话,“不是这样的吧?”
青色的眼瞳低垂,伯洛戈思索着,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杰佛里。
“就像我,我们这些债务人,我们与魔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魔鬼便会重新找上我们,让我做为‘代理人’,为它们在世间奔走。
秩序局与国王秘剑,也是如此,不是吗?”
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谁也没有避让,过了许久,杰佛里率先移开了视线,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
他将烟头插进烟灰缸里,阵阵的白烟升起。
“你说的没错,秩序局与国王秘剑也是‘代理人’,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的两头怪物的代理人,而欧泊斯便是我们的战场。”
杰佛里认可着伯洛戈的言中之意。
“杰佛里,你也说了,‘炼金矩阵’是一门‘技术’,秘能是由‘技术’衍生出的武器。”
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
“几百年前,我们穿着盔甲,挥舞着刀剑,几百年后,我们有着飞机与大炮,越发精准与致命的枪械。
‘炼金矩阵’如此,秘能也是如此。”
邪恶的秘密在眼前展露无遗,一瞬间伯洛戈的身体居然微微颤抖,因知晓这样的真相,而感到惶恐与不安。
战争从未结束,它一直徘徊在我们左右。
装甲更厚、火力更猛的坦克,高度进一步提升、航程延长的轰炸机,更加精准且致命的枪械,乃至……那些越超常理、令人疯狂的秘能。
“这是一场军备竞赛。”
伯洛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猜到了。
“一场自圣城之陨后,便从未停止的军备竞赛……针对秘能的军备竞赛。”
杰佛里露出难看的笑容,无奈地叹息着。
“伯洛戈,我不清楚下一次将诸国卷入绞肉机的世界大战,会在何时爆发,但我知道的是,当这样的战争第二次被打响时,参战者不再会是我们熟悉的装甲部队,而是执掌秘能的凝华者们。”
杰佛里的话语,就像从幽邃山洞里吹来的风,里面混杂着凝腥腐败的味道。
“阴影之中的凝华者们,将站在阳光之下,咆哮的以太会无差别地毁灭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