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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六章 那你亲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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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厅内外十分安静,只能听到余舒沉重有力的说话声:

    “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陪辛六小姐到观星台做功课,惊见被吊死在屋中的曹家小姐。这一桩凶案,闹得整个太史书苑人心惶惶,经大理寺薛大人调查,凶手狡诈,是利用曹小姐的爱慕之心,将一张模仿了景尘道子字迹的纸条夹在她书本当中,将曹小姐引诱到观星台杀害。今天晚上,正是因为辛六小姐发现了当初假传字条给曹小姐的人是纪星璇,才惹来杀机,险遭纪星璇灭口,若不是我同薛大人及时赶到,将凶手抓了个现行,今晚恐要再添一桩凶案。”

    听过她大致陈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昙:

    “表兄,余算子说的可是实情?”

    这恐怕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想求证的。

    薛睿神情严肃道:“曹小姐死的蹊跷,我受命调查此案,请来在太史书苑进修的女算子协助,确认死者是因为一张字条被诱骗杀害,经过数人口供,证实道子是被诬陷,凶手另有其人。从死者尸体种种迹象判断行凶之人是一名男子,而将字条传给死者的,却是太史书苑内部之人,此人既为帮凶,也有可能是主谋,据辛小姐方才口供,和女算子亲眼所见,纪易师实乃是此案凶嫌。”

    一双双错愕的眼睛转向了面容青红交错的纪星璇。

    刘昙转向刘灏,冷脸道:“王兄怎么看?”

    刘灏暗恼,众所周知纪星璇是他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他也要受到牵连,于是板起脸道:

    “这只是你们一面之言,一定是误会,依本王对纪大易师的了解,她怎会做出这凶残之事。”

    刘昙暗自冷笑,指着辛六道:“辛小姐说一说,你是为何咬定纪星璇是凶手?”

    辛六咬咬嘴唇,看向余舒,余舒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声音不高不低道:“实话实说,有王爷给你做主。”

    宁王在此,要将纪星璇带走,又让他事后无话可说,必须要当场求证才行,这是她之前就和薛睿商量好的。

    辛六悄悄拉住余舒的手,握了握,鼓足勇气,面对着刘昙与刘灏,一五一十地将她傍晚跟在纪星璇和秦月柔身后,偷听到她们说话的经过讲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纪星璇尚未辩驳,刘昙便高声到:“去将秦月柔小姐请来!”

    侍卫应命,正待行动,门口却走近一个人。

    “我在。”正是尾随而来的秦月柔。

    纪星璇和辛六看到她,神情各异,前者阴沉着脸,目中闪现一丝期许,后者则是羞恼又担心地叫了一声:

    “月柔。”

    辛六觉得,她偷听她们讲话,又将秦月柔捅出来是不对,可事到如今,她是万万不肯让纪星璇洗脱嫌疑的。

    她就怕秦月柔心软,不肯说实话。

    “你不用说,我刚才都听到了,”秦月柔愧疚地看了一眼辛六,神情复杂地转向纪星璇,藏不住浓浓的失望,口中道:

    “先前是我隐瞒,曹幼龄遇害前一日,我曾在道子的课上,亲眼目睹她将一张字条夹进了曹幼龄的书本里。”

    余舒松了口气,她也怕秦月柔一时心软,替纪星璇作伪证,现在看来,秦月柔却是听闻了闺蜜辛六险遭凶手,对纪星璇心寒,所以转而出面指认她。

    纪星璇见到秦月柔翻脸,只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虚晃了一下,勉强维持住表面镇定,然而一颗心直往下沉。

    身为当事人,却一直默不作声的景尘忽然抬头,看向纪星璇,而后将目光落在面挂冷笑的余舒脸上,眼神有些莫测。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到这里,心思一面倒,都以为纪星璇同太史书苑的凶案脱不开干系,即便不是元凶,也是个帮凶。

    刘灏哑口无言,忍不住恼怒,一拳砸在身旁茶几上,却未再出言帮纪星璇说话。

    太史书苑这桩案子,是皇上亲口下令调查的,他本来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借此打击刘昙势力,谁知竟惹来一身骚气,对于手脚不干净的纪星璇,他是气愤大过于怜爱。

    见他不理,刘昙嘴角轻勾了一下,手掌在膝盖上轻拍了拍,对纪星璇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纪星璇狠狠地咬掉了嘴唇里的一块肉,尝到了腥味,满心满眼地自嘲道:

    “他们联起手来诬陷我,空口白话就想冤枉我杀人,我一张嘴辩不过他们人多,无话可说。”

    这竟是仗着他们只有人证,摆明了要死不承认!

    余舒目中寒光一闪而过,不慌不忙地对着薛睿道:“既然她不肯承认,就请大理寺秉公处置,查明真凶,还我太史书苑一个安宁。”

    先前她与薛睿一直头疼不能对纪星璇用刑逼供,外加搜查她,而如今,却是没有这个顾虑了。

    薛睿点头,看向刘昙与刘灏,是要他们这两个在场地位最高的皇子表态。

    刘灏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刘昙神情冷漠道:“父皇既然下旨要薛大人查案,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本王不会干涉,只是此事到底是在本王酒宴上闹出,本王明日既会进宫,禀明父皇。”

    刘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知道刘昙这是要给他上眼药,又无可奈何,只得僵硬道:

    “等到查明真相,再来禀报本王。”

    话毕,竟是一拂衣袖,看也未看纪星璇一眼,就带着随从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纪星璇虽没指望着刘灏能救她于水火,但见他无情的背影,还是止不住地凉透了心,醉意早就清醒了,她环扫会厅内外,看到一只只冷眼,可悲地发现,这里没有人能帮她说上一句话。

    从脚底升起一股冷意,她恍惚中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的景尘,心中骤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愤,她紧抿着嘴唇,肩膀止不住的发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流窜下来。

    景尘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平静无波的心绪,此刻竟然有些紊乱。

    余舒则是平静地看着穷途末路的纪星璇,一想到能除掉这个虎视眈眈的仇敌,便觉得许久未有的畅快。

    是夜,在薛睿的命令下,官差将纪星璇捕入牢中,又连夜派人前去搜查她的宅邸和住处,势必要趁这这一股东风,了结此案。

    与此同时,远在司天监太曦楼中,正在溪湖边喂鱼的红衣男子,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着满空的星辰,盯着一颗闪现的星点,眉心一蹙而又展开,随手将鱼饵尽数抛进湖中,快步走进身后的楼台。

    ***

    翌日,深夜才回到忘机楼睡觉的余舒,天一亮就醒了过来。

    昨晚上历险,差点摔成肉饼,她竟然还一觉好眠,不知该说是她心宽,还是没心没肺。

    余舒睡醒以后,靠坐在床头喝水,并没有急着起来,而是等脑子清醒后,就将昨晚上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

    当时事发突然,她并未过多猜疑,可现在冷静下来,又感到困惑——为何她算准了是秦月柔要遇害,最后却变成辛六遭殃?

    夏江敏的梦境没有出错,出事的的确是头戴海棠花,身穿粉衣的年轻女子,可是她用祸时法则,之前分明推算辛六平安无事。

    然而结果是秦月柔无恙,辛六却差点因此丧命。

    她不以为是她的祸时法则出了错,真要说起来,秦月柔亲口告诉她,辛家那位活古董似的的老爷子看到她,也曾断言她近日有劫难,所以生肖带蹄子的辛六才会自告奋勇作陪。

    辛家老爷子和她一样,都没有看出辛六有灾,但不可否认,辛六是替秦月柔挡了一劫,这种“生死变卦”,余舒是头一回亲身遇见,只觉当中玄妙难言,可惜以她如今的修为,无法勘破因由。

    昨晚的事,给余舒泼了一盆冷水,也提醒了她,易学并非万能,世事难料,切不可盲目自信。

    ......

    余舒一番自省过后,想到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纪星璇,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叫了侍婢打水洗漱,将屋中门窗都打开透气,趁着天气好,让阳光晒一晒。

    “姑娘,公子爷请您下楼。”端茶上来的小蝶进门道。

    余舒对着镜子拨弄了两下发尾,扭头朝她笑笑:“这就下去。”

    薛睿就在楼下等着余舒,清早便换上一身官袍,头挽成髻,一枚乌木发笄替代了乌纱,一派正色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叠纸张正在翻看,听到推门声,便转头看过去。

    见到余舒气色好转,他表情也轻松了一些,将手中纸张递过去,似笑非笑道:

    “这是凌晨在书苑女舍中,从纪星璇房里搜出来的,你看看,认不认得。”

    余舒不动声色地将那叠纸接到手里,看着上面熟悉不过的字迹,面露惊讶:

    “这、这是景尘写的,怎么会落到她手里?”

    薛睿侧过身,一手衬着头侧,打量着她的脸,“你说呢?”

    余舒皱起眉:“若我没有记错,这些都是景尘失忆时,同我们住在回兴街写下的。”

    薛睿眼中藏笑,道:“以我之见,应该是有人聪明,偷了这些手稿,拿去模仿道子笔迹,才能陷害他,你说呢?”

    余舒点点头,附和他:“我也这么觉得。”

    薛睿一动不动地看着余舒,余舒无辜地冲他眨眨眼。

    最后还是薛睿先败下阵来,将那些纸张收拢起来,压低了声音无奈道:

    “你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当着本官的面就敢栽赃陷害,这一次我且睁只眼闭只眼,再有下一回,我可不包庇你。”

    余舒干笑两声,知道瞒不住他,便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靴子,小声道:

    “那这些能充当物证吗,大人?”

    “你说呢?”

    “能。”

    “那你亲我一下。”薛睿仰起脸,好整以暇地看着余舒,不过是戏弄,并没有真的打算借此要求她什么。

    怎想余舒先是一愣,而后竟二话不说,俯身过来,凑到他左脸上,清清楚楚地亲了一下。

    “啾”地一声脆响,换成是薛睿愣在当场,等他回过神来,余舒已经地背过身走到门口,得意的笑声留在他耳边:

    “你可不许抵赖。”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用刑

    暄春园夜宴当晚,新晋的秀元大易师纪星璇企图杀人灭口,最终行凶未遂,被人抓住。身为宴会主人的刘昙并未刻意压下此事,加上当天晚上在场的目击者不在少数,于是第二天,整个太史书苑便传的沸沸扬扬的。

    余舒今天倒是没往书苑去,她在楼上拉住辛六时,臂膀肌肉有些拉伤,昨晚事情多没顾得上,一早起薛睿便吩咐人去请郎中到忘机楼。

    薛睿准备等到早朝后再进宫面圣,所以没急着出门,先将从纪星璇房里搜出来的那叠东西拿给了余舒看,却意外得了一回甜头。

    因为余舒大大方方的态度,他高兴之余,却琢磨不透她到底对他是个什么心思了。

    薛睿出神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听到门外林福禀报说郎中到了,才收起思绪,跟着人一起上了楼。

    因为余舒伤的是筋骨,所以薛睿特意找了城北封仁医馆的女郎中,以求方便,仔细检查了一番,余舒除了两条手臂轻微发肿,腹部也有一大块淤青。

    余舒系好了衣带,从里屋走出来,正听到薛睿询问郎中,没错过他皱着浓眉心疼的表情,抿嘴一笑,揉揉手臂,坐到他身旁,语调轻快道:

    “还好没有伤筋动骨,贴几付药就好了,我身子骨强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点小伤小痛算不得什么。”

    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薛睿不禁气恼,又有几分酸楚,姑娘家的身躯本来娇贵,似他家中姊妹们,磕着碰着都了不得,偏她就拿自己是钢筋铁骨,足可见是个打小没人疼的。

    余舒看薛睿突然对她板起脸,还觉得莫名其妙,见他送了郎中到门口让贵七跟着去抓药,回头才对她道:

    “我进宫去了,你老老实实待在楼里,不要乱跑。”

    余舒也没想着要往哪儿去,就点头答应了,反正纪星璇在大牢里蹲着,自有官府审理,轮不到她瞎操心。她现在高枕无忧,大可以吃好睡好。

    薛睿走后,余舒就回床上躺着去睡回笼觉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被小晴叫醒,说有人来访。

    这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请余舒解决了一桩家事的工部侍郎邱继明,余舒睡饱了,虽然膀子疼,但不碍见客,就将人请到后院。

    “邱大人。”余舒一进门,邱继明便先站起来,朝她拱手施礼,一脸歉然道:

    “邱某诸事缠身,迟了几日才来亲自拜谢女算子,小女已然康复,身体日渐好转,全赖算子指点迷津,才能保存性命。”

    “大人客气了,”余舒谦虚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已经从薛睿那里听说了邱继明的为人,所以不怕说几句便宜话:

    “不过举手之劳,能解人忧患,我也是积德了。”

    邱继明笑了笑,脸色比上一次来找余舒时候干净许多,与余舒喝过一盏茶,聊了几句,才说到正题上:

    “我听说,算子在宝昌街上置有一座宅院,地方不小,却整日闭门、空居未住,就不知为何?”

    余舒没多想,随口道:“那宅子里什么都没有,池塘水涩,门窗也显旧,我尚没有抽出空闲休憩。”

    谁知此言一出,邱继明便笑呵呵地接上话:“修宅子是费神费事,不过总让它空着也不好,算子若是没空,不妨由我出面帮你打理一通,不说快的,两个月后,便可入住。”

    余舒可没想到邱继明会提出要给她修宅子,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且不说要找好木匠、花匠、工匠、泥瓦匠要花多少银子,单是准备材料,就得一两个月的工夫,现在他却说,两个月后能让她那宅子住人,这不是开玩笑么?

    余舒想什么,就说了出来:“大人和我开玩笑吧?”

    其实她帮邱家治好那邱小姐的“疯病”,也没费多少力气,来回跑了一天,就占人家这么大光,她有点儿心虚。

    邱继明明眼看着余舒脸上迟疑,却无贪婪之色,暗暗点头,心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女算子,果然是可以结交之人,便越发和颜悦色,道:

    “算子若是不放心交给我,不如就请薛大人做个保,我如果把你的宅子修垮了,便再赔你一座新的。”

    余舒这下哭笑不得了,看得出来邱继明是********要给她修宅子,报答她人情,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接受。

    于是道:“这样吧,动土也不是小事,等我大哥回来,我同他商量商量,再给大人答复。”

    “也好。”邱继明倒不勉强她一口答应,留下喝完茶,就告辞离开了。

    ***

    薛睿进宫面圣,还算顺利,经过这几天日子,皇上气消了不少,再听到凶嫌已经抓住,景尘的嫌疑被洗脱了,便责令薛睿尽快调查清楚。

    有关纪星璇可能同之前谋害景尘的那一伙人有牵连,这个猜测,薛睿并未提前捅到皇上面前,一来不作准,二来怕走漏了风声。

    出宫以后,薛睿直奔大理寺牢狱,隔夜再一次见到了纪星璇,他决定要亲自审问她。

    一夜未眠,纪星璇因为尚未定罪,所以没有换上囚服,身上还穿着昨晚参加宴会那一袭上等的丝绸,鬓发散乱地坐在板床上,面对薛睿问话,从头到尾保持沉默。

    “是谁指使你将字条夹入死者书本当中?”

    “......”

    “你不说,是有意掩护杀害死者的真凶,还是这件事本来就是你本人指使的?”

    “......”

    薛睿似乎不在乎她回答与否,站在隔离出来的牢房门前,一个接一个的发问,留意着她的神态动作:

    “如是你指使的,倒也不足为怪。你祖父纪怀山的徇私舞弊案,正是因为道子所起,你对他心存仇怨,所以借此诬陷,买凶杀人,谁想会被秦月柔目睹过程,又碰巧让辛小姐听到了,你为掩盖真相,便想要杀人灭口,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抓到现行——我说的这些有错吗?”

    “......”

    薛睿冷笑,看着笼中女子,只将她当成凶犯看待:

    “你想好了,若是不打算招认事实,不把你的同伙供出来,那你便是此案主谋,谋杀世家女子,按律应当处斩,莫要寄托于有谁来救你。”

    纪星璇这才有了一些反应,她缓缓抬头,模样狼狈,神情却冷漠:

    “只凭几份口供,你就想治我的罪,薛大人莫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不懂得刑律吗?”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薛睿沉下脸,将手伸到一旁,便有一名属下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递上。

    薛睿将它们按在木栏上,道:“这些是从你在太史书苑的房间搜出来的,全是道子笔迹。经查证,道子数月之前,曾在城南隐居,这是当时留下的手记,却被人偷偷盗走,做临摹之用——有此物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纪星璇呆了呆,撑着身体坐起来,走到牢房边,看清楚那些纸张上的字后,脸色突然扭曲了一下,竟抓住木栏,疯笑起来:

    “哈哈,你们果真是想置我于死地,想出这种招数嫁祸我!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薛睿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小人”是谁,对于纪星璇此刻的偏激,他半点都不以为然,去年身在义阳城,他亲眼所见纪家如何虐待余舒姐弟,又是如何将他们逼上绝路,见识过纪家的无耻行径,薛睿十分怀疑这一家人如何脸皮厚到竟以为他们对余舒有恩?

    想到这里,他便没有心情再问下去,最后重复了一遍:

    “纪星璇,我再问你,你是否要如实招供?”

    纪星璇眼神挣扎了一下,继而便被愤怒蒙蔽,死死咬了咬牙,说:

    “你告诉那个该死的小人,我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她!”

    薛睿陡然眯起眼睛,凌厉地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命令——

    “用刑。”

    身为头戴乌纱的执法者,只要官袍在身,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那一个。

    ***

    余舒等到快傍晚,才听说薛睿回来了,连忙从床上骨碌起来,边整着衣裳,边跑下楼。

    薛睿还来不及换下身上官服,便被她堵在客厅里,看她把人都撵出去,掩上门,扭头便问他:

    “怎么样,皇上没有再训你吧?”

    薛睿摇摇头,指着椅子让她坐下,走到她身边倒了一杯茶水,就站在她勉强仰头喝了两口,舒了一口气,道:

    “我下午去牢房审问纪星璇,可惜她咬死了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余舒微微皱眉,问道:“我就知道她嘴硬,用刑了吗?”

    薛睿点点头,用刑也是有讲究的,刚开始不能太重,否则就有逼供之嫌。

    余舒面露失望,想了想,便央求薛睿:“下回能带我一起去吗?”

    薛睿想也不想地说:“不行。”

    余舒赶紧道:“我或许能想法子让她开口。”她绝对不是为了想看纪星璇吃苦头

    ...好吧,是有那么点想法。

    薛睿这回却不好商量,不论她怎么说,都不打算带她进大牢去旁观。

    余舒看没戏,便暂时歇了心思,又将邱继明今天来找她,说要给她修宅子的事告诉了薛睿,问他意见。

    薛睿的态度倒是比她还干脆:“答应了,邱大人是工部侍郎,最擅长便是修筑之事,别人真金白银求他都不得,他主动提出来,你傻了才拒绝。”

    余舒不好意思道:“这样会不会太占便宜了?”

    薛睿眼神古怪地看着她,没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何时学的脸皮薄了。”

    “......”余舒老脸微红,使劲儿刮了薛睿一眼。

    她就是脸皮厚,他也别说出来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娘不见了

    薛睿下令对纪星璇用刑后,每日都会抽空到牢里走一趟,然而一连三天,都未能撬开纪星璇的口。

    纪星璇越是咬紧牙关,他越是肯定她背后藏有主使,一方面在牢中加派人手保护她不被人暗中灭口,一方便着手调查起她之前接触过的可疑人物,试图抽丝剥茧,引蛇出洞。

    这天薛睿方从大理寺回府,进门便听管家禀报,他二婶辛氏派人送话,请他过西府喝茶。

    薛睿换下官服,便往西府去了。

    薛家虽然家大业大,人丁却并不兴旺,到了薛凌南这一脉,因他并不好酒色,所以膝下只有两子两女,也不知幸也不幸,两个女儿一个做了湘王妃,一个做了贵妃。

    可是长子早年间便过世了,只留下薛睿这么一枝香火,从小被薛凌南带在身旁教养。次子原是薛凌南妾房所出,而长子死后,便寄名到正室名下,现在兵部任侍郎,娶了辛世家的一位嫡小姐,也就是薛睿的二婶辛氏。

    辛氏育有一子两女,这妇人处事伶俐,将薛侍郎内院搭理的井井有条,自小就对薛睿这个长房嫡孙亲善厚道,但是她那独子薛匡旭,却不知为何,总与薛睿这个大堂兄不对付。

    侍郎府同尚书府邻着街,常被人叫做西府,薛睿一进大门,便有脚快的小厮跑进去传报,等他穿过了花厅,辛氏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就已经迎过来带道,一口一个大公子,好不嘴甜。

    薛睿见到辛氏时,她正在花园子里绣香囊,线筐里放了好几个成品,看到侄子来了,便停下针线,指着石墩请他坐下。

    “二婶,你找我?”薛睿来时便琢磨着辛氏找他做什么,想来想去,应该是因为前几天暄春园闹出来的事。

    果然,辛氏朝他笑笑,弯弯的眼角看起来十分亲切,她亲手倒了一杯茶给他,没有绕弯子地问道:

    “昨个儿我回了一趟娘家,听我二兄弟讲了,我那小侄女儿险些在九皇子的宴上出了事,被人从楼上推出去,幸而被你救下了。这么大情分,你辛家二叔父想要摆酒谢你,脸皮子却薄,所以先差我过来问问。”

    这便是辛氏为人的妙处,她虽是薛睿长辈,却从不在他面前摆架子,哪怕是一件小事,也不会替薛睿擅作主张。

    薛睿喝了口茶,摇摇头:“二婶有所不知,辛家的六小姐说起来算不得我救的,这谢宴我不敢当。”

    这是大实话,要不是余舒跑得快,冒险拉扯住辛六,人早就摔下楼没了,哪等得及他赶到。

    辛氏并不惊讶,而是道:“这回事我晓得,当时还有那位女算子在场,听说是她先把人拉住的,我家兄嫂必是要重谢她的,睿哥儿犯不着多虑。唉,我就实话说吧,你辛家叔父,是知道你主管着这起案子,所以想打点打点,莫要叫那个胆敢害咱们家姑娘的凶犯好过了。”

    薛睿道:“那也不必正经摆谢宴,二婶娘家,不也与我们府里是自家人么,如此就显得生分了。二婶放心,这案子,是皇上下令要查的,我不敢有一点马虎。”

    辛氏看说不通他,眼珠子转了半圈,便两句话带过去了,又从针线筐里掏捡了一只刚绣好的香囊,塞给他:

    “上回瞅着你藏香的荷包磨了一角,我好事给你缝了个新的花样,你晓得我爱琢磨这些个打发空闲。别的不敢说,论针线功夫,两府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没一个比我强的。”

    薛睿笑着接了,辛氏不等他张口道辞,便先撵他:“你事多,忙去吧,改明儿这案子有什么动静,别忘了先知会我一句。”

    薛睿答应一声,就拿着香囊走了,待他人不见了影,辛氏才扭过头,朝凉亭东面招招手,只见一个模样富态的中年妇人,从树后头走出来,拍拍裙角上了凉亭。

    “嫂嫂,你可都听见了,不是我不给自家人牵红线,是人家没那个心思,”辛氏一脸无奈地对着自家二嫂侯氏道。

    侯氏不乐意道:“我怎么没瞧出来,你提也没提我们菲菲,这大公子就算是有心思,谁又瞧得出来?”

    辛氏暗翻了个白眼,道:“嫂子想想,他真要有,听说哥哥请他吃宴,还不上赶着答应吗,何必要再三推拒。”

    侯氏想了想,却也是这么个理,神情不免怏怏的,辛氏瞧着,便屏退了侍婢,小声劝道:

    “我多嘴和你通个气,薛老太爷可是有打算同伯爵府结亲的,虽事没订下来,但我瞧着大差不差。嫂嫂别稀里糊涂往上凑,平白掉了侄女身价,你说这到头来传到老太爷耳朵里,让他老人家看上了,再把菲菲给大公子收成二房,你当不可能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府里大公子原本是要尚公主的,还不是出了那回事,才——”

    说到这里,她猛地住嘴,看侯氏听的入胜,忙打岔道:

    “总之,薛家长孙媳妇这位子,不是谁想当就当得的。”

    侯氏听她这么说,已有些后悔自己冒失了,便苦笑道:“倒不是我贪慕什么,只是跟前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想她嫁的好,将来也能拉扯她兄弟一把。那薛大夫人不是当年因为克死了大老爷,被关到后院去了,我寻思他家没有婆婆管束,又听你说大公子房里干净,以为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才打起主意来。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我才不往上碰呢。”

    辛氏听出她改了主意,忙又跟着劝了几句,总算断了侯氏的念头。

    ......

    薛睿出了西府,往东街走,走没多远就停下来,朝路边勾勾手,夹道里便跑出来个半大的小子,凑上来谄媚道:

    “大公子,三少爷昨晚出去喝花酒,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嗯,白天有谁来过西府?”

    “回您话,小的就见辛世家二奶奶上门。”

    “人什么时候走的?”

    “这...好像没见出来。”

    薛睿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大概猜到辛氏今日找他来是为什么,不禁摇头失笑,对那小子道:“你去吧。”

    “诶,您走好。”

    ***

    余舒这几日听薛睿的话没乱跑,就在忘机楼贴贴膏药,喝喝汤水,安心休养下来,拉伤的膀子很快便消了肿。

    这天半下午,她翘着二郎腿躺在天井上啃着忘机楼特进的番瓜,小白氏坐在一旁凳子上,照她点的曲子拨弄着一首轻快的小调,这般享受时候,就听见楼上响起来咚咚的脚步声。

    “姐、姐!”

    余舒放下瓜皮,嘴角还黏着一粒黑瓜子,就见余小修一脸慌张地扒开帘子跑进来,身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胖子林福。

    “小修?”余舒连忙坐起来,一抹嘴巴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余小修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娘、娘不见了!”

    余舒闻言,倒没感觉惊慌惊讶,她早就发现自己过不几天安生日子,身边就要闹出点麻烦事来。

    “怎么回事,你先别急,过来坐下说。”余舒把人拉到身边,对林福使个眼色,让他下去忙他的。

    余小修气没喘匀,就急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今天是百川书院的休沐日,因为余舒好一阵子不在家,余小修见不着翠姨娘,便想过去瞧瞧她,就和赵慧说了,让刘忠驾车带他去了翠姨娘委身的小院。

    谁想到了地方,被院子里留下烧水做饭的仆妇告知,翠姨娘和丫鬟香穗好几天都没回来了,那仆妇是余舒从供人院买的,见主子不回家,着急却没地方找,又不知道余舒住在哪里,只好在小院里等人来。

    余舒听完皱了皱眉头,问道:“她们的衣裳行囊都还在吗?”

    不是余小修提醒,她差点就把翠姨娘这么个人给忘了,好像自打大衍放榜以后,她就再没有去看过她。

    “我进屋看了,衣服都在的,那婆子说娘是三天前早上出的门,带着香穗一块儿,就再没有回来过,姐,你说娘上哪儿去了,她会不会是被纪家派人抓回去了?”

    余小修因为担心过头,倒没有仔细询问做饭的仆妇,所以余舒问了几句,他便不知道了。

    余舒自以为她将翠姨娘安排的偏僻,依纪家在安陵城的势力,找也找不着,被他们抓走的可能性不高,可一想到翠姨娘有多不让人省心,就怕是她哪根筋搭错,自己找回去的。

    “姐?”余小修拉拉余舒,脸上除了担忧,还有些许祈求,好像就怕余舒撒手不管似的。

    余舒见状,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别怕,姐姐先回房去算一卦,看看娘是不是平安。”

    余小修忙不迭的点头,纪三老爷当初给他那一顿鞭子,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抽在身上跟扒皮一样,他真怕翠姨娘被人抓回去,也要挨上这么一顿打。

    余舒带着余小修下了楼,到书房拿祸时法则将翠姨娘的八字合计了一番,结果让她暗松一口气,又不禁纳闷起来——

    翠姨娘这阵子没病没灾的,人肯定不是被纪家抓走了,那她两手空空的会跑哪儿去?

第四百二十九章 媒人上门

    傍晚薛睿回来,没在楼里看到余舒人影,找人来问,知道下午余小修来过。当时弹琵琶的小白氏在场,听到姐弟俩说是娘亲不见了,出去找人,便照实与薛睿讲了。

    薛睿是知道翠姨娘这么个人的,当然也知道余舒不怎么待见这个改嫁给纪家做妾的生母,说是不待见,那都是好听的了,比起那位姨娘,她对待赵慧才像是亲母女。

    余舒出了门,薛睿没地方找她,就先忙起正事,琢磨他今天拿到手的几份口供,就这么等到晚饭的时间过了,才见余舒回来。

    余舒从后院回来,看着一楼薛睿房间亮着灯,便直接推门进去了,一面找了椅子坐下倒水喝,一面唤在隔间小书房里的薛睿。

    “大哥,我回来了。”

    薛睿听到门响,便放下手上事情,走出来一瞧,她正坐在那儿垂肩揉腿的,一脸厌乏,猜想是没找着人,便问道:

    “怎么我听说,你娘不见了?”

    “嗯,前几天跑出去就没了踪影,小修今天去瞧她,才发现人丢了。我和小修在城东找了她一个下午,倒是有人见过她和丫鬟一起离家,只是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我看天晚,就把小修送回去,然后回来了。”余舒郁闷,这回是她疏忽,没想过翠姨娘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大胆子敢往外跑,早知道就让烧水的婆子盯着她。

    薛睿道:“我派人帮你找找?”

    余舒随口道:“用不着,她身上没什么银钱,带着个丫鬟总跑不远,指不定明天就自己回来了。”

    说完,她看到薛睿有些不赞同的表情,方才迟钝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凉薄了,毕竟在薛睿看来,翠姨娘再怎么不济,到底是她生母,他可不知道她从来都没将那妇人当过娘亲。

    于是揉了揉眉毛,接着道:“我算过一卦,她现在没事,这几天都平平安安的。”

    其实是她多想,薛睿早将她脾气摸透,知道她是个将心比心之人,别人先要待她好,她才会对人家好,不肯吃亏,却也重情重义,何来凉薄一说。

    只不过,这人丢了,又不是东西丢了,哪里能坐视不理呢。

    薛睿在她身旁坐下,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耐性道:“明天再看看,人若不回来,我就帮你找找,即便不出事,也不好让你母亲待在外面。”

    “唔。”余舒考虑到余小修的心情,便应了他的话,不想再谈论翠姨娘的事,就摸了摸空瘪的肚子道:

    “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不用多问,她也知道薛睿还没有吃晚饭,等到她现在。

    果然,薛睿早让人将饭菜准备好,直等她回来,就能开饭。

    饭桌上,薛睿同余舒讲起了将要临近的一桩盛事:

    “下个月圣祖祭日,太史书苑每年都会挑几个人选随行伴驾,这是难得的好事,你这几天到书苑去时,记得留意,最好是在方院士那里打听打听,依照你今年大衍试上的名次,八成是可以入选,只怕被那些世家子弟偷偷摸摸顶替了,所以要早做打算。”

    余舒半解不解地问:“圣祖祭日?是哪一天?”

    薛睿一看她表情,就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这回事,虽说奇怪,但是照样讲给她听:

    “五月初九,乃是安武帝忌辰,自两百年前便兴办起祭日,每年的这个日子,当今圣上都要摆驾到皇陵祭天,告慰历代圣灵,为天下黎明百姓祈福,朝中身居要职的官员都要跟随,圣祖祭日由司天监操办,当然也有太史书苑一份子。”

    余舒会意地点点头,道:“我晓得了,后天有方院士的早课,我会探一探他口风。”

    伴驾,这可真不是小事情,想不到她这么快就有机会一睹天子真容,不知道当今圣上,生的什么样貌,性情如何。

    ......

    茶余饭后,余舒才寻着机会提醒薛睿:“大哥,我看你明天要见血光,离那些尖尖角角的远着点,刀剑不长眼,你避讳些。。”

    “好。”薛睿并不细问她如何算出来的,暗自记下明日小心些。转眼见她要上楼去休息,犹豫来去,叫住了走到门口的她。

    “阿舒。”

    “嗯?还有什么事,”余舒回过头,一手随意搭在门框上,一袭束腰的石竹色长衫,倍显得她腿长腰细,十六岁的年纪,这样高挑的女子并不多见,身材纤细之人,往往另人觉得娇弱,她却偏偏一身骨气,让他只是看着,便忍不住的喜欢,忍不住的期盼。

    薛睿俊挺的眉眼温温煦煦地笑开了,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下去:

    “没什么,你早点睡,记得让她们给你擦药。”

    罢了,他不想操之过急,坏了眼前这份不言而喻的亲近。

    ***

    翌日,余舒准备回家一趟,昨天她送余小修回去,因为天黑,家门都没有进,心里头也有些惦记赵慧,还有那不大点儿的小娃娃。

    林福知道她要回府上,早早知会了厨娘,备了一只四层高的食盒,里头装的都是忘机楼特色的煲汤点心,又把不几日采购来的番瓜与果子备了一篓,抬到马车后面的暗箱里,让她带回去。

    余舒早上和薛睿打过招呼,薛睿知道她在整理完那一大箱卷宗之前会一直住在忘机楼,所以不担心人跑了,又暗自庆幸当初给她找了这么个事做,留住了人,不然哪能天天照面。

    太阳刚升起来,余舒回到家里,赵慧看着她高兴的紧,打发她去和贺老太太问候了一声,又把人叫到跟前,她月子没出,坐在床上,肚子上盖了一条丝被,使唤着丫鬟搬来茶几,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吃食。

    娘俩说说话,余舒提都没提翠姨娘离家出走的事。

    贺芳芝去了医馆,余小修昨晚被余舒哄住,今天照常上学去了。

    余舒磕了半碟瓜子,同赵慧讲完了太史书苑里头的样子,刚好贺小川醒了,奶娘喂过便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赵慧提道:“上次你来家里,给的那串铃铛还真管用,半夜这小子一哭闹,摇晃上一回,给他听见那响声,便乖乖的了,叫人省心。”

    说着,便让奶娘把孩子递给余舒抱,余舒这回抱着贺小川,就没那么拘谨,摸摸他软绵绵的小手,只觉得好玩,贺小川也不理她动手动脚的,打了两个哈哈,不一会儿又睡过去。

    这个时候,门外头有些动静,沈妈出去支应,不一会儿又跑进来,脸色古怪地对赵慧和余舒道:

    “夫人,姑娘,前院有媒人上门了。”

    赵慧一愣,没反应过来,余舒回头问:“什么媒人?”

    沈妈跺跺脚,“说是来给姑娘提亲的!”

    “啊?”赵慧急急忙忙坐直身子,细问道:“哪儿来的人,好端端上门提亲,这是怎么着?”

    虽说她这个做娘的早计较着余舒的婚姻大事,但没有余舒点头,她也只是私下琢磨琢磨嫁妆单子,这么冷不丁有媒人上门,一点准备都没有,她怎能不诧异。

    “奴婢去问问,”沈妈也说不清楚,拔脚又要往外走。

    “等等,”余舒将贺小川抱给奶娘,对赵慧道:“娘,我到前头看看。”

    赵慧想说这事儿不适合她一个姑娘家出面,可她身子不便,总不能差贺老太太出去,只好由她走了。

    ......

    到前院,余舒刚走进客厅大门,就看到东侧椅子上坐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四十来岁的样子,身后头还立着个八九岁的女童子,这女人一脸的笑纹,正东张西望,看到她,迟疑了一下,才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余舒一遍,试探着问道:

    “这可是余家大姑娘吗?”

    余舒拿眼横看她一下,走过去在正座上坐下,道:“谁请你来的。”

    那媒人也算有眼力,看余舒气派,便猜到是正主,也不生气她怠慢,笑眯眯地抚了抚衣裳衣领子,口齿伶俐道:

    “余大姑娘真是好俊的人品,单眼瞧着就是人中龙凤,难怪能考过那朝廷的大衍试,真叫个争气。不过姑娘家始终是姑娘家,到您这岁数,二八不小,是该早早寻个好门第。凡胎俗子倒配不上您这样的慧人,非要是官家出身,才可匹配——那尹侍郎家的三少爷,人才样貌,皆属一流,比您虚大两岁刚好,作得一手好诗,能文能武,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攀附,难得他家夫人相中了姑娘,您也叫福气,需知这官家大姓,寻常门户哪里有因缘进去......”

    余舒听这媒婆嘀嘀呱呱说了半天,只弄明白一件事——这是一位姓尹的侍郎府上派来提亲的,要给她保媒。

    “行了,”余舒打断这媒人没完没了对那尹家三少爷的吹捧,皱起了英气的眉毛,道:“这门亲事我不答应,你去回禀了吧。”

    头一回遇上说媒的,余舒倒谈不上生气,只是不耐烦而已。

    媒人猛地打住话头,狐疑地瞅着余舒,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您家太太都一口答应了,侍郎夫人才使唤我来说道一声,怎地大姑娘不愿意?”

    闻言,余舒糊涂了一下,微微变了脸:“我家太太,你说哪个?”

    媒人闷闷不乐道:“还能是哪个,自然是大姑娘的母亲啊。”

    余舒嘴一咧,明白过来,顿时气乐了,心里暗骂道:这个没事找抽的翠姨娘!

第四百三十章 各怀鬼胎

    (加更)

    余舒从媒人嘴里问出一些话来,这才知道,消失几天不见的翠姨娘上哪儿去了,原来是找着旧主家了!

    这里头却有一段故事,翠姨娘在嫁给进京赶考的余父之前,便是在那尹侍郎家里做婢子,不巧是刚进门的侍郎夫人屋外头守门的丫鬟,不知怎么地就同借住在尹家的余父勾搭上了,被侍郎夫人发现,已经是珠胎暗结,出了这事,当家主人脸上不好看,就赠了余父一份盘缠,把翠姨娘打发给他做老婆,遣两人离京了。

    这以后,才有了余舒和余小修。

    余舒记起来她有一回听翠姨娘身边的伺候丫鬟香穗说起过,翠姨娘有心思寻故,当时她没怎么在意,以为安陵城这么大,翠姨娘根本摸不着门,谁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让她打听到了!

    这媒人知道的也不多,但余舒猜测,不回家的翠姨娘,一准是正赖在侍郎府里,不然怎么给她找的“好事”!

    这尹侍郎是什么人家,余舒想想便有了眉目——当今左相姓“尹”,这位尹侍郎说不定和相国府有什么亲戚,果真是一家人,余舒更不愿意牵扯,尹家是什么人家?那宁王刘灏的生母淑妃娘娘,便是相国府嫡女!

    气的牙痒痒,余舒黑着脸把媒人赶走了,倒不在乎她回去乱说嘴,因为她决定这就上尹家去把翠姨娘给接出来。

    ***

    还没到中午,刘忠驾着马车寻到了尹侍郎府大门前的街上,下了车,余舒抬头扫一眼门头上的方匾,确认没找错地方,这才走过两座石狮子,上前叫门,正正经经递上自己的名帖,用的是她易师的身份,名义上声称来接母亲回家。

    门房进去通报,半晌才跑出来,客气地请她进去。

    余舒被招待在一间茶室里,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话说门房拿了余舒的帖子进去禀报,话传到正在后院挑拣衣裳料子的尹夫人面前,刚巧上午那个找到余舒家里提亲的媒人在学嘴。

    媒人在余舒那里吃了瘪,回来当然没有好话,尹夫人听的很是气恼,暗道余舒不识抬举,听说人上门来了,当即使唤丫鬟,去将暂住在西厢房被她好吃好喝供着的翠姨娘找来。

    说话的工夫,翠姨娘便进了大屋,眉毛眼睛都是喜气洋洋的,前不久她寻到旧主下落,在街上听人闲话说起女算子的事,当时还不知道是自家闺女,后来她和尹夫人话旧,瞒住她后来改嫁给纪家的事没讲,故意吹嘘了余舒,声称女儿考上了易师。

    尹夫人多了个心眼,派人去打探,这一打探可不得了——当初被她打发给人的丫鬟,生了个女儿,竟是今年大衍试上大出风头的女算子!

    尹夫人当天晚上就把这事情和尹侍郎商量了,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要讨这个儿媳妇,巧的是第二天尹家三少爷在青楼里跟人争妓子,打架磕了腿,被人抬回来,尹侍郎发了一通脾气,尹夫人这才将主意打到余舒头上。

    话说这尹家三少爷,也算个极品,十三四岁便开始跟房里的丫鬟厮混,到了现在十七八岁,安陵城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馆都逛遍了,天生一副色痞子,在外声名狼藉,所以人模狗样的,却说不成一门合适的亲事。

    翠姨娘当然不清楚这些,她一听到尹夫人有意和自己结亲家,欢实都来不及,哪里会替余舒多打算什么,一口就答应了。

    只是她也知道余舒不听她的话,所以没敢在尹夫人跟前打保票,而是谎口余舒寄住在干娘家里,总要派媒人去说说情。

    尹夫人不明所以,********想给小儿子安排个稳当的女子,就讨要了余舒的生辰八字拿去易馆与尹三少爷的八字合计,结果是个好儿。

    尹夫人上头已经有个大儿子继承家业,便不一定要给小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对余舒那女算子的身份,倒也满意。

    所以才有今天,媒人找到赵慧家里那一幕。

    “夫人找我来说话吗,”翠姨娘自认为做了易师娘亲,便不再是奴婢,说起话来就有了三分底气,却也是尹夫人之前给了她两天好脸,就让她摸不着东南西北,进屋就自觉地找了椅子做,扭头看看堆叠在桌子上的上等布料,眼里一花,便上手去摸,口中羡慕道:

    “这是要赶季裁衣呀?”

    “哼,”尹夫人别过脸,一声冷哼,翠姨娘这才迟钝到她不快,于是缩回手,讪笑道:

    “夫人怎么了?”

    尹夫人使了个眼色,一旁那媒人机灵,撅着嘴巴走上前,就将她在余舒跟前吃的亏添油加醋和翠姨娘说了一通。

    “余家大姑娘好倔的脾气,都听说我是侍郎府使去的,却脸个好脸色都没,茶水都没有一口,就轰了我出去,说什么她的婚事,轮不到太太你做主,这叫哪回事,我张媒婆做红事许多年,头一回遇上这样没大没小的姑娘,余家太太是怎么教的女儿?”

    翠姨娘被她说的脸上一阵难堪,红着脸,拧着昨天尹夫人送的真丝手绢,口中骂道:

    “那个不孝女!枉费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到头来一点都不给我争气,我是何苦替她打算,我是何苦......”

    说着说着,她便嘤嘤哭了起来,尹夫人不耐烦地捋了捋袖子,将茶杯往边上重重一放,“嘭”地一声,翠姨娘打了个嗝,便止住了,泪汪汪地盯着她瞧。

    尹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就故意冷淡道:“方才门房来说,你家大姑娘找上门了,正在前厅等着接你回去。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同她走吧,别回头传出去,赖我个不是人。”

    翠姨娘慌忙道:“夫人这是何意,不是说好了要结亲的吗?”

    尹夫人没好气道:“你又做不了你家姑娘的主,说这些不是白搭。”

    翠姨娘神情羞恼,羞的是在尹夫人面前没了脸,恼的是余舒对她不孝顺,思来想去舍不得攀附这门亲事,还有尹夫人许给她的聘礼,于是咬咬牙,将对余舒的惧怕丢到一旁,对尹夫人道:

    “夫人放心,我去劝劝那傻丫头,她是小家户出身,懂得什么,夫人别见怪。待我和她讲明白,她还不高高兴兴地认了这门亲。”

    尹夫人正摆着架子想让她回去劝说,目的达到,脸色才好看一些,点头道:“那好,你去说,回头再来告诉我。”

    翠姨娘打了包票,只得硬着头皮出去见余舒。

第四百三十一章 还差一点

    余舒等了半个时辰,火气都要磨没了,才见到一个人影磨磨蹭蹭从门外走进来。

    因为是在别人家,余舒不好发作,便冷眼看着翠姨娘在她对面坐下,朝她局促地扯了个笑容,道:

    “我不过在人家府上小住几日,你这丫头怎地找来了?”

    “你既然知道这是‘人家’府上,”余舒耐着脾气说:“就快同我回去吧。”

    “呵呵,不急。”别瞧翠姨娘在尹夫人那里答应的好,到了余舒跟前,一样要心虚气短,扭捏了两下,看余舒似乎没打算和她发脾气,这才壮着胆子开口道:

    “这尹家的侍郎夫人原本是娘的旧主,当初我是跟了你爹才流落到江南去的。现今回到京城,不好容易寻着门,夫人顾念旧情,又听娘说你是个好的,便想与咱们家说亲,将你许配给尹家的三少爷,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寻不来的,你知道这尹家有多大方,光聘礼就足够小修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我听说媒人上门,却被你赶出来了,你这糊涂孩子,真是不知好赖,说到底,娘还不是为了你和小修打算。”

    翠姨娘越说越有底气,到了最后,竟气哼哼地数落起余舒。

    余舒就知道她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居然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贪起那没影没边儿的“聘礼”,当即冷哼,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道:

    “娘真是好大的脸面,连堂堂侍郎夫人都要与您攀亲,想让亲生儿子娶您这丫鬟出身的闺女,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翠姨娘不服气仰起了脖子,不乐意地嚷嚷道:“我是丫鬟出身的怎了,你还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还不是做了易师老爷,那什子女算子,满京城里能找出第二个?!”

    余舒“嗤”地一声笑,一针见血地说:“看来您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若不是我自个儿争气,人家哪里看得上您这个奴婢,看的上我这个奴婢生的?”

    翠姨娘顿时被打回原形,飞快涨红了脸,瞅着余舒一脸冷笑,看到她眼中鄙夷,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抬手指着她,气哼哼道:

    “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我已经答应了,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是你亲娘,你是我亲闺女,你爹死的早,这婚姻大事自然由我做主。容不得你胡搅蛮缠,坏了好事!”

    余舒早知道翠姨娘这个眼皮子浅的不讲理,她满以为给侍郎家的公子做丈母娘是件天大的好事,哪里知道余舒这个两榜三甲的女算子,如今单凭品级,就能与五品官员平起平坐,果真谈婚论嫁,还不知谁捡了便宜!

    这尹家也不地道,揣着明白当糊涂,自以为拿捏住翠姨娘,就想套住余舒这一尾活鱼,余舒心里透亮,哪里容忍的下去!

    余舒也没打算和翠姨娘讲理,看她拎不清,便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丫鬟,高声冷笑道:

    “当初我和小修被人打杀时,怎么不见娘记得我是您亲闺女?说出来不怕外人笑话,我这婚姻大事,您还真个儿地做不了主,小修也不用你管,有我这个姐姐操着心。您若实在满意尹家这门亲事,那我回头就给您准备一份嫁妆,您自己嫁到这儿吧。”

    说完,便站起身掸了掸袖子,要往外走,不担心那两个脸色古怪的丫鬟回去学嘴。

    “你、你、你这不孝女!”翠姨娘被她气歪了嘴,想骂人,又露怯,只能不痛不痒地指着余舒吼道。

    余舒理都懒得理她,停在门口,随便对着一个奴婢道:

    “刚才说的话,你一模一样去和你们家夫人学了,就说我余算子亲口讲的,她要是真有意讨我寡母做儿媳妇,就派人到城北的忘机楼知会我一声,我提前准备好嫁妆!”

    余舒一捋袖子走了,一改来时要领走翠姨娘的主意,这尹侍郎家敢算计她,就别怪她不给他们好脸!

    至于翠姨娘,她就不信尹夫人听了她的传话,会不把人撵出去。

    ***

    姑且不提尹夫人听到余舒母女在小茶厅里说的话会不会摔杯子岔气,余舒从侍郎府走出来,折返回家。

    赵慧问起来,余舒只说是翠姨娘找到旧时主人家,在别人府上叨扰,因此惹出误会,她并没有讲那么仔细,毕竟差点被亲娘给论斤卖了,这可不是什么高兴事。

    赵慧看她脸色不虞,暗叹一声,大约也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余舒姐弟俩的生母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过不少,她当初在义阳城照顾余舒和余小修,就隐约知道翠姨娘是个什么德性,不然也不能把余舒这孩子逼得流落街头。

    她至今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节,还是曹掌柜的薛家大公子,大雨天把余舒从外头抱回来的那个可怜相,被打的皮开肉绽,衣衫褴褛,当时她就想,若这是她的孩子,豁出去命也不会让谁招一下子。

    想到这里,赵慧握紧了余舒的手,不无心疼道:“说句不当讲的,即便是你亲生的母亲,断也不能胡乱安排你的婚姻大事。这女子嫁人,相当是再活一回,娘虽然见识浅薄,却也清楚你不似寻常宅中儿女,你主意大,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真要寻个人白头到老,光是合你心意的不行,那人还要容得下你。”

    余舒听得赵慧这一席掏心窝的话,微微怔色,脑子里登时冒出一个人来,那人倒是对她十分容忍,耐得住她这要强的性子,也算是合她的心意,又对她好的没话说——

    余舒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了什么,绷不住有些脸热,怕被赵慧看出来,便垂下头,靠在她肩膀上,也不嫌她月子里身上一股腥味,蹭了蹭赵慧的头发,嘟囔道:

    “还是娘好福气,寻着干爹这么个痴情种子。”

    赵慧笑着掐了掐她的脸:“正说你呢,你却打趣起爹娘来了。”

    贺芳芝从外头回来,一掀帘子,正好听到赵慧说话,接嘴问道:“打趣我们什么?”

    一边说话,一边将从门口丫鬟手里接过来的甜汤补品端过来,拿勺子搅着轻吹开热气。

    余舒看着他动作,笑眯眯道:“正在说干爹干娘夫妻恩爱,让人羡慕呢。”

    赵慧和贺芳芝年纪不小,却都是脸皮薄的人,一时被她说的羞臊起来,笑骂她两句,就把她撵出去了。

    余舒走到庭院里,扭头望着墙头上的落日余晖,眉间笼罩上一抹淡淡的愁绪,她方才不只是打趣,倒真是觉得羡慕。

    赵慧和贺芳芝能有今天这样的和乐日子,是历尽了一番磨难换来的,但这世间,又有多少男男女女,不是不能同患难,就是不能共富贵。情浓时,山盟海誓,情薄时,横眉冷对,最后变成了一双双痴男怨女,徒惹伤悲。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看得到薛睿对她煞费苦心,却不肯点头的原因。说到底,是她怕了,她怕眼前这份知心,有朝一日会成了负心,再惹她伤心。

    就像她待景尘,曾经那样的掏心挖肺,换来不过是一句缘尽于此,此前万般好,转眼就成了烟云,纵使他有万般无奈,也掩饰不了他对她的狠心。

    重活一世,她有大好的光阴,不想再虚度了年华岁月,也曾想象过找一个像样的男人一路走下去,却在景尘这里碰了壁,不知不觉,就看淡了男女之情。

    然而不可否认,在她对景尘心灰意冷之后,却忍不住为薛睿而动心,所以她才会对他想方设法亲近自己的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

    那样一个聪明睿智的男人,温柔体贴,又是真心实意地讨好,会有几个女子能够忍住不动心?

    余舒抬起手,轻轻拂过嘴唇,犹能记起那一晚上让她砰然心跳的吻,还有那晚在暄春园的楼上,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口喊出的那个人。

    她几乎就要一头栽进去,然而她冷静下来,头一次认真考虑起她和薛睿的关系,总觉得要让她主动迈出去那一步,还差一点什么......

    还差什么呢?

    余舒目中凝起一抹思忖,心中迟疑。

    ***

    余舒等到余小修回来,就把翠姨娘在别人府上做客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安心读书,不必担心。

    余小修自然不会去怀疑余舒话里真假,他知道翠姨娘好好的就行。

    一家人吃过晚饭,天色也黑了,余舒因为黄昏时那一场心事,回到忘机楼不知该怎么面对薛睿,就让芸豆铺床叠被,准备留下来睡。

    好歹没忘记派个人到忘机楼捎个口信,免得她迟迟不归,惹人担心。

    夜里,余舒平躺在赵慧让人换新的床铺上,闭着眼睛找觉,耳边听到一阵细碎的动静,平转过头,就见到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正扒着褥子爬上床,挪到她枕头边上,撅着屁股趴下来。

    许多天没有看到金宝,余舒难得没嫌弃它身上不干净,没有把它丢下去,瞅了这小黄毛一会儿,有些嫌弃地嘀咕道:

    “怎么又肥了,你是偷吃了厨房多少好东西。”

    金宝睁了睁黑豆大的小眼睛,半蹲起来,懒洋洋地扭了个方向,把屁股朝向她再趴下去。

    “......”余舒忍了忍,没有伸手把它丢出去。

    她不和一只鼠辈置气。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余算子号莲房

    余舒不知道,就在她半睡半醒时,身在忘机楼的薛睿正因今日一场虚惊而庆幸着。

    下午的时候,他照常到大理寺牢狱去查问犯人,路过刑房,正赶上里面在对一名男犯施鞭刑,他忽就想起余舒昨日提醒,要他远着那些尖角刀剑,所以一时心动,就没多做停留,谁知就在他走过刑房几步后,扭过头便看到了惊险的一幕——

    一把尖利十足的铁钩从门内飞出来,直穿过他刚刚所站的地方,下一刻便砸到了对面墙上延伸出来的架子,打翻了架子上放的引火盆,冒着火星的滚油泼洒了一地,发出“嗞嗞”的响声,地上被烧出一片焦黑。

    薛睿当时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可以想象到,刚才不是他走快了几步,那么那把铁钩便会毫不留情地刮到他身上,即便是他侥幸躲了过去,也要被墙上掉下来的火盆在身上溅几个窟窿。

    刑房里的牢头惊忙跑出来,看到薛睿脸色,就差没有跪下来请罪,原来是他用刑,鞭子抽歪了,没打在犯人身上,鞭子上的倒刺卷带到一旁悬挂的铁钩刑具,直接甩了出去。

    薛睿有惊无险,便没有过多责怪他。然而回到忘机楼,却是一阵后怕,以及疑虑——并非是因为余舒精准的先见之明,而是因为在这之前,府中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给他送来。

    要知道他们薛家供养的不只几个懂得风水面相的易师,祖宅里还深居着一位昔年两榜三甲的大易师,年年月月,都会为薛氏一族中的几名嫡亲卜算周全,薛睿这长子嫡孙想当然身在其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专人送来密信,凡天灾人祸,有则叮嘱,无则放空。

    所以薛睿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顺风顺水过来,即便有灾劫,也都是无惊无险地度过,像今天这样明显的血光之灾,祖宅里那一位却没有一点动静,反而是余舒不经意的一个提醒,正中其言,不得不让薛睿深思。

    身在贵胄名门,薛睿儿时便被薛凌南抚养膝下,祖父是天子近臣,伴君如伴虎。言传身教之下,便养出他一身谨慎来,一点旁枝末节,他也会加以引申。

    或许今日只是个意外,或许是他多疑,但不论如何,这都给薛睿提了个醒,祖宅里的那一位,过去靠得住,这往后,就不一定了。

    “公子爷,夜深了,您是用完宵夜再歇息,还是先洗一洗?”贵七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薛睿收拢了思绪,道:“今日早些睡了。”

    余舒差了人到忘机楼送话,说是今晚不回来,他也没意思熬夜,不如早早休息,明日见到她再说别的。

    ***

    这隔日是二十五,逢五、七、九,就有方子敬的讲学,余舒就算不眼馋他先前许下的那一门测字奇术,也是一定要到的,她是想打探一下圣祖祭日的消息。

    今天上的依旧是早课,余舒进了太史书苑大门,就直接朝棋馆的方向去了,奇术最早起源于四艺,方子敬先引他们入门,琴、书、画都已讲过,就差这一个“棋”字,没有讲完。

    今日课上要用到棋子,余舒昨晚让人回忘机楼取了,沉甸甸的装在书匣里,挎在肩上,走在鸟语花香的书苑中,闻着新鲜的空气,心存学志,倒真有几分书生早读的惬意。

    余舒进到棋馆中,先打量四周环境,只见室内铺陈着许多木色枯黄古旧的方几矮凳,约有二十余套的样子,有一些穿着常服的学生在其中落座,摆弄着各自带来的棋子,个别一两人手中还有棋谱。

    在座这些院生们所用的棋子,各不相同,有的是雨花石磨洗的,有的是用木料雕刻的,最值钱的应该是一套晶莹可爱的绿玉石子,主人正是那方子敬的外孙女,司徒晴岚。

    余舒看到她右侧空着位子,想了想便走过去打招呼,“司徒姑娘。”

    司徒晴岚扭头见是她,文静的脸上便扬起笑容,“余姑娘早啊。”

    余舒在她身旁坐下,扫了一眼她手中握的书卷,模糊分辨出封面上“棋灵”二字,记忆一闪,便不避讳问道:

    “你看的可是《棋灵经》吗?”

    司徒晴岚大大方方点头,继而又反问道:“余姑娘也阅过此卷?”

    余舒摇摇头,心中暗笑,就记起早先前她被纪星璇找到,拿出几样所谓的“宝物”,要与她交换六爻绝学,当中就有这一部《棋灵经》,那时她孤陋寡闻,眼界有限,满以为这是一门了不得的奇术,如今再看,却是不少易学世家子弟随手可得的大路货。

    好在她精明,没有上当,不然岂不是被纪星璇当二傻子糊弄。

    司徒晴岚看余舒目光闪烁,也不知她想到什么,因方子敬背后指点,她有心结交眼前这位近来名声大噪的女算子,便主动将手里的书卷递给她,道:

    “这《棋灵经》分成三卷,是外祖收藏,我半年前才学起来的,你若有兴趣,不妨与我一起研究。”

    余舒不止一次感觉到司徒晴岚对她示好,心想着这或许是方子敬的意思,想了想,便顺手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故意叹气道:

    “一起研究是好,只怕我学的慢,拖了你的后腿,你到时候别要后悔。”

    司徒晴岚眼波一转,掩嘴笑道:“哪里会,你是不晓得我一个人做学问,常常孤寞,能有个人作伴,与我讨论长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余舒心直口快地说:“怎么一个人学,你家里没有同岁的姐妹吗?”

    易学世家人口虽不见的兴旺,但族中儿女多半要学易,方家身为京城十二府世家之一,子弟应该不少才对。

    司徒晴岚笑容暗下,白净的手指摩挲着袖口,轻声道:“我娘亲在我八岁时就仙逝了,家父那时便将我送进京城方家,外公可怜我孤苦无依,亲自教导,因而...不常与方家姐妹们玩耍。”

    余舒看着她脸色黯然,不难听出她语中苦涩,这才知道司徒晴岚在方世家未必就好过,想想也是,一个外姓的表姑娘,却得了方老爷子亲自教导,还能入太史书苑修学,那方家的本家孩子们,哪里服气,想必是排挤她的。

    余舒自觉戳到人家伤心事,有些心虚,便想着岔开话题,于是爽朗道:

    “那咱们就说好了,你借我书看,我与你做个伴。不过到底是我占便宜,不如这样,等今天讲完课,中午我做东,请你吃顿好的,你可不要推辞。”

    司徒晴岚听出余舒话里亲近,一扫先前忧郁,十分乐意地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人来多了,余舒就听到周围议论那一次方子敬测字之事,大家口口称奇,不少人都已经应验了。

    余舒倒是没插嘴,因为她的算子印章,还没发到手里。而按照多日前方子敬的卜测,司天监应该早就将印造好了。

    ......

    下课后,余舒正在收拾桌上散乱的棋子,就听方子敬扬声唤她:“余算子过来。”

    棋馆里安静,众院生纷纷扭头去看余舒,不免眼气,满以为方子敬又要吩咐她什么事做。

    余舒却是怕这老头又让她跑腿给什么人送东西,心里一阵不情愿,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院士。”

    “拿去。”方子敬将他今天带到课堂上的一只方寸大小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送到何处?”余舒无奈接过。

    “什么送不送的,这是你的私印,”方子敬是不知她的小心思,神色淡淡道:“前几天司天监派人送来太史书苑,因寻不着你,便放在老夫这里了。”

    余舒闻言一惊一喜,谢过方子敬代为保管,当面就把盒子打开,待看到里面的物件儿,眼前便是一亮——

    这是她亲自挑选的象牙胚子,个头不足手指长,方有一寸许,厚有五六分,匀称的六棱面,打磨的莹润光泽,通体是细密的乳白色,最精彩的是鼻钮,竟然精雕细刻成一朵百孔的莲蓬,精致可爱,情态十足。

    捏在手中,光滑细腻,印身上雕有一行蝇头小字,是曰“某某年敕造于司天监”。再看底部反字篆刻,正是她当日在印局心血来潮,留下的“余氏莲房”这一雅号。

    要说薛睿送她这“莲房”二字,她倒也合意,便没再另择,至于她将此选用成正经的算子印号一事,却是下意识地没有同薛睿提起。

    方子敬显然之前就看过她这枚印,好心告诉她:

    “这一块兽玉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白日贴身携带,夜间能驱噩梦,你好生收着,不要丢了,更不要滥用。”

    似象牙、狼牙这等凶物被化解后,便有“兽玉”美名,余舒这一块印胚子,据说是从一头象王口中取出,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兽玉”了。

    余舒满口答应,高高兴兴地将它收进怀中,对着方子敬一揖首:“院士名不虚传,学生佩服。”

    这指的却是方子敬上回测字之事了。

    方子敬拿鼻子“哼”了一声,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看着余舒整理好随身的物件,同司徒晴岚一起离开,这才露出一点笑容。

第四百三十三章 说书“云先生”

    (二更)

    快到晌午,余舒带着司徒晴岚到忘机楼,说是她做东,有不花银子的地方,为何还要去别处。

    两人从前门进去,林福正在柜台后头数银子,瞅着客人进进出出,一低头一抬头,瞧见余舒,一愣之后,赶紧小跑出来,迎上前去。

    司徒晴岚在方家地位特殊,所以不常出门,之前也听书苑的师姐师兄们提起过駉马街上有一家大酒楼,吃食金贵,不只百味珍馐,招牌菜竟是福禄入口之物,实在稀罕。

    却没想到余舒会带她来这种地方,估摸着一顿饭下来要百十两银子,却抵得过她半年月银了,这便觉得不好意思,踟蹰跟在余舒身后,正想劝她换个地处,就见前头做事的胖掌柜小跑过来,笑眯眯地问候:

    “姑娘回来了。”

    “嗯,楼上有空房吗?”余舒指了指前头二楼雅间,她和司徒晴岚到底相交不深,不适宜往后院私人地方带。

    “有的,”林福哪里会说没有,看一眼余舒身后的小姐,并不多嘴打听,伸手引她们上楼。

    司徒晴岚暗自惊讶,便没多说话,随着余舒进了一间雅室,落座后,才好奇问道:“你是这里常客?”

    余舒接过林福递上来的热手巾,一边擦手,一边对她说:“你只知道我得罪了韩老算子,怎么没听说我是在哪里犯了他吗?这家酒楼东家是我义兄,我的祝酒宴便是摆在这里,韩老算子的高徒,那天就是上忘机楼来寻衅滋事的。”

    她头一次拜见方子敬,就先遭了一顿训斥,事后司徒晴岚对她解释方子敬的苦心,就说起她得罪韩闻广一事。

    余舒这话倒没别的意思,司徒晴岚却有些羞臊,急白道:“我也只是听人耳报,说起来都是我多嘴,自以为聪明,当别人都糊涂,让你笑话了。你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

    余舒不以为然:“我要是同你计较,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吃饭。”

    说罢,见司徒晴岚脸色好转,才又问起她口味轻重,点选了菜色,不一会儿,小蝶小晴便被林福找上楼伺候。

    余舒健谈,司徒晴岚善应,两人同席不至于冷场,这一顿饭却是无人不满。

    余舒毕竟是根外酥里硬的老油条,东扯一句,西拉一句,就将司徒晴岚在方家的处境,猜测了个大概——

    母亲亡故,父亲不善,就一个外公亲厚,另眼相看,却恰恰让她这个外姓人在世家处境艰难,名义上是世家子弟,品学兼优,实则是生活在一圈红眼白眼里面,明明是年轻有望的八等易师,方家却没几个人会高看她一眼。

    说可怜,也可怜。

    余舒素来看不上眼那些自暴自弃之人,对于司徒晴岚这种逆境求存的女孩子,便有一分欣赏,生出结交之心,再聊下去,也就多了几句真话。

    “最近书苑里都在传言,是前不久晋升秀元大易师的纪四小姐,害了曹小姐的性命,”饭后喝茶时候,司徒晴岚才将心头好奇之事说出来,看着余舒神情,小心翼翼问道:

    “有人说,敬王爷在暄春园夜宴那一晚,纪小姐想将知情人灭口,被抓了个正着——你那天被请去赴宴了吧,是否在场听闻,方便说给我听一听?”

    司徒晴岚虽是太史书苑的学生,但到底不是世家嫡亲子女,又同刘昙没什么关系,所以那一晚没有被请去,后来听说的话,也是一些流言蜚语,难辨多少真假。

    余舒想想,当天在场的人不少,没什么好隐瞒她的,便说道:

    “实话告诉你,那姓纪的正是被我逮着的,眼下人在大牢里,不知死活。”

    司徒晴岚目瞪口呆,半晌才找着自己的声音:“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余舒冷笑道:“我与辛世家的六小姐是朋友,那晚宴席上她突然不见踪影,我担忧之下,就在园子里找她,正好看见纪星璇推她下楼,好险才同大理寺的薛大人将人救下。事后辛六儿指认,原是她偷听了秦世家的小姐与纪星璇说话,亲眼看到纪星璇将伪造道子笔迹的字条夹到曹小姐书里,才诱哄得曹小姐遭人杀害。”

    “吓!”司徒晴岚吸气,被这真相吓的有些脸白,惊声道:“竟是如此么,我素日与纪小姐也有几面交情,真看不出她是这等包藏祸心之人。”

    余舒心道:她却是见到纪星璇头一面,就觉得她不是个好货。

    司徒晴岚看余舒一脸冷色,聪明的没有再问什么,喝过一盏茶,便告辞去了。

    ***

    送走司徒晴岚,余舒回到后院楼上,将今日新得的印章拿出来把玩一阵,而后睡了一个囫囵的午觉,到下午醒来,觉得身上发腻,便使人去烧热汤,准备泡一泡。

    洗完澡,余舒觉得爽利了,今日不想看那些死人案子,就换好衣衫,让小晴打扮成小厮,带着出了门。

    駉马街上不单忘机楼一家酒楼,此地商铺林立,两道夹宾,越晚越热闹。

    街中央有一间茶馆,里头正有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着段子,余舒找了个好位置,要上一壶香茶一碟瓜子,坐下来听书。

    这时人讲书,有三趣,一趣手中物,或扇、或板子、或二胡。二趣大小声,有时高嗓一吼吓破胆,有时绵绵一句听不清。三趣那捧场的,下座三五个,有趣没趣都要吆喝两声。

    余舒坐不久,前一个段子讲完后,就换了一位豆衫枣褂子的说书人来,方方国字脸,生的大众模样,此人手中一柄大长折扇,打开能挡住半个身,摇一摇,风呼啦啦响,刚上桌子,就惹一串笑声。

    “各位请场咯!老葛我今日讲个新桥段给大家伙听,这回说的可不是天上地下的,不是那些个没影没边儿的,在座的都竖起耳朵来,我保管你们听的尽兴——”

    余舒被这开场白吸引去,听四周安静下来,那方脸的说书人手中大扇子“啪啪”一敲,整起脸色,顿声道:

    “话说,在那宝太一十二年,六月头,三年一回的大衍试正风行,从南边游走进京一名年轻的易客,家姓云,咱们且唤他云先生。这云先生,可是个风流俊俏人,生得一张玉面俊容,那晋国的潘安见了也要羞不如。这云先生为赴大衍试而来,胸有成竹,且在京城出没半月,就凭一身才华,惹来不少世家子弟结交,甘愿与他称兄道弟,而也有人眼红嫉妒,上门寻衅,无一不是被云先生教训了一通,自此,名声更显,便有人慕名而来——”

    说书人打开扇子,接着道:

    “八月间,云先生住在乾元街上一家酒楼,有一日来了一位娇客,为何说是娇客,且听我讲,这娇客虽是男子打扮,素面单头,但是体态芊芊,春晓姿容,比女人家都美貌的,可不是娇客?”

    下面一阵哄笑,就有捧场的道:“那是哪一家小姐扮了书生吧?”

    说书人笑着摆摆扇子,并不搭茬,继续讲他的:

    “这娇客自姓文二,咱们且这么称呼他。这文二亦是个趣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古论今无一不能,且知情达理,体贴温厚。云先生一见,便得知己,两人结伴同游京城,白日游湖说风景,夜来月下酌酒茗,风流无双,羡煞旁人啊。就这么展眼度去一段好时光,便到了大衍试开拔,那云先生一心应试,那文二却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说书人神秘兮兮地朝众人眨眨眼睛,有人连忙递上一碗好茶,求他再讲,生怕他断在这里,说书人也不含糊,润了口舌,便徐徐道来:

    “大衍试后,云先生寻起文二,屡屡不得,伤心之下,便整日在湖畔醉酒,懒懒不理旁人,就这么晃过正月,等到大衍试放榜——”

    他故意停顿,立马有人插嘴:“这云先生可是高中了?”

    一群人接嘴:“可不是高中了么!”

    “定是高中无疑了!”

    ......

    说书人等热闹过去,才眯眼一笑,手中大扇子指了一圈,道:

    “不只是高中,那敲锣打鼓送喜的人,去了一拨,来了一拨,云先生的名声,在京城里一日旺过一日,直到有一天,一道金旨从天而降——”

    “啪”他将手中折扇猛地合起,陡然扬声,尖着嗓音学那太监做声:

    “圣上有旨,德天昭华,今岁大衍易子云沐枫,才艺绝伦,经天纬地,钦赐‘云华’为号,指麓月公主为婚,钦赐!”

    话声落,茶馆里嗖然一静,针叶有声,有人手一抖,碰落了茶杯,唏嘘声未起,那说书人又“唰”地一下将纸扇打开,优哉游哉地说道:

    “这云先生听闻旨意,不喜反惊,迟迟不肯接旨,你们道是为何?”

    众人面面相觑,书听到这里,这“云先生”的身份已然大白,谁胡乱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就有人大胆猜测道:“可是他心仪那女扮男装的文二姑娘?”

    说书人摇头一笑,空出一只手来,在空中比划几下,口中念念有词:“文二、文二,便是个‘刘’字,你们还不晓得这文二是谁吗?”

    “嘶——这文二竟是麓月公主!?”

    说书人拿扇子指着那人,道:“正是。”

    便有人惊奇:“那他为何不肯接旨?他是不知情?”

    “哈哈,说错了。”说书人突然冷笑,手中折扇重重砸在桌面上,严词厉色道:

    “因为这云先生,家乡早有妻子!”

    在一阵抽气声中,就在茶馆里,从头听到尾的余舒,瞪圆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两情相悦了

    云华易子与麓月公主的一场佳话被后人传唱近二十年,昔年长公主病逝,云华为之殉情,其用情至深,折了后人多少眼泪。

    余舒一度也为这段堪称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唏嘘,眼下却听那说书人披露――情深不笀的云华易子竟然是一个抛弃糟糠妻子的负心人,而麓月公主则成了横刀夺爱的第三者?

    不只是余舒,茶馆在座的所有人,这会儿都有些接受不良。

    “今日说到此处,老葛先告退了。”那说书人不理众人反应,手腕一抖,便将那把大折扇收起来,拱手作揖后,就在一阵忽起的议论声,不顾一些挽留声,低头走出茶馆。

    此人有问题!

    余舒眯着眼睛盯着那说书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将他锁定在视线内,掏了一角碎银丢在桌上,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小晴见状,急忙跟上她,小声叫道:“姑娘?”

    余舒头也没回,冲她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多嘴,一把拉住她,两人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远不近的跟在那说书人身后。

    四周行人越来越少,从热闹的街道,一直跟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余舒愈发肯定那人有问题,正在她狐疑猜想之际,前头一个转弯,那说书人一闪身,竟消失不见了!

    余舒加快几步跑上前去,左右观望,没有他踪影。

    “啧。”余舒皱了皱眉头,在原地踟蹰片刻,放弃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失望地带着小晴原路返回。

    就在她们离开不久后,巷尾一户人家后门轻轻推开,走出一个人影,扭头顾盼了一眼,手折扇背过身去,与她们逆向而行。

    ***

    余舒回到忘机楼。天已快黑了,看着楼下薛睿房门半开着,知道他人在,便打发了小晴,上前敲门入内。

    “大哥。”

    “进来。”

    薛睿官袍尚未换下,正在净手擦汗,听到余舒声音,便拧干手巾拭着颈上水珠。从卧房走出来。

    “快吃晚饭,你上哪儿去游荡了?”

    “街头有一家茶馆说书的,我听了一场。”余舒走到茶几边上提壶,手背碰了碰水温,给他添上一杯茶递到手边。

    薛睿见她神色怪怪的,低头饮了两口茶水。清腔道:“说的什么段子,有趣么?”

    “哈,”余舒单音干笑,神情纠结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义阳城,你同我讲过云华易子与麓月长公主的故事。”

    薛睿回忆了一下,点点头,似有这么回事,那时他有一间纸墨铺子。她是个小没见识的。

    “今天下午在茶馆,那说书人讲”余舒就将她不久前听到有关“易子和公主”爱情故事的另一个版本讲给他听。

    薛睿听后,倒是比余舒淡定的多,付诸一笑,道:“想来是哗众取宠罢,所以故意扭曲,不值一提。”

    余舒却不以为然,猜忌道:“我看那说书人行迹鬼鬼祟祟的,就跟了他一段路。那人专挑小道走。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薛睿板起脸。不答反问:“你哪来的好奇心,敢追着一个陌生人随便乱跑,就不怕出事吗?”

    看他脸色不善,余舒语塞,摸了摸脖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薛睿心知肚明,顿时冒出一股邪火,有些话压不住,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都到这个份上,你还一门心思惦记着他,一听到有关他的事,便不管不顾地闷着头就要往上撞。没成见他现在逢着你理都不理,往日情分都被狗吃了,偏就你剃头担子一头热,你有些出息行不行?”

    余舒没头没脑地被薛睿嘲讽了一通,等到她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当即颤了下眉毛,白脸气成红脸――

    合着她在他眼里就是个没脸没皮没出息的?

    薛睿以为说破她心事,所以惹她羞恼,这么一想,他火气更大,一面蘀她不值,一面又蘀自己委屈,他满以为这些日子两人相处融洽,默契难得,他应该在她心里分量不轻了,谁知道她心里想的念的,还是那个伪道士!

    向来好脾气又沉得住气的薛大公子,总算被眼前这个认知挑拨了冷静和耐性,难得一回同余舒置起气来。

    “我是好奇没错,可――”余舒忍了忍恼意,想要辩解两句,一张口,就被薛睿打断了。

    “你不是好奇,你是傻。”

    余舒额上青筋跳了跳,再开口:“我不是傻,我是想――”

    又被打断:“你还想着他,就是傻。”

    “啪!”余舒脑子里有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的茶壶茶杯茶垫子一起抖了抖,哆哆嗦嗦抱在一处,听她怒道:

    “你才傻!”

    薛睿一愣,随即垂下眼睛,浓眉敛起,低声自嘲道:“说的是,你若傻,我岂不比你更傻,偏要心仪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余舒眨眨眼睛,看着他那双明亮有神的桃花眼被一层阴翳笼罩,低落极了的样子。她这心里头倏然不是滋味了,闷闷的,好像吃了一口浆糊似的,嗓子眼里发堵。

    “没见过你这么冤枉人的,”她郁郁说道,“那个说书的,分明就是有问题,太史书苑那起案子,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景尘,现在又跑出来人故意诋毁云华易子,直指他们父子,你用脑子想想,这没有猫腻吗?说不定是同一伙人指使的。我老实告诉你,我去追那个说书的,还真不是为了景尘,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想着――”

    薛睿慢慢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子望向她:“想着什么?”

    余舒咬咬牙,撇头看向门外,虽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是看你最近一直在为这起案子头痛,想着能帮你分忧解劳,助你尽快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好向皇上交差,免得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你受难为,那该如何是好。”

    她的话不难听懂,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说白了就是一心为他着想,顾不得许多。

    这分明是一种变相的告白,告诉薛睿,她不是那么没心没肺,再换句话说――她心里,是有他的。

    薛睿在她说到一半时,眼睛便亮了起来,等到她话声落下,他脸上已经再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失落了,如火如炬的目光紧粘在余舒身上,清清楚楚看到她纤长的脖子染上一层红晕,侧脸在灯下影出一圈淡淡的虚光,这等动人的情态,他几时见过。

    心跳有些紊乱,但他还是把持住了,握着椅子扶手,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太过欢喜:

    “是真的?”

    谁知控制过了头,发出声来,便有些冷硬了,想要改口来不及。

    余舒只把这两个字听成了质疑,扭头看时他又冷着一张脸,于是不禁恼羞成怒了,说翻脸就翻脸――

    “不信算了!”

    奶奶的,说实话都不信!

    薛睿看她变脸,站起来就要走人,心道糟糕,哪里还敢再套她的话,伸长手臂,一把将她拉住了,心知这会儿要说不清楚,之前做的都白搭了,这回要是乐极生悲,他还不冤枉死!

    “阿舒,”薛睿抓住余舒手臂,不管她乐不乐意,硬是凭着力气大,将她拽到面前来,一手握着她一截手腕,将人固定在眼前,就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在她气的泛红的脸庞上,摁不住心不断飘升的愉悦,温声安抚道:

    “我为何不信你,你心里有我,我欢喜来不及,定然是要信你的。”

    他嗓音温醇,这话说起来,一字一句,情意绵绵,好胜蜜糖。

    余舒脑袋上那团气“噗”的一下就被戳破了,她硬着脖子扭过头来,低头将视线定格在薛睿满是真挚的俊朗面容上,明眼看得出他在高兴,没看那双桃花眼亮的都能点灯了吗?

    胸腔抖瑟,渀佛一根鹅毛搔在心上,她突然间想笑,眼前这个男人,比她聪明,比她冷静,甚至于比她狡猾,可是,因为她几句话,就能使得他如斯欢喜,甘愿放下傲气,小心翼翼地来哄她。

    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也许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没有那一点,她也动心了,有了那一点,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她心里清楚的,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的确确是喜欢的。

    若不喜欢,何来苦恼?

    这么想着,一旦通明,余舒这两日不上不下的心情说稳当就稳当,再迎上薛睿毫不掩饰的目光,就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欣喜了。

    此前对他的那些视而不见,以及假装忽略,显得分外可笑――她对他,远不及对旁人好,他对她,却比旁人都要好。

    隐隐约约,就有些蘀他不值。

    不过,若然不是他这一腔热情,又岂能捂热她这铁石心肠。

    薛睿细细打量着余舒的脸色,待她眉头舒展,便知她气消了,暗松一口气,正待再寻些好话逗她开心,头上飘来一声低叹,抓着她的手被她反过来牢牢握住,热乎乎的手心,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只听她嘟囔道:

    “算你聪明。”(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奇巧珍物谱》

    余舒正愁着银子的事,躲在屋里算账,快到中午时候,辛六竟然带着两个丫鬟扮成男装,走前门来了,林福认得这位世家小姐,直接将人请到后院。

    “你不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跑我这儿来作甚?”余舒到楼下见辛六,进门先将她扫上一遍,看这丫头小脸上气色红润,分明是这阵子补养得益,比前段时间那阴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辛六听着余舒不怎么待见,便撅起嘴巴道:“我大难不死,将有后福,当然要上门来拜谢救命恩人,不然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说着,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整理了衣袖,而后仔仔细细地朝余舒行了一个大礼。

    余舒也没拦着,看她矫情后,转身从一名丫鬟怀里捧过来一支半尺来长的木匣,笑吟吟地递到她跟前,颇为羡慕道:

    “你拿着,这是我辛家的谢礼。”

    余舒接过去,掀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的是一本厚厚的书籍,封面包着一层防水的灰色油纸,皱皱巴巴的,连个书名都没有写。

    她挑起眉毛,不乐意道:“怎么我救了你一条小命,你就拿这一本破书给我?”

    “不识货!”辛六使劲儿剜她一眼,扭头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关门出去守着,她这才竖起眉毛不悦道:

    “什么破书,这是我辛家的《奇巧珍物谱》,千金难买一页读,哼,给你真是白搭了。”

    “哦?”余舒闻言,这才有了兴趣,将这书拿出来,匣子随手放到一旁,翻看那层油纸,只见第一页上,不见文字,只赫然绘着一幅掌心大小的文王八卦图,以石黄、银朱、金泥着色,表面似有流光溢彩,在这轮八卦周围,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符号。

    再往后翻,便是一幅图,配着一二页解说,图上画的多是器物,也有衣饰,至于那图解,竟是详尽的风水工艺养造技巧!

    余舒目光缩起,心跳起伏,又来回翻了几页,找到一张眼熟的图谱,正是她前不久和薛睿一起去逛辛家珍宝阁时,看到的一支崇文白玉笔。

    她忍不住细读了一旁解说,这支用来正气克邪的崇文笔,养起来并不如想象中难,只要在制笔之前,将玉质的笔杆,存在一种风水池内,每晚亥时月照,正午日晒三刻,十五日后取出,再匹配毫毛即可。

    书上记载实事——曾有读书之人,杂念思邪所扰,不能专心,悬一支上等崇文笔在书案,三日可以精神矣。

    成本不足百两,价值却有百金,真真是惊人。

    余舒几乎立即就明白了这本图谱有多娇贵,辛六之前说的“千金难买一页读”,竟不虚言。

    要知道大安朝易学世家虽多,但工于奇巧淫技的人家,却寥寥无几,不然风水之物,也不可能价高于顶,就连寻常易馆里一根朱砂泡的红线,都比鱼肉价。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此话虽真,但她万想不到,辛家竟然舍得给她这种东西!

    她咽了口唾沫,心神摇曳的将这本《珍物谱》合上,抬头看到辛六一脸得意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将书本放进盒子里,叹了口气,竟狠狠心塞回辛六怀里:

    “这东西我收不得,你拿回去吧。”

    辛六愣了愣:“你不要?”

    余舒点点头,苦笑道:“这虽不是奇术,却比奇术更难得,怀璧其罪,我怕它在我手中遗失,将来坏了你们辛家大易馆的财路,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辛六听了她的话,便知她担心什么,轻笑一声,说道:

    “我老实告诉你,这图谱是我家老祖宗开口要给你的,连我都奇怪呢。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眼馋我们辛氏一族的《奇巧珍物谱》,可是我爷爷只做主与方世家交换了一本,那方老爷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余舒摊手道:“那我就更不能要了,我身无长物,哪来的宝贝和你换。”

    真要媲美,她的祸时法则,同六爻术,都比这《珍物谱》值钱,但也是她万万不会换的。

    “谁要跟你换,都说这是老祖宗给你的,”辛六鼓着腮帮子,抬手又将匣子硬塞给余舒,小声道:

    “你放心,这一本,只是仿本,上头的物件儿也不齐全,抄给你的只有三分之一。真正价值连城的风水宝物,都捏在老祖宗手心儿里的,那才是我们辛家的根本,打死了也不会传给外人——你收着吧,不然就是瞧不起我,我们家老祖宗最心疼的就是我,难道我这条命,还不值当一本‘破书’吗?”

    余舒听罢辛六这席真话,心里才稳当了,知道这仿本是可以收的,不碍大局。于是转眼一笑,她便将那书匣子抱紧了,抬手拧了一把辛六圆圆的脸蛋儿,嬉声道:

    “乖六儿,不枉姐姐待你好。”

    辛六“呸呸”两声,打掉她手,“你是谁姐姐,少乱认亲。”

    这话说着,她却有些脸红,对了对脚尖儿,低头道:“那天晚上我死到临头,满心以为自己活不成了,阎王殿里走一遭,是你拉我回来,死死拽着我没撒手,千言万语不足谢,我只一句话,你别笑话我——我现将你看得比亲姊妹都亲。”

    余舒被她言语所染,辛六是个性情人,她何尝不是呢,那天她死活吊着她一条命,救下这么个人,有了这层情义,就再不能当成是随随便便的朋友,心底更要亲密一些。

    ......

    中午薛睿没回来,余舒留下辛六吃饭,两人喝了一壶酒,辛六敞开心扉,同余舒说了不少心里话,就连她对秦月柔的不满,都老实告诉了余舒。

    经过暄春园一晚,尽管秦月柔最终指认了纪星璇,但是辛六怪她之前替纪星璇隐瞒,这隔阂一起,两人到底不如先前亲密了。

    余舒虽然对秦月柔不感冒,但也不想挑拨她们小姐妹关系,就试着开解了几句,见不管用,就不再多说。

    饭后将醉醺醺的辛六扶到卧房床上,让她带来的丫鬟伺候她午睡。

    安置好辛六,余舒便迫不及待地上了楼,准备好一壶醒酒的清茶,关上门,进了书房,将辛家所予的《奇巧珍物谱》拿出来阅览,这一眼看进去,便拔不出来了。

    整个下午,她都没踏出书房一步,就连辛六酒醒离开,也是吩咐了林福去送。

    直到傍晚,薛睿回来,上楼敲门,她才不依不舍地将书本阖上,去给他开门。

    薛睿原本是想今日早些回来,谁知诸事缠身,紧赶慢赶处理妥当,回到忘机楼,换了衣服,便高高兴兴上来找人,开了门,见到余舒,便露出一张笑脸。

    “回来啦。”相比薛睿,余舒显然兴致不高,她这会儿惦记的都是那图谱上的器具,眼前这男人脸是好看,但不抵吃喝。

    看她这样子,薛睿很快便猜到他是打扰了她,就看了一眼亮着灯的书房,道:

    “你也不用着急整理那些案子,我几时还回去都行,别太过用功,损了精神。”

    余舒闻言,微微一笑,并不指正他的误会,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道:“白天邱大人来过,我同他商量好修宅子的事,下个月初选个好日子动土。”

    薛睿从她手里接过茶杯,有意无意地看着她的手指,说:“说了银钱的事吗?”

    余舒点点头:“他没开口,我想来想去,许给一千两银子打点,你觉得少不少?”

    薛睿喝着她屋里的凉茶,只觉比平日爽口,随口道:

    “与林福说一声,让他从忘机楼的账上支出五千两拿去用度,给邱继明三千两,以防他手底下有人偷工减料,我待会儿写一张条子,你下回见他,就让他带着条子上南林木材行,取一批红木打家具,免得他用工部囤积的桦木、柞木敷衍你。“

    余舒瞥他一眼,对他这般大方,心里既是受用,又觉得别扭,摇摇头,道:

    “用不着这么花费,我就给他一千两银子,修成什么样子算什么样子,总比现在住的房子要好多了。”

    女人家要懂得自立,这还没刚好上一天呢,就花用起他的,时间长了还怎么着。

    薛睿笑了笑,将她心思看的一清二楚,道:“你是舍不得用钱,还是舍不得用我的钱?”

    余舒白他一眼:“我是穷惯了的,就算是大风刮来的钱,我也不舍得乱用,哪像你这公子命,生来端着金碗金勺,不知柴米油盐贵。”

    “呵呵,你这张嘴,我不过是帮你打算,你不用便不用罢,何必杵我。”薛睿对着余舒,倒是一脸的好脾气,不管她冷嘲热讽,还是讥诮刻薄,通通照单全收。

    他越是这样,余舒反倒会收敛起来,看他杯子空了,再提壶续上,不想再纠结钱不钱的,免得闹心。

    至于她书房里摊的那本《珍物谱》,想想就没有同薛睿提起,是因为她下午看到了一样好东西,打算养来试手,到时候做成了再送给他,也算是一份惊喜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驼背老伯

    清晨下起了一场小雨,余舒撑着一柄豆青色的纸伞,提着衣摆上了台阶,在屋檐下收起伞,抖了抖水珠,抬头望一眼门梁。

    那小匾上挂着“胥水堂”三个字,门前左右各有一行春帖,上联写着“暝助岚阴重”,下联是“春添水色深”。

    这座草堂乃是方子敬在太史书苑中的私人地处,临着一口浅浅的池塘,背影着半壁山石,倒也应景。

    司徒晴岚正在室内打扫,看到余舒,眼神一亮,便提着抹灰的拂尘走向她。

    “莲房。”

    前日在忘机楼一顿酒饭,余舒便与她相互改了口,不再“姑娘”“小姐”的称呼。

    余舒刚才也看到她在抹窗子,便笑道:“又是你早到,真是个勤快人。”

    “哪里,我习惯早睡,醒的也早。”司徒晴岚谦虚了一句,扭头看看草堂里坐下的三五个院生,朝余舒招招手,带到门外走廊上说话。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说给你听,你打算怎么谢我?”司徒晴岚朝余舒眨眨眼睛,有些俏皮样子。

    余舒以为她开玩笑,轻快道:“说来听听,果真让人高兴,我便替你把窗子擦了。”

    “呵呵,这可是你说的,”司徒晴岚个头同余舒差不多,一探身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下个月圣祖祭日,外公及另两位院士,推选了你去随驾。”

    余舒先是一下惊喜,再来就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这是说真的?你该不是哄我帮你干活吧。”

    前几天薛睿与她说起圣祖祭日,太史书苑会选几名年轻的院生随驾,让她打探方子敬口风,她一直没寻着机会,谁知这好事儿已经轮到她头上了?

    “哄你是小狗,喏,擦干净些。”司徒晴岚二话不说就将手里的拂尘塞给她,再拿过她的雨伞,一扭身进了草堂。

    看她溜得快,余舒只好去擦剩下两扇窗子。

    ......

    这一堂早课,没讲什么内容,方子敬只弹了两首琴曲给他们品赏,一曲悠扬,一曲高亢,美其名曰陶冶情操,虽说不上有什么名堂,但韵律十足,就连余舒这个琴盲,都听的津津有味,一个哈欠都没有打。

    余舒心里惦记着圣祖祭日那天随驾的名额,一下课,就留意着方子敬的动作,正在琢磨着等人走干净了,怎么开口询问他,就见方子敬抬起头,目光寻向她。

    视线一照,余舒就站起身。

    “余算子,你来。”

    余舒这下几乎肯定,司徒晴岚早晨同她说的是真的。

    她乖乖走到方子敬面前,等他发话。

    方子敬坐在矮榻上,手抚着他那张“梅梢月”,拨捻着一根琴弦,仰头盯了余舒一小会儿,那含糊不清又仔细辨认的眼神儿,让她觉得像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人似的。

    草堂里刚刚安静下来,他才悠悠地开口道:

    “五月初九,每年圣祖祭日,太史书苑总要选上三男三女,伴随着圣驾前往祖陵参礼。太史书苑十八位院士,三人可举一名,老夫同司马院士、吕院士商量过,觉得今年新进的院生当中,以你最为指望。”

    方子敬和司马葵都是她拜过的先生,那吕院士,可是从司天监退下来的那一位右令吕夫人?

    余舒一面心想,一面露出三分喜色,接上话:“多谢三位院士抬举。”

    方子敬似是满意她谦虚的态度,微微点头,又道:“此事说一说让你晓得,等明日辰时二刻,你来荣盛堂,给其余院士们见一见,介时再有话嘱告你等。”

    如此交待过后,他便慢腾腾站起来,唤了一声站在门口的司徒晴岚,让她过来抱琴,就捋着袖子先走了。

    “帮我干活没亏了你吧,”司徒晴岚走上来问她。

    挑着斜长的眉毛,余舒笑吟吟地说:“你若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消息告诉我,给你当个丫鬟都使得。”

    司徒晴岚“噗嗤”一笑,嗔道:“你当我是喜鹊啊。”

    余舒等着她收拾好古琴,两人一同往外走,余舒有些闹不明白的,路上问她:

    “离圣祖祭日不过半个月日子,这节骨眼上才开始挑人,不嫌晚吗?”

    司徒晴岚道:“晚什么,四月新院生刚进学,院士们总要了解几日,不能胡乱安排,万一选上个不顶事的,那么大场面上,不是丢我们太史书苑的脸面吗?”

    “这话说的是。”

    司徒晴岚扭过头,羡慕地看着她:“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不单能够瞻仰龙颜,司天监诸位官令也都在,你好歹露个脸。唉,女子入仕不易,你倒好了,十年不出的女算子,生生比我们高出一截来。”

    听出她话里隐约流露出的少许不甘,余舒眸光一闪,神情淡淡地告诉她:“那是你不知道,一个月之前我是怎么低着头做人的。”

    司徒晴岚哑然,瞧着她脸色,又想到之前听闻有关余舒的一些传言,心里打鼓,连忙岔开了话题。

    两人聊了一段路,在小花园前分开,一个去送琴,一个去藏书楼。

    ***

    余舒去到西苑专门收藏百家史册的典瀚楼,意图翻找有关圣祖祭日的文献,提前做一做功课。

    一楼只几个人在书架下走动,冷冷清清的。

    余舒左右看了一圈,心中感慨,可惜这四座饱纳万卷的藏书楼,太史书苑却至多二百个学生,里面的书拿不出去,外面的人不能进来。

    小半个时辰后,余舒无力地弯下腰,将方才抽出的两本书重新塞回去,拍拍手上灰尘,内心不知第几次抱怨着书楼的分类凌乱,明明是找书,怎么跟抽奖似的,还得碰运气。

    她走出过道,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到不远处蹲在一排书架下规整书本的人影身上,踟蹰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这个打杂的驼背人,她见过两三回,猜测他或许是个落魄的书生秀才,整日来往于几座书楼之间,想必清楚哪些书放在哪里。

    “老伯。”余舒喊道,眼前的老人头发斑白,脸皮松弛,长得又黑又瘦,看岁数是年过五旬了。

    余舒喊了一声,见这驼背人没理,心想他或许是耳背,就凑近了些,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肩膀,大着声音再次叫他:

    “老伯?”

    驼背老伯这才转过脸,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看着她。

    余舒朝他笑笑:“您知不知道,这里有记载圣祖爷的书本?”

    驼背老伯歪了歪脖子,张嘴露出一口黄牙,几乎是喊着出声——

    “啊?你说啥啊?”

    ...果然耳背。

    余舒于是低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纠结地看着那一口黄牙在她面前一张一合:

    “说,说啥啊?”

    “我说,”余舒提了口气,拿吵架的音高,凑到他跟前又说了一遍,结果——

    “啥?说啥?”

    ...好吧,她收回先前的话,这老大爷不是耳背,是耳聋。

    余舒和驼背老伯对视了片刻,果断地放弃了向他求助的想法,扯了扯嘴角:“没事儿了。”

    然后便不管这老伯反应,原路回去,刚迈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不高不低的嘀咕声:

    “没事嚷嚷个啥。”

    余舒觉得自己脑门上有根筋蹦跶了两下,嘴角僵硬地转过头,朝那嘀嘀咕咕的驼背老伯道:

    “老伯,您寻我开心呐?”

    那老伯仰着脸儿,盯了她一眨眼,张口高嗓子道:

    “你到底说啥啊?”

    “......”

    算了,她还是回家吧。

    ***

    余舒到底没有找到一篇记载有安武帝的文章,悻悻回到忘机楼,此时正午,看到大白天坐在一楼喝茶的薛睿,还以为是她眼花。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从太史书苑的人命案闹到宫里,他哪一天不是早出晚归的。

    “回来查岗,看你有没有乱跑。”

    一听就是玩笑话,余舒也不当真,哂笑一声,在他旁边坐下,随手从果盘里摸了一颗红丢丢的油桃,放在嘴边啃掉一块。

    薛睿听着她“嘎嘣嘎嘣”把那桃子咬的脆响,水声“啧啧”,他视线扫过她嘴唇,清嗓子道:

    “下午得闲,带你出去游湖可好?”

    余舒嘴巴停了停,道:“这案子没了,你哪来的空闲?”

    被她毫不委婉地道明事实,薛睿却不见一点尴尬,面色如常地说:“纪星璇不肯招认,大理寺用刑是有限度的,过犹就成了私刑,违背律制会被御史弹劾,我派人去打听那说书人尚未回复,等这期间,刚好有空散散心去。”

    余舒点点头,心知薛睿不易,这么大顶的案子,没头没尾落在他肩上,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出错,换成是她,早就暴躁了。

    “行吧,你说去游湖,那就去游湖。”余舒心里想,他不让她插手纪星璇的审讯,她总能陪他换换心情吧。

    刚一答应,便见他脸上泛起笑容,不厚不薄刚刚好的嘴唇扬起来,带动的整张脸都精神了。

    余舒以前也没有发现,薛睿这张脸笑起来格外好看,什么风度翩翩、玉树兰芝,拿来比照他,都不损了那些雅话。

    “阿舒?”薛睿发现余舒走神,说了几句话她都没应,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下。

    余舒顿时回神,耳朵尖有点发红,为了掩饰方才看呆了他,便假装“咳咳”两声,拍着胸口,说是被桃子噎了。

    薛睿二话没说,长臂一伸,就把她手里剩下那半拉桃子拿走了。

    “唉,别,浪费啊,给我吃完它。”

    她刚喊完,就见薛睿瞥了一眼那颗被她啃的面目全非的油桃,面不改地放到嘴边——

    “嘎嘣”。

第四百三十八章 这回亲右脸

    玉狮湖座落在安陵城东,长不过三四里,水深却有两丈,南岸邻着八角的武灵塔,高耸入云,足有十三层。

    余舒以为薛睿说要游湖,那便是包上一艘大大的画舫,最好再请上几名乐师,吹拉弹唱,美酒佳肴,慢悠悠地淌着水,就在岸旁游走,远眺一番风景。

    谁知马车行驶到湖岸上,到地方一看,哪里有什么三层楼高的画舫,只见那湖窝处停着一叶两丈来长的木舟,前后三间舱室,泥绿色的船篷,竹篾子编织的帘窗,垂着樱草色的绢帐,入船处摆着两盆青夭夭的姜草,情致极好。

    等到他们坐入舱中,立在舟头的船夫荡起长桨,划入湖水,再者垂帘煮茶,自有风送清凉,倚着窗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碧波轻浪,余舒才不得不承认,比起薛大公子的风雅,她实打实乃一俗人。

    薛睿是极懂得享受之人,这舟船虽小,然内里桌凳床榻一样不缺,通通是西晋矮小的式样,除此之外,还能容纳下五六个人,比从外头看着要宽敞。

    余舒看着对面短榻上叠放的凉枕与被褥,说道:“你这船上,好的都能住人了。”

    薛睿一面添着炭炉,一面笑道:“让你说着了,暑热时,我偶尔就会夜宿在这湖上,旁人握冰难眠,我到晚上还要加条被子,耳闻夏虫嘘唱,仰头可望繁星,一夜好梦,再惬意不过。”

    余舒单是听着就觉得羡慕,去年夏天,她北上进京路途中走水路,同样是在船上过夜,但是商船需要赶路,飞快游在江上,风呼呼雨阵阵,睡个安稳觉都难,更谈不上舒服了。

    “你若喜欢,等到天热,我便带你来湖宿。”薛睿就好像能看透余舒的想法,每一下都能搔到她痒处。

    果然,余舒高兴地抚掌,“好极,你可别忘了。”

    她是没多想想,薛睿说要带着她,但他们两个人,一只舟,一张榻,要怎么睡下。

    早上有一阵雨,下午阳光不强,天气微凉,此时游湖最佳,一转眼就立夏,两岸柳色浓浓,舟行到湖水中央,四周望去尽是浅浅淡淡的绿,叫人心旷神怡。

    余舒透过窗子看到远处矗立的塔楼,不由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塔,好高。”

    安陵城可比小小一个义阳县大多了,余舒置身不足一年,许多地方,都未曾到过,所以连这京都最最有名的武灵塔都不认得。

    薛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眼,茶炉水沸之前,同她讲起典故:

    “此塔名为‘武灵’,乃是百年前先皇熙宗在位时修建而成,相传有一日,熙宗夜游玉狮湖,夜深人静时,忽见一道白光降在南岸,光影绰绰显出一个人形,在湖畔观望,熙宗皇帝上前相问,那人转过头,开口威严道——‘朕从琼宫来,见一见后人,去去既走。’熙宗闻言大惊,从中醒来,才知是梦。后诏见夏江易子,询问梦境,竟知那梦中人是圣祖武帝,熙宗是以着令在玉狮湖岸上,建起一座高塔,取名‘武灵塔’,便以圣祖在天之灵下界游走落脚之用。”

    余舒两手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大安朝历经三百年,明君不少,这位喜欢做梦的熙宗皇帝,在余舒印象里,便是一位明君。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薛睿看着突然笑起来的余舒,不知她想起什么有趣的。

    “我在笑,咱们这位熙宗帝,也忒爱做梦,”余舒口里说着大不敬,伸出手指数道,“梦到圣祖算一回吧,他又梦到九天玄女,在大衍试中添加了算科。我还在书苑听说,百年前同朝出了两位易子,之前熙宗皇帝也有梦兆。”

    她伸着三根细长的手指在薛睿眼前晃了晃,露齿一笑。

    薛睿瞅着她一口小白牙,心里痒痒,移开目光道:“熙宗在治时,确是有颇多奇人异事,除却两位易子同朝,还出过一位女将军呢。”

    “女将军?”余舒立即来神,跪坐起来,两臂垫在茶几上,兴冲冲地等着听他讲,若是乱世也罢了,这盛世里能出女将,这本身就是一桩奇闻。

    薛睿停下没讲,问她道:“想听吗?”

    余舒的脑袋上下动动。

    薛睿眼中闪过狡猾:“你先来亲我一下,便告诉你。”

    “......”

    看她一脸“你这人怎么这样”的表情,薛睿忍住笑意,故意手指着右脸,正经道:“上次你亲了我左脸,这回就换右边吧。”

    余舒被他这要求气的哭笑不得,心说这人怎么没羞没臊的,逮着个机会就想占她点儿便宜。

    要说亲他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两人已经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兄妹关系,两情相好,亲一下又不会怀孕——只不过,看他这么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让她有些郁闷。

    薛睿瞧着她眼神闪来闪去,脸颊鼓起,精明中带着一丝傻气,他忍俊不禁,嘴角泄露了一丝笑意。

    余舒正好瞄见了他偷笑,方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捉弄自己,顿时就恼了,暗自冷笑,脸上却表现的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扭捏道:

    “那你凑近些。”

    薛睿本是逗她,谁想到就要得逞,哪里会不乐意,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茶几,他倾身向她,停在尺寸之距,嗅得到她身上荷露一般的清爽之气,视线落在她光滑的额角上,那一圈细细卷卷的绒发,让他心头随之一软,几乎忘了不纯的目的。

    就在此时,眼前的人儿动了,看到她仰起脸,他便配合的侧过头去,谁知她两手贴上来,竟捧住他的脸扳正,又快又准地亲了上去——

    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薛睿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一个激动,差点坐不稳,然而这一吻即逝,等到他回神,余舒已经推开他的脸,飞快地退离两尺,从凳子上起来,坐在了不远处的短榻上。

    薛睿手抓了个空,心神荡漾地瞧着正假装看向窗外的余舒,一时冲动,就想把人捞过来,再好好亲一亲。

    所幸他还记得这是在船上,吸了口气,气沉丹田,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念头,坐正了身体,看着她近在眼前的身影,低声笑起来,一下两下,断断续续,显然是心情好极了。

    余舒那头正在得意,可听他笑个不停,便无端羞臊起来,转过脸,轻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笑什么笑,不许笑。”

    谁知薛睿闻言,笑得愈发畅快了:“哈哈,那你再过来亲我一下,我便不笑了。”

    “......做梦去吧。”

    这得寸进尺的家伙!

第四百三十九章 公子姑娘是一对儿

    日暮向晚,游湖归来,连日办案的薛睿总算是松泛了一回,坐在马车上寻机会拉住余舒的小手,一直到忘机楼,才被她甩开。

    “我先上楼去。”余舒进了后院,便丢下薛睿,小跑上楼,在船上她喝了一壶茶水,忍了一路回来。

    薛睿看她跑走,心中暗笑,他下船时便看出她内急,可是她一声不吭,他也不好意思直言询问,只得让车夫快些赶了回来。

    一刻时后,余舒在房里换了干净的鞋袜,浑身轻松地坐在躺椅上歇息,手里握着那一册《珍物谱》,逮着空闲就想翻看几眼,琢磨这上头几样实用又好养的风水异宝,眼睛一闪一闪,心中隐约有了赚钱的主意。

    薛睿让人来叫她吃晚饭,余舒正在书房写一份章程,刚起了个头不想耽搁,想着一鼓作气才好,便打发下人走了。

    就这么过去半个时辰,薛睿左等右等,饭菜都凉了,等不来她,便亲自上去喊人,只说了三句话,就把余舒哄下了楼——

    “回来路上是谁喊饿,这会儿又怄饭。”

    “大哥先吃,我得把这些写好。”

    “那你写吧,一个人吃饭寡淡,我等着你一起。”

    “别,我还要好一会儿呢。”

    “不用急,我就坐在这里,你忙你的,不用理我。”

    “......走吧,先吃饭。”

    薛睿看着余舒一脸无奈,唇角轻勾。旁人不了解她,凭她做的那些狠辣之事,总要以为她是个目中无人软硬不吃的,他却清楚她底细,那颗铁石心肠不过对着外人,而对待她眼中的“自己人”,这丫头却是一向迁就,心软的不像话。

    换言之,能被她放在心上,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细想一番,单看余舒身边那些人,谁没有承过她的恩惠,余小修得了这么个好姐姐,才能无忧无虑,赵慧有这么一个义女,才能改头换面摆脱厄运,夏江敏结交了这么一个姐妹,才能平平安安留在京都,辛六认识这么一个朋友,才在生死关头保住一命......

    还有,景尘。

    若不是她有情有义,一路相陪,这个大安道子,还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薛睿一想到景尘,便有些不痛快,之前每每见着余舒对景尘那副死心眼的样子,他是又羡慕又气郁,好似吞了一口口水,心中后悔的不行。分明是他先遇上她这么个人,却因为一时踟蹰,竟让人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还好那道士不识货,让他及时回头,又把人抢了回来,不然这苦水他不知要吞到几时。

    ***

    晚饭后,余舒反倒是不急着琢磨她那赚钱的章程,看院子里还算凉快,就让人挪了桌椅,同薛睿坐到外面去透气。

    薛睿嫌暗,叫来贵七又在二楼上加了几只灯笼,照明院子。

    早上一场小雨没有下够,这晚上便又闷热起来,好像天上捂了一床棉被似的。

    余舒不惧寒却很怕热,穿着单衣罩衫也觉得厚,极想念能穿短袖短裤的日子,可是古人礼制在此,男子且不能随便暴露手足,更何况是女人。

    薛睿拿着一把折扇,看她轻轻拉扯领口,便体贴的换了个方向,给她摇风。

    余舒没同他客气,还往他跟前凑了凑,歪着脖子好让凉风亲近,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看的薛睿直想笑,手上摇扇的动作却一直没停。

    侍候在一旁的小蝶一看这情形,忙掉头上楼,在楼梯上遇着掌灯下来的小晴。

    “干嘛去?”小晴问。

    “回房去找扇子来,你瞧姑娘热的。”小蝶指了指坐在院子当中的两人。

    小晴望过去一眼,眼珠子一转,便拉住她,小声道:“不用去了,公子不是正在给姑娘扇扇子呢。”

    小蝶干瞪眼道:“哪能让公子爷动手,待会儿让掌柜的看到,以为咱们偷懒,事后定要训斥。”

    小晴倒是不急不躁地看着院子里,对她说:“放心,掌柜的肯定不会教训咱们,你这会儿要是拿了扇子过去,公子爷才要不高兴呢。”

    小蝶不明所以地狐着脸:“这是什么歪理?”

    “公子爷高兴讨好姑娘呢,你去凑什么热闹。”

    “啊?公子爷讨好姑娘做什么?”

    小晴捂嘴一笑,轻骂她一句傻丫头,便将她拽到楼梯拐角无人处,趴到耳边说悄悄话:

    “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公子爷同咱们姑娘是一对儿吗?”

    “真的?!”小蝶失声道。

    “嘘——小声点,”小晴急忙盖住她的嘴,又朝院子里探了探头,看薛睿余舒没留意到她们,这才一把拉着小蝶,姐妹两个跑上楼说话去了。

    ......

    余舒这厢被小风儿吹的懒洋洋,有了些困意,正要同薛睿说一声回房去休息,眼皮子一抬,却见他视线越过她头顶,看向她背后。

    余舒扭过头去,只见后门处,贵七领了一名身穿灰色短袍的官差上前。

    “大人。”

    “出了何事?”

    “牢里出事了。”

    余舒脸色一绷,坐直了身体,只怕被关在牢里的纪星璇又出幺蛾子,横生枝节。

    薛睿也皱起眉毛,手中折扇放下,冷声道:“说清楚。”

    那官差看看左右,也不避讳余舒,低头飞快道:“犯人纪星璇今日一早便高热昏迷,泼水打盐都不醒,大概是用刑过量,属下恐怕她熬不住,所以来请示大人,要不要先停刑医治。”

    薛睿脸色陡然一变,厉斥道:“用刑过量?你们是怎么办差的?不知这是朝廷要犯,未经上堂,不得出现意外吗?”

    将纪星璇收押到大牢中,其实有两个用意,一是为了用刑审讯,揪出幕后之人,二则是为了看守她周全,免得她遭人灭口。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叮嘱过属下,不得重刑,要留着她一条命。

    来人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禀报:“大人明察,依牢头所言,一直都是酌情刑讯,未曾施加过量,这犯人前几日还能硬抗——”

    “行了,”薛睿打断他的话,站起身命令道:“速去金桂堂找郎中,我到牢中看一看。”

    余舒见状,也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他道:

    “我同你一起去瞧瞧。”

    薛睿正要摇头,便见余舒正起脸色,言辞凿凿道:

    “纪星璇此人,我比你了解,我和你一起去,她若敢耍花样,我也好给你提个醒。”

    余舒才不信纪星璇好端端的晕过去是个意外,她只怕薛睿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儿,所以坚持要跟着他去。

    薛睿迟疑了一下,最终答应她同行,两人迅速换了衣裳,夜里赶往大牢。

第四百四十章 救命稻草

    安陵内外几处牢狱,以审定罪行的刑部大牢关押人数最众,但论及酷刑,则以主掌刑狱的大理寺牢狱最重。

    有言说,刑部大牢走一遭,难免皮肉苦,而进大理寺,却不死也要脱层皮。

    作为重犯凶嫌,纪星璇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中,已有七八日。

    余舒跟在薛睿身后,一进到昏暗潮湿的地牢中,便被他悄悄牵住手,她虽然不怕黑,却也没有拒绝,由他大手拉着自己小手。狱卒在前面带路,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笼漂浮在前头,头顶滴答滴答的水声轻响,偶尔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喘息,仿佛幽冥在侧,让人心底发毛。

    余舒暗自嘲讽,进京以后,她就去过两次大牢,都是为了“探视”纪星璇而来,这叫什么孽缘。

    地牢构造并不曲折,经过两层牢门,便到了关押纪星璇的地方,墙壁上的火盆燃烧着,照亮四周,薛睿这才放开余舒的手,有一名牢头模样的男人迎上来,低声与他交谈。

    余舒四下打量,很快便发现了左手边的牢笼里,靠墙躺着的一团灰色身影,背对着牢门,佝偻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一动不动,她视线一暗,直觉这就是纪星璇。

    果不其然,薛睿同牢头说了几句话的,便将视线转移到这一间牢笼中,问:

    “为何郎中还没有到?”

    正说话,后头便有一串脚步声接近了,余舒转头去看,就见晚上那会儿找到忘机楼去的官差,领着一个提拿着药箱的人走过来,看到薛睿,连忙加紧了几步上前来。

    “大人,这位是金桂堂的赵郎中。”

    金桂堂作为一间医馆,情况比较特殊,它挂靠在大理寺名下,针对的病患,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犯人,并非救死扶伤,而是在为重刑善后。

    “见过薛大人。”那赵郎中与薛睿见礼。

    薛睿朝一旁摆手,让人狱卒打开牢房,领赵郎中进去查看纪星璇的情况。

    一阵过后,郎中走出来,薛睿略显不耐地问道:“犯人这是如何,为什么昏迷不醒?”

    余舒看到这金桂堂请来的郎中面有异色,欲言又止地开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睿点头,和走远几步交流。

    余舒觉得古怪,没有跟过去,不一会儿,见薛睿走回来,看到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忍不住询问:

    “到底是怎么了?”

    薛睿视线复杂的看了一眼被关在牢笼中的人,正犹豫怎么开口告诉余舒,就听一声急剧的喘息,仿佛沉水的人爬上岸般,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咳嗽。

    余舒立刻转过头去,只见木板床上的人影动了动,慢慢爬起身子——纪星璇竟在这时清醒过来。

    “咳咳咳,”那一团灰黑的人影转过身,看向光亮处,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让余舒一时辨认不得。

    纪星璇很快便认清了她眼下的处境,她靠在墙上,凭借火盆的光亮,模糊的视线扫过牢笼外面的人,一语不发地抬起麻木的左手,轻颤着按在腹部,几瞬过后,一声哑笑从她喉咙里弹出。

    余舒听到她嗓音嘶哑的不像话,却一字一顿传达到他们耳中:

    “我...要见宁王。”

    这个要求,让余舒觉得莫名其妙,心想她到这份上,还妄想同刘灏攀扯,简直不知所谓。

    于是余舒回过头,看向在这里唯一能够做主的薛睿,却见他沉默片刻,继而面无表情地开口对着笼中人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宁王的骨血?”

    余舒一时间惊愕难言,不敢置信地的盯着纪星璇——她竟然有孕了!

    “今年二月初九。”纪星璇答非所问,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但薛睿岂会听不出她弦外之音,便问起等在一边的赵郎中:“她身孕有多少时日?”

    赵郎中斟酌答复:“怀胎不足三月。”

    余舒这下也听出来了,纪星璇说的二月初九,应该是她同刘灏发生私情的日子,一算便知孕时,若她没有说谎,那这孩子,必然是刘灏的种。

    余舒心情复杂的很,不知该为纪星璇的沦落而拍手称快,还是该为她在这节骨眼上怀有皇室骨肉而头疼。

    在大安,未婚先孕,无疑是一桩丑事,女子清白尽毁,就算不用浸猪笼,也要遭世人唾弃。但是对于纪星璇来说,这桩丑事,恰恰变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种情况下,再对纪星璇用刑审讯,已经是不能了,薛睿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情,再做隐瞒,就有迫害皇室血亲之嫌。

    所以就算纪星璇不提出要见宁王,薛睿也要将这件事情通知刘灏,由他来做决定。

    这一点,余舒想得到,薛睿更不会不清楚,于是当机立断,让郎中给纪星璇开药保胎,另一方面派了手下前去宁王府告知。

    纪星璇听到薛睿安排,便静静躺回角落,蒙上单薄的被子,不再关心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就连同她苦大仇深的余舒,都没有多看一眼,全然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哪里有丝毫身为人母的喜悦。

    余舒也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情,冷眼看着她苟延残喘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便与薛睿离开这间阴冷的牢房。

    ***

    薛睿和余舒没有回忘机楼,而是到大理寺衙门中等候宁王府那边传来消息。

    夜深人静的晚上,偌大的衙门里只有值守的巡兵,白天往来公差的官员,天黑前就之家去了。

    薛睿带着余舒进了后堂,在他平日休憩的地方,可以放心说话,不怕隔墙有耳。

    “大哥,依你对宁王的了解,他会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出面担保纪星璇?”

    “他为人极好颜面,知道一个犯人怀了他的骨血,恐怕不会高兴。”

    “那照这么说,他是会大义灭亲了?”

    余舒同纪星璇有仇怨,和刘灏也有过节,远的不说,就在双阳会期间,她曾被水筠算计,一起让刘灏抓了去。后来事发,薛睿与景尘闹到早朝上,惹得龙颜大怒,刘灏见机嫁祸给四皇子刘思,使得对方被逐出京,兵不血刃就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其城府手段,另人忌惮。

    “不,他会保住这个孩子。”

    薛睿看到余舒不解的眼神,冷静地向她解释道:

    “宁王三年前开府,膝下只有一名妾室所出的女儿,宁王妃入府不久,尚未传出好事,假如纪星璇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胎,那便是他的长子,他不论如何都不会弃之不顾。”

    余舒暗皱眉头,确信了薛睿的分析,的确,以安朝风气,尊道崇易,长子意味着血脉承传,如若丢弃,则有悖易道,实不可取。

    看来纪星璇也是明白这一点,才笃定了要见刘灏。

    “这纪星璇,倒也真是命硬。”薛睿感慨道,“听郎中诊断,她身体虚弱不假,但腹中胎儿平安无恙,并没有因为刑法而殇夭,实在是走运。”

    余舒暗暗点头,可不是命硬么,每一次大祸临头,纪星璇都能及时抽身,这一次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却又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无奈之余,她也从中看到了有利的一面,于是眼神一闪,同薛睿道:

    “皇上要你一个月结案,出了这等意外,你大可以借机拖延下去,左右不是你之过错,赖也赖不到你的头上。”

    薛睿见她此时还能为他着想,既是高兴,又觉得担忧,轻叹道:

    “我宁可早日了结此案,免得你被那等蛇蝎女子惦记,夜长梦多。”

    对于余舒和纪星璇的仇怨,他是一清二楚,所以比起不能交差,他更在意的是不能帮心上人解决后患。

    余舒听他这么说,心里受用,脸上却露哂色,不屑道:“我怕她什么。”

    老实说,到了这份上儿,余舒对纪星璇,早已不如先前顾虑,两人交手不只一次两次,纪星璇总归是她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呵呵。”薛睿低笑一声,看着她犀利的眉眼,竟觉得轻松不少。

    两人转而商量起对策,等候了一个时辰,宁王府才来人回复——

    “见过薛大人,我们家王爷有请,望大人过府一叙。”

    薛睿与余舒相视一眼,心下肯定,刘灏是要保住这个孩子了。

    不然刘灏大可以置之不理,假装纪星璇肚子的孩子不是他的种,这本来就是个死无对证的事情,承认与否,都在刘灏一念之间。

    “待本官稍作整理,前去拜见王爷。”

    薛睿将宁王府来人打发走,转头对余舒说:“你先回忘机楼,我去见一见宁王,看他怎么说。”

    余舒虽想跟去看热闹,但是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给薛睿添乱,于是点头道:

    “那你自己留意些,我回去等你。”

    宁王不是个好相与的,薛睿同他反目已久,遇上这种事,说不得要恼羞成怒,余舒有些担心薛睿被他迁怒。

    薛睿见她懂事乖巧,不由得心动,四下无人,便拉起她的手,轻轻一握,温声道:

    “不必等我,回去早些睡觉,明日你还要到书苑去上课,莫要熬夜。放心,宁王那里,我应付的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十八院士聚首

    四更天,忘机楼中一片静谧,余舒披着衣裳半倚在客厅中的乌木榻上,屈起膝盖上放着一块硬木板,垫上纸张,可以用柳炭笔写画,一旁的《珍物谱》摊开着,面朝上的一页,画着一条精工细作的翡翠手串,旁边写有周密的注解。

    “姑娘,夜深了,奴婢将床铺好,您歇下吧,再熬可就天亮了。”小晴将灯罩取下,换上一条蜡烛,倾身劝说余舒。

    余舒从纸上涂涂改改的线条上抬起头,拿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疲倦道:

    “我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呢,”小晴道:“要不您先躺在床上,等公子爷回了,奴婢再喊您起来。”

    余舒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将手边的书册纸笔收拾起来,放到书房的暗格里,再穿门回到卧房,解衣躺下,这半夜里,不比傍晚那会儿燥热,她闭着眼睛,不过一会儿,呼吸声就平稳了。

    就在余舒睡下不多时候,薛睿才迟迟从宁王府回来,进了后院门,先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不知余舒是否睡下,就问今晚值守后院的阿祥:

    “楼上几时熄了灯?”

    “小的刚才还看到小蝶下楼倒水。”

    薛睿怕余舒已经躺下,再上楼会吵到她,就让阿祥去找来伺候余舒的侍婢问话,得知余舒等了他半宿,刚刚睡着,不免心疼了一下。

    “姑娘说,等公子爷回来让喊她起来,奴婢要不要上楼去叫醒?”小晴请示薛睿。

    薛睿想也没想便制止了,揉揉额头道:“不用,就让她歇着。”

    “是,那奴婢退下了。”

    薛睿来回奔波了一宿,简单洗漱后便和衣卧床,趁着天还没亮,抓紧休息一个时辰,等到白天,他还要进宫面圣。

    ***

    翌日,天色大白,余舒一觉睡醒,起床看到窗外日头,脸色便有些不好,唤来外间洒水的小蝶询问,方知薛睿快天亮才回来,早晨天明就又出了门。

    “怎么也不叫醒我。”余舒不悦道。

    小蝶支支吾吾,回头看一眼门外,小晴端着早茶踱步进来,见余舒板着脸,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于是上前告罪:

    “都是奴婢不好,公子爷回来时呼去问话,奴婢嘴快说姑娘睡下了,公子便不许咱们吵了您。”

    余舒只是一顿起床气,却不至于拿两个丫鬟发作,闻言便不再追究,摆手让她们端水清洗,换上单衣,因为天热,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姜黄色的半袖,腰间系上一条绶缎子,挂着装有算子印和门钥匙的荷包,早饭没有胃口,喝了半碗赤豆粥,就赶时辰出了门。

    两天前方子敬通知她被选中在圣祖祭日随驾,要她今日辰时二刻到太史书苑。

    她昨晚睡的迟,坐在车上,摇摇晃晃难免头晕,拿着那枚兽玉印压了一路眉角,才渐渐清醒过来。

    座落在书苑南门甬道尽头的荣盛堂,是院士们平时小聚议事的地方,今天难得十八位院士共济一堂,暂停了一日早课,庭院里零零散散站了不少来看热闹的院生们。

    堂门内,东、西、北三面设座,一共十八把交椅,六科诸院士皆在座,无一人缺席,一眼看去,半数都是花甲白发的老人,却不乏有花容月貌的女子,同形容俊表的青年,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易学上造诣不凡,名副其实的大家。

    门内站立着四五个年轻的院生,有男有女,都是样貌堂堂之辈,几人穿着两色的常服,脸上或多或少显得稚嫩,看样子都是今年的新进。

    “这辰时一刻了,人还没有到齐吗?”算术一科的高院士略显不耐地看向门外,扫了一眼下面站的五个学生,明显少了一人。

    他这么一开口,便有人附腔:“是哪几位同僚属意的人选没到?且说一声,莫叫我们虚等。”

    正在翻阅一本棋谱的方子敬,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兴许是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等上一刻半刻,有什么要紧。”

    高院士阴阳怪气道:“看来是方院士高徒来迟了,一刻半刻,你说的轻巧,这等不守时的后辈,带到圣祖祭日上,难保不会坏事,如若出了差错,到时候由你来承担吗?”

    “呵呵,这一大早的,高院士是哪儿来的火气,我瞧你鼻梁发乌,可要小心今日会惹口舌哟,”一声娇笑,坐在方子敬下端的一名艳丽女子抚弄着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珠串,明显在为方子敬帮腔。

    这风韵不俗的貌美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刚刚从司天监右令一职上退下的吕夫人,现今在太史书苑教习相术一科,今年新入院的年轻易师,有一半都拜在她名下。

    高院士被吕夫人说的面上有些难堪,却没有开口同她争执,只是看了一眼坐在他上方闭目养神的韩闻广,默默吞声。

    同样是今年新来的院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景尘,手中握着一卷道经,若有所觉地偏过头,望向门外,但见远远走来一个人影,眼神轻晃,又垂下头去。

    余舒走到荣盛堂门口,看到就是那里头人员满座的一幕,心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暗暗纳闷:不是辰时二刻吗,她在正门看过日晷,这会儿刚过一刻,她提前来了一刻,怎么这些人都比她早到。

    心里想着,她脚步不停,一进门便先朝在座诸多长辈问候。

    “学生余舒,各位院士有礼了。”

    说罢,便抬头去看,只见在座一十八位院士,竟有多半面色不虞地睨着她,余舒莫名其妙,还不知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

    “好了,这下人都来齐,可以说正事了。”易理一科的上官院士在众人中最为年长,由他来主持事宜,无人非议。

    “老夫起个头,我与秦院士、窦院士,推举今年新晋的九等易师,易理一科单榜三十二名的秦月柔,各位可有殊议?”

    上官院士说罢,余舒微微侧头,就见同她一样等候在一旁的几名院生当中,秦月柔走上前去,有院士发问,她便规规矩矩地回答。

    在来之前,方子敬并未与余舒明说,但她看这情况,却能猜想到他们站在这里的缘由,原来单是三位院士推举不够,最后能否参加今年祭祖,还需要所有院士统一审视过,再做决定。

    这个认知,让余舒心头不妙,不动声色地环扫眼前,毫不意外地看到那德高望重的韩老算子就坐在上位。

    余舒几乎可以预料,等下轮到她时,一定会被刁难。

    她可没有忘了,就在一个月前,她曾经坏了韩闻广的“大事”,这工于算计的老头,会不记恨她就怪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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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