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蔑视与凝视以及近视
结束午饭时光后,两人漫步在秩序局内。
“关于目标的情报,我想列比乌斯给予你的资料里,应该写的足够清晰了,”杰佛里说,“我这边的建议是,回去休整一番,在夜色下出发,比较好些。”
杰佛里说着眯起了眼,就像在回想什么,然后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我预期的没错的话,我给你申请的装备,应该已经送到你家了。”
“装备?什么装备?”
听到“装备”伯洛戈的眼睛亮了,从刚刚了解到炼金武装起,对于这些超凡武器,伯洛戈便抱起了极大的兴趣,如果当时在考核里,他有一把炼金武装,说不定他都不用以死亡一次为代价,便能将刃咬之狼砍碎。
“一些外勤职员的标配装备,毕竟你现在已经是正式员工了,总不能再让你拿着折刀砍来砍去了……话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冷兵器呢?枪械要比那东西高效不少。”
杰佛里说着提起了衣摆,露出了插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枪,样子朴素,但伯洛戈本能地觉得,这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枪械。
“大概是心理阴影?”伯洛戈不确定地说着,“你也知道,在入狱前,我是名士兵,炮火连天的地方待久了,难免对这东西生厌。”
“真的吗?”杰佛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伯洛戈话语一滞,犹豫了稍许,他摇摇头。
“假的,只是真实的理由,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
“哈?”杰佛里好奇道,“讲讲。”
“你还记得刚出狱时,我向你申请的东西吗?”伯洛戈没有解释,反对杰佛里降下了疑问。
杰佛里很干脆地摇头,他记不清了。
“是眼镜,”伯洛戈说道,“是当兵时,遗留下来的伤势,一个炮弹在我身旁炸开,震得我脑子嗡嗡响,当我醒来时,我就有些近视了,太远了,视线就开始模糊,而且我的枪法还很烂。”
“遗憾的是,在那很久之后我才获得了‘恩赐’,也不清楚什么原因,‘恩赐’并没有治愈这些……也可能这不算伤势。”
“起初倒是戴过一阵眼镜,但毕竟是和恶魔作战,几乎每次战斗都会损坏一个,后来干脆我就不戴了,也就不怎么用枪了。”
“近视很严重?”杰佛里问。
“不严重,其实想看清,也能做到,就是需要点时间,集中注意力。”
伯洛戈说着皱起了眉头、眯起了眼,面部肌肉用力,就像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般,只是杰佛里看着伯洛戈此刻展露的表情,脸颊微微鼓起,就像忍不住要笑出来一样。
“笑吧,笑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伯洛戈保持“凝神”的状态,无奈地说道。
他此刻的表情非常有趣,紧皱的眉头配合着眯起来的眼睛,整个人摆起了一张臭脸,五官扭在一起,像极了一个“囧”字。
“居然是这样吗?”杰佛里笑的有些喘不上气了。
“是啊,而且我意识到,比起凝神开火,这段时间都够我冲过去,把对方砍成碎块了。”
伯洛戈的表情微微抽搐,这就是他不想把这一面展现给别人看的理由,冷血悍将不再,转而变成了一个急于下班的臭脸杀手。
“哈哈!”
杰佛里还笑个没完,不断感叹着。
“我的天,伯洛戈,真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样的一面……你有考虑去表演喜剧吗?”
说实话,伯洛戈的反差属实是把杰佛里逗笑了,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思绪也想起了最开始的模样。
“哇,所以最开始那一阵,你天天冷着个脸,只是单纯地有些看不清吗?”
记忆里与伯洛戈相遇时,伯洛戈远比现在还要冷漠,哪怕与其对视,在那青色的目光里,也丝毫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仿佛从一开始,杰佛里就没有走进伯洛戈的眼中,而伯洛戈也从未将自己正视。
伯洛戈公平地轻蔑地对待着所有人。
这感觉棒极了,就像从都市传说中走出的噩梦,冷酷、压抑、对于自身强大的绝对自信……可实际上他只是有些近视,懒得去看清其他人的模样而已。
“天啊,救命啊。”
杰佛里笑的快死了,引的一旁的职员纷纷侧目。
伯洛戈没有回应,对于这个事,他也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尴尬。
谁也想不到,死而复生的拉撒路还有着这样的一面,略显喜剧,但又少了一点的模糊,像极了一位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毫无破绽的怪物。
“呼,说回正经的,在你们‘鲁珀特之尾’,正式投入运转后,列比乌斯应该会给你分配更为精良的装备,你可以先小小地期待一下。”杰佛里说。
“现在就已经够期待的了,如果你愿意,我都希望你能用‘曲径之匙’直接送我回家了。”伯洛戈说。
“那可不行,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就自己回去吧,顺便熟悉一下路线。”
听着他的话,想到返程的漫长,伯洛戈只感到一阵无言的疲惫。
誓言城·欧泊斯极为庞大,据说它目前是诸国之中最为宏伟的城市,并且这座城市还在急速的扩建中,新城区就像拱起的围墙般,在图纸上不断地被规划着。
交通便利,可无论是横跨裂隙的缆车、在地下飞奔的地铁、还是说在轨道上疾驰的电车,再便利的交通,在这复杂且庞大的城区下,都使距离变得遥远起来。
伯洛戈打定主意,他之后一定要搞一把“曲径之匙”,尽可能避免这该死的上班通勤。
“这算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要小心,对方说不定有凝华者的存在,”杰佛里还是有些不放心,“要知道,如果你被人无力化了,丢进大裂隙的深沟里,我可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把你救回来。”
“听起来还不错,我说不定能亲身探测一下大裂隙是否有尽头了呢。”
伯洛戈一副毫无压力的模样,紧接着杰佛里又露出那极具压力的目光,盯着伯洛戈,他只能摆摆手、说道。
“开玩笑的,我会小心的,先观察一下情况,然后再行动。”
伯洛戈真的听取了杰佛里的建议,这令杰佛里非常欣慰。
“我也会成为凝华者,对吗?”
伯洛戈问询着,这样强大的力量,很难不让人心动。
“是的,我预计已经开始准备你的植入仪式了,说不定你这次任务结束后,便可以开始凝华者的晋升了,别心急,成为凝华者的前期准备可是很多的。”
杰佛里回忆着秩序局的流程,推测着时间节点。
“不过……让你成为凝华者,确实是一个令人压力极大的抉择。”
“为什么这么说?”伯洛戈问。
“因为你是债务人,你身上的‘恩赐’是独立于‘秘能’与炼金武装的力量,在这样的猜拳游戏里,敌人猜透了你的‘秘能’,猜透了你炼金武装的力量,可无论如何他都猜不到你的‘恩赐’,不是吗?更不要说你的‘恩赐’还如此强大。
不死之身。
伯洛戈,我们都很期待你,不死之身是个很强大的力量,虽然说你有被无力化的可能,但多次的复生,能让你比其他人多出更多的机会……试错的机会。”
试错,凝华者之间的战斗,总是需要试错的,可一旦把控不住,试错便会迎来死亡,但伯洛戈不会,死亡对他而言只是重新开始,而知晓敌人“秘能”的他,将会成为最致命的利刃。
“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伯洛戈轻声道。
“你需要利用你的‘恩赐’,而不是陷入疯狂的砍杀,就比如你完全可以假死,在敌人放松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杰佛里建议道。
“听起来……还不错?”
伯洛戈幻想了一下那一幕,死去的尸体猛然弹起,刺出封喉一剑,想起来还真是阴险狡诈。
“但也要记得,尽可能不要让敌人意识到你的不死之身,哪怕对方意识到了,你也要保证一件事……”
杰佛里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待着伯洛戈的接话。
“杀了他,所有知晓我是不死之身的敌人都得死。”伯洛戈很上道。
“对,就是这样。”
杰佛里大力地拍着伯洛戈的肩膀,发出哈哈的大笑声。
“我已经开始期待你成为年度最佳新人员工了!”
“秩序局还有这种评价机制?”这个见鬼的称号给伯洛戈听愣了。
“当然!我们有着一套内部的激励政策,不然你以为这种玩命的行业,真的仅靠什么热情与理念便能支撑下去吗?”
杰佛里一副老油条的样子,然后小声道。
“别以为我是开玩笑,如果你真能评上奖,是可以申请些奖励的。”
“比如?”
“比如炼金武装,”杰佛里说,“远比外勤职员的标准装备,还要强力数倍的炼金武装。”
他说着将插在腰间的配枪取了出来,那是一把左轮枪,正如伯洛戈之前观察的那样,枪身极为朴素,金属的表面上还带着岁月的划痕,伯洛戈认不出它的具体型号,但能在枪柄的部位上,看到一个特殊的标志。
伯洛戈仔细观察着那印记,从秩序局和特别行动组的标志上来看,在秩序局内,这些特殊的标志都往往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颗果实,果实的外部缠绕着一条毒蛇,它企图啃食着果肉。
“它是秩序局的‘科研与装备部门’,代号为‘升华炉芯’的标志,目前秩序局所使用的‘炼金矩阵’与炼金武装,基本都是由他们研发的,负责我们的科研与装备生产,以及设施维护。”
杰佛里适时地为伯洛戈解释着。
“这把枪,就是我完成一次重要任务后,申请得到的。”
“它的效果是?”伯洛戈好奇地问道。
“是秘密。”杰佛里手指挡在嘴前,嘘声说。
“这种订制炼金武装,往往都极为昂贵,就连秩序局也没法在这方面奢侈,所以你不想花费自己仅有的薪资,来为这些东西付款,那么最好努力工作,以换取这样的机会。”杰佛里说。
“秘密……秘密……”
伯洛戈显然没有把杰佛里的话听进去,而是在意那把枪的能力,然后他问道。
“杰佛里,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一直保证自己情报的绝密吗?”
“也不是,你之后会有搭档的,能将自己能力完全坦诚的,也只有你的搭档了,毕竟那将是和你同生共死的人。”杰佛里说。
“所以,杰佛里,你的能力并不是绝密,你的搭档知道这一切,对吗?”
“嗯,怎么了?”杰佛里点点头。
“那……那你被调往后勤了,你的搭档呢?”按照伯洛戈的理解,杰佛里和他的搭档应该形影不离才对,可从认识起,杰佛里就一直一个人。
杰佛里沉默了几秒,眼神有些暗淡,但还是用着轻松的口气说了出来。
“正因为没有搭档可以为伴了,我才调回的后勤。”
伯洛戈的步伐停顿了一下,他明白了,语气有些惊慌,“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干这一行就是这样,”杰佛里说,“因此,我才理解你为阿黛尔报仇的心,不是吗?因为我也曾为朋友报仇过。”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抵达了秩序局的大门处,向外走去便是杰佛里口中的灵纳区了,越过这道大门,就抵达了喧闹的尘世。
“有些遗憾的是,我失败了,”杰佛里叹了口气,回想起这样的事,难免让人感到沉重,“大概是想起曾经的自己的失败吧,我才更希望你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伯洛戈看着杰佛里,目光有些失神,之前他一直不太理解杰佛里的对自己的友善,好像他真的是个老好人,但现在他多少理解了。
“啊,肯定的啊,我会把他挫骨扬灰!”
伯洛戈发誓。
第十五章 无限开垦之室
和内部颇具艺术设计风格不同,通往外界的大门很是朴素,朴素到很难将其与秩序局联系起来,走出建筑,阴郁的世界映入眼中。
街头的行人步伐匆忙,汽车缓缓驶过,带着浓重的尾气,一切都灰蒙蒙的,就像戴上了模糊的眼镜。
走出秩序局,伯洛戈来到了喧闹的街头,这感觉蛮奇妙的,只需要几步的距离,他就能从神秘的超凡机构,来到人潮涌的街头。
尘世与神秘紧贴着,两者互相纠缠,难分彼此。
走远了些,伯洛戈按捺住情绪……好像也不用什么按捺了,今天见过的奇异已经足够多了,他的心情可以说有些麻木了。
回过头,他想看看秩序局所处的、那神秘的建筑。
伯洛戈愣在了原地。
“没错,这就是秩序局,我第一次见时,表情和你差不多。”杰佛里站在伯洛戈身说道。
一栋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竖立在眼前,投下的阴影将伯洛戈完全覆盖。
它整体就像一个精致的几何体,建筑的表面没有任何窗户,甚至说内部与外部连通的“通道”都没有,仿佛是完全由混凝土浇筑出来的庞然大物,粗犷的灰色墙壁和雾蒙蒙融合在了一起,上方没于欧泊斯厚重的阴霾里,像是支撑起云海的石柱。
伯洛戈有些喘不上来气。
无言、无声,有的只是庞大巨物带来的肃杀压抑,与常理下诡异的惊诧感,仿佛这并非人造的建筑,而是在那神话时代,由诸神竖立起的墓碑,冷漠地注视着凡世的变迁、兴衰。
“我记忆里,这里可没有这样的建筑。”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伯洛戈的声音都失去了情感。
“简单的认知扭曲而已,这‘垦室’的诸多能力之一”杰佛里满怀自豪的感觉,“持有‘通行证’的人,才能观测到它的存在。”
伯洛戈望着宏伟的巨物,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地揉捏着“鲁珀特之尾”的徽章,这应该就是伯洛戈的“通行证”了。
“垦室?”
“对,这是它的名字。”
杰佛里望着这座如同堡垒般的建筑,缓缓说道。
“‘炼金矩阵’是个非常方便的工具,将它植入某个区域时,被‘炼金矩阵’大范围覆盖的区域,我们将其称作‘虚域’,而秩序局的大楼‘垦室’,就是一个可以不断拓展的‘虚域’。
‘垦室’的‘秘能’之一就是开拓,可以将狭窄的内部空间,不断拓大、更改物理空间,但以此要消耗大量的物资……之所以说,你们特别行动组的活动室,还没有审批下来,其实就是‘垦室’还处于开拓中。”
杰佛里看向“垦室”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造物时,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一旁的伯洛戈大概也是如此,他深深地凝望着“垦室”,能看到大门处的门牌上还挂着灵纳区117号。
“认知扭曲、开拓……
‘垦室’是秩序局的基石,在漫长的时光里,我们对‘垦室’进行了诸多的加强,令它的‘炼金矩阵’变得越发复杂,还记得考核时的异常吗?那便是‘垦室’做的,是它的另一种能力‘封锁’,将自身的‘炼金矩阵’延展,短暂地令你所处的区域,变成‘垦室’的一部分,然后进行更迭。”
过往的一幕在眼前不断地闪回,伯洛戈还记得那灰白水泥将建筑完全封死的一幕。
“那么‘中转站’也是‘虚域’,对吗?”伯洛戈回忆起来时,见到的那些耸立于黑暗的大门。
杰佛里点点头,然后迈上了台阶,站在了高处。
“我就不送你了,愿你任务顺利,伯洛戈。”
杰佛里对伯洛戈告别道,伯洛戈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突然说道。
“谢谢你,杰佛里,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还有不费心力地,对我解释这一切。”
这是发自真心的,如果没有杰佛里的帮助,作为债务人的自己,这一年可没那么好过,更糟些,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重回黑牢了。
“嗯?你突然说这些,可真让人不安啊!”杰佛里声音高了起来。
“没,只是觉得,这种话,该说的时候,就一定要说出来。”伯洛戈想起了阿黛尔,他准备好了礼物,但再也送不出去了。
杰佛里大概是意识到了伯洛戈的想法,他的神情也带着几分落寞,然后又笑了起来。
“虽然这种事,蛮悲伤的,但看到你能为另一个人悲伤,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杰佛里说,“先说好,这不是什么幸灾乐祸。”
“为什么呢?”
“因为这使你看起来还像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而不是头不死的怪物。”
杰佛里说完转身返回了秩序局内,背对着伯洛戈挥手,伯洛戈没有再多说什么,需要聊的已经够多了,现在需要的只是行动。
怀着震惊的情绪,伯洛戈离开时还三步两回头地望着“垦室”,这种来自巨物的直观冲击,可比杰佛里说的什么员工福利刺激多了。
直到他坐上回家的电车,依旧能透过窗户,看到那高耸的石碑,就像神话中的巴别塔一样,无论伯洛戈身处欧泊斯的哪个位置,只要他抬起头,总能看到这占据了天空一角的巨物。
……
经过两个小时漫长的通勤,伯洛戈返回了家中。
推开门,只见沙发上正摆放着一个漆黑的箱子。
把门带上,伯洛戈检查了一下门窗,没有丝毫被强行突破的痕迹,仿佛这黑箱是凭空出现在室内的。
仔细地观察黑箱,它的表面刻画着两个标志,一个是锁链与剑,这是秩序局的标志,另一个标志则是一道门,门内浮现扭曲的旋涡,不知通向何处。
“负责物流的部门吗?”
伯洛戈在黑箱旁坐下,把这个旋涡之门的标志记在心里。
回忆起了早上杰佛里使用“曲径之匙”的情景,伯洛戈猜这快递,可能是用“曲径之匙”的方式送达了这里。
试着打开黑箱,伯洛戈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开启的方式,黑箱的表面很光滑,没有任何缝隙,质感类似金属。
本能地拿起“鲁珀特之尾”的徽章,就像当时杰佛里扫清走廊的封锁一样,随着徽章被取出,黑箱的表面迸发出了一阵微光的纹理,而后表面笔直地裂开一道缝隙、开启。
“呼,这东西可以来当保险箱。”
伯洛戈惊叹着,他逐渐意识到杰佛里所说的,外勤职员装备的昂贵所在了,哪怕一个箱子都这么花里胡哨的。
黑箱内的东西并不多,首先是一件灰黑色的风衣,外观看起来非常朴素,色调就像这座城市。
“外勤职员制式装备,‘隐匿者’风衣一件,”伯洛戈拿起黑箱里的一本小册子,这应该是物品清单,他直接念道,“其上附着‘炼金矩阵’,‘秘能’效果为遮蔽气息,便于隐匿行踪,降低普通人乃至凝华者对其的认知……”
伯洛戈的声音僵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件风衣居然也是一件炼金武装。
呼吸微微急促,他看向黑箱内剩下的物品。
拆快递总是令人心情激动,更不要说当这份喜悦,与获得新装备重叠在一起时了。
伯洛戈按照物品清单,继续翻看着黑箱内的物品。
接下来是一把钩索枪,这东西在建筑复杂的城区,以及大裂隙里行动时十分便利,可以轻松地跨越险峻的地形。
然后是常规的医疗应急用品,但这东西伯洛戈用不上,他也就没有多在意,简单地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
杂七杂八的东西后,伯洛戈见到了黑箱内的最后一件物品,也是仅有的、第二件炼金武装。
一柄铁锤。
伯洛戈举着铁锤、仔细地端详着它,从外观来看,它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金属的羊角锤头,木质的柄身,在柄身上能看到“升华炉芯”的标志。那毒蛇与果实的标志,这样的标志在“隐匿者”大衣内也有。
“锤子也是标配吗?”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他觉得这个锤子肯定不是标配的,怎么想都不是,然后他注意到角落里,还有着一个脱落的标签。
“我知道你不爱用枪,所以我让他们把配枪换成了别的。”
这是杰佛里的笔迹,这么久的相处,他很懂伯洛戈需要什么,这应该是一早便定下的。
查看物品清单,果然,清单上最后一列写的是制式手枪,“秘能”效果是强化子弹,但这些字迹划掉了,转而添加了另一段潦草的描述。
“震锤,‘秘能’为震荡。”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充分体现了笔者写这段话时,不耐烦的心情。
伯洛戈已经能想到那一幕了,这些制式装备都是统一批量生产的,在自己通过考核后,杰佛里为自己申请装备,那些人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杰佛里的需求下,把配枪换成了锤子,还写了关于锤子的信息。
“震荡……怎么个震荡法?”
伯洛戈抡了抡震锤,发出呼烈的风声,在挥舞的过程中,能隐约地看到羊角锤头上泛起的微光,但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效果了。
需要命中目标?
伯洛戈看向另一侧的墙壁,然后用力地摇头,将这个见鬼的想法从脑海里摇出去。
比起在家里试验新武器,倒不如在工作中,以敌人的鲜血与碎肉来做为尝试。
把东西堆到一边,伯洛戈转而拿起了从列比乌斯手中得到的文件,其中描述了关于“嗜人”的情报,遗憾的是秩序局对其了解的也不多,描述的情报内容也没有多少真正有用的。
“诺姆·沃德。”
伯洛戈看着文件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映照着一个光头壮汉,身上遍布着狰狞的刺青。
根据列比乌斯的情报来看,诺姆明面上,是一个游走于大裂隙内的药剂师,在这混乱之地,以售卖违禁药为生,暗地里,他则是“嗜人”的几个下线,用药剂麻醉病人,并对其进行“凝华”,用哲人石向“嗜人”换以高昂的报酬。
死亡、失踪……这种事在混乱灰色的大裂隙内很常见,所以诺姆也没怎么被人注意到,直到秩序局盯上了“嗜人”,从而盯上了他。
伯洛戈反复地看着文件上的资料,几乎要将每个字都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松开文件,起身拾起风衣,伯洛戈站在镜子前换起了衣服,一切就和往常一样,白色衬衫上系着黑色领带,穿上皮质的战术背带,在凹槽里挂上几把折刀,剩余的空缺里,伯洛戈则取出了几枚小巧的飞刀,逐一插入其中。
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带着几分仪式感,伯洛戈套上灰黑的风衣,这衣服很合身,灰黑的轮廓下,伯洛戈就像一把挺立的剑,配上他那病态白皙的肤色,就像从黑夜里归来的恶鬼。
钩索枪与震锤被插在腰间,衣摆没过膝盖,恰好地挡住了它们,将锐利的锋芒掩盖。
伯洛戈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在穿上风衣的那一刻,其附着的“秘能”便被触发了,能看到布料上游动的微光,光芒十分黯淡,如果不刻意去注意,都难以分辨到它的存在。
“总感觉差些什么呢?”
伯洛戈梳了梳头发,他的发质有些软,不打理的话,就会全部垂下来,乱糟糟地、遮住面容,就像被雨淋湿的野狗。
将它们用力地梳到脑后,拿起一根头绳,在脑后系了个小辫子,伯洛戈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视线游离,看向一旁的衣帽架,伯洛戈从其中取下一顶同样灰黑色的礼帽,太久没有戴过了,上面沾染了些许的灰尘,伯洛戈用力地拍了拍,震掉灰尘后,把它戴在头上,再次站在镜子前。
“这次好多了。”
伯洛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他满意极了。
他喜欢这样的仪式感,无论是赴约,还是寻仇,他都要极尽体面些,最好再有些音乐为伴,就像一场盛大的演出,跳着欢快的舞蹈,在歌曲抵达高潮的那一刻,将锋利的刀尖塞进罪人的喉咙里。
推开门,带起一阵寒风,伯洛戈已经等不及了。
第十六章 彷徨岔路
誓言城·欧泊斯,大裂隙。
这是一道谁也说不上其来历的巨大裂谷,就像由天神劈砍出的伤疤,横跨在誓言城·欧泊斯之上,塌陷出深沟,将城市分成两大区域,两者之间除开接壤的地方外,只依靠着几道横跨裂隙的大桥相互沟通。
关于它的神秘传说有很多,但传说也仅仅是传说罢了,如今的大裂隙被各种公司占据,他们在延伸的裂谷之上建立诸多的采矿场,不断挖掘着大裂隙,令伤疤缓慢地扩大,复杂的矿洞与延展的裂隙,令大裂隙的内部环境变得越发危险与复杂。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在向深不见底的裂隙深处,倾倒着各种工业废料,久而久之裂隙内弥漫起了有毒的灰雾,这些灰雾有时候会喷发出来,变成笼罩全城的灰潮,而那便是被称作“灰潮雾霾”的灾害。
这城市听起来糟糕透顶,但可能是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原因,无论欧泊斯多么糟糕,它依旧稳定地运行着,直到今日。
伯洛戈走下电车,骤起眉头,凝神望向前方,在一旁的不远处竖立着警示牌,在警示牌后便是灰蒙蒙的世界,他已经临近了大裂隙。
“灰潮雾霾”爆发时,有毒的雾霾无孔不入,就像被狂风掀起的沙尘暴,将整座城市吞没,但欧泊斯的居民们早已习惯了这些,临靠近大裂隙的建筑,都有着附加的密封措施,亦或是避险用的防空洞,而且防毒面具什么的,也成了这座城市的日常用品。
当异常变成了日常,那么它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狰狞的钢铁丛林近在咫尺,阵阵有毒的灰雾从地下被抛出,不久后消散于空气之中,融入阴郁的天空。
目前伯洛戈所处的位置,只是大裂隙的周边地区,这里被工业公司与贫民占据,一座又一座巨大的作业机械耸立,交叉的缆车横跨天空,就像金属构造的参天大树,在其下方则是数不清的破旧房屋,颜色诡异的液体在荒土上流淌,汇聚在一起,灌入下水道中,不知排向何处。
伯洛戈能看到很多贫民身上都穿戴着工人的服装,朝着通往搭建的缆车站走去,每个人的身影都很模糊,在朦胧的雾霾下,只留下浅浅的影子。
这种情景在大裂隙内很常见,穷苦的贫民只能居住在大裂隙旁,为了挣钱,他们大多会直接成为大裂隙的工人,相应的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异乡人,他们也纷纷投入其中,大裂隙环境险恶,但比起他们的故乡,这里能赚到的钱,无疑要多上太多。
伯洛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虽然是不死之身,可吸入毒气后,那种持续的烧灼感,实在让人难忍,他戴上了防毒面具,视线被厚重的镜片所遮掩。
大步向前,走向那雾蒙蒙的世界,和那些前行的身影汇聚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的可怕,只剩下了呼吸阀里响起的深沉声,声音交叉在了一起,宛如一群从坟墓里爬起的幽魂。
目前的视野还算清晰,朦胧的灰色间,能看到许多颜色深浅不一的剪影,它们密密麻麻地沿着地平线而起,随着伯洛戈的靠近,一栋栋灰白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脚下的道路泥泞,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
就像被废弃的死城,但这里仍有很多人活动,街头的每个人,都戴着和伯洛戈相似的防毒面具,大家沉默地前进,空气里只剩冷漠。
还有些人不仅戴上了防毒面具,身上还披着防水服,这应该是深入裂隙工作的工人们,在裂隙深处不仅有着浓度极高的有毒灰雾,还有不知从何处滴下的工业废水,那些不明液体往往要比灰雾还要致命。
越是前进,视野越是混沌,日光不再,四周只剩下了灰暗的雾气,但很快便有一盏盏明灯亮起,它们悬挂于高处,为迷雾中的人指明方向,然后轰鸣的机械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伯洛戈的步伐快了起来,他来大裂隙的次数并不多,但也算不上对这里一无所知。
很快他便看到了一排排的围栏,生锈的铁栏上挂着醒目的警示标识,站在旁边,伯洛戈向前方望去,不久后机械的轰鸣声越发清晰了起来,仿佛那如山峦般的巨物就在眼前。
一股强气流从围栏的下方涌起,一股接着一股,从布满扇叶的管道里涌出,掀起了一阵风潮,将有毒的雾气抛入高空,但很快便再次沉积下来,在上方形成一个半弧的灰色穹顶,罩住了大裂隙的上空。
随着气流的喷发,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伯洛戈看到了宛如深渊般的裂谷在迷雾之后浮现,裂谷的边沿上有着诸多搭建出的平台,生锈的围栏一圈接着一圈,长廊与缆绳,能看到数不清的身影在其间走动着。
“三号排泄口即将开启,注意避让!”
刺耳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噪音,从喇叭里被广播出来,十几秒后哗啦啦的水流声从下方的灰雾里传来。
伯洛戈向下俯视着,裂谷的内壁上都布满了人造的平台,空中长廊延伸至伯洛戈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缆车缓缓驶过,上面载满了同样的灰色幽灵们。
长靴踏击着金属的地面,一队又一队的人从身旁走过,他们身上背着采矿用具,乘上通往裂谷深处的大型升降梯,就像沉入深海般,逐渐融入雾气之中。
钢铁的轰鸣,没完没了的广播,与时不时响起的警笛声,一时间伯洛戈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般,另一个冷峻无言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交谈,有的只是缓慢溢散的雾气,呼吸阀下响起的,是如溺水之人哀嚎的呜咽。
这里就是大裂隙了,伯洛戈沿着向下的楼梯走去,能看到巨大的机械臂从下方的雾气里升起,钢缆被拉直,不知道下方吊着的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巨大裂谷是大裂隙的主体,它还有着诸多向外延伸的小裂隙,而那些裂隙的深处也有人活动,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了欧泊斯的灰色地带,各种犯罪活动常见于此,加之大裂隙这复杂的情况,市政府曾尝试治理,可他们连占据这裂隙的公司们,都无法很好地管控,更不要说扫清这些阴影里的虫子了。
可大裂隙也并非完全混乱,比如由公司占据的矿场区域,便算得上是安全的,这些黑心的家伙,决不允许有人影响他们赚钱,哪怕是黑帮也是如此,所以在大裂隙里生存的犯罪集团,都非常懂事的不会去干涉公司的地带。
就这样,莫名奇妙的,大裂隙逐渐也衍生出了属于他们的生态。
“诺姆,诺姆……你在哪呢?”
伯洛戈念叨着,声音经过呼吸阀,变成了无意义的呢喃,就像恶鬼在黑暗里低语。
四下扫视着,伯洛戈沿着裂谷的外壁的长梯不断地下降,下方的雾海滚动,透露着隐约的微光,伯洛戈的目的地便是这雾海的深处,那个名为彷徨岔路的地方。
那是一处废弃的矿场,因为连接着其它几道裂隙,很多人往返之中,都会途径这里,渐渐的这里也有了人烟,他们将其称作彷徨岔路。
最开始是一些工人们,用着矿场里废弃的材料,建造出了一处处挂在崖壁上的平台与建筑,时间一长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它的规模不断扩大着,变成了除公司管理的矿区外,大裂隙内人员聚集最多的区域。
现如今彷徨岔路是大裂隙内的主要灰色地带,鱼龙混杂、人来人往,诺姆的药店便开在那里。
路来到了终点,伯洛戈站在一处升降梯前,等待了一会后,沙哑的摩擦声响起,锈迹斑斑的梯笼升起,铁栏门打开,数名身上布满灰尘的矿工从其中走了出来。
防毒面具遮住了每个人的脸庞,伯洛戈和他们擦肩而过,步入梯笼之中,按动按钮,等待几秒后,梯笼下降,一点点地沉入浓雾之中。
这感觉就像潜进深海,伯洛戈站在潜水钟里,阵阵雾气透过缝隙溢了进来,他的感觉不算轻松,肌肉紧绷着,镜片下的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彷徨岔路的规模很大,大到有些人一度觉得,这里算得上是一处新的城区,为此欧泊斯的市民们很长时间都不理解,为什么彷徨岔路这样的地方会存在,哪怕是灰色地带,可何来那么多的利益维持着它的存在呢?让那么多的人不顾危险的,也要投入这里。
伯洛戈曾经也不太理解,但他随着加入秩序局,他大概明白了。
在秩序局的管控下,恶魔与秩序局的敌对者们想要有一席自由之地,那么留给他们的,也只剩下了被灰雾包裹的大裂隙了,就像被放逐的恶鼠虫群,只有这阴暗狭窄的缝隙,才能容纳他们的存在。
铿锵的金属音响起,梯笼抵达了尽头,铁门拉打开,伯洛戈再度踏上阴暗的小路,从现在起他必须警惕万分,谁也不清楚在那防毒面具之后的,究竟是人类,还是恶魔。
手腕微微上抬,伯洛戈感到了一阵冰冷,一把折刀正绑在手腕处,只要他稍适用力,便能甩出、握紧,而后砍杀。
走出阴暗,视野开阔了起来,伯洛戈看向远处,长廊歪歪扭扭地延伸后,他看到了璀璨的光芒透过迷雾而来。
扭曲怪异的建筑就像有生命力般,它们沿着陡峭的崖壁野蛮生长,相互纠缠、重叠,就像一团疯长的海草,臃肿地挂在坚硬的岩石之上,钢缆与空中走廊将其连同,在其外围能看到许许多多的脚手架,伴随着迸发的锤音,一块又一块的钢板被吊起,加固在臃肿的楼群之上。
一座座怪异的高塔从这团建筑之中升起,就像向阳生长的植物,下方则能看到诸多霓虹灯的招牌,只是被雾气遮掩,伯洛戈也看不清其上写的是什么,更下方的狭窄的道路边,一排排的水管倾泻着废水,它们变成大雨,哗啦啦地落向裂隙的更深处。
“彷徨岔路。”
伯洛戈轻声诉说着它的名字,整个彷徨岔路就像座悬于空中的碉堡,在碉堡的底部有着一处巨大的拱门,拱门内缓缓地驶出缆车,沿着固定好的钢缆,通往不同的岔路。
没有停顿太久,伯洛戈走向微微摇晃的空中长廊,朝着彷徨岔路走去。
这是几条进入彷徨岔路的主要路线,随着登上空中长廊,周围人明显多了不少,大家都沉默不语,怀着不同的目的,向着这座怪异扭曲的碉堡城区前进。
第十七章 僭主
伯洛戈来到彷徨岔路的次数并不多,对于这里的了解,他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因此情报上,虽然写明了诺姆诊所的位置,但伯洛戈找起来还是显得十分困难。
彷徨岔路就像具有生命般,各种造型奇异的建筑不断地生长着,它们沿着陡峭的崖壁肆意纵横,在缆车与升降梯的协助下,它犹如从地下生长而起的参天大树,钢铁的枝条尽情地散布着。
在这片混乱之地,伯洛戈猜也没有什么市政规划的存在,没有路牌,没有地址,精确的地图就更不要说了。
黑帮、走私品、潜藏在阴影里的恶魔,还有那些伯洛戈尚不知晓的敌对者们。
这里的建筑每一天都在变化着,倒塌、重建,不断循环,乐此不疲。
混乱便是这里唯一的秩序。
“到处都是邪恶的气息啊。”
伯洛戈叹息着,哪怕有着防毒面具的隔绝,依旧能嗅到空气里的异味。
不止是化学品废料的刺鼻味道,还有那些更深邃、更阴暗的气息。
恶魔的气息。
那股腐烂衰败的味道,深深地扎根于这片大地,和浓雾汇聚在了一起,难以想象在这阴影里,究竟潜藏了多少的恶魔,以及那些比恶魔更加肮脏的东西。
伯洛戈没有恐惧,恰恰相反,他身上的压力逐渐舒缓了下来,很快就变成了某种难以明说的情绪……就像兴奋?
防毒面具的镜片下,青色的眼睛扫视着来往的所有人,就连伯洛戈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些许的微光在眼中划过,宛如狩猎的野兽,满心欢喜地回归到了野蛮的丛林之中。
进入彷徨岔路的过程很顺利,没有任何阻碍,就连守卫在大门处的守卫们,都没有过多地在意伯洛戈,仿佛他就像一团虚无的幽魂。
伯洛戈猜这应该是“隐匿者”起效了,这件灰黑的风衣会降低他人对自己的注意力,扭曲他们的认知。
彷徨岔路内的道路凹凸不平,道路也十分狭窄,各种门店都堆积在了一起,就像摞起的高塔,伯洛戈在外头所看到的霓虹灯招牌便来自这些。
街头的人不算太多,但个个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刚刚伯洛戈就瞧见一个猛士,那人体格高大,防毒面具在他的脸上,就像口罩一样,裸露出的臂膀上尽是粗壮的肌肉,力量感十足。
想想也是,在这种鬼地方如果你不够凶恶,说不定下一秒,就被人丢进下方的裂隙深处。
死亡在彷徨岔路里很常见,但大家通常不会这么直白地说“死亡”,而是失踪。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尸体被投入垃圾场,顺着排泄通道和其它垃圾汇合在一起,然后被投放向下方更为深邃的迷雾之中。
就连尸体都找不到。
空中长廊连接了各个裂谷的缝隙,它们纵横交错,在雾海里微微摇晃,谁也不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有多久没有维修过了,走在其上,发出咿呀的危险声响,时不时还有破碎的铁片脱落。
伯洛戈小心翼翼地走过,在空中长廊上,能看到很多徘徊在此的人,他们手中拿着金色的硬币,嘴里低语着什么,然后将其丢入下方的深渊之中。
对此伯洛戈略知一二,算是彷徨岔路的一种类似信仰,但又并非信仰的事物。
那是一个被称作“僭主”的存在。
据说彷徨岔路最初就是“僭主”创立的,他在这深邃昏暗的裂隙之中,建造了这处阴影之城,以收留那些无法在日光下生活的东西们。
当然,这一切的真假,伯洛戈并不清楚,“僭主”的故事,是欧泊斯内著名的都市传说之一。
传说里,居住在彷徨岔路的人们,需要时不时地向下方的裂隙雾海投掷硬币,以此作为缴纳给“僭主”的税金,相应的“僭主”也会庇护他们。
所以在彷徨岔路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群人朝着下方的雾海丢硬币,至于那些不为“僭主”纳税的人……
不纳税的人,无法在彷徨岔路长久地停留,如果他们执意停留,“僭主”的使者们便会出现,将他们拖入雾海之中。
听起来像恐怖故事,但在彷徨岔路这处混乱之地,反而什么都有可能。
伯洛戈掏了掏口袋,翻出了一枚翁尔币,直接朝着下方的雾海丢去,硬币一闪而过,消失的不见踪影。
“就当入乡随俗了。”
伯洛戈低声道,看向另一边,空中走廊一直延伸到了视野的尽头,乱七八糟的建筑在周围的峭壁上野蛮生长。
诺姆的诊所就隐藏在这其中,哪怕脑海里记得列比乌斯给的信息,可这找起来还是太困难了。
列比乌斯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情报里他还提及,当伯洛戈找不到目标时,可以去一个地方问问路,那里和秩序局是合作关系,算得上彷徨岔路内,唯一一个勉强值得相信的地方。
勉强……值得,没错,是这样。
即使是合作关系,也并非铁板一块,在这混乱之地,说不定下一秒,对方就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将你出卖。
和诺姆的诊所不同,列比乌斯提及的那个地方十分好找,伯洛戈仰起头,只见高耸歪扭的建筑被淡淡的迷雾包裹,闪烁的霓虹灯牌在迷雾后若隐若现。
璀璨的光芒里,一个招牌最为显眼,位置也是最高,就像启明星般高悬着。
“蛛网酒吧。”
伯洛戈念出了它的名字,突然间有股强风掠过,将头顶的迷雾短暂地吹散,露出了那歪扭建筑的真容。
数不清的线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探出,电线、钢缆、绳索……它们彼此纠缠,最终汇聚在了建筑之上,密密麻麻,臃肿地挂在一起,就像诡异的蛛网,在其上还站满了飞鸟,可伯洛戈看不清它的样子,有的只是灰黑的剪影。
伯洛戈猜这就是为什么叫蛛网之名的原因,他沿着狭窄的道路前进,不久之后便抵达了这被线缆包裹的建筑。
蛛网酒吧附近,人员明显多了起来,死寂的氛围,也多少欢腾了起来,伯洛戈还隐约地听见了阵阵歌声,从高楼之间传来。
穿过街道,能看到大门近在眼前,缝隙里还溢出七彩斑斓的光芒。
和进入彷徨岔路时一样,伯洛戈进入蛛网酒吧也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推开大门,喧嚣扑面而来,就像潮水般将伯洛戈包裹。
入门便是一处巨大的舞池,绚烂迷幻的灯光下,数不清的人在其中热舞欢笑着,阵阵刺耳的歌声传来。
伯洛戈摘下了防毒面具,酒精混合着怪异的气味涌入鼻腔,其中仍有着熟悉的衰败气息。
目光敏锐地扫向四周,可看到的只是一个个被灯光映照成彩色的、充满醉意与迷幻地脸庞。
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吧台前,回忆着情报里的流程与暗号,伯洛戈坐下,观察着忙碌的酒保。
那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家伙,头顶剃的干干净净,身上穿着洁白紧致的白衬衫,皮肤黝黑,身上刻画着毒蛇的刺青,沿着脖颈一路攀附,蛇头从后脑探出,停留在光滑的额前。
“来一杯‘随缘’。”
伯洛戈对酒保说道,酒保的动作顿了那么一下,然后他转过头,仔细地盯着伯洛戈。
“你确定?“
酒保认真地问道。
“我确定。”
伯洛戈点点头,这是列比乌斯提到过的“暗号”。
酒保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又动了起来,什么也没说,正儿八经地给伯洛戈调起了酒,伯洛戈也有些迷茫,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问错人了,现在不应该直接和自己交流情报吗?他怎么还工作上了。
没有回应,伯洛戈保持着沉默,直到酒保把一杯颜色古怪的酒,推到了伯洛戈眼前,然后他做出了一副“请”的样子。
伯洛戈看了看酒保,他不苟言笑,冷着脸,又看了看酒杯里成分复杂的液体。
犹豫了几秒,伯洛戈选择相信列比乌斯,他觉得自己这个新老板,没必要骗自己,他也不会做出那么可笑的失误。
直接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了它。
与预想中的糟糕情况不同,这酒应该是没毒,但味道也够奇特,没有丝毫酒精的味道,而是冲鼻的薄荷味,感觉整个口腔都被塞满了冰块般,一呼吸便感到一股带着痛感的寒冷。
“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起,酒保带着笑意看着伯洛戈,然后问道。
“味道如何?”
“太糟了,我感觉我刚喝了一杯带着泡沫的洗衣液。”伯洛戈咳嗽着。
“那是你不会品味……说来最近列比乌斯怎么样。”
酒保说道,听到列比乌斯之名,伯洛戈平复了呼吸,警惕地看着酒保。
“别紧张,‘随缘’是这的隐藏菜单,只有列比乌斯那个家伙,喝过这种酒,”酒保随意地说着,“他很喜欢这种酒,只是很多年没有来喝过了。”
“旧相识吗?”
“差不多,我认识他时,我在这还只是个服务员,而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外勤职员。”
酒保回答着,他便是列比乌斯口中那个勉强值得信任的家伙。
“原来是这样吗?”
伯洛戈低语着,这不是什么秩序局埋下的棋子,而是列比乌斯的老朋友,一个生活在彷徨岔路的老朋友。
听起来列比乌斯曾经也出过外勤,可想到他那副残疾的模样……难道说列比乌斯并非生来残疾?而是某次意外,令他只能生活在了轮椅上?就此退出外勤生涯。
酒保的话语打断了伯洛戈的思绪。
“你可以叫我维卡……所以有什么需要吗?”
维卡示意其他人来调酒,而他则站到了伯洛戈身前,双手拄着吧台。
“诺姆·沃德,”伯洛戈把乱糟糟的想法都抛开,现在首要的是执行任务,“我想知道他的诊所在哪?”
维卡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回忆着和诺姆·沃德有关的情报,短暂的思考后,他说道。
“那么你该用什么换取这情报呢?”
伯洛戈愣住了,维卡好像读懂了伯洛戈的表情,他笑了几声,然后说道。
“你觉得这份情报该白给你,是吗?”
“仅仅是个地址。”
伯洛戈觉得有些麻烦了,列比乌斯根本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还是说这个家伙实际上和列比乌斯有仇,故意为难自己?
“嗯……你还不太懂彷徨岔路的规则啊。”维卡保持着友善的态度。
“规则?这片混乱之地,还有所谓的规则?”
“当然。”
维卡回答,与此同时另一个人走了过来,他扫了眼伯洛戈,又看向维卡,然后将一枚硬币放在了吧台上,推向维卡。
“维卡,税钱还你,上个月谢谢了。”
那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伯洛戈被这一幕搞的有些不明白,看向那枚硬币,他问道,“缴税?仅仅一枚硬币?”
维卡什么也没说,而是将硬币推向了伯洛戈。
伯洛戈拾起硬币,和自己熟悉的货币不同,这枚硬币并非市面流通的货币,而是某种类似纪念币的东西。
硬币的正面刻画着数不清的丝线,它们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一团累赘的线团,其中仿佛是在孕育着什么。
“这是为‘僭主’缴税。”维卡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十八章 成为传说
为“僭主”纳税,伯洛戈知道这个故事。
“可不是随便投点硬币就行吗?”伯洛戈疑惑着,“为什么还要特意用这个。”
看得出来,这硬币意义非凡,就像特别为了向“僭主”纳税而制成的。
“投入的‘价值’不同,‘僭主’的庇护也不同,”维卡说,“他不需要那普通的财富,而是更具‘价值’的东西。”
伯洛戈的心弦被触动了,维卡的话语似乎唤醒了什么,伯洛戈有股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可他偏偏又无法讲明这种熟悉感是什么。
“就这纪念币?”伯洛戈嘲笑道。
“别小瞧这枚硬币,它被称作玛门币,”维卡把硬币翻了过来,“据说这个名字,源于这个人,他的名字叫玛门。”
硬币的背面印有堆积成山的金币,一个人贪婪地拥抱着这些金币,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始终无法将所有的财富揽入怀中,就像握紧的黄沙,不断地逝去。
“这玛门币也是传说的一部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这种货币是怎么在彷徨岔路内流通起来的,有人寻遍了欧泊斯的铸币厂,也没有找到它的踪迹,仿佛它就是凭空出现的。
有人说这是‘僭主’铸造的,玛门币的流通就代表着,‘僭主’还活着,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种货币一直在市场里保持着稳定的定量,每个人获得到它的方式也很奇特。”
“怎么获取?”
伯洛戈被维卡引起了兴趣,很显然,关于“僭主”的传说,在彷徨岔路内部,有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在接触到超凡世界后,伯洛戈对于所谓的“都市传说”都很上心,它们或许都是真实的,只是处于常人难以接触的超凡世界里。
“很简单,对彷徨岔路产生‘价值’,只要产生‘价值’,你就会莫名奇妙地得到玛门币,可能会在路边捡到,可以能是打开邮箱,发现一封未署名的信件,里面夹着玛门币。”
维卡耸了耸肩,解释道。
“如果说翁尔币代表着常规的等价物,那么玛门币则是针对彷徨岔路的等价物,你持有的玛门币越多,代表你对彷徨岔路的贡献越多,将越多的玛门币投入大裂隙,你越是受到‘僭主’的青睐。”
“这听起来更像什么见鬼的信仰。”
嘴上这么说,伯洛戈内心却对这一切产生了兴趣,结合着自己知道的故事,这么来看,能在彷徨岔路长久停留的人,一定程度上,都是对彷徨岔路产生价值的人。
虚无的信仰被赋予了实体,就像一个转型成了商业公司的教会,你挣的钱越多,表示你越虔诚。
“没办法,在这个鬼地方生活,如果仅仅是投些‘毫无价值’的纪念币,就能令自己心安的话,我觉得很多人都愿意这么做。”
维卡揉搓着玛门币,这硬币在外界毫无价值,可在彷徨岔路内,便是非凡的等价物。
“好,给你,这是我之前欠列比乌斯的,就当做还他了。”
维卡把玛门币递给了伯洛戈,然后他又摊开手,说道。
“现在,把它给我。”
伯洛戈看着手中的玛门币,又看了看维卡,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走个形式吗?”
“是对‘价值’与‘价值’的遵守,”在这一点,维卡意外地死板。
“你们看起来就像‘僭主’的信徒,只是你们这个教派存在的形式有些怪。”伯洛戈说着把玛门币递了回去,和维卡完成了交易。
“随你怎么说了,这些话我也对列比乌斯说过,遗憾的是,他和你一样,你们这些外界人,不会理解这里的。”
对于伯洛戈的反应,维卡早有预料,他从吧台下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它,里面填满了玛门币,维卡将新的玛门币投入其中,为自己的积累添砖加瓦。
以维卡在“蛛网”的资历,加上他这般“虔诚”,如果“僭主”真的存在的话,以维卡这积累,多少也算是个红衣主教了。
“那是什么?”
伯洛戈注意到了小箱里的硬币,除了硬币背面的“玛门”一致外,有些硬币正面刻画的图案都有所不同。
“这些图案不一样,怎么玛门币也分面值的吗?”伯洛戈问。
“玛门币的图案都是有其意义的,用方便理解的话来讲就是,神秘的都市传说。”
想了想,维卡这样对伯洛戈解释道,同时他取出了几枚比较有代表性的玛门币,摆放在了伯洛戈的眼前。
“这也是‘僭主’真实存在的另一个有力依据,他一直注视着我们,并且以此铸造出不同的硬币,而这些图案所代表的,则是那些被‘僭主’注意到的事与人。
一些流传在我们口中,却难以证伪的都市传说们。”
伯洛戈看着那些硬币,辨认着其上的图案。
“太阳下的房子”“游乐园”“群狼”“王冠”等等……
“那这位‘僭主’还真是闲情雅致啊,”伯洛戈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如果我被他注意到了,也会出现,代表我的玛门币吗?”
维卡看了一眼“群狼”的玛门币,说道。
“当然。”
“哦?”
伯洛戈的兴趣被完全地勾了起来,代表自己的玛门币,流通在彷徨岔路之间,就像逐渐兴起的传说。
对于有些自恋的他而言,这还是真个不错的诱惑。
“听起来还不错。”
确实不错,不过伯洛戈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了,他是不死之身,余生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他有的是时间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不过首先是自己的复仇大业。
“那么,说回诺姆的诊所,我们的交易是完成了吧,那么你能带我去见一见他吗?”伯洛戈问。
“我还要营业。”
维卡指了指拥挤的舞池,这地方就像昼夜不眠般,陷入永恒的狂欢。
伯洛戈的目光微冷,刚准备说些什么话,无论是软还是硬时,维卡又说道。
“内利!带这位先生,去他想去的地方。”
维卡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名为“内利”的服务员。
见此伯洛戈把准备的话噎了回去,他多看了几眼维卡,轻声道。
“你是怎么认识的列比乌斯。”
“就和现在你我一样,当时他在这迷路了,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给他带路。”
维卡擦着酒杯,意外地坦诚,回想起糟糕的过去,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你的这些所谓的传说……实际上都是真实存在的,对吗?”伯洛戈又说道。
从维卡说自己也能出现在玛门币上时,伯洛戈就注意到这一点了,这听起来令人恐惧,但又兴奋至极。
灵魂、魔鬼、恶魔、债务人……出狱后的这短暂时光,令伯洛戈充分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些被称作传说的东西,往往都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你已经见过一位只存在传说里的人了。”
维卡说着伯洛戈听不懂的话。
伯洛戈停顿了几秒,没有多说什么,他转头正准备跟着内利离开,眼前闪过玛门币的模样。
“成为传说吗?听着还不错。”
伯洛戈转过头,向着维卡抛下话语。
“忘了自我介绍,伯洛戈·拉撒路,我想我们之后还会见面的。”
说完,伯洛戈扭头跟着内利离开。
注视着伯洛戈离去的背影,维卡将擦干净的酒杯放到一边,拿起那枚“狼群”的玛门币,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深沉悠远。
……
离开“蛛网”后,伯洛戈在内利的带领下,走了一段时间,能感觉的出来,彷徨岔路远没有表面的那样简单,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的未知还有太多了,哪怕秩序局内的秘密,伯洛戈都没有探清,更不要说这外界的了。
在彷徨岔路的边缘,伯洛戈告别了内利,多谢了他的带路,伯洛戈才能从这迷宫般的城区里,找到自己的目标。
在他的指示下,伯洛戈沿着崎岖的长廊前进,这一路并不轻松,脚下的板块带着缝隙,透过缝隙便能看到下方无际的裂隙,伴随着脚步轻踏,整条长廊都微微摇晃着,落下尘埃。
前进的过程中,伯洛戈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诺姆的诊所。
这建筑从延伸的平台上建起,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外壁破破烂烂,由数不清的铁皮拼凑而成。
敲了敲门,等待几秒后,伯洛戈推开铁门,室内昏暗一片,只有柜台上有着几束微弱的白光,勉强地照亮了室内的一角。
照不亮的黑暗里有阵阵呼吸声传来,隐约地能看到那些人形的轮廓,只是大家的面容都被阴影遮蔽,他们看不清伯洛戈的样子,伯洛戈也看不清他们。
柜台前,一个瘦弱的人影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到来,那是个有些病态的家伙,身上带着惨白与油腻感,就像在下水道里苟活的老鼠。
“呦,生面孔啊,”那人喉咙里发出怪异扭曲的声响,就像阴冷的嘲笑,“您需要什么呢?”
“我在找一个人,”伯洛戈来到柜台前,“诺姆·沃德。”
看了看眼前这个犹如老鼠的家伙,又看了看四周的黑暗。
“请问他在吗?”
声音混沌轰鸣,就像寒风掠过窗户带来的颤抖、就像幽魂敲打门扉、咿呀咿呀。
第十九章 恶人
“诺姆·沃德?”
听到这个名字,苍白的脸庞闪过了一丝异色,但很快男人便将其掩饰了起来,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双手拄在柜台上,皮肤就像薄膜包裹在了嶙峋的指骨上,手指细长,宛如一节节的树枝,不断地搓动着。
就像一只生活在下水道里,惨白且无毛的老鼠。
“他现在可不在啊。”男人回答道。
“他人呢?”
“外出行医了。”
伯洛戈凝视着男人,借着防毒面具的遮掩,视线扫视向角落。
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天花板上的扇叶不断地转动,发出一阵阵扰人的噪音,除开眼前的柜台,与男人身后的药柜,伯洛戈看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但可以知道的是,这间诊所有些不对劲。
从长廊走向诊所的过程中,他便注意到这间诊所建筑的规模,就像一颗巨大的金属肉瘤,挂在了崖壁上,按理说内部空间应该很大,可现在伯洛戈所处的这里,实在是过于狭小了,有更多的空间隐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伯洛戈问。
“我也不清楚,毕竟彷徨岔路这地方,总会有意外为伴,不是吗?”
男人笑了笑,脸庞带着些许扭曲的病态。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如果是开药剂的话,您只需要付钱就好,”细长的手指抚过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男人继续说道,“如果您是走错了地方,那么麻烦您尽快离开了。”
伯洛戈没有回话,依托着“隐匿者”的力量,他的身影十分朦胧,在昏暗的环境里,就像一团模糊的迷雾,当他沉默不语时,宛如无言的幽灵。
“好的,我知道,打扰了。”
伯洛戈说着,转过身朝着铁门走去。
可在走到门口时,伯洛戈又停了下来,就像一面墙,堵住了通往外界的通道,背对着所有人,混沌沙哑的声音从礼帽下的阴影响起。
“我一直想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
柜台后男人的神情微变,手摸向了柜台下的刀柄,黑暗里也传来轻微的声响,就像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摩拳擦掌。
“制裁者、施暴者、执行者……”
一个又一个的词汇被吐出,回荡在黑暗里,男人紧盯着伯洛戈的背影,恍惚间他看到伯洛戈转过了头,在深邃的阴影里,一双青色的眼瞳正注视着自己。
“惩戒者。”
铿锵如铁的声音,在男人的耳旁徘徊。
……
“算算时间,伯洛戈应该已经到彷徨岔路了吧。”
秩序局的食堂内,杰佛里叉起一块冒着热气的牛肉香肠,眼神望天,思索着执行任务的伯洛戈。
“差不多吧。”
亚斯坐在杰佛里的对面,两人共进着晚餐,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亚斯更希望是在家吃饭,而不是在秩序局内加班。
“这也算是另一种考核吧,没有任何老手带他,让他独自一人完成这样的任务……列比乌斯是还不够信任他?”亚斯想了想,说道。
秩序局的外勤行动向来充满危险,像伯洛戈这样入职的新人,按条例、执行任务时,至少有一名老手的陪同。
“伯洛戈四舍五入,也算是实习一年了,只是头一次面对潜在的凝华者而已,这不是什么问题,”杰佛里大口地咬下肉肠与面包,“而且,比起不信任,我倒觉得列比乌斯是想试探伯洛戈。”
“试探?”
“对,试探这个家伙,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毕竟考核和实战,终究是有些差别的。”
杰佛里停下了用餐,仔细地回想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扯出怪异的笑容。
“亚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捕获那个目标。”
“如果是我的话……勘测地形,然后想办法潜入,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亚斯说着甩了一下手,一把银亮的匕首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谁也看不清这把匕首是怎么出现的,手垂落下来,而那匕首也消失不见。
“是你的风格,那么你想想,伯洛戈会怎么做?”杰佛里问道。
“我想不到,可能和我一样,秘密潜入,然后捕获对方。”亚斯说,他和伯洛戈接触的并不多。
“嗯……不太行,这都是处于‘常理’的解决手段,太常理的话,反而会显得很无趣。”杰佛里说着亚斯听不懂的话。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亚斯问。
思考了两秒,杰佛里看向自己的餐盘,香肠被餐刀切的稀碎,酱汁就像血液般,包裹着散开的肉泥。
“比起回答这个问题,我倒想先说点别的事……”
杰佛里眉头拧在了一起,没有回答亚斯的问题,而是聊起了伯洛戈这个人本身的问题。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伯洛戈在黑牢里关的太久了,多多少少有些精神上的问题,更糟糕的是,我觉得阿黛尔的死,刺激到了他,让他这种病症加重。”
“什么病症?”
亚斯放下了刀叉,他一直警惕着与魔鬼有关的存在,在秩序局他也是明确反对雇佣债务人的,伯洛戈有丝毫失控的可能,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角色扮演?”
杰佛里不确定地说道,这个词汇令人意外,不等亚斯追问什么,他继续着解释。
“伯洛戈·拉撒路……这个人有些偏执、自恋,极端奉行着他那所谓的‘公理铁律’,列比乌斯觉得,伯洛戈把自己想象成了‘救世主’,但比起‘救世主’,其实我觉得伯洛戈的想法会更简单些。”
杰佛里骤起眉头,回忆着。
“有一天伯洛戈突然跟我说,他说他明白了人生的真意,”杰佛里说,“那时阿黛尔刚去世,我以为他只是悲伤过度,开始疯言疯语罢了,但现在想想,他或许是认真的。”
“他说了什么?”亚斯开始好奇了。
“他说,阿黛尔是个有信仰的人,早年前她便是一名军医,为了救人踏上了战场,退役后依旧选择行善,侍奉着她的神……她这样的人理应上天堂才对,享受着荣光与温暖……
可她的神却给了她这样的结局。
伯洛戈觉得所谓的神不存在,也可能存在,但那也是一个极尽冷漠的神。”
杰佛里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意,他继续说道。
“伯洛戈经常用一些奇妙的比喻来形容一些事,还总说着诸多一听就有问题的歪理,但有一句话他没说错。
总要有人维持着那神圣的‘公理铁律’。
如果神不回应祂的信徒,那么就由伯洛戈来回应。”
杰佛里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由伯洛戈·拉撒路来矫正这一切。”
“他要矫正什么?”亚斯说。
“公理铁律。
为好人致以祝福,为恶人降下烈火,这就是‘公理铁律’,”杰佛里说,“这就是他在‘角色扮演’的‘角色’。”
“他说‘好人’‘救世主’‘英雄’……这些词汇对于他而言,还是太高尚了,他做不到如‘善人’那般伟大,他是卑劣的、低贱的,最擅长的还是杀人、以暴制暴。
所以他称自己为‘恶人’。”
“恶人?”
“没错,恶人。
如果神不愿去惩罚那些犯了错的人,那么就由伯洛戈·拉撒路,这个更大的恶人去惩戒、去行恶。”
杰佛里深呼吸,眯着眼,就像在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
“彷徨岔路,誓言城·欧泊斯的阴影之地,那里遍布着肮脏与邪异,恶魔藏在每个目光难以企及的角落里……那里满是恶人。”
想到这里,杰佛里笑了笑,就像在为那些恶人担忧一样。
“现在,一个多少有些精神病症的、痴迷于角色扮演的不死者,他正哼着歌、全副武装地赶向那里。
伯洛戈不止是在发泄自己的怒火,他还要奉行自己的‘公理铁律’,他就是他自己的神,一个暴虐偏执的神。
总要有人为他朋友的死付出血债。”
亚斯明白了杰佛里的话,仅仅是幻想那一幕,他便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鼻尖仿佛嗅到了深沉的血气。
“一群恶人,面对另一个……更大、更残暴的恶人。”亚斯低语着。
杰佛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试着让燥热的喉咙舒缓一些,他轻声道。
“说回之前的问题,伯洛戈会以什么手段杀进去,我想他的手段就是……没有手段。”
杰佛里紧盯着亚斯,问道。
“现在他可是代表圣裁的天使,手中的折刀便是熊熊燃烧的火剑……你觉得一位震怒的天使,会偷偷摸摸地溜进去搞暗杀吗?
不会的,亚斯,伯洛戈可不是那么温柔的人。
他只会暴躁地用剑敲开恶人们的门,在凄厉的哀嚎声中,对着他们宣告神的裁决。”
杰佛里笑了起来,就像在讲着一个糟糕的冷笑话。
“死刑,立刻执行。”
……
昏暗的诊所内,伯洛戈话语声落下,气氛完全凝固了起来,柜台后的男人握紧了刀柄,随时可以抽刀砍杀,而黑暗里潜在的家伙们,也纷纷准备好了战斗。
伯洛戈注意到了这些,但他没有摆起迎敌的架势,而是把开启了一角的铁门拉上,然后拉下一旁的防盗门栓,将它死死地扣紧。
注意到伯洛戈的动作,柜台后的男人愣了一秒,然后发出一阵嘲笑声,这样的嘲笑声在黑暗里泛起,能听到模糊的私语声,他们讨论着伯洛戈,议论着他的自寻死路。
“这可是新衣服啊……”
伯洛戈嘟囔着,脱下灰黑的风衣,露出白色的衬衫,以及身上挂载的那诸多利刃。
也是随着“隐匿者”庇护的消失,那股暴厌的戾气更加浓重了起来,明明伯洛戈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每个人都不由地感到了压力的存在。
没有人轻举妄动。
折叠好灰黑的风衣,将它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摘下礼帽,放在风衣上,伯洛戈慢悠悠地转过身,面对着黑暗里的诸多邪异,最后取下了防毒面具。
压抑的呼吸顺畅了起来,眨了眨眼,青色的微光在眼瞳里升起,用力地嗅闻一圈,伯洛戈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感,随意地说道。
“各位,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的味道有些太臭了吗?”
握住折刀,伯洛戈冷漠地注视着黑暗。
“有人想来个大扫除吗?”
话音未落,柜台后的男人抽出长刀,势要越过柜台砍向伯洛戈,但伯洛戈比他更快,清冽的钢铁之音奏鸣,锐利的折刀在手中延展,同时一把银亮的飞刀被掷出,带起刺耳的啸声。
飞刀掠过男人持刀的手腕,精准地刮下大片的血肉,带起一大抹鲜血,钉入后方的柜台,击碎了瓶瓶罐罐。
剧痛令男人难以握住长刀,跌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他表情扭曲,飞刀切开了他的手腕,血流不止。
“杀了他!”
男人高呼着,其实用不上他发号施令,在伯洛戈掷出飞刀的那一刻,四周的黑暗便开始了蠕动,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影子破影而出,挥舞着刀枪棍棒。
伯洛戈荡起折刀,甩起手臂,就像舞蹈般,一把把致命的飞刀脱手而出,宛如倾泻的暴雨,在空中留下一条条银亮的雨丝。
割开手臂、切开身体、抹过喉咙……
痛苦的呜咽与惨叫不断,武器与尸体摔在地面,变成沉闷的鼓点,有人成功靠近了伯洛戈,却被当头劈下的折刀砍碎头颅。
折刀透过心脏,伯洛戈抱起尸体,带着它旋转腾跃,仿佛它就是自己的舞伴,与伯洛戈共进着双人舞。
枪声大作,一朵朵血花在舞伴的身上迸发,恶人们围堵了上来,刀剑相交,将舞伴的尸体砍得血肉模糊,伯洛戈则在舞步之中躲过了所有的攻击,仅仅是被鲜血染透了衣襟。
旋转之中,一张张面容在伯洛戈的眼前闪过,他们面目狰狞、贪婪至极,身上腐败的气息,哪怕是鲜血也难以遮掩。
舞步终止,伯洛戈扛起舞伴,猛砸向另一角,倒下的尸体压垮了几人,伯洛戈一脚踩在尸体之上,高高跃起,再带着雷霆般的刀锋落下,斜斩向一人的脖颈,头颅抛起。
回过头,昏暗的光线下,每个人都沐浴着鲜血,狰狞的脸庞上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异化。
恶魔,在座的各位都是恶魔,都是等待烈火审判的恶人们。
“太好了,这样砍起来才没有负担啊。”
伯洛戈脸上泛起笑意,鲜血将白衣完全染红,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衣襟下绷紧的肌肉。
大口地呼吸,恶魔的腐败之味混合着药剂与鲜血,构成一股难以形容,但足以令人呕吐生厌的浑噩之息,就像有头怪物的尸体倒在了泥沼之中,任由它衰败腐烂。
这是股糟糕的味道,可就像某种怪癖般,伯洛戈反而很喜欢这种气味,令他深深地陶醉着。
“知道吗?可能是在黑牢待的太久了,我一直觉得我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有种想将一切碾成碎末,将自己炽热的狂怒全部倾泻的欲望。”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表情扭曲病态,鲜血滴落在惨白的脸庞上,犹如赤红的战妆。
“杰佛里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一直建议我去看看医生,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总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是吧?”
他说着恶魔们听不懂的话。
“但后来我意识到了你们,各位恶魔、各位大恶人的存在!”
伯洛戈说着放下了折刀,将它插在了尸体上,双手就像献花般,满怀欣喜地朝向恶魔们。
“这个世界上有恶魔,真的太棒了啊!”
他发自真心地说道。
“只要把这种扭曲的欲望,发泄在各位的身上,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毕竟各位可是吞食灵魂的恶魔啊,反正注定要被赶尽杀绝,为什么就不能由我来执行呢?”
伯洛戈的眼里闪着光。
屠杀恶魔,既能满足自己那扭曲的欲望,又能奉行自己的“公理铁律”,还算是完成了秩序局的职责,更重要的是,能从恶魔们的尸骸里汲取那灵魂的碎屑,以填补自己的空洞,抑制躁噬症的爆发。
伯洛戈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砍恶魔,更能令人愉悦的事了。
“真是太好了啊!”
伯洛戈双手空空,目光炽热地看向恶魔,摩拳擦掌,示意着它们。
短暂的沉默后,恶魔们明白了伯洛戈的意思,一时间有种莫大的羞辱感袭上心头,它们怒吼着挥起刀剑,砍向空手的伯洛戈。
来势汹汹,但在伯洛戈的眼里破绽百出,距离不断地缩小,直到面对面,明亮的刀光高高抬起。
伯洛戈侧身挺步,一头撞进了恶魔的怀里,肘部猛击胸口,骨骼碎裂的声响迸发。
高举的刀光因这一击迟缓了那么一秒,肘部迅速地抬起、砸下,一击撞在喉咙之上,然后再度抬起,顶砸着下巴。
收身、转体、挥拳,伯洛戈的拳头呼啸而过,朝着恶魔的头颅挥砸着,每一击后,恶魔的身体都剧烈颤抖着,向后退步,碎裂声不断,直到最后一拳砸下,恶魔就像被抽干了气力般,面容血肉模糊,僵直地倒了下去,而伯洛戈的拳头上也溢满了鲜血。
低头、躲过另一把砍来的剑刃,对方见识到伯洛戈的凶恶后,没有留手,一击未中,直接抽出了短匕,尝试继续刺击伯洛戈。
双手按住了对方的手腕,控制住了剑与短匕,这头恶魔的力气,比伯洛戈预想的要大上了不少,一时间他们居然僵持了起来,谁也制服不了谁。
恶魔怒吼地对伯洛戈施以头槌,砸得伯洛戈鼻血洒落,本以为伯洛戈会吃痛退缩,可他反在剧痛中大笑着。
脚步声逼近,另一头恶魔捡起染血的长刀,从背后砍向伯洛戈的头颅。
关键时刻,伯洛戈松手、错开短匕,恶魔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短匕顺势刺了下去,反而插进了自己的大腿,伯洛戈抬脚,朝着匕首便狠狠踹下,匕首贯通血肉,刀尖从大腿下刺出。
惨叫与鲜血,恶魔无力地跪了下去,伯洛戈趁机直接踩住它的大腿,另一只脚顺势踩在肩膀上,短暂的跃起,肘击自上而下,猛砸在恶魔的头顶。
眼瞳瞬间充血,碎裂声里,恶魔头颅明显瘪了几分,它的视线宛如被暴雪吞没般,只剩下了白茫茫的混沌。
长刀将至,带着呼啸的风声。
伯洛戈抱着昏死的恶魔朝着地面摔倒,躲过了从背后袭来的长刀,再狠狠地踹向昏死的恶魔,它的身体在染血的地面上滑行,一举撞倒了手持长刀的恶魔。
当它试着爬起时,一道黑影已经包裹住了它,经过短暂的助跑,伯洛戈一记飞膝砸垮了它的脸,紧接着两者翻滚在了一起,互相扭打着。
恶魔低吼着,它把伯洛戈压在了身下,顺势抽出手枪,准备了结伯洛戈的性命。
狭窄昏暗的室内限制了枪械的使用,但这种距离下,只要轻扣扳机,它就能杀死这个不速之客。
尖锐的剧痛从手肘处传来,伯洛戈抽出一把飞刀深深地刺入关节之中,不等恶魔哀嚎什么,令人牙酸的、骨头的摩擦声响起,伯洛戈扭断了它的手肘,进而抓住了那本该指向自己的手枪。
“笑一个,朋友。”
布满污血的脸庞下,是清澈的青芒。
枪声过后,伯洛戈一脚踹翻了这个只剩下了半个头颅的恶魔,慢悠悠地起身。
“黑如夜色,黑如煤炭。”
他哼着最爱的旋律,越过尸体,拔起插在其上的折刀,在每一具尸体的喉咙上,再度留下刀痕。
做完这一切,伯洛戈转而看向了这血泊间,唯一还在站立的恶魔。
和其它恶魔不同,它完全被伯洛戈的暴戾吓傻了,整个人呆滞在原地,至始至终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直到伯洛戈看向它,就像大梦初醒般,它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便朝着铁门处逃去。
逃,快逃。
它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了,可无论它怎么拉动着铁门,铁门都纹丝不动,然后它看到了被挂上了防盗门栓。
“该死的!该死的!”
它咒骂着,极度的恐惧令它的双手颤抖,明明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好,金属在手中发出一阵阵颤鸣的声响,就像在哭泣。
伯洛戈见此笑了出来,悠闲地举起染血的手枪,皱紧眉头,表情拧在了一起,略显模糊的视线清晰了起来,扣动扳机。
一声声枪鸣响起。
伯洛戈的枪法有足够烂的,子弹全部落在了铁门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凹痕。
“不是吧!”伯洛戈大声抱怨着。
恶魔没有理会这一切,枪声就像死亡的音节,极度的恐慌追逐着它。
脚步声靠近了。
它不敢回头,也没有机会回头了,一只手臂挽住了它的脖颈,死死地钳住了它。
“深呼吸,朋友。”
怪物的呢喃在耳旁响起,恶魔能感受到抚过皮肤的气流,温热又带着凝腥的气息,就像有头嗜血的野兽,在身后的黑暗里,对自己露出了獠牙。
“不……不……”
它拍打着手臂,但力量显得是如此地懦弱,根本不足以撼动这逐步勒紧的绞绳。
呼吸开始困难,胸口就像被巨石压迫着,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鲜血,恶魔的视线模糊成灰白的虚无,直到某一刻,清晰的扭断声从血肉之下响起,恶魔的头颅歪扭着,脸庞带着铁青色。
伯洛戈松开了手,任由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注视向自己染血的双手。
颤抖、兴奋地颤抖着,就像嗅到鲜血的巨鲨,那火苗已被燃起,不将黑暗烧的支离破碎,它难以熄灭。
“你在哪呢?”
伯洛戈故作姿态,在尸体之间问询着。
那老鼠般的男人消失了,在战斗打响的第一时间,这个家伙就逃窜进了黑暗里,伯洛戈正嗅闻着他的踪迹,他知道,这头老鼠会带他找到诺姆·沃德。
“诺姆,你在哪呢?”
伯洛戈走进了柜台,用折刀撬开了一处暗门,从那漆黑的深邃里,刮来充满冤魂的凛风。
“哦,你是在这吗?”
伯洛戈笑嘻嘻的。
隐约间能听到万千亡魂的哀嚎,但伯洛戈并不恐惧,他享受着恶魔们的苦痛,可眼下这一切还不够,还不够。
伯洛戈没有满足。
这就像一场献给未知存在的祭祀。
祂不需要恶人的迷途知返,亦或是发自真心的忏悔,祂需要的只是恶人们付出应当的代价。
恶人的血、恶人的肉、恶人的痛。
祂永不满足。
点点星光从倒下的尸骸里升起,它们汇聚成了一缕缕丝绸般的光带,纠缠在伯洛戈的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灵魂的碎屑,眼中的青芒变得越发炽烈。
“快跑啊!恶灵要追上你了!”
他大笑着。
噩梦从故事之中走出,步入更为深邃的黑暗,带着满身的暴虐,散播着直入骨髓的恐惧。
第二十章 受罚之时
里德缩回了柜台内,脱下了上衣,一圈圈地缠绕在手腕处,勉强地止血。
钢铁的撞击声不断,一股股浓稠的血气扑面而来,将室内完全填满。
里德已经不想去看外面的情景了,想必尽是些残忍的画面,抬起头,在柜台的下方有一个铜黄色的按钮,他想也不想地就按了下去,然后伸出手,费力地撬开木板,露出漆黑的暗道。
借着其他人拖住伯洛戈的时间,他狼狈地爬进暗道,在关上盖板前,更为凄厉的喊声响起,仿佛诊所内正在进行着一场屠杀。
这家伙究竟是谁?
疑问在里德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但他可没有勇气去问伯洛戈,在交战的第一时间,里德凭借着多年生死之间的经验,便意识到伯洛戈可和普通人不同,已经不属于他们所能解决的了。
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恐惧但又极为熟悉。
在彷徨岔路混迹这么久,里德一瞬间便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大裂隙是处混乱之地,但混乱之中也有着基本的共识,亦或是说秩序。
这听起来有些可笑,混乱之地居然有着秩序,但现实就是这样,哪怕再混乱的“生态“,都会有一位绝对的强者,去制定应有的规则。
里德有向“僭主”纳税,通常来讲,彷徨岔路内便不会有人主动找他麻烦,那么伯洛戈极大的可能是来自外界。
但少有外面的人,会来这里执行正义,能这么有闲心的,还如此可怕的,恐怕也只有那些家伙了。
“秩序局的走狗。”
里德痛骂着,狭窄的暗道内,他紧贴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前行着。
“还是被注意到了吗?”
他喃喃自语着,作为这间诊所的一员,里德很清楚这里在进行着什么样的生意,他也有想过会被秩序局盯上,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样的噩梦变成现实时,还是令人惶恐不安。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里德可以处理的了,眼下也只有那个家伙能抵御一二了。
“开门!诺姆!秩序局的人来了!”
暗道抵达了尽头,拦住里德的是一扇沉重的特制铁门,一两秒后,铁门开启,一只粗壮的臂膀伸了出来,一把抓住里德,将他拖入其中。
“别喊了,我收到警报了。”
黑暗里响起这样的声响,在里德按动柜台下的报警器时,这里便已经收到了信号。
里德被摔在了地上,沉重的铁门再度关紧,几声清脆的鸣响后,数重锁扣紧紧地卡住,将铁门固化。
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措施,经过特制加厚的铁门,足以承受大量的火力,而且本就狭窄的暗道,更能限制入侵者的施展。
哪怕是秩序局的家伙,想攻破这样的特制铁门,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诺姆,该逃了!”里德费力地站起来,气喘吁吁道。
秩序局,那犹如都市传说般的神秘组织,像彷徨岔路这样的阴影之地,根本难以与其比较,更不要说他们这一群、在阴影里苟且偷生的人了。
里德的第一想法就是逃跑,从未想过对抗什么,就连对抗的勇气都没有。
“逃?往哪逃?”
不屑的声音响起,里德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诺姆从黑暗之中浮现。
就和照片上一样,诺姆是个光头的壮汉,裸露的皮肤上尽是复杂的刺青。
“对方有几个人?”
“一个人,只有一个!”里德慌忙地回答着。
诺姆拖他向着黑暗的深处走去,到处都是垂落下的隔帘,一排排病床摆放在昏暗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些许衰败的腐臭。
“一个人?”
诺姆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他继续追问着。
“他有什么异常吗?比如,他身上有泛着微光的纹路吗?”
“那……那是什么?”里德听不懂。
“那就是没有了?”见里德这样的反应,诺姆直接说道,可很快他又犹豫了起来,喃喃道。
“说不定是那些家伙太弱了,根本没有逼迫他使出‘秘能’。”
“‘秘能’?什么东西?”
里德听到了陌生的词汇,忍不住问道。
说到底里德只是诺姆的一名雇工,帮助诺姆维持表面的诊所生意,他知晓恶魔的存在,也清楚诺姆在做凝华哲人石的生意,但更多的情报里德便不知晓了,他对于超凡世界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诺姆,里德也并非恶魔,而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起初参与这样的生意,让里德惊恐万分,怎么也没想到只在故事中存在的恶魔,居然是真实的,但随着生意的兴起,他或许是习惯了,也可能是麻木了,成为了其中疯狂的一员。
“不……不太对,这个行事风格,不像秩序局,”诺姆没有理会里德的疑问,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秩序局向来隐秘且致命,而这个家伙反倒像是兴起的杀人狂。”
诺姆和秩序局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让他惊心动魄,可无论哪次,他都没有遇过眼下的情景。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地砍进来。
浓稠的血气从前方传来,惨白的光芒一一落下,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染血的手术台,一旁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些人,他们似乎是睡着了,没有丝毫的反应。
“我们不能就这么逃了,货全在这,如果都毁在这了,‘嗜人’会杀了我们的。”
诺姆打开柜子,开启其中的保险箱,里面摆放着一排排如血般鲜艳的红色晶体。
一瞬间两人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那是宛如世间珍宝的宝石,自身就像在泛着光芒般,即使在昏暗里,它也带着闪烁的光芒。
这是灵魂的实体,“灿金”的凝华。
仿佛有魔力般,在注视到其的那一瞬间,两人的思绪都变得空荡荡起来,最后便是从虚无里衍生出的,最为原始的欲望,妄图将它牢牢地攥在手心,将这神圣的、“灿金的灵魂”永远地据为己有。
“哲人石……”
里德深呼吸,缓缓地伸出手,纤细嶙峋的手掌,探向那如血般的美好。
“里德。”
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刺骨的毒怨。
里德惊醒了过来,慌乱的目光迎上了诺姆那冰冷的眼瞳。
“抱……抱歉。”
里德呼吸急促,连忙将僭越的手掌收回,来回揉搓着。
“虽然纯度不是很高,但这一批货也价值非凡。”
诺姆取出一枚哲人石,仔细观察下能注意到,红色的晶体之中,有着些许浑浊的絮状物,它们干扰了哲人石的纯净。
“除开这些货,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
他说着把哲人石放回保险箱,拉开了下方的柜子,将沉重的手提箱从其中拖出,翻开手提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药剂,透明的玻璃容器下,是暗红色的液体。
“这么多?”里德惊呼。
“是啊,这些东西不能就这么损失了,”诺姆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对里德说道,“把那些家伙叫起来。”
听到这样的指令,里德一愣,浑身颤抖着。
“可……可那些家伙已经饿很久了。”
“有我在,你害怕什么?”诺姆反问着。
里德咽了咽口水,这种情况下,他的意见没有丝毫的用处,只能艰难地点点头,然后跑向那些病床,唤醒其上沉睡的病人。
诺姆从保险箱里把哲人石都取出来,塞进箱子内空缺出的位置上。
里德来到了病床旁,浓重的腐烂气息从床上传来,仿佛在这床上躺着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具腐烂多年的尸体。
其实这么想也没错,只是这些家伙的肉体还活着,灵魂却早已衰败灭亡。
恶魔,在病床上陷入沉眠的人们都是恶魔,并且与普通恶魔不同,这些家伙被躁噬症困扰着,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进食过灵魂了,整个人的心智与意识完全被饥饿的空洞扭曲。
普通的恶魔多少还有些意识可言,但这些恶魔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野兽。
诺姆是为了试验新型药剂,才把这些危险的家伙留在了这里,不然这样的恶魔,哪怕是诺姆也会选择将它们投入大裂隙的深渊之中。
现在这些饥饿的恶魔,因药剂陷入了昏迷之中,里德颤抖地将针头刺进静脉的输液管里,将唤醒药剂输入其中,一个接着一个。
“预计三分钟后,这些家伙就能醒过来了。”
里德做完这一切,对诺姆喊道。
“好,去逃生通道。”
听到里德的回应,诺姆也拎起了手提箱。
做这种生意,总是要做好十足的准备,而眼下这些便是诺姆的应对。
就在这时,轰鸣的铁鸣声响起,庞大的声音几乎夺去听力,脚下的地面颤抖着,尘埃起伏飞扬。
特制铁门颤抖着,粗糙的表面有着微微凸起,似乎门后正有野兽殴砸着,可它没能攻破铁门,被拒之门外。
“至少这铁门买对了。”
见此情景,诺姆说道。
两人不再多言什么,起身便准备往逃生通道走去,有着特制铁门,与即将苏醒的恶魔们为阻挡,在对方只有一人的情况下,伯洛戈很难快速追上他们。
秩序局虽然强大且神秘,但老鼠也有老鼠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这就是他们能在阴沟里活到现在的理由。
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很是顺利,但下一秒剧烈的震动袭来。
轰——轰——
轰鸣的巨响迸发,就像有巨人在锤打着建筑,四周的墙壁铁板,纷纷痛苦地颤鸣了起来,如同躁动的蜂群。
头顶的灯光开始混乱,呛人的尘埃哗啦啦地落下,犹如迷雾般,吞食了视野。
铁门没有被攻破,这震动声来自四面八方,诺姆也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走!”
诺姆对傻愣着的里德喊道。
诊所内的空间终究是有限的,无论是暗道,还是这秘密的实验室,就像五脏六腑般,挤压在了这里,因此逃生通道并不远,就在一旁的门后。
只要穿过了这个门,他们就能沿着向下的楼梯来到外界,抵达了外界,以彷徨岔路的复杂构造,哪怕是秩序局的人也很难追上他们。
诺姆迈出步伐,剧烈的震动如影随行,他猛地抬起头,震源来自上方,并且一直紧跟着他们。
地动山摇。
建筑发出“咿呀”的惨叫声,彷徨岔路里可没有什么设计师、工程师可言,这里的每个建筑算是违章建筑,什么所谓的抗震设计根本没有,这只是一堆钢铁与泥石的塑造的沙堡,在震动下,它濒临崩溃。
最后犹如雷霆劈落,轰鸣的巨响彻底撕碎了头顶的天花板,混凝土夹杂着铁板与木质,崩溃、裂解。
“停下!里德!”
诺姆高呼着,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快步前进的里德,多亏了他这一拉,里德的步伐停滞了那么一下,然后这数不清的废墟坍塌下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里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仰起头,上方的天花板一层层地坍塌,能看到浑浊的光线自大裂隙的上方垂落。
烟尘弥漫,里德僵硬地回过头,惨白的脸庞犹如死人,他看着诺姆,似乎是想说什么感谢的话。
“呜……呜……”
里德说了两句,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诺姆则神情凝重,并且身影还在缓缓后退,拉开与里德的距离。
发生了什么?
里德搞不懂,但很快一股贯彻脑海的痛楚袭来,鲜血汩汩地从喉咙里溢出,为他惨白的脸庞染色。
“打不开一扇门,那么就砸出一扇窗。”
冷彻的话语在耳旁响起,一把尖锐的折刀自脖颈后贯穿而出,致命的钢铁卡住了里德的喉咙,他只能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喉咙,但也只是被折刀割出更多的伤口。
“你是谁?”
诺姆阴沉着脸。
在他的注视下,贯穿喉咙的折刀开始扭转,搅碎了骨骼与神经,一把抽出,将整颗头颅都就此斩下。
随着里德头颅的脱落,血肉模糊的横截面上,露出了那藏在里德身后的男人,他的面容恰好地取代了头颅原本的位置,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令人胆寒的惊悚感溢散着。
无头的尸体僵立在原地,越发明亮的光芒在眼瞳里徘徊着,就像一朵燃烧在断头之上的、炽青色的鬼火。
“诺姆·沃德。”
伯洛戈没有回答诺姆的话,而是念出了他的名字。
步伐向后挪移,身上披挂着重新穿上的灰黑风衣,在“隐匿者”的力量下,伯洛戈的身影开始模糊,消失在了弥漫的尘埃间,不见踪影。
诺姆怒目扫视,一把掏出腰间的手枪,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无形的力量在黑暗里回荡、激昂,它们灌输进诺姆的体内,就此辉煌的权柄被赋予给了凡人。
细密的、如工匠雕塑的花纹,出现在了诺姆的体表,它们散发着阵阵微光,仿佛是刻印在身体上的刺青。
“受罚的时间到了。”
黑暗里回荡着伯洛戈的声音,伴随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那些本该沉睡的恶魔也纷纷苏醒了过来,它们挣扎着,将束缚自己铁链逐一扯断。
“你准备好了吗?”
青眼的恶灵在黑暗里宣告着。
第二十一章 判决
诺姆深呼吸,缓缓地松开了手,将手中的提箱放下,一手握着手枪,一只手掏出了腰间的短刀,摆好了架势,就像准备猛扑的猎鹰。
这一幕就像舞台剧,伯洛戈砸穿了天花板,黯淡的光芒透过大裂隙的迷雾落下,恰好地照亮了诺姆。
黑暗里的观众们也逐渐苏醒了起来,嗜血的呼吸声不断,浓重的衰败气息几乎要填满每个角落。
诺姆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风浪,他不是恶魔,而是健全的人类,一旦这些恶魔苏醒,这些饿疯了的怪物,会沿着灵魂的美味,无差别地攻击着自己。
这本是用来拖住伯洛戈的武器,如今却令自己陷入了泥潭。
至于伯洛戈,诺姆的心里已经有了诸多的猜测,以这短暂的接触来看,伯洛戈有着一定的隐匿能力,使他能轻易地融入黑暗,就连自己也难以发觉他的位置,另一方面则是伯洛戈具有的破坏力。
想到这,诺姆的视线微微上移,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在打不开门后,伯洛戈居然选择把墙拆了,来突入室内。
这是他的疏忽,但也是个重要的情报,伯洛戈的力量无法打开特制铁门,但能锤烂这脆弱的建筑,这令诺姆对伯洛戈的力量有了一个大致的估算。
“还没那么糟。”
诺姆安慰着自己,他对于伯洛戈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况,但现在伯洛戈对自己一无所知,也不清楚自己拥有的力量。这是他的优势。
“你是秩序局的人吗?秩序局什么时候招了你这样的人,我记得他们行事,向来警惕隐秘才对。”
诺姆环视着四周的黑暗,没有轻举妄动。
记忆里,秩序局的外勤职员就像沉默的死神,他们从不多说什么废话,宛如冰冷的工具,执行着命令,当你看到他们时,你便已经死了。
“我是今天才入职的。”
回应声响起,诺姆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抬起手枪,朝着声音的方向射击,一声枪响后,金属的碰撞声缓慢地传回。
“今天才入职?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来执行任务?”诺姆知道那一枪没有命中,继续说道,“你还真敬业啊。”
“干一行爱一行……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伯洛戈知晓诺姆在试探着自己,同样,伯洛戈也在试探他。
两人一明一暗,就像猎人与猎物,但有所不同的是,只要稍有失误,狩猎的角色便会反转。
看着诺姆身上那泛光的纹路,不需要任何解释,伯洛戈很清楚那便是“炼金矩阵”,眼前的诺姆是名凝华者。
那么他的“秘能”是什么呢?
伯洛戈思索着,他确实可以依靠着“恩赐”进行试错,但就像杰佛里说的那样,伯洛戈不想过于依赖这份力量……
不,与其说是依赖,倒不如说是糟糕的自尊心,眼下只是复仇之路的第一步,为了这第一步都需要自己不断的死亡来前进,这无疑显得自己过于无能了。
伯洛戈是专家,专家不能这样无能。
至于对方凝华者的身份?
伯洛戈不在乎这些,他喜欢有些挑战性的事,让自己死寂的心脏再度迸发。
“隐匿者”为自己提供着庇护,手中的震锤则是伯洛戈的杀招,这东西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用,简单粗暴,在它的猛击下,墙壁只会摇摇欲坠,而后彻底崩塌。
伯洛戈依靠着这柄锤子,硬生生从房顶上砸出了一条突进的路,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暴躁的装修工人。
攥紧手中的折刀与震锤,嘶哑的吼声响起骤起,将伯洛戈与诺姆的僵持打破,饥饿的恶魔们纷纷冲出黑暗,寻求着灵魂的美味。
或许是灵魂的残缺,以及“隐匿者”的庇护,绝大部分恶魔没有发现伯洛戈的存在,它们大多朝向诺姆冲去,躁噬症折磨着它们,令它们只剩下了野兽般的本能。
进食,贪婪且疯狂地进食。
只有少数几头恶魔,似乎是注意到了伯洛戈的存在,目光茫然地看向伯洛戈所处的位置。
伯洛戈仍未有所动作,他完全忽视了那些恶魔,而是仔细地看着诺姆,看看他会以什么方式对抗这些恶魔。
枪声响彻。
诺姆朝着扑来的恶魔们连连开火,他的枪法很准,每一枚子弹都精准地命中,将恶魔的头颅炸裂成了一团血雾。
狰狞的身影在奔袭的过程中纷纷倒地,尸体胡乱地堆在一起。
可弹药终究是有限的,更不要说诺姆也在一直警惕着伯洛戈,这令他根本无法全心放在战斗上。
打空了弹药,后续的恶魔扑近了诺姆,他直接挥起短刀,精准地砍在了恶魔的四肢上,而后转身划开它们的脖颈。
他想要掩饰自己的“秘能”,但随着压力的徒增,这样掩饰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身上“炼金矩阵”的微光开始起伏,就像和诺姆急促的呼吸同步,但又像极了血液奔涌的血管,光芒每次起伏后,都有非凡的力量被灌入体内。
“嘶哈!”
脚步声骤起,又一头恶魔冲出了黑暗,朝着诺姆而来,诺姆放下了手枪,从腰间抽出另一把短刀,誓要迅捷地解决掉它。
两者的距离不断地缩短,但诺姆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眼前的恶魔上,视线的余光警惕着黑暗,以免遭到伯洛戈的偷袭。
不清楚伯洛戈是以什么方式轰开的天花板,但那样的力量一旦命中血肉之躯,自己哪怕有着“秘能”,也会身负重伤。
短刀挥起,就在这一瞬,诺姆感受到了。
仿佛被某种漆黑粘稠的液体所包裹,无数锐利细小的尖刺猛扎着自己的皮肤,用这近乎死亡的惊惧感提醒着自己。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游离的视线凝实,他看向了眼前逼近的恶魔,狰狞可怖的身影开始破碎,展露出了其后带着青芒的恶灵。
“率先得分!”
伯洛戈狂笑着甩出折刀,锋利的刀刃横扫向诺姆,诺姆只能勉强地架起短刀抵御住了这一击,可下一秒伯洛戈松开了折刀,避开了短刀的阻挡,任由身体大幅度地旋转着。
挥出重锤。
诺姆看到了一柄飞驰而来的铁锤,随着挥舞,其上带起了幽光。
震锤猛砸在短刀之上,其附带的“震荡”被激发,本就猛烈的锤击被强化、扩大,短刀在接触的瞬间便分崩离析,破碎的刀刃如同弹片般弹射着,而后震锤继续向下,一举命中了诺姆。
就像被一头狂怒的公牛顶起,诺姆的身影停滞了那么一秒,被轰鸣的锤音砸出了垂落的光芒下。
他被扫进了黑暗里,伯洛戈保持着挥舞的动作,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了光芒之中。
剧痛、无止境的剧痛从持刀的手臂处传来,破碎的刀刃切进了身体,被命中的手臂也歪扭着,骨骼碎裂,惨白的骨刺从伤口之中突出。
诺姆咳着血,狼狈且迅速地从地上爬起,身影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怎么回事?
痛苦与思绪在脑海里撞击着,他抬起头,看向光芒下的伯洛戈。
只见他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是从恶魔身上扒下来的,破损的缝隙间,能看到那件灰黑的风衣,就像朦胧的夜幕,将所有的锋芒藏起。
诺姆试着看清伯洛戈的脸,但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更令人惊惧的画面。
伯洛戈的脸在滴血,那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被切割下来的、腐败扭曲的面容——恶魔的面容。
恶魔的脸皮就像面具般,盖在伯洛戈的脸上,鲜血沿着下颌凝聚、滴落,本该痛苦哀嚎的面容,此刻却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微笑。
伯洛戈遮蔽了自己的身影,误导了诺姆。
与此同时,在伯洛戈的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呜咽的哀鸣随之而来。
另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从黑暗里走出,它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试着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但被触摸的只是随风而动的尘埃。
恶魔哀鸣着,它的脸庞血肉模糊,只剩下了凹陷漆黑的眼眶,其中的深邃仿佛直通深渊。
折刀闪过,恶魔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结束了这漫长的痛苦。
“疯子。”
诺姆痛骂着,没有犹豫,他不再隐藏,身上的微光高涨,断裂的扭曲的手臂,就像被打上了钢筋般,肌肉鼓起,碎裂的骨骼被挤压着,被迫重塑在了一起。
体型在一瞬间暴涨了不少,高大的犹如雄鹿,体表也泛起了微红的光泽。
握紧双拳。
“身体强化类的‘秘能’吗?”
伯洛戈判断着,下一秒诺姆如炮弹般弹出,他一路疾驰,手中的另一把短刀挥起锐利的刀光,朝着伯洛戈的面门斩下,仿佛要撕裂这虚伪的面具,看清伯洛戈的真容般。
震锤在命中诺姆的那一刻,想必诺姆也猜到了震锤的力量,这样的把戏难以成功第二次。
但伯洛戈向来是个善于耍弄把戏的人。
挥起震锤,可这一次伯洛戈的目标不再是诺姆,而是朝着地面轰然落下,一举将地面砸的四分五裂。
地面剧烈地颤抖、龟裂,泥石的表面开始崩塌,扬起尘埃。
剧烈的晃动令诺姆的步伐踉跄了几步,扬起的尘埃遮住了伯洛戈的身影,当诺姆挥着刀光而至时,掀起的风压吹散了烟尘,可伯洛戈早已不见踪影。
诺姆愤怒地低吼着,他被戏耍了,至始至终都在伯洛戈的节奏里,他试着打破困境,但又不清楚该怎么做。
这里明明是他的主场,却在伯洛戈犹如拆迁般的攻势下,硬是变成了伯洛戈的领地。
呼啸声从脑后响起,诺姆低头俯身,一把抓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锁链,这本是用来束缚恶魔们的,如今被握在手中,朝着身后声音响起的方向挥去。
在“秘能”的释放下,诺姆的力量与速度都提升了不少,锁链在他的手中犹如铁鞭,发出清亮震撼的声响。
鲜血泼洒了下来,袭来的不是刀剑,是一头被伯洛戈投掷而来的恶魔。
这个倒霉鬼被锁链抽的血肉模糊,紧接着尖锐的低鸣划过,数把飞刀从恶魔的体侧掠过,命中了诺姆的身体。
伤口深浅不一,在“秘能”的强化下,仅仅是皮外伤而已,诺姆努力平息着怒火,他需要保持冷静,他仍有胜算所在,只要命中伯洛戈,哪怕一次……
他取下了身上的飞刀,上面沾染着他的鲜血。
突然间诺姆从战斗的怒火里清醒过来,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远比眼中战斗还要重要的事。
目光搜寻着,他找到了手提箱,在伯洛戈的撼击地面下,手提箱被震到了恶魔的尸体旁。
诺姆当即锁链荡起,试着将手提箱钩过来,可又有数把飞刀掠过,将锁链打下。
没有停顿,直接起身朝着手提箱跑去,就在这时,一道钩索从黑暗里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手提箱,而后快速回收。
目光顺着手提箱被回收的方向看去,伯洛戈就站在黑暗之中,一手拿着钩索枪,一手拿着手提箱。
“这东西看起来很重要。”
他说道,脸上仍戴着恶魔的面容,裂开的眼眶后,闪烁着青色的鬼火。
“你打开就知道了。”
诺姆保持着平静,心里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哦?”
伯洛戈似乎来了兴趣,他松开了钩索枪,任由它落在地上,可就在要打开手提箱时,伯洛戈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副嘲弄的样子,看向诺姆。
“应该都是哲人石吧,没什么意思。”
他说着,连同手提箱一起丢掉,重新将折刀与震锤握在手中。
两人面对面,就像古时决斗的骑士,骑着骏马,高举骑枪。
诺姆握紧了锁链与飞刀,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鲜血就像某种强酸般,在金属的表面躁动着,可这一切都被弥漫的尘埃遮蔽,伯洛戈看不清这些。
伯洛戈双手低垂着,一副悠然的样子,好像从一开始他便清楚战斗的结局,如今的一切只是在享受恶人的死前挣扎罢了。
一秒,两秒……
在某个再也忍不住躁动的时刻,两人行动了起来,策马狂奔,刺出骑枪。
伯洛戈大步流星,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直接从正面冲向了诺姆,诺姆则挥出飞刀与锁链,用尽手段地阻拦伯洛戈。
锁链化作狂舞的银蛇,抽打着地面与墙壁,途径的尸体被它鞭打成了血雾碎肉,可无论如何它都无法触及伯洛戈的身影,他如真正的鬼魅般,在其间穿行着。
挥起折刀,它摩擦着锁链,迸发出了一路耀眼的火花,就像乘着流星而至。
可在这银蛇狂舞之中,致命的飞刀无声地前进着,伯洛戈注意到了这些飞刀的存在,但就像诺姆一样,伯洛戈也没有过多在意飞刀。
他拥有着“恩赐”,那可怕的“死而复生”。
这强大的愈合力,足以令伯洛戈应对绝大部分不致死的伤势,并且这里还遍布着恶魔的死尸,青色的灵魂碎屑,为伯洛戈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伯洛戈躲过了大部分的飞刀,可就在临近诺姆身前时,终有一枚飞刀无声地划过,它割伤了伯洛戈的食指。
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有什么东西沿着伤口开始扩散,细密的血管由鲜红转为了漆黑,紧接着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如同本能般,伯洛戈转身挪移,直接放弃了对诺姆的攻击,同时折刀将开始变得漆黑的食指割掉,快步躲避着,带血的银蛇纠缠而来,直到伯洛戈再次退回了黑暗。
交锋就这么结束了,伯洛戈和诺姆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这距离恰好是锁链可以延伸到最远的位置。
他把折刀插在地面上,抬起手,看着断指的位置,血液鲜红,没有被污染。
“这就是你的‘秘能’?”
经过数次的交手,伯洛戈终于试出了诺姆的底牌,低语着。
“鲜血与剧毒……”
诺姆见此也坦然承认,他收回锁链,短刀插回腰间,用充满鲜血的手掌抚摸着锁链,令自己的鲜血均匀地浸染锁链的每个角落。
“传说里,龙血能令人强大,但它也蕴含着剧毒。”
诺姆轻松道,身上的“炼金矩阵”也迸发着辉光,紧接着涂抹的鲜血就像沸腾了般,细密的气泡在其上浮现、破裂。
秘能·龙血。
这才是诺姆的“秘能”,他体内的鲜血会被转化为剧毒的“龙血”,而强化体能也仅仅是“龙血”一部分的力量而已。
锁链就像被淬毒了般,伯洛戈对于那致命的毒素深有体会,仅仅是被割伤的瞬间,食指便已经呈现了死意。
“所以……就这些?”
伯洛戈略显失望地问道。
他腾出了左手,将折刀咬在口中,就像衔起利刃的恶狼。
右手垂落,握紧震锤,整个人弓起。
伯洛戈能看到,那些青色的碎屑缠绕在自己身旁,随着它们融入身体之中,伯洛戈的力量也在一节节地增加。
灵魂决定肉体。
随着灵魂碎屑的充盈,就像能将自己短暂强化一样,增幅着自己的力量。
破影而出。
诺姆只看到一抹袭来的青色,他奋力地荡起锁链,剧毒的银蛇咬食向伯洛戈,只要鞭打到伯洛戈,剧毒便会沿着伤口席卷伯洛戈的全身,只要命中一击,诺姆就能取胜。
银蛇划起弯曲的轨迹,从一侧飞咬向伯洛戈,但他的速度骤升,纠缠的银蛇咬到了一片空气,它扭头再次扑向伯洛戈,重重地缠绕在了一起。
哗啦啦的锁链包围了伯洛戈,他没有躲避的空间,也没有必要躲避了,伯洛戈伸出左手一把钳制住了锁链,而后拉紧,将狂舞的银蛇扼杀。
命中了!
诺姆眼中闪过喜色,伯洛戈终究是凡人之躯,锁链的抽打与摩擦,轻易地便能蹭破表皮,剧毒瞬息间便涌入手掌之中。
在数秒内,伯洛戈便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仿佛它变成一团沉重的铅块,事实上也是如此,手掌上的血色消失,转而是诡异的灰黑色,可它仍死死地抓住锁链,令剧毒的银蛇再无作用。
诺姆唯一的长距离攻击手段被限制了,他知晓这一点,但他也知晓,剧毒很快便会沿着伯洛戈的手掌蔓延至臂膀,乃至全身。
“龙血”能麻痹神经,这也是诺姆有能力限制那些恶魔的原因,它们被“龙血”麻痹,变成待宰的羔羊,很快伯洛戈也是变成其中一员。
血肉撕裂的割裂声响起。
诺姆的目光呆滞,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伯洛戈以牺牲左手为代价,限制了锁链的躁动,这令受到剧毒影响的部位,只有左手,而在挺进到诺姆身前时,他咬紧折刀,朝着漆黑的左手斩下。
手掌断裂,连带着锁链也重新获得自由,伯洛戈以此阻断了剧毒的蔓延,与此同时他高高跃起,挥起震锤,漆黑的影子将诺姆包裹。
干脆、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伯洛戈斩下的不是自己的手掌,仅仅是某种拖累他杀敌的累赘罢了。
炽青色的眼瞳里,有的只是凛冬般的死寂。
“该宣读判决了!诺姆!”
伯洛戈大声宣告着。
诺姆怒吼着抽出短刀、挥起锁链,做着最后的反扑,可他心里清楚,他输了,伯洛戈靠的太近了,那撼动天地的铁锤也早已高举。
震怒之音响彻黑暗。
“受罚的受罚!当惩的当惩!”
犹如降下的神罚,审判长定罪时落定的木槌。
砸断锁链,震碎短刀,令血肉碾成肉泥,将骨骼撕裂成数不清的碎块。
一锤定音。
第二十二章 热爱工作
咆哮的烟尘过后,废墟般的昏暗内,只剩下了一个身影站立着,昭示着最终的胜者。
“咳咳……”
诺姆痛苦地喘息着,倒地上,在震锤的猛击下,他四周的地面都凹陷了不少,整个人就像被镶在了地面里。
感谢于“龙血”的强化,震锤这一击没能杀死他,但也将他彻底地无力化,胸口塌陷了下去,肋骨尽断,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刀刮擦般的痛楚,鲜血汩汩地溢出。
双臂完全弯折扭断,身上“炼金矩阵”的辉光也黯淡了下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哈……哈……”
诺姆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虽然如此凄惨,但他知道,伯洛戈肯定也不好过。
伯洛戈失去了左手,并且他砸烂自己胸膛的同时,自己剧毒的“龙血”,想必也溅射到了他的身上。
剧毒会侵染他的全身,最后伯洛戈会因心脏被麻痹,以及呼吸衰竭而死。
四周的烟尘逐渐地散去,幽魂般的身影出现在了诺姆身旁。
“啊……就这么结束了?总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啊。”
鬼魅般的声音响起,诺姆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走出烟尘的伯洛戈。
他低垂着头,恶魔的脸皮破破烂烂的,和他原本的容貌重叠在了一起。
邪异与真实互相交映着。
伯洛戈撕掉了脸上粘稠的脸皮,将恶魔的面容丢到一旁,露出了那布满污血且惨白的脸庞,青色的目光炽烈醒目。
“这……怎么可能?”
诺姆呼吸急促了起来,挣扎着想起身,可他根本做不到,很快身上的“炼金矩阵”也彻底黯淡了下去,躁动的“龙血”就此停歇。
“没什么不可能的,就像我也没想过,我会这么喜欢这份工作。”
伯洛戈自顾自地说着,抬起左手,累累白骨正迅速地构成,而后便是血管与肌肉,血肉不断地增生着,直到崭新的皮肤将它们重新包裹。
“就和新的一样!”
伯洛戈兴奋地摆摆手,让诺姆看着自己新生的手掌。
诺姆的眼瞳逐渐被惊恐覆盖。
“别担心,朋友,老板要活的,所以你不会死……至少不是死在这。”
伯洛戈亲切地安慰着诺姆。
将披挂在身上的褴褛撕掉,露出了其下的灰黑色风衣,在伯洛戈的精心保护下,他的新衣服没有沾染多少污血,只是在领口袖口的位置,有些鲜血的污渍。
他整理了一下绷紧的领带,让呼吸轻松一些,领带下则是完全被染红的衬衫。
伯洛戈耸了耸肩,即使在地狱里,也要保持应有的体面与优雅。
眼前的情景意外地和谐了起来,诺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伯洛戈则站在一旁整理着衣服,然后走到一边,提起手提箱。
打开箱子,不出所料,晶莹的红宝石塞在手提箱的角落里,另外的部分,则是诸多暗红色的药剂,没想到在剧烈的战斗中,这些药剂居然没有损坏。
“真美啊。”
伯洛戈随意地拿起一枚哲人石,虽然其中有着絮状的杂质,但它本身的晶莹与灵魂的美味,依旧足够令人痴狂。
就像凝固的鲜血。
“你可以带着这些东西走,没有人会拒绝这些的,无论是为了其中的灵魂,还是它自带的价值。”
诺姆斜视着伯洛戈,诱惑着他。
伯洛戈没有应声,只是托起哲人石,平静地注视着。
就如那时的里德一样,哲人石散发着诡异的魔力,夺取了伯洛戈全部的注意力。
晶莹的鲜红色里,那些沉积的絮状物,似乎是在缓缓蠕动着,就像被凝固在宝石之中的、如烟般的幽魂。
它们缓慢地变化着,宛如旋涡一般,吞食着伯洛戈的意志,唤醒他内心最原始,也是最为热烈的欲望。
诺姆看着完全平静下来的伯洛戈,内心升起了些许的喜色。
他一直与哲人石接触着,很清楚这些“灿金”的实体,有着什么样奇异的力量。
这些最为珍贵的、只属于人类的“灿金的灵魂”,是具有魔力的。
那令人疯狂的魔力。
恶魔会为了用它满足饥饿的空洞,人类则会因这璀璨的鲜红,诞生可怕的贪婪,妄图将其永远地占据。
在诺姆看来,伯洛戈显然没有接触过哲人石,轻易地被哲人石的魔力所蛊惑,并且诺姆不知道的是,伯洛戈是债务人,他的灵魂本就是有缺陷的,这种具有魔力的诱惑力,在伯洛戈的身上会被进一步放大。
吞食哲人石,满足躁动的空洞。
细密繁杂的私语声在耳旁响起,它们似乎是在诵读着什么,又好像在赞美着什么,自不可知的年代,一直传唱到如今的现在,乃至未来。
对,就是这样,进一步地被诱惑。
诺姆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一切,只要再有些时间,让他恢复些许的体力,重新释放“秘能”,他或许还有机会反杀伯洛戈。
伯洛戈则举着哲人石,一点点地拉近距离,直到哲人石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
“咯嘣。”
古怪的声音响起,诺姆愣住了,然后尖叫道。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一直想尝试一下来的,”伯洛戈把哲人石从口中吐出,还捂了捂嘴,他抱怨着,“这东西真硬啊,恶魔们是怎么吃掉它的?硬咽吗?”
诺姆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伯洛戈。
“不愧是灵魂凝华而成的啊,这东西看着真不错。”
伯洛戈把玩着满是口水的哲人石,视线扫向诺姆,就像羞辱他一样,把哲人石丢向他,砸在他头上。
他好像是玩上瘾了,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将哲人石丢来丢去,珍贵的哲人石就这么落的满地都是,好像是孩童的玩具般廉价。
“你看起来有些意外啊,怎么?你觉得我会抱着这些宝石,舔个没完?”
伯洛戈轻蔑地看向诺姆。
丢哲人石的时候很潇洒,但现在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把它们重新捡起来。
他不清楚该如何释放这些可怜的灵魂,得把这些东西带给列比乌斯才行。
“你是装的吗?装作被诱惑的样子,来羞辱我?”
诺姆完全绝望了,不再想着什么反抗的事。
“没有,我确实有些……‘着魔’了?”伯洛戈随意地说着,收集好了哲人石,将它存放回暗红色的药剂旁,然后关紧手提箱。
“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挣脱。”
诺姆不明白,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诱惑时的情景,他割伤了自己,依靠着剧痛才从那种恍惚感里爬出,可眼前的伯洛戈却这么轻松,仿佛他没有欲望般。
“是啊,大家都是为了什么而活,被什么东西诱惑着、驱使着,”伯洛戈赞同着诺姆的话,逃出自己的欲望很难,“比如财富、名声、地位、权力……”
“这么看,人类还真是复杂,欲望也千奇百怪的。”
他说着将诺姆从地面拉了起来,剧痛令诺姆发出阵阵的低吼,扭曲折断的四肢无力地垂落,锁链被绑在身上,就像死狗般被伯洛戈拖拽着。
“但是啊,我的欲望和各位的有些不同。”
伯洛戈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拖着诺姆离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条血迹。
“我要惩戒恶人,像你这样的恶人,看着你们受苦,看着你们饱受折磨,看着你们哀嚎不止……”
诺姆看不到伯洛戈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灰黑的背影,狰狞可怖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
这是头喜怒无常的怪物,他会很滑稽地咬哲人石,也会残暴地将敌人斩杀,他看似平易近人,哪怕是和敌人都能聊两句,可话语之下,藏满了憎恨与暴怒。
“这种憎恨太炽热了,炽热到那种虚幻的许诺,根本不足以蛊惑我……毕竟我身旁正有着你,不是吗?”
伯洛戈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
“不过……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诺姆没有回答,他开始意识到伯洛戈的精神问题了,和这样的疯子聊什么,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希望有那么一位……暴虐与恐惧的神。”
伯洛戈和诺姆聊个没完。
“要是真的存在的话,我还蛮想信一信的,这感觉就像我现在从事的工作一样。”
走到一面墙壁前,伯洛戈停了下来,嘴里止不住地嘟囔着。
“哇,能合理合法地制裁你们这些恶人,从周一砍到周末,为此还有钱赚,甚至说还有什么餐补、路费之类的补贴,法定假日可以休息,年底还有年终奖……”
伯洛戈说起了诺姆根本听不懂的话。
“这工作太棒了,是吧!”
见诺姆没有反应,伯洛戈还给了他两脚,让这个伤痕累累、失血严重的家伙精神些。
“别装死,作为凝华者,你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诺姆脸色惨白,凝华者没那么容易死,但也不代表不会死。
伯洛戈蹲了下来,看着诺姆,又看了看一旁的墙壁,他问道。
“你觉得纪念币上该刻些什么东西呢?”
兴奋地搓着手,伯洛戈构想着那美好的光景,然后握着折刀,朝着空白的墙壁走去。
尖锐繁杂的声音响起,就像尖刀切割着墙壁,用疤痕为笔,鲜血为颜料。
伯洛戈迈着轻快的步伐,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像鼓点般敲在诺姆的心头。
那是诺姆此生听过最为诡谲邪异的声音了,清晰的脚步声踩踏在血泊上,带着一种湿滑的黏腻感,仿佛有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舞蹈着。
祂有着并不稳定的形态,喜怒无常,时而有着数不清的触肢,时而有着坚硬如利刃的甲壳,是呼啸凛冬的狂风,是炽热夏焰的烈阳。
是恐怖、是暴虐、是震怒……
第二十三章 恶灵
时间的变化在彷徨岔路内并不明显,阳光穿过大裂隙的雾霾,抵达裂谷之中的彷徨岔路时,虚弱不堪的光芒,仅能微微映亮昏暗而已,因此彷徨岔路内的照明灯,几乎是全天候常亮的,惨白的光芒透过迷雾,就像一颗颗怪物巨大的眼球,窥视着人来人往。
这里的时间仿佛是被定格的,无论是正午还是午夜,有的只是灰暗与惨白,将它映照成怪物的巢穴。
巢穴的深处,维卡在吧台后忙来忙去,看了眼时钟,已经快临近午夜了,每到这个时候,生意都忙的不行,
妖魔鬼怪们纷纷从彷徨岔路的阴影里走出,他们汇聚于此,有的人是饮酒作乐,有的人是交流隐秘的信息,然后朝着不同的目的前进。
歌声与酒精令人迷醉,几乎浸透了桌椅,吞没了每个人的心智。
望着这一切,维卡早已习以为常,醉酒的客人沿着吧台的边缘缓缓倒下,就像一具尸体,横在一边,而这样的尸体,在酒吧内还有很多。
维卡揉了揉眼睛,虽然说已经习惯了这些,但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年轻时他还能跟着这些躁动的音乐起舞,现在只觉得这些东西吵闹。
调完新一批的酒,维卡示意其他人来顶替自己一会,他需要到后头休息一阵,走的时候还不忘拿走吧台下的小箱子,这是维卡的珍宝,无论去哪都要带上它,里面存放满了玛门币。
离开吧台,尚有意识的客人会举起酒杯,对维卡致以敬意,看样子大家都蛮尊敬这位酒保的。
步入自己的办公室内,关上大门,将噪音与迷醉的酒气隔绝,维卡终于觉得自己能轻松些了,在这个鬼地方,静谧都显得格外珍贵。
拿起一根烟,平静地抽起来,办公室内没有开灯,点点的火光映亮了模糊的轮廓。
维卡拉开了办公桌下的柜子,里面正摆着一个保险箱,已经不清楚开启过多少次了,维卡仅凭着触觉,便拧开了保险箱,然后将小箱子里的玛门币全部放了进去。
阴暗里只有着香烟为光源,这微光的光芒落在玛门币上,它们纷纷闪亮了起来。
依托着这仅有的光,灿金的色泽在玛门币的边缘流动着,就像哲人石般,泛起了某种未知的魔力,将维卡的眼瞳都映照成了金色,就像熔化的金漆。
维卡的目光平静,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正准备将保险箱关上,一枚玛门币却从其中滑落了出来,滚到维卡的脚下。
将其拾起,背面依旧是那拥抱黄金的玛门,正面却是咆哮的狼群。
看到这一幕,维卡的目光微微失神,然后念出那几乎要被他遗忘的名字。
“列比乌斯。”
维卡关上了保险箱,没有将这枚玛门币放回去,而是握在手中,用粗糙的手指,有力地揉搓着硬币的表面,感受着那凹凸的起伏,将它擦的锃亮。
“一晃七年了啊,我都快把你忘记了,为什么你又突然出现了呢?”
维卡深思着,他有些不安,这七年以来列比乌斯一直很低调,没有任何消息的传出,维卡一度以为他离开了欧泊斯,返回了莱茵同盟的故乡,过上了退休生活。
可现在他又出现了,还派来了他的使者。
脑海里回想起伯洛戈的模样,维卡皱紧了眉头。
他在彷徨岔路混迹已久,见过数不清的妖魔鬼怪,鼻子比伯洛戈还要灵敏,从伯洛戈的身上他能嗅到那股味道。
轻微的、衰败的腐臭味,仿佛这躯壳之下的灵魂,正在腐烂崩溃,可他的气味又没有恶魔那样强烈、明显。
就像介于延续与崩溃之间般的……挣扎着的灵魂。
“债务人……”
陈旧的词汇在脑海里升起,维卡目光凝重。
一时间呼吸都变得有些压抑,仿佛室内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有咆哮的风雨临近了彷徨岔路。
维卡很清楚,誓言城·欧泊斯远没有表面的这样简单。
他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暗流涌动,经过七年、乃至更漫长岁月的休养,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怪物已经重新积蓄起了力量,它们磨牙吮血,试图破影而出,继续那未完的战争。
内心涌现起了一股无奈与悲凉,维卡很清楚地知晓,这样安宁的生活并不会永久地持续下去,可当它真的要被打破时,他还是有些不忍,妄图继续延长这样的生活。
闭上眼,黑暗降临,思绪试着平静,但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维卡睁开眼,门被推开了一角,光芒落了进来,是内利。
“出事了。”
内利显得有些焦急。
“怎么了?有人踢场子?”
维卡起身,他能在彷徨岔路立足这么久,依靠的可不止是什么人脉与关系,他自身也有着足够武力,保护自己,威慑敌人。
“不,没那么糟,但也没那么简单。”
内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能示意维卡赶紧过来。
走出办公室回到躁动的酒吧之中,维卡能明显地感受到气氛的变化,迷幻的欢愉消失了,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酒醒了,在黑暗里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维卡问。
“诺姆·沃德出事了。”另一个人走上前来,对维卡私语道。
维卡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对于这个情况,他并不感到意外。
他很清楚诺姆在做着什么样的生意,也知晓那所谓“嗜人”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还知道伯洛戈代表着的是列比乌斯,是秩序局。
这两拨人遇上时,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诺姆死了吗?”维卡平静地问道。
“可能比那更糟,你要去看看吗?“
那个人继续说道,这话引起了维卡的注意,他看了眼内利。
“这里先交给你了,我一会就回来。”
“嗯。”
内利点头。
有些人和维卡一起离开了酒吧,他们成群结队,人烟稀少的街道罕见地拥挤了起来,一路上维卡注意到,还有些其他人朝着诺姆的诊所走去。
彷徨岔路已经安静太久了,很久没有发生什么轰动的事件了,还有的就是,诺姆经营的生意。
那些藏在彷徨岔路的恶魔们,都是诺姆的客户,他们心急地想知道诺姆的情况,并非关心诺姆,而是在意那些甜蜜的哲人石。
这些恶魔们徘徊在彷徨岔路之中,他们没有勇气离开这里,去面对铁血的秩序局,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寻求一丝一毫的灵魂的,来满足自己饥饿的空洞。
用不了多久,维卡来到了诺姆的诊所,这里已经围了一些人,大家远远地站在一旁,瞭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维卡走上崎岖的小道,迈入诺姆的诊所之中。
一瞬间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几乎冲昏了维卡的意识,他凝神看去,地面上覆盖了一层早已凝固的鲜血,每迈一步都带来粘稠的阻塞感。
恶魔的尸体横倒在一边,面容上带着死前的惊恐,张着口,隐隐能听到那亡魂的哀嚎声。
“就像一场屠杀,这些人毫无还手之力。”
有人在一旁说道,对于恶魔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在彷徨岔路的深处,有着远比恶魔还要怪异的东西,因此真正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这些恶魔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就像羔羊一样,被轻易地宰杀。
“暗门在前头,但暗门尽头有道沉重的铁门,我们打不开它。”
那人继续说道。
维卡没有说话,而是走进漆黑的暗道内,铁门出现在了眼前,上面遍布着凹痕,看样子有人试着强行突破铁门,但最终失败了。
伸出手紧贴在铁门边框的边缘,维卡呼吸用力,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动着,附着在他的身体上,双手猛击着框架,紧接着剧烈的震鸣声响起,灰尘与碎石落下,铁门颤抖了几下,然后向后倒去。
一阵金属的鸣音过后,门开了,更加血腥的地狱展现在了眼前。
“所以他是这么进来的吗?”
维拉仰起头,他看到了那由伯洛戈砸出来大洞,天花板一节节地坍塌,压垮了途径的一切。
“这是里德,他也死了。”
有人在角落里找到了里德的头颅,踢了几脚,惨白的面容暴露出来,和其它的尸体一样,脸上带着惊恐。
疑惑之后,人们开始好奇,他们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诺姆呢?有人看到诺姆了吗?”
维卡高声问道,他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是秩序局准备对“嗜人”动手了吗?
还是说……另一个庞然大物已经卷土重来,这只是他们重临的前兆?
维卡心里感到一阵寒意。
“没有,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他可能逃掉了。”
有人回应着,可维卡并不这么觉得,找上门的是秩序局,他们没那么善罢甘休。
其他人忙碌地搜寻着,他们和维卡的利益一致,虽然彷徨岔路是处混乱之地,但也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他们不能容忍这最后的庇护所被摧残。
因此在这众多阴暗的愿望下,越来越多生活在彷徨岔路的阴影之人,开始信奉“僭主”之名。
“恶灵!”
凄厉的哀嚎声突然响起,维卡的视线猛地扫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只见垮塌的废墟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了出来,它的脸庞完全被灰白的尘埃所覆盖,就像凝固的雕塑。
它是唯一的幸存者,崩塌的碎石将它压的血肉模糊,这反而救了它一命,没有让它丧命于恶灵的利爪之下。
疯狂的躁噬症本该让它陷入彻底的疯狂,可野兽也是有着本能的,极致的恐惧下,它的本能唤回了些许的理智,就像癫狂的病人,它不断地哀嚎着。
“恶灵来了!它会吞食所有人!”
噩梦在它耳边缠绵,无尽的低语反复呢喃着,就像要撕裂它的耳膜,沿着耳道一路进军至大脑,直到令头骨之下的血肉完全沸腾。
维卡快步走了过去,试着将它从废墟里扒出来,可搬开了几块碎石,他看到的是被钢铁贯穿的躯体,鲜血和尘埃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的结块。
没救了。
维卡当即蹲下身,急切地问道。
“怎么回事?”
“恶灵……青眼的恶灵。”
恶魔抓紧了维卡的衣领,惊恐的目光里倒映着维卡的脸庞,它反复低语着恶灵之名,凝腥的血气从它的喉咙里吐出,吹打在维卡的脸上。
“它来了,我们必死无疑。”
恐惧占据了它思绪的全部,就像机械般,不断诉说着这一切。
很快,它的身体便僵硬了起来,缓缓地松开了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目光彻底凝固了下来,就像浑浊的晶体,里面包裹着青色的魅影。
它死了。
“恶灵……”
维卡呢喃着,内心的不安感变得越发强烈,直到轰然的倒塌声响起。
在伯洛戈的暴力拆迁下,这里并不安全,建筑开裂摇摇欲坠。
此刻,头顶尚存的天花板,以那巨大的缺口为核心,继续坍塌着,砖石与钢铁落下,将鲜血与尸骸淹没。
崩塌没有持续太久,耳旁的轰鸣渐渐散去,维卡起身看向四周,浓重的尘埃间,其他人也站了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没有受伤。
更多的光芒洒了进来,照亮了这充满衰败的昏暗,维卡转过头,身体僵硬了起来,久久地伫立在原地,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的目光一直,望向角落。
那是一面藏在昏暗里的墙壁,随着天花板的坍塌,也令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维卡迈过尸体与废墟,走向那面墙壁,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
手指沿着墙壁上用折刀劈砍出的刀痕前进,它和干涸的鲜血交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副刀与血的壁画。
“恶灵,青眼的恶灵。”
维卡低语着,缓缓后退,这狰狞的画作也在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
犹如怪物曾朝着墙壁挥击,细长且可憎的划痕开裂蔓延,如同交叉划过天际的雷霆,而在这雷霆之下,则堆积着恶魔们的尸体,就像战利品般,被垒在了一起。
后来,彷徨岔路内流传起了这样的故事,在某个谁也不曾知晓的时刻,有头恶灵凭空出现在了欧泊斯之中,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又抱着何样的目的,唯一知晓的便是它在狩猎。
不断地狩猎着,永无休止。
第二十四章 与魔对弈
“所以这就是诺姆·沃德?”
“我想他就是诺姆·沃德。”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审讯室内的氛围本应该是十分严肃,可因伯洛戈和杰佛里的对话,气氛罕见地欢腾了些许。
杰佛里看了眼身旁的伯洛戈,又看了看手中诺姆·沃德的照片,以及在审讯桌后,正被医生一边治疗,一边受审的倒霉鬼。
和照片里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同,眼前的这位“诺姆·沃德”眼神无光,仰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拷在椅子后,展露出的胸膛遍布着血污与伤口,皮肤下还有着隐约的凸起,这是那些断裂错位的骨骼。
医生站在他的身旁,擦拭血迹的同时,为他注入一些颜色奇怪的药剂,每一支针剂下去,都能感受到诺姆身体的抽搐,好像在煎熬着什么。
他奄奄一息,处于昏迷的边缘,口中有的只是无意义的呜咽,时不时还会吐出血水。
“他真是?”杰佛里小声问道。
根据资料来看,诺姆是名凝华者,可如今神秘且强大的凝华者,就像一坨被砸烂的、只会呼吸的肉块。
“不然呢!”
伯洛戈大声驳斥着。
看到伯洛戈态度如此坚决,杰佛里点点头,嘴上说着承认这一切了,可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从他和伯洛戈分开,也就半天的时间,杰佛里都准备结束加班回家睡觉了,可伯洛戈却在这时,拖着这诺姆从黑夜里走出。
一位凝华者就这么折损在了伯洛戈的手中,如此迅速,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专家的速度吗?”
杰佛里显得有些忧愁,不知道是感谢伯洛戈的效率,还是说因为伯洛戈的高效,导致了他还不能下班。
“自然,我可是专家。”
对于自己身为专家的这一点,伯洛戈很是执着。
“唉……”
杰佛里想说什么,最后化作无奈的叹息,目光看向半死不活的诺姆,他又问道。
“他状态如何?”
“多处骨折,内脏破损,大失血,还有些脑震荡……他需要被救治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审讯。”
医生回答道,回复的同时,他还多看了伯洛戈几眼。
秩序局内也不是没有俘虏目标的任务,但像伯洛戈这种把人揍个半死,再带回来的情况,还真是少见。
杰佛里觉得一阵头疼,示意伯洛戈跟他出来,两人离开了审讯室,站在了走廊外,朝着不远处的休息室走去。
“这次……做的还不错,毕竟对方是凝华者,怎么警惕也不为过。”杰佛里说。
“那什么时候能从他嘴里撬出消息,我等不及去砍下一个了。”
伯洛戈催促着,砍杀了大量的恶魔,灵魂的碎屑充盈着他的身体,就像灌满燃料的战车,继续挺进向前。
“呜呼!专家来看诊了!诊断建议是安乐死!”
伯洛戈兴奋道,就像个爱讲无聊冷笑话的神经病。
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想想也是,除了值班的职员外,其他人都下班了。
虽然说是下班休息,但秩序局内的灯光永远常亮,并且有着固定的人员留守,和白天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深夜里的秩序局会安静不少,流动的人员也没有那么多。
杰佛里和伯洛戈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摆放的小桌,休息时大家经常会围着这里打牌。
“你也听到医生的话了,我们没法从死人的嘴里撬话,你需要等一阵了,”杰佛里算着日期,“刚好,‘升华炉芯’那边好像准备的差不多了,大概这几天左右,便会开始为你植入‘炼金矩阵’的仪式。”
“使我拥有‘秘能’吗?”
听到这,伯洛戈的眼里亮起了光。
从和诺姆的接触里,伯洛戈便已感受到了“秘能”的强大与诡诈,如果不是自己拥有着“死而复生”,能毫无顾忌地牺牲肉体,来限制诺姆的攻势,或许他现在已经死了。
在“龙血”的剧毒下,被麻痹了全身,然后在呼吸的衰竭中,慢慢的窒息而死。
最可怕的不是这种死亡方式,而是在你被剧毒侵染前,你根本无法意识到这便是诺姆的“秘能”。
诡诈且神秘,就像一群恶人的赌局,谁也不清楚,对方的手里握着什么样的底牌。
“嗯,自那之后,你就荣升为凝华者的一员了,”杰佛里说道,“但也别太自负了,伯洛戈,凝华者与凝华者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
“什么意思。”
“就像职位,就像士兵与将军,就像……力量的阶梯。”
杰佛里回忆着,森严的长梯,每个阶梯上都有着其对应的守护者。
“凝华者其实只是诸多称谓之一,因为常用,所以逐渐成了我们的代名词,”杰佛里接着问道,“你下过黑白棋吗?”
“知道,但没下过。”
伯洛戈回答,他不清楚“力量的阶梯”和黑白棋有什么关系。
“那你知道它的规则吗?”
“这个我倒了解过。”
听到这杰佛里点点头,这让他解释起来不会那么困难,然后他便从身下的小桌里,抽出了一张黑白棋棋盘,摆放了上来。
“这东西算是秩序局内的固定项目,我们还会定期举办棋王争霸赛。”
杰佛里随口说道,然后拿起棋子,将它们安置在了棋盘上。
伯洛戈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在某个瞬间,就像幻觉般,一瞬间棋盘变得无比广袤,几乎与整个世界重叠在了一起。
黑白的格子交错排列,伴随着洪亮的、自遥远岁月传来的钟声,天空阴暗了下来,然后数不清的、如高山般的棋子落下,每一次落棋都带来山崩之音,大地颤抖。
“伯洛戈。”
呼唤声令伯洛戈惊醒,抬头看向杰佛里,他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是在发呆吗?”
“没……没什么。”
“那我们继续。”
杰佛里列完了棋子,就像对阵的军团,杰佛里占据着白方,伯洛戈则是黑方。
黑与白集结完毕,随时准备奔赴战场,陷入厮杀。
“关于‘秘能’,它的等级阶位和黑白棋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所以我们通常会用黑白棋的命名,来称呼‘秘能’的不同阶位。”
“比如?”
伯洛戈疑问着,听起来正因两者之间的联系,才导致了黑白棋在秩序局内的流行。
“比如这枚棋子。”
杰佛里说着拾起了“兵”的棋子。
“它代表的便是凝华者,而凝华者的全称是‘凝华的卫戍’。”
伯洛戈没有说话,认真地聆听着,看向其它的棋子,他隐隐意识到这些棋子都代表着不同的阶位,与不同的名字。
“‘马’的棋子,便是凝华者的第二阶段‘祷信的骑士’,‘祷信者’。”
杰佛里接着又拾起了“马”的棋子,他所说的都是棋子身后代表的意义。
“‘象’是凝华者的第三阶段,其被称为‘负权的主教’,也就是‘负权者’。”
杰佛里把“象”拿在手中把玩了几下,接着说道,“‘负权者’是秩序局的中坚力量,他们承担了诸多的要职。”
伯洛戈的视线扫向名为“车”的棋子,那便是凝华者的第四阶段,呼吸微微急促,浑身的血液都变成炽热,不断地叫嚣着。
“‘车’则是第四阶段,‘守垒的战车’,‘守垒者’们更进一步,他们的去向我也不清楚,是机密。”
对于这样的存在,杰佛里也表示了自己的无知,秩序局的等级森严,无法触及那个阶位,终究是无法知晓所有的秘密。
“然后便是……‘皇后’。”
嘴上这么说,但杰佛里却拿起了“兵”的棋子,他面露了疑色。
“‘皇后’是个极为特殊的阶段,你知道黑白棋规则的话,你应该也知道‘升变’吧。”
“棋子的‘升变’,我知道。”
伯洛戈说着拿起了黑色的“兵”,将它沿着棋盘上一路推进。
“兵”孤勇地挺进着,从最下级的阶位一路晋升,撞开所有碍事的棋子,最终抵达了杰佛里、白方的底线。
“当‘兵’抵达了对方的底线后,便可以‘升变’成除‘国王’外的任意棋子,但通常大家都会选择‘升变’成强大的‘皇后’。”
“第四阶段晋升第五阶段的仪式极为特殊,炼金术师们将其称作‘升变’,在经过‘升变’仪式后,便迈入了无尽的荣光之中。”
杰佛里的声音肃穆,带着憧憬与敬畏。
“这便是凝华者的第五阶段,也是目前已知的,最为至高的力量,‘荣光的皇后’,被辉光与圣洁照耀的‘荣光者’。”
“目前已知的?”听到这,伯洛戈的目光看向了“国王”,“那‘国王’呢?”
黑白棋的核心,无数棋子都拼尽剑与血也要拱卫的国王,那么它呢?它在这超凡之力的体系里,又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代表着什么呢?
“‘国王’,一个只存在假设里的阶段,至于真的有人抵达了这一阶段吗?我也不清楚……不,是没有人知道,这就像不可知的谜团,一段无人相信的怪谈传说。”
杰佛里解释着,至今也没有明确的记录,证明真的有凝华者抵达了“国王”这一阶段。
“因此目前各个势力间,最为顶尖的力量,便是‘荣光的皇后’了。”
“那‘国王’被称作什么呢?即使是假设,在这力量的长阶上,你们应该也为它留好了位置,不是吗?”
伯洛戈突然问道,目光紧盯着棋盘上的王冠,它沉默地立于棋子之间,带着虚幻迷离的色彩。
“受冕的国王。”
杰佛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带丝毫的感情。
“在那至高阶梯的尽头,手握号令千军的王权,被冠以公正的冠冕。
是绝对,也是唯一的……受冕者。”
棋子们沉默着,就像林立的墓碑,冷眼旁观着纷争没有尽头的世界。
第二十五章 高居于天空之上
“这便是超凡世界的阶梯,残忍的食物链,强权与强权,刀剑与刀剑。”
杰佛里松开手中的棋子,任由它跌落在棋盘上,翻腾、撞击,把棋盘弄的一团糟,棋子们横列竖倒,滚落的到处都是。
伯洛戈没说话,而是一直盯着棋盘,不清楚他究竟在想着什么,手中则攥着“兵”的棋子,手指用力地摩擦着,几乎要将它捏碎般。
棋子孤独地站在一方,然后奋进,没有回头路,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抵达底线,完成神圣的“升变”。
“伯洛戈,无论是有‘嗜人’的新消息,还是植入仪式的开始,我都会去通知你的。”
杰佛里安排着之后的事宜,他继续说道。
“眼下没有什么可给你的任务了,你倒不如回家休息休息,放松一下精神,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这有助于提高植入仪式的成功率。”
伯洛戈抬起目光,看了一眼杰佛里,将手中的“兵”放下,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心急只会令人焦虑,我可能真的需要休息一阵。”
像诺姆·沃德这样的凝华者,只是这超凡阶梯的起步,最卑微、也是最低贱的一阶,而自己还尚未登上这超凡阶梯。
没有人知道在这欧泊斯的阴影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伯洛戈还记得之前提过的,那些与秩序局敌对的势力,他们也有着凝华者,而伯洛戈在正式交手前,远无法知晓他们的阶位。
这个世界比想象的要大上千万倍,而伯洛戈此刻还很弱小。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杰佛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还记得,你之前问询我关于‘灵魂碎屑’的事情吗?之前你不清楚凝华者的存在,所以我没有多说,但现在看来,这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听到杰佛里这样说,伯洛戈仔细聆听了起来,“死而复生”是有明确来源的,唯独这神秘的吸取碎屑,伯洛戈还不清楚原理。
“你知道‘以太’吗?”
杰佛里吐露了那陌生的词汇。
伯洛戈摇了摇头,见此杰佛里继续说道。
“这是由炼金术师们提出的,起初、他们认为世间万物由四大元素构成,分别为地、水、风、火。
可后来,随着炼金学的演变,有人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假想元素,认为除开四大元素外,应有一种高居于天空之上的元素。
这种高居于天空的元素,便被称作以太,而以太便被假想成了来自‘秘源’的力量。”
“秘源……”
伯洛戈轻语着,神圣的“秘源”,一切神秘的力量的源头,真理所在的终点。
“以太是真实存在的,充盈在世间的未知力量,是驱动‘炼金矩阵’的能源,凝华者‘秘能’的释放,便需要这无处不在的以太,而有炼金术师们认为,构成灵魂的物质,便是以太。
灵魂是最为精纯的以太。”
“灵魂碎屑是一种精纯的以太。”伯洛戈低声道。
“没错,但这些都是理论而已,灵魂神秘不可测,更不要说那更加难以观测的灵魂碎屑了。
目前这些知识,都来自一些炼金术师们的论文,事实如何,谁也不清楚。”
杰佛里解释着,“我是看你这么感兴趣,才注意了一些的,你要是还想知道的更多,可以去秩序局的图书馆借阅《灵魂学》和《以太论》,但我感觉你够呛能看得懂。”
以太。
伯洛戈回忆起了之前穿过利用“曲径之匙”时,那股未知的奇异感,还有震锤迸发力量,诺姆释放“秘能”……
那些莫名的感觉,全部来自于以太的奔涌。
“以太是个十分方便的力量,有些凝华者能脱离‘秘能’之外,对以太进行操作,从而习得诸多被称作‘极技’的技巧。”
杰佛里期待地看着伯洛戈,“我觉得你小子就很有天赋,学习极技应该很快。”
“极技?那又是什么?”伯洛戈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就快得到答案了。
“以太是种极为方便的力量,除开驱动‘秘能’外,有些人还能直接针对以太进行驱动。
比如令以太充盈着身体,增幅自己的力量,这一极技被叫做‘以太增幅’,‘以太增幅’外,还有很多极技,但每个极技学习起来,都十分困难,凝华者能掌握其中一个,都算得上是具有天赋了。”
杰佛里的话语一瞬间点破了伯洛戈的迷茫,他忍着激动的心情,令自己保持着平静。
“不过这些,对于还不是凝华者的你而言,有些为时尚早,之后你有的是时间了解这些。”
杰佛里没有继续详谈下去,至于剩下的极技都有些什么,没有完全讲出。
伯洛戈也点点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转而提起了别。
“不过……杰佛里,植入‘炼金矩阵’,应该是个相当复杂的技术,需要深厚的、知识的累积,以及庞大的资源供给,秩序局有这样的力量维持凝华者的诞生。
那么诺姆·沃德,一个在彷徨岔路舔血而活的人,他是从哪里得到的‘炼金矩阵’。”
伯洛戈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这项技术并非是被秩序局垄断的,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的,便是那些因知识而狂热的人,我猜这个家伙是受到‘真理修士会’的帮助,从而植入了‘炼金矩阵’。”
“真理修士会?”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伯洛戈追问着。
“一个由……一群脑子多少有些问题的、炼金术师们所构成的组织,按理说大家都喜欢‘学者’,他们有着丰厚的知识与自己的见解,而真理修士会的炼金术师们则是完全极端化的一群人。
他们追求着‘秘源’的真理,把‘秘源’视作神明,将自己看做信徒,构成了犹如教派的组织。”
杰佛里讽刺道。
“本该是打破愚昧的学者,最后却因对真理的狂热,重新陷入愚昧。”
“他们便是秩序局的敌对组织?”伯洛戈试探性地问道。
“还没到那种程度,在秩序局的定位里,这是一个中立组织,但有时候他们也会造成麻烦,进入暂时敌对的状态……是敌人,但还没有仇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甚至有些时候,我们会展开合作。”
杰佛里回忆着与真理修士会有关的事情,因为倾向于中立的原因,在他的外勤生涯里,和这些狂热者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某种角度来看,杰佛里部分的麻烦,都是这群人弄出来的。
“这些家伙从不在乎什么规矩,只想着追求‘秘源’,为此只要有钱,他们便会为你植入‘炼金矩阵’,当然,那些‘炼金矩阵’大多是他们的实验品,”杰佛里咬牙切齿,“一边做实验,一边有钱赚,真是一笔好买卖。”
“可以说,绝大部分不被记入档案的凝华者,都是由这些神经病造出来的,就比如诺姆·沃德。”
杰佛里继续说着。
“不过,这些人最令人厌恶的,不止是肆意制造凝华者,令超凡世界混乱,更重要的是,他们那无底线地追求‘秘源’。
不择手段、不顾代价。
有很多人丧生在了他们的实验中,还有实验失控所掀起的超凡灾难,以及那些侥幸从实验里存活,但又变得如怪物般的,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存在……”
“听起来真糟糕啊……”
伯洛戈嘟囔着,他的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了那一幕,一群疯狂的学者,贪婪地对知识渴求着,这份贪婪乃至让他们丧失了人性。
“这是向真理挺进,探清‘秘源’的必要牺牲……那些人总会用这句话来为自己辩解。”
杰佛里的话语充满了厌恶与憎恨,像“真理修士会”这样的疯狂群体,天生就站在了秩序局的对立面。
“但秩序局没有根除他们。”伯洛戈说。
“因为……有时候得承认,这些疯子确实能为我们带来惊喜,所以秩序局与其达成了条约,维持着现状。”
杰佛里略显无奈地说道,他讨厌那群人,但有时候他们确实需要那群人,令人又爱又恨。
“当然,如果真理修士会出现失控的可能,我们下起手来,也会毫不犹豫,绝不留情。”
杰佛里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秩序局能容许“真理修士会”的存在,便因秩序局掌握着绝对的武力,绝对的武力带来强权,以及那绝对的自信与从容。
聊完这些,杰佛里突然紧盯着伯洛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伯洛戈被他瞅的有些发毛,正准备说什么,杰佛里开口道。
“伯洛戈,你这个人回去休息,也没什么事做吧?”
“是啊,怎么了。”
确实如此,在不工作的情况下,伯洛戈的生活很简单,起床,摆弄一会战争沙盘,然后听自己喜欢的音乐。
伯洛戈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但在之前的时光里,因为是实习期,有被遣返回黑牢的可能,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加上阿黛尔的离世,焦躁的内心更加难以安宁了。
“你应该找些爱好,或者养点宠物什么的,这样对你的心理健康有所帮助。”杰佛里说。
聊到这,伯洛戈停顿了一下,想起阿黛尔曾经也和他说过相似的话。
“宠物……”
伯洛戈低声嘟囔着,和蔼的声音透过记忆而来。
“伯洛戈,你有考虑过养个宠物什么的吗?”
记忆里,那是一个阴郁的午后,当时的伯洛戈还没有从阿黛尔家的沙发上搬走。
“宠物?没有考虑过。”
伯洛戈躺在沙发上,看着从厨房里走出的阿黛尔,她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但伯洛戈总是忘记她是个老年人,美好的时光仍驻留在她的身上。
“我觉得你可以养点什么。”阿黛尔坐在伯洛戈的身旁,轻轻地抚着他的头。
“无论是猫啊、狗啊,还是小老鼠什么的,总需要有些活物,让你死寂的生活有点生气,不是吗?”
“我觉得我的生活还是蛮有生气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伯洛戈说。
“你这可不是,你一个人无论饥饿还是饱食,终究都是你一个人的事……你需要在意些什么,一些需要你照顾的小生命。”
“需要照顾,需要在意……”
从回忆里走出,伯洛戈有些恍然,没想到过去了那么久,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他也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和阿黛尔说的了,但印象里,那时伯洛戈还担心之后的起伏,也不清楚自己是继续保持着自由,还是被关回黑牢,所以对于宠物这个事,他也没怎么在意。
“我觉得我心理蛮健康的,不健康的话,早就在黑牢里疯掉了……至于宠物什么的,我会考虑的。”
伯洛戈觉得这不是问题。
杰佛里一时语塞,伯洛戈没有病吗?看起来确实没有,一个很正常的人,能够进行有效的沟通,可伯洛戈的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杰佛里对此抱有疑问。
就像在疯人院待久了,伯洛戈早已沾染了些许的疯嚣,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将这种“异常”视为“平常”。
杰佛里在一年的相处里,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些,所以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干扰伯洛戈,他不指望能令伯洛戈痊愈,但至少别再恶化,尽可能地像个人,无论是衣装,还是精神状态。
尴尬地咳了两声,杰佛里掏了掏口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门票,递给了伯洛戈。
“你应该找点事做,见一见其他的活人……你觉得看场舞台剧如何?”
伯洛戈接过了门票,是剧院的门票,上面印着时间与地点,还有准备演出的节目。
“嗯……好的。”
伯洛戈没有拒绝杰佛里的好意,将门票收了起来。
实际上伯洛戈觉得自己不需要休息,死而复生的他,就像顽强的铁人,铁铸的身躯,铁铸的意志。
他觉得这样蛮棒的,但伯洛戈也明白,自己这样活跃,难免令杰佛里担心,不如听从他的话,适当地放松着,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令周围人放心。
“我蛮喜欢这个剧团的,要不是这几天加班,根本没有时间去,这才便宜了你。”杰佛里又说道。
“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回去吧!”
杰佛里打发起了伯洛戈,伯洛戈起身走到门旁,正准备推门离开,却又折返了回来。
“对了,杰佛里,我在捕获诺姆时,还拿到了一些未知药剂,以及哲人石,这些东西你们该怎么处理。”他问道。
杰佛里明白伯洛戈的意思,他回应着。
“药剂有专门的人来检验其成分,哲人石也是如此,我们将交给炼金术师们,由他们将哲人石还原回‘灿金的灵魂’,我会让他们注意分辨其中的灵魂,如果有阿黛尔的灵魂,我会告诉你的。”
听到这样的答复,伯洛戈点了点头,看了眼棋盘,拿起了黑方的“兵”,将它握在了手中。
“那我走了。”
伯洛戈说着,朝杰佛里挥手告别,不等杰佛里说什么,就直接离开。
返程的路略显漫长,没有“曲径之匙”,每次从秩序局返回自己的家中,都算得上一次漫长的旅途,伯洛戈打定主意,准备要么之后搞到一把“曲径之匙”,要么搬家到灵纳区,这该死的通勤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走在前往车站的街头,或许是将要步入冬季的原因,能明显地感到到夜晚的寒冷,干枯的树木上挂着几片枯萎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伯洛戈的手插在口袋里,手心里依旧握着那枚“兵”的棋子,被紧紧地攥住。
他在想一些事,一些伯洛戈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形容的事。
伯洛戈觉得用黑白棋来命名这超凡之力,并非是出于什么相似的理由,它应该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才对。
就像直觉一样。
无论是低贱的“凝华者”,还是崇高的“荣光者”,至始至终这些棋子都是棋盘上的一员……
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在这广袤的棋盘外,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棋盘,它们是藏在暗处的执棋者,自千百年前,乃至更加古老的年代,便在执棋对弈,而这场纷争,至今没有终结。
伯洛戈的步伐停住了,一股由灵魂深处滋生的阴冷感爆发,从心脏扩散,沿着奔涌的血液,遍及了周身的一切。
深呼吸,吐出一股白雾,伯洛戈不再思考,径直地走向黑暗。
第二十六章 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
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
伯洛戈步入了短暂的假期之中,虽然这个假期根本没有几天,但无所事事的感觉,还是真是不错。
从床上爬起,心里那种步入正轨的感觉,越发清晰了起来,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挥之不去的阴冷感。
它盘旋在伯洛戈的头顶,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伯洛戈的神经。
执棋者……
好在对于执棋者的疑惑,伯洛戈没有让它困扰自己太久,仅当做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毕竟他现在连凝华者都不是,根本没有踏入棋局的能力。
首先是要成为凝华者,现在想这些,只是令自己陷入没有意义的精神内耗而已。
“啊……”
打着哈气,伯洛戈洗脸刷牙,就像他总是强调的那一点,虽然是个有些偏执的刽子手,但伯洛戈仍要保持相应的体面,剃刀往复地刮擦着脸颊,明明没有胡子,仍固执地剃除着,直到干干净净。
站在镜子前,伯洛戈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锐利的目光隐藏在其间。
缓缓地抬起手,伯洛戈尝试了几下握拳,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的充盈,相较与之前,没有特别显著的提升,但强大是可以感受到的。
青色的光点在眼前泛起,那是被称作灵魂碎屑的神秘力量。
在突袭诺姆诊所后,伯洛戈又斩杀了数头恶魔,从它们的尸体上汲取着灵魂碎屑,这些未知的力量缠绕在身上,带来显著的增幅。
距离伯洛戈第一次接触这陌生的力量,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能明显地感到这些灵魂碎屑对自己的增益,就像一股神秘的力量,若有若无地盘旋在自己的身边。
“碎屑……以太……”
伯洛戈回忆着自己作战时,那股间歇性涌现的力量,令自己变得迅捷且致命……他现在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摸索到了那名为“以太增幅”的极技。
不清楚其他凝华者是怎么学习的这门极技,但在伯洛戈看来,是自己能吸取灵魂碎屑的这一特性,导致大量的精纯以太囤积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抑制躁噬症的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强化。
每次战斗,宣泄怒火的同时,也释放着力量,令自己的力量被强化,挥起更猛的重锤。
这么看来,一切倒是合理了起来,除开“死而复生”外,伯洛戈仅仅是个普通人,即便是有着炼金武装·震锤的协助,也难以做到更大规模的破坏。
可现在越是厮杀,越有狂暴的力量被赋予给他。
伯洛戈开始期待之后的事了。
成为凝华者,拥有自己的“秘能”,学习更多的极技,向着恶人降下烈火。
收拾好自己,穿上衣服,坐在沙发上,伯洛戈看了眼时钟,打开收音机,数着一二三,当数道四时,一阵电流声响起,伴随着刺耳的音乐,男声响起。
“各位听众好!我是杜德尔,您一天两播的忠实朋友,欢迎收听本栏目!”
这是个名为《灰雾、工业与美味鲜虾脆饼》的音乐类电台栏目,伯洛戈的诸多唱片,便是通过这个电台了解到的,但可能是小众爱好的原因,杜德尔主持的节目并不火热,只在清晨与深夜这两个时间点播出。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新曲是……”
阵阵的歌声从收音机里响起,歌声失真,还带着些许的嘈杂的电流音,音质颇为糟糕,但对于伯洛戈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哼着歌,抬起手摆弄着身前的沙盘,复盘着曾经的战争。
从高处俯视着整座沙盘,能发现沙盘内的地形,和欧泊斯的地图有着些许的相似,只是这沙盘之上没有那横跨城市的大裂隙,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以及那在平原上驰骋的军团。
军团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的人数多如沙海,将沙盘中心的孤城团团围住,誓要将它毁于战火。
伯洛戈凝神注视着这一切,恍惚间,他甚至能听到那嘶吼的砍杀声。
沙盘上复刻的是一场极为著名的战役,而这场战役,将世界近代史最为疯狂,也是最为可怕的战争,划上了最终的休止符。
那是远在七十二年前的故事了。
南方的科加德尔帝国崛起,一路吞食着诸国,将它们并入自己庞大的版图之中,就在它要触及北方的莱茵河流域时,北方诸国团结在了一起,成立了如今的莱茵同盟,与其对抗。
两者的厮杀,将战争变得越发疯狂,越来越多的国家被拖下了水,最后演变成了一场被称作“焦土之怒”的世界大战。
这场战争持续了六年,硝烟与战火遍布了整座大陆,在牺牲了无数人后,两个庞然大物将一处城邦视为了最后的战场。
所罗门王的神圣之城。
从战争的起始到终结,所罗门王一直保持着中立的姿态,他将自己的城邦视为学者之城,而学者只会记录战争,而不参与战争。
可两头庞然大物并不是这么想的,神圣之城处于两者之间,他们都想攻占下这座城市,作为自己的桥头堡,将战线推至敌方的领土。
故此,六十六年前,一场争夺神圣之城的战役开始了,双方出兵神圣之城,至于所罗门王,没有人在意所罗门王的想法,他固执的中立,早已惹怒了双方。
所罗门王没有放弃,他召集军队抵抗着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的攻势,而这两头庞然大物,也因忌惮对方,互相开战,令整个战场呈现了三方混战的局面。
伯洛戈拿起沙盘上的旗子,模拟着当时的攻势,将神圣之城完全地包围了起来。
所罗门王借着混战的局势,寻找着生机,遗憾的是现实太残酷了,他带领着军队苦苦坚持了一百天,最终摇摇欲坠的城门,被科加德尔帝国的军队攻破。
当帝国的军队冲进所罗门王的黄金宫时,只见他早已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之上,而莱茵同盟的军队也步入了破败不堪的神圣之城中。
百日混战,彻底拖垮了疲惫不堪的双方,他们望着满地的焦土,都已无力再战,之后便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故事了。
学者们将那场战役称作“圣城之陨”,圣城之陨后,双方在破败的黄金宫里议和,席卷诸国的世界大战、焦土之怒就此终结,不久后这片土地迎来了誓言城·欧泊斯的诞生。
那是段带着血与泪的历史,或许是想要隐瞒什么,科加德尔帝国和莱茵同盟,都不约而同地封锁了关于圣城之陨的信息,以至大部分人只知道焦土之怒的始终,可不清楚圣城之陨的详情。
伯洛戈对于那段历史很是好奇,算得上他仅有的爱好之一,他时常会去图书馆借阅资料,然后在沙盘上复刻着圣城之陨。
在后来的岁月里,有些学者提出了一些新奇的观点,他们说历史书上所讲的圣城之陨是错误的,是被更改过的。
他们从诸如钢材、兵源、粮食等各个资料里分析出,按照当时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的军力,他们完全可以继续将战争持续下去,可在毁灭了神圣之城后,他们却突然都收手了,仿佛他们就是为了毁灭这里而来。
也有人说,圣城之陨的结局是所罗门王重创了双方,支撑这一说法的是一些人的回忆录,在圣城之陨时,有些人说他们明确地看到了从神圣之城方向升起的辉光。
那道光是如此强烈,犹如神迹。
从科加德尔帝国的首都,到莱茵河的尽头,由自由港起,终到风源高地,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升起的光芒,贯天彻地。
他们说那道光杀死了所有参战的士兵,包括所罗门王自己,因此圣城之陨的资料才如此稀少,并非是被封锁,而是根本没有人幸存下来,也因这道光,将两头庞然大物重创,他们才不得已地议和。
至于真相如何,估计没有人知道了,毕竟这一切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曾经的焦土也变成了如今的誓言城·欧泊斯。
伯洛戈思索着,起初他也为之困惑,但随着超凡世界的大门向他敞开,他逐步意识到了那些未解的谜团,似乎都有着第二个面孔。
一副面孔面对普通的世人们,另一副面孔则面对着神秘的超凡世界。
“一道光。”
伯洛戈低语着,视线看向窗外,穿过重重浓雾与阴云,跨越楼群与升起的吊臂,最终停留在了那灰雾弥漫的大裂隙上。
没有人知道大裂隙是怎么诞生的,可这些传闻结合在了一起,伯洛戈有了一个崭新的想法。
或许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那道光击溃了双方,并在这焦土之上,留下名为大裂隙的伤疤。
“听众朋友们!愿我们深夜相会!”
杜德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舒缓的音乐,早晨的节目结束了。
伯洛戈也缓缓起身,扫了一眼圣城之陨的沙盘,他走到窗边,瞭望着大裂隙。
数不清的谜团困扰着伯洛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与魔鬼交易的详情……乃至埋葬在欧泊斯阴影之下的历史。
他没有想太多,在心里隐隐记下这一切后,伯洛戈便将它们抛到脑后,就和“执棋者”的疑惑一样,在自己力量没有抵达那个阶位前,一切的思考都是徒增内耗。
掏了掏口袋,伯洛戈从其中取出了带回来的棋子,走到沙盘旁,将棋子安置在高地之上,它的下方便是挺进的千军万马。
口袋里不止有棋子,还有杰佛里给他的门票,它被伯洛戈搓的皱巴巴的。
“舞台剧吗?”
伯洛戈嘟囔着。
要不是掏了掏口袋,他都快忘了这门票,幸运的是看了眼日期,演出就在今天。
其实伯洛戈还蛮喜欢看什么书籍、舞台剧、电影之类的……
总之,只要是蕴含“故事”的东西,伯洛戈都喜欢,他觉得这些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人类的寿命,让人类在有限的生命里,看到了更多瑰丽的东西,经历那些自己不曾经历的。
想到这,伯洛戈能感受到,自己正慢慢地重新融入世间,从听着吵闹的摇滚乐,到现在去看舞台剧。
伯洛戈拿起钥匙,走出房门,他决定如果之后要搬家的话,就想办法弄个电视什么的。
离开大楼,灰白黯淡的光芒落下,天空依旧是熟悉的阴郁。
“说来,杰佛里的进度如何呢?诺姆到底有没有开口。”
伯洛戈自言自语着,秩序局离他的家,实在是太远了,动辄四小时的往返,如果没有什么必要,他真的懒得去那里。
“呦!伯洛戈!”
呼喊声响起,伯洛戈狐疑地看向声音的方向,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搞不懂是谁在喊他。
街角的铁栏被拉开,苍老的脸庞从小窗后的阴影探出,朝着伯洛戈挥手。
“伯洛戈,今天是休息吗?难得在白天看到你。”
老人一副惊奇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伯洛戈在白天时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
“是啊,算是休息吧。”
伯洛戈走到铁栏旁,和文森搭话着。
伯洛戈和文森的友谊也算奇妙,一年的实习期里,伯洛戈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在追踪、猎杀恶魔,这种事情显然在白天无法顺利进行,所以伯洛戈通常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工作。
他经常工作到深夜,在阿黛尔家住时,阿黛尔会为他准备些夜宵放在桌子上,可从她家里搬出来后,就没有人为伯洛戈做饭了,伯洛戈自己也没那个精力去做,深夜里觅食就变得困难起来了,直到他发现了文森这家营业到深夜的小店。
次数多了,伯洛戈和文森也就熟络起来了,算得上是老客户了。
“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怎么,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文森看着伯洛戈,能明显地感受到,伯洛戈的精神状态好上了不少。
“大概吧……我找到工作了,稳定且长久的工作,而且薪资待遇还不错。”伯洛戈回答着。
和欧泊斯的诸多公司相比,秩序局的待遇确实不错,不仅管饭,还管殡葬,这听起来可太贴心了。
“哦?那还不错,欧泊斯这个鬼地方虽遍地都是财富,可来此淘金的异乡人也络绎不绝,能挣到钱,过上稳定生活的,还是少数的,至于能在市中心买房,有那么一席之地的,少之又少。”
文森絮絮叨叨的,这个老家伙看起来年轻时也经历了不少,浑浊的目光里,闪烁着过去的回忆,紧接着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等下,你不会去大裂隙工作了吧?”
老人浑浊的目光一下清亮了起来,紧盯着伯洛戈。
“没有,没有,我可受不了那地方。”
伯洛戈撒了个谎,其实他觉得这算不上谎言,他是供职于秩序局,只是时不时地需要去大裂隙出差而已。
“那就好。”
听到伯洛戈的回答,文森松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咳嗽着,警告着伯洛戈。
“我这肺,便是在大裂隙工作时,遗留下来的伤,我算是辞职的早,据说和我同期的那些老家伙们,最终都是死在了医院里……呼吸衰竭而死的。”
文森的声音逐渐没有了感情,单调漠然。
“他们说那种感觉就像在溺水,直到无法呼吸,窒息而死。”
又看了眼伯洛戈,文森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别太在意,记得好好工作啊,虽然这地方糟糕的不行,但也是要努力生活啊。”
“嗯,拜拜,文森,明天见。”
伯洛戈点着头,对文森的关心道谢,然后挥手离开。
第二十七章 命运
乘着电车一路前进,穿过数个城区,最后抵达市中心,那里是欧泊斯的核心,最为繁华与瑰丽的地方,高耸的建筑数不胜数,就像铁与混凝土铸就的丛林。
这片的城区的官方名字,少有人提及,市民们常以“协定区”来命名这里,因为六十六年前,科加德尔帝国与莱茵同盟,便是在这里签署的合约,立下了誓言,协定了欧泊斯的未来。
据说那份誓言合约,至今仍被保存在所罗门王的黄金宫遗址里,遗憾的是,那里并不对外开放,市民们只能远远地看到那映照在天空上的金色,在那泛起的金光之下,便是由黄金铸就的黄金宫。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伯洛戈能明显地感受到城市的变化,协定区无疑要比其它城区好上太多,这里凝聚了欧泊斯九成九的财富,那些高官豪绅都住在这,而且这里也是欧泊斯治安最好的地方。
装备精良的骑警在街头巡逻,街道干净整洁,没有丝毫的污水与垃圾,高耸的建筑间,还有着低空飞行的飞空艇,上面挂着巨大的广告牌,衣装靓丽的女郎随处可见。
与申贝区那见鬼的环境相比,伯洛戈甚至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车厢内,其他的乘客也纷纷看向窗外,大家都是一副异乡人的打扮,口音也乱七八糟的。
在这些外来的异乡人的眼里,欧泊斯的划分并不算太过复杂,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城区的区分,在他们的认知里,欧泊斯只分成两个区域,协定区和其它城区,至于大裂隙……
那地方他们习惯叫矿场。
数不清的人来到这里,在大裂隙里开凿着幻想中的黄金,妄图将它们带回家乡,但往往他们最后都和黄金一同埋葬在了这里。
一座糟糕的城市,一座令人向往的城市。
电车停了下来,伯洛戈到站了,走出车厢,他站在拥挤的站台里,四周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光鲜亮丽,在这里,欧泊斯变成了彩色的,而不是那股驱之不散的灰白。
在周围人的欢声笑语里,伯洛戈浑身都不自在,好在他很快地便适应了,而且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他穿着秩序局分发的那件隐匿者风衣,里面依旧是白衬衫和领带,伯洛戈一直这副模样,从未有过别样的装扮。
把门票取出,看了眼上面的地址,伯洛戈走进人群之中,朝着目的地前进。
……
柯德宁坐在化妆台前,整理着自己的仪表,他面无表情,就像戴上了一张空白的假面,无论什么表情,都可以刻画在其上。
呼吸、吐气,短暂的准备后,一抹柔和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他眼神灵动,对着镜子说着台词,一瞬间从那冷漠的状态脱出,神态认真生动,仿佛在镜子之后,真的有另一个人在和他言语。
身后有其他演员走过,在看到柯德宁时,都会投来仰慕的目光,他是这里最棒的演员,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即便如此,柯德宁从不自傲,在竞争激烈的协定区内,想要维持这个小剧院并不轻松,他的每次表演都要用尽全力,容不得半点的疏忽。
“西泽先生,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声音从身后响起,那人来到了柯德宁身边,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化妆台上的灯光将他的脸映照的清晰起来。
柯德宁没有去看他,而是一直盯着镜子,从镜子里的角落里能映出男人的样子,如果伯洛戈在这里,那会是一张令他感到惊讶的脸庞。
“纳威伦先生,我说的很明白了吧,我的剧院不会卖给任何人,这是我和我妻子努力的结晶,我只想让它继续维持下去。”
柯德宁回绝着,不留情面。
那人被柯德宁称作纳威伦,但在伯洛戈的耳中,他有着另一个名字,亚斯·西里尔。
不清楚亚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用上假名。
亚斯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柯德宁,每次见到他时,柯德宁的脸上都画着浓妆,根本看不清他的真容,仿佛他一直戴着面具,从不摘下。
“你确定吗?我们开的价格很合理,甚至说丰厚。”
亚斯的用词急切,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仿佛他也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只是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是在找什么。
“我确定,不会更改。”
柯德宁冷漠地回答着。
见此亚斯也只得无奈地起身,他一手挽着帽子,扣在身前,微微鞠躬,对柯德宁说道。
“那么打扰了,柯德宁·西泽先生,如果你的想法改变……”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
在这个问题上,柯德宁意外地强硬,没有丝毫辩解的可能。
亚斯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些什么,戴上帽子,走了几步,可又停了下来,他回顾着化妆间,用力地嗅闻着,可闻到的只是呛人的香水味。
透过镜子的折射,亚斯的视线和柯德宁对视在了一起,他再次露出微笑,转身离开。
随着亚斯的离开,柯德宁冰冷的脸庞渐渐舒缓了下来,长呼了一口气,然后骤起眉头,阴云缠绕。
亚斯的出现,毁掉了他一天的好心情,就连之后的演出,都少了几分热情。
“先生有您的电话!”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来,在柯德宁的耳旁轻语,柯德宁点点头,离开化妆间,走向他自己的办公室。
剧场很小,所有的房间都挤在了一起,说是柯德宁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是一间放了桌椅的化妆间,推开门便是摆在墙边的杂物,柯德宁关上门,走到电话旁,接起电话。
“喂!柯德宁。”
熟悉的男声响起,听到他的声音,令柯德宁安心了不少,不等对方说什么,柯德宁先开口道。
“那个叫纳威伦的人来了,他有些古怪……我怀疑他是秩序局的人,我们很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柯德宁的眼神冷了下来,他后脊还带着些许的微凉,一想到那种微小的可能,他便感到一阵后怕。
秩序局,神秘、令人恐惧的超凡组织。
“你的前半句,我不确定,毕竟我没见过那个家伙,但你的后半句,倒是猜对了,我也怀疑我们被秩序局盯上了。”
听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他并不轻松。
“发生了什么?”柯德宁追问着。
“诺姆·沃德,我们的那个下线,他失踪了,我今天刚去彷徨岔路里看过,他的诊所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死了,尸体堆在了一起。”
阵阵血气透过电话线而来,柯德宁沉默不语。
“我去蛛网酒吧打听了一下消息,大家都不清楚,然后便是一些传言,关于‘恶灵’的传言,他们说是恶灵袭击了那里。”
“恶灵?”
“对,恶灵,你真该去看看现场,就像有头怪物在那里进食,它把诊所拆的七零八落,尸体和断肢混在凝固的血浆里,筑成尸墙。”
男人的声音有些犹豫,他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相信恶灵是真实存在了。”
“先别管什么所谓的恶灵了,货呢?”柯德宁问道。
“不见了,无论是液灵药剂,还是哲人石都消失不见了……这损失可太大了,”男人抱怨着,“我们不该在诺姆那里囤积那么多的货。”
“别抱怨了,如果真是秩序局动手的话,我猜诺姆正在审讯室里哀嚎,他对于我们的了解并不多,但终究会有些线索被挖出……”
柯德宁的话语逐渐安静了下去,直到男人接起他的话语。
“我们不再安全了,柯德宁,准备撤离吧,我们为‘他们’已经带来了足够的利益,没必要把命也搭上。”
“我知道,戴维,但离开欧泊斯前,我们需要将货运出去,这些东西不能留在欧泊斯内……你准备的如何了?”
柯德宁揉着太阳穴,糟糕的消息接连不断。
“线路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负责第一批货物的运输,来检验这线路是否安全,安全的话,之后便由你来将剩余的货带出欧泊斯。”
戴维回忆着线路的安排,继续说道。
“从欧泊斯离开,抵达自由港,到那我们就安全了……该死的,那些人,不是说他们能牵扯住秩序局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注意到了。”
“不知道,这种事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某个爱管闲事的新人呢?”
柯德宁随意猜测着,可他不清楚的是,他的猜想很准确,如果阿黛尔没有死的话,他们也不会被伯洛戈注意到,从而引发这混乱纷争的一切。
“我们可能需要援助,我会向‘食尸鬼’报告这些的,”柯德宁思索着,接着说道,“总之……注意安全戴维,我们都是些卑贱的小鱼小虾,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好的,我去安排了,记得帮我向基妮问好。”
戴维说完这些便挂断了电话,柯德宁低着头,目光陷入幽暗之中,渐渐地握紧拳头,犹如铁块。
他就像将要喷发的火山,表情拧成狰狞的模样。
“先生?”
门被推开,一名身穿表演服的人探出了头。
“怎么了?”
柯德宁抬起头,露出微笑,狰狞感完全消退,判若两人。
“表演就要开始了。”
“好的。”
柯德宁点头,离开房间,沿着走廊一路前进,四周的人多了起来,隐约地能听见观众们的议论声,大家都期待着今天的表演。
他站在幕布后,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不断,令柯德宁的精神疲惫不堪,可就在这时音乐奏响,幕布缓缓拉开,聚光灯自昏暗里落下,打在了柯德宁的身上。
抬起头,柯德宁的目光一阵失神,下一刻所有繁杂的声音都消失了,他露出笑意,高声诵读着台词,如获新生,其演员也走上了舞台,伴随着逐渐激昂的音乐,将舞台剧推向高潮。
一阵又一阵掌声如海浪般涌来,拍打在舞台上,每个人都被柯德宁的表演所抓住眼球,牵动着内心。
就连坐在观众席中的伯洛戈也是如此。
伯洛戈注视着柯德宁,时而欢呼,时而鼓掌,这真是一场不错的表演。
后来的时光里,伯洛戈常回想起这一幕,他想,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着命运之神,想必祂一定是个心怀恶趣味的家伙。
祂戏弄着每个人,令他们做出错误的抉择,迈上错误的路,走向错误的结局。
第二十八章 日升之屋【感谢爱的战士王尔德的盟主】
“我向部长申请了会面,但部长看样子很忙,他回绝了。”
尤丽尔推开门,对着办公室后的列比乌斯说道。
关于伯洛戈·拉撒路的“死而复生”,他们都很在意,谁也不清楚魔鬼究竟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列比乌斯放下了文件,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秩序局要处理的事务比表面的还要复杂,忙碌是一种常态,更不要说像部长这样身居高位的人了。
“不过,部长派人送来了这个,他说‘这个人可能会解开你的困惑’。”
尤丽尔说着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推向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接过信封,拿起一旁的拆信刀,拆开信封后,从其中倒出一张便签,上面似乎是写着一行缭乱的文字,印着红色的印章。
“那是什么?”
尤丽尔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列比乌斯将便签放在桌面上,然后用信封压住了它,遮住了尤丽尔的视线。
听到这,尤丽尔没有再多说什么,缓缓地后退,离开办公室,并把门带上。
秩序局实行着极为严苛的阶位制度,在你没有抵达那个位置,获得应有的权力前,有些信息是对你绝对封闭的。
尤丽尔很清楚这些,至今秩序局内仍有很大部分的区域拒绝对她敞开,随处可见那些挡住道路的洁白砖石,更不要说那些文档了。
所有的职员都身处于“垦室”之中,因此都要受到“垦室”规则的制约,在一些重要的文件上,甚至附带着认知扭曲,没有获得相应权限的职员,就连那些文件的字迹都难以辨认。
据说不同权限的职员眼中,“垦室”完全是不同的样子,尤丽尔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毕竟她没有那样的权限,而有那样权限的职员,也会遵守着规则,不透露半分。
秩序局就像严丝合缝的盾墙,精密运转的机械,高效且强大。
有些时候尤丽尔甚至怀疑,仍有些自己尚不知晓的“未知部门”,他们藏在秩序局的暗处,在“垦室”的最深处。
尤丽尔离开后,室内的氛围凝固了几秒,紧接着被沉重的喘息声打破,列比乌斯就像在承受着某种极大的压力,他缓缓地拿起信封,露出了其下的便签。
上面书写的并非一段潦草的文字,而是一幅可笑的简笔画。
一颗熊熊燃烧的烈日位于画面的中央,太阳的下方,则是一座孤立的小屋,它被烈日炙烤着。
画作简略,但在观察的一瞬间,脑海里便能升起瑰丽复杂的画面,乃至感受到那份炽热。
仿佛列比乌斯真的置身于那烈日之下,在荒凉枯萎的大地上,朝着那座孤立的小屋前进。
错乱的幻觉没有持续太久,细密的冷汗遍布列比乌斯的额头,他看向便签的角落,那里留有印章,印章的图案是秩序局的标志,锁链与剑。
通常来说,秩序局的标志是由六把剑刃穿插着锁链,但在区分职员的权限时,他们通过标志剑刃个数来进行区分。
由一把利剑到六把利剑,从一级权限划分到六级权限,现在那印章上所刻画的,便是惊人的锁链与五剑,这是除秩序局局长外的最高权限,五级权限。
印章上还有着一行签名。
耐萨尼尔·瓦奥莱。
签名和印章重叠在了一起,就此某种非凡的权柄,被暂时赋予在其上。
“你还真是信任我啊,部长。”
列比乌斯感叹着,脸色惨白。
耐萨尼尔·瓦奥莱,这是外勤部部长的名字,这个名字在秩序局里,还代表着另一个更被人熟悉的职位。
秩序局副局长。
列比乌斯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拾起了便签。
他能察觉的到,有什么力量施加了下来,是来自“垦室”的力量,如海潮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在列比乌斯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
手中的便签开始变得炽热,而后微微的火苗从便签的一角燃起,它燃烧的速度很慢,慢到估计至少用上几个小时才能燃尽。
列比乌斯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来自外勤部部长、耐萨尼尔·瓦奥莱的馈赠,他将五级权限短暂地赋予给了列比乌斯,而期限便是这便签燃尽的时刻。他必须争分夺秒。
拿起拐杖,列比乌斯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步伐踉跄着,走出办公室。
目光阴冷,他尽可能不去看别的地方,只将自己的目光放在眼前的道路上,可视线的余光仍捕获到了那些以往他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只有五级权限职员,才能察觉到的东西,除这个权限以外的职员,他们的认知都会被“垦室”干扰,无法窥见其形状。
列比乌斯好像撞到了什么。
人,一个穿着秩序局制服的人,无声无息,皮肤呈现一种灰白感,脸庞是同样平坦的灰白,没有五官。
紧接着是更多相同的人。
它们似乎是清洁工,拿起拖把与抹布,擦拭着“垦室”的墙壁,忙忙碌碌,没有人在意列比乌斯。
列比乌斯没有去看他们的脸,努力地镇定内心,手中拿着燃烧的便签,尽可能地提快步伐。
怪异的情景接连不断,他能听到徘徊在耳旁的私语声,似乎是那些“清洁工”们,它们注意到了自己,纷纷投来诡异的目光。
四周的墙壁缓慢地蠕动着,坚实的墙壁挪移重组,就像活着的迷宫。
岁月在刹那间更迭,洁白的砖石泛起了时光的微黄,整洁的地面上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列比乌斯沿着久远的记忆行走着,他来到了中央大厅的电梯前,按动电梯,布满锈迹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就像是专门等待列比乌斯一般,里面空无一人。
走进其中,列比乌斯看了一眼一排排的按钮板,他还记得记忆里电梯的模样。
电梯的按钮并不多,不同的权限,敞开不同的楼层,但现在它变得了记忆之外的模样,在熟悉的一排排按钮里,多了一枚红色的按钮,它位于所有的按钮最下方,就像要刻意将其隐藏一样。
在那按钮的旁边,有着诸多的划痕与暗红色的污渍,似乎有人想在上面刻写着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留下。
从那划痕上,列比乌斯隐隐地看到了那么一幕,那人在电梯内崩溃疯狂,指甲不断抓挠着金属。
遗憾的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哪怕指甲碎裂,也只是留下这浅浅的白痕,以及血液干涸后的污渍。
这红色的按钮通往着不详的楼层,只有五级权限的人,才能抵达的楼层。
幸运的是列比乌斯七年前曾去过那里,不幸的是,他很清楚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如果可以,列比乌斯真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与那里有什么交集。
但他逃不掉了,从七年起抵达那里时,他就逃不掉了,列比乌斯迟早要回到那里,只是差了一个理由而已。
现在,伯洛戈·拉撒路的谜团,为他带来了重归地狱的理由。
不再多想,列比乌斯拄着拐杖,按动了红色的按钮,电梯微微颤抖着,灯光一阵明灭,然后它开始移动、下沉。
下沉,不断地下沉。
列比乌斯不清楚究竟下沉了有多久,唯一能判断时间的,只剩下了手中燃烧的便签。
角落里的显示器早已黯淡,不再显示具体的楼层,好像从按动那红色的按钮起,“垦室”便将这间电梯放逐了,直到在不断的下沉中,触及底部。
触及那隐藏在黑暗里的,无人知晓的地基。
“垦室”的地基。
电梯的颤抖停止了,列比乌斯预计这次下沉至少持续了数个小时,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时间感也被扭曲了,在这种鬼地方,什么都有可能。
至于手中的便签,它已经燃烧的大半,只剩下了一个边角,被列比乌斯握在手中,有趣的是,并没有什么被烈火灼烧的痛感,反而很冰凉,就像在握着一块不断熔化的冰晶。
拄着拐杖,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身处于一道幽邃的长廊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身后的电梯,以及前方,还有着些许的微光。
列比乌斯朝着微光走去,置身于另一个更为巨大的空间中。
“呼……”
列比乌斯深呼吸,心里早有准备,但再次见到这宏伟怪异的景色时,他的内心还是不由地颤抖着。
身下是一道没有尽头的深渊,整齐的巨大崖壁相互平行着,矗立在深渊的两端,将它变成一道狭长的缝隙。
向着四周看去,黑石的崖壁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无论是自上还是自下,亦或是左右,都没有尽头。
黑石的表面上,还有着诸多类似文字的凸起,列比乌斯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冥冥之中有所预感,那些文字饱含着怒火与憎恨,就像在封印着什么。
列比乌斯所处的位置,是黑石崖壁上的一处凸起,一块标准的长方体凸起,边缘棱角分明,一尘不染。
这里气氛凝重并且带着诡异感,明明没有任何光源,可列比乌斯偏偏能看清周遭的一切。
深呼吸,列比乌斯鼓起勇气,举起那握着便签的手,指间的缝隙里,溢出鎏金般的光芒,如同炬火一般。
他向着身前的深渊踏空。
下方浓稠的黑暗里,伸出一双纤细的、惨白的、足有百米长的手臂,手臂的表面带着青色凸起的血管,密密麻麻,就像攀附在枯树上的藤蔓,它托举着一块黑石作为台阶,稳稳地接住了列比乌斯的步伐。
再次向前迈步,又一双惨白的手臂托举着黑石,从下方的黑暗里浮现。
短短几步,已经有数十双手臂从黑暗里升起,它们相互挤压着,就像扭曲生长的参天大树。
怪异扭曲的一幕直令人反胃,与此同时,还有无尽的嘶哑之音从下方响起。
“光啊……”
“是光……”
列比乌斯注视着前方,绝不移开视线,他能听到那些呢喃声,好像在这黑暗之下,盘踞着数不清的怪异,它们用充满羡慕与痴迷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随着向前迈步,另一端黑石的崖壁也开始变化,一道裂隙无声地分开,它沿着笔直的竖线,朝着两边挪移着,裂隙一直延伸到了上方视线的尽头,犹如神明挥剑,切开了山岳。
裂隙向内部延伸着,变成了一道狭长的裂谷。
列比乌斯踏上了裂谷,身后的无尽手臂也重新回到了黑暗里,等待他的是没有尽头的旅程,以及静谧到令人疯狂的安宁。
最终,列比乌斯在模糊的黑暗里看到了它。
一扇门。
一扇孤零零的,位于幽邃尽头的木门,它的样式极为普通,没有任何算得上怪异的地方,可它出现在这里,本身便是最大的诡异了。
上面没有任何有用的标识,没有锁链与剑,也没有“安全收容部门”的警告标识,没有任何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痕迹。
好像……这一切并不属于秩序局,而是某个和秩序局“接壤”的地带。
唯一能辨认的信息,是其上挂着的金属铭牌。
列比乌斯看向上方的门牌,金属的铭牌上刻着一行文字。
日升之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有什么东西来,某种盘踞在这黑暗深处的,看守大门的存在。
列比乌斯看到了。
数不清的、嶙峋的惨白肢体,从黑暗之中探出,就像由人类肢体拼凑成的怪物,它从各个角落里伸出,细长的手掌自后方伸出,牢牢地环抱住木门,手掌不断地抚摸着木门的表面,用肢体为锁,将它牢牢关住。
它没有主动攻击列比乌斯,似乎它并不是为了阻止某些人进入门中,而是在小心……小心某些要从门里出来的东西。
不该存在的东西……
黑暗里传来贪婪的喘息声,就像嗅到鲜血的恶狼,紧接着便是混杂在一起的呢喃声,好像在低声念颂着某个古老的故事,一段恶毒的诅咒。
列比乌斯站在门前,不久后一只惨白的手臂朝他伸来,就像之前在裂隙里见到的手臂一样,手臂的长度远超人类肢体所及,它缓缓地停在列比乌斯身前,然后摊开手掌。
索取着什么。
抬起手,列比乌斯将自己的手掌悬在惨白的手掌之上,张开,其中的便签早已燃烧殆尽,灰烬带着余温落在惨白的手掌之上,灿金的光泽徘徊在尘埃间。
嶙峋的手掌将灰烬攥在手心,指尖的缝隙里迸发着金光。
黑暗里回荡着模糊的话语。
“可怜……”
手臂收回了黑暗,漆黑的深处传来咀嚼的声响。
不久后另一只手臂探出,手中握着一柄金色的钥匙,金色的光泽略显黯淡,饱受岁月的摧残。
那是柄“曲径之匙”,列比乌斯知道它通向何处。
钥匙被插入木门之中、转动。
清脆的金属音响起。
随着锁芯被拧动,那些缠绕在木门上的手臂,纷纷滑向了木门的边框,细长的指甲刺入缝隙之中,用尽全力地掰开木门。
明明是单薄的木门,但在这些手臂之下,它沉重的宛如山峦,刺耳的摩擦声从其中响起,黑暗里则迸发了某种生物用尽全力地呜咽啼鸣。
列比乌斯听到了,那血肉在巨力下撕扯崩断的悲鸣,他也看到了,试图打开木门的手臂逐一绷紧,惨白的皮肤下凸起如蛛网般的青色血管,施加的力量不仅在一点点地打开木门,同时那些手臂也在力量下扭断、崩溃。
一条又一条的手臂被扭断,它们落在地上,淌着鲜血,门后的黑暗里传来痛苦的呜咽,但很快便有更多的手臂伸出,它们将断肢拖回黑暗,然后顶替那些断裂的手臂,继续着开动着木门。
列比乌斯听到吮吸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着流淌的鲜血……
他尽量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死死地盯着木门,不去关注任何其它的事情。
鲜血与痛楚中,门开了。
黑暗里响起疲惫的叹息,灿烂的金光从门缝里溢出,随着门被彻底打开,它如洪流般,倾泻而出。
无穷尽的光芒从门后洒出,仿佛这扇门直通烈阳的核心,惨白的肢体惧怕着它,纷纷藏回了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下,只剩列比乌斯直面着它。
走进光芒之中,从木门之中响起隐约的歌声,回荡在幽邃的死寂之中。
那苍凉的声音唱道。
“在欧泊斯的阴影之中,有一栋房子。
他们将其称作……‘日升之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