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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取捷径

    在城南转悠半圈,余舒四人找到镖师推荐的云来客栈,这间客栈略显老旧,不比他们在开封府住过的地方宽敞,但是考虑到价格,余舒让小二带着到后头楼上看了房间,最后选定相邻的两间三等客房住下,付了五天定钱,一样是余小修和景尘一屋,余舒和夏明明一屋。

    房间里有两张床,布置不怎么讲究,好在被褥都是干净的,还铺有夏天的凉席子,窗子开在后街上,比较安静,这是让余舒很满意的一点。

    放下行囊,余舒走到脸盆架子前洗手,夏明明忍了一路,见四下无人,总算能把话问出来:

    “你易学这么好,为什么不考大衍?”

    余舒甩甩手上水珠,取手巾擦着,扭头反问道:“我易学好么?”

    “当然好了!”夏明明有些激动道:“你会六爻术啊!我敢说凭这个你肯定能在大衍试上一鸣惊人!”

    余舒笑笑,道:“我是会六爻没错,可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用六爻给别人卜卦?”

    “这...”夏明明仔细一回想,好像真的没有见她用六爻给他们谁卜过卦,就连余舒这一路上教她时,都没有用六爻给她算过。

    可是...为什么?

    看到夏明明脸上疑惑,余舒当即为她解答:

    “我资质不佳,勉强学会六爻就只能为自己求卜,用在旁人身上是算不准的。”

    “啊?”夏明明张大嘴巴,一副愕然模样,脱口道:“这不是糟蹋了吗?”

    余舒轻哼一声,心道不和小孩子计较,反正她就是资质差,根骨烂怎么了?碍着谁了?她又不靠这东西吃饭。

    见余舒脸色不对,夏明明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一红,搓着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啊,我是想说你会六爻却不能用,太、太可惜了,对,是可惜!”

    余舒当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生气,夏明明是心直口快,况且就连余舒自己都觉得自己糟蹋了六爻这门奇学,但是没办法,谁让她八字不靠谱,只能用六爻来补。

    夏明明看余舒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生气了,心里一着急,便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手道:

    “阿树,你别难受,这资质啊天分啊,是生下来就有的,又不是我们决定得了,你瞧我还不是一样,明明能知梦,却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四姐从小就嘲笑我是个废物,我还不是一样长这么大,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他们不就是生下来比我们强上那么一点。”

    她说着说着,便对余舒有些同命相怜起来,一手勾住余舒肩膀,硬声硬气道:

    “大衍试有好几科呢,你用不了六爻,不去考奇术那一科就行了,别的科目考过去,一样有机会进太史书苑,对了,你们义阳城不是有个纪家吗,我听说纪家有一位小姐,很是了得,三年前就只靠着星象一科,便被挑进了太史书苑。你的风水学的如何?相面你不会,那算学呢?”

    余舒看夏明明一个人说得起劲儿,自顾倒了茶水喝,这三年一回的大衍试,确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她一开始也有想过要参考,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妥。

    大衍试经受皇命,由司天监举办,同太史书苑挂钩,各科头甲肯定要司天监过目,再择优选入太史书苑进读。

    她没记错的话,纪家的老太爷现就在司天监任职,位置还不低,那纪星璇,更是太史书苑有名的“高材生”。而她呢,她的前身是死在纪家门内的可怜虫,她则是被纪家两次撵出家门的****命,差点替代纪星璇给人做了小妾,她同纪家,可谓是苦大仇深了。

    她若是参加大衍,必会不遗余力,卯足了劲儿争个名次出来,别的不敢说,至少算学一科上,三甲她必中。可中了之后呢?若是不被纪家察觉也就罢了,倘若叫他们发现,就凭纪家人品,她不信他们会放任她自流,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苗头,肯定一早把她捏死在襁褓里。

    只怕到时候,她忙着应付纪家,别说什么求学找书,就连安身都是个问题。

    出人头地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现在还太嫩,大衍试是捷径,却不适合她走,或者说,不适合现在的她走,在完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过早暴露,只会给她带来危险和阻碍,相对来说,那一跃龙门的诱惑,就不足以让她去赌了。

    对于参考今年大衍试,她之前用六爻为自己卜过几卦,回回都是吉中藏凶,更让她打定主意,不可冒进。

    “明明,你不用安慰我了,今年的大衍试我不会去,”余舒打断夏明明的话,态度很坚决,把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放在桌上,拍了拍,道:“你好好准备吧,若是能中,再好不过。”

    余舒起身,丢下兴致正高的夏明明,去包袱里取出一把小算盘,还有一叠银票和半袋子碎银,坐在床边上清算,越算越愁。

    她现在全身家当,还剩下三百一十余两,住店两间房一天是二两银子,四个人伙食费一天省着吃按两百文,十天吃住是二十二两,再加上景尘的药钱,两个月后他们就要流落街头了。

    夏明明跟着余舒坐在床上,安静了一阵子,就忍不住了,“阿树,你明天陪我一起上培人馆好吗?”

    余舒拨着算盘,头也不抬道:“不是说过我明天有事,你自个儿去,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不是都敢一个人上京城吗,怎么到了地方反而变成胆小鬼了。”

    她可以照顾夏明明,帮着夏明明,却不是要惯着她,护着她,她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个义务。

    “谁胆小了,”夏明明不满地嘴硬道:“我不是想着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吗,培人馆是来京城的易客们必去的一处,运气好的话,能在那里见到大易师呢,你有什么要紧事做?”

    余舒道:“我要在城里找找有没有民宅出卖,尽快寻个落脚的地方搬进去,住客栈实在是太浪费钱了,在外头吃饭也不便宜。”

    夏明明神色惊讶道:“你打算买宅子?”

    “嗯,要不了多大,有两间屋就行。”他们有四个人,地方太窄不行,就像还在义阳城时,曹子辛住的那个小院子就好。

    无意间想起那个人,余舒微微失神,被夏明明连叫了几声才应。

    “...阿树、阿树?”

    “啊,你刚才说什么?”余舒低头把手中拨乱的算盘清空,心想,他早就回了薛家,现在应该在京城了吧。

    “我说,你刚才讲外头吃饭贵,难道买了房子以后要自己煮饭?我先告诉你啊,我可不会下厨。”

    “没指望你会。”安陵城这么大,他们应该见不到面,即使见到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毕竟那天他们...

    余舒轻叹一声,她宁愿再见不着他,也好过再见面尴尬,不管是曹大哥,还是薛大少,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叹什么气,是不是钱不够花?”夏明明关心道,在余小修几次无意的嘲讽下,她现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吃住全要靠余舒养活。

    “省着点就是了,等我再想赚钱的法子,”余舒把散乱的银票整理好,抽出最上面一张十两面额的,掏了几块碎银子,递给夏明明。

    “这是干嘛?”夏明明看了没接,狐疑问道。

    余舒笑道:“你明天不是要出门吗,难道要走着去?太远就租辆马车,但也别浪费,剩下的就去买些卜具,你现在不是连个罗盘都没有么。”

    听到余舒这么为她着想,夏明明眼眶一热,接过那薄薄一张银票,想说声谢,又怕矫情了,正在感动时,便听余舒道:

    “不是白给你的钱,给你记着帐,以后要还我的,待会儿别忘了打个欠条给我,省的到时候你赖账。”

    夏明明脸一绿,忿忿道:“还,回头我十倍还给你!”

    余舒伸手在她脑门上使劲儿弹了下,“等你有钱再说吧。”

    “啊!”夏明明痛呼一声,捂住脑门,想伸手弹回来,却又不敢,只好忍气吞声地扁着嘴巴,拿一双大眼睛干瞪余舒。

    她这么一打岔,是叫余舒忘记了方才想起某人时的郁闷,哈哈笑着把银票重新收好,到隔壁去看余小修和景尘收拾好了没有,喊上他们一起到楼下吃东西。

    没有再大鱼大肉地摆,只点了四碗酱面,余舒让余小修到对面街上买了六个烧饼,四个人凑合着吃了,景尘和余小修是没有半点抱怨,夏明明虽有不满,但也不好意思提。

    和夏明明一样感到不满的还有金宝,余舒让余小修拿了半拉烧饼回房去喂它,金宝前阵子被喂馋了,它闻闻烧饼味道就转身撅起屁股对着余小修,无声地表示抗议,被余舒戳着脑门警告才老实,抖着耳朵委委屈屈地吃了小半块。

    余小修看它可怜,当着余舒的面没敢哄它,等余舒一回房,就拿了私藏的一小块银子给它,小家伙顿时又有了精神,抱着银碎在桌上打了两圈滚,亲昵地拿小尾巴轻扫着余小修的手指,欢快地“唧唧”叫着。

第一百四十章 凶宅

    一夜休息,第二天一早,余舒就把夏明明叫起,带上余小修出了门,留下景尘在客栈里休息。

    在街口上分别,夏明明租到车子去城东找培人馆,余舒则领着余小修在陌生的街头上晃悠。

    “姐,我们上哪去打听宅子的事?”

    “先四处看看再说。”古代没有房屋中介可找,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买房,得先打听打听门路,免得上当受骗。

    姐弟俩在附近街上兜了一圈,找到一家茶馆,要上两碟子点心,一壶冰菊花,茶社一楼人多,有说书人拍着大折扇在讲段子,二楼是雅座,楼梯上不见几个人出入。

    听有一小会儿,余舒便借着那书文,同隔壁桌的一位老先生搭上了话,她今早出门特意把头发梳的光光溜溜,额前无毛,人看着就稳重一些,老一辈向来就喜欢稳重的后生,那老先生闻她谈吐有礼,观之面善,便乐得开口与她说话,一盏茶后,余舒很是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房屋上面。

    老先生姓白,是京城本地人士,一听说余舒想要在此地定居,便热情地帮着出谋划策,把这城南城北的地皮贵贱说与她听,最后指点她到西边回兴街上去问问,那里民宅盖的多,往外租赁改卖的大有人在。

    余舒向他道谢,当即就领着余小修找去回兴街,倒也顺利,街面上一打听,就闻得有几家在租卖,还被热心的大娘领过去寻了人家。

    这回兴街上穿有十几条巷子,巷子里头多是民居,独门独院,房子老旧,不少院墙都有重新砌过的痕迹,余舒本想着价钱也会便宜,岂料问过几家,最便宜的一处,也要一百五十两银拿下地契,而让余舒合意的两家,都是只租不卖,一个月要八两银。

    余舒和余小修都觉得贵,买的是空房,不带家具,再要置办一通,下个月连吃饭的钱都没了。

    不得已,余舒和余小修又换了个地方,从热心的大娘口中打听到另一条街,过去看了,还没有回兴街上的房子干净。

    中午他们在街上买了一笼包子吃,因交待过店小二往景尘房里送饭菜,并不急回去,又往回兴街走,想说不行就先将那八两银一个月的房子租下,总好过住在客栈浪费。

    回到回兴街上,余舒想找之前看过的两处房,却在一条巷子口被人叫住。

    “小兄弟,前头那两位小兄弟,”一个体态稍胖的年轻人跑上来,绕到余舒面前,笑着脸道:“上午是你们要找宅子买吧?”

    余舒点点头,他们上午在这条街上转悠半天,买宅被人听说并不奇怪。

    “那就好嘞,我这有一间院子,才盖没几年,地方安静,院子里还栽有草木,我瞧小兄弟像是读书人,住我的宅子再合适不过。”

    那人张嘴便是一番自夸,要引余舒跟他去看房子,余舒询问过就在后面街上,看这朗朗白日,倒不怕他不轨,便跟同去了。

    到了地方,既知胖子并没说假,这四合院布置的小宅的确不错,东西北面各一间屋,院角还设有灶房,一排篱笆围着一小圈土地,里头长的虽只是些野花野草,无人打理,显得几分萧索,难得是有一点情趣。

    余舒一看,便喜欢上这小院,又里外细细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风水上的问题,就转头问那房主:“这小院,你多少钱肯卖?”

    胖子房东不舍道:“唉,我是家里有人病了,急着筹钱吃药,这房子原本是只租不卖的,你要是现在就能拿钱买,我只收你二百两银。”

    价钱倒是不贵,同这宅子本身比,是算上便宜了,想必不是急用钱,没有三百两是拿不下来的,这让余舒很是心动。

    “房契地契都是全的吗?”余舒早上在茶社,是问白老先生将在安陵城买房的手续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就怕遇上骗子。

    胖子房东立即就怀里掏出地契房契,递给她瞧:“喏,我都随身带着呢,介时我领你去府衙过个名户,按手印,你再把钱与我,这房子就是你的了。”

    余舒见过赵慧那小院子的房契,认得格式,见他手上契约有几个年头,不似作假,更何况要去见官,钱最后才付,她又不是笨人,果真发现他使诈,大不了不买就是。

    余舒心中有了主意,又询问了房东几句,便和他约好,明天上衙门过户,房东自是大喜,高高兴兴地送他们离开。

    一行人走后,巷子里才探头出来几户妇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指着余舒打算买下的那间宅子,声音隐约传出去:

    “这下可是让徐老六找到冤大头...”

    “是啊,那凶宅子,尽是闹鬼,白送都没人要,那两个外地人...”

    “徐老六是赌钱又输了吧......”

    ***

    余舒和余小修到附近药铺抓了药,才回去客栈,天还亮着,夏明明未归。

    客房里,景尘坐在窗前,看着金宝舔爪子梳毛,听到门外脚步声,便起身,朝前走了几步,就听见敲门声。

    “景尘,开门,我们回来了。”

    余舒和余小修进了屋,先一人倒了一杯茶喝,景尘就在余舒对面坐下,抬手比划:

    ‘怎么样?’

    余舒道:“看好了一处,明天就拿钱到府衙去过户,回头我再添置几件家具,打扫一番,用不了几日就能搬过去,到时候你住一间屋,明明住一间,我和小修住一间。”

    景尘笑笑,并未提出异议,看余舒杯子喝空了,就主动提起茶壶给她续水。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三个人就坐在屋里各忙各的,余小修和金宝一天没见,就在一起腻歪,余舒拿了算盘和纸笔,特意为自己算了一笔祸账,没发现什么异常,保险起见,又用六爻为买房置业一事卜了一卦,一样是个平顺。

    景尘就安静坐在一旁,看余舒打算盘。

    傍晚时候,夏明明才回来,找到隔壁,进门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余舒猜她大概是出师不利,就故意打趣道:

    “见着哪一位大易师了吗?”

    她从夏明明嘴里听说,培人馆就是一个专供来京参考大衍试的易客们交流学问的茶馆,说白了就是让一群考前忧郁的神棍们聊天打屁的场所,在那种地方混,有没有本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一张嘴。

    就夏明明这个臭脾气,余舒昨晚上就预料到她今日一行不会有什么收获,果然,夏明明气呼呼地坐在余舒旁边,拍着桌子怒道:

    “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混蛋,本小姐和他们说话,是看得起他们,一个个还敢跟我端架子,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本小姐四岁起就开始学易,奇门八卦都能倒着背了,不比他们那些个半吊子,要不是我的荐信丢了,我用得着去理会他们!”

    夏明明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飞出来,抢过余舒手里的茶杯,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重重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余小修看向余舒,景尘看向余舒,余舒忍着笑,等她发泄完了,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都饿了吧,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余小修也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景尘也想走,可是他起来晚了,余小修已经拖着余舒双双跑没了影,他只好又坐回去。

    夏明明鼓着气红的腮帮子,找不到能说话的人,就瞪着被剩下来的景尘,景尘无辜地回望她,清俊的脸庞,很难让人发火,过了一会儿,夏明明便先不好意思了,把手里空杯朝前一推,低头跑出屋子,嘴里小声嘀咕:

    “白长了一副好皮相,可惜又哑又傻,是个吃白饭的。”

    景尘扭过头,看着门口一闪不见的人影,轻闭上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握成拳,骨节清冽,发出嘎嘣一声脆响,随即又松开来。

    ***

    任凭夏明明晚上怎么央求,余舒都没答应和她同行去培人馆,第二天一早就撵了她出去。

    并非是余舒故意作难她,从某种角度上,余舒这也是为了夏明明考虑,借这难得的机会,磨磨她锐气,让她吃几次土灰,好晓得人情世故。

    夏明明一走,余舒就打算出门去办正事,临行前,景尘却表示,他想跟着她一同去看看。

    余舒心想,反正路也不远,真景尘半路上的累了,回来时候他们就坐马车,便让余小修留在客栈看顾行礼,同景尘出了门。

    两个人到了回兴街,徐胖子已经在昨天约好的地方等他们,见余舒按时露面,眉开眼笑地打招呼。

    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府衙办手续,但既然景尘一起跟来了,不差这么一会儿半会儿,余舒就让徐胖子领着,带景尘先去看看那处房子,左右将来他也是房客之一。

    徐胖子一听余舒说要带景尘去看宅,便将目光移到景尘身上,心道这一位气质不俗,就试探着问道:“这一位是?”

    余舒道:“是我兄弟,日后要同住的。”

    徐胖子立即笑道:“那可得去看看,怎么昨天没领来呢,走吧。”

    (今晚有加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景尘的本事

    还是昨天那间宅子,徐胖子开了门锁,侧身让余舒和景尘先进去,跟在他们后头。

    余舒先领着景尘在不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指着靠墙那小排栅栏小声告诉他,往后里头可以种点花椒香菜什么的,景尘不知道什么是花椒香菜,但是对余舒这样和他商量,却是很高兴。

    前头提过这格局类似于四合院宅子里有三间屋,座北一间大的,有厅有卧,边上两间大小差不多,一间朝阳,一间背阴,门前都起着一层台阶。

    余舒拉着景尘袖子,把他带往朝门窗朝东那一间,一边推门一边对他道:“你就住这一间,多晒晒太阳。”

    门一打开,余舒跨进去一步,景尘跟在其后,只觉迎面一股潮气扑来,让他很是不舒服,他站在门口,奇怪地朝里看了一眼,屋里头空荡荡的,除了靠窗一张桌子,就什么都没有,抬头看看,房梁房栋,都是八成新,视线落在房梁上,景尘皱起眉头。

    “怎么样,地方不小吧?”余舒回头去问景尘,却被他拉起手,背挡着门外的徐胖子,在她手上写到:

    ‘小鱼,这房子不好。’

    看看手掌,余舒狐疑地拿眼神询问他:哪里不好?

    她看过的啊,这宅子没有问题。

    景尘迟疑了一下,接着在她掌上写到:‘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好,这间屋子让我不舒服。’

    这算什么理由,余舒正要笑,但见景尘认真的脸色,脑中一闪,忽地想起来,在义阳城景尘同她分别时那时,曾说过,他自幼敏学,能察觉到别人因他惹祸,换句话说,景尘的第六感是极准的,即便失忆,本能还在,就像那晚在船上,危急关头,景尘使剑震飞那个水匪头子。

    现在他说这里让他不舒服,那这房子,八成是真的有问题。

    余舒脸色轻变,心中疑虑,就听院子里徐胖子催促声:

    “余公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房子都看好了吗?我们赶紧上府衙去吧,晚了该吃午饭,还得等到下午。”

    余舒心念转了几转,对景尘失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隔着衣袖挽了他的手腕,拉着他走向徐胖子,眉眼一敛,冷声道:

    “不买了!”

    说罢就拉着景尘往外走,徐胖子愣了下,口中急声“诶”了一下,三步蹿到他们前头,挡住他们去路,生气道:

    “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临时变卦不买了,我房子都给你看过了,小兄弟,做人可没这样言而无信的啊?”

    他生气,余舒更是厉害,伸手指着他,翻脸道:

    “你这宅子有凶,欺瞒我在先,我不去报官就是饶你了!”

    徐胖子神色当即就虚了,眼珠子一转,勉强撑起气势:“你不要乱说话,我这宅子哪里凶啦?”

    余舒本是诈他,见他脸色更确信几分,心里头气恼,她本是学易的,现在连风水都看不破,果真二百两银子买了这间凶宅,脸都要丢到姥姥家了。

    景尘察觉到余舒生气,担心地抬起手,轻落在她窄小的肩上,这轻轻一碰,唤得余舒理智,迅速冷静下来。

    “我老实告诉你,我们兄弟是来考大衍试的易客,我这哥哥专门是给人看风水的,你这宅子凶不凶,一观既知,你还想狡赖,要不然我们上官府去评评理?看你会不会吃上一顿板子。”

    余舒毫不气弱,煞有其事地追逼,徐胖子被就心虚,一听这话,脸就垮下了,急忙抬手作揖道:

    “别、别,我这算不上故意欺瞒,就是你没问,我就没说,余兄弟莫和我计较,这房子我不卖了还不成吗?”

    “现在是你想不卖就不卖了吗?”余舒做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指着朝阳那间屋子,“你给我说清楚,那间房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事儿,徐胖子连连叹气,看是不说清楚,余舒不打算放过,便往后走了几步,提着衣摆蹲到太阳地,闷声道:

    “还不是我晦气,这宅子是我爹为了给我娶媳妇,早几年毁了旧墙新盖的,后来房子盖好没过一年,他老人家就离世了,我媳妇也没娶成,瞧附近有几户人家靠租金过日子挺美,想着这是个进项,就把这新房挪出来,搬去和几个朋友住,联系着人租出去。好死不活的,那一年科考,有个书生带着童子进京,就租了我的屋,一住半年,考试过去,放榜后,名落孙山,一时想不开,就在屋里上吊自尽了。”

    讲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伸手指了指向阳的那间屋:

    “就是那屋里,被那书生当成书房使的。屋里死了人,传出去,自是没人再愿意租我的房,空着屋也赚不住钱,我干脆就搬了回来,哪想到,住没几天,就开始生病,起先只是感冒咳嗽,到后来,背上就开始生烂疮,抹了药也不见好,我开始觉得不对,就花钱请了先生来给看。”

    他语调一沉:

    “这才知道,那书生因是含怨,死在那屋里,阴气太重,我这小院没什么地基,伏不住那股怨气,自然就反到人身上。”

    余舒没由来觉得颈后一寒,肩头被握了下,她回头对上景尘担忧的目光,稳了稳心神,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凶宅的事,她也曾听青铮道人提起过,倒不确定有鬼神之说,关键是阴阳两气不调,有了邪气,阻碍了风水。

    “既是这样,你为何不找风水先生帮忙驱邪?反倒卖起房子,祸害别人。”余舒问道。

    徐胖子苦笑:

    “你当我不想吗?我本要请那先生做主,除一除宅中阴气,换换风水,将来也好再租,可是他开口就要一百两,我哪有那么多钱,又寻了几个先生,都少不了这个数目,只好作罢,我也不想害别人,所以这几年下来,我这宅子都闲置着。”

    余舒嗤笑道:“怕不是你不想害人,是你这凶宅名声在外,没人愿意租买吧。”

    她现在回想起来,昨天那个热心的大娘领她在回兴街上转了半圈,经过这条巷子,提都没提这间宅要往外卖,想来是知道这是间凶宅,故意避过去。

    徐胖子只是干笑,道:“余兄弟,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这宅子空了几年,按理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也该晒干净了,谁想到你这位兄弟是高人,一眼就瞧出来,唉,活该是我倒霉,摊上这档子事。”

    余舒瞥他一眼,拉着景尘,踮脚在他耳边窃语了几句,让他到另外两间屋去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景尘挨个儿进去瞧了,出来对余舒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余舒在心里计较了一番,沉吟片刻,对那垂头丧气的徐胖子道:“这样,你这宅子我一样买,不过价钱要再降一降。”

    徐胖子惊讶道:“你还要买?”

    余舒道:“没错,我买。”

    徐胖子侧头看着走过来的景尘,脸上露出了然之色,道:“也对,你这兄弟懂得看风水,应该有破解的法子。好,我就再给你降一降,一百五十两,你看如何?”

    余舒摇摇头,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巴掌:“五十两。”

    这已经是她给的良心价了,要不是怕趁人之危会损阴德,她才不会给这么多。

    徐胖子怪叫一声,“五十两!不行不行,太少了,我这宅子可有三间屋,新房子!”

    “还是座凶宅,住不得人,”余舒凉凉地补充了一句,对景尘招招手,“你不愿意卖,就自己留着吧,别怪我没先警告你,这宅子就这么空着,只会越空越阴,回头人连门都进不了,我看你再怎么骗人。”

    说着,她便带着景尘要走,徐胖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就在余舒他们走到门口时候,大喊一声:

    “卖,我卖,但现在就得去官府办手续,你们可不能再反悔!”

    余舒回过头,冲他挑挑下巴,“那就走吧。”

    景尘看余舒要买这凶宅,虽然不解,但没有质疑,随她一起,跟那徐胖子去了府衙,把过户的手续都办妥,签字画押,拿到房契地契和锁匙,才将五十两银票给了徐胖子。

    这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余舒和景尘就在附近街上找了家食肆,点上几样小菜吃白饭。

    饭桌上,余舒给两人倒了茶水,一杯递到景尘手边,端起一杯去敬他,笑呵呵道:“以茶代酒,庆祝一下。”

    景尘看她高兴,便配合地同她碰了碰杯子,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到:

    ‘庆祝什么?’

    “庆祝咱们没吃亏,反倒占了便宜啊,”余舒朝他眨下眼,放低声音道:“那凶宅子,我有办法驱邪,到时候咱们住,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不是等于赚了一百五十两吗,还不值得庆祝一下?”

    景尘点头,又在桌上写到:

    ‘小鱼很本事。’

    “你才叫本事呢,”余舒故意酸声道:“看一眼就知道有问题,这本事像我这种资质平平的庸人,一辈子都不能有。景尘,你以前可厉害了你知道吗,武功强,又懂得阵法,一眼就能知道谁会倒霉,要不是我拜了师父,肯定要向你讨教,认你做个老师,教我本事。”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地羡慕和嫉妒,景尘心中一动,垂下眼帘,神色认真地曲指写到:

    ‘等我想起来,你想学什么,我都教给你。’

    余舒哈哈一笑,道了一声“好”,却不以为真,等景尘想起来一切,估计躲她都来不及,何况这龙虎山的道术,岂是说学就能学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镇宅

    吃过午饭,余舒原本打算让景尘先回客栈,她一个人去街上采买些必需品,回去给那凶宅换风水,景尘坚持要同她一行,余舒看他今天精神不错,就依了。

    两人问路找到一家小易馆,余舒买了一只八卦镜,一口小鼎,一把供香,一圈红线等零碎,又在一家粮店寻了一小袋子陈年糯米,统共花费不过二十两银。

    回到凶宅,余舒拎着那一小袋子糯米,先在三间屋门窗前洒了个遍,把八卦镜缠上红绳,挂在了东屋门前,正照着西屋,也就是那书生吊死的屋里头,在院角的栅栏里刨了半鼎土,差上一把供香,熏起了烟,只敬在西屋门口,并不祭拜。

    青铮和她说过不少处理凶宅的法子,像是这一类仅是阴气重,并无血光的宅子,处理起来并不复杂。陈年的糯米有驱邪之用,八卦镜照日可以除阴,至于那供香,却不是烧给死者,而是供奉土地公,明日再添一泡元阳童子尿,把那鼎缸埋在宅下,便可作为镇宅用,还原之前风水。

    虽这是她头一回置换宅院的风水,但很有成功的把握,不然也不会一口气买下它,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青铮有信心,基本上老头教她的东西,还没有一样不靠谱的。

    何况还有景尘这个感应器在,成不成介时一看便知。

    余舒心放的很宽,做完这些,就收拾收拾,要带景尘离开。

    景尘伸手比划:‘这就行了吗?’

    余舒笑道:“还不行,得明天再带小修来一趟。”

    景尘疑惑。

    余舒不好告诉他,还差余小修一泡童子尿,就打哈哈应付过去,并未解释。

    两人回到客栈,余小修听说余舒已买下新宅,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奈何天色已晚,只能等到第二天,夏明明同昨天一样晚归,没像昨日那样闹情绪,脸色却比昨天还难看,她闷不吭声地吃了晚饭,就一个人回了隔壁。

    “小修,景尘,你们早点睡,明天早起我再来喊你们。”

    余舒跟在夏明明后头回了房,进屋就听到里头的哭声,她反手关上门,走进隔间,便见夏明明趴在床上哭鼻子,余舒靠近,听清楚了她伤心的哽咽:

    “爹...我...我想回家...”

    其实夏明明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已经超出了余舒的预料,作为一个孤身赴京的娇小姐,途中险经生死,吃苦受罪,却没后悔过离家,一意要成其志,能做到这一步,是相当出人意料了。

    然而说来可笑,比起身体上吃的苦头,精神上受的惊吓,更能摧人志气的,却往往只是一个冷笑,一句嘲讽,一记白眼。

    夏明明在家中是如何待遇,余舒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尽管她口称自己是个“废物”,但这一身娇生惯养的皮肉,天真任性的脾气,又岂是没人宠护能养出来的。

    培人馆那种同行相忌之地,多得是踩高捧低之辈,夏明明无所凭依,又不肯屈纡,怎会不遭人冷眼,不受人排挤。

    人情冷暖,怕是这位小姐长这么头一回亲身领会。

    余舒暗叹一声,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背膀,道:“今天捡了便宜,省下一笔钱,你要想回家,我就找镖局送你回去。”

    夏明明的哭声突然没了,她抽了口气,扭过头,红彤彤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余舒:“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哪里对你好了?”余舒反问道。

    夏明明抹着眼泪坐起来,伸出手指细数着,“在船上你救了我,逃生的时候你没丢下我,在林中你照顾我,还带我上京城,教我六爻术,现在还肯出钱送我回家,你对我还不够好吗?”

    夏明明漂亮的小脸上写有感激,有依赖,甚至还有一丝丝倾慕,余舒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想听真话吗?”

    “真话?”

    余舒从床边起来,两手抱着臂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稍显冷漠:

    “在船上我是为了自保,顺手救你一命,在林中照顾你、带你上路都是看你可怜,教你六爻是一时兴起,至于现在让你回家,也是觉得你考不过大衍,留下来是个麻烦。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好人,不是看你兴许是个大家族门下的小姐,将来能报答我,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要帮你?”

    听这冷言冷语道破,夏明明一双美目霎时间又盈满水光,不敢置信地看着余舒,牙齿将要把嘴唇咬破。

    “怎么,这点难听话就受不了了?”余舒讥笑道,“我最看不起就是你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受不了委屈就自己学着出息,连张荐信都求不到,还敢妄言要通大衍试,可笑之极,我要是你,早就灰溜溜地滚回家去,哪能没脸没皮地留在这里。”

    “你、你——”夏明明被余舒气的浑身发抖,看着她轻蔑的眼神,脸上青红交错,心中猛地窜起一把火,忘了伤心,忘了难过,咬咬牙,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硬着脖子冲余舒低吼道:

    “你想逼我走,我就偏不走,我会拿到荐信,我会考过大衍,到时候看你还敢看不起我,你给我等着瞧!”

    余舒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淡定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哼!”夏明明一屁股坐回床上,扭头不去看余舒,自个儿生闷气。

    余舒嘴角抿笑,转身到外头去睡。

    ***

    翌日,早饭时,余小修和景尘就发现了不对,向来喜欢挨着余舒坐的夏明明今天坐在离余舒最远的地方,整个早饭不但没有殷勤地给余舒夹菜乘汤,连句话都不主动说,吃好了就把碗往桌上一放。

    “饱了,我走了。”

    “路上小心。”余舒不紧不慢地嘱咐了一句,走到门口的夏明明身形一顿,加快步子离去。

    余小修纳闷地拿手肘撞撞余舒,“她怎么啦?”

    “昨晚没睡好吧,”余舒胡诌,“快吃,咱们早些出门,今儿中午有雨。”

    余小修惦记着新家,就没再多问。

    景尘昨天跟着余舒跑了一天,余舒怕他累到,今天就不准备让他一起去,景尘没有异议,同金宝一起留在客栈。

    余舒走路带着余小修去了回兴街上的凶宅,白天巷子里有人,有前两天看到过她来买房子的,见余舒兀自去开门锁,便明了这凶宅卖出去,才有人上前搭话,余舒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说是宅子买过,过阵子就搬迁。

    街坊大婶多是好事,没聊两句,就含糊提起这宅子不利之事,虽有马后炮的嫌疑,但余舒还是道了谢,将她们应付过去,向新邻借了一把锄头和铁铲,拽住在早就按捺不住往院子里探头的余小修入内,关严实了门,拉着他到西屋门前。

    昨天烧的供香都成了灰,扑在鼎中,余舒端起那小鼎递给余小修,叫他端去墙角在里头撒泡尿。

    余小修红着脸,傻着眼:“做什么?”

    “害臊什么,叫你去就去,我又不看,快去!”余舒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余小修不情不愿地拎着鼎走了。

    院子里是夯土地,尚且坚实平坦,余舒选了西南风的守位,拿锄头在墙角翻起土,挖了个坑,叫余小修把装有童子尿的香鼎搁进去,拿铲子填平了土,又拿昨天装米的麻袋子盖着。

    大功告成,这房子空上三天,驱散了阴邪,就能往里添置家私了。

    “姐,你这是在造风水吗?”余小修学过易,虽不懂风水学,却看得出一些门道,而对于余舒的“神通广大”,他这一路上是见怪不怪了。

    余舒担心告诉他这宅子里死过人,这孩子会害怕,回头住进来夜里睡不着觉就坏了,便糊弄称是。

    余舒领着余小修挨个儿看了每间屋,昨日撒上的糯米没动,等余小修新鲜够了,就带着他离开,把锄头铁铲还给邻居,趁着天还没阴下来,在回兴街上溜达了一圈,熟悉熟悉环境,再回云来客栈。

    午饭夏明明没回来,余舒余小修和景尘一起在楼下吃了杂拌烩饼,饭到一半,外面就下起雨。

    下午没事,余舒就拿了算盘到余小修房里,教他拨算珠子,景尘就在一旁旁观。

    余小修在学习方面,是有些天赋的,余舒手把手教他打了两回“三遍九”,他就能似模似样的算下来,余舒坚信熟能生巧,才能活灵活用,并不让他死记珠算的口诀,但在余小修的要求下,还是找了纸笔给他写下来。

    余小修看着纸上余舒比在义阳城又退步的狗爬体,一脸嫌弃道:“你就不能写整齐点?”

    余舒伸手敲他个爆栗:“给你写就不错了。”

    “你写的谁能看清楚?”

    “把眼睛瞪大点就看清楚了。”

    姐弟俩斗嘴,景尘默默捡起被余舒丢到一旁的毛笔,蘸了墨汁,挽了袖边,低头在一张干净的纸上簌簌写下。

    余小修先发现景尘动作,趴在桌上探身去看,见纸上跃然半张黑白,蚕头雁尾,端直大方,不似楷正,不类宋长,倒有一番古朴韵味,怡然大方,不由惊叹:

    “景大哥,你字写的真好看,这是什么书体?”

    景尘笔一顿,摇摇头,继续写。

    “问的废话。”余舒又敲余小修个爆栗,托腮欣赏起景尘写字的仪态,等到他把写好的口诀递给她,检查了一遍无误,她才发现一个问题——刚才她写那一遍丑字,还在余小修手里攒着,景尘是如何默出来的?

    “景尘,你也会用算盘吗?”是不是他想起来什么了?

    景尘摇头。

    余舒道:“那你怎么会默——”她声音一卡,脸色古怪道:“你该不是刚才听我教小修那两遍就记下了吧。”

    景尘轻轻歪过头看她,表情好似在说:‘有什么不对吗?’

    余舒心里那叫一个嫉妒眼红,虽说这套珠算口诀不难,但里面多的数字,对于一个不会算盘的人来说,岂是一会儿两会儿就能死记硬背下来的,除非是听懂了听透了。

    这家伙悟性未免也太好了,余舒感慨,这么久来头一回清楚意识到,景尘真的只是失忆,而不是变傻。

    (今晚有加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秋桂坊

    因为景尘露那一手,余舒没好意思再让他“旁听”,干脆连他和余小修一起教,一个下午,三个人就围着一只算盘度过。

    景尘一点就通,等到夏明明抖着伞从外头走进来时,他已经能一下不错地拨一遍大九九了,而和他共用一张算盘的余小修则是落他好几个进度。

    “我回来了。”夏明明脸还是臭臭的,可是没像早上一样故意不理人,进门就闷声打了招呼。

    “嗯。”余舒看看她手里的伞,心想这丫头还不傻,没有淋雨回来,知道买把伞。

    夏明明飞快地瞟了余舒一眼,在桌边的空位坐下,看着正在打算盘的余小修,随手捡起桌上写有景尘默背珠算口诀的纸张,看了两眼,竟然吃惊道:

    “这是...古隶?是谁写的?”

    她视线在余舒余小修脸上跳过,最后落在景尘脸上,诧异地问道:“你写的?你怎么会写古隶?”

    余舒的狗爬字她路上没少见,这笔力,不似余小修这年纪能写出来,想来想去就只有景尘了。

    面对这质询,景尘不置可否,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正待夏明明再追问时,余舒就一把将那纸张从她手里抽出,没好气地打岔:

    “怎么不行人家会写字啊,好了饿了,都下楼去吃饭。”

    说着催促着三个人下楼,走在最后头将景尘写那几张字折了折塞进怀里,刚才夏明明那么一吆喝,不难让余舒发现景尘这字写的有门道,兴许还会泄露出他的来历。

    余舒并不打算让夏明明知道景尘的来历,包括他其实是个道士这件事,无关乎信任,只是觉得景尘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故而夏明明在开封府就知道余舒他们之前就认识景尘,却没能从余舒嘴里翘出来半点往事,到现在也只是知道他们是旧识而已。

    吃过饭,四个人各自回房,夏明明走在余舒身后进了屋,门一关上,便忍不住问道:

    “景尘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们之前在哪认识的?”

    余舒装聋作哑,企图像前几次一样蒙混过关,谁料夏明明这回没那么好糊弄,上前几步挡在她身前:

    “你别和我装傻,景尘到底是什么人?他会写古隶,据我所知,这书体,现今就就只有龙虎山的道长会用,难道他是从龙虎山来的,不,他是个道士!?”

    夏明明为自己的猜测愕然,果真景尘是龙虎山来的道长,结合他现在的遭遇,那这情况就非同小可了。

    余舒听到夏明明一猜一个准,心里暗骂了一句:平时怎么没见她这么聪明!

    面上虚应道:“怎么会,他就是个普通人。”

    “你少糊弄我!”夏明明有些异常激动道,“你知不知道,若他真是龙虎山来的道士,你现在应该立刻送信到他师门,让人来接他回去!先把他送到京城的道观去,找人给他疗伤,等他师门来接人。你把他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等到他师门出来找人,发现你把他藏起来,你会惹祸上身的知道吗!?”

    夏明明认定了景尘是从龙虎山来的道士,更下意识地将余舒对景尘的收留,当成是她私心隐瞒。

    这个朝代的百姓对道人的尊敬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龙虎山这种宝地出来的道长,在夏明明看来,余舒的知情不报,就是一种不敬和怠慢,回头被人知晓了,那还了得。

    余舒被她吵的心烦,要能把景尘送回去,她当她不想吗,可是现在连景尘为什么遭人暗算她都一无所知,冒冒然把他推出去,没准会再次让他身临险境,何况景尘这身说不清的祸主体质,能随便推给外人吗?

    想到这里,余舒就把脸拉下来,阴沉沉地对夏明明道:“景尘是什么人,我比你要清楚,我该怎么做,也不需要你来指点,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少来狗拿耗子。”

    闻言,夏明明气红了脸,胸前起伏,低声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你了!”

    说罢就跑进屋里,上床蒙了被子。

    余舒无奈地朝屋里看了一眼,她当然知道夏明明是在为她着想,可是有些话又不能和她说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要多过问。

    夏明明躺在床上,又气又委屈地揪着枕头:阿树昨天对她激将,她今天在外头一整日,算是回过味来,知道她是为她好,才故意说那些难听话,她晚上回来原本打算同阿树和好的,谁想反而闹得更僵。

    都怪那个景尘!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夏明明又成了闷葫芦,谁都不搭理,就是景尘,被她莫名其妙瞪了几眼,余小修看着奇怪,等夏明明走了,才问景尘:

    “景大哥,你怎么得罪她啦?”

    景尘茫然摇头,他不记得自己和夏明明有过什么交流。

    余舒过了一晚,心情倒是没差,饭后,就带着余小修出门,照旧让金宝留下来陪景尘作伴,还有一把算盘让他解闷。

    到了街上,余小修见余舒领着他往回兴街相反的方向走,便问道:

    “我们这是上哪去啊?”

    “找找赚钱的路子。”

    余舒的想法很简单,这京城里肯定有类似于义阳城万象街的地方,到那里去求卜问卦的人很多,她打算寻个地方,摆个算卦的小摊,给人测八字,从无本生意做起,好歹把吃穿先顾住,不能坐吃山空。

    摆摊算卦,不光是为了糊口,经过商船遇劫一事,让余舒发现她的祸时法则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大量的经验来充实,比方说水祸,就不单指溺水或是沉船,还有其他的可能,而实践则是积累经验的最快途径。

    学习是温故而知新,重在巩固,余舒一直都很清楚,她跟着青铮学易,太过速成,一开始就走了捷径,起点比别人高很多,恰恰脚下也比别人虚浮,就拿前天她买房子差点受骗来说,就是因为根基不扎实,不然就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不对。

    她是一口吞了个胖子,好多知识都没能够消化,再这么积食下去,反无益处。

    昨天下过雨,今日天很凉快,余舒和余小修沿途打听,走了半个时辰路,寻到了城南一片名为“秋桂坊”的地方,是安陵成其中一处的易馆和易客们的集中地。

    大大小小的易馆座落在附近三条街上,一目望去,许多八卦阴阳图案。街心修筑牌坊,参差不齐的房屋建筑稍显老旧,砖瓦都有些年头,这里不如义阳城的万象街齐整气派,但来往过客是有多不少,除却易馆,街面上另有酒楼、食肆、茶社、赌坊,一应俱全。

    街道两旁,不乏摆摊插旗子算小卦的,还有些兜售散件的小贩,只要多看他们一眼,就会围上来,人多手杂,余舒护好了钱袋,拉着余小修的手不松开,怕走失。

    路边有几处卖黄豆粉打糕的,裹着糖霜,闻着味道就香甜,掌心大小,十文钱一个不算贵,余舒让人包了三块,和余小修分吃一块,另两个打算带回去给景尘和夏明明尝鲜。

    为了探听行情,余舒差不多把一条街上的易馆都逛了个遍,大体上风水摆件比之义阳要贵上三到五成,不足为奇,京城人口是义阳的十倍,有钱人也更多。

    出来又在街上,充作求卜的客人,询过几处小摊,不吝花上个一两半两的,是为探知这方易客们的水准如何。结果让余舒心情相当复杂,这街道上插旗子的,滥竽充数的有,然也有真本事的,就水平来看,差不多等同她和赵慧去逛三清会时,给她算过八字性命的老先生。

    在义阳城里受人尊敬的易师,在这里却只是个街头算命的档次,还真够讽刺的。

    反过来说,这里不愧是京华之处,天下易客聚首之地,人才济济,想要在这里争一席位置,又是等闲之辈能图能为。

    遥想当年,青阳易子,云华易子,名动京华,百年无人能出其右,天子且要礼遇,又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何等的风光无比!

    余舒看着人流不息的街头,入耳一道道问卜声,闻到幽幽檀香味,置身其中,蓦然激起一腔热血——

    她此生不甘碌碌无为!

    余小修看着不知为何两眼冒光的余舒,只觉得他姐突然间就精神起来,正要问,就被余舒一拉:

    “小修,走,咱们回去。”

    她要回去好好筹划一番,如何在这秋桂坊里扎根站脚,踏踏实实地迈出她第一步。

    姐弟两个转身进了身后巷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两匹马前后踏入这条街上,所过之处,行人纷纷让道,回首侧目,端那马上二位年轻公子,一丰神俊朗,一美如冠玉,皆属人中龙凤,富贵一身。

    马上者,却若四下无人般交谈:

    “说要带我来喝好酒,就是到这种地方吗?”胭脂红马上,那身袭金松绿衫的青年人面挂浅笑,语调散漫,额前碎发,遮住额角半寸细小伤痕。

    “怎么,你当城南就没有好酒了吗,哈哈,随我来。”少年骑御,神采飞扬,声爽耳,笑回眸,清风一顾,几多留。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整理

    夜深,同一间房内,夏明明已然入睡,外间点着油灯,余舒还在伏案写算。

    自从一个月前从峡口逃生,几经波折抵达安陵城,余舒还未有机会将在船上遭遇杀身之祸所得的启发整理一番。

    余舒一直都很清楚,她经过大量推算得出的祸时法则,其实并不完善,上次历险,让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祸时的变动性。

    由于缺乏实践,她一度以为,利用法则推算出未来某一天的灾祸,提前预知,就能消灾解难,因为作为一个变动值,任何事件发生的概率都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所以它就有不发生的可能,哪怕不发生的概率极小到可以忽略,它也不是绝对。

    于是在此之前,她进入一个误区,只认定没有百分之百的发生,忽略了相对来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不发生。假设概率为零是发生,概率为一是不发生,那么概率可以为零或者为一,都是数学角度上的现象。而在余舒上辈子从事了多年的风险预算上,则不会有绝对的零和一出现,通俗些讲,就是青铮道人的说法——“祸可避,不可除。”

    余舒给自己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假如说现在她同时算出夏明明和余小修在明天晚上会遇到宅火,那基本可以判定是这家客栈当夜会着火,她算到这起事件,可以提前离开这家客栈,大不了一晚上都待在大街上,还可以让住店的客人当夜都离开这家客栈,这就叫做“可避”。

    然而这场火灾,她却没本事消除,发生和不发生,都不是她一介凡人能够左右的,这就叫做“不可除”。

    或许等到她有了青铮道人那样的本事,判福祸,断生死,未尝不能“除灾”,但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除灾”的代价,难以想象。

    收获不止如此,余舒收集到推算余小修遭遇水祸时的变值,加入到她祸时法则的“值库”里,再有遇到相同相近的取值,她就能更精确地进行判定。

    “唔啊。”打着哈欠,放下毛笔,余舒伸了个懒腰,转动了两圈发酸的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将重新整理好,有关晴雨法则和祸时法则的内容,收进她那口皮袋子里,塞到床底下,心想着回头还得想办法制几根炭笔,毛笔做算数太慢。

    ***

    新宅子空了三天,余舒借这几日,每天都会到秋桂坊上去转悠两圈,探探行情,顺道采买一些日后摆摊要用的卜具,如卦盘、签条、黄历、龟板之类,虽她算卦时不一定用到,但拿来充门面是要得。

    夏明明早出晚归,求取荐信一事,看上去依旧没什么进展,余舒并没再过问她,两个人晚上同睡一屋,余舒不主动搭理夏明明,夏明明也就不找她说话,只是余舒同往常一样在余小修和景尘面前说笑,看在他二人眼里,并不知她们两人吵架,只当夏明明一个人在闹情绪。

    这天吃完早点,夏明明一走,余舒就带着景尘去了回兴街看宅子。

    巷子里遇到眼熟的邻里,余舒很是随和地打招呼,被问到景尘,就说是日后同住的兄弟。

    新宅的锁头是余舒换过的,一把现打的铜锁就花了余舒二两银子,钥匙就只有三把,余舒都还自己收着,没有发给谁。

    一进宅子,余舒先把门关上,阻绝了外头好奇探看的目光,拉着景尘到西屋门前,推开门推着他一同入内,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你快给我瞧瞧,这房子现在是干净了吗?”

    余舒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鉴定这新宅的风水变动,但有景尘在,何必要舍近求远。

    景尘抬头看看房梁,看看窗户,在余舒有些许紧张的目光下,对她点点头,这间宅子,确是没了那日让他不适的感觉。

    余舒一拍手,高兴道:“没事就好,你再四处看看,我去丈量一下别屋的尺寸,回头好买家具。”

    其实对于风水宅说,余舒完全是个新手,买下这凶宅,未尝不是含有一丝风险的,如今大功告成,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下了,浑身轻飘飘的,全是想着五十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处好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还是要谢谢景尘,没有他火眼金睛,她哪能捡了这便宜。

    “给,拿好了,这往后就是咱们家里头的钥匙,你随身带着,千万别弄丢了。”余舒郑重其事地交了一把钥匙给景尘。

    景尘看着手掌上脖颈细长的钥匙,耳中捕捉到余舒口中的一个“家”字,心头忽动,握住了手中的分量。

    余舒随身带了一圈卷尺,兴冲冲地在每间屋里丈量长短,景尘很细心地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没发现别的异常。

    两人回到客栈,余舒一个下午列了两张清单,发现要置办的东西还真不少,考虑到囊中的银子有数,不得已划去了一些装饰物,只等以后有闲钱再拾掇。

    ***

    今天想来是个风调雨顺的好日子,不光是宅子的事落定了,晚上夏明明回来,又带了一个好消息。

    “喏。”

    一张四角整齐的信封被夏明明放在余舒面前的桌上,余舒不用拆开看,就能猜到这是什么,看着夏明明被晒黑了一层皮的瓜子脸,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点欣慰来。

    “我说过我会拿到荐信。”夏明明在余舒身边坐下,骄傲地扬起下巴,直直看着她,不是耀武扬威,而是在寻求认同。

    三天前她和自己打赌,如不拿到荐信,就不许自己和阿树说话,虽过程辛酸不堪重提,但她确是做到了!

    余舒抬手按在那封荐信上,冲夏明明一笑,“还算有点出息。”

    夏明明得意地“哼”了一声,只把余舒这句话当成是表扬,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是比几个月前赏她四姐那一耳光都来得舒服。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余舒就和夏明明和好了,早上还不说话的两个人,现在却是一句接一句的,让旁观的余小修摸不着头脑。

    余小修是很好奇夏明明如何求到了易师的荐信,奈何夏明明不愿意讲,他是没法子把她的嘴撬开。

    余舒则没多过问,饭后就同夏明明回了房。一进屋,门关上,夏明明就对余舒道:

    “景尘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同人乱说的,你就当我不知道他是龙虎山的道士好了。”

    这两天她是想通了,比起来和阿树吵架,她宁愿不管景尘的事,反正阿树比她有主意,不会吃亏就是了。

    听见她这么说,余舒当然觉得再好不过,“嗯”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

    “房子我买好了,你明天要是空闲,和我一起找木材行选家具去?”

    累死累活好几天,夏明明原本是计划明天睡个懒觉,但听余舒一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应道:“好啊,都要买些什么?”

    “要买的多了。”

    余舒就拿出下午写的清单给她瞧,夏明明一听说这宅院要从头开始布置,就来了兴趣,两个人商量了半宿,才灭了油灯睡觉。

    ***

    次日,余舒和夏明明看过几家木材行,问过价钱,最后选定一家,订下一批家具,包括四张架子床,三架折屏,两张书桌,一张饭桌,一立书柜,一立橱柜,两座衣柜,并椅凳若干。

    买的都是现成,付了订金,余舒留下宅址,让掌柜的清点后送去回兴街,又和夏明明在街上看了其它,才打道回府。

    “进来吧。”余舒开了门,侧身让夏明明入内。

    夏明明一进到院子,就好奇地四处打量,哪想看到几处后,脸色忽变,指着东屋门头上红绳缠挂的八卦镜,惊声道:

    “借日破阴,这宅子有凶?!”

    得怪余舒昨天得意忘形,忘记了毁尸灭迹,没把那驱邪的八卦镜摘下来,被夏明明这个懂行的人瞧出端倪。

    既然被她发现,余舒也没装傻,点头道:“这宅子之前是阴气重了些,不过我已趋避一番,又补上宅眼,现下是风水稳固的。”

    听完余舒这话,夏明明脸色却没有恢复,而是神色着恼地冲余舒道:

    “你买凶宅做什么!我不要住这里!”

    又来了,这小姐脾气一天不犯,就浑身不痛快不是,余舒暗翻白眼,指着西屋对她道:

    “怕什么,死人的是那间屋,你睡这间屋,又不同一间,放心吧,那死者是个文弱书生,真成了鬼也不会害人,没准半夜上对门去,找你吟诗作对呢?”

    夏明明脸上一阵白,看看余舒手指的方向,哆嗦了一下,两手抱着臂膀,飞快地挪到余舒身后头,紧挨着她,结巴道:

    “你、你少吓我,我爹说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她刚说罢,就觉余舒身体一震,忽而“咯咯”诡笑两声,缓缓转过头,颈部关节发出嘎嘎的响声,陌生的眼神阴沉沉地盯着她,轻飘飘道:

    “谁说没有鬼,小姐,书生这厢有礼了。”

    “啊!”

    一声尖叫,夏明明白眼一翻,“咚”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余舒脸色一僵,暗咒了一声,赶紧蹲下去扶夏明明,掐人中,心中叫苦:

    小丫头忒不识吓,这回玩笑开过头了。

    (晚点有加更)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迁新居

    (汗,睡着了忘记发,赶紧发上)

    经过余舒这么一吓,夏明明再醒过来,知道是被余舒戏弄了,好哭了一通,余舒因为把人家小姑娘吓晕过去,心虚之下,认错是免不了的,又一番温声细语的安慰,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热出一脑门子的汗。

    说来也怪,事后夏明明倒不是很在意新住处原先是座凶宅了。

    木材行送了家具到回兴街,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在余舒的指挥下,把桌椅床头都摆放到位置上,她清点了一番没有遗漏,才将剩下的钱支付给上门来送货的二掌柜。

    看夏明明气色不佳,余舒只好折去了半天行程,把她送回客栈。

    第二天,没再敢带她一起,夏明明还在睡懒觉的时候,余舒和景尘余小修打过招呼,一个人出了门,买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杂物,找了辆驴车拉到回兴街,一样样搬进屋里,满头大汗地把它们归置好,就在灶房了升了一堆柴火,干烧,为接地气。

    有那么一种说法,空房子久置不住人的话,再住人之前,是要先升做饭的炉火,一来和灶王爷报个道,求保兴旺,二来是驱赶宅子滞纳的浊物。

    又隔一日,余舒到几家布店分别取了几日前订做的被褥枕头,回去铺上床,挂上床帐,系上门帘子,如此一番拾掇,这家才有了家的样子。

    不说雕梁画栋,好歹是窗明几净,相宜之家。

    看着焕然一新的新居,余舒很有成就感,锁上门,一路快走回了客栈,把三个人叫到一处,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明天咱们就迁居,都收拾收拾,早上天一亮就退房,回家去!”

    闻言,最高兴的莫过于余小修,最不情愿的就是夏明明了,景尘则是看着余舒开心,就跟着她开心。

    ***

    四人在云来客栈结账,带上一只金宝,拎着包袱行囊去了回兴街。

    推开大门,余小修头一个冲进去,挨个儿把收拾好的房间看了一遍,冲院子里的余舒问道:“我睡那间屋啊?”

    余舒指着北座最大的一间套屋,道:“你和景尘睡那一间,我让人用屏风把卧室隔开了,摆有两张床,你睡里头那一张床。”

    夏明明忍不住开口,指着西边那间不死过人的屋子,撅嘴道:“我不要睡那间。”

    余舒点头,指着东边的屋子:“你睡那里。”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间给她住,便是之前“不干净”的西屋,并非是她傻大胆,一点都不忌讳,而是屋子就这么三间,他们又是两男两女,只能这么分配,总不好叫夏明明或是景尘睡在那死过人的屋里,毕竟这凶宅是她买回来的。

    不等夏明明反对,余舒便拍拍手道:“都回屋去把行李放下吧,有柜子,自己收拾衣裳。”

    说罢,就转身要往西边那一间出过事的屋子走,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余舒看着景尘推门进了西屋,还以为他是没听到自己刚才分配,忙跟上去:“景尘,你和小修一个房间,我睡这间。”

    景尘将放有两套换洗衣物的包袱放在床上,回头对余舒摇摇头,他坐在床上,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睡这间。

    余舒见状,一阵窝心,她当然不会以为是景尘喜欢住这间,她还记得头一天带景尘来看房子,他就说过,这间屋让他不舒服,尽管现在是干净了,但是人总要在意的。

    打个不中听的比方,假如床单上沾了别人的屎臭,就算是事后把脏东西弄掉,床单洗干净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亲眼看见过这脏床单的,又有谁会愿意再睡在这床单上,怕是想想就觉得恶心吧。

    可是景尘现在却要同她“抢床单”,无非是不想让她睡这里罢了。

    有种被人维护着的感觉,实话说还不赖。

    余舒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走到景尘身边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往前倾,扭头看他,认真道:“明明是个姑娘家,你和她住对门,早起晚睡难免有不便,抬头低头看到,开个窗子都麻烦,还是我睡这里,你去和小修睡一间屋吧,啊?”

    景尘径自拿起余舒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上面写到:

    ‘我不看她。’

    余舒噗嗤一笑,见景尘一派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想逗他,把脸一撇,故意道:“我才不信,明明是个姑娘,长得又漂亮,换谁都想多看几眼吧,你怎么会不喜欢看。”

    她顿了顿,偷偷斜过眼,便见景尘低着头,认真地在她掌心写到:

    ‘我只喜欢看到小鱼。’

    说罢,他侧头看着她,浸了泉水般清亮的眼眸里就只影着她清晰的五官,仿佛在印证他这句“话”的真假。

    余舒愣了愣,只觉得手掌心蓦地被烫了下,她“嗖”地把手缩回来,莫名地有些脸热,眼睛四处乱瞟,不知道该往哪放,反正是不敢再看景尘眼睛里的她,于是就从床边站起来,咳嗽了两声:

    “你想睡就睡这里吧。”

    匆匆向外,走得急了,出门没看脚下,一脚绊在门槛上,直愣愣扑倒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景尘被吓了一跳,赶紧起身上前去扶她,另两间屋里,余小修和夏明明听到了动静,也都探头出来,看是余舒摔趴在地上,忙围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摔着哪儿了?”

    “呀,流血了流血了,阿树你鼻子流血了!”

    “我去拿手巾来!景大哥你别拿袖子给她擦,越擦越多!”

    余舒捂着差点摔断的鼻子,膝盖手肘一片火辣,眼里含着一泡酸泪,看着眼前手忙脚乱地三个人,闭上眼睛心里大骂:

    丢死人了!

    ***

    因为余舒意外“负伤”,新居的打扫她就没能参与,夏明明扫地,余小修擦桌,景尘个子最高,被派去擦窗子,余舒哼哼唧唧躺在床上,看他们谁从窗前门前经过,就浓着鼻音使唤上一句:

    “小修,桌腿子也要擦干净啊。”

    “明明啊,扫地别光扫你看得见的地方,角落里也要扫到。”

    “景尘啊,你那块抹布用半晌了,怎么不洗洗啊,脏的擦上去不还是脏的吗?”

    “明明啊...”

    ......

    就这么过去小半个时辰,夏明明先受不了了,把扫帚往地上一丢,叉着腰对床上的余舒道:

    “你能不能闭着眼睛睡觉,不说话?”

    余舒知道自己是唠叨了,但看他们几个干活,除了余小修,就没一个能让她放心的,不过别人干活,她在一旁指挥,是不大招人待见,余舒正打算应她一句睡觉,就听余小修道:

    “她说话怎么了,不是怕你扫不干净。”

    其实余小修也嫌他姐啰嗦,不过那是他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被余小修这小屁孩嘲笑,夏明明立马毛了:“我扫不干净,那你来扫!”

    “我扫就我扫,你来擦桌子!”余小修丢下抹布,捡起了扫把。

    “哼,擦就擦,”夏明明上前去抓了抹布,于是两个人替换过来,倒比刚才干的有劲儿多了。

    余下景尘则是没抱怨半句,洗洗抹布回来,继续擦着难擦的窗子缝。

    余舒一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还真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屋里屋外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余小修正坐在她床头给她扇扇子,金宝窝在他膝上睡觉,夏明明和景尘不见了踪影。

    “我说怎么凉快了,”余舒揉揉眼睛,坐起来,“他们呢?”

    “景大哥回房休息了,明明出去买吃的。”论年纪,余小修该喊夏明明一声姐姐,但他不知怎地,他不愿意叫,被余舒说了几回,都和她一样喊夏明明做“明明”。

    “都中午了啊,”余舒这一觉睡得舒服,虽然之前摔的浑身疼,但躺在自家,躺在自己床上,就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景尘坚持要睡在西屋,余舒就和小修住同一间,反正姐弟两个早前就住一间屋,现在中间隔着屏风,倒没什么不自在的。

    院子是没有井的,余舒买了一口大水缸,水桶扁担都俱全,余小修看余舒醒了,就放下扇子,把金宝拿给余舒看着,出去挑了扁担,到街口井水边去挑水,这些活以前在义阳都做过,不用余舒教。

    原本余舒是打算买菜回来做饭,因摔了一跤,只能作罢,夏明明带了外食回来,几个人将就着填饱了肚子。

    忙了一天,除了余舒,个个累的一身汗,因为忘记买浴桶,余小修烧了几锅热水,他们轮流在灶房里关着门冲洗了一番,就连金宝都被抓着搓洗了一遍。

    到了晚上,余舒筋骨歇过来,就带他们出门在回兴街上找了一家食肆,要上一桌小菜,点了一壶小酒,庆祝乔迁之喜。

    民酿的粮酒没什么度数,不醉人,除了景尘,四个人均分了两杯喝喝,不是余舒不让景尘饮酒,而是景尘闻到酒味,就先皱了眉头,显然不喜欢,余舒就没强迫他喝。

    酒足饭饱,晃悠悠回了新居,洗漱之后,各自回屋去睡下。

    静悄悄的夜里头,躺在干净的新床上,月光透窗,淡淡的宁静笼罩,余舒翻了个身,低声询问屋那一头的余小修:

    “小修,睡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段轻浅的鼾声。

    她无声笑笑,揉揉鼻子,侧头枕着手臂,阖上眼睛。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开张咯

    在新居里住上几日,什么短缺的零零碎碎都慢慢添置上,厨房也开了火做饭,越来越有过日子的样子。

    余舒抽闲空找木匠,打了一个能手推的小算摊,三尺长,两尺宽,下头装有四个木轮,里头是空心的柜子,能打开放东西,又制一面幡旗,上书“余氏妙算”字样,准备寻个吉祥日子就到秋桂坊去出摊。

    且说夏明明那日拿到荐信,不急着去报名,搬到新宅后,休息了几日,才拿着荐信找到司天监下府,谁知道,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到家中,闷坐于室,余舒问她,犹犹豫豫且说:

    “下府里的官差说,我这荐信文里写的不对,要再去求一趟。”

    荐信这东西,求得一封实属不易,她可不好意思厚颜再去劳烦人家重写一封。

    余舒和她坐在一处,问道:“哪里写不对了?”

    夏明明遂掏出纸张,指着上头起行,道:“说是这头一段,得有章程,不然做不得数。”

    余舒接过去看看,但见信上,字体端正,句读通达,并无不妥,就狐疑道:“章程?你请这位易师是新晋的吗,不知道司天监发下了写荐信的章程吗?”

    夏明明摇头道:“方易师在培人馆小有名气,好些年前就做了易师。”

    闻言,余舒转眼冷笑,什么章程,怕是那司天监下府的官差故意为难,想要吃些好处,就夏明明这傻妞会信,老实回来了。

    “唉,我明天早上再去拜访一趟方易师好了。”夏明明愁眉苦脸道,想着要低声下气求人,就郁闷的不行。

    “不用去了,”余舒把信折折,交还给她,道:“那官差是故意为难你,你再写几封都不够用。”

    夏明明疑惑道:“他为什么要为难我?”

    余舒一时和她解释不清,便道:“先不去管他,我有法子让你报上名,你这几天就不要去培人馆了,跟着我走吧。”

    夏明明正愁再去求人麻烦,听余舒这么一说,自是信她能解决,想不想就应了,然第二天被余舒叫了早起,看见她推着木轮子小车,拿了一面蓝底黑字的幡旗出来,脸就不对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余舒前日拿到摊车和幡旗时,夏明明并不在家,因又不在一屋,并不知她私下动作,也未曾听余舒说起过要出去摆摊的事。

    “出去摆摊给人测字算卦啊。”余舒答的理所当然,“快走,早去占个好位置。”

    夏明明不干了:“去街上摆摊?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丢那人!”

    余舒冷哼道:“光明正大有什么丢人的,你去不去,不去我就不管你报名的事,你大可以厚着脸皮再去讨一封荐信,看人家给不给你考试。”

    听这番恫吓,夏明明内心挣扎,她脸皮子薄,拉不下脸到街上摆摊,但那报名的事,她又怕因此耽搁了。

    余舒没工夫等她,丢下话说:“不去也行,中午没饭吃,小修要陪景尘到医馆去抓药,你一个人在家看门吧。”

    夏明明看着余舒把旗子往推车上一插,头也不回地出门,真不打算管她,她心一急,跺跺脚,追了上去。

    ***

    一大早,秋桂坊的人就不少,余舒推着小摊,在街面上寻了半晌,才找到她前天看好的一个位置,就在一座酒馆留下,之前她来逛过几回,都没见有人在这里摆摊,不怕占了别人位置,引起口角。

    让夏明明看着摊车,余舒进去酒馆和掌柜的打招呼,毕竟在人家门前立脚,拜拜地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酒馆掌柜是个老叟,姓孙,脾气倒还温厚,余舒与他攀谈,先点了点这楼里的风水流向,说是这盆花摆的好,那扇帘子垂的妙,头头是道,先叫老叟正眼相看,再说起门前摆摊的事,是讲:

    “我兄弟来京参考大衍,食宿不够费用,故而出门赚些零钱,就在楼外头,不会挡了您家生意,望掌柜的行个方便。”

    说到这里,又拿了昨日让余小修抄好近三天的晴雨表递他,道:“小子不才,对气历倒有一些研究,凡后下雨天阳,都能提醒几句,掌柜的若有问事,但凡风水八字,或可代为解难,不需客气。”

    话说到这份上,岂有不应,孙掌柜看这少年郎有些本事,不像花腔之辈,况这门前多个挂摊,许能带揽几宗生意,就谦虚接应,又让小二去沏一壶凉茶,待会儿送去门外给余舒消暑解渴。

    余舒承谢过,出门见夏明明守在小推车边上,坐不是站不是,恨不得把脸埋到地上的尴尬样子,暗笑,上前道:

    “有马扎怎么不坐着。”

    她打开推车下面的暗柜,拿出三张高马扎,打开放到一旁让夏明明坐,又从里头掏了签筒、龟板、爻钱、笔墨算盘等物,一一摆在摊面上,最后将卷起的幡旗抖开,插在小推车的手把上。

    夏明明见到那幡旗上端正“余氏妙算”四字,再瞧余舒脸上年少光景,不由窃笑,被耳朵尖的余舒听见,回头问她: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听听。”

    夏明明道:“我笑你这幡旗的口气叫的太大,旁人看了,只道你在吹牛皮呢。”

    余舒不以为意道:“是不是吹牛皮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什么叫广告,不吹的能叫广告吗?

    秋桂坊上每天都有新驻客,余舒和夏明明两个年轻孩子,一个精神,一个漂亮,在街面上摆算卦摊子,是比较抢眼的,同行的都不由观望,更何况是过客。

    不过年纪在那里摆着,通常求卜者还是更信年长一些的老先生,当然也有凑热闹的,这不,余舒和夏明明刚坐稳不大会儿,就有人凑上前来,不过不是客人,而是来打听的。

    “这小兄弟,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这是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汉子,嘴角长了一粒绿豆大小的瘊子,余舒并未以貌取人,料不准他是同行还是过路人。

    “大哥好眼力,我家在南方,确不是京城本地人士。”

    “是来参考今年大衍试的?”

    “没错儿。”往年京城到这时候,都很热闹,不知道大衍试的只有未开智的孩子。

    “那怎摸这儿来摆摊子,喲,瞧你这准备的还挺齐全。”

    “呵呵,凑点吃饭钱。大哥要问一卦吗,算得不准不收钱。”

    余舒后一句话,让原本打算走开的汉子又坐回去,“那就给我算算吧,你瞧瞧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夏明明在余舒背后头偷翻了个白眼,要知道学易的最不耐给人算三样东西,一是发财梦,二是生死局,三是瞎白话。

    “那你把八字写一下吧,”余舒推了纸笔过去,磨好的墨就在手边上。

    那汉子唰唰写了,因不是富贵人物,八字倒没好隐瞒,余舒接过去一看,摇了算盘出来,噼里啪啦打了几串,那汉子见到,一脸惊奇:

    “怎地打起算盘来了?”

    余舒腾出一只手指了幡上字样,笑道:“不是写的有吗,妙算妙算,不算不算。”

    这句是解:即是妙算,就要用妙法算,不是妙法,就不算是妙算。

    汉子听余舒说话有趣,哈哈乐笑,这么一笑,因嘴角那颗黑痦子,人却凶恶几分,夏明明挪挪马扎,往余舒身后头坐坐。

    余舒用八门吉凶给此人求了今日生门方位,算去不过聊几句话的工夫,出来结果,并未急于告诉,而是从暗屉里抽了一卷红绳,剪开一段,示意对方伸手,系在他腕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道:

    “今日行且走西南向,如此五百步,必招财源,切记三日内钱不可脱手。”

    夏明明一旁看得好奇,她晓得余舒很擅长测定八门各位,因在离开江岸那片林子时,全靠她用八门生死引路,只是这红线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看余舒郑重其事,又咧嘴笑,嘴角痦子一上一下,“你这个法儿,我岂知准不准,我还得试了,现在不好给钱,万一不准呢。”

    余舒大方挥手道:“大哥只管走去,说过不准不要钱,何时来算都作数。”

    “极好,我真得了财路,再来与你谢礼。”汉子摸摸腕上一圈红绳,和余舒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扬长走的,确是朝西面去,想来他走到南头,还要转个弯,凡求卜者,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人一走,夏明明便低声抱怨余舒道:“那人一看就是来混点子的,你倒好,一句算不准不收钱,正合了他的意,即便算准,人家谁会再跑一趟给你送钱来。”

    余舒缠着散开的红绳,一派乐观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做什么生意,本来头些天都是要赔的,又不是财神爷转世,伸手就能赚嘛。”

    夏明明论理说不过她,只好按下不讲,又去问:“你给他缠红线有什么用,这是哪套说法,难道八门配上红线,更准不成?”

    余舒把红绳放回去,一手托着下巴,扭头朝她挤眼:“什么用都没有。”

    夏明明糊涂:“那你还给他作甚。”

    “光用嘴说的多不实际,给点什么好叫人信啊。”

    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夏明明鄙夷地看她:“说这么好听,不就是故弄玄虚嘛。”

    余舒淡笑不语,没告诉她,她系那红线,又让那汉子三天再取,是要那人得了好处,这三天也得惦着,只要不是良心太坏,就是多了个回头客。

    (这几日琐事不断,加更不知道是半夜还是明天早上了,汗呐,且请早歇着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口角

    余舒打着算不准不收钱的旗号,一个上午也只就有三五个人在他们的小卦摊前停留,不管是求财还是问祸,皆是分文未赚,生意可谓是惨淡,她和夏明明俩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干坐在那里当摆设。

    刚一到中午,夏明明就闹着要回去,余舒当然没叫她走,给她一角银子打发她上前头去买一张葱饼回来分吃,午饭就这么凑合了。

    下午又给人免费算了两卦,看黄昏将至,余舒才在夏明明的催促下,不急不慢地把摊子收了。

    回到家,天还昏亮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药味,余舒喊了一声,听到余小修在灶房里应她,就让夏明明把摊车推回屋里,自己到了西屋门前找景尘。

    门上垂着半道软草帘子,门半掩着没关,余舒还是意思地敲了两下门,才拨帘子进去,叫她意外的是景尘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坐在窗前的桌案边写字,抬头见她进来,横握了手中毛笔,冲她一笑,那样子可说是赏心悦目。

    余舒正大光明地多看他几眼,走过去,站在桌侧,问:

    “怎么样,找了郎中看过,有说你好一些了吗?”

    景尘点点头,拿过一张干净的纸,在上面写到:‘新开的方子,抓了半个月的药,刚才喝过。’

    “嗯,”余舒低头看了眼桌上,想瞧他刚才在写什么,却见他手边放着一张纸,上头写的不是字,而是画的画儿,她轻“咦”了一声,凑近去看,才见那水墨描的窗子台上头,蹲着的小东西是黑白两色的金宝,跃然于纸,正淘气地欲往下跳。

    虽不是正经的画作,然墨色匀称,动静相宜,把金宝画的活灵活现,余舒看着喜欢,就向景尘讨要了,拿回去贴在屋里头,倒也给光秃秃的墙壁添了些趣味。

    余小修煮好了粥,余舒又下厨烧了两盘热菜,她厨艺一般,只是做的家常入口,但景尘和余小修都不挑食,夏明明则是因着吃白饭不好意思挑拣,两菜一汤刚好够四个人吃,不会留下剩饭。

    饭后,天气凉快了,余舒让余小修去搬了椅子到院中,泡上一壶菊花茶,四个人在月下纳凉,景尘和余小修听着夏明明讲起白天余舒在街上免费给人家算卦的事。

    余舒则是靠在椅子上仰头观星,时不时插上那么一句话。

    直到有人打了哈欠,才各自回房去睡觉。

    ***

    不管夏明明有多不情愿,余舒第二天一早还是把她从床上挖了起来。

    “又没什么人,去了也是干坐着,这大热的天,非要我去做什么啊。”夏明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还一边抱怨着。

    余舒抓了把梳子给她捋头发,道:“万一有人要算姻缘呢,那我可不在行,正好考考你六爻学的怎么样。”

    余舒能拿得出手的几样,依次排开,分是祸时、晴雨的测算,八门生死的方位,至于风水应克,她学的博杂,缺少实践,暂不充数,而星象则关乎大事,街头上摆摊子用不到。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夏明明跟着余舒学了本事,总不好过河拆桥,这便咽下半肚子不满,跟着她出了门。

    还是昨天那家酒馆门外,余舒先进去和孙掌柜聊了几句,才出来把摊子摆开,约莫是昨天在她这儿免费掌卦的有人回去提到,今天倒是多了几个客人,有意思的是来的通是手上拮据的妇人,一样都没打算花钱,不过求卜的事是不少。

    快到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姓贺的大娘,说她儿子陪儿媳妇到外地去探亲,迟了几日都没回来,想叫余舒瞧瞧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余舒收了她儿子儿媳的生辰八字,一番盘算,见是无事,便安慰道:“大娘莫担心,他们两个现在平安无事,想来是大嫂子难得回一次娘家,就多住几日,不打紧。”

    贺大娘半信半疑道:“是这样么,你算得准不准啊?”

    夏明明坐在余舒身后的阴凉地撇嘴,卜易的人最讨厌就是这一句,被问到“准不准”,说准吧,凡事总有个万一,答不准吧,那还算个什么劲儿。

    余舒却好脾气,道:“你心里头念着他们平安,自是会平安归来,别总想着出事,就不会出事。”

    余舒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贺大娘不很满意,又问道:“那你再给我算算,他们哪一天回来?”

    听到这要求,余舒哑然失笑,“大娘,这个我可算不到。”

    贺大娘皱皱眉头,不大高兴地伸手对余舒道:“罢了,把八字给我,我再到别家去问问。”

    “你请便。”余舒将八字纸贴递还给她,这大娘站起来就要走。

    夏明明早憋不住话,见这人求卜后不但不给钱,连句谢都不讲,便冷哼道:“我劝你还是省几步吧,这话就是拿到司天监去问,都没人答的上来。”

    贺大娘原本要走,听这话又回了头,面有不悦:“怎么你们没能耐算,还不行我到别处去问吗,你说是哪门子的话,我脚长在腿上,爱走哪走哪,你管得着吗!”

    这中年妇人身体扎实,嗓门也大,说话像吵架,两句话就引来街上一片目光,余舒暗叹一口气,飞快地抬手捂住了夏明明的嘴,没给她机会和人家吵架,对那贺大娘道:

    “对不住,我这兄弟嘴快了些,你再到别处去问问吧,这一卦算准算不准我都不收钱。”

    贺大娘见占上风,没好气道:“我看你们年纪不大,本事没学好,这就学人出来摆卦摊糊弄人,劝着你们早回家去,莫要害人害己。”

    丢下这话,扭头就走,街上行人断章取义,只当是余舒二人招摇撞骗,朝他们指指点点,一番窃窃私语,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帮人不成,反被咬一口,夏明明气地想去追那妇人,却被余舒抓的死死的,等人不见了,才被她放开。

    “你抓我做什么,你看,人都跑了!”夏明明扭头忿忿对余舒道,“这下有理都说不清了!”

    “你有什么理,”余舒把手心上沾的唾沫往衣服上蹭蹭,重新坐下来,被街上一群人围观,倒是淡定的很。

    “当然有理了,我们好心给她测字,她却冤枉我们骗人。”夏明明气呼呼地甩了下手臂。

    余舒信手拨着算盘,声音不高不低:“那是她没理,不是你有理,人家来问卦,我们能算的出来,那是我们能耐,信不信是她的事,算不出来,她想走随便,大路朝天,你还能管得了人家去哪。”

    夏明明没话辩驳,多少明白是刚才她多嘴惹了事端,想发脾气发不出来,便赌气道:“最有理就是你,我回去了!”

    余舒没拦,看着她闷头走了,因之前来过两回,倒不怕她迷路。

    酒馆的孙掌柜听到动静,出店来同余舒问了几句,余舒照实说,孙掌柜一把年纪,见得事多,当然不会人云亦云,便给了几句安慰: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有真本事,就不怕一两句闲言碎语,多在这街上待一阵子,多看几张面孔,对你没有坏处。”

    而后还叫小二送了一壶茶出来,余舒道了谢,甭管这街头上的人怎么看,甭管有没有人求卜,她硬是在卦摊跟前守了一白天,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背硬不怕人来戳。

    ***

    夏明明因为惹了事,回家去没好意思对余小修和景尘学嘴,被问到为何提早回来,编谎说身体不舒服,余舒傍晚回去,也没有揭穿她,但翌日早起,却没再叫她起来。

    秋桂坊上,三条街,一天到晚能拿来闲扯的事,就那么几起,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是一个晚上的工夫,差不离半条街上都听过,南边有个后生摆卦摊骗人钱的事。

    余舒今天出摊,一日没见一个问卜的不说,还有人专门到这条街上来看热闹,瞅瞅哪个是“骗子”。

    她今天学的聪明了,来时带了本书看,没人来也不干坐着,自己研究研究风水五行,排一排卦盘,是把这乱糟糟的街头当成自家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又坐了一白天。

    日落前提早小半个时辰收了摊,不是坐不住了,而是傍晚有场雨,她早上出门忘记带伞。

    果不然,等余舒差不多到了家后,天上就落下雨来,这场雨来的突然,秋桂坊上好些个没拿伞的,都跑进附近店铺里躲雨。

    雨势见大,吹的风冷,孙掌柜正要小二关窗子,就见门前来了两位稀客,拍着肩上雨水走进来,孙掌柜打发了小二,笑着绕出柜台迎上去:

    “席公子,这是来躲雨还是来喝酒啊。”

    “都赶上了。”走在前头那少年莞尔一笑,扭头对身后的青年人道:“睿哥,咱们先上楼去坐,等掌柜的下地窖取酒,今天我们喝——阿嚏!”

    话没说完,少年忽地打了个喷嚏,被门口冷风吹的哆嗦了一下,那青年人皱了下眉头,对孙掌柜交待道:

    “先煮一壶热茶送上来。”

    少年揉揉鼻子,不好意思道:“没事,被风吹了下,不打紧,来这里就是品酒的,喝茶干什么呀。”

    青年人不理他抗议,取了随身带的干净方巾覆在他额头上,转身先上了楼去。

    少年捂住那满是皂子气的方巾盖了下泛红的脸,才低着头跟上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见面不相识

    转眼到了九月中,秋高气爽,余舒一行人来到安陵城已有一个月了。

    余舒现在秋桂坊上摆卦摊谋生计,因为种种原因,生意惨淡,有时候一天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反观这街上其他易客,生意差的一天也有一二两进项。

    余舒倒是有恒心,来一个客人是一个客人,都给认真地算过,可惜大抵上都是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显不出她什么本事,这么一来,那算不准不收钱的噱头,反而成了客人不再回头的缘故,这七八天下来,竟没见一个回头客来说她算得准,封红包的。

    渐渐余舒有些坐不住了,不是因为没了耐性,而是因为手头上的钱不多了,前头买房子落户,添置家具,花去有百来两,又支付景尘药钱,去了四五十两纹银,所剩的二三十两,要养活四口人,京城物价贵,一天伙食费都要一二百文,这还是在家里生火做饭,不是到外头去吃。

    钱不够花,就要想法子赚,不然照这么下去,再过一个月就该吃糠咽菜了。秋桂坊上不是没有赌易的地方,来钱是快,但余舒不敢轻易尝试,只怕赌着赌着就赌习惯了,还是做点正经的营生。

    夏明明打那天给余舒惹了麻烦,就再没同她一起去过秋桂坊,见余舒一天到晚赚不到什么钱,还反过来劝她:

    “你这样不行,还是同我一起准备考大衍试吧,到时候只要能进个百元,拿到司天监的易师名帖,随便找一家易馆谋事,人都得对你客客气气的,哪用得着在街上风吹日晒的受罪。”

    余舒半点不为所动:“现在才九月,哪等得到那时候,我不去赚钱,你们都等着去喝西北风吧。”

    说罢她第二天还是照常早起出去摆摊,余小修想要跟着,被余舒令在家中看书,前一晚出了数学题给他做,另一个原因是留他在家里给景尘做饭,为此还特意教他煮面条,有时候她起的早会先烧两道菜,中午再让他们热着吃。

    若说夏明明是属于那种白吃白住,还没半点羞耻自觉,时不时给余舒添个乱。那景尘就是太有自知之明了,固然他身体不能劳累,但能自己做的事,就绝不会去麻烦余舒和余小修,饭后还会帮着收拾碗筷。

    前段时间余舒夸过他画儿好看,讨去贴在屋内,他就记下了,每日都要画上一幅送她,或是淘气的金宝,或是学习的余小修,或是屋檐上停留的一只鸟儿,每日都不一样,是让在外面疲惫一天的余舒回到家中,能够乐得笑一笑。

    ***

    余舒习惯每天晚上睡前给自己推上一两卦,防止“惹祸”,昨晚上有一卦破财之象,第二天早上她便只带了饭钱出门,没有拿钱袋子,等到了上午,卦摊子前头来了几个地痞混混,她才知道这破财不是指的丢钱和被偷。

    “小子,谁让你在这里摆摊算卦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秋桂坊,街上的路面都要算租金的,管着这片地盘的就是咱们城南的长青帮,哥几个前头没留意,让你占了好几天地方,你说罢,该怎么办。”

    这几个流氓说话很不客气,为首的那个穿着一件短衫,手臂粗壮,领口开到了胸前,露出几撮胸毛,说话还带一些酒气。

    余舒知道这是来收保护费的,她独身一人,没傻到和地痞作对,就站起身,客气地拱手道:

    “小弟是初来乍到,不懂街上规矩,几位大哥包涵,敢问这地方上租金是多少,我这就给补上。”

    那地痞头子见她识相,态度稍好一些,介绍起业务来:“咱们是每个月初二收租,论地面不同,租价也不一样,这里是街中,人来人往的好地方,一个月得十两银子,今儿是十五,你且交上五两银子吧。”

    余舒暗自皱眉,心道这群人还真敢要,一个月十两,一年下来百来两银子,都够买一处房子了。她转动目光,看看街道两旁,见没人奇怪她这边动静,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这秋桂坊上的地头蛇就是那长青帮了。

    余舒伸手去掏钱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早上为了避过,身上只带了饭钱,遂又拱手道:

    “真是对不住,今儿早上起晚了,出来急躁忘记拿钱,你看我明天来了再给补上好吗?”

    怎想一句话过,那地痞头子立即就变了脸,“等明天?等明天你跑了不来呢,不是白叫你占了几天地方。”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城南不只秋桂坊一处易地,少说也有十几处,出了这秋桂坊就不归他们管了,常就有些出来混饭吃的易客不想交保护费,隔几日换一个地方。

    但余舒不清楚这些,陪着笑脸道:“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出来骗人的,能跑到哪里去,你们尽管放心,五两银子是吧,明天一早我就带钱来。”

    那地痞头子听她保证,冷笑一声,酒劲儿上来,话都没说,抬腿一脚踹在她的小卦摊上,整个小推车“咣当”一声倒翻出去,余舒慌忙后退了两步,被马扎绊倒,一屁股坐倒在路边上,摊上墨盒洒出来,飞溅在她头顶胸前,四周落满纸张,样子是极狼狈。

    “嘶”余舒按着腿窝闷痛一声,心中恼火,她一手撑着地,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墨汁,暗捏着拳头,抬头看着那一脸凶相的地痞头子,忍住脾气没拎着手边的马扎砸他脸上。

    “小子,明天还这个时候,把钱送到明源赌坊去,敢溜号子你就试试,躲到城北,爷们也能把你揪出来,噗!”那地痞头子吐了一口稠黄的浓痰,不偏不倚黏在余舒鞋子上。

    余舒不是个多能受气的人,这时被气的牙齿都有点打哆嗦,但为了生计,还是低着头生咽了这口气,待那三个人走了,才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扶起摊子,一瘸一拐地捡着摔得到处都是的零碎。

    街面上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没有半个上前帮忙。

    捡来捡去还少一只龟板,二两银子买的卜具,自是不能白丢了,余舒蹲在街边上,绷着脸看着行人脚下,半晌才瞅到落在路中间的龟板,被人一脚一脚跨过去,好险没被踩碎了。

    她忙弓着腰上前,刚走两步,还没到跟前,就见一双双人腿中间弯下一道人影,捡起那只龟板。

    她赶紧伸着手挤上前:“不好意思,那是我——”

    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身旁不断有行人走过,她抬头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傻了眼,万没想真能在偌大一座安陵城里遇见他,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是你的?”薛睿把刚才捡起的龟板递出去,顺道打量了眼前的人,然而这少年脸上粘的黑乎乎的,看不清样子,他刚从街头上走过来,并未看到方才地痞逞凶。

    余舒见他神色陌生,好像没有认出她,愣了下,便回过神,促忙接过龟板,低咳一声,压粗了声音,试探着道了一声谢,也不知是想看看他是否认出来她,还是不想被他认出来。

    “不必。”薛睿又扫了她一眼,便侧步从她身旁走过,进了她身后的酒馆。

    余舒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脸上干掉的墨迹,眼中恍悟,转过头不见了那人身影,低头苦笑一声,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

    见面不相识,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兀自去将捡回来的东西都放回暗柜里,没在街上逗留,心事重重地推着小车离开了街上。

    酒馆里,薛睿坐在一楼里,一扭脸就能从窗口看到外面街道,他端着一杯酒,涓滴未动,等到余舒走没了影,他才收回目光,询问在柜台后头算账的孙掌柜:

    “刚才门口是怎么了?”

    孙掌柜停下手上活,看一眼窗外,摇头道:“还不是长青帮收地租,那小哥儿许是没闲钱,就被教训了,说来他是无时运,来这儿有好些天了,红包没赚几个,整天就干耗着。”

    薛睿又道:“掌柜的认得?”

    “嗯,那小哥儿人是不错的,来头一天专程与我打了招呼,称是要考大衍,钱不够花才出来,我瞧他有几分本事,万许日后能中百元,平日是有照顾一二,不过瞧这样子,他明天是不会来了。”

    薛睿眼神动动,抬手送酒入喉,仅饮一杯,便放下银两,起身离去。

    ***

    余舒在路上找了河边把脸洗干净了,重新绑了头发,独坐一会儿,等心情平复才回家。

    上午太阳好,余小修提议抱了被子出来晒,景尘帮忙在墙下系绳子。

    大门没关,余舒一推就开了,余小修和景尘听到门响,扭头见是她回来,余小修还奇怪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生意不好,”余舒若无其事地把少了一只轮子的推车靠墙放好,摸着脖子进了里屋。

    景尘看看她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就是能察觉到她心情不好,想也没想就放下手中绳子,跟了过去。

    “景大哥,你上哪儿啊,绳子还没系好呢。”余小修抱着一床被子,喊了他一声,不见他回头,只好嘀咕着去临近的景尘房里把被子放下,先出来系绳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景尘的细心

    余舒回到房里,在窗边简陋的书桌前坐下,踢掉了在河边洗的半湿未干的鞋子,两腿曲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余小修做好的数学题,检查没几道,就跑了神,盯着纸张,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连景尘何时走进来都不知道。

    景尘极少见到余舒发呆,她总是忙个不停,从船上一路辗转到了京城,她就没有闲下来过,不论何时何地她都是精神奕奕的样子,似乎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让人误以为她都不会累。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偶尔会流露出疲倦的样子,就好像在山洞求生的那段日子,夜里他们都睡着的时候,她独自守夜,也会皱眉,也会叹气,偷偷打个盹儿,然后被一点动静惊醒,打着哈欠,守到天亮。

    他安静地留意着她,总能发现她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她脾气不好,饭量不大,高兴的时候笑起来会眯着眼睛,不好意思的时候眼睛会四处乱瞟,生气的时候说话声音会放低,想坏主意的时候会摸下巴。

    不知是否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忘记的过去的人,所以他才把她看的格外重要,总会刻意去留意她的喜怒,看到她劳碌他会想替她分忧,看到她不开心他也会有些低落,即便不能逗她高兴,他也会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余舒正为上午在街上被地痞砸了摊子,后来又好巧不巧地遇到曹子辛的事发闷发苦,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猛地抽回神来,扭头就看到景尘站在她身后,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看看他空空的手掌,不解道:

    “怎么啦?”

    景尘不说话,另一只手食指伸出来,轻点了两下左手手心,示意她这里,余舒正在纳闷他要做什么,就见他左手飞快地上下一翻,再摊开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掌上就多了一根长长的羽毛,应是秋来迁徙的雁鸟掉落,细密整洁,富有光泽,灰蓝的颜色,就好似下雨之前的天空。

    余舒眨了下眼睛,抬手去拿,景尘却躲了一下,手掌又翻过去,余舒只见他手腕轻抖了一下,再翻向上,那根羽毛便不见了。

    “诶?”余舒疑惑地瞪了下眼,就去捉他的手,景尘这回没躲,任由她翻来覆去地检查他的袖子袖口,嘴角含笑。

    “藏哪儿去了?”余舒找了半晌都没找到那根羽毛,不得不放弃拆穿他的念头,松开了他,眼睛却不离他的手,好奇地等着他再把那羽毛变出来。

    景尘晃晃手,示意余舒学着他的动作,待她伸开手掌后,空无一物的左手轻轻从她掌心上拂过,一大一小两手交错而过,离开时,那根漂亮的羽毛已经躺在了她的手上。

    “呀,”余舒惊喜地低叫一声,捏起那根密长的羽毛左看右看,都没能发现诀窍,忍不住询问道:“怎么变出来的?”

    景尘笑笑,伸手拿笔要写,余舒赶紧抽纸递给他,见他毛笔在纸上迅速挥动几下,把纸给她,不等她看清楚,便转身离开屋子。

    余舒看着纸上几个字,又气又笑地捶了下桌子,扭头一看见景尘没了影,想是怕她追究才溜了,不由笑出声音,放下纸,轻摸着那根漂亮的羽毛,心想着再多几根就能做一把扇子使,不知不觉是忘记之前烦恼。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她手边的纸上,晃晃见上写着四个字:

    ‘不告诉你。’

    ***

    小摊推车坏了一只轮子,吃完午饭,余小修和景尘擦桌子洗碗,余舒就蹲在院子里摆弄它,想看能不能修好,可是搞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把那掉下来的轮子再装回去。

    这就不得不夸一下古代工匠的手巧了,没有螺丝,一样能把轮子嵌在轴上,让它转起来。

    余小修和景尘忙完,出来见余舒围着那车子敲敲打打,都走过来。

    “车轮子怎么掉了?”余小修弯腰指着掉在一旁的木轮子。

    “路上推到石头上,绊了一下,”余舒一开口说话,分了神,锤子一下敲在手指上,疼的她“嘶”了一声猛地站起来,刚甩了两下手指,锤子又脱手掉下来,正好砸在她脚趾头上——

    “嗷!”

    余舒痛呼一声,抱着脚单腿跳了两下,余小修和景尘赶紧伸手扶住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快瞧瞧流血了没,”余小修紧张道,景尘虽不能说话,但也是一副担心的样子看着她。

    余舒吸着凉气指指下头,“脚、脚疼。”

    余小修见状,赶忙搀着她回屋去看看脚破了没,景尘想跟过去,却被余小修挡在门外头,敷衍道:

    “景大哥,你看看那推车能修好不。”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是防着等下余舒拖鞋除袜露出脚会被景尘看到。

    景尘看看关严的门,站了一会儿,没听到屋里再传出来呼痛声,就转身去看那车子。

    少了一只轮子,小推车歪倒一边,摇摇欲坠,景尘捡起锤子,扶着车查看,余光一扫,发现桌沿下面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子,暗皱起眉头,抬手比了比大小,眼中一片思索。

    一盏茶后,余小修再从屋里出来,惊见到景尘推着装好轮子的车子在院子里试走,一脸神奇道:

    “景大哥,你把推车修好啦?”

    景尘点点头,把摊车推到阴凉地,见门开了,就进去看余舒。

    余舒听余小修说景尘把推车修好,就一瘸一拐蹦出来瞧,亲手推了推那摊车,确认是真修好了,不免一阵高兴,拍着景尘的肩膀夸奖道:

    “真有你的,这下不用再去找工匠,省下钱了,明天给你们烧道好菜吃。”

    ***

    第二天早晨,余舒还是第一个起床,洗脸后就到厨房去生火做饭,打算给余小修和景尘中午加餐,烧个家常豆腐。

    做好饭,她解着围裙出来,见景尘在院角舀水洗脸,便招呼道:“怎么起来这么早?”

    景尘擦擦脸上水珠,朝她比划了几下,‘我今天和你一起出门。’

    “啊?”余舒一时没看懂他的意思。

    景尘却不多解释,洗好脸把水洒到院子里的小菜地里,去厨房盛了两碗稀饭,端到大屋客厅里,招手示意余舒快来吃饭。

    余舒出门早,每天做好了饭并不急叫夏明明和余小修起床,出门前才会喊他们起来,夏明明这几天经常会在外面待上一整日,余舒昨天才拿了几两银子给她用做吃午饭。

    等早饭后,余舒进屋去喊了余小修起床,出来看到推着小摊车在门口等她的景尘,这方明白他起这么早是想干嘛。

    “你要同我去摆摊?”余舒一看景尘点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为难,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笑着打趣道:“不行不行,这要在街上坐一天,你身体可吃不消,万一你晕倒了,我不是要扛你回来。”

    听到这话,景尘哑然失笑,心里头隐隐有些不高兴,抓过她的手,在上面写到:

    ‘我不至如此虚弱。’

    写罢,好像要证明这句话的真假,他抓起卦摊桌沿,轻轻松松就把笨重的推车抬到了门外的台阶下,扭头用眼神示意余舒快出来。

    “拿你没办法,‘余舒无奈看他一眼,隐去嘴角的笑,故意道:“好吧,那就一起去,先说好,你要是半晌晕倒了,我就把你丢在街上,一个人回来。”

    听这恐吓,景尘认真点了点头,好似在说“好”,余舒忍俊不禁,关上门,把他挤到一旁,抢过卦摊车子自己推着。

    ***

    两人到了秋桂坊,还在酒馆门外,摆好了卦摊,余舒把马扎取出来让景尘坐下,对他叮嘱道:

    “景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东西,待会儿就回来。”

    余舒是打算到那明源赌坊去交保护费,因而留景尘下来照看摊子,反正一天到晚不见几个客人,不怕她不在的时候有人来算卦,就没多交待他别的。

    景尘听话地点点头,目送余舒走远,在街角不见了人影,才回过头,两手平放在桌上,也不四处乱瞧,就看着前头石板路面坐等余舒。

    他不看人,却不代表没人看他,景尘模样是生的极好的,眉目清朗,俊逸之表,虽是失忆,然多年修道,不需华衣锦服,既成有一番纤尘气质,两眼不占浊物,就这么坐在路边上,很是惹眼,过往行人,少有不回头顾看,尤其是正值怀春年纪的少女,识得才俊不几,偶一见了,便管不住眼睛,偷偷也是瞧,驻足也是瞧。

    大安民风尚算开化,男女是有大防,然不拘于小节,不至于摩肩擦踵就要砍手砍脚,搭句话就是不守妇道。

    于是很快,便有大胆子的姑娘上前到小摊边上,佯作问卦者。

    景尘见人搭话,只能摇头,看对方不解不走,便取了纸笔写字,因余舒先前嘱咐过她,不能写那“古隶”,就仿了前日在书上看到的字体,告诉来人他口不能言,谁知竟惹对方同情,见他字迹端端,更坐下与他攀谈,未几,又有几人上前,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小摊子前头竟聚了三四个人。

    景尘未曾应付过这种状况,不想过多告诉,问什么都是摇头,心盼着余舒赶紧回来。

    (修好纲反而有点卡文,亲们不急,果子正在调整)

第一百五十章 赌坊听闻

    余舒在秋桂坊西街找到了明源赌坊,两层高的楼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派,只是招牌挂的比街上其他家要大,三扇门只开了当中一扇,外头垂着油黄色的皮帘子,明明白白写着一个“赌”字。

    余舒一进到里头,就被迎面扑来的汗酸味熏了下鼻子,大厅里头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说话赌点的喧哗声,这九月秋天,还有人光着膀子,露出一背膘肉,余舒很是腻味了一下,忍住掉头退出去的打算,飞快地在大厅里搜寻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正在独自喝茶,看起来像是管事的男人,避开人群走过去。

    临近了,才看清楚这人脸上卧着一条疤痕,从左额到鼻翼,看上去有些丑陋,但奇怪的是这人面相并不凶蛮,约莫三十上下年纪,很是沉稳的样子,余舒脚步顿了顿,上前去搭话:

    “请问这位兄台,在这秋桂坊摆卦摊,交地头租金要找谁?”

    那疤脸男抬头扫了她一眼,未答,伸手朝别处招了下,很快就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跑过来,余舒一见,就认出来是昨天砸了她摊子的那个地痞头子,同是一张脸,昨日凶神恶煞,这会儿却堆了一脸的笑:

    “海哥,您什么吩咐?”

    刀疤男指了下余舒,那地痞头子就扭头看,瞧了两三眼才把余舒认出来,脸上就露了几分凶色:

    “海哥您继续喝茶,我带这小子到别处去说。”

    刀疤男摆摆手,地痞头子便朝余舒使了个眼色,“跟我过来。”

    余舒先朝那刀疤男道了一声谢,才同他走,两人挤到赌坊柜台边上,地痞头子一手支着柜台,虎着脸冲余舒道:

    “钱带来了吗?”

    “带来了,”余舒尽管是对这地痞心有余怒,面上却并没有记恨,和和气气地拿了先前准备好的一锭银,递过去。

    他掂了两下,就转手交给柜台后面坐的伙计,道:“孙老头酒馆门前那块地,这半个月的。”

    那伙计接了钱,当即抽纸在上面写了几笔,递给余舒,又拿出一小碟朱砂放上来,余舒看着写有“孙记酒馆门前九月半五两”字样的纸条,不解其意,地痞头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愣着干嘛,签上名字按手印啊。”

    余舒不解道:“这是做什么的?”这么不明不白,她哪敢随便就签字画押,万一把人给卖了呢。

    “让你签就赶紧签,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地痞头子吼了余舒一句,余舒侧头避过他喷来的口水,暗自冷笑着早晚赏他两个嘴巴子解气,又去问那个正在算账的伙计。

    那伙计还算好说话,听她问,便解释道:

    “下头写上你名字,再按个手印,那块街地就租给你了,要有谁抢你地盘,就拿着条子来找咱们长青帮,保管不叫你吃亏,记得下个月准时交租,不然这条子就作废了。”

    余舒听过他解释,颇为意外,她原本以为这保护费是白交的,现在来看,还真有点儿用,起码不用担心被别人抢了地盘。

    余舒在纸条上签字画押后,那地痞头子就走了,她没急着离开,而是向那面善的伙计打听起墙角那个喝茶的疤脸男人,小伙计大概是一大早坐柜台闲得慌,见有人说话,乐得聊几句。

    余舒从他口里探听到,原来那疤脸男人来头不小,正是这长青帮的副帮主、二当家,今日下来巡视,将巧被余舒遇上了,此人姓瞿,余舒之前听到地痞头子喊他海哥,想来大名是叫做瞿海,听这小伙计崇敬的口气,这瞿海习武多年,有一身硬功夫,还是个练家子,难怪她方才观他坐态沉稳,该是习武之人的底气。

    余舒并非是对瞿海此人感兴趣,而是想了解一下这占地头的长青帮有几斤几两,大概问的差不多,怕这伙计察觉什么,就转移了话题。

    “小哥,这易区在哪一块儿啊,我试试手去。”不是她手痒,而是那五两银子半个月交的她心疼,敌不过恶势力,还不行她自给自足把下个月的保护费赢回来么,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

    那小伙计一听便笑了,“兄弟一看就是京外的人,来没多长日子,这城南哪里有敢正大光明开局赌易的地方。”

    余舒惊讶道:“怎么这安陵城不许人堵易吗?”

    不会吧,她一直都以为稍大点的赌坊都开有易局,义阳城可没有不许人赌易的规矩。

    伙计道:“不是整个儿安陵,是城南不许,城北许,你要想赌易啊,得到城北去。”

    余舒神色奇怪:“这是何到底,为什么城南不许,城北许?”

    伙计道:“咱们京里头有两句俗话,你想来没听说话罢。”

    余舒拱拱手:“请教。”

    “是说:一条乾元道,破分南与北,三教九流汇城南,荣华富贵聚城北。”

    这话不难理解,余舒头一回听说,觉得有趣儿,正想请这伙计再讲讲这安陵城里的事,就听背后头一嗓子吆喝:

    “小奇你又在偷什么懒呢,赶紧把帐算了!”

    被人抓包,那叫做小奇的伙计没好意思再和余舒闲扯,一边假作忙碌,一边冲她小声道:“行嘞,我得干活了,你且去忙你的吧,看咱们说这半天话的份儿上,我提点你一句,城南其实不是没有赌易的地方,但都不在明面儿上,咱们长青帮地下就有个场子,不过没个百八十两的,劝你还是别去赌玩,赔的没有赚的多,悠着点好好过日子吧。”

    余舒听这好意劝告,冲他道了谢,别过离开,临走前又看了眼刚才那瞿当家坐的墙角,却不见了人影。

    ***

    且说余舒从明源赌坊出来,一路快走穿过街巷,到了孙记酒馆所在的街上,还没走到跟前,就从人缝里看见了她的小卦摊前围了好三四个人,有男有女,挡住了景尘的身影看不见,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忙跑过去。

    “景尘。”

    景尘一听到余舒声音就站了起来,看着她一脸担心地挤开人凑上前,适才的不自在顿时就不见了,冲她摇手,示意自己没事。

    摊子前头那几个人看到余舒和景尘认识的样子,便有个长相灵巧的姑娘脆声问道:

    “你就是余公子吧,景公子说这是你的卦摊儿,我们几个等了好半天,你可算是来了,先帮我卜一卜吧。”

    余舒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听这姑娘开口说要卜事,难得见到一个客人,心头一喜,赶紧就笑应道:“行的。”

    她朝景尘递了个待会儿再说的眼神,绕到摊后头坐下,和颜悦色道:“姑娘贵姓?”

    “我姓周。”

    “周姑娘,你要问些什么?”

    “你给瞧瞧下个月哪一天是好日子,我娘和哥哥要回乡去。”

    有言道,出门先看黄历,那是说给近现代的人听的,古时候的黄历,是仅供皇帝家族使用的历法,而寻常老百姓要想挑选吉利的日子行诸事,避开祸凶,都要去问卜,譬如搬家、会友、安葬、嫁娶等事体。

    “好,你且等等,我这就给掌一掌。”

    余舒排历并不是很在行,但会的够用就是了,让景尘帮着研墨,提笔去算,写没仨字,就听那周姑娘窃笑声,顺着她的目光瞥到手边几张写有景尘字体的纸张,再瞧瞧自己那狗爬字,便知她笑什么,却不着恼,而是回笑道:

    “姑娘莫笑我写字难看,我这兄弟人长得俊,字就写的漂亮,我人丑些,当然写字就丑了。”

    周姑娘被余舒说中所想,本来窘迫,但听余舒下头歪理,就同周围几人一样被她逗笑,抬头打量了余舒两眼,是见眼前少年,额圆眉长,鼻挺目亮,观之可亲,哪里好称丑,只是不及身旁人俊雅罢了。

    景尘看着余舒三言两语就把那小姑娘逗笑,应付自如的样子,让他不得不佩服。

    余舒只与人家说笑两句,就认真去排算,大约过去盏茶工夫,才放下笔,对周姑娘道:

    “下个月初三、初五、十一,都是宜出行探亲的好日子,敢问令堂和令兄各是什么属相?”

    周姑娘不知余舒所问为何,却还是配合着告诉她:“我娘肖牛,我哥肖鸡。”

    余舒伸手在纸上一划,道:“那就初五吧,初三冲牛煞,十一冲鸡,初五宜好。”

    周姑娘点点头,不做旁疑,“有劳你,多少钱?”

    这还是余舒在秋桂坊摆摊以来头一次有人开口要给钱,余舒没傻地再说“算不准不要钱”,飞快地比较了市价,便伸手比道:

    “你是今天头一个客人,给五十文钱就好。”

    别处算历都是一角银一回,到了余舒这里就减半,周姑娘一听恁的便宜,当即高兴地数了半串子铜钱放在桌上,又看了景尘两眼,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余舒看着桌上放的钱,差点红了眼,熬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开张,她高兴地扭头瞅着给她揽了头一笔生意的景尘,心想这家伙倒是招财,看来那计都星的命理也不是真的坏到无可救药。

    突然间,余舒笑容僵住,瞪眼瞧着景尘,猛地想起什么,按着桌子站起来,踮脚看着快要走没影的周姑娘,丢下一句话,便心急火燎地追出去:

    “景尘你先看着,我去去就回。”

    坏菜了,她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带脑子,全把景尘这祸根的事忘在脑后头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算我倒霉认识你

    景尘远远看着余舒追上方才那位问卜的周姑娘,比手画脚的不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掉头回来,看她神情,不知为何不见了方才的高兴劲儿。

    卦摊前头还有几个等算的人,余舒折回卦摊边上,急急忙拿笔在纸上记下一串八字,才对那几个客人抱歉道:

    “几位,实在是对不住,我有些急事要回家去,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这样,你们等明天再来找我,我不收钱代你们算一卦。”

    几人原本等了半天见算不成,就有不悦,听到余舒后半句话,才露出不满,一个个离开了。

    打发走了这几个人,余舒就开始收拾卦摊,景尘疑惑地拉拉她袖子,用目光询问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要回家。

    余舒一时不知该如何同景尘解释,便敷衍道:“先收拾东西,回去路上再和你说。”

    她一边整理,一边想着该怎么和景尘说,实话是肯定不能讲的,难道要她告诉景尘,她是怕他同生人接触,会给人家带去麻烦,无端祸累其他。

    同景尘相处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防备那计都星的厉害,虽不知有几成是因为景尘的影响,她和余小修还有夏明明三个人,这段时间确实是没断过小灾小难,多数都在她的留意下避了过去,当然也有避不过去的,好像是昨天她算到了破财,结果还是被人家砸了摊子。

    余舒闲时也曾琢磨过这计都星带煞的事,有几种猜测,一是这计都星发作有周期性,就拿他们在船上历险,九死一生后脱险,就安定了好一阵子,至少他们在山洞里过那段时间是相安无事,所以说,这计都星发作不是回回都要人命的,反应在数学图像上是呈抛物线形状,每一次大凶之后,都会消停几天,然后再一点点回涨,到达下一个顶点。

    二是这计都星的发作是有条件性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牵连旁人,至少是要同景尘有过接触才行,但这接触或多或少,她却找不到一个标准,拿她来说,在义阳城时,她和景尘只是隔着一条河互相看到,他就有感觉她受到他牵连,但是只互相看到,就能让对方历险,这计都星未免太霸道了些,不符合存在逻辑,所以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条件,例如,某些时辰,某个日子。

    三是这计都星的发作是有时限性的,假如被祸累,那就算不是立即倒霉,也不会潜伏上太久,大抵是在一个月的时间内。

    余舒刚才追上那周姑娘,花言巧语问了人家的生辰八字,又让她明日再来,就是为了回去算一算,小姑娘有没有受到景尘牵连,别和夏明明一样倒霉,因为早起开窗子透气,就差点送了性命。

    其实直接询问景尘会更方便,他早前还没失忆时,就曾告诉过她,同他有过接触的人是否被祸及,他是有感觉的。

    然而她不敢贸然去询问景尘,景尘是失忆,可是他不傻,事关他本身,有什么不对他肯定有所察觉,到时候他追问起来,要让余舒如何解释他那煞命,解释后景尘又该何去何从。

    余舒发愁,当初带着景尘上路,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之前景尘没什么同人接触的机会,一切都要靠她打点,还不觉得困难,现在景尘一出门,问题就来了,难道她能让他一辈子都待在那小院子里不出来?

    “唉。”

    回去的路上,景尘侧头看着叹气连连的余舒,能察觉到她是在发愁,却不知为何,原本还想要问她为什么急着回家,见她这样子,就没有再添乱,安安静静地跟着她回了家。

    ***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余舒才找了个别扭的理由搪塞景尘,说是她给那周姑娘的排错了日子,要回家温习下历法。

    余小修看余舒又不到中午就推着摊子回来,不免好奇问道:

    “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是车子又坏了吗?”

    余舒正在心烦,就没搭理他,进屋坐在书桌边,胡乱匀了点墨出来,便拿着记那周姑娘的八字条子开始算,毛笔用着极不顺手,严重拖延她计算进度,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才把那周姑娘这一个月内的祸时统计下来,结果让她松了口气,又郁闷不已。

    小姑娘好运气,接下来一个月里就只有一场小病,和人有些口角之争,就没有什么大害,是她白担心了。

    “再不吃饭都冷掉了,有什么活等下再干吧,”余小修早热好了饭菜,进来喊了余舒几次,都没有叫动她。

    “这就来,”余舒将草纸折好放在桌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到骨头咔咔作响,又掰了掰指头,才跟着余小修出去。

    夏明明到培人馆去打听事,中午不回来,就他们三个吃饭,余舒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一张方桌,左边坐着景尘,右边坐着余小修,桌上两盘菜,一盘家常豆腐,一盘炒青菜,素的很,却比余舒和余小修在纪家杂院住时的伙食要好多了。

    他们坐在桌面上,金宝就在桌子底下吃食,余舒给它准备了个专用的碟子,手掌大小,就它那丁点饭量,绰绰有余了。

    余小修从景尘那里询问了余舒为何提早收摊回来的原因,看余舒情绪不高,就以为她是在不高兴给人算错卦的事,没有缺心眼地再提起,而是央求道:

    “哥,我在家里闷好些天了,明天陪你出去摆摊好不好?”

    余舒道:“闷了等下吃完饭就出去走走,顺道上后条街上打坛子醋。”

    她明天是不打算再带景尘一起出门,要余小修不在家,谁来给景尘做饭。

    余小修撇了下嘴,心里头明白,就揭穿她道:“你是怕景大哥一个人在家没法子吃饭吧,你放心,我前几天教过他生火热饭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饿不死。”

    景尘筷子一停,抬头看向余舒,心中有些好笑,暗道难怪她总让余小修留在家里做题看书,少叫他出门,原是留下他给自己做饭。

    余舒不高兴地把碗往桌上一放,搬起脸孔训道:“怎么说话呢。”

    余小修心知是某个字眼惹到了余舒,没敢顶嘴,低头认错道:“我开玩笑的,”又对景尘歉声道,“景大哥,我没旁的意思。”

    景尘摇头,表示不在意,又冲余舒笑笑,让她别生气。

    余舒哼了一声,道:“明天你们两个都在家里待着,谁都不想出去。”

    看景尘和余小修一前一后点了头,她才端起碗继续吃饭。

    这下好了,不用担心明天景尘再要同她一起出门。

    ***

    夏明明半下午就回来了,耷拉着老长一张脸,任谁都看出她气儿不顺,余舒正在屋里教余小修打算盘,她没敲门就进来了,往余舒床上一坐,干瞪着他们两个。

    余舒拍拍余小修让他继续练习,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又?”

    夏明明闷声道:“我今天早上去找方先生了。”

    方先生就是之前给夏明明写荐信的那一个,余舒闻言,就知她是在生气什么,前阵子夏明明拿到荐信,到司天监下府去录名取文牒,却官差告知她荐信章头写的不对,不肯给入考,其实哪里是荐信写的不对,那官差求财才是真,余舒当时手头上没闲钱,就让夏明明等着,看来她应该是坐不住,自己又去找那方易师求了一封荐信,到下府去问,没能讨好。

    果不其然,夏明明捶着腿恶声道:“我低声下气重新求了一封荐信,到司天监府下去录名,那个官差还是说不行,我就找到他上司,结果那个狗官说我错过了入考的时日,要我拿五十两银子补办,可恶,当我是愚民糊弄吗,我岂会不知道我错没错过时日,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我!”

    要入考大衍试,流程其实并不复杂,先得求到一位登记在司天监册内的易师的荐信,然后拿着它到司天监下府专门办理入考的衙门去核对,录名领文牒就行了,连户帖都用不到,那文牒就相当于是张准考证。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余舒是想帮夏明明,原本她是打算,这阵子赚够了钱,就领她去疏通一下,贿赂贿赂官差把文牒领了,谁想她卦摊生意惨淡,钱没赚回来,就先赔了五两银子的保护费。

    现在叫她拿出五十两给夏明明去考试,她是断拿不出来的。

    夏明明看了眼余舒,支支吾吾道:“你、你还有多少钱?”

    余舒站起身,搬着凳子去取了衣柜顶上的皮袋子,拿到床上一抖,银块和银票都掉出来,她指着这些道:

    “就只有二十多两。”

    夏明明顿时哭丧起脸:“怎么办,再有几天,一进十月,司天监便不许录考了。”

    错过了今年,她还要再等三年,她早就被家里人找回去了,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想到日后境遇,夏明明顿时六神无主,眼见着跟前只有余舒一个人能求助,便抓住她手道:

    “阿树,你给我想想法子吧,你主意最多了,肯定会有法子对不对?”

    余舒皱眉不语,她知道夏明明这么一路挺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非考不可的理由,可是一时要找这么多钱,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法子,还是她最不愿意使的法子。

    “阿树、阿树...你有法子吗?”夏明明急得都哭出来,小心翼翼看着余舒,就怕她摇头。

    余舒看她两眼泡泪的无助可怜相,想说让她别考了,这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到最后才甩开她手,郁闷道:

    “算我倒霉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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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问路

    在秋桂坊半个月,余舒头一回不是下雨天却没出摊,清早领着夏明明,清早街上还没什么人的时候,就找到了明源赌坊。

    虽是一大早,但市井上的赌徒经常一赌就是一个晚上,明源赌坊作为这秋桂坊里最大的赌场,白天黑夜都是一样人多,夏明明跟在余舒后头,一进到大厅里,就被各种汗臭狐臭熏了个晕,差点吐出来。

    她嫌恶地扫了一眼里头情景,扯扯余舒后背,小声道:“不能换个地方吗?我受不了这怪味儿。”

    余舒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忍忍吧。”

    夏明明扁扁嘴,因为是自己非要跟来,便没好意思再抱怨,紧跟着余舒进去了。

    余舒挤过几张赌桌,在柜台后头找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小伙计,往前一凑,笑声招呼道:

    “小奇哥,早啊。”

    伙计小奇认出余舒,纳闷道:“你怎么来了?”

    余舒把手里拎的两包干果点心放在柜台上,打开的当中一包干果,朝前推了推,“昨儿谢谢你帮我打条子,今日寻着没事,就过来瞧瞧你,这干果是家门口卖的,炒的还香,你拿去尝尝。”

    小奇岁数不大,和余舒相当,还是爱吃嘴的年纪,闻见那炒香,就下手捏了一粒花生拨开,丢嘴里,嘎嘣嘎嘣嚼的香,就乐地趴柜台上,边剥花生,边同余舒讲起话。

    “这人是谁啊?”小奇指了指站在余舒身边的夏明明。

    “是我家里兄弟。”

    小奇多看夏明明两眼,对余舒挤眼道:“你兄弟怎长得比别人家妹子都好瞧。”

    夏明明瞪他一眼,躲到余舒身后头,余舒呵呵道:“不说她,她脸皮子薄。”

    小奇看不见了夏明明,就问余舒:“你来找我玩,今日不出摊子吗?”

    余舒也捏了一粒花生吃,“不出呢,生意不好。”

    小奇啧嘴道:“怎么不好啦,我瞧你们学易的,各个会赚钱,随便掐掐指头,就是好几两呢。”

    听见外行人对易客的认识,余舒哑然失笑,掐掐指头就能知道前因后果,不是骗子,那就是大仙了。

    “那是你看见的,你看不见还有好多人吃不上饭呢,”余舒道。

    “谁吃不上饭,你吗?”小奇指着余舒开玩笑,哪想余舒竟会一本正经点头:

    “现在还能吃上,过几天就说不准了。”

    “啊?”

    余舒见他惊讶,顺势就问道:“小齐哥,昨天听你讲你们长青帮有场子赌易,能说说怎么过去吗?”

    小奇把嘴里花生皮一吐,站正了身子:“怎么你要去赌易?”

    “嗯,最近急着用钱,想去看看。”余舒实话实说,不是急着用钱,她真是不想到这种地方来招惹是非。

    小奇犹豫道:“倒不是不能和你说,只是你得想好了,这安陵城里赌易不比别的地方,百赌无一中的都是常见,运气不好,同场子遇见几位算师,有多少钱都得搭进去。”

    余舒知他是好意,便道:“你放心,我算学是不错的,以前在家乡认过一位大算师,同他学过本事。”

    她这说的是裴敬,倒不算假话,她的确是在裴敬手底下学过做账。

    小奇一听这话,就没再劝了,当即就把进场子赌易的法子告诉她。原来这长青帮赌易的场子,也不是每天都有的,而是单月双日,双月单日才有,地方也不一定,得先到这明源赌坊来,拿到入场的条子才知道去哪里。

    所以说若不是常在这街上走动,又认得熟人,要想在这城南找赌易的地方,还真是毫无头绪,余舒这算是误打误撞,结实了小奇,又和人搭上话,才得指路。

    “喏,凭这条子才能进场子,”小奇在柜台下头翻找出一张手指头长的黄条子,对余舒道:“不过是要收钱的。”

    “多少?”余舒爽快地去掏钱袋。

    “五两一张。”

    余舒手抖了下,暗骂了一句真黑,但还是把钱掏了,数出半袋碎银子搁在柜台上,拿了小奇手里头的条子打量,这入场卷做的粗糙,上面写有“壬午年菊月春香楼”等字样,背面盖有一个红戳。

    余舒还没看清楚那红戳盖的是什么字,夏明明就从头伸出手来,好奇道:“给我瞧瞧。”

    余舒把条子给她,看小奇放好了钱,就向他道谢。

    小奇摆手,又瞅了夏明明一眼,提醒道:“对了啊,这一张条子只能一个人进场子,当月才管用,你别到时候领人一起去,小心被撵出来,也别误了日子,等到十月里我们就换戳子了。”

    “晓得了,那你忙吧,我走了,等赢了钱,回头请你去吃酒。”余舒留下客套话,就领着夏明明走了,这一趟还算顺利,打听到了赌易的地方。

    出来赌坊,站在大街上,余舒和夏明明都使劲儿换了几新鲜空气。

    “阿树,你知道这春香楼在哪儿吗?”夏明明拿着条子问道。

    “知道。”余舒之前为了找地方摆摊,是把这秋桂坊附近都走了个遍,看见春香楼名字,不难想起来曾经见到过的招牌,暗皱眉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是开在秋桂坊后头街上的一家妓馆。

    “那咱们现在就去吗?”夏明明跃跃欲试。

    “不是咱们,是我一个人去,”余舒把条子从她手里拿走,“刚人家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一张条子只能进一个人。”

    夏明明垮脸道:“那我怎么办?”

    “你在家里头待着。”别说没余钱多买一张门票,就是有余钱,余舒也不打算带夏明明一块儿去,就这事儿精,真去了还不知道会给她添什么乱。

    夏明明知道她们钱不足用,还要留下来做赌金,就没好开口说要余舒再买一张条子。

    “那你现在就去吗?”

    “现在不去,等明天。”

    “不能今天去吗?”夏明明当然是希望越快弄到钱越好,早点拿到入考的文牒,她才能安下心,不然晚上觉都睡不着。

    “今天去不了。”

    “为什么啊?”

    “因为现在是九月。”

    “九月怎么了?”夏明明迷茫地问。

    余舒鄙夷地看着她道:“你下次出门带上脑子行不行。”

    都说了是单月双日,双月单日入场,现在是九月份,今天是二十三,去了能干嘛,逛窑子吗?

    ***

    余舒和夏明明一回到家里,余小修和景尘就迎上来,前者询问道:

    “怎么样了?”

    昨天夏明明央求余舒,余小修也在跟前,就没瞒他,后来吃完饭的时候,夏明明说漏嘴,景尘也知道了余舒为了给夏明明凑钱,要去赌钱的事。

    余小修其实很不赞成余舒拿他们的生活费去赌,碍于夏明明在场,才没表现的那么明显。

    “嗯,都找好了,等明天我过去看看。”余舒坐下喝水。

    余小修一看这事说定了,憋了一晚上,才忍不住开口劝道:“不去不行吗,万一她考不上,这钱不是白花了。”

    夏明明不愿意了,“你说谁考不上呢!”

    “说你,”余小修许是把话说开了,就不客气道:“你易学还没我、我哥好呢,我哥都不去考,就你非要去,要花钱你一分钱没有,到头来还要我哥给你想办法。”

    夏明明被他一句话堵住,羞恼地红了脸,半会儿才想起来一句话回嘴:“又没要你操心,你管那么多呢。”

    “谁管你,我是怕我哥吃亏。”

    “你、你...”

    余小修和余舒同吃同睡这些日子,嘴巴早不是当初那么呆笨,况且他年纪又小,并不需要谦让,就和夏明明一句我一句斗起嘴来,竟还占了上风。

    余舒被他们两个闹的心烦,按下一人给他们一个脑镚儿的冲动,放下茶杯就回了里屋,景尘见状,跟着起了身。

    外头还在吵,余舒坐在书桌边上,把玩着景尘送她的那根漂亮羽毛,景尘在她身边站定,挪了砚台,研墨了几下,在纸上写到:

    ‘我同你一起去好吗?’

    余舒看他纸上问话,偏头看着面容俊秀的景尘,忽就想到了当初在义阳城时,景尘和她一起去纪家的宝仁赌坊赢钱的情景,没想今时又遇到相似的情况。

    她心有所动,便同景尘提起那件往事:

    “几个月前,我们在义阳遇到,当时我一位长辈重病,急需用钱,我为到赌坊去赢钱,怕人家为难我,还特意找了你做保镖,护我周全,你还有印象吗?”

    景尘努力回想,却无半点印象,有些失落地摇摇头。

    看他记不起半点,余舒笑了笑,回头看着手里的羽毛,并没打算告诉景尘,那时候是她厚着脸皮求他帮忙,他才心软答应陪她,不像现在,是他主动要求。

    不过这一次,她是不能带上景尘了。

    五十两银子,在京城这地头,根本算不上多,易师们多的是有钱人,她只要把握好度,明日有赢有输,闷声赚它个五十两,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她昨晚上就给自己算过了。

    不然她是不会替夏明明冒这个险,她对夏明明这算是感情投资吧,在一分红利都没拿到情况下,还是需要着重考量风险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入局

    九月里的这一天,夏明明难得的最早一个起来,余舒被她拍门吵醒的时候,天才刚有亮色,她慢腾腾穿了衣服起床,到屏风那一头给还在睡中的余小修拉了拉被子,

    一出到外头,夏明明就跟在她屁股后,洗脸梳头,就连她上茅房,她都在外面等着,看余舒老神在在,夏明明心急又不敢催,直到见她拐进了厨房准备烧火做饭,才忍不住道:

    “你早饭就在外头吃吧,还做什么呢。”

    “出去吃饭不要钱啊,”余舒指挥着她往锅里添水,自己端了水盆里的小锅,把前天买的一缸米酒倒出一半,数了四只鸡蛋,准备早上煮个甜酒荷包蛋吃,前几天余小修说起想吃这个,原本她是昨天要做的,后来因为夏明明的事耽搁了,这米酒再不煮,就要泡坏了。

    “阿树,你有没有把握啊,要是、要是把钱输了怎么办,”夏明明凑在余舒边上,不放心地询问,那双大眼睛下头可笑地挂着两撇灰青,因为担心错过这次大衍,她这两天都没能睡好。

    余舒把煮的半熟的荷包蛋捞出来,放进碗里头,把米酒倒进锅里,盖上锅盖,才扭头对夏明明道:“如果输了钱,你立马就给我写信回家去,让你家里人来接你,把你欠我的钱都还清了,你爱上哪去就上哪去。”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同我开玩笑,”夏明明嘟囔道。

    “谁和你开玩笑了,”余舒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回屋去拿了算盘过来,当着夏明明的面噼噼啪啪一通拨打,手托着算盘掉了个儿,示给她看:

    “瞧好了,从咱们跳船开始,到现今为止,包括路费和每日食宿在内,你共欠我八十九两六角又三十七文钱,我都给你记着呢,算上利息,你到时候得还我一百二十七两四角六十二文,零头给你免了,算你一百二十七两,你要敢不认账,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晕了卖给人贩子。”

    余舒狞笑一声,伸手在夏明明脸上掐了掐,“就你这模样,少说能卖个百八十两的吧。”

    夏明明气呼呼地拍开余舒的手,因为常被她开玩笑,到不至于因此恼怒翻脸,“你放心,不会给你忘了,别说是一百两,真等我考过了大衍,给你一千两都行。”

    余舒把算盘往她手里一塞:“考不过也得给。”

    “给、给、给!”夏明明被余舒气的不轻,抱着算盘就出去了。

    她刚一走,余舒就见衣裳整齐的景尘走到灶房门外,刚好锅里的米酒煮好了,她便招呼他来盛早饭,一面交待道:

    “中午我要是不回来,你们就到外头去吃,街口那家卖凉面的爽口,今儿天热吃着舒服,记得甭让店家给你放辣子。”

    景尘点点头,余舒盛好两碗,本打算先端出去,但摸到发烫的碗沿,就把手缩了回去,揉了揉耳垂,景尘见状,便伸手越过她,一手一只端着发烫的碗出去,余舒看他不怕烫,干脆就把盛下两碗也留给他端,自己洗了勺子那回屋去叫余小修起床。

    出门前,余舒又把随身的物件检查了一遍,昨晚上烧的柳炭条两根,一把小刀,一只算盘,还有二十两银票,除了算盘,其他都贴身放好,又对着镜子,换上她最好的一件衣袍,用锅底灰把眉毛涂得粗犷一些,抹黑了鬓角,看起来更像是个青年人。

    没让余小修和景尘跟着,余舒带着夏明明出了门,再怎么说都是给她办事出力,怎能让她清闲在家等着,起码是要让她知道做什么事都不容易才行。

    ***

    两人出门不早,到了秋桂坊,太阳已升高,余舒拐了两条街找到了春香楼,大白天来妓馆吃花酒的客人不多,两个年过二八的白净女子搬了凳子坐在门前嗑瓜子,手心里攒着香帕,见有人从眼前经过,就会笑上一笑,她们衣着虽无露肩露肘,但那身粉红花绿的打扮,却分明不是良家妇女。

    夏明明本是不知这春香楼何所,但此刻见了,也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愣了下,便拽着余舒退回到路边上,红着脸压低声音慌张道:

    “怎么是这等污秽场所。”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地方,客栈吗?”余舒拨拉开她手,整了整衣裳领子,又抿了抿发鬓,叮嘱道:“你就在外头等我,饿了就在附近找吃的,我最迟天黑前出来。”

    说罢,就只身大步走过了街头。

    夏明明连拦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瞧她被一个妓子娇笑着迎了进去,转眼不见了人影,她心里头猛地一下空落,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别的什么,鼻子闷闷的发酸,很想就这么冲进去把她拉出来,告诉她她不考了。

    然而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她就又退缩了,捏着十根手指,满是愧疚地后退几步,缩到了路边的小巷子里,盯着街对面那家妓馆的大门,暗自咬牙:

    “阿树,我亏欠你的,日后一定会十倍还你。”

    ***

    余舒一进到妓馆里,就向迎上来的老鸨出示了明源赌坊买来的那张条子,老鸨脸上依旧挂笑,审视了那条子上的红戳,递还给她,随手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雏儿,领着余舒穿厅子到后头去。

    这妓馆前厅修的粉香,处处纱幔红缭,穿过两道珠帘门,进了后院,另有洞天。

    约莫有二百平米见方的院子里,成“口”字型围摆着一圈茶座,大约有三十来张的样子,中间空荡着,席间坐有小半人,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同邻座聊话,竟不见赌局,乍一看还当是闯进了谁家茶宴。

    雏儿将余舒领到后院,就有一个头戴青灰布帽的男人上前来询问,收了余舒的入场条子,让雏儿领着她入座。

    余舒挑了个人多的地处坐下,是为听听两旁人说话,免得等下她生手不懂此地规矩,闹了笑话,身前茶桌不大,刚好够一人独坐,除了杯盏,另有笔墨纸砚,还有几张信封,不知用来作何。

    那雏儿给她斟茶后,在她背后站有一会儿,也没见余舒给赏钱,就悻悻地走了。

    余舒和邻座人攀话,别人见她面生,爱答不理的,余舒说几句话,见没意思,就不贴人家冷脸,摘了腰上算盘,放在桌上拨弄练手,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陆续进来,余舒见还没有开赌的意思,就找了之前检条子的那个男人问话,对方一听她讲,就笑了:

    “您该是头一回来,这早场子,要等到太阳升起过后,人满整数才开,来晚的就得等下一场,等到午时,早场过去,要想赌下午场的,就留在楼里用饭,不想赌的,就可以先走了,同样,要留晚场,就留下用晚饭,当然了,这酒菜钱您得自己掏。”

    这长青帮倒是很会做生意,五两银子一张门票,只是买个进来,想捞够本,怎会单赌一场就够,留下吃饭又要花钱,这楼子里的饭菜肯定不会便宜,一二两是跑不了了。

    余舒看这人好说话,不免多问两句:“你说的不错,我是南方人,头一回在安陵城里玩这个,瞧见这里规矩,却同我们那里很不一样,还要分场子来赌,你且同我说说规矩吧。”

    那人道:“不必担急,等下人齐整了,自会有人讲说,您先请坐吧。”

    余舒闻言,就没再多问,谢过他回去坐了,喝了两口茶润润喉咙,数了数场上人数,在座的是有二十四位,还差六个,耐心等有一刻来头,人就齐了。

    见东面缺口走进来个壮汉,虎背熊腰地站在一圈茶座中间的空当上,伸手拍了拍,后院很快就安静下来,这壮汉声音响亮:

    “先多谢各位捧场,在我长青帮地头上赌易,情管各位放心,咱们上面都是打通过关系的,绝不会有人乱来查场子,败了大家赌性。”

    话落,下头接连响起了几声应和,城南不许赌易,这是明文禁令的,想要玩就得上城北去,然城北那水深的,又是一般易客能淌的起,便就有不少私下聚众开局从中牟利的,但要想撑的起这场子,没有两把刷子哪能行。

    那壮汉看一圈众人,接着道:“将近大衍,安陵来了不少生面孔,今日在座有几位瞧着是过客,我便讲讲咱们这里的规矩吧。”

    余舒一听正经的来了,便伸长了耳朵去听。

    “各地赌局不一,咱们长青帮的场子两个月前才换了城北最时兴的玩法,有个名头叫做‘对赌’,请各位看一看左手边上,有红白两样信封,请各位自出题目,一道题加一注,赌金记在题下,最低五两一题,分别将题目放入红色信封当中,另记一张题解收入白色信封,最少出三题,也就是说开局前您手上至少要有红白共六张信封。”

    这汉子长的五大三粗,说起话来却有条不紊:

    “等下我会发放三十个牌号,人人不一,赌局一开,或可花五两银子先行抽取对方牌号选题做赌,或可随后按序领取,每半个时辰为一局,若不能解题,或是解错,则输赌注,要将题目下注赌金如数输与出题者,反之,则出题者将下注赌金输与解题者。丑话说在前头,若有谁想赖赌,输不起的您请早离场,别到时候再来后悔,没这说法。”

    汉子冷脸说了最后一句话,伸手引向东南边席外两张茶座:

    “今日咱们请了洪仁易馆的宋先生和德兴易馆的刘先生做客,若有输过不服气的,到时还要有劳两位先生做断。”

    那边茶座上一个中年和一个老叟,拱手揖揖,在座有不少人认出来这两位秋桂坊上的名人,都起来礼了。

    “废话不多说了,今日还是赌三场,两刻后开局,各位请先想好题目,来人,发牌子!”

    余舒手背撑着下巴,看着桌上两色信封,目露思索,照这么个赌法,可要好好安排一下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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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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