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与你同行
景尘最终还是留在了船上,余舒怕他真的给商队招来祸事,便想要弄到同景尘有接触的毕青和孙郎中的生辰八字,奈何八字对古人来说,是一件相当隐私的事,生年、生月、生日告诉外人无妨,唯独生辰,是不轻易外讲的,除非是婚配,再者就是到易馆求卜。
冒然询问对方八字,是一件失礼的事,就余舒和毕青的交情,断没有到可以探听的程度,她拐弯抹角地打听,也只是知道毕青今年三十一岁,生在九月。
无法,未免引人怀疑,余舒只好打消了为他们二人判祸的念头,专心盯着余小修的八字祸时,没事就给自己卜一卦,反正都在一条船上,要出事总该有点征兆。
景尘自那天晚上清醒过来,半夜下了一回床,第二天就被余舒严令躺在床上,他精神并不好,除了吃饭喝药时,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就这么过去了三天,景尘的声音并没有恢复的迹象,记忆也依旧是一片空白,余舒尝试着诱导他去回忆在离开义阳城后发生的事,却一无所获。
值得庆幸的是,景尘并没有因为失忆和失语这两重打击表现出过激的情绪,他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按时吃药,乖乖休息,半点不用人多操心。
唯一让余舒为难的是,景尘醒着的时候,总会在他手上写字,询问她有关他自己的事,可见他并非是不在意失忆这件事。
然而余舒对景尘的了解,就只限于义阳城那短短两个月,能告诉他的事并不多,而有关他命犯计都星这个秘密,她又难以启齿,要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他其实是个灾星,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只好隐瞒了这一段,告诉景尘,他是个道士,下山是为了找一个人,他们在义阳城认识,后来景尘向她辞别,再遇到他就成了这幅模样,她也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景尘醒着的时间并不长,他的问题并不多,可是每天醒着的时候,都会和余舒“聊”上几句。
这天早上景尘喝完药,两个人又在“聊天”,景尘纤长的指尖画在余舒掌心上,有点痒,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他的笔画上,才忍住笑,没有把手缩回去。
‘我们坐船要去何地?’景尘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怕余舒看不清楚,写完之后,都会再用眼神询问。
“我们这是要到京城去,京城你知道吗?”经过余舒这几天下来的发现,景尘会写字,也有一些基本常识,他的智商并没有出问题,不记得的是所有的人和事。
景尘摇摇头,表示他不知道京城是哪里,余舒因为晓得他在龙虎山中长大,同外界联系不多,并不奇怪他的“无知”,耐心地同他解释道:
“京城呢,就是皇帝住的地方,皇帝你知道吗,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景尘点头,手指在她掌心停了停,才低头慢慢写到:
‘我可否与你同行?”
余舒看完这句话,便抬起头,正对上景尘看着她,略显得紧张的目光,似是担心她会丢下他,心里头不禁酸了一下。
现在的景尘不是当初那个来去自如的独行侠,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所能信赖的就只有知道他是谁的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他依然会感到不安。
“你当然要和我一起走,不然你还想去哪?”余舒伸手轻捶了下景尘的肩膀,反问他。
闻言,景尘表情顿时放松下来,他摇摇头,在她手心写到:
‘我无处可去,想和你一起。’
“嗯。”余舒翻过手,拿起他手腕,在他缠着纱布的手掌上拍了拍,“那我们就一起去京城。”
景尘眼里有了笑,高兴地看着余舒,指尖弯曲,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掌,指尖碰到的柔软体温,让他感到心安。
***
晚上吃过饭,余舒正在给景尘煎药,屋里的余小修突然怪叫了一声,余舒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后仰了身子往屋里看,就见他着急地掀起了床上的被子,爬上去摸来摸去,最后一头钻到床底下。
“小修,你做什么?”
余小修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满头是汗地从床底下钻出来,蹲在地上,哭丧着脸对余舒道:“金宝、金宝不见了。”
“啊?”余舒手上动作一停,皱眉道:“吃晚饭那会儿你不是还在喂它,怎么会不见了?”
“不知道,我就是下楼去了趟小解,回来看了会儿书,它、它就不见了!”
余舒当即放下了扇子,进屋去和余小修一起找,结果就连景尘的床底下都找了,还是没见金宝的踪影。
金宝自从跟着姐弟俩离开义阳城,一直都很安分,除了喜欢拿余小修的衣裳磨牙,几次试图咬破余舒的钱袋子之外,就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余舒和余小修起先还会拿小竹笼将它装起来,后来看它没逃跑的意思,心想着喂熟了,余小修就没再困着它,睡觉的时候,也是随便将它放在一旁,第二天醒了,它不是睡在余小修枕头旁,就是窝在余舒脚边上。
哪想着姐弟两个刚对它放心不久,小东西竟然跑没了。
顾不得生气,余舒和余小修怕的是它被这船上的其他人看到,当成是老鼠给消灭了。
两人翻找的动静,把正在睡觉的景尘吵醒了,他动了动,扭头看到余舒从他床底下钻出来,疑惑不解,手在床边敲了两下,唤起余舒注意。
余舒听见,抬头见景尘醒了,知道是他们声音太大,抱歉道:“你继续睡,药还没好,是金宝不见了,我们找找。”
景尘知道金宝是什么,他现在接触的所有事物都是新鲜的,所以见到余舒和余小修养的小东西,并未觉得不妥。
看到余舒着急的身影,景尘没了睡意,他想要帮忙,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伤口牵动的疼痛让他不舒服地皱起眉头,伸手按了按腹部,抬起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人,脸色难看地对余舒道:
“喂,你们的东西跑到我屋里来了!”
余舒闻声回头,看见夏明明站在门外,两手抱着臂膀,一脸凶巴巴的模样。
心知她说的是金宝,余舒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同余小修跟着夏明明去了她的房里,在她的怒视下,把金宝从她床上拎下来,就被她赶出了房,一起被丢出来的还有那一床金宝趴过的被子。
一回到房里,余舒就赏了金宝两个脑镚儿,把晕头转向的它丢给余小修教育,扭头发现景尘坐在床上,忙走过去道:
“是渴了吗?”
景尘摇摇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外,神色有些困惑。
余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门口,了然道:“刚才那个是夏明明,她就住在隔壁,她是花了银子雇用商队送她去京城,和我们是一路,你别看她脾气不好,人是不坏的。”
景尘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想告诉余舒,刚才看到门口那个人,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让他觉得很重要,他抬手想要示意余舒过来,写给她看。
余舒却在这时猛地转过身,冲到门口哀叫了一声“我的药”,就趴在炉子边上,拿着扇子猛扇起火来,并没看到景尘动作。
景尘看着余舒忙碌的背影,犹豫着放下了手,把那阵奇怪的感觉压下去,慢腾腾地躺回床上。
这几天余舒为了他忙前忙后,每天早起晚睡,他都看在眼里,除非是必要,他不想什么事都去烦她,他要赶快把伤养好,她就不用这么累了。
***
船在江上又行了两日,靠了一次岸,余舒和余小修没再下船去溜达,只托毕青捎带些新鲜的果子回来。
景尘的伤口结痂,孙郎中开口允了他下床走动,余舒这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景尘这些天就只穿着一条裤子。
余小修和余舒的衣裳,想当然景尘是穿不上,余舒等毕青采买回到船上,便去找他借衣裳,毕青很是爽快地拿了两套替换的夏衫给她。
要换干净衣裳,肯定就要洗澡,景尘躺在床上这些天,都是余小修给擦的身,身上虽没什么味道,头发却没洗过一回,难为景尘从不说难受。
余舒问毕青借了他洗澡的木桶,花了点小钱请船工抬到楼上,又让人烧了两桶热水送上来。
景尘披着余小修的汗衫,乖乖坐在床边看余舒和余小修拎着水桶往大木桶里倒水,他身上的纱布昨天才拆掉,余小修的衣裳太小,他此刻敞着胸口,削健的腹部上爬着一条狰狞的黑疤,这样的伤口,在他看不见的背后还有三条。
正在调水温的余舒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掠过他腹部的伤口,皱了下眉,景尘见她瞧过来,却对她轻轻笑了笑。
“水好了,让小修给你洗澡,小心地上滑,要是伤口疼就立刻告诉他。”余舒调好了水温,擦着手,对景尘道。
景尘看看她,再看看个头瘦小的余小修,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她。
余舒没看明白,就走过去伸出手,让他写在上头——
‘你帮我洗吧。’
景尘还不知余舒是个女孩子,这么要求是单纯地觉得让余舒给洗比较方便。
尽管知道景尘没别的意思,余舒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想的美。”
说罢就丢下不知为何被骂,一脸茫然的景尘,大步出了屋,“嘭”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明不见了
景尘洗澡后,换上干净的衣裳,余舒才重进到屋里,喊了船工来抬走木桶,让余小修去找孙郎中拿药,她找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水,一边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景尘。
景尘正坐在床边喝水,黑亮的头发挽在颈后,露出白皙的头颈,他垂着眼睛,睫毛弯曲的弧度让他太过端正的五官变得柔和,毕青的衣裳不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有点老气横秋,然而圆领宽袖的荷叶色凉衫穿在景尘身上并不显得松垮,就连领口处俗气的绣边都不能让他清俊的气质打折。
不过余舒还是觉得他更适合穿那件白色的道袍,那样的一尘不染才更像是景尘。
再往下瞧,余舒的脸色就变得古怪了,毕青的个头和景尘相当,可他的裤子穿在景尘身上,硬是短了一截,露了一截小腿出来,直叫余舒怀疑这人的腿是有多长。
景尘喝完水,舒了一口气,见余舒盯着他瞧,就低头看看身上有什么不对,最后视线落在短了半截的裤子上,知道问题是出在这里,就拉了拉裤腿,却遮不住,他只好无奈地看向余舒,那眼神好像在说:我也没办法。
余舒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笑了一声,道:“先凑合穿着吧,等下了船,我再给你买新的,你以前就只穿道袍,有三件一模一样的,白色的,上面绣有黑色的道纹,我还给你洗过衣裳呢......”
景尘不能说话,就静静听余舒讲着以前的事,偶尔点一下头回应她,表示他有认真在听。
因为说话没人插嘴,余舒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话唠,罗里吧嗦地讲了一堆,当中还发了不少牢骚,等地板擦干净了,就坐在桌边继续和他说,直到余小修敲门回来,她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废话,而景尘就这么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她讲。
余舒尴尬地对景尘道: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你还有伤不宜久坐,快躺下吧。”
景尘摆摆手,表示不碍,他确是坐的有些累了,但比起躺在床上,他更喜欢听人和他说话。
***
商船沿途采买,每隔两三天就会靠一次岸,昨天晚上又下了雨,今天刚好停船。
清早,余舒皱着眉头,在纸上把余小修的八字又算了一遍,结果一样显示,余小修明天会遭水祸。
她的祸时法则最远可以算到半年内,明明前几天算时,还没有这个兆头,今天突然就变了卦,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算错,又拿铜钱为自己卜了两卦,从卦象上看,她和余小修一样,这两天都有可能遇祸。
“水祸?”余舒摸着下巴,思索到种种引起水祸的原因,抬头询问正坐在他对面解数独题目的余小修,“小修,你会游水吗?”
余小修头也不抬道:“会。”
“要是让你掉进这江里头,你能游到岸上不?”
余小修:“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掉进江里?”
“我打个比方。”
“没掉过,不知道。”
“......那你这两天不要往船边走,就待在舱里头,听到没。”余舒叮嘱道。
“哦。”余小修不是个喜欢问为什么的孩子,余舒交待的事,除非是做不到,他通常都会听。
余舒扭头看看在床上静躺的景尘,倒是很想为他算上一卦,见识见识计都星的厉害,可惜景尘失去了记忆,无从得知他生辰八字。
好端端算出水祸,叮嘱过余小修,余舒还是不放心,便下了楼去找毕青,打听还要几天才能抵达目的地,换乘车马。
她出了舱,就看到水手们在整帆,为等下靠岸做准备,她在底舱找到毕青,毕青告诉她,照这两天的风向看,再走上个三天,就能下船了。
余舒怕那水祸是因船只事故引起,特意跟着他在底舱转悠了两圈,佯作感兴趣地问东问西,确认不会有安全隐患,才放心地离开。
二楼上,她路过夏明明房门口时,门突然打开,夏明明从里头走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差点撞到余舒,余舒眼快躲了一下,叫住她:
“明明,你这是去哪啊?”
“去找毕青。”夏明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便匆匆下了楼,不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余舒喊她“明明”都没有生气。
余舒回了房,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头,一直到晚饭时,有个船工来敲门,她才知道夏明明一天都没有回房。
原来中午船工送饭到夏明明房里,没见她人在,以为她出去,就将饭菜放到了她桌上,可是晚上这个船工又去送饭,发现桌上的午饭没人动过,夏明明还是不在房里,就到隔壁来询问余舒,想说她会不会在余舒这里。
“她没来找过我啊,”余舒联想到早晨见过夏明明的那一面,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那船工道:
“你下楼去找,我在楼上问问。”
船工于是匆忙下了楼,二楼上有九个房间,除了她和夏明明的房间,剩下六间,余舒挨个儿去问了,都没有人见到过夏明明。
那个船工也在楼下找了一遍,没有见到人,余舒当机立断,和他一起去找毕青。
毕青听说夏明明不见了,立刻就找了裘彪来,让他派人在船上找人,然而过去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人找到夏明明。毕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晚上的,便把所有人都找到了船头的甲板上问询。
这时候,才有个船工站出来说,早上船靠岸清水时,曾经看见过夏明明拿着一包东西悄悄下了船。
听完这话,裘彪狐疑道:“会不会是走了?”
毕青道:“怎么会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裘彪道:“那还能是掉到江里头去了,这整船靠儿上都有人在,她那么大个人,真掉进去,就是听水声也不会没人发现,想淹死都难。”
毕青一听这话,脸就拉下了:“你说什么晦气话,人真在我们船上出了事,你来担这个责吗?”
裘彪脸也拉下了:“出了事你就想到要往我头上推吗?”
上回裘彪和毕青吵过架,冷了几天,最近稍有缓和,但性情不投,两人说话时,还是不免一股火药味,眼看又要吵起来,徐老板赶紧出来做和事老:
“好了,都少说两句,毕老板是为了咱们泰亨的声誉着想,不过阿彪说的有道理,人真掉江里了,不会没人看见,现在她不见了,想来是走掉了,不是有人看见她下船吗?”
裘彪对毕青道:“徐老板都这么说了,怎地,非得要人在咱们船上出事了你才高兴吗?”
毕青没和他争吵,转头让人到夏明明房里面检查,发现她的行囊也不见了,才确定她是早上靠岸时悄悄走掉了。
毕青解散了人群,众人该休息的休息,该忙的去忙,余舒从头到尾在一旁观看着,并未提起早晨见到过夏明明的事,她一个人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见人都散了,才到舵头找到那个早上见过夏明明的船工。
“夏公子是几时下的船?”
那船工想了想,道:“船靠岸后有一阵子。”
“她是走在毕老板前头还是后头?”余舒知道,每到一个地方,毕青都会带人下船采买一番。
“后头吧,船停没多久毕老板就赶早走了,”那船工不解地看着余舒,“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余舒苦笑道:“那借了那夏公子一两银子,还没有还他呢。”
船工哈哈一笑,跟着有人叫他去干活,就走了,余舒望了望月色下沉蓝曲波的江面,表无表情地转身进了船舱。
她一回到房间,余小修就迎了上来,景尘也在床上坐着没睡。
“还没找到人吗?”被余舒提醒过几回,余小修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喊余舒姐姐。
“她早晨下船走了,你们都快睡吧。”余舒催促着两人睡觉,在桌边坐下,提壶倒了杯水,拿在手上,一口一口地抿着,夏明明突然不见了,这件事在她看来,十分的古怪。
那个船工说他见到夏明明在毕青离开后下船,听起来像是夏明明故意避开毕青悄悄离去。
但是,早上她见到夏明明时,她分明说要去找毕青,可看毕青的样子,他早晨根本就没见过夏明明,从时间上看,夏明明去找毕青时,自己刚见过毕青,船还没靠岸,那时毕青在船上没有走,夏明明完全有时间找到他,那为什么毕青没有见到她?
究竟是夏明明不辞而别,还是说......那个船工在撒谎。
余舒分析了一下,觉得后者的几率要比前者大的多,如果说那个船工在撒谎,他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一个小小的船工,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话,这看起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除非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想到这里,余舒神色严肃地捡起桌上一枚铜钱,盯着它看了又看,像是要从上头看出花儿来。
夏明明怎么不见了,老实说她并不在意,另她在意的是,让夏明明不见的那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明明找到了
因为夏明明的突然不见,和早上卜出来的两卦凶兆,余舒心神不宁,夜里,余小修和景尘都睡着后,她悄悄起了床,摸了桌上的火折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二楼的走廊上吊着一只竹黄的灯笼还在亮,昏黄的光就照在余舒一出房门口的地方,她当初选的房间是楼上最中间的一间,夏明明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走廊上很静悄悄的,夜里巡守的护卫都在楼下,余舒探头看了外面没人,才跨出整个身子,把身后的门带上,扶着墙走到隔壁,伸手在门上一推,“吱呀”一声轻响,她闪身进了隔壁。
屋里黑乎乎的,余舒前几天和余小修进来找过金宝,因此对屋里的摆设还有点印象,摸着黑到桌边,引了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着了,屋里头瞬间一亮。
她端着油灯在屋里头转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让她失望的是,房间很干净,应该是晚上毕青确定夏明明离开后,让船工来收拾过房间,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桌边的凳子都摆放的很规矩,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她失望地掐灭了油灯,放回桌上,若有所思地退到门口,拉开门关上,一转身,却撞上一堵人墙,惊得她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抓着门框,才没坐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余舒抬头,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裘彪,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傻笑道:“夜里出来小解,走错房了。”
说着便从他身边挤过去,三两步跨到自己房门外,回头看一眼裘彪,不等他开口,便缩进了屋里,“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裘彪皱着眉头看她跑没了影儿,抬手将夏明明的房门拉上,走到余舒房门外,站了一会儿,耳朵动动,听到屋里头没什么动静,才转身下了楼。
床上,余舒看着门外的人影走没了,才松了口气,把手捂在鼻子前,吸了吸,回忆着刚才撞到裘彪时闻到的气味,片刻思索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裘彪的衣服上竟会有夏明明的粉香味,这两个人今天一定是近身接触过,夏明明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同男人近身,除非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
这么一来,夏明明的突然失踪就说得通了,假设船工撒谎,夏明明今早没有不辞而别,更没有掉到江里,那么她会不见,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人还在船上,被藏在某个地方。
余舒很肯定,裘彪这个人有问题,如果夏明明是被裘彪藏起来的,那她一定知道什么。
仰面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余舒皱起眉头,裘彪是商队的护卫队长,如果说他动了歪心思,那整条船上的人就危险了,说不定卦象上所指的水祸,就是这件事。
要去找毕青商量下吗?
不妥,毕青和裘彪不和,人也有些冲动,若是现在就告诉他,一不小心闹起来,那就打草惊蛇了,何况这一切都还只是她的假设,概率大,不代表一定就会发生。
看来,还是要先找到夏明明再说。
***
一夜思量,余舒第二天早起,就把余小修给叫醒了,将金宝关进竹笼里塞给他,叮嘱他几句就出门去了。
余舒要在船上找夏明明,怕动静大了,会惹裘彪怀疑,便拿金宝做幌子,楼上楼下搜了一遍,被人问起就声称是她养的小宠物跑不见了。
她就这么从二楼摸到一楼,又在甲板上晃荡了一圈,最后才寻到底舱。
余舒在底舱遇见了裘彪,裘彪已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余舒在找东西,看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并没叫住她问,而是对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过了一会儿,余舒就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后头都有个人跟着,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就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地把底舱也寻了个遍。
果然让她找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
就在底舱入口的拐角阴暗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搁有两只圆木桶,高到余舒胸口的位置,密封着盖子,里头的空间,装个人是足够了。
她所谓的可疑,不是因为木桶本身,而是因为她刚走近,就被人叫住了:
“那里头装的是馊水,等船靠岸就要抬下去丢,你莫要乱摸,沾了一手臭味,洗都洗不掉。”
余舒手停在离那木桶半尺的地方,回头看着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她的护卫,又瞧瞧木桶,面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转身的时候,手背在后头,在那护卫看不到的角度,手指来回在两只木桶上叩了叩,从传回手指的震动,当即就发现了不同。
这两只桶里,有一只空的。
这个发现顿时让余舒兴奋起来,这时候,那个护卫又建议她到伙房去找找,她顺势离开了底舱,走之前,不忘瞄一眼墙角的两只木桶,记住了哪一只是空的。
在伙房草草看了一圈,余舒便匆匆回了楼上,关起门,就冲到窗户边,没理余小修问询,她将窗子打开,探头往下看。
底舱的入口就在下面,她一低头就能看见甲板上通往楼下的楼梯,附近站着一个护卫,还有两个船工,片刻后,裘彪带着人从底舱上来,往东边走了。
余舒指甲抓着窗户,心里头快速盘算着,怎么样能把底舱附近的人都支开,好进去查看那只木桶。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余舒回过神,扭头就见景尘穿戴整齐地站在她身后,神色略显得担心地看着她,左手抬起握下拳头,再伸开,手掌平晃两下。
景尘失语后,总是靠着在余舒手上写字同她交流,时间一长,余舒就觉得麻烦,便自己琢磨了几个简单的手势教给他,充当了手语,让他方便表达一些简单的意思。
比方说现在,他这样,就是在问她:
‘出什么事了?”
余舒摇摇头,看着身体虚弱的景尘,心里郁闷,如果景尘不受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她可以大摇大摆地去把夏明明弄出来,裘彪敢翻脸,就让景尘把他揍趴下。
想到这里,她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迟疑地询问景尘:
“我问你啊,你还记得自己会武功吗?”
景尘歪了歪头,眼神困惑,余舒看懂了这个表情,垮下脸,不死心地伸手比划:“武功啊,就是这样这样,用来打架的,你以前可厉害了,会轻功,能飞檐走壁,还会使剑,你有两把剑记得吗?”
景尘看着她满眼期待的目光,就晓得他会不会“武功”对她来说很重要,不知为何不想摇头告诉她他不记得,嘴唇动了动,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余舒见状,心中明了,固然失望,但不愿见他一副“做错事”的自责模样,就笑眯眯地出声安慰道:
“不记就不记吧,你可宝贝那两把剑了,真想起来丢了,肯定要心疼,不如想不起来呢。”
景尘这才抬头,看她脸上并无责备,才微微扬了下嘴角,拿下她落在他肩上的手,在她掌心写到:
‘我会想起来。’
“嗯。”
余小修在旁边,一见到景尘抓余舒的手,就站不住了,走过来硬挤到他们中间,把他们分开,假装往窗外看了一眼,问余舒道:
“你刚才看什么呢?”
余舒摇摇头,回到床边坐下,左思右想,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决定去找毕青商量,夏明明果真被关在那木桶里,也有一天一夜了,时间再久,她怕她性命有虞,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救出来。
***
“你说夏公子被关在舱底的木桶里?”毕青惊愕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
余舒赶紧拉住他,“毕叔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你这样冒然过去,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余舒怕他冲动,这就简单地将她对裘彪的怀疑告诉了他,“昨天晚上我见到过裘队长,在他身上闻到了夏公子香囊的味道,这才怀疑起他,他把夏公子关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就不知道他到底图个什么。”
毕青听后,怒地一拍桌子,“这个裘彪,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不行,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他说着又要往外走,被余舒死死拽住,好说歹说,才叫他重新坐下了。
“毕叔你冷静一下想想,现在就去找裘彪,能有个什么说法,真翻起脸,他手底下有二十个护卫,只怕吃亏的还是我们,不如先将夏公子救出来,问问情况,她想必是知道一些内情。”
毕青听了她的劝,沉着脸想了想,道:“这样,过会儿我会将船上的人都召集到船头,你趁机去底舱救人,人救出来就先弄到你房里,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好。”余舒一口应下了。
毕青起身道:“我这就派人去把他们聚起来,你先回房里,听到动静再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余舒回到房里等候,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就有船工来敲门,说毕老板让所有人都到船头去,有话要说。
打发走了船工,余舒走到窗边往下看,见到底舱附近的人都走光了,才领着余小修悄悄下了楼,从后门绕到船尾,再从船尾,绕到了底舱。
找了东西将拐角藏的那只空木桶撬开,尽管视线昏暗,余舒还是一眼就看到发霉的桶里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姐,夏公子怎么在这儿!”余小修稀里糊涂地被余舒拉过来,见到昏迷在桶中的夏明明,抓住了余舒的手臂,惊愕地低声叫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看了就要娶她
余舒和余小修把夏明明从桶里倒出来,塞了些杂物在木桶中充当分量,即便有人碰到木桶,不打开不会发现里面的人没了。
他们回了二楼,景尘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余舒走前丢给他的竹笼子,看着里面的金宝磨牙,见他们两个抬了个人进来,惊讶地站起身。
“景尘把门关上。”余舒满头是汗道,夏明明虽是不重,但一个七八十斤的大活人,抬着上楼够呛。
景尘把竹笼往床上一放,听话地上前去把门关了。
余舒和余小修把臭烘烘的夏明明放在床上,扭过头很是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余舒弯腰去把夏明明嘴上的布条扯下来,探到她身后给她松了绑,拍着她黏糊糊的脸,低声唤道:
“明明、明明醒醒。”
夏明明大概是被关的久了,又热又闷,昏的厉害,余舒把她脸蛋都拍红了,也不见她醒,好在她尚有一口鼻息在。
叫不醒她,余舒就去拧了湿手巾,将她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让她呼吸能顺畅一些,正打算解开她上衣,抬头看到余小修和景尘两双眼睛盯着她,脸一板,道:
“转过身,扭过头去。”
余小修很干脆地转了身,景尘却困惑地望着余舒,伸手比划:
‘怎么了?’
看着他一脸纯洁,余舒便耐心解释了两句:“这是个姑娘,你是个男子,姑娘家的身子不能让男人看,我要解她衣裳,你不能看。”
景尘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余舒脸一黑:“看了就要娶她!”
看她生气,景尘识相地背过身,没有再问为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觉得不对,他们不能看,为什么小鱼能看?小鱼和他们不一样都是男人吗?
余舒解开夏明明的上衣,只剩一条肚兜让她透气,抓了床头的蒲扇使劲儿给她扇着风,一面不断续地唤着她的名字。
就这么过去一会儿,夏明明的眼皮动了动,慢慢掀开来,余舒一见她醒了,扇的更起劲儿,口中问道:
“明明,你怎么样,认得我是谁吗?”
“你...你,阿、树。”夏明明看清楚眼前晃动的人脸,心知是得了救,眼泪唰的就落下来,颤巍巍抬起手,死死抓住了余舒的袖子。
“对,是我,别哭了,没事你现在很安全,”余舒看她认得人,伸手擦掉她眼泪,赶紧问道,“是不是裘彪把你关到木桶里的?”
“裘、裘...”夏明明费力地点点头,嗓子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余舒赶紧去倒了杯水,扶她坐起来,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了几口。
“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喝过水,夏明明又能够说话,靠在余舒怀里,有气无力道,“我...我懂得易术,昨天早上算到货船今晚会遇劫,会、会死很多人,就去找毕青,想让他提早防备...在楼下先遇到裘彪,就先提醒了他,他说带我去见毕青,把我领到无人的地方,打、打晕了我。”
她断断续续地讲完,余舒心情有些复杂,果然如她所料,是裘彪将夏明明藏了起来,那个船工肯定也是被他授意才谎称见过夏明明下船,裘彪之所以这么做,必定是因为心虚,夏明明算到的劫船之事,一定同他脱不了干系,换句话说,裘彪是内贼。
而夏明明不但懂易,竟能详细地算出今晚货船会遇劫,这也太厉害了吧?
要知道她的祸时法则,也只是推算出今日余小修会有水祸,断没有夏明明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她使的是哪门子的算法?
“你是怎么算出来的?”余舒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其实是有些受打击,碰到了比她的祸时法则更厉害的易术。
“我...”夏明明神色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她为难的样子,余舒当即就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厉害的易术一般都是不外泄的,换了谁问她的祸时法则,她也一定不会告诉人家。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既然知道裘彪是内贼,那就要想办法制住他,避过这次水祸。
夏明明看到余舒神色来回变化,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便紧张地抓着她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艘货船今晚会遇劫,会死人,那个裘彪不是好人,他肯定和水匪是一伙的,你相信我,我真的算出来了。”
余舒见她激动,便安抚道:“嗯,我相信你,你先别说话,休息一下,来,再喝杯水。”
余舒又倒了一杯水慢慢喂她喝下,她满脑子都是如何避开这次祸事,没看到夏明明投在她脸上的目光除了感激,还多了一些异样。
放下水杯,余舒扶着她躺下,身子一动,夏明明低头一瞧,就见到自己上半身就剩下一件单薄的兜儿裹胸,脸色瞬间便涨红,抬手挡在胸前。
余舒看到,怕这小妞误会自己占她便宜,赶忙拉上被子给她盖好,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为了让你透气,才解你衣裳,你在木桶里闷得太久了,我不这样怕你会出事。”
夏明明没有和余舒翻脸,她咬着嘴唇,被余舒擦干净的小脸上,红的似成两瓣月季花:“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哦,”余舒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是指的她的女儿身,心中好笑,她哪里是看了她的胸才发现,头一天见她就知道她是个小姑娘了。
“咳,对,我知道了。”
余舒一承认,夏明明就转过身,背对着她。
余舒这会儿没工夫猜她小女孩心思,见她没事,就从床边坐起来,将蚊帐放下遮挡,对罚站半天的景尘和余小修道:
“行了,可以回头了。”
两个人转过身,很自觉地都没往床上多看一眼,视线都落在余舒身上,一个一个脸上挂着问号。
余小修指着茶桌让他们坐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没必要再瞒他们,便一五一十讲道:
“你们刚才也听见了,这商队的护卫队长裘彪心怀不轨,明明是被他打晕了藏在木桶里,我之前去找过毕叔,他召集人到船头,给我腾出空来救人,先不让裘彪发现,等下毕叔会上来找我们,再商量对策。”
话刚说完,门就敲响了,毕青的声音在门外:
“阿树,是我。”
“是毕叔,”余舒对两人道,起身开了门,毕青一进到屋里,便问道:“怎么样,人救回来了吗?”
余舒点点头,指着床上的夏明明,“救回来了,咱们坐下说吧。”
余舒把夏明明的话给毕青学了一遍,验证了裘彪是内贼这个事实,毕青脸上一阵青白,看样子是气的不轻。
“毕叔,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余舒把问题推给了毕青,这江河道上的事她并不了解,要出主意还得有经验的人来。
毕青转头看向余舒床上,“夏公子醒着吗?”
夏明明怎么睡得着,就应道:“醒着。“
毕青道:“敢问夏公子可能确定今晚上,会有水匪来劫船?”
“你不信就算了。”夏明明对他可没有对余舒的好脾气,在她来看,她这一趟遇险,都要赖毕青这个领队的不称职。
毕青好声好气道:“夏公子不要误会,我不是怀疑你的话,现在裘彪分明是图谋不轨,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他们是不是在今天晚上行动。”
夏明明不吭声,毕青求助地看向余舒,余舒温声喊道:“明明,你和毕叔说说。”
“...是今天晚上。”
“多谢夏公子仗义执言,等这件事了结,我会将夏公子的路费归还,还请夏公子不要见怪。”毕青对夏明明不似之前路上敷衍,也是因为知道夏明明易客的身份,不好得罪。
夏明明“哼”了一声,就没再理会。
毕青揉着额头思索了一阵,抬头对余舒道:
“擒贼要先擒王,现在这船上不知除了裘彪还有几个内贼,我们先将他降住了,再去反制其他人,按路线,晚上船会经过杜南峡口,那里最容易藏匿水贼水匪,裘彪肯定是勾结了外人,要在那里下手,我们赶在这之前,先将他拿下,再改变航向,避开那伙水贼上岸。”
余舒皱眉道:“我听说,裘队长武功甚高,原先是同远镖局出身,就我们几个,怕不能奈何他。”
余舒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可惜地看了景尘一眼,要是这位大侠武功还在,别说是一个裘彪,十个都不在话下。
毕青笑道:“既不能力敌,那便智取,裘彪很爱喝酒,尤其喜好桂花酿,这趟货里,就有几坛五十年的桂花酿,我拿出来诱他,不信他不嘴馋。”
“要灌醉他?”余舒摇摇头,“他今晚还有事做,怎么会多喝酒。”
“不要他多喝,一杯足以,”毕青道,“我们商人出行,私底下是会携带一些蒙汗药防身,到时候我在酒中下药,一杯就醉倒他。”
余舒高兴地拍手道:“如此甚好。”
余小修和景尘在旁听他们商量,都插不上话,不同的是前者没话可插,后者插不成话。
如此一番计较,已近午时,事不宜迟,毕青让余舒他们在房里等他消息,这就下楼去取桂花酿,欲诱裘彪上钩。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谁让你们运气不好
毕青离开后,余舒在房里焦心地等着,就怕毕青下药不成,被裘彪发觉。
夏明明简单擦洗了一番,换上余舒的衣裳,身上那股馊味还是挥之不去,她靠在床头,看看坐立难安的余舒和正在发呆的余小修,将视线转移到坐在对面床上一语不发的景尘身上,忍不住埋怨道:
“都是这个人带衰,连累的我们一起倒霉,当初就不该让他上船。”
景尘和余舒一起抬头看她,前者神情不解,后者脸色不变,道:
“裘彪心怀不轨,是一早计划好的,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上船,他们就不劫船了?”
夏明明扁扁嘴,没有和余舒争辩,她也知道劫船这件事和景尘没关系,只是心里有气没处撒,才会说起气话。
余舒回头看看景尘,心中狐疑,原本她算到自己和余小修将有水祸,还当是被景尘煞到的,可现在来看,这劫船一祸,从时间上算,确实和景尘这个灾星无关,
这么说的话,景尘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天,他们并没什么倒霉事发生,比起在义阳城她和景尘接触后的灾祸连连,这种相安无事的现象,不是很奇怪吗?
青铮师父说过,命犯计都星的人,只有找到破命人,才能解了那颗煞星,想到这里,余舒先前的某种怀疑又起——景尘已经找到了破命人。
那是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如果说是在失忆前,那就不必多说了,如果说是在失忆后——
那岂不是说,景尘的破命人,就在这条船上?
余舒眼皮跳了跳,环扫了屋内几人,她和余小修就不用说了,以前就和景尘见过,排除在外,夏明明和景尘接触不多,也排除,除此之外,这条船上和景尘关系最大的,应当是...毕青?
因为毕青,景尘才从江上获救,要说毕青是景尘的破命人,也无不可,不,不对——
“明明,那天早晨,”余舒伸手指着景尘,“就是他被人救上来的那天早晨,是不是你第一个发现他的?”
她还记得,那天早上,她听到夏明明一声尖叫,然后起床,才看到有人从江上打捞景尘,这么算起来,同景尘获救关系最大的,应该是夏明明才对。
夏明明不知余舒为何好好提起这件事,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就见余舒看着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
“阿树,你怎么了?”
余舒看看她,再看看景尘,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了几趟,干笑道:“没、没什么。”
景尘的破命人,很可能就是夏明明了。
“都这么久了,毕叔还没回来,我出去看看,”余舒道。
“我和你一起去。”余小修道,景尘也跟着站起来。
这时候,房门响了,听到毕青的声音,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余舒过去开门,就见毕青神色匆匆地站在门外。
余舒赶紧让他进来,把门关上,才转身问道:“怎么样,成了吗?”
毕青摸摸额头上的虚汗,眼中有些得色,点头道:“成了,人在我房里,被我绑起来塞到床底下了。”
“太好了!”一屋子的人都高兴起来,都松了一口气。
毕青却没有放松的样子,谨慎道:“裘彪在船上想来还有同谋,他手底下那些人,我都不放心,得想办法把他们揪出来,待会儿裘彪醒了,我就盘问他。”
余舒心思一动,道:“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说见过夏公子下船的那个船工吗,他一定是裘彪的手下,先将他抓起来,要是裘彪不肯开口,就从他这里下手。”
毕青眼睛一亮,道:“险些忘了这个人,好,我这就去找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准备拿人,等将他们一网打尽,再让舵手调头,在下一个渡口靠岸,先同你们说一声,只怕万一打起来,你们自己要小心,最好是待在房里不要出来。”
余舒点头道:道:“好,毕叔你也小心。”
“嗯。”
交待后,毕青便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听见余小修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回过头,看看神情尴尬的余小修,失笑道:
“你们午饭还没吃吧,我这就让人送上来,免得你们再下楼。”
余小修摸摸脑袋,“谢谢毕叔。”
毕青转身出了门,反手将门掩上,听着门内余舒取笑余小修的说话声,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他淡淡地回头瞥了一眼关上的门,抄着袖子下了楼。
***
毕青走后,没过多久,就有船工送饭菜过来,几个人从早上到现在都饿着,夏明明更是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先前担忧祸事,没有胃口,如今大局在握,就饿得慌了。
余舒向船工道了谢,同余小修接过饭菜,摆在桌上,船上的伙食很好,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一大盆白饭,余舒先盛了一碗递给夏明明,知道她饿坏了。
闻到饭香,被关在竹笼里放在床上的金宝“唧唧”叫了几声,余小修起身去把它拿过来,一将它放出来,金宝就往桌上窜,眼看就要蹦到汤盆里,被余舒眼明手快地揪住尾巴,拉了回来,金宝在她手上挣扎,可怜地叫唤:
“唧唧!”
余舒不为所动,把它放到地上,夹了一块肉丢给它,就不再管它,自顾坐下吃饭,抬头看见吃相有些着急的夏明明,怕她噎着,就放下筷子,盛了一碗汤递到她手边,“喝口汤先。”
夏明明脸色微红,“唔”了一声,端起汤碗,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喝汤。
比较起来她的吃香,景尘吃饭时慢条斯理的动作,足称得上是赏心悦目了。
“唧唧!”
金宝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桌子底下叫个不停,余小修咬着筷子,弯腰看它,正见它抓着桌布试图往上爬,一副淘气的样子,他怕余舒看见了会教训它,放下碗,准备把它拎下来,脑袋却突然一晕,向前载去,“咚”地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
“小修!”余舒吓了一跳,忙起身要去扶他,却听“咣当”一声,夏明明手里的碗摔落在地,脑袋朝前一趴,晕倒在桌上。
景尘怔了怔,跟着放下碗站起身,看向余舒。
“明明!”
变故突生,眼前这一幕,让余舒大惊失色,一个可怕的念头刚刚升起来,就觉得一阵昏沉感袭来,她摇晃了两下,就往后倒去,被景尘眼明手快地握住手臂,向怀里一拉,上前一步扶住她。
景尘口不能言,只能紧张地晃着余舒,盯着她越闭越阖的眼睛。
余舒快要失去知觉前,看着眼前晃动的人脸,嘴唇轻轻开阖:
“......”
***
一楼毕青房内
“嘭”
裘彪放下手中的酒杯,恨恨道:“可恶,这几个小鬼,差点坏了我们好事。”
毕青拿走他手上的酒杯,冷声道:“是你做事不小心,让人抓到把柄,还好他们信服我,主动找我商量,而不是一下子捅出去,要让徐缯知道,我们这一趟就白忙活了。”
裘彪郁闷道:“我哪里知道会这么多事,先是冒出来一个算到我们要劫船,后又跑出来一个抓贼的,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跟着我们上路,不然哪会有这些麻烦。”
毕青道,“让他们跟着上路,是做给徐缯看的,否则他怎会放心将那批私货夹带进来,闲人越多,就证明我们的商队越安全,那批货是徐缯的大半个身家,机会难得,我们绝不能失手。”
他说着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裘彪,“我从江里救那个人,是为了最后让他背黑锅,好叫我们干干净净地回去,不引人怀疑,谁知道你背着我要把他扔下船,阿彪,我们认识这些年,你何时做事才能动动脑子,三年前我们在蜀中做那一票,你就差点漏了陷,害我们这三年都小心翼翼怕被人抓住把柄。”
裘彪辩解道:“我那不是怕他死在船上触了霉头,坏了咱们的事嘛,你事先又没和我讲清楚。”
“好了,”毕青抬手打断他下面的话,起身道:“你跟我上楼去看看,他们应该已经落套了。”
裘彪随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船舱,看走廊上无人,毕青才从袖子里翻出匕首,插到门缝里向上一挑,推开了门,和裘彪闪身入内,将门关上,转过身,看着屋内情形,嘴角冷笑。
夏明明晕倒在桌上,余小修摔在桌子底下,余舒和景尘靠在一起,歪倒在地上,四个人无一幸免被饭菜里的蒙汗药放倒。
“去看看。”毕青谨慎道。
挥手拂了下屋里淡淡的馊味,裘彪弯下腰,一个个检查翻开眼皮检查了,扭头对毕青道:
“要怎么处置他们?”
“先捆起来塞到床底下,等入夜阿三他们来劫船,再把他们丢到江里去喂鱼。”
毕青面无表情丢走上前,踢了踢余舒的肩膀,可惜道:
“原本可以留你们一命,谁让你们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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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逃!
入夜,江上明月升起,船行在江流中,前方不远处就是峡口,四周山壁渐渐陡峭,水流急转。
船头的舵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注视着前方峡口,夜里行船本就容易驶偏,峡口地带陡险,水流更急,过峡的时候不小心擦过山壁的情况常有。
小心驶进了峡谷,前方是一个转弯,风声大涨,甲板上干活的船工都各自抓牢了手边的桅杆和绳索,有几个老手还在趁机聊天,说着某一回过江的见闻,正在此时,忽听得船头一声呼哨,警报声刚发了两遍,船身便猛地一摇晃,毫无征兆地倾斜,撞向山壁。
甲板上的船工全是色变,片刻的慌乱后,就有人跑向舵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号子响起来,跑的最快的那个,一眼就看到了被一箭射死在船舵上的舵手,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横空飞来的箭弩射穿了胸膛,血光在眼前炸开。
失去了舵手,船身撞上了山壁,剧烈的摇晃,让不少在船上跑的人都栽了跟头,有一两个靠近船沿的直接落入水中,惊叫声此起彼伏地在船上响起。
紧接着,一艘灵活的匪船,就在黑夜里靠近了他们,一支支铁爪锁链抛上船,一道道身影踩着链条铺成的过道,飞身跃上商船。
“啊!”
“有人劫船!”
“水匪来了!水匪来了!”
......
在一片喧哗声中,余舒挣扎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昏暗,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着一点亮光,躺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都被绑住,嘴巴也被布条堵着。
她脑袋还有些昏沉,摇了摇头,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肩膀被人轻轻撞了撞,她扭过头,便看到一双在夜里还微微发亮的眼睛,脑子瞬间就清醒过来。
“唔唔。”
景尘看见余舒醒过来,眼里一高兴,发不出声音,又拿肩膀撞了撞她,算是回应。
余舒很快就发现他们现在是在床底下,她躺在里面一侧,景尘躺在外头,手脚都被绑着不能动弹,她拿头顶了顶景尘,示意他先出去,景尘会意地往外挪,余舒则是直接转身翻滚了出去。
在景尘的帮忙下,余舒从地上站起来,一蹦一跳地到对面床边,低头一看,见余小修和夏明明都在里面躺着,还没有醒来。
该死!
余舒在心里狠骂了一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毕青和那个裘彪竟然是一伙的!亏她还自作聪明地和毕青商量怎么对付裘彪,反被他们下药,成了瓮中鳖。
来不及过多自责,外面的喧哗声让余舒意识到时间的紧迫,再不想办法脱身,他们几个都难逃一死,毕青和裘彪这样大费周章地做戏,无非是打算事后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回商会,她已经识破了裘彪和毕青的真面目,毕青肯定不会留他们活命。
“唔唔。”
手被反绑着,余舒示意景尘坐在床上,转过身背对着他,手指扯下他嘴上的布条,做了个示范,让他把她嘴上的布条也扯掉。
余舒蹦回到她的床边,反身在褥子底下摸出来一把匕首,这是她离开义阳城的时候,裴敬送给她防身用的,没想到真会排上用场。
反手拿刀子在手腕上磨了几下,很不顺手,余舒压低声音叫了景尘:
“景尘,你过来,我先给你松绑。”
一番折腾,两个人相互把手脚上的绳子都解开,余舒指挥着景尘,把余小修和夏明明从床底下拖出来,给他们松了绑。
“小修、明明,醒醒、快醒醒!”余舒拍着他们两个的脸,叫不醒他们,听着楼底下的打杀声越来越响,只怕待会儿就有人冲上楼解决他们,她心急如焚,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情节,抓了桌上的水壶,就往他们两个脸上倒。
“咳、咳。“
这个办法奏效,夏明明和余小修相继醒过来,余舒顾不上安慰他们,急匆匆道:“快醒醒,劫船的来了,我们得跑!”
说着话,她摸回床边,把重要的东西塞进一口防水的皮袋子里,系紧了袋口,挂在脖子上,抓起了枕头下面的“上古宝剑”,扯开上面缠裹的布条,露出剑身,管不上它是不是锋利,好歹是件兵器。
飞快地收拾好,余舒冲到窗边,打开窗子,往下看了看,顿时心惊,只见月色下,人影窜动,刀剑淫光,一具具船工的尸体横陈在甲板上,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噗噗作响,江风卷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压下胃酸,余舒转身将匕首塞给景尘,她推了一把还在发懵的夏明明,拉紧了余小修,催促他们道:
“景尘看好明明,跟紧我。”
余舒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走廊上有尖叫声,有人跑动,灯早就晃灭了,看不清谁是谁。
“唧唧!”
一声刺耳的叫唤,唤起余小修主意,他低头寻找着,发现不知何时跑到他裤脚边上的小黄毛,赶紧弯腰将它捞起来,胡乱塞进怀里。
“走。”
余舒拽着余小修先一步出去,瞅准了后舱的方向跑,她昨天在床上寻找夏明明时候,就把这艘商船里外都看了一遍,除了货仓,船身结构她很清楚,后舱有一扇窗子,可以跳到一楼顶棚上,那里离甲板不高,要比走楼梯安全的多。
四个人跑到走廊尽头,果然找到那扇窗子,余舒把窗子推开,望了一眼瞧见下头没人,先一步跳了下去,这一层不高,四个人都顺利跳了出来。
再往下就是甲板,就余舒目测,这一层大约有两米多高,她抓了抓手上的剑,先一步跳下去,落地时候整个小腿都是麻的,她揉了揉脚踝,站起身,仰头对着顶棚上探头的三个人道:
“都跳下来,快!”
余小修和景尘是二话没说就往下跳了,夏明明却站在上头不敢动,景尘稳稳落在地上,余舒拉了余小修起来,见她在上面墨迹,听着前面的打斗声近了,心急地对她伸出手,哄道:
“明明快跳,不要怕,我接着你!”
夏明明把心一横,挤着眼睛往下跳了,余舒伸手接住她,被她撞得向后一倒,被景尘扶住才没摔翻。
夏明明靠在余舒怀里,只觉得软乎乎的,她仰起头,看着月下余舒沉着又冷静的脸庞,一时害臊,倒是没发现余舒胸前的两团,就被余舒推开。
“那边还有人!”
一声大喊,余舒听到脚步声咚咚踩在甲板上,回头就看见两道人影朝着船尾跑过来,路上还顺手砍倒了两个船工。
“啊!”夏明明也看到了那边血腥,尖叫一声,便哆嗦着搂住了余舒的手臂,往她身后躲去。
余舒哪有工夫安慰她,飞快地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就一手推着她,一手拽住余小修,撒腿往船尾跑,景尘紧跟在他们身后,不时扭头看一眼追在后面的人。
“阿三杀了他们,别让他们跑掉!”一声怒吼,从二楼窗口传来,余舒冲到了船尾,趁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们刚才跳下来的后舱窗口上趴着一道人影,那声音有些耳熟。
是毕青!
眼光一闪,余舒脸色剧变,就见一个手持长剑一身血气的水匪朝他们冲过来,来势汹汹,就在十几步外,路上扬手就将一个正趴在地上的船工一剑削掉了脑袋,血水飞溅过来。
“跳下去!往岸上游!”余舒低吼一声,推着脸色发白的余小修爬上船沿,将他推下去。
“噗通”一声,余小修掉进了江里,溅起几层水花。
夏明明两腿发软,翻了两次没能翻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余舒爬到一半,正打算往下跳,看她坐倒,眼里一犹豫,咬着牙缩回腿,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
“不想死往下跳!给我游到岸上!”
夏明明被打醒了一些,咬着嘴唇重新扒上船沿,被余舒掀着腿推了下去,又是“噗通”一声。
这时候,余舒连头都不敢回了,就怕一扭脸,脖子就被人砍断,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在咫尺间,空气里的血味一浓,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袭来,冷风刮着耳朵,她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向旁边滚去,正撞在了一旁的景尘身上,两个人滚作一团。
景尘下意识伸手护住余舒脑袋,两个人翻了两圈停下来,余舒正好被压在他身下,一睁眼,就从景尘肩头,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朝着景尘背后狠狠刺来,这一下子,就能将他们两个扎成对穿。
心跳这一瞬间停下来,她惊恐地瞪着眼睛,喉咙滚动,嘶声喊了两个字出来:
“景尘!”
耳朵一动,伏在余舒身上的景尘瞬间绷起了浑身肌肉,瞳孔紧缩,手指一扣,紧紧抓住余舒握剑的那只手腕,快如闪电,他的手臂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背折——
“叮咣!”
利刃碰撞声刺破耳膜,余舒瞪圆了眼睛,恍惚地看着头顶上,被景尘紧握的那只手,竖起了那把爬满绿绣的“上古宝剑”,稳稳地架住了头顶那把滴血的长剑。
怦怦!
心跳声又响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脱险
“叮咣!”
短兵相接,兵器的碰撞声在余舒耳边回荡,下一刻,只觉被景尘握住的手腕发烫,猛地一下震动,就见那凶神恶煞的水匪头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震开,手中长剑脱手,整个人狼狈地摔了出去。
“阿三!”后舱窗口的毕青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
景尘抱着余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撞到了船壁,这下换成余舒趴在他身上,她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昏死在地上的水匪,惊喜万分地回头抓住景尘道:
“你记起来了?”
太好了!如果景尘武功恢复,那他们还怕什么?
景尘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握住余舒的手,抬起头,被江风拂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黑漆漆的瞳孔里映出余舒安然无恙的身影,眼中的凌厉一闪而逝,又成温顺的样子,他对余舒摇摇头,嘴唇一动,暗红色的鲜血沿着嘴角溢出来。
余舒见状,心底一沉,死里逃生的喜悦感顿时被冲刷一空,她手忙脚乱地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却越擦越多,染红他的下巴,滴在他的胸前。
“那边还有人!”
船上忽又响起了呐喊声,让余舒猛地意识到他们还没有脱险,赶忙将景尘从地上拉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船舱夹角处正跑向这边的黑影,将掉在地上的古剑往后腰带上一插,反绾了两下,推着景尘让他攀上船沿,口中急促道:
“景尘、景尘快跳下去,快!”
景尘爬上船沿,却不放手,拽着余舒,把她一起拉上来,手臂环着她的腰,倾身坠入了滔滔江流,水匪们怒吼的声音在下一刻被水花声覆盖。
“该死!”毕青一掌劈在窗栏上,愤怒地盯着船尾消失的人影。
裘彪就站在他身后,看到刚才那一幕,咬牙狠狠道:“他们以为逃得了吗,在峡口跳船,本就是一死,不过是多活上一会儿罢了。”
毕青阴沉着脸,道:“去找几个水性好的人下船给我搜,绝不能留下活口。”
***
峡口的水流湍急,余舒拼命地滑动着四肢,不知喝了几口水,她一边朝着离货船和贼船相反的对岸游,一边转动着脑袋,在暗蓝色的江面上寻找着余小修的身影,她不敢大喊,恐怕被水匪发现,毕青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一定会派人下水来追。
江水很冷,她庆幸这是夏天,更庆幸这个时候还有个人陪着她一起。
余舒扭头看看游在她身边的景尘,跳船之前她还想着,如果景尘不会游水,她拖也要把他拖上岸,现在来看,完全是她多虑了,景尘是忘记了一切,但本能还在,就像刚才那惊心的一剑格挡,不是他突然发威,他们两个都要命丧在船上。
峡口两边山壁陡峭,都是浅滩,余舒带着景尘缓缓靠近了江边,正因找不到余小修心急如焚,耳边的风声里夹着传来一声声短促的异响,她敏锐地捕捉到这声音,惊喜地踩着水,扭头顾盼,在水面上波动的手被景尘拉了拉,她转过头,就见景尘手指着一个方向,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滩上隐隐约约漂浮着一小块黑影。
风声里夹杂的异响,就是从那里传来。
“是小修,我们快过去。”余舒推了推景尘的肩膀,两个人就朝着那边游过去,水面越来越浅,慢慢到了腰部,余舒跌跌撞撞地从水里爬起来,淌着水,浑身湿哒哒地,朝着那两道黑影跑过去,景尘也从水里站起来,捂着腹部,缓慢地跟上她。
那一小块黑影果然是余小修,他仰面昏倒在浅水里,金宝就站在他胸口上,一身浅黄色绒毛紧贴在身上,像是秃了一样,模样很是滑稽,一蹦一跳地朝着跑进的余舒叫着:
“唧唧、唧唧!”
“小修、小修,”余舒跑过去把余小修扶起来,摸摸他胸口,感觉到心跳,才放了心,转头找了找,在不远处看到了夏明明昏迷的身影。
“唧唧,”金宝上蹿下跳着试图引起余舒的注意力。
余舒伸手按按它脑袋,低笑着夸奖道:“金宝好样的。”
余舒把余小修交给景尘扶着,跑到夏明明身边,弯腰检查了一下,还好,人活着,只是同余小修一样脱力昏了过去。
她打量四周环境,浅滩不大,后面有一片乱石,乱石之后,黑森森的林子不见一点光亮。
她朝着江面上望了望,那两艘船就停在对岸山壁下,缩成一小团,船上的火光跳跃着,似能嗅到江风吹来的血腥味。
不能待在这里。
余舒抹了抹脸上的水,看看怀里的夏明明,片刻的犹豫后,吃力地将她从地上拖起来,背在背上,朝着景尘走过去。
景尘扶着余小修,仰头看她,余舒的目光在他猩红的嘴唇上一掠,心知他伤势不轻,侧头看一眼背上的夏明明,狠了狠心,指着后面那一片树林道:
“景尘,你来背着小修,我背着明明,我们得逃进林子里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景尘点点头,手掌压了压黏糊糊的腹部,弯腰把余小修扛起来,脚步一个踉跄后站稳,余舒抿着嘴唇看他一眼,伸手把爬上她裤腿的金宝抓起来放在肩膀上,托了托背后的夏明明,往乱石堆后面蹒跚前行。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浅滩上游上来几个身穿鱼皮水靠的匪人,在四周搜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便聚在了一起:
“找到了吗?”
“没有。”
“那边也没有,要进林子搜一搜吗?”
“不必了,应该是沉到江里去了,回去复命,好不容易干一票大的,早点回寨子里好喝庆功酒,兄弟们走!”
***
余舒和景尘在林子里摸黑走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山壁下面,找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石洞,里面没有什么野兽的尿骚气。
“快进来。”
余舒和景尘一前一后走进去,把余小修和夏明明放下,金宝从余舒肩头跳下来,滚落在地上,洞里很黑,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景尘,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捡些树枝回来生火。”
她起身要往外走,却被景尘拉住手臂,侧身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出去,她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看不清表情,也发不出声音,余舒正愁不知他意思,就感觉手掌被他拉了拉,她会意地摊开手心,仔细去感觉他写在手上的笔画:
‘我去,你在这里。’
这无声的语言很是柔软,余舒心里头一暖,顺着他的手臂摸到他湿乎乎的肩膀上,按着他坐下,哄道:“别担心,我就在外头不会走远。”
景尘想要站起来,刚动一动,便又跌坐回去,他按着湿透的腹部,看着余舒钻出了山洞,无奈地靠倒在石壁上,擦了擦嘴角的腥甜,微微喘息着,疼痛一波一波袭来,眼前越来越黑,他张张嘴,想要出声,却连痛吟都发不出来。
余舒就在石洞外头,捡了一些树枝树叶,抱回山洞里,取下脖子上的皮袋子,在里头翻找了一阵,欣喜里掏出来两枚打火石,这是商船第一次靠岸的时候,她在江边的小镇上买的,花了五文钱,还同乡民学了怎么点火,刚才逃生时候收拾东西,匆忙间竟没落下。
打火石不怕潮,余舒擦了几下便冒出火星来,费了一番功夫把火点燃,洞里瞬间亮起一簇光,她兴奋地抬起头,对坐在对面的景尘道:
“景尘你来看着火,我再出去捡些干草。”
景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垂着头,散开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胸前,在微弱的火光下,他按在腹部上鲜红的手背,端的是刺目扎眼。
余舒愣了愣,便爬着靠近他,伸手拿开他那只黏糊糊的手掌,触目是他被染成深红色的腹部,看得她眼眶一烫,狠狠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她不知道他伤的这么重...还让他背着小修走了这么远的路!
这傻瓜,不会说话就不叫疼是吧!
余舒扶着景尘让他躺下,解开他上衣,看见他腹部长长裂开的伤口,心头颤了颤,手忙脚乱地在皮袋子里翻了翻,找到一小瓶子药粉,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通通洒在他伤口上,血这才止住了一些。
四下找了找,没有能包扎的东西,她摸摸身上,脸色微红,伸手探进衣服里,一圈圈拆了裹胸的布条,在火上烤了一阵,便撕开了充当纱布,绑在他伤口上,好在景尘的腰够瘦,缠了三四圈,勉强止住血不再流。
做完这些,余舒已是满头大汗,却不能歇息,又出去捡了一些枯枝树叶,把火堆烧旺,将余小修和夏明明都挪到火堆旁边,趁着他们一个个都昏迷着,脱了湿衣裳架在火堆上烤干。
金宝趴在火堆边上,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光溜溜的余舒,张嘴打了个哈欠,被余舒瞧见,伸手戳了下它脑门,低斥道:
“转过去,不许看。”
金宝不知是听懂了,还是畏惧余舒的恶势力,屁股扭扭,换了个方向趴着。
余舒抱着膝盖,长发披在背上,沉着脸看着眼前火光,冷静地反思着这一次的祸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反思
天亮后,余小修和夏明明相继醒过来,只有景尘依旧昏迷不醒,还发起了烧。
余舒大概将毕青和裘彪伙同劫商船的真相告诉他们,没给他们平复心情的时间,就给两个人分派了任务,让夏明明留在山洞里照看景尘,她和余小修出去找吃的。
听过余舒的安排,夏明明不乐意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余舒因为景尘的伤,心情沉闷,对她就没有好脸,“你去做什么,你会爬树吗,你会抓鱼吗,老实在这待着,看好景尘。”
夏明明看了一眼盖着外衣躺在地上的景尘,撇嘴道,“人家个是女孩子,你留我和他一处,这成什么样子嘛,反正他昏着不会乱跑,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闻言,余舒脸上陡然露出厉色,冷声道:“你要不想在这里待着,就给我滚。”
夏明明两只大眼睛瞪圆了,不敢相信余舒这么对她说话,一旁的余小修同样惊讶,他姐很少板着脸说话,通常是嬉皮笑脸的,一路上对这夏明明都是好声好气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夏明明人是任性了一些,好在还懂得看脸色,见余舒是真的动怒,她便忍下了委屈,跺了跺脚,咬着牙冲余舒道:
“我、我看着他还不行吗!”
余舒冷哼一声,捡起地上掏空的皮袋子,挂上那把上古宝剑,拽着余小修走了,金宝甩着尾巴跟上去。
夏明明生气地坐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使劲戳着地面,带着一丝哭音,扁着嘴巴骂道:
“臭阿树,坏阿树,笨蛋,傻瓜!”
***
余小修是从小过苦日子来的,爬树捞个鸟蛋,自然不在话下,余舒在林子里找到了几棵石榴树,摘了一兜放在余小修脱下来的上衣里,背在背上,又在林子里寻到一条小溪,两个人痛快地喝了几口,洗洗脸,拿皮袋子装了一袋清水带回去。
余舒原本想要抓条鱼回去烤,真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小溪里是有鱼,可一条比一条滑溜,姐弟俩忙活了半天,都没能逮到一条,只好收摊回去。
夏明明看他们回来,一句话都没搭,悻悻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乱划,余舒也不理她,把打火石给余小修让他生火,她扶起景尘,让他枕在她腿上,拿皮袋子小口地往他嘴里喂水喝。
完后,又掰开石榴,洗净手指,一颗颗捏破滴进他嘴里,另一只手清清凉凉地在他发烫的额头上,想要他能舒服一些。
夏明明偷偷瞥过去,看她这样细心照料景尘,想到余舒方才因为景尘骂她,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出声道:
“干嘛对他那么好?”
夏明明并不知道余舒和景尘之前便相识,只当他是半途上从江里捞出来的路人,还不如她和余舒认识的久。
余舒掰着石榴籽,头也不抬道:“你要是没事做,就出去捡柴火。”
夏明明折断手中树枝,起身就往外走。
余小修看她出去了,才小声询问余舒道:“姐,我们往后该怎么办啊?”
“离开这里,找路上京城。”
“我们还去京城啊?”
“怎么不去?”余舒反问。
余小修一脸正义道:“毕叔——毕老板和裘队长是坏人,害死了那么多人,裴先生他们都不知道,我们不该回去揭穿他们吗?”
余舒摇头一笑,抬头看着他,教育道:“我的傻弟弟,你当是非是一张嘴就能说清楚的吗,我们一无权二无势,拿什么去揭穿他们?那毕青是泰亨商会另一位副总管的亲弟弟,他做这些坏事,他那个大哥未必不清楚,谁知道这里头还掺没掺有其他人,我们几个能够逃生,已经是侥幸,再送上门去,不是找着被人家灭口么。”
余小修傻眼道:“那、那就让他们逍遥法外?”
余舒面无表情道:“他们总会有报应的。”
这一劫,她事先算到,却还是没有躲过去,落到这一地步,狼狈逃窜,害的景尘受伤,究其原因,她最大的过错,就是只顾着计算灾祸,却没有算准人心。
在这一点上,毕青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心隔肚皮。
毕青的表面工夫做的太到位,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他有问题,现在想想,这全是她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因为毕青对她客气,就觉得他和善,因为毕青救下景尘,就觉得他是个好人,因为毕青同裘彪有过几次争吵,就觉得他们不和,妄想着用毕青来对付裘彪,谁知道最后陷自己于囹圄。
在这之前,她总以为自己掌握了祸时,就能避开灾祸,现在看来,真的是她想的太简单了,青铮师父的话,说的没错,祸可避不可除,今朝少一灾,谁知道来日会不会还一报。
她这次便是妄想着除掉祸运,而不是避开,才会吃了大亏,假如她在发现裘彪的阴谋后,果断地选择避开,而不是逞能地留下来对付他,现在又会是另一种境遇。
把自己看得太高,结果就是摔得很惨,她是该把自己放低一些,抬头去看看自己将要面对的。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这一途上让她和景尘重逢,不然他这个傻傻的样子,落在别人手里,还真难让她放心。
余舒低下头,抚了抚景尘散乱的头发,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她现在可以确定,景尘还没有遇到他那个破命人,这一回劫船遇祸是和他没关系,但这不代表他没有煞到别人,首当其冲的,应该就是夏明明了。
尽管她不想承认是景尘的计都星在作祟,可事情明摆着,在景尘上船后,夏明明算出商船遇劫,去找毕青,却被裘彪打晕了装在放馊水的木桶里,险些闷死。
由此可见,夏明明非但不是景尘的破命人,还是这一次被他克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再来,就是她和余小修了,不是最后关头跳船逃生,那等待他们的下场,也是一个死字。
余舒眼神一暗,看着景尘沉睡的脸,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她当景尘是朋友,舍不下他,一方面,她清楚知道他的命数,着实担心。
感情上,她真的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他,可理智上,安全起见,她应该选择离他远点,她不是一人,还有小修要照顾。
回想起来,当初在义阳城,景尘将他命犯计都星的秘密告诉她时,她还大言不惭地说不在乎,真是可笑之极。
她哪里知道景尘背负着怎样的命运,他越是靠近的人,就越会祸害到那个人,并没有做错事,却要承担罪责,何其无辜,却无可奈何,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可悲。
想到在那条黄昏的小巷子里头,淡淡地同她说“就此别过”的景尘,余舒胸口发闷。
她想,或许失忆对景尘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余舒眼睛重新变得明亮,她说过要护着他,岂能言而无信,至少在他想起一切之前,她不会丢下他不管。
倒霉就倒霉吧,她有判祸之能,大不了每天多算几笔,小心看着他。
***
夏明明从外面捡树枝回来,就发现余舒的心情好转了,这表现在一个简单的称呼上面:
“明明,你捡的这不叫柴火,叫树棍。”
虽是嘲讽,可听起来要顺耳的多了,夏明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道:“还不都是木头,有什么差别。”
“那你和我还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呢,我们俩也没差别?”
夏明明理直气壮道:“我们俩当然有差别了,我是女孩子,你是男的。”
余舒正在往鸟蛋上裹泥巴,一听这话,差点把蛋捏碎了,她表情怪异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想:
这傻妞,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个女的啊。
余小修在一旁窃笑,拨着石榴喂给金宝。
夏明明被余舒盯得不好意思,低头小声道:“你这么看着人家做什么?”
余舒随口道:“看你长得漂亮呗。”
夏明明脸一羞红,蚊声道:“花言巧语。”
余舒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对了,明明,你易学那么厉害,能不能算一算,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她对夏明明的易术很感兴趣,在船上时候不好唐突,现在这丫头的命都是她捡回来的,打听打听又怎么了。
“这...”夏明明面露难色,在余舒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我、我少了卜卦的东西,这样子算不出来。”
余舒一瞧就知道她在说瞎话,她别有深意地看了夏明明一眼,突然开口道:“你不能算,那我来算一卦好了。”
听到余舒这么说,夏明明噗嗤一声笑出来,当她是在开玩笑,这卜卦,岂是人人都会的。
余舒把鸟蛋塞进火坑里,出去洗了手,回来后,在她倒在地上的一堆杂物里捡了三枚铜板出来,放在手心里搓了搓,静下心神,问了一卦,抖手掷下。
夏明明仔细地看着她的动作,面露了狐疑,“你这是?”
余舒点点地上铜钱,“你不是认得吗,这是六爻问卦。”
“啊?”
余舒抛着手中的铜板,口中念道:“乾坤一掷,翻覆阴阳。”
夏明明听到这两句口诀,眼睛猛地一亮,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你、你会六爻断法?”
“我会。”余舒说的斩钉截铁,打从第一天见到夏明明,她就看出来她对六爻术不是一般的兴趣。
话声落,夏明明整个扑到余舒跟前,抓住她的袖子,激动道:
“教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梦人生死
余舒在夏明明面前露了一手,原本是打算套她的话,没想到她张口就要她教给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余舒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明明,道:“我凭什么教你?”
听这调侃,夏明明心知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张着嘴巴,半晌才讷讷出声:“我、我——我给你钱好吗?”
余舒道:“你的行囊早就被裘彪搜去了,你身上有钱吗?”
夏明明脸色僵住,她身上的确是一个铜板都没有,“我、我先欠着你好吗?”
余舒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回来,摆手道:“那就等你有钱了再说吧。”
这话分明是拒绝,夏明明不死道:“我、我是真的想学六爻,阿树,你教给我吧,我保证,不会外传的,要不、要不我给你写个欠条,你要多少钱,我以后都会给你的!”
见她这穷追不舍的态度,余舒顿时起了疑心,易客们会对上乘的易术心动,这点她很能理解,但夏明明这表现,就不只是心动,而是急切了。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六爻。”余舒问这句话,很有些猫腻,六爻断法,恐怕除了已经会的,就没有不想学的人,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吃饭”一样,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夏明明听到这个问题后,却犹豫了。
“我、我...”
余舒顿时了然,看来这六爻断法对夏明明来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以至于让她厚着脸皮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这就好办了,她越是渴求,就越方便她拿捏她。
“也不是不可以教你,”一句话就让夏明明脸上冒光,余舒卖个关子,道:“不过这一门易术,是我师父真传,我断不可能教给一个毫无底细的人,你先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
她对夏明明的来路一直很好奇,先前没多打听,是因为没有必要,但是现在他们要一起上京去,她不能留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还要费心去照顾她。
夏明明一听到余舒问话,又露了难色,余舒却没给她多考虑的时间:“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这六爻断法不方便教给外人。”
“我不是不想说,”夏明明低头小声道,“我是不能说。”
看来是问不出了,余舒不想强人所难,便转而问道:“那你要到京城去做什么?”
夏明明这一次答的很干脆:“我要去参加大衍试!”
每三年,京城就会举办一次大衍试,开六道,纳百易,这是天下易客们跻身上流,一朝闻名的最佳途径,今年正好是第三年。
余舒面露狐疑道:“大衍试不是在腊月吗,你这么早去京城做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吗,”夏明明奇怪地看着余舒,“凡有大衍试的年份,诸流易学大师每到八月都会在京城露面,凡要参考的易客们都会登门去拜见,求取指点,机会难得,当然要早早去了。”
余舒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你易学这么厉害,想来是定能高中。”
这一句恭维,停在夏明明耳中是讽刺,她自嘲一笑,“我算什么厉害。”
余舒把眼一瞪,“你连货船何时遇劫都能详细推算出来,这还不够厉害吗?”
夏明明摇摇头,面露苦涩。
余舒见她神色不对,拿胳膊肘碰碰她,“你怎么了?”
“我不是算出来的。”
余舒失笑道:“不是算出来的,那还能是凭空想出来的不成?”
夏明明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我是梦出来的。”
余舒白眼一翻,顿时换了一副“你骗谁”的表情。
夏明明见她不信,有些生气道:“我真的是梦出来的,商船遇劫前天晚上,我做梦梦到我们会在第二天晚上遇到水匪,死了很多人,你、我,还有小修,我梦到我们都死了,所以才去找毕青,想让他靠岸换路。”
余舒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心中顿时惊疑,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确定你梦见的事会发生,万一只是一场普通的梦呢?”
夏明明闷声道:“我就是能确定。”
余舒表情夸张道:“那你还说你不厉害?随便做做梦,就能知道福祸,这不是未卜先知吗!”
有意思,青铮师父和她说起过,这世道上有极少数天资绝艳的人,是生来就有别人学都学不会的本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遇到一个,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未卜先知?我若有那等本事,也不用...”夏明明两手抱着膝盖,自嘲道:“你当我梦到的事都会发生吗?我告诉你,只有梦到人死,我的梦才会成真。”
余舒愣了愣,把夏明明这句话消化了一遍,呆住,果真如她所说,那夏明明不是就有“断生死”的能耐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正待细细去琢磨,就听到一声哽咽,抬头便见夏明明眼里流了泪,吸着鼻子哭起来。
一直在边上闷鸟蛋,偷听他们讲话的余小修也抬了头,疑惑不解地看着说哭就哭的夏明明。
“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你哭什么呀,”余舒伸手想拍拍她,却发现手上都是泥巴,只得把手又缩回去,放软了声调道:
“你有这能耐,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夏明明猛地吼了余舒一句,红着眼睛哭喊道:“我常常做梦,梦到根本不认识的人会死,不是一场空梦,他们是真的会死,真的会死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在哪里,没办法告诉他们,梦到了又怎么样,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梦不到好事,就只能梦到死人,我是夏江家的废物,我是废物!”
余舒目瞪口呆,她能从夏明明的哭声中听出她的痛苦,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梦人生死,和断人生死,差之一字,谬之千里。
断生死,不是知生死,若不知谁死,即便知为何死、何时死,又有什么用。
余舒突然可怜起她,这种本事,还不如没有。
夏明明哭着哭着,便站起来,要往外跑,余舒见状,赶紧追上去,在洞口外面拉住她,生怕她激动之下在林子里跑迷了路。
“放开我!放开我!”
夏明明挣扎着,伸手拍打起余舒,力道蛮的疼人,余舒皱着眉头忍了忍,没冲她发火,抓住她两只手腕,向后一扭,把她抱住,口中安慰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啊,这林子里可是有狼,你把它们招来了,头一个先吃掉你。”
夏明明身体一僵,随即便软下来,额头依在余舒肩上,小声抽泣着,眨眼就哭湿了余舒的肩头。
余舒被她近在耳边的哭声吵得心烦,想把她推一边儿又怕她乱跑,只得抱住她,等她平复下来。
余小修和金宝蹲在石洞里,大眼小眼两双睁着,看着她们两个。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余舒忍不住快要发脾气的时候,夏明明总算是哭够了,她吸吸鼻涕,从余舒肩膀上抬起头,因两人抱在一起的姿势红了脸,扭了扭身子,蚊声道:
“放开我。”
“不哭了?”余舒问道。
“不哭了。”夏明明咬着嘴唇,脸上红得滴血。
余舒立马松开她,先揉了揉耳朵,后退一步,侧头看看肩膀上被鼻涕眼泪的一团湿,指着上头,冲夏明明打趣道:
“你得给我洗衣裳。”
夏明明抬头嗔她一眼,她模样本就生的漂亮,一双明眸善睐,此时含羞,水光盈盈,更发动人,就连余舒这女子瞧了都移不开眼。
“洗就洗,你待会儿脱下来。”夏明明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跑进了石洞里,是把学六爻的事忘在脑后。
余舒站在石洞外头,背过身,摸摸下巴,疑声低语:
“夏江家?”
这是何处门第?听起来很不得了的样子。
***
余小修和余舒忙了一早上,统共就掏到了两窝鸟蛋,鹌鹑蛋大小,一人分吃了两个,喂了金宝一个,虽是不济,好歹垫着不胃疼。
景尘热症不退,仍旧昏迷不醒,余舒为了给他降温,把衣摆都撕成布条,湿上水让余小修给他擦身体,清理到伤口时候,却发现他裂开的伤处流了脓水。
这种恶化的迹象让余舒担惊不已,就把景尘交给余小修照顾,自己拿了剑出去,想在林子里找找有没有能用到的药草。
夏明明看得出来余舒心情沉重,没有再缠着她要学六爻,可这念头没打消。
上辈子于磊瘫痪后,没少吃中药补身体,余舒给他找中医,多少听说过几种药材,这时候绞尽脑汁地回忆,在林边转悠了半个时辰,结果还真让她在小溪附近发现了一些长出果子的野生勿忘我。
花开是紫色的勿忘我是常在花店里见到的品种,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勿忘我,学名是叫补血草,虽多被用来做花茶喝,余舒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外敷,但这种时候,也顾不了许多。
余舒兴奋地摘了一大把,在水边一根根洗干净,跑回山洞里,拿布块包起来挤烂,用汁液洗掉景尘伤口上的脓水,最后把搓烂的药草糊在他伤口上,用烘干的布条重新包上。
也不知是降温得当,还是这一把勿忘我起了作用,到了晚上,景尘烧竟然慢慢退了,只是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果子最近白天有事做,晚上加更晚,请亲们见谅)
第一百三十三章 醒了
一入夜,余舒就在山洞里升起火堆,一来驱赶附近的野兽,二来看到火光,多少让人觉得心安一些。
夏明明和余小修已经睡了,两个人蜷缩在火堆旁边,身下铺着白天从林子里收来的草枝。
余舒守着景尘,隔一段时间便会探探他额头,以防他再次发热。
她身边堆着一小堆杂物,装东西用的皮袋子拿来盛水,她清点了一下最后从船上带下来的东西,既想哭又想笑。
想哭的是,师从青铮时整理出来的几本宝贵的手册全都遗失在船上,想笑的是那些东西她都记在脑子里。
想哭的是,赵慧给的两袋银子,还有她路上买的东西,都没能带下来,想笑的是赵慧给她缝的那个内兜还在,里头还皱巴巴装着五百两的银票。
离开义阳的时候,赵慧给了她一千两银票,余舒在她成亲那一天,悄悄塞了一半在她婚床的褥子底下,只拿了她该拿的五百两。
可是这五百两现在对她来说,还不如一对打火石管用。
从昨天白天到今天晚上,他们几乎没有进食,仅靠着几个鸟蛋果腹,在这林子里挨不了两天,景尘这个样子,他们不能离开,有钱又有什么用,五百两银子买不到半个烧饼。
得想个办法弄点吃的,余舒摸着手中坑坑巴巴的“宝剑”,翻了翻一旁的树枝,找到一个丫型的树杈,解了头发上的牛皮筋,试了试弹性,绑在树杈两头,做成个弹弓,地上随手捡了个石子,对着洞外面试了试威力,调整了半天角度,勉强能弹出一丈远。
“明天出去打鸟吧,要是能抓几只麻雀,烤来吃也不错。”余舒心里盘算着,在石洞里搜集了一小堆石头,坐回景尘身边,对着空地上练习准头,临阵磨枪。
石头弹空了,就再捡一些回来,不知过去多久,她困的受不住,哈欠连连,看看外面将要亮起来的天色,才起身把火熄灭了,爬了爬乱糟糟的头发,伸了个懒腰,挨着景尘躺下来,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就在余舒睡着后没多久,躺在她身边的景尘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缓缓摸向腹部,轻轻按了按,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清醒,撑开沉重的眼皮,察觉到身边有人,他扭了扭头,看到蜷缩着睡在他身旁的余舒,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手臂动了动,在地面上摸索到她比自己小上许多的手,轻轻牵住,头向她偏了偏,重新闭上眼睛。
***
太阳升起,阳光照进石洞,余舒皱了皱眉毛,便醒过来,抬手想揉揉发胀的额头,刚一动,就发现了不对。
她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被景尘牢牢握住的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景尘、景尘?”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摇着景尘的肩膀,紧盯着他的脸,几声后,就见景尘纤长的睫毛抖动,慢慢睁开眼,朦胧的眸子里映出她脏兮兮的脸。
余舒咧开嘴,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了下,激动道:“太好了,你可算是醒了,总算是醒了。”
能清楚地感到余舒的喜悦,景尘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
这般动静,把余小修和夏明明两个人也吵醒了,他们先后从草堆上坐起来,看向余舒,稍后,才发现是景尘醒了,余小修忙爬到余舒身边,高兴地在旁边看着清醒的景尘,夏明明先也是一喜,随后便不自在地转过身,整理起睡乱的头发。
接下来,山洞里就只能听见余舒殷勤的嘘寒问暖声:
“景尘,你渴不渴?”
“景尘,你饿吗?”
“景尘,伤口是不是很疼?”
“景尘,还有哪里不舒服?”
......
景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余舒围着他忙来忙去,余小修这会儿倒是无所谓了,他昨天听过余舒提起是景尘带着伤把他从江边一路背过来,对景尘就全剩下感激,暂时没多的心思去介意什么男女之别。
但是,一个早上都没听见余舒和她讲一句话的夏明明就不爽了,肚子咕噜闷叫了一声,她委屈地出声道:
“阿树,我饿了。”
昨天剩下的两只鸟蛋,刚才被余舒剥了剥喂给景尘吃了,现在山洞里就只剩下两个酸石榴,还被金宝霸占了,当成是玩具推来推去滚着玩。
是该出去一趟,找找吃的。
余舒对景尘道:“我出去弄些吃的回来,你再睡一觉吧,有什么事就叫小修帮忙。”
景尘点点头,拉拉她的手掌,在上面写道:
‘小心。’
“嗯。”余舒扭头对余小修道:“小修,你待在这里照顾景尘,我和明明出去找吃的。”
夏明明听到她安排,立刻出声问:“我和你一起去?”
景尘醒过来,余舒心情大好,笑眯眯对她道:“是啊,怎么你不想去?”
夏明明赶紧摇头,“去、去!”
说完又觉得急切了些,她欲盖弥彰道:“呃,在山洞里闷死了,我正想出去走走呢。”
余舒会让余小修留下,带走夏明明,有她的考量,景尘昏迷这一天两夜,现在醒过来,肯定有生理问题要解决,她和夏明明留在这里很不方便。
余舒很快收拾一番,带上要换洗的布条,挂上砍柴用的宝剑,还有昨晚上做的那把粗糙的弹弓,就领着夏明明离开了山洞,进了林子。
余舒虽然没有过野外求生的经验,可她算得上是个见多识广,心思也够缜密,在林中行走,很小心地不深入,一旦发现地上有野兽的足迹,便远远避开。
何况她手握六爻,随时随地一占,大概就能判断哪个方向安全,哪个方向危险,夏明明紧跟着她,瞧见她用六爻卜卦,心里痒痒,几次想要开口,都被余舒打断,找不到机会向她讨教。
林子里的鸟儿很多,但大多是飞在空中落在树上,少部分喜欢落地的就是麻雀了。
这林中的野麻雀并不怎么怕人,余舒试了几次,发现她只要轻手轻脚地靠近,在一定的距离里,麻雀们通常都是该干嘛干嘛,啄虫的啄虫,散步的散步。
幸运的是,这个距离,刚好在她的弹弓的射程之类。
不过因为装备不理想,接连吓跑了几群麻雀,换了四五个地方,余舒才得手了一回。
夏明明被余舒勒令站在一旁不许出声,看着不远处一只肥雀被余舒的弹弓击中,向后扑腾了半尺远,躺倒在地上,兴奋地跳起来拍手道:
“打中了打中了!阿树,你好厉害!”
余舒上前去把那垂死挣扎的麻雀捡起来,拿撕好的布条绑住它的两腿,递给夏明明,笑道:“拿好了,这一只是你的。”
夏明明脸红红地接过去,使劲儿“嗯”了一声。
随后,余舒似是找到了感觉,接二连三地命中了几只,通通拿绳子系起来给夏明明拎着,数够了二十只,才带着她转向小溪。
余舒教夏明明辨识了勿忘我,就把采药草的事交给她,自己到溪边去剥洗麻雀。
夏明明采够了一兜药草,兴冲冲地跑过去找余舒表功,见到被她剥洗干净一只只摆在石头上的“食材”,脸色一阵扭曲,转头就干呕起来。
余舒嫌弃的看她一眼,继续手上的活,饭桌上的鸡鸭鱼肉,哪个不是这么宰杀过来的。
夏明明还算识相,没有说什么假仁义的话,不然今天这顿午饭,余舒肯定要饿她一回。
***
没有盐巴,又不是专门的烤炉,余舒把一串麻雀肉烤的糊糊的,可肉香飘出来,还是叫夏明明和余小修吞了口水。
“能吃了吧?”余小修道。
“应该能吃了。”夏明明道。
余舒把树枝从火上拿开,低头闻了闻,递给夏明明,又拿起一串,继续烤。
夏明明见余舒第一串给了她,高兴的道了一声“谢谢”,吹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低头去咬了一口,烫了舌头,却舍不得把嘴里的肉吐出来。
余小修则是闷闷不乐地看着他姐,撅起嘴巴。
余舒见了,笑着伸手搂了他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急什么,那一串烤糊了给她吃,再烤我就老练了,给你吃好的。”
余小修这下又高兴了,捂着嘴偷笑,点点头,心想:他姐真坏。
余舒第二串烤出来的果然是比方才强多了,只糊了一点,拿给余小修吃。
她又烤了一串,熟后用清水冲了冲,抠掉外面的油皮,撕着里头的嫩肉,转头喂到景尘嘴边:“张嘴。”
景尘很配合地张开嘴,让她喂他,他腹部的伤不能坐起来,只能平躺着,因而虽是醒了,喝水吃东西还得要人帮忙。
“好吃么?”
景尘点点头,在她又喂来时,握住了她的手腕,送到她嘴边,用眼神示意她也吃。
余舒笑着把那块肉送到嘴里,嚼一嚼,没放盐的肉是甜的,可淡淡的带着一股香味,确实不难吃,她舔舔手指头,回味了一下,才又撕着去喂景尘。
送到嘴边的烤肉带着热气,送进他口中,湿润的手指擦过他的嘴唇,微微发痒,景尘想起余舒方才舔手指的小动作,不知为何,喉咙有些干涩。
“咳。”
余舒听到景尘轻咳,忙问道:“噎住了?”
景尘摇头,他只是喉咙不舒服。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是个姑娘
因为景尘的伤势极重,不便挪动,余舒四人一鼠在山洞住下,每天靠着烤麻雀,掏鸟蛋,摘野果子维生,就这么过去十日,景尘的伤口总算结出一层新的伤痂,不影响行走。
余舒这便决定第二天早上上路,离开这片树林,到外面寻找村落,打听到京城的路。
临行前一天,余舒做好万全的准备,一兜新鲜的鸟蛋和野果子,充当路上的干粮,洗净晒干的药草,还有这两天给景尘削磨出来的一根拐杖。
这一天晚上,余舒让夏明明和余小修轮流守夜,她则饱饱地睡了一觉,因为明天她要带路出林,需得养足精神,才好用六爻求卜方向。
第二天,天方亮,守了后半夜的余小修就把余舒叫醒,几人收拾一番,余舒就领着他们离开山洞,去了小溪边,梳洗后,装上一皮袋清水,他们根据余舒的卦象,朝着太阳升起的东边前行。
景尘身体虚弱,余舒和余小修替换着搀扶他,每当他步子缓慢下来,余舒就会主动停下,找一棵阴凉的大树休息,等景尘恢复力气,再继续往前走。
只有金宝最轻松,坐在余小修肩膀上东张西望,不费一点力气。
在林中行走是很容易迷路的,好在余舒能掐会算,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在林中露宿一夜,又过一日,到了第三天,在黄昏时候,翻过一座小山坡,终于见到远处田垄炊烟。
余舒几人大喜过望,加快脚步,向着村庄,经过田垄时候,见到在田间做农活的村民,余舒主动上前去搭话,自称是不幸在江上沉船的旅人,辗转到此地,请求村民留宿。
偏离城镇的小村庄,因为自给自足,民风多来淳朴,听闻余舒他们的遭遇,很是同情,当时就有一个热心的村民抗起农具,领着他们回去找村长商量。
他们四个,虽是衣衫褴褛,形状落魄,但一个个模样生得整齐,言谈举止又客气有礼,村长年长,有几分见识,见过他们,就让人收拾出空屋床铺,留下他们夜宿,还周道地提供了餐饭。
余舒他们连吃了十多日野外,舌头都要烂掉,总算能有顿热汤饭,除景尘外,一个个都吃了个撑饱。
晚饭后,余舒又带着夏明明到村长家里道谢,并且打听上京去的路,村长也说不清京城在哪里,就提议他们到附近的镇上打听,在余舒一番请求下,答应明天派个人送他们一程。
到了晚上,睡觉又成问题,一间屋里只有两张板床,他们却有四个人,景尘肯定是不能打地铺,夏明明一个女孩子不好睡在地上,余舒自己累得要死,好不容易见到床,当然不愿意打地铺,更不会让余小修睡地上。
“没办法,挤一挤吧。”余舒道。
夏明明迟疑道:“那张床睡不下你们三个人吧。”
因为余舒这些天沉稳又强悍的表现,夏明明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她的性别,一直把她当成是男孩子看,在她看来,这屋里就她一个女孩子,要挤,也只能是余舒他们三个挤。
余舒笑看她一眼,走过去坐在一张空床上,拍拍身边位置,对她道:“明明和我睡一起。”
还在考虑着一张床上能不能挤下三个人的夏明明听到这话,顿时红透了半张脸,恼羞成怒地对着余舒道:
“你这坏蛋,谁要和你睡一起!”
说罢就拉开门跑了出去,没给余舒把话说完的机会。
余舒揉揉眉心,起身追了出去。
景尘见状,从床边站起来想跟上余舒,被余小修拉住:“景大哥别去了,你走了一天的路,该早点休息。”
***
余舒在村中的井水边找到夏明明,她正背靠着树,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余舒在心中措辞了一番,走上前,道:
“明明,我有话和你说。”
余舒要承认,在山洞里住这阵子,她是有些刻意地隐瞒了夏明明她是女子的事,一来是因为要照顾景尘,她觉得把这件事说破会让几个人都不自在,二来因为她对来路不明的夏明明不放心,始终存有一丝戒备。
但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余舒发现夏明明非是表面那么娇气任性,她会跟着她在林子里打一整天的麻雀都不喊一声累,摘药草时划伤手,也不会娇气地抹眼泪,更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就坐等着吃白食,余舒交待给她的事,除了照顾景尘,她都会老实地听话。
以她这个年龄来说,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是相当的难得了,余舒欣赏性情坚强的人,夏明明在这一点上,赢得了她的尊重。
余舒不是瞎子,人家小姑娘这些天对她的殷勤,她多少察觉到一点,她不想让夏明明误会下去,免得以后无意伤了她的心,于是在离开山洞时,余舒就打算找个合适地机会和她说清楚,所以刚才分配床铺,余舒才会顺势提出来。
夏明明飞快地抬头瞅了余舒一眼,心想着她会要同她说些什么,少女绮思,不免有几分幻想,顿感羞涩,撅嘴道:
“说什么?”
见她这模样,余舒暗自头疼,到嘴边的话在舌头尖上打了两回转,才说出来:
“其实我是个姑娘。”
她吐字清楚,一字不落听进去的夏明明顿时呆住,脸上的潮红未褪,却浮上一层僵色,她慢慢睁大了眼睛,盯着余舒,结结巴巴道:
“你、你说你是、你是?”
余舒苦笑道:“对不住,路上一直瞒着你,我和小修是姐弟俩,我不是他哥哥,是他姐姐。”
怕她不信,余舒上前一步,拉起夏明明的手,在自己起伏并不明显,但依然存在的胸脯上一按:
“我和你一样。”
手掌碰到的东西真真切切,夏明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抬手捂住嘴巴,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余舒介乎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清秀面庞,眼睛渐渐红了,一眨巴,就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余舒见状,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想过告诉夏明明后,她或许会生气,或许会恼怒,却没想到她会哭。
“呃,明明——”
余舒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被夏明明一巴掌拍开来,猛地推开她,从她身边跑走。
余舒转身追了几步,看着她冲进了他们今晚借宿的茅屋,就慢下步子,走到门口,静静站了半晌,才走进去。
屋里面,夏明明趴在床上,背对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似是哭着睡觉了。
景尘和余小修正满头雾水地看着她,见余舒进来,就一齐把困惑的转移到余舒身上。
余舒这会儿没精神和他们解释,摆摆手对他们道:“早点睡吧。”
说完就去拿了门后头的草席子,铺在地上,把堆在夏明明脚边的一床薄被抖开,轻盖在她身上,转身就在硬邦邦的席子上躺下,侧枕着手臂,闭上眼睛。
片刻后,就听见贴地响起的脚步声,她眼睛睁开一条缝,便见景尘在她身边铺了另外一张席子,慢腾腾坐下,慢腾腾躺下,侧过身,面对着她,学着她的样子枕着手臂,乌亮亮的眼睛看着她。
余舒低声失笑,伸出手指,戳一戳他的肩膀,小声道:“你做什么,快上床去睡觉。”
景尘握住她手指,打开她手掌,在上面写道:
‘我想同你一起睡。’
余舒真不知要哭要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脸,被夏明明搅的烦乱的心情不知为何好了一些。
余小修皱眉看看一个人霸占了一张床的夏明明,正打算叫她起来挪地方,便见余舒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后的床边,把床上的被褥卷下,催促景尘从地上起身,把单薄的被褥横铺在两张草席子上,指着这比床铺宽上许多的地铺道:
“小修睡中间,景尘睡那边,我睡这边。”
说罢就率先脱了鞋子,一骨碌在地上躺下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对两人道:
“把油灯掐了,快睡,明天还要早起到镇上。”
景尘听话地躺下去,留下中间那个空位给余小修,余小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头,去把油灯熄灭,抱着懒洋洋的金宝,仰面躺在余舒和景尘中间,揉了揉金宝后背上的绒毛,把它放在肚子上,金宝甩了甩尾巴,下巴垫在两只前爪上,眼睛一眨一眨。
很快的,他们便相继睡过去。
这是十多天来,余舒头一次同他们一起入睡,不需要盯着火堆添柴,思考着明天吃什么,独自等到天快亮。
一夜无话。
翌日,余舒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人,早醒的余小修把余舒喊起来,便推着她起身:“到那边床上坐,我把被褥铺好。”
“哦。”余舒踩着鞋子走到床边,在景尘身旁坐下,环扫屋里,没见到夏明明,皱了下眉,正要问余小修,就见夏明明端着一只水盆从门口走进来。
同余舒四目相对,夏明明有些尴尬地撇过头,走进来将水盆放在桌上,拧了拧盆里的手巾,转身大步走到余舒面前,把手巾递出去,恶声恶气地对她道:
“起床这么晚,快洗脸!”
余舒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接过手巾,笑眯眯地冲她道了一声谢。
(回来晚了,白天太累,果子今晚实在扛不住,就不加更了,抱歉。)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授
(小修)
一夜休息,第二天早上,余舒一行人离开了小村庄,在村长的关照下,有好心的村民驾着一辆赶集用的牛车,送他们去镇上。
牛车上能坐两个人,余舒把景尘扶到牛车上,转头对夏明明道:“你也坐上去吧。”
夏明明把头一扭,道:“不用,我才没那么娇气,你能走路我就不能走吗?”
经过昨晚上的坦白,余舒暂时没办法对她板起脸,只好让余小修坐上车,同夏明明一起步行,跟在牛车后面。
夏明明甩动着从路边捡来的蒿草,时不时扭头偷看余舒一眼,心中尽是郁闷:心上人一夜之间从少年郎变成大姑娘,让她一腔爱慕都成了笑话,被哄被骗,伤心落泪,偏偏她恨不起来她。
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在商船上,她被坏人囚禁,要不是阿树解救,她该是早被闷死在那只臭木桶里,后来他们逃难,阿树也没有丢下她,在知道她能梦到死人之后,还好心地安慰她,没有嫌弃她是个累赘,一样照顾她。
他们原本就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除了对她隐瞒那一件事,阿树对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她因为自己用错情,就去怨恨阿树,那样无理取闹,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最让她郁闷的是,就算阿树成了女孩子,她也没办法讨厌她!
“可恶。”她使劲儿揪断了手里蒿草,扔在地上,忿忿不平地瞪了余舒一眼,为什么她要是个女的!
吃了一记眼刀,余舒以为夏明明气还没消,想了想,开口道:
“我师父传给我六爻断法有四篇,没有他老人家的同意,我不可能全教给你,但你真心想学的话,我或可授你其中一篇。”
夏明明猛地停下脚步,见鬼一样地看着余舒:“你愿意教我六爻?”
之前她怎么央求她都没用,就快对她那六爻术死心,她却提出来要教她。
余舒也跟着站住脚,点头道:“怎么,你不愿意学吗?”
“学、当然学!”霎时间,夏明明就把什么烦恼都忘在脑后,抓住余舒的手臂,一副怕她反悔的样子,怀疑道:“你该不是在哄我开心吧?”
“当然不是。”余舒并不是在逗夏明明,她是真的有心要教她。青铮传授给她的六爻断法,能通万事,可惜她资质不够,勉强踏进门槛,也只能为自己卜卦,不能为他人勘测,着实是暴殄天珍。
夏明明有梦人生死的能力,这样的人,资质根骨定是奇佳的,六爻断法正适合这种人学以致用,与其被她埋没,倒不如物尽其用。
余舒有余舒的考量,这一趟进京,她一为求学,二为完成青铮嘱托,不管是哪件事,都不是一蹴而就,一人能行,她需要帮手,夏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她要去参考大衍试,对京城有所了解,最重要的是,她拿捏的住她,要把她从一个“外人”,变成“自己人”,并不是件难事。
“那你有什么条件?”夏明明不以为余舒会白教给她这么高深的易学,六爻断法堪称是绝学,是许多易客梦寐以求的一门易术,别说是拿重金收买,就是用命换,相信都有人趋之如骛。
对于她来说,更是意义非同一般,尽管阿树说只教她一篇,但这足够她高兴的了。
“你只要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外传。”余舒并没提半点过分的要求。
“这么简单?”夏明明狐疑道。
“那你能做到吗?”余舒认真问道。
夏明明看她表情不似开玩笑,心中一喜,当即便指天立誓:“我夏江敏,对天起誓,若有一日将你所传泄露旁人,来日必受疾苦,恶病缠身,不得善终。”
听了这毒誓,余舒眼神闪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夏江敏?”
夏明明窘迫道:“是我的本名,立誓不都是要用真名的吗,不过,你、你还是叫我明明就好。”
“好,”余舒没再继续调侃,而是正经道:“等我们找到上京城的路以后,我就开始教你。”
夏明明欢喜地点点头,又期待地问道:“对了,你说要教我一篇,是哪一篇?我听说过,六爻能卜国事,能知天灾,能测运势,能知变幻,你打算教我什么?”
“那些都不适合你,我要教你的是——”故意拖了一个尾音,余舒笑容可掬道:
“姻缘篇。”
“......”欲哭无泪,就是夏明明现在的表情。
前头牛车上,余小修和景尘望着落在后面不知在说什么的余舒和夏明明,余小修招手大喊道:
“你们在做什么,要过河了,快跟上来!”
“这就来了!”余舒冲他回喊一声,伸手在夏明明脑门上一弹,“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果真能把这一篇学好,月老庙都没有你灵,走了!”
夏明明捂着脑门,一边跟着余舒朝前跑,一边看着被她紧紧拉住的手,习惯性地脸上一红,随后暗啐自己:
没出息,害臊什么,这是个女的!
***
中午,四个人到了城镇上,同好心的村民道别后,余舒一路打听,摸到了这小镇上唯一的一间驿站,打听到京城的去路。
余舒早上出门前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今日宜出行,果然,这小驿馆虽没有通往京城去的办法,却有通往开封府去的马车。
开封府内有同义阳相当的大城,五脏俱全,不光有去京城的商队和镖局,最关键的是有可以支取银两的钱庄,余舒那五百两银票,到了开封府就可以兑换开,有了钱,做什么都方便。
可以上大酒楼,痛快地吃上一顿大鱼大肉,再上大客栈,美美地泡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最重要的是可以给景尘找个好郎中。
余舒按下种种美好的憧憬,询问驿站老板:“到开封府去,载一个人要多少钱?”
驿站老板拨着算盘,头也不抬道:“一个人一角银。”
“......”
余小修垮下脸,夏明明皱起眉,景尘很茫然,余舒一脸讨好的笑:“老板,可不可以先把我们送过去,到时候我给你双倍的钱。”
驿站老板抬头扫了他们几个一眼,面无表情地扭头对正在扫地的伙计道:“阿牛,把他们撵出去。”
那伙计直起腰,比景尘还要高上半头,憨憨地应了一声,便丢了扫帚上前去,两只蒲扇大的巴掌推着他们四个一起出门。
“等、等等!”余舒扒着门框,使劲儿扭头,冲那驿站老板喊道:“老板,我观你印堂发黑,今日必有大祸临头,不如让我给你卜上一卦,消灾解难啊!”
听这话,被人拎着后衣领子的夏明明嘴角一抽,斜眼去看余舒,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人家会信她才有鬼。
“阿牛,去干你的活,”驿站老板放下算盘,绕出柜台,半信半疑地问余舒道:“你刚才说我有大祸,怎么说?”
余舒整了整衣裳领子,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近日是不是有破财。”
驿站老板脸色一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余舒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们兄弟是要到京城去参考大衍试的易客,因为路上沉船,遗失财物,才流落此地,老板要是信我,不妨将你八字报与我,待我一卜,或可为你解忧。”
驿站老板被她说中近日,本就有几分信服,又听她遭遇,知他们身是易客,再看他们几人,果觉气度不凡,当即一整面色,伸手指着内室道:
“几位先生里面请。”
夏明明瞪眼看着被请进屋去的余舒,口中讷讷道:“这样都行...”
小镇没有易馆,就连算命的先生就只有一两个,还比镇长都难得请见,驿站老板虽对余舒几人身份有所怀疑,但架不住诱惑,便把余舒请到内室,将生辰八字写给她。
余舒的字丑的不能见人,这活又不能叫余小修代笔,便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算了一阵,为驿站老板算了一卦。
从卦象上看,这老板最近是没有什么大祸,只是明天会遇窃,丢点小钱,不过余舒可不会这么告诉他,她换了种说法,告诫他明天不要出门,便可避祸。
驿站老板信以为真,谢过余舒后,很自然地提出来,要免费送他们一程,作为回报。
于是余舒几人当天中午就坐上了往开封府去的马车,离开了那间满是马粪味道的小驿站。
车里,没有外人,夏明明这才忍不住好奇心,小声询问余舒道:“阿树,你还会看面相吗?”
余舒靠在余小修肩膀上,打了个哈欠道:“当然不会。”
相面是一门同星象比肩的大学问,青铮没怎么教她,只是旁征博引时提起过,她要能无师自通,那就真成精了。
夏明明好奇道:“那你怎么知道那老板近日破过财?”
余舒笑道:“你没看他算账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吗,不是做生意亏了,就是最近钱不够花,不是破财还能是什么?”
闻言,夏明明和余小修一脸崇拜地看着余舒,只有景尘神色依旧,在他来看,小鱼本来就是什么都懂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要娶她吗
开封,原作汴州,几百年前曾是后梁都城所在,后被北宋定为天下首府,安武帝改朝称帝后,以三年统摄南宋时天下十六路,开封府辖十一县,开封县为廓县。
余舒他们在第二天早上,乘车抵达了大县城,路上早把村民赠送的干粮分着吃掉了,几个人现在是又饿又乏,一下车,余舒便急着打听城中五福钱庄的所在。
她找了个阴凉处,让余小修陪着景尘留下等候,带着夏明明一起,一路问一路寻地找到了钱庄。
兑换银票时,又废了一番周折,到哪里都不乏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五百两的银票不是一笔小数目,两个衣裳破烂的少年人来支取,没得让人怀疑,若非余舒态度强硬,只怕稍微露出一点心虚,就会被当成是小贼扭送去见官。
兑换了一百两小额的票子,还有两袋碎银,余舒和夏明明直接在街上租了一辆马车,到城门口接上景尘和余小修,在城里找到一家名声很好的大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有银子,到哪里都好说话,丢了一块碎银做小费,小二低头哈腰地引着他们进了内院,上到二楼,此时已过中午。
二两银子一宿的上等客房里,屏椅床榻,衣柜书桌,应有尽有,入室两间门,一厅一室,室内两张床,一主用一仆用,被褥都是新换上的,窗前还摆着花盆,栽着一株粉白色的木槿。
余舒看到那盆花,觉得有趣,木槿摆在南向,是风水的做法,有中和之用,看来这间客栈很会做生意。
“烧两桶洗澡的热水,送到房里来,再去把你们的招牌菜式做上一桌,酒就不必了。”余舒对那小二吩咐道。
“是,客官您先歇着,稍等小的就给您送上来。”
小二一走,夏明明便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大床上,在柔软的被面上头打了个滚,呻吟道:“太舒服了,我要睡上两天两夜!”
余舒笑了笑,将在林中求生起了大用的皮袋子挂在床头上,对她道:“我到外面去买几套衣服回来,等下饭菜送来你们先吃。”
闻言,夏明明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她身上穿的还是被余舒从底舱救出来时换的那件衣服,穿了半个月,一身霉味,早就想换衣裳了。
“不用,你累了就先躺会儿,我去就行。”余舒说着,把背上碎布包裹的古剑取下,放在床尾,只带了银子出门。
夏明明看着她背影,直到听见她关门声,才伸手捂住乱跳的心口,一个转身趴回床上,捶着枕头,小声哀怨道:
“啊啊,为什么她是个女人!”
......
余舒询问过客栈的掌柜,在对面街上一条巷子里头,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从内到外,买了几套崭新的衣物,就连鞋袜都没有落下,在店家的笑脸相送下,大包小包地抱回客栈。
拿脚踢了踢门,来开门的不是夏明明,而是余小修,余舒走没多久,余小修就到隔壁来找她,正好小二送了饭菜上来,他便去喊了景尘到这边等着余舒回来开饭。
“快、快,帮我拿一下。”余舒把手里的东西塞了一半给余小修,夏明明也上来帮忙,三个人把衣物都堆在客厅里睡榻上,零零散散铺了一床。
夏明明兴奋地在里面翻了翻,发现当中没有一条裙子,全是长衣长裤,便扭头面色不善地对余舒道:
“怎么没买我的衣服?”
余舒弯腰翻了翻,拎出来两件递给她:“喏,你的。”
夏明明纠起眉头:“怎么是男装。”
“当然是为了路上方便啊,”余舒道。
夏明明撅嘴:“我不管,我要穿裙子。”
到底是女孩子,打扮成男人不过是一时新鲜,后来是迫不得已,现在有机会穿回漂漂亮亮的裙子,当然不想再扮成粗手粗脚的男人。
“要么就换,要么就不换。”余舒没脾气惯她,把衣服往她手里一塞,便接过余小修递来湿手巾擦擦手脸上的汗,在桌边坐下吃饭。
饭菜放的有些凉了,不过夏天吃起来正好,余舒端起一碗白饭,见景尘没动筷子,便撕开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夹给他,道:
“快吃,吃完了去洗洗澡睡觉,然后我给你找郎中去。”
景尘点头,拿起筷子,撕了剩下那一只鸡腿,夹到余舒碗里。
夏明明看到,急忙丢下衣服跑过来,“我也要吃鸡腿!”
“没了,”余舒一口把鸡腿塞嘴里,口齿不清道:“唔唔,你吃鸡脖子吧。”
夏明明转而看向景尘碗里的鸡腿,端着碗伸过去,威胁道:“鸡腿给我。”
景尘抬头看她一眼,拿起余舒刚才给她夹的那只鸡腿,低头在上面咬了一口,再抬头看着夏明明,单纯的目光里分明写着‘这是我的’。
夏明明气的牙痒痒,心中默念着不要和哑巴计较,回头想去撕鸡翅膀,却发现两只翅膀已经被余小修一手一个霸占了,那只油汪汪的烧鸡身上除了胸架,就只剩下一根鸡屁股和鸡脖子了。
“...你们合伙欺负我。”夏明明委屈地坐下,拿筷子扒拉着白饭,满身怨气。
余舒他们分毫不受她情绪影响,饿肚子的时候哪有那么多废话说,稀里哗啦地将桌上的美味扫荡了一遍,挺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桌子底下,金宝同他们一样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一只吃光光的菜盘子里。
余舒见夏明明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在为没吃到鸡腿不高兴,便道:“行了,不就是一个鸡腿吗,晚上我再买给你吃。”
“谁稀罕。”夏明明轻哼一声,脸上却没了郁色,她倒不是稀罕那个鸡腿,而是想要人关心。
吃饱饭,小二和客栈里的伙计抬了热水上楼,分别送到两间屋里,余舒催促着余小修和景尘回房洗澡,却在门口被景尘拉住。
余舒看他有话要说,就伸出手,看他在上面写到:
‘你要娶夏姑娘吗?’
“咳,”余舒差点咳出一口血来,“我娶她干吗?”
景尘神色认真起来,低下头继续在她手上写到:
‘你上次说,姑娘家的身体不能给男人看,看过就要娶她,你若和她一起洗澡,睡在一起,你不是要娶她?’
在船上,那天余舒把夏明明从底舱救回来时,为了给她透气,曾解过她衣裳,当时让景尘和余小修回避,是说过这样的话,景尘那会儿并不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后来在林中过那几日,想起来要问,余舒出去打鸟不在山洞,他就请教了余小修。
余小修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说得清楚,就告诉他,娶就是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成婚,男人养活女人,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睡同一张床,盖同一条被子,还要生孩子,在一起过一辈子。
景尘失忆后,虽不通世务,但听余小修所说,大概了解到“成婚”是一件很重大的事。
他们在林中那半月,都是露宿,没床没被,现在投宿在客栈,分好了房间,有床有被,景尘看到余舒和夏明明同房,还要一起洗澡,故而有此一问。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余舒只要一句话就能回答他,然而她却被难倒了。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景尘,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都没有告诉过景尘她是个女子,之前是故意隐瞒,之后则是顺水推舟。
一开始是为了方便照顾他,男女始终有别,在船上人多嘴杂,后来在林子里又碍着个夏明明,好不容易她和夏明明说清楚了,又忙着赶路,一直没机会和景尘讲明。
她对欺骗夏明明,没什么负疚感,可是对欺骗景尘,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心虚,不是对失忆后的景尘,而是对失忆之前的他。
还在义阳城时,景尘就对她很实在,不光没有隐瞒他的来历,就连他命犯计都星的秘密都告诉了她,可是她却对他藏着掖着,比较起景尘的真诚,她就显得虚伪了。
其实她是男是女,这并不是一个大问题,影响不到什么,但是因为之前对景尘的欺骗,这件事不知为何就变得很难以启齿。
她是个善于说谎话的女人,大可以找借口搪塞他,继续让他把自己当成是男的,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方便,然而对着这样信赖且依靠着她的景尘,看着他干净又明亮的眼睛,她就是不想编谎话骗他:
“景尘,其实我是——”
“哥!”一声大喊打断了余舒的话,一直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的余小修在这时候伸手拉住余舒,“我有话和你说。”
景尘看着余小修在他面前把余舒拉走,想要跟上去,却被余小修扭头喊停:“景大哥别过来啊,我们说悄悄话。”
景尘站住脚,看着他们两个跑没了影,夏明明分好了换洗的衣裳,从内室出来找余舒,看景尘站在门口,便问:
“阿树呢?”
景尘抬手指指前面,夏明明想没想便要过去找,却被景尘快一步伸手挡在面前。
“你做什么?”夏明明不悦道。
景尘不能言语,就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她面前,上面写到:
‘不能过去。’
夏明明眼珠子一转,伸手指着景尘身后,“阿树!”
趁着景尘扭头的工夫,她一弯腰从他身边溜出去,景尘回头看她跑开,伸手想拉她,抬到一半,却落了回去,是因想起余小修私下对他说过的话:
男女授受不亲,男人不可以随便碰女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伤势
余小修拉着余舒穿过楼梯跑到天井上,左右看看,见无人,转身就问余舒:
“姐,你要告诉景大哥你是女的吗?”
余舒点头,“之前没告诉他是因为在船上,现在明明也知道我是姑娘家了,没什么不能和他说的。”
余小修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同他讲的好。”
余舒讶异地问:“为什么?”
余小修心虚地低下头,抠起手指,余舒挑眉,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循循善诱道:“小修,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不能和景尘讲。”
“因为...”余小修小声道。
余舒往跟前凑了凑,侧着耳朵:“说什么?”
“因为我怕他缠上你,”余小修悻悻地放下手,干脆一股脑把话说出来:“我和景大哥说过,男女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就要成婚做夫妻的,景大哥现在是一根筋,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这些日子近身照顾他,没少逾礼,要是让他知道你是女的,肯定会多想,我...我怕他到时候会缠着你。”
余舒直起身,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家弟弟,开始有些自责,她最近是不是对余小修的教育问题太不上心了,不然他怎么有工夫琢磨这些“大人”的事,这是他这个年纪该操心的吗?
“小修你听好,我如此照顾景尘,一是出于道义,二是出于情义,做人要知恩图报,景尘还在义阳城时就救过我们一次,后来他又帮过我一个大忙,他待我有义,我视他为友,若在他重伤时有什么行为上的逾礼,那也是权宜,同你说的肌肤相亲不可同意而语,至于你所说,怕他缠上我,你觉得,景尘他是那种人吗?”
余舒一本正经地同余小修解释,余小修听的红了脸,自觉刚才说的话过分了一些,正要开口认错,就听余舒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你有一点说的没有说错,景尘他现在是有些一根筋,说什么信什么,我刚才和你说的那般情理,他未必可以领会,也罢,就先瞒着他,等他多通晓些世故之后,再和他讲吧。”
余小修抬头,愣愣道:“这么说,是先不告诉他了?”
余舒点头,她会临时改主意,是想到方才在门口,景尘询问她是不是要娶夏明明,他这种一板一眼的严肃,倒是和失忆之前没什么变化,余小修的话提醒了她,果真让他知道自己是女人,说不定还是一件麻烦事,与其到时候让大家都别扭,不如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好了。
余舒不想承认的还有一点,刚才她正要对景尘坦白时,被余小修拉走,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没了影,再叫她开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想她要怎么和景尘解释她从男人变成女人,她就头疼。
姐弟俩这边商量好,正要回屋去,一扭脸,却看见墙角露了半边身子出来的夏明明,不知她在哪里听了多久。
余舒皱起眉,余小修则干脆气恼道:“你偷听我们讲话。”
被发现,夏明明大大方方地站出来,甩了余小修一眼,神色了然地对余舒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他,我说呢,难怪在船上时候,你们会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一个陌生人。”
还在林中求生时,夏明明总听余舒和余小修“景尘景尘”地叫,还以为这是他们给景尘新起的名字,现在听到他们私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余舒和余小修互看一眼,前者推着后者的肩膀往前走,视若无睹地从夏明明身边经过,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小修,待会儿你记得帮景尘洗头发,换洗的内衣都在纸包里头,小的那套是你的,大小别穿错了。”
“姐,你、你这种话别这么大声说。”
“我是你姐怕什么。”
......
被无视地夏明明傻乎乎地干站了一会儿,看那对姐弟走远,分别进了房间,才猛地回过神,追上去。
“阿树,你没听到我说话吗,做什么不理我。”
余舒正在整理榻上的新衣裳,扭头看着冲进来质问她的夏明明,神色不变道:
“门关上。”
“哦。”夏明明关了门,落上栓,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蹬蹬蹬走上去,气冲冲道:“和你说话呢,你别想和我装傻,你们之前就认识景尘吧,到底怎么回事?”
“过来洗澡。”余舒抱起换洗要用的内里汗衫,一手拉住夏明明的手腕,拉着她进了内室。
进了室内,看到屏风后头冒着热气的大浴桶,一扭头见余舒已经开始解衣裳,夏明明立即就把刚才要问的话全都忘在脑后,结结巴巴道:
“你、你和我、我一起洗?”
余舒白她一眼,“不然呢,你打算用我洗过的水?赶紧的,你身上都快要馊掉了,先站外头冲干净,等下给我擦背。”
......
于是乎,夏明明晕晕乎乎地跟着余舒一起洗了澡,小半个时辰后,头重脚轻地从屏风后出来,躺在床上,看余舒套上长裤短靴,盘起发髻,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到最后她都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
余舒离客栈稍远的一间大医馆里请了坐堂的老郎中,直接用马车把人载回客栈里,引到内院楼上,为景尘诊断。
对于景尘身上的伤情,余舒编了一套说辞,应付了那老郎中的惊疑。
“令兄想是受伤时未有及时救治,延误时机,亏了精气,他现下气血不足,经脉阴寒,所幸他身体底子好,想是练过功夫,身有内力护体,才不至于坏了脏腑,毁了经脉。这内伤之症,老夫无能为力,只可开一张温养的药方,且慢慢调理身体吧。”
听完这诊断,余舒松了口气,她看着景尘沐浴后,虽沾上些气色,扔难掩虚弱的样子,恍然回忆起初见时,他踏月而来,翩然自如,一身世外,不染红尘的光景,心情蓦地沉重。
曾经那样的来去自如,现在却成了寸步难行,走几步路都要喘气。
余舒将老郎中引到一旁,悄声问道:“您是说他还受了内伤吗?”
老郎中慢声道:“老夫行医多年,也曾遇过一些江湖人士,悉闻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单是皮肉伤,并不会至于如此,无非是内伤,才会导致气血亏空,身体虚弱,公子若是识得其他武人,不妨请为令兄疗伤,辅以汤药,当有事半功倍之效,相信不出三个月,令兄就能痊愈。”
余舒追问道:“那要是找不到人为他疗伤呢?他得多久才能好利索了?”
老郎中想了想,道:“若调理得当,快则半载一年,久则三五年休养,且不可再轻易动武。”
余舒沉思片刻,谢声道:“有劳郎中,请你给开方子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顺道抓药。”
当场开过方子,余舒一味味询问过药材功效,景尘坐在床上,看着她的方向,耳尖轻动,眼神黯下。
余舒亲自送老郎中回医馆,抓药后,又在街上采买了一番,再回到客栈,已经是傍晚。
四个人吃过晚饭,余舒让余小修和景尘早点休息,自己则同夏明明引亮了烛台,在书案边并排坐下,取了一把铜钱,铺开纸墨讲解,开始教她六爻入门的口诀。
夏明明本就有易学功底,甚至比余舒还要扎实,余舒教她并不费什么力气,用了半个时辰教授她基础的卦眼,就让她自己琢磨,叮嘱她打更便睡,就自己回内室软在床上。
夏明明总算涉足梦寐以求的易术,整个晚上兴奋的睡不着觉,余舒一整天累的够呛,挨着枕头就睡过去,全把外面叮咣叮咣的掷铜板的声音当做背景。
第二天醒过来,她睁开眼看看对面床铺未动,披了衣裳出去,见夏明明两眼通红地坐在桌边,便皱眉道:
“你一夜没睡?”
夏明明揉揉眼,紧抓着手中的铜板,冲她兴奋道:“阿树,这真的好有趣,我把你昨天教我的都弄懂了,你接着给我讲别处吧?”
余舒不悦道:“你先去睡觉,休息好了再说。”他们从小镇坐了一夜车到开封府,昨天方在客栈住下,算算时间,这丫头有两夜没睡了。
夏明明撅嘴道:“我不想睡,你快教我嘛。”
看她不听劝,余舒脸一沉,道:“勤奋是没错,急功近利却不可取,感悟六爻最需宁静致和,戒骄戒躁,你若是这样,即使教会你,你也用不了,那我何必白费工夫教你,你不要学了。”
夏明明一听就变了脸,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坐的太久,下半身发麻,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站稳,一边慢腾腾往屋里挪,一边可怜兮兮道:
“人家去睡还不成吗,干嘛吓我。”
余舒懒得搭理她,看她进去拖鞋上床,才到门口喊来小二,叫他打水送到房间,再送三份早点到隔壁,梳洗时,听见屋内鼾声,摇头失笑,把手巾折好搭在洗脸盆上,轻轻关了门到隔壁去吃早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陵城
吃过早饭,余舒让小二把她领到后面厨房,找了个空闲的伙计,把昨天给景尘抓的药包煎煮,好了以后端回楼上。
景尘躺在客厅的睡榻上,看余舒进门便坐起来,余舒把热腾腾的药碗端给他,让余小修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边上,看他喝药。
“趁热喝,小心别烫着嘴。”
点点头,景尘汤匙在碗里搅了搅,便端着一口气喝下,浓重的药味冲进嘴里。
“苦吗?”余舒接过空药碗,把手巾递给他擦嘴。
景尘摇头。
余舒吸吸鼻子,笑道:“骗人,这药闻着都苦死人,昨天看见街上有卖西瓜的,待会儿我出去买个回来,咱们杀着吃。知道西瓜是什么吗?就是这么大的个儿,绿皮青衣,里头瓤是红的,还有黑籽,吃着水甜。”
又扭头去问余小修:“小修吃过西瓜不?”
“没。”余小修听余舒讲述,就觉得口干,挠挠头道:“只是见人家吃过。”
余舒道:“那我现在就去买个,拿回来先叫小二放井里镇着,正好等明明醒了一起吃。”
景尘目光一动,想起来什么,伸手拉拉余舒袖子,余舒习惯地伸出手,用目光询问他。
景尘在她掌上写到:‘你是要娶夏姑娘吧?’
还是昨天那个问题,隔了一夜,又被景尘重提起来,余舒头疼了一下,在心里措辞了一番,对景尘道:
“小修是不是和你说过,男女之间,有过肌肤之亲,就要成婚嫁娶?”
景尘看看在尴尬地站在一旁的余小修,迟疑地点点头。
余舒把脸一板,一本正经地教育道:
“我告诉你,他说的不对,男女婚事,首先要两情相悦,双方情愿,再要媒妁之言,才能谈论嫁娶,我和明明之间一无男女之情,二无媒证,自不能成说,我现下和她同处一间,是因情势所夺,我二人清清白白,纵有些失礼之处,亦不是发乎****,更无逾越的地方,谈不上婚嫁,懂了吗?”
景尘困惑片刻,似懂非懂地点头,小鱼说的话,他不是很能理解,可却知道,她不会娶夏姑娘。
余舒看到景尘眉眼一动,露了笑容,眉清目秀,俊的叫人花眼,莫名其妙道:“笑什么?”
景尘脸色一阵茫然,他笑了吗?
“哦,对了,”余舒突然想起来,伸出一根手指,认认真真地叮嘱景尘道:“往后,除了我的话,不管别人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轻信,免得被人唬骗,记住了吗?”
景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确认了她话里的意思,听话地点了下头。
余小修搂着金宝在边上偷偷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姐嘴里说的那个“别人”,不就是他么。
看景尘温顺的样子,余舒心里一痒,伸手就想揉揉他脑袋,抬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怎么说都是同辈,回头景尘记起来这出还不得同她翻脸,便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记住就行,你躺着休息,我出去给你们买好吃的。”
***
四人在客栈住了五天,养足精神后,余舒在城中找到一家镖局,打听了专门去京城的路,付了三十两银子做订金,雇用一辆马车送他们到京城。
准备好干粮衣物,临行前占卜问凶吉,隔日一早,他们便出发上路进京,去往大安朝国都,安陵城。
因为之前随商队出行留下点阴影,余舒这次特意找了镖局花高价请人保驾护航,四个人上路,充作兄弟亲友,同行的有三个镖师,各自背负刀剑兵器,一人驾车,两人骑马跟随,路上吃住,同行打点的费用都算余舒的。
镖局的镖师很有经验,不但认路,还能找到沿途实惠的酒家客栈,余舒心想着早日到京城安定下来,就没在路上多做停留,他们白日赶路,到了黄昏就投宿,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了京畿一带。
近京地界,城镇渐密,农田广袤,途中所遇百姓,穿着打扮,皆有别与南方,口音直正,比之吴语更要轻快。
复行半日,终至京城门外,八月中,午时炎炎,一揭窗帘就有一股热气涌进来,余舒看看车外并行排队等候入城的旅人车马,就听车外镖师道:
“余公子,前头要下车才能进城,你看是不是你们先下来?”
“好。”
余舒和夏明明各自背上行囊,让余小修扶着景尘下车,驾车的镖师将车子驶去别处停放,剩下两个跟在余舒他们后面,将他们送进城中,他们的护送任务才算是达成,能收尾金。
城门前排了十丈长的队伍,人声鼎沸,余舒仰起头,入目一片宏伟,三丈高的巨墙宛若长龙横卧,东西不见头尾,斗拱鹿角的城门头上贯刻着三个朱红大字——“万兴门”。
“热死了。”夏明明一手放在耳朵边扇风,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口中抱怨。
余舒摘下背上斗笠,扣在她头顶,道:“热了就喝口水。”
那边余小修拧开水囊递给景尘,见景尘摆手,才就嘴去喝了两大口解渴。
“咦,不是说不让行车吗,那他们怎么能坐车进去?”夏明明指着前方疑惑道。
余舒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就见守城的卫兵们疏开了一条路让一辆马车通行,并不觉奇怪,哪里都有特权人士,更遑论京城这种遍地富贵的地方。
果然,镖师道:“那必是安陵城里的官家车马,常来常往,守门的都认得,哪敢故意阻拦。”
夏明明悻悻地放下手,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们的一行人排了快半个时辰,才挨到前头,卫兵们一板一眼地一一盘问了他们来自何地,进京作何,听到余舒几人说是来参考大衍,态度才好上一些,没有检查他们行囊,便允通过。
朝前走上十几步,一出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大路由南至北,路面宽敞,能容三车并行,石板平整,足不颠簸,脚下坦然一片。
大路两旁,整齐林立着楼屋,重檐飞翘,钉头磷磷,多是各色商铺,招牌展展迎风,黑红褐绿,也有酒家垂壶,香飘街头,路上行人来往,衣鲜髻整,神态自有一番大方,不似乡地龊龊。
站在这天子脚下地处,若是小城来人,无端就会缩手缩尾,余小修瞪大了眼睛稀奇地左右顾盼,微微张着嘴巴,十足的小乡巴佬,夏明明和景尘就要收敛许多,前者大概是来过,后者则是自身气度。
唯有余舒,稀罕了两眼,便扭头去与镖师说话,拽上挪不动脚的余小修,在隔条街上找了一家茶铺子,请那两位镖师喝了凉茶,将剩余的二十两“运费”付清,顺道打听安陵城中去处:
“刘二哥,你看我们想先找个地方落脚,这城里哪有环境好又便宜的店家?”余舒路上打了算盘,在开封府吃吃喝喝,加上路费消耗,她那五百两,现已是去了快一半,剩下三百两,可得计划着花,最好是空出来钱,购置一处民宅。
“我记得西四街上是有一间云来客栈,吃住齐全,不过最便宜的一晚也要一两银。”那被余舒问道的镖师头子面有感慨。
“最便宜的也要一两银啊?”余小修心疼地说。
夏明明在边上嘲笑:“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安陵城能同别处比吗,随随便上酒楼吃一顿饭都要二三十两花销,住一晚只要一两银,还算贵吗?”
余小修斜她一眼:“又不是花你的钱。”大概是第一印象太差,余小修始终没法子把夏明明当女孩子瞧,就没多少忍让。
“你——哼。”夏明明羞恼地撇过头,要不是在船上出了事故,随身财物遗失,这一两半两的,还不够她随手拿出去打赏。
景尘看看他们俩,提起茶壶给余舒杯里续水。
余舒假装没听见余小修和夏明明拌嘴,又同镖师聊了几句,他们便起身告辞,去同城外那个驾车的兄弟会和。
余舒他们坐在茶铺里头说话。
“明明,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余舒问道。
闻言,夏明明敏感地坐直了身子,防备道:“当然是和你们一起,怎么,你想在这里甩掉我不成?”
余舒道:“我是说,你不是为了赴试而来吗,不用先去找地方打听打听?”
余舒对大衍试的流程不了解,但想来这种考试和科举差不多,都该有手续要办,夏明明的行李全在路上丢了,就这么两手空空等着介时参考,脚趾头想就知道不可能。
夏明明看余舒没打算把她弃之不顾,脸色稍好,继而愁眉苦脸道:
“我的荐信丢了,是要先找一位易师求取,才能到司天监去录名,不赶在十月之前拿到文牒,这一趟我就白来了。这样吧,明天我们两个到城东培人馆去打听打听,看是要到城中那一位易师家去拜访。”
余舒抿了口茶,道:“你既认得路,知道在哪,自己去就好,我明天还有事,不能陪你。”
夏明明一愣,讷讷道:“你的荐信还在吗?没丢?”
余舒摇摇头,“我没有荐信。”
夏明明瞪眼:“那你还不和我一起去?难道你不准备参考啦?”
余舒一手托起下巴,笑看着她,反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参考今年的大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