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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我不是想亲你

    在薛睿的陪同下,余舒第一次见识了城北的赌易场所。

    就在一家正经营生的大赌馆二楼上,聚集着一群另类的赌徒,没有铺天盖地的汗臭味,也没有吵吵闹闹的叫骂声,这里更像是一个喝茶聚会的地方,整洁而有序,不论是庄家,还是客人,都秉持着最基本的休养,赊账也是不许的。

    余舒见过几种不同的赌易形势,义阳城的挂牌子,城南私赌的互猜,城北的易师们玩法更要五花八门,不只限于算科,有押注晴阳的赌局,有破解棋笼阵法的赌局,有盲眼猜物的赌局,更甚者有相人相面的赌局,当然这赌坊背后的大东家一定是某一世家,不至于被一两个有财有运的砸了场子。

    余舒并不好赌,只看那占据了整面墙的晴阳表有意思,便顺手买了个暗号,下了几注,图个新鲜,其余的围观了几眼,就打算离开了。

    看出她只是凑热闹,这让原本以为她兴冲冲进了赌坊是要“大展手脚”的薛睿暗松一口气,他可没忘记他曾经在安陵城查抄违禁聚赌时,逮着过她。

    赌易,并不是好玩的。

    离开赌坊,余舒又与薛睿逛了附近几间商铺,东西没买什么,余舒对钗环珠玉还不如对人家门口摆的一棵向阳青感兴趣,薛睿则是看不上眼那些次造的物件,送给余舒更是拿不出手。

    太史书苑的凶案急不来,这一年新院生的常服还没发,薛睿和余舒都没有和自己过不去,将头疼的事暂时搁浅了,两人就这么溜达到太阳落山,难得偷了半日闲。

    ***

    傍晚回到忘机楼,林福将白日刘昙派人送来的请柬交到薛睿和余舒两人手上。

    封王造府,指婚世家,如此双喜盈门,又在双阳会上狠压了宁王的风头,刘昙不可能再低调行事,大张旗鼓地办一场宴席借此声势是必须的。

    酒宴定就定在这个月的下旬,还有十多天准备的,地点是在暄春园,这座位于春澜河上游的皇家林园,是今上即位之后,赐给胞弟湘王的私人财产。

    余舒从薛睿口中得知王府尚未建成的刘昙借到湘王的园子办酒席,不由得多想,还对薛睿讲了出来:

    “湘王爷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么,这一下就和九皇子亲近了,宁王肯定不痛快。”

    说起来刘灏刘昙虽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对于湘王爷,一样都是亲侄子,之前没听说他偏心哪一个,就连世子刘炯,对待这些皇子兄弟们也是八面玲珑,一视同仁的。

    薛睿放下烫金的请柬,不置可否地一笑,心道没有宫里那一位的默许,湘王怎会轻易淌这浑水。

    晚饭后,余舒打算回房,薛睿却叫住她,让她随他进了小书房,摆亮灯烛,走到榻上坐下,茶案清理干净,满摆着厚厚一摞泛旧发黄的卷宗,不知他是何时让人搬进来的。

    余舒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这是想干嘛。

    薛睿随手翻开一册,指着不远处的书桌示意她坐下,道:“我说,你来算,这些都是十年前各地方查实的旧案,牵扯人命,我们看看你那卜算之术,有几分准头。”

    余舒闻言,看到薛睿热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拿起笔,并没有直接告诉薛睿,她的祸时法则在数据完整的情况下,几乎是十足的准头。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

    就在半个时辰后,薛睿讲到第五起命案,余舒就点背地遇上一个棘手的问题——她解出了一个“未知数”。

    她所指的“未知数”,是一个不存在于她的祸时记录手札上的数值,没有先例,这就让她无从判断,死者亡命的祸因。

    “啧。”

    “怎么了?”

    “这个我算不出来。”

    “哦?”薛睿见她为难,反倒感兴趣了,“为何算不出?”

    余舒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释祸时法则的参照性,转过头看着他,余光瞄到他手边的那几卷尚未打开的案录,脑中灵光一闪,两眼“嗖”地就亮了,失声叫道:

    “大哥!”

    薛睿只见余舒突然就兴奋起来,不明所以地应了她一声。

    “大哥,这些卷宗都是你从大理寺中拿出来的是吧?”余舒因为某个成型的念头,按捺不住激动,丢了笔走到薛睿对面坐下,摸了摸那些略带潮气的文卷。

    “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是他拿出来的,还能是它们自己从案卷馆里飞到这里来的不成。

    余舒随手解开一卷翻开,飞快地浏览了上面的记录:规规整整地竖排,每一件案子,都将案发地点,案件进展,涉案人士,包括重要的口供在内的主要信息都写的清清楚楚。

    太妙了!

    余舒忍不住在心底大喊一声,之前她为了补全祸时法则,想破头皮却苦于限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下有了大把的实例供她研究,她何愁进展!

    余舒嗓子眼儿有些发干,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薛睿:

    “能不能借给我看几天?”

    薛睿难得被她这么水汪汪地看着,听到她要求,倒没忙着答应,而是审视了她两眼,见着她无法遮掩的渴求,心底飞快地计较了一番,面上露出一点难色,迟疑道:

    “这些案卷都是大理寺在录的,由主簿收管,我是借用职权带出,照规矩,明日便要归还回去。”

    话末又顺带问了她一句:“你看这些做什么?”

    余舒一时心切,满心想的都是要如何补全祸时法则,倒是没想着和薛睿耍心眼,老实告诉他:

    “我这一门奇术有许多不足,就像刚才你说那件案子,我没见过的就算不出来,所以想试试从这些实案上补全,大哥,你就不能想想法子,借我看几天吗?”

    薛睿这才明白余舒为何兴奋,明白过后,就不免为她求学的法子感到诧异,别人都是从师教导,家传师传,她竟是自己埋头琢磨么?

    余舒将薛睿的表情误以为难办,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一半,考虑着怎么说服他“滥用职权”,迟疑片刻,便下了决心开口道:

    “不瞒你说,我这门奇术,不光只能推算死人,也能推算一应祸事,比之奇门应克更准,比之星术周旋更奇妙,若要补全了,能将人之祸时、祸起、祸根一并算出,说句大话,似这次太史书苑的凶案,我就能将有关凶手的线索直接算出来。给我时间,大哥日后若遇上疑难的案子,不管多棘手,我都能助你迎刃而解!”

    饶是薛睿定力十足,也被她一番话鼓吹的有些热血沸腾起来,差点上套,一口答应下来,他稳了稳心神,定睛看她神采奕奕的小模样,心里痒痒,含笑问道:

    “你要多少时日,才能将这奇术补全。”

    “这......”余舒默默合计了一下这工程巨大,干笑道:“顺利的话,大概三五个月。”

    薛睿挑眉:“那不顺利呢?”

    “...一年半载。”也未必补的全。

    看她耷拉下脸,薛睿摇头失笑,难得揪住她短处,不舍放过,伸手按住桌上的机密卷宗,一本正经道:

    “不是没法子借给你看,但你许我这空头的好处,却要换一换,总不能让我白白冒险挪用公文。”

    余舒张张嘴,看着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她讨要好处的薛睿,心里有些不习惯,又觉得古怪,便斜眼道:

    “大哥怎么突然同我计较起好处了?”

    不怪她多想,以前她不找他帮忙,他都上赶着在她面前做好人,如今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反倒和她小气起来。

    “呵呵。”

    薛睿但笑不语,心说她已知了他的心思,就算不防着他,也没以前容易亲近了,这几日搭个肩膀都要遭她白眼,更别说更进一步。照这么下去,他想俘获佳人遥遥无期,再不使些手段,恐怕等她心甘情愿,他胡子都白了。

    余舒琢磨他不透,被他一张笑脸看的发毛,稍微往后挪了挪座位,悻悻地问:

    “那你说,要什么好处?”

    能让他这么提出来,一定是她不愿答应的事了。

    薛睿干净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轻弹了几下,盯着神色防范的余舒,慢慢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撑着茶几,弯下腰,在她睁圆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倒影。

    “你作甚?”余舒自觉处境不妙,身体后仰,尽量同他拉开距离,可地方就这么大,又被他困住一半,她又能躲到哪儿去。

    她眼瞅着薛睿越欺越近,盯着她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烛火下分外幽深,简直像是要把她摄进去,她脖子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正暗自准备着随时踹他一脚,就听他醇醇的嗓音:

    “你闭上眼睛。”

    余舒板起脸,不干。

    薛睿低笑,“放心,我不是想亲你。”

    余舒撇嘴,那他干嘛,数数她有几根睫毛?

    “你闭上眼,那些案卷你要看多少,我都为你找来,随你想看多久。”

    余舒不禁心动了,仰着脖子瞅瞅眼前这张斯文正派的脸,衡量利弊,决定信他一回,不怎么痛快地挤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只因唇上多了一道不属于她的气味,淡淡的茶香,含着一抹温存,一瞬间充满了她的鼻息。

第四百一十二章 探望

    唇上软软如棉絮般,鼻尖轻擦,呼吸交错那一瞬间的炙热,让薛睿有种口干舌燥的错觉,几乎让他放弃一开始点到即止的打算,所幸他自制力极佳,在一个短暂而又略显流连的磨蹭过后,嘴唇缓缓离开了她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余舒的恼怒,毕竟是他逾矩,然而随着距离的拉开,视线清晰过后,他在她过分清秀的脸庞上,除了一缕不正常的红润以外,他看到的不是恼怒,而是——纠结。

    四目相对,作为刚刚被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轻薄的姑娘家,余舒竟然没有一拳头招呼过去,她只是脸色古怪地抿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反应出人意料地镇定,伸出手轻推了推薛睿过于靠近的胸膛。

    薛睿讨了好处,又没挨揍,识趣地退开了一步,下一刻便见余舒坐直了身子,从坐榻上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走向房门口。

    薛睿愣了下,心里突地打起鼓,只怕适得其反,让她生厌,声音有些紧张地喊住她:

    “阿舒?”

    已经走到门口处的身影停顿了一下,转过头,薛睿将她脸上的僵硬看的一清二楚,还没来得及心往下沉,就听她闷声道:

    “那些卷宗,你别忘了。”

    丢下这一句让薛睿不知该哭该笑的话,余舒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薛睿站在原地,抬手抚着微微发麻的嘴唇,暗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胆子再大点儿?

    转念他又觉得不妥,心说不行,明儿得早起堵着她,免得她躲他。

    ***

    余舒不知怎么回到房里的,关紧了门坐在床上,潮红满面,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那轻轻一吻,她整张脸都快要皱到一起,不是因为他的狡猾,而是因为、因为——

    她竟然不争气地害臊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她第一次和人嘴对嘴,就连薛睿也不是头一回亲她,上回他喝醉时候她被他逮着啃了一口,她可没觉得脸红心跳,不是还报复性地浇了他一壶茶,一转眼就忘在脑后了,哪有半点不自在的。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真的不想承认,刚才她是没出息地从他面前溜了。

    面对自己的反常,余舒思来想去,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念头从余舒脑子里冒出来——难不成她对薛睿也有意思?

    “......”

    她一定是今天走多路,太累了。

    余舒告诉自己不要尽想这些有的没的,五官拧巴地从床上站起来,浑身无力地走到脸盆架子下,倒水洗漱,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卷一卷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

    余舒第二天起的很早,鸟没叫她就下了楼,走到后院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交待正在扫地的阿祥:

    “等下掌柜的醒了,你就告诉他,让他告诉你们公子爷,就说我上辛府探人去了。”

    阿祥老实巴交地点点头,目送她出了门。

    一盏茶后,林福没起,一楼的某间房门却推开了,薛睿衣衫整洁地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就要上楼。

    阿祥犹豫了片刻,还是唤道:“主子。”

    薛睿一脚刚踩上楼梯,转头看向他。

    阿祥仰脖子组织了一下语言:

    “姑娘告诉我说,让我告诉掌柜的,让掌柜的告诉你,她出门去辛府探人了。”

    “......”薛睿默默把脚缩了回来,看了一眼刚有些蒙蒙亮的天色,郁闷了。

    “主子?”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走了一会儿。”

    薛睿自嘲,心说还好,不是半夜跑了。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还在睡?”薛睿板着脸对阿祥道:“你去,都叫醒了。”

    阿祥赶紧应了一声,丢了扫帚,跑到后头去喊人。

    于是这个早晨,天还没亮,本来不用早起开张的忘机楼众人就因为某个人的“早”起被牵连,集体打着哈哈爬下床。

    ***

    余舒其实没去过辛府上,不过她出门的早,在街上溜达了几条街,连打听带问的,太阳出来时,刚好摸到了辛家的大门。

    作为安陵十二府世家之一,辛家的门庭气派自然不必多说,前门的护院听余舒报上名后,门房便有人出来请她进了前院,带到一间小花厅里坐等喝茶。

    余舒一边打量着室内的风水摆设,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辛六要说什么话,等到一壶热茶快放凉了,才见辛六施施然地从门外走进来。

    “莲房,你来啦。”

    短短几日,辛六那小圆脸变瘦出来了尖下巴,略带鼻音地叫着余舒,眼圈红红,蔫巴巴的,好似大病了一场。

    她确是大病了一场,那晚观星撞见曹幼龄吊死后,辛六过度惊吓,一度晕厥,回家后,接连几日噩梦,不得安眠,本来撞尸就够可怖的,偏偏她与曹幼龄生前还是对头,见面就吵架的那一种,更不得安宁了。

    余舒被辛六这可怜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要她坐下,听她委屈地说了这几日苦水,说不得有几分同情。

    与她这个没有灵根慧心的不一样,辛六作为世家嫡支的族女,根骨资质都是上佳,这样的人,通常也十分敏感,尤其对于五行阴阳。

    所以余舒能够住在夏江盈遇害的那间房里安然无事,辛六却进个屋子都浑身发冷。

    “多亏了老祖宗亲自给我收了惊,不然我这一次非丢魂儿不可。”辛六庆幸道。

    余舒猜她口中的老祖宗,便是她在珍宝阁遇到的那一位老人家,正想顺势问几句,辛六便抓了抓她手,抢先打听道:

    “对了,凶手有眉目了吗?”

    辛六显然已从别处听说了曹幼龄不是自缢而是遇害的事。

    余舒白她一眼,道:“你还问,不怕又做噩梦,少闲心这个,有大理寺办案呢。”

    辛六吸吸鼻子:“我知道,是薛家大表哥在查案。”

    辛六的姑母,是薛睿的二婶,两家姻亲,这么称呼薛睿倒也没错。

    余舒听她提到薛睿,眼皮跳了跳,表情不大自然,干咳了一声,问:

    “你不是整天待在家里,哪儿这么灵通的消息?”

    辛六道:“月柔来过,她同我说的,好像是有人假借了道子的名义,给曹幼龄传了字条,哄骗她到观星台上去的,就不知是何人心肠这么歹毒,杀了人,还要诬陷。”

    秦月柔同辛六交好,两人是自小的手帕交,比余舒这个认识不多久的朋友可要亲密的多,出事后,隔天就到辛家来探望安慰闺蜜了。哪像余舒这个冷心肠的,要不是昨天薛睿提醒,她就想不起来要探望辛六。

    “唉,我如今已开始后悔进太史书苑了,”辛六瑟缩了一下,愁眉苦脸道:“不到半年,就死了两个人,都这么稀里糊涂的,好叫人害怕,我胆子小你知道的,那凶手一天没抓着,我一天都不敢往书苑走。”

    余舒拍拍她肩膀,语调沉稳道:“会抓住的,照我看,你也先别来了,安生待在家里头静养。”

    她目前无法推断夏明明梦里那个被推下楼的太史书苑女学生是谁,只能先紧着不让她认识的人着了道,辛六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有世家宅门风水庇佑,躲祸是没问题的。

    又陪辛六聊了半晌,余舒故意挑了几个笑话逗她,虽没让她开怀,却也叫她脸色好看不少。

    因为辛六情况不好,余舒便没趁机打听辛家老太爷的事,一番安慰,便起身告辞。

    辛六见余舒要走,颇舍不得,拉拉她手臂,仗着年小一些,软声软气道:“你今日不听堂,就留下来同我作伴吧,我屋里可多好玩儿的。”

    那一晚遭遇,辛六受惊,多亏了余舒在旁担待着,才逃离六识阴恐,没被吓破胆,因此心底便将余舒看重许多,不知为何,有她在旁,竟觉得比躺在祖传的镇邪榻上还要安心一些。

    余舒听辛六孩子气的话,笑道:“下回吧,我今天还要到别处去。”

    辛六不情愿她走,正要再做挽留,便听门外有丫鬟传报:“六小姐,秦小姐来啦。”

    余舒一听便道:“正好,来人陪你了,你找她玩儿吧。”

    说罢便当没有看见辛六可怜巴巴的眼神,扭头走了。

    走过花池,余舒在长廊上见到迎面带着丫鬟走来的秦月柔,站住脚。

    秦月柔脸上闪过意外,反应极快地抬手作揖:“女算子有礼。”

    本来两人是不该这么生疏的,却因出事第二天余舒在观星台的楼子里朝纪星璇一通发作,连累了在场的几个女院生,就让秦月柔吃不准余舒脾气,所以才这么谨慎的,毕竟礼多不怪。

    余舒看看她,笑了笑,点头道:“秦小姐不必多礼,菲菲正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说完从她身旁走过,秦月柔让开路,片刻后,却又转身叫住她:

    “算子。”

    “嗯?”余舒回头,就见秦月柔脸色有些异样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余舒不免奇怪:“秦小姐?”

    “哦,我是想问,你拜过几位院士了?”

    余舒挑挑眉毛,“两位,司马院士,还有方院士。”

    秦月柔善意地朝她露出一个笑脸:“我祖父也是十八院士之一,掌教相术,你若有心,不妨去问候。”

    余舒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秦月柔的示好,她不是没看出来,然而就凭她和纪星璇走得近这一点,就足够余舒无视她了。

    没办法,谁让她小心眼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爬窗

    离观星台凶案发生已经过去五日,余舒离开辛府还早,先是回了一趟城南回兴街的老院子,将周虎两人安排去刘昙送的大宅看门,又在闹市街上买了些东西。

    到了下午,她拎着一个厚厚的装书的袋子,回到太史书苑,明显感觉到一阵冷清,正值春浓,天阳气暖,前几天在书苑走动时候,还能随处见到游走的学生,今天她穿过几座庭院,一直到女舍附近,都没看见几个人。

    女舍内院把门的是四个中年仆妇,平常也就轮换着打扫一下庭院,外带防着男子闯入,晚上轮换着守夜,小心火烛。这样简单的人手,平日是够用的,然而凶案一发生,就让住在这里的女院生们忐忑了。

    尽管人不是死在女舍里,事发第二天,依然有不少人都收拾东西回府去了,到现在留下来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家在外乡又胆儿大的。

    走到东院屋门口,余舒特别留意了一眼隔壁纪星璇的屋门是上锁的,才开门进了自己的屋子,照旧先将门窗都检查一遍,确认她系在窗棂子上的头发丝有没有断开。

    东院朝南这一排七间房,格局都一样,进门一个小厅,连带着左侧一间卧室,小厅朝内院开窗,一面封闭着,卧室刚刚相反,窗子开在北面墙,窗高三尺,两扇窗子的宽度,敞开着跳进来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余舒将手里的袋子随便放在地上,拉开窗户,面朝外看,不远处就是一面院墙,墙下栽着一排树,地上却铺着石板,以防下雨积水。

    余舒凭借身高,踮脚朝外探出半个身子,往右边扭头,轻易就看到了不远处纪星璇那间屋的窗子,同昨天看到的一样,都是紧关着的。

    她又缩回头去,在卧室里踱了几步,取出腰缝里三枚铜钱,走到桌边掷了几次,成了一卦,见是个顺风的兆头,果断一收铜板,抓起带来的厚袋子,搬了个凳子到窗下,身手灵活地翻到窗外面。

    沿着墙走了十几步,余舒来到纪星璇卧房后窗下,手伸进怀里,将晌午在街上小摊买的一根细细的两头铜钗掏出来,踮起脚,从窗缝摸索到窗栓子的位置,把钗子插到里面夹着木栓,小心挑开。

    推开窗子那一瞬间,余舒的心跳只是比平常快上一点点。

    明知道纪星璇涉及了一桩凶案,却因没有确实证据,不能抓她,又因牵扯到景尘的事,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这样按兵不动,余舒心慌,要知道后面还有一条人命在等着,她不做点什么,总觉得亏心。

    要知道她当初选在那间死人的房里住着,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儿大,不就是等着对付纪星璇这个包藏祸心的东西么。

    她比想象中容易地进了纪星璇卧房,鞋子留在窗外面,穿着袜子踩在干净的地面上,前脚掌有些冰凉。

    环顾纪星璇房里,有床有柜子,式样都是书苑统一的,靠窗的书桌上,整齐地堆叠着常看的书籍,砚台里干涸,明显主人这几日不曾动墨。

    余舒将掌心灰尘在腰下蹭了蹭,走到桌边扫了一遍,随手翻了几本书,照原位置放回去,抬头一看,便见正对面墙上高挂着一柄大折扇,扇下悬着一块白璧,扇面上空白如也,连个字都没有。

    余舒凑近了看,不难发现白璧上雕着的花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再细辨了那藏起的扇骨,当即一声冷笑。

    好一把降龙木扇,这沉年的桃木,可是最克鬼邪的,小小一块都比金价,做成这么大一柄扇子,比做把驱鬼的木剑都浪费,拿来摆在睡觉的地方,特意用扇面遮着,掩耳盗铃,不是心中有鬼,还能是什么。

    又在屋里转了一圈,余舒发现不只是这一柄桃木扇,纪星璇的床脚,门头,就连镜子后面,都藏有辟邪驱鬼之物,小小一间卧房,单是这几样东西,就值得几千两银子。

    余舒愈发焉定了当初夏江盈的死案与纪星璇脱不开关系。也实在“佩服”她为了不惹人怀疑,有胆子搬到隔壁来住,就不怕半夜门响。

    话说兔死狐悲,余舒和死去的夏江盈、曹幼龄只见过一两面,远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是她同纪星璇却是解不开的死仇,有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人时时惦记着她,余舒岂会不担心夜长梦多。

    她到现在还清楚记着发现曹幼龄尸首的那一天她回到女舍睡觉,白日里做梦梦到一身是血的夏江盈和满脸乌青的曹幼龄坐在她床边上,冷笑着凑到她耳边说的话——

    “你若再冷眼旁观,下一个惨死的就是你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余舒不信邪,可她相信因果报应,所以那一场恶梦过后,她便没打算再袖手旁观。

    否则她人难安,心难安。

    余舒做深呼吸,打起了精神,将手里的袋子拉开,掏出里面的东西,藏在屋里某个就连主人都难发现的角落,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翻窗子出去,用进来时的办法,拿那钗做的镊子把窗子从外面挂上,穿好鞋,原路从后窗回了自己房间。

    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一位女算子,会做这偷鸡盗狗的事情呢。

    ***

    余舒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又在桌上找了几本书装进空掉的书袋子里,拎着它,锁门离开。

    黄昏之前,余舒回到了忘机楼,在后门见到端着茶盘悄悄说话的两个伙计,皱个眉头,便把对方臊的赶紧分开做事去了。

    忘机楼的生意不如刚开张那个把月人满为患,但是常客都固定下来,一开始那几个端茶送菜的伙计就不够用了,所以林福又张罗着雇了几个人,却不如贵七贵八他们顶事,难免有偷懒耍滑的。

    “姑娘回来了。”

    小晴在楼上便看到余舒,她和小蝶姊妹两个侍婢,若余舒不在,也只服侍到酒楼里来的女客,余舒来了,则通是要放下事情,紧着她,所以比较起楼里的其余人,她们两个的日子算是最轻松的。

    余舒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小晴已经小跑了下来,余舒扭头看一眼薛睿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开口去问薛睿中午是否回来用饭。

    心事重重地上了楼,这几日常住楼中,房门倒是没锁,余舒一推开门,抬头便愣在那里,只见客厅那张躺人的长榻上,从头到尾,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摞卷本,目测不下百余之数。

    余舒胸口突突跳了两下子,眼神如水流转,抿嘴一笑。

第四百一十四章 问话

    余舒找来贵七贵八,将客厅里的档案卷宗都挪到书房,桌上放不下,便让他们又寻了一张案几摆在墙边,堆的高高的。

    天色尚明,余舒随便翻了几卷,发现这上头不单只有命案的记录,也有一部分涉及了重刑的案件,然而都与祸事相关,正中她下怀。

    一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补全单一的祸时法则,将其演变成为一整套更加高深的术数,做到真正的“判祸”,余舒便忍不住雀跃的心情。

    想到就要做,余舒一刻也不耽搁,让侍婢准备笔墨,深思熟虑后,翻开一卷某地方上的案件,先将上面记载的种种不同“祸事”分门别类地抄录,整理下来,以便之后推算。

    就这么一直到掌灯,外面天黑透了,她才堪堪览记到第二卷。

    “姑娘,先用晚饭吧,吃了再忙不迟。”小晴从外面端了茶进来,温声提醒。

    余舒搁下笔,揉揉手指,将墨痕未干的纸张放到一旁写好的一小叠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一眼窗外天色,随口问道:

    “你们公子回来了吗?”

    小晴放下托盘,将茶递到她手上,乖巧道:“刚刚回来,奴婢下楼去沏茶,公子叫了奴婢,问起姑娘呢,听说您在做事,就没让人上来打扰。姑娘,公子爷也没叫饭菜,您是下楼呢,还是在屋里吃?”

    余舒犹豫了片刻,瞥到脚边满满一箱子的卷宗,到底没好意思晾着薛睿,于是道:

    “下去吧,你去说一声,我洗洗手。”

    “是。”

    ***

    薛睿原以为早上天不亮就躲着他走的余舒,要有两天不搭理他的,可事实是,眼下他正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

    “大理寺的那些卷宗我大概要一个月时间整理的,你看是到时候一起还回去,还是先将我看完的送回去?”余舒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薛睿看着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要怀疑昨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了。

    “哦,不用那么麻烦,等你都看完我再送回去。”

    余舒点点头,也没再同他道谢,就像往常一起吃饭时一样,时不时同他聊上两句话,神情再自然不过。

    这便叫薛睿有些郁闷,倒宁愿她冲他发脾气板脸色,也好过这样没事儿人似的。有哪个姑娘家被人亲了,不脸红也不生气的?

    该说是她好脾气,还是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

    饭后,余舒在楼下坐了一会儿,才和薛睿打招呼上楼:

    “大哥早点休息,我回去继续整理那些案子。”

    “嗯,别熬得太晚,”薛睿提醒她一句,等人走到门口,又叫住了她:

    “明日别起那么早了,同我一道走。”

    余舒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还好背对着薛睿没被他看见。

    “哦。”

    上了楼,余舒回到屋里,便将侍婢都打发下去,关上了门,才放松下来,揉着发酸的脸在软榻上躺下。

    整个晚饭都端着架子,累死她了。

    偏偏薛睿是个人精,她敢多瞟他一眼,或是少说一句话,都能被他看出来什么。她可不想让那厮发现她因为昨晚被他借机亲了一口,便跟个傻子似的发起花痴来了。

    躺了一会儿,余舒便坐起来,打起精神大步进了书房,准备开工。

    这阵子诸事缠身,哪有闲情逸致去想男人。

    ***

    翌日,余舒和薛睿同车去了太史书苑,一个拎着纸笔墨匣,要往藏书楼去摘抄,一个直奔观星台,叫来值守的官差问话。

    大理寺派了一小队人手,将观星台连同附近的地皮一寸寸都翻遍了,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除了那张指认景尘的字条,还有勒死曹幼龄的那条绳子之外,就再没有一件有关凶手的实证了。

    “道子现在何处?”薛睿今天没打算白跑一趟,叫人找来这几日跟着景尘的下属问话。

    “回禀大人,道子正在东院的香庐内看书。”

    “今日他不讲学吗?”薛睿虽然派人监视了景尘,却未限制他自由,是故景尘在事发后,依旧给太史书苑的学生们讲学,只是不能到观星台来实践罢了。

    “这...大人有所不知,死者因为道子一张字条前去私会的事传了出去,这些天本来跟着道子做学问的学生,多半都称病不来了,今天道子一早到了,这会儿一个学生都没见呢。”

    薛睿稍作想象,便了然了。

    人言可畏,尽管景尘身份尊贵,可是事关人命与女子名节,真相大白之前,有几个敢往他身边凑,即便是那天为他辩解的女院生,也要更爱惜自己才对。

    “走,带我过去看看。”

    ......

    薛睿踩过一层层台阶,走进搭建在花园石山上的香庐中,拨开垂在屋檐下的半道竹帘,一眼便看见席坐在地的景尘。

    在这鸟语花香之地,窗外横翠,烟炉袅袅,一张灯草编织而成的席子上,那人一袭银灰的道袍,宽大的袖口垂在膝上,一手握卷,垂头默览,只露出一双淡然的眉目,便逸致的好似一幅画。

    饶是薛睿对景尘有些成见,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的一身风骨,整个安陵城也寻不出第二家。

    景尘听到卷帘声,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见到门前衣洁冠整的薛睿,倒不意外,将手中书卷倒扣在一旁。

    “薛大人。”

    薛睿走进去,一边打量这环境清幽的庐室,一边对景尘道:

    “道子这里倒是清静,今日没有学生来吗?”

    景尘心平气和道:“凶案未果,他们心有畏惧。”

    薛睿走到大开的窗前,望一眼窗外茂密的绿色,转过身,问道:

    “倘若道子不是诱杀曹小姐的凶手,那必然是真凶有意要陷害你,你就不担心吗?”

    “福祸自有来由,我何须要担心。”景尘一动未动地坐在席上,眼中一丝波澜也无。

    “呵呵,”薛睿突然冷笑,又问道:“有人杀一人,只为嫁祸与你,死者无辜,你也不愧疚吗?”

    景尘略皱眉头,沉默下来。

    薛睿看出来他并非不为所动,于是趁势问道:“目前来看,凶手是冲着你来的,和人会与你有此等仇怨,会杀人罔命,你心中是否有数?”

    “......”

    “想不出,还是不想说。”

    薛睿并不打算纵容他置身事外,依照他和余舒的推断,这件凶案的背后,很可能牵扯到之前致使景尘失忆的那一伙人,这便不单单是一桩杀人案了。

    对于景尘下山进京的遭遇,薛睿从头到尾也知道不少内情,比如说那一伙人没有对景尘痛下杀手,而是用某种手段害他失忆,抛弃江上。

    比如说,景尘记忆恢复后,却刚好记不得他在路上是如何遭人陷害的。

    这便造成一桩无头公案,谁也不知道那一伙人是何来路,以及,为何要加害景尘这个身份特殊的公主遗子。

    自幼长在京都里,薛睿见惯了权势,敏锐地从这两起隐隐相关的事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有直觉,若不能找出凶手,那么曹家的小姐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因此丧命的无辜者。

    在薛睿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景尘的神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先是皱眉,而后低下头,大约思索了一阵,才抬起头,看向薛睿,脸色有些迟疑,也有一些困惑。

    “我......想不出。”

    薛睿失望,他看得出景尘没有说谎,以前也听余舒说过,这人是不讲谎话的。

    但他仍不死心,想从景尘这里打听出什么,于是走了过去,停在他面前,继续问道:

    “那你可有想过,会是什么人能将你的字迹模仿的十足相像?”

    模仿字迹并不是一件十分难的事,就薛睿认识的书法大家里,便有两人,能够临字如人,难辨真假。

    不过这是需要参考本人的书写,费一番周章才能做到的。

    换句话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一定是要见过景尘的字,并且是见过很多。

    薛睿的问题,让景尘陷入另一轮沉思,直到窗外的莺啼过一曲,他才开口道:

    “熟知我字迹的,京城里应该只有三人。”

    “都有谁?”

    “同我一起在山门修道的重云,我师妹水筠,和......”景尘声音停下,还有一个人,似难启齿,他嘴唇张合了几次,才将说出这个人来:

    “余舒。”

    薛睿微眯了下眼睛,并没听错景尘直呼了余舒的名字,仿佛要借此划清什么,想到那个为了眼前男子承受了多少委屈的傻姑娘,不禁一声讽笑,道:

    “姑且不说她去年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笨蛋,便是她会写你的字,有人拿刀子架到脖子上,她也断不会害你分毫。”

    景尘脸色倏然一僵,垂在膝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握起,再开口,声音已不如方才淡定:

    “我只是说有谁熟知我字迹,并未疑她,你休要曲解我的话。”

    薛睿没错过他的小动作,却懒得承认他方才是故意的。

    该问的都问了,他不准备再和景尘长谈下去,伸手拂去窗沿上的一片落花,拂袖朝朝庐外走去,声音从背后留给景尘。

    “你若真的心存愧疚,就多留意身边吧。”

    景尘看着那道竹帘在他眼前落下,垂下目光,抬起手按了下胸口,嘴角微露苦笑,闭上眼睛,默默诵起了这些时日不知背过多少遍的清心咒。

第四百一十五章 露征兆

    余舒在藏书楼待了一个时辰,找出之前翻过的两本手札,记了一些有用的段落,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因为抄录时不小心沾了一手的墨,帕子擦不干净,只好先回一趟女舍。

    从东院而入,进门后却被唤住:“女先生等等。”

    余舒转过头,便见平日守院的仆妇从南边走廊下的堂屋里跑出来,于是站住脚,等她到面前。

    “有什么事?”

    那仆妇先朝她笑笑,规矩地行了个礼,站直道:“女先生是今年才入院的吧,且随我来,这一年通造的衣裳裙子赶制出来了,您今儿领回去吧。”

    余舒一愣,打从见过夏江敏之后,她每天到书苑来,就是等着常服发下来的日子,迫在眼前,仍有些措不及防。

    “走吧。”她点点头,跟着那仆妇一道,走向她们这些守院人平常喝茶说话的堂屋。

    房间不大,一张横长的坐榻上,整齐地摆着十余个厚厚的包袱,只道是里面装的衣物,却看不清什么颜色。

    入学那一天就量过身长,每个人的尺寸都是不一样的,包袱上系有绳子,挂着木牌,那仆妇不怎么认得余舒,便请她出示出入太史书苑大门的腰牌,对照着在里面找了找,捧出一个,递给余舒道:

    “这个是您的。”

    余舒谢过她,便捧着那沉甸甸的包袱走了,回到房间,关上门,一刻不停地将包袱放在桌上,有些紧张地去拆,结扣打开的那一刹那,她整个心都往下沉——

    一只扁方的首饰盒子下面,压的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红粉相间的衣料子。

    一如夏江敏梦中预兆的颜色,那一团本是娇嫩悦目的芙蓉粉,此刻却在余舒眼中,成了凶险的象征。

    她绷着脸坐在椅子上,心情有些忐忑地打开了那只统一发放的首饰盒子,看到里面静躺的一支双股桃花钗,这才松了半口气。

    还好,不是海棠。

    夏江敏梦到的那个被推下楼的女子,头上戴着一朵海棠花,余舒当时误以为那海棠花是同常服一起发的头饰,当天就给自己算了一卦,还好六爻告诉她,她不是那个倒血霉的。

    所以她不是担心自己遇害,而是担心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果真每一个头顶上都插着一支海棠,那可就难办了。

    将衣裳连同首饰盒子收起来,余舒没有半点心情试试大小,光是看着这颜色,就够她心烦的。

    整理过后,余舒便往观星台去了。

    她这次再进院中,没被门口的守卫阻拦,想来是薛睿吩咐过。

    余舒找到薛睿的时候,他正蹲在长长的石圭旁边,身后跟着两名官差,不知在检查什么。

    “大哥。”

    余舒原先在外头,还会正经叫薛睿一声薛大人,被他纠正过一回,便照私下时一样喊了,他都不怕影响不好,她别扭个什么。

    “来了,”薛睿伸手招呼她过来,指着用来观星的石圭,“你看。”

    余舒当是有什么发现,忙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顺着他的手指一瞧,就见到细长的水沟里爬着一只小小的蜗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是蜗牛吧,怎么了?”余舒觉得自己愚钝了,这两只蜗牛,她真没看出什么异常。

    薛睿扭过头,朝她露齿一笑,道:“你不觉得它同你有些相似吗?”

    余舒纳闷:“哪里像了?”

    “都是硬壳子。”薛睿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便站直了身体。

    余舒不懂他影射什么,就算是懂了,也要装成不懂,仰起头,朝他撇嘴道:“你有闲情在这里看蜗牛,不如多找几个人问问口供。”

    薛睿低头看着她:“我刚见过道子回来。”

    “哦。”余舒倒是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那正慢慢往前爬的蜗牛,吓的这小东西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只剩下一个圆壳,她不自在地缩回手指,状似漫不经心地打听道:

    “问出来什么了吗?”

    “没有。”

    有才怪了,余舒心想到,景尘浑身上下都是秘密,要么就绝口不提,说一件就能扯出许多件来。

    两人正说话,突然有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跑过来,到薛睿面前停下,喘着气拱手道:

    “大人速请进宫,圣上诏见。”

    余舒已经站直了腰,看着薛睿脸色犹疑,不知为何,感觉不好,这个时候皇上诏见薛睿,十有八九是为了太史书苑这桩案子了。

    “阿舒,我要进宫,你自己先回去吧,让老崔送你。”薛睿嘱咐了余舒一句,不敢让宫中多等,飞快地带着人离开了。

    ......

    余舒一个人回了忘机楼,等到下午都没有见薛睿回来,只好按下种种揣测,专心整理起各地的案件卷宗。

    一直到天黑,薛睿才回来。

    余舒交待过侍婢,人一回来就告诉她,是故薛睿前脚进了屋,余舒后脚就跟了进来,将门一关,走上前给他倒茶,见他神情略显疲惫,便没急着打听,等他坐下歇了一会儿,才开口。

    “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圣上找你说什么?”

    余舒同薛睿说话直来直往惯了,所以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他:“是不是为了这桩凶案?”

    薛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为了掩饰,便将空茶杯递给她,一边示意她添水,一边措辞告诉她:

    “太史书苑的案子,圣上耳闻了,今日早朝时候问起,将上卿郭大人发作了一通,传我进宫,是为了问个清楚。”

    余舒关心道:“没有训斥你吧?”

    在她印象里,天子一怒,动不动就削官贬职的,做皇帝的,没几个好脾气。

    薛睿见她有些紧张,莫道是吓着她,便放柔了五官,对她道:

    “只是说了几句,要我们尽快查明真相,并未过多责备,不碍事。”

    “那就好。”余舒并没有怀疑薛睿的说法。

    薛睿也不想她再问,便转移了话题:“晚饭吃了吗?”

    “还没有,等你呢。”

    简单一句话,便让薛睿脸上有了笑,唤了门外的下人去准备膳食。

第四百一十六章 王爷来了

    余舒在外面待够了七天,避去身上阴晦,才收拾随身的东西回了一趟家。

    薛睿今日要回衙门,早上让老崔送她,自己坐轿子去了大理寺,并未同行。

    赵慧和贺芳芝还没有听说到太史书苑闹出人命的消息,只道余舒因为学业忙碌所以一连几天都没回来过,余舒也没打算告诉他们,说出来反倒要安抚他们,她不想自寻麻烦。

    回房去换上一身清爽的衣裳,余舒到大屋去问候了贺老太太一声,便被“撵”到赵慧那边。

    余舒坐在赵慧床边的椅子上,还在月子中的赵慧靠在枕头上同她说话,不一会儿奶娘便抱了孩子过来。

    七八天大的小宝宝只有那么大一点儿,握着小拳头缩成一团,软绵绵的让余舒都不敢多碰,赵慧却不怕,笑呵呵地让奶娘将孩子递给她抱,惹的余舒手忙脚乱的。

    “娘,我抱不好,还是算了吧。”

    “多抱抱就会了,你还不如小修呢,他一下学堂就要跑过来看小川,比你爹抱孩子都稳当。”

    洗三儿后,贺老太太做主,给贺芳芝的独子取了个小名叫小川,大名还未拟。

    余舒僵手僵脚地抱住孩子,低头看到小家伙挤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一点哭闹的迹象都没有,才慢慢放松了,腾出一只手来点点他脸蛋。

    “姑娘不好动小儿脸颊子,会逗他流口水的,”奶娘好声在一旁提醒,余舒赶紧把手缩回去,又惹赵慧一串笑。

    不知怎的,刚好还睡得好好的孩子,听到赵慧笑声,撅了撅嘴巴,睁开一双茫然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哇”了一声,便哼哼唧唧哭起来。

    余舒吓的赶紧把孩子递给奶娘,眼巴巴地看她轻晃着哄孩子,扭头无奈地看着赵慧。

    赵慧却不怎么紧张,拍拍她手道:“每天都要嚎上那么一嗓子,刚好让你赶上了。”

    余舒想了想,摸摸身上,找出辛六之前给她的那条系着小铃铛的银链子,凑到贺小川面前摇了摇。

    说也奇怪,那铃铛响声脆小,余舒摇晃了几下,贺小川抽了抽小鼻子,哭声说停就停了。

    奶娘和赵慧都稀奇,“咦”了一声,余舒倒也出乎意料,说不准是辛六给的这串清心铃管用,还是别的什么。

    她一边摇那铃铛逗孩子,一边同赵慧笑道:

    “是朋友听说我们家里添丁送的,回头挂在他睡觉的屋里,哭闹时候便摇摇响,有些宁神的用处。”

    说着便把铃铛递出去,赵慧接着看了看,心知是好东西,便拿着沈妈去放。

    余舒看过孩子,陪着赵慧坐了半个时辰,才回自己房里整理衣物,将几本手札和常看的书册都装起来。

    余舒不准备留在家里住,太史书苑那边的事情有个说法之前,她都要住到外面。再者忘机楼里堆放着大量的卷宗需要她整理,大理寺的东西,她不便再拿回家。

    并未留在家里吃午饭,余舒让刘忠套上马车,将她送到百川书院去看余小修,她之后忙起来不知有没有空回家,总要当面和弟弟说说话,免得那孩子担心乱想。

    百川书院的门禁不比太史书苑严厉,余舒报上要找哪个,护院便放她进去了。

    正值上午,书院里还未放课,庭院里隐隐约约传来读书声,时高时低,余舒路过小花园,见到两个调皮的孩子猫腰在草丛里逮蚂蚱,想来是逃了课的。

    余舒走到长廊上第三间书屋边停下,听着里面夫子的解字声,顺着窗孔往里面瞧,入目便是整整齐齐几排桌凳,二十多个孩子坐在一间屋里,差不多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有的乖乖仰着脸听课,也有的竖着书本挡在连前面睡觉,还有的低着头往嘴里送糕饼。

    看到这一幕,余舒忍俊不禁,一面回想着自己这么大岁数上学时候的光景,一面找到了坐在正数第二排的余小修和白冉,看到自家弟弟正在低头写字,小腰板坐的直直的,并未胡闹,顿时欣慰极了。

    她却没多想,余小修哪里和这一屋的小少爷小公子们一样,他是自小吃着苦头长大的,就在一年前,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吃下人饭,睡小床,处处遭人白眼,时不时还要挨上一顿揍。

    现今能够衣食无忧,他怎会不惜福,卯着劲儿要学出息呢。

    余舒在窗口那么一站,不多时就被开小差儿的孩子看见了,不是别人,正是坐在余小修后头的胡天儿。

    胡天儿正着急着熬下课,好出去玩弹弓,谁想扭扭头,看着了窗外面的人影,立即眼睛一亮,抓了根毛笔,往前探探身子,去捅余小修后背。

    余小修抬头看一眼讲到兴处的夫子,见他没留意这边,才扭过头拿眼神询问胡天儿干嘛,就见胡天儿一脸兴奋地指着窗外头,余小修再扭头,就看着了余舒,惊讶地张大嘴巴。

    余舒也瞧见了胡天儿的小动作,见余小修发现她了,便朝他笑笑,本意是在这里等着他下课了,谁想边上会有个好事的——

    “夫子,余修的姐姐找他呢!”

    胡天儿一嗓子,便把屋里正在困觉的孩子全吵醒了,教书的夫子抬起头,蹙着眉毛往外看,找到了站在窗边的余舒,正想训斥胡天儿,就听下头有孩子道:

    “余修姐姐,不是那位女算子吗!?”

    余小修有胡天儿这个嘴巴快的朋友,现在整个百川书院,恐怕还没几个人不晓得的今年大衍新算子,是在小玄班上读书的余修的亲姐姐。

    登时孩子们一个个都精神了,伸着脖子朝外瞧,多是听大人们说过女算子的故事,一双双好奇又兴奋的眼睛盯着余舒瞧,非把她看出花儿来不可。

    夫子倒也癔症过来,心知窗外那年轻姑娘身份,不敢怠慢了,放下书卷,快步走了出去询问:

    “可是新算子吗?”

    “正是。”

    “九等易师陈怀州有礼了。”

    陈夫子是往年的一介易师,深明礼教,见到余舒一样要作揖问候,不敢轻视她年纪不足。

    孩子们本就爱凑热闹,看到平时凶巴巴的爱打板子的夫子对着一个年轻姑娘鞠躬,便都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

    “夫子无需多礼,舍弟有劳您管教了。”

    余舒抬手回礼,对着余小修的教书夫子自然是一团和气,做家长的嘛,外头再本事,到了老师跟前,都一个熊样。

    “哪里哪里,余修这学生懂事又聪明,少叫人费心......”夫子张口便夸起余小修,说的倒不是假话。

    余舒在外面见夫子,余小修在书屋里被一些孩子围着,不少双眼睛里都是羡慕,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个算子姐姐的。

    余小修这阵子没少遭人围观,便也习惯了,轻瞪了唯恐天下不乱的胡天儿一样,小声道:

    “就你多事。”

    胡天儿嘿嘿一笑,拿肩膀顶顶他,凑过去小声说:“你要是不乐意,就别承认啊,往后我就说是我姐姐来了。”

    余小修又刮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得美。”

    那边陈夫子总算和余舒交流好,扭头看屋里乱了套,咳嗽一声,拿眼神警告了几个顽皮的,朝余小修招招手,示意他出来。

    余小修便乖乖地出去了,伴读的白冉识趣地没有跟上。

    余舒和陈夫子打过招呼,领走了余小修,姐弟俩刚一走远,夫子便板起脸进了书屋,指着一屋的学生让他们都坐回去,教训道:

    “你们这些皮猴子,别整天想着胡闹,方才看到了吗?那女算子就比你们虚长几岁,却连夫子我见到都要行礼不如,这便是她学问做的好,若要人人敬佩,光依仗姓氏家门,那是庸人,需得懂得勤学二字,才不辜负父母双亲......”

    ......

    “阿嚏!”

    走在路上的余舒突然打了个喷嚏,余小修关心问道:“姐,你着凉了吗?”

    余舒揉揉鼻子,摇摇头道:“没,不定谁背后说我坏话呢。”

    ***

    余舒晌午将余小修带到忘机楼,让厨房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伴着他吃了一顿午饭,又装了一小袋碎银子给他花用,告诉他这阵子她不回家,叮咛他不要乱跑,好好看书习字听贺芳芝的话。

    不到下午,余舒便让刘忠把余小修送回书院了。

    中午薛睿没有回来,余舒也没打算到太史书苑闲逛,待在书房继续抄录那些案卷,她昨晚做过一卦,总感觉出事的日子还没到。

    就这么一晃到了傍晚,薛睿没见人影,忘机楼却来了一位贵客。

    “姑娘,敬王爷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林福站在门口向余舒禀报。

    余舒一听说刘昙来了,忙将纸笔放下,整理过衣衫,跟着林福身后来到二楼对面的一间雅房外,通过门外的侍卫,敲门入内。

    室内灯烛明亮,刘昙就坐在一张梨花半月桌旁,手边放着酒壶,一袭雕青绸上衫,寻常打扮,人还是那个人,然而短短半个月不见,却让余舒有哪里说不出来他有些不一样。

    “拜见王爷。”余舒改口称呼道,心里猜测他今日大驾过来作甚。

    “免礼,”刘昙朝她一点头,见余舒神情疑惑,便道:

    “本王是来找表兄的,寻他不见,所以让你过来说话。不要拘泥,坐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渎职罪

    余舒找了张椅子坐下,刘昙摆手示意身后的内侍给她看茶。

    “太史书苑闹出凶案有几日了?”刘昙没绕弯子,张口便询问道。

    余舒也猜到他来意,便不含糊,想了想才回答:“是初六的事,有六七日了。”

    “本王听说,最先发现曹家小姐的是你?”

    “嗯,我夜里陪辛世家的六小姐一同到观星台量星,然后就看到人吊死在小屋里。”严格说起来,第一个发现曹幼龄尸体的是辛六才对。

    “那从曹小姐房里搜出来的字条是怎么回事?”刘昙微微皱眉,“为何会有人讹传,她是晚上出来私会景尘师叔,才遭人凶手的,睿表兄因此还派人监视起他,确有其事吗?”

    余舒迟疑道:“的确是在曹小姐房里找到一张字条,上面笔迹同道子相同,薛大哥派人跟着道子,乃是为了让他避嫌,也谈不上什么监视吧。”

    果真是监视,就该寸步不离,严加看管,可她前两天还见到景尘和纪星璇雨中同行,身边也没见着什么官差。

    刘昙脸色稍霁,看出余舒不明所以,轻叹一口气,道:

    “昨日早朝上,有人将此案呈报,歪扭了事实,声称世家小姐遇害惨死,又奏说师叔因凶嫌而被监视,但大理寺心存包庇,怠慢追查。父皇一怒之下,当朝训诫了大理寺上卿郭槐安,之后又将负责此案的睿表兄诏进宫中,在御书房面见,亲自问案。当时如何情况,本王尚且不明,但听今早旨意,却是勒令睿表兄一个月内将真凶缉拿归案,否则以渎职之罪严惩。”

    余舒闻言一惊,再联想到薛睿昨日晚归,和今日忙碌的干脆不见人影,心道一声难怪。

    亏得他还敢和自己说没事,都涉及到皇命要论罪处置了,渎职,那是要丢官的,这叫没事?

    余舒有些气闷薛睿瞒着她这么大的事情,却不好在刘昙面前太过表露,绷了绷脸,掂量着分寸,疑问道:

    “是何人故意在圣上面前歪扭这件事的?”

    皇上会发怒,原因余舒不难猜想,无非是因为爱惜景尘这个外甥,不想他钦封的道子名誉受损。

    就不知道这煽风点火的是什么人。

    听到余舒发问,刘昙眼神变了变,说:“是御史大夫尹庆樊。”

    这是一个陌生的人名,余舒未及朝堂,从未听说,然而尹这个姓氏,她身在安陵城却不陌生,当朝两相,一位是六部总领薛尚书,一位是尹相国,那尹家和薛家一样,都是京城一等一的皇亲贵族。

    薛家有一位女儿在宫中为贵妃,便是刘昙生母,而尹家也有一位女儿在宫中为妃子,便是宁王刘灏的生母,尹淑妃。

    余舒联想到这些,不由觉得这位尹姓御史大夫,一定同宁王脱不开关系。

    说不定就是宁王指使的,搅浑了一滩水,不论景尘和薛睿谁没讨好,都是他乐见的。

    正当她满心猜忌之时,门外有人传报:

    “王爷,薛大人回来了。”

    “快请进。”

    余舒扭过头,便见门拉开,薛睿还穿着早上离开时的那一身官袍,眉上看得出一缕乏色,同她对视一眼,转向刘昙揖手:

    “敬王。”

    刘昙荣升做了王爷,远比做皇子时的地位,薛睿行事谨慎,即便是同刘昙私交甚好,也不会马虎这些细节。

    “表兄无需烦礼,快坐下吧。”刘昙语调要比刚才面对余舒时候温和许多,口中让座,人却坐在那里没动。

    薛睿就在余舒身旁坐下了,余舒见他嘴角发白,眼明手快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解渴,而后不等他开口,便识趣地站起身向刘昙道:

    “王爷,既然大哥回来,我便先退下了。”

    刘昙点点头,并不挽留,他和薛睿要说的话,确不适合旁人多听。

    余舒扭头又瞅了薛睿一眼,才退出门去。

    ***

    余舒回到房里,也没心情再抄写那些数据,收一收纸笔,叫来侍婢倒水洗漱,又叮嘱了厨房准备酒菜,刚才看薛睿样子,似是晚饭都还没吃。

    薛睿和刘昙倒也没谈多久,余舒梳洗后,刚换下衣服,就听到门响,是林福在外头:

    “姑娘,敬王爷要走了,公子爷唤您下去。”

    刘昙走,余舒肯定是得恭送的,连忙系好腰带,匆匆下了楼,正赶上薛睿将刘昙送到后院门口。

    她便加紧几步,站到了薛睿身旁。

    “王爷慢走。”

    刘昙合着一领猩红的披风,将目光转向她,略略一笑,道:“本王在暄春园摆宴,莲房莫缺席了。”

    说罢,便在内侍躬身搀扶下坐上马车,余舒和薛睿两人目送马车离开,直到看不见了,她才仰头对身旁的男人道:

    “为何哄我说没事,难道你有把握一个月内找到凶手?”

    “不论有没有把握,总要试过才知道。”薛睿被她揭穿,并不见一丝尴尬,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便朝院中走。

    余舒轻“哼”了一声,倒也不再去追究他隐瞒她的事,慢慢跟上他的脚步。

    ......

    薛睿吃饭时,余舒就坐在一旁陪着,一手托腮,晃着一只空酒杯替他出主意:

    “若实在没法子,不如寻个由头将纪星璇捕了,撬她开口。”

    “五等的大易师,没有真凭实据,哪能随意逼供,何况还有宁王护着她。”薛睿否决掉。

    “再不然我出面作证,将我那套奇术搬出来,咱们也来一回《问冥记》,帮你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余舒继续给他出馊点子。

    薛睿又是摇头,“易学并非人人能懂,你又不能一一作解,说到底还是空口白话,难以服众,除非你愿意将你那一门奇术原原本本献给司天监去考证,你舍得吗?”

    余舒老实道:“舍不得。”

    开玩笑,她就算舍得跟人分享她的心血,也没办法跟那群老古董解释五百年后的数学知识是如何运用到五百年前的易学当中,真说穿了,搞不好她会被当成妖人关起来。

    薛睿见她毫不犹豫的小模样,有些受挫,佯作不悦道:“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再说话。”

    余舒讪笑一声:“我就是考虑两下,一样是舍不得,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睿对着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实在是想气都气不来,想笑又笑不了。

    这一次却是他自己不小心被人算计,陷入两难的境地,才会弄到这一步要立军令状,面对着这一桩暗藏隐情的命案,他还真是头疼棘手。

    追查的手段他倒不是没有,只是难免得罪到一些人,再落下口实,那便是饮鸩止渴了。

    好在还有一些时日,他可以慢慢头疼。

    余舒瞅着薛睿不经意皱起的眉头,心知他烦恼,她思索片刻,摆正了脸色,道:

    “不说笑了,我倒是真有些眉目,说不定能帮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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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腾黄楼上观河

    离刘昙探访忘机楼那一晚过去三日,余舒托付给薛睿打听的事情尚未明了,表面上看,案情一无进展。

    四月十五这一天,有方子敬的早课,安排在北院的腾黄楼,四座藏之一,这里收藏着数以百计的画卷及图本,从历代流传下来,相当一部分价值不菲,如非是院士们亲自带领,通常情况下不对外开放。

    余舒之前来过两次,看到楼下大门都是紧锁的,使得方子敬在此处讲学,她才有机会入内一览。

    腾黄楼同其余三座规规矩矩的不同,然是修建在一处平地而起的山石上,爽垲高深,四面盈窗。

    余舒左顾右盼地进到阁楼内,站在楼梯口迎人的司徒晴岚一眼就看到了她,同旁边的两名女院生说了一句让她们先上去,便快步朝余舒走过来。

    “余姑娘。”

    “司徒姑娘,”余舒朝笑脸迎人的司徒晴岚点点头,“我没来迟吧,方院士可到了?”

    “外公正在楼上,且随我来吧。”司徒晴岚指着楼梯,走在前头给余舒引路,一边回头同她说话。

    “今日咱们有眼福,要鉴赏几幅珍藏的河图,外公还特意拿出一幅私藏,对了,你没忘记带八卦盘吧?”

    “带着的。”余舒拍拍系在腰侧的袋子,里面装着她前阵子才换的新罗盘,出自辛家大易馆。

    两人上了二楼,直走回廊,绕过一扇绣着琼林玉兰的屏风,便见一间两面开窗的大厅,光线明亮,一面封闭的白墙上挂着几幅宽长不一的画卷,有两幅蒙着布未得示人,墙下站着六七名院生悄声说话,有男有女。服色不一,还有两个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换上了那一身新造的湘妃襦裙,粉若昭华的颜色。十分亮眼。

    然而余舒看到那身衣裳,只觉得扎眼,目光一转,就看到不远处的藤架下摆了一张太师椅,方子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风景,长长的袖摆盖过膝盖。花白的头发盘旋在脑后,扎着一块褐色的方巾,一副老学究的派头。

    “余姑娘先过去吧,还有几个人没到,我下去接一接。”司徒晴岚将余舒带到门里,便转身又往楼下。

    余舒看了两眼方子敬,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就不凑上去说话。走向那边挂画的墙下,挑了一个没人的位置站着。

    有初九那天在桥边听琴的院生见过她,认出她人。犹犹豫豫,有那么两三个陆续上前来行了礼,余舒淡淡应了,他们见她没兴致闲聊,都各自退开了,并无自讨没趣的。

    不多时,司徒晴岚领了最后两名赶来上早课的院生上楼,人到齐了,方子敬才将注意力从窗外转向室内,一声轻咳。便让在场十余人都安静下来,面朝向他站好了。

    方子敬先是扫过一众学生,视线从余舒身上掠过,只是稍一停顿,便收回了目光,慢腾腾开口道:

    “琴棋书画。文殊四艺,皆与易学剥连,其术相和,乃为最早的奇学,这也是奇术一科的由来。上一讲老夫解说了琴律与易相通之处,你们回去后也都做了功课,今日讲学后,我会单独留人考校。今天让你们到腾黄楼来,是从画入境,带你们品览河图卷。”

    说到这里,他把话一停,抬手捋了一把山羊胡子,问:

    “有谁能说一说,八卦与河图的来缘?”

    太史书苑每三年来一批新人,十八位院士,也是每三年重谈一次旧题,说起来是迁就了新院生,然也有些旧人,是头一年跟从方子敬的,所以就无所谓重学。

    方子敬话音一落,稍息之后,就有人上前作答:

    “学生知道,《易系辞》上有记,伏羲八卦是从龙马背上的河图得以衍生来的,河出图,洛出书,天生神物,乃圣人则之。”

    答话的是一名与余舒同龄的少年,声音明亮,仪表甚佳,余舒留意四周,看到有几个张口却没抢到话的人,对于方子敬的提问,并没有推三阻四的现象,似乎都很乐意作答。

    想想就理所当然了,要知道这里是太史书苑,能站在这儿的,就没有一个是草包,出身世家的子弟,谁也不会在外面丢了姓氏的颜面。

    “说的不错,河图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乃至天地之象,甚为大观,你们看那墙上,东西两幅素稿,应知白圈为阳,象征着头顶天,黑点为阴,象征着脚下地,且拿出你们的卦盘比照,先寻出五行来。”

    在方子敬的话声里,余舒同其他学生一样,拿出八卦罗盘,对照着墙上的黑白龙马背图观察,虽然她已能默背出河图的方位,但这么详细到一圈一点地听人解说,还是头一次。

    以方子敬的造诣,论起河图,旁征博引,从古说今,即便不是醍醐灌顶,也使余舒这个半路出家的自学者获益匪浅。

    司徒晴岚就站在她外祖父方子敬身旁,不时给他续一杯茶水润喉,看着那些年轻或年长的易师们仔细聆听的神态,心中不无自豪,她从八岁起,便受方子敬亲自启蒙教导,对于亦师亦长的外祖父,比任何人都要尊崇。

    一堂早课讲了半个时辰,无一人觉得枯燥,待到窗外阳光照射到方子敬脚下,他停下讲说,众院生才意识到这一堂早课过了。

    “晴岚,你去,将腾黄里所藏的那一幅太皞龙马卷,与老夫私藏的那一幅祥瑞出云图打开,供他们观赏,一炷香过后,再收起来,能领悟几分,全看他们造化。”

    方子敬吩咐过司徒晴岚,便长身而起,挽着袖子朝门厅的方向离开了,众人躬身相送,再回头,就见司徒晴岚走过来,引燃了团几上的香炉,搓上一炷香,而后抬手掀开墙上蒙布的一幅画。

    余舒入眼首先看到是一团金亮,定睛一望,然是一幅用金漆银墨勾描而成的龙马古相,龙头龙爪,项覆金鳞,足下蹈水,待她看清楚那龙马背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心神顿时为之一震,只觉耳边闻不得一丝杂想,心中生不起一丝杂念,全心全眼都贯注在那幅画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传来“叮”地一声鸣响,她方从那种奇妙的专注中清醒过来,心神就好像被春风暖日拂照过一般,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一时的茫然,再到她回神,这幅龙马古相已被盖上。

    她心中一动,猛地转过头去看另外一幅画,却是迟了一步,司徒晴岚已经走到画旁,伸手一拉墙上绳结,便将画卷重新蒙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红光。

    与此同时,大厅中接连响起一片扼腕的叹气声,看来不少人都和余舒一样,顾此失彼了。

    “师姐,”有一名新院生不甘心错失良机,两手合十,讨好地对司徒晴岚道:“再让我们多看几眼吧。”

    司徒晴岚嫣然一笑,从头到尾没有多瞄一眼墙上的画,她摇摇头,对开口要求的少年道:

    “师弟有所不知,这两幅河图,初观最是得益,然而间或再看,就对人不好了。有心智不坚定的,得上几日癔症,再痴傻起来,我可担待不起。”

    说完,她便走到香炉旁,将手中的一杆小铜锤放下,正是方才她拿来敲打香炉,余舒听到的那一声“叮”响。

    一群人失望归失望,可也清楚不能强求,眼睁睁地看着司徒晴岚将那两幅奇画小心翼翼摘下,收卷夹在腋下。

    “都散了吧,后天下午院士要在墨斋讲学,各位记得早到。”

    司徒晴岚朝余舒笑笑,走出门去,余舒会意地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大厅,来到走廊上。

    不必余舒开口问,司徒晴岚这心窍玲珑的女子便告诉她:

    “余姑娘方才所观的是那幅太皞龙马卷,乃是六十年前青阳易子赠给太史书苑的,据说绘图的是一位得道仙长,炼化了三清观供下的六十四枚赤金鼎足,在重阳日时黄河边上勾成一匹龙马。凡人见得此图,能洗濯灵台茅塞,三日不眠,亦能精神百倍,有幸者,更可以一通九窍,心智大开。”

    余舒闻言,虽然惊奇,但不由得她不信,毕竟方才她亲身经历过,这会儿头脑是比往常清醒许多。但要说到精神百倍,心智大开,她却觉得言过其实了。

    “多谢相告。”可惜,她没能见识到另一幅奇画是个什么样。

    “不必客气,那我便先上楼了,要先将这幅太皞图归还回去。”司徒晴岚停在楼梯处,向余舒道别。

    余舒顺着楼梯看了一眼楼上,疑惑道:“此等珍贵之物,放在这里安全吗?就不怕招贼?”

    司徒晴岚莞尔一笑,语焉不详地告诉她:“这楼上,贼是进不来的。”

    余舒不解其意,暗道这阁楼上另有玄机,不好再打听,便与她分开,自顾自下了楼。

    离开腾黄楼,余舒没有到别处游逛,一路走到书苑正门前,打算回忘机楼,趁着这会儿精神充足,加快整理那些案卷。

    停靠在街边的马车看到她出来,便驶了过来,停在她面前,窗帘掀开,露出坐在窗边的人影。

    “阿舒。”

    “大哥?你怎么来了。”余舒见到薛睿,分明有些意外,他有几天都没有在太史书苑露面了。

    “快上来,”薛睿催促,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眼神明亮,压低了声音告诉她:

    “这是你让我查的今年新入书苑女院生的生辰八字,这下你可不能再和我卖关子,要老实和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发现什么眉目了。”

    ♂♂

第四百一十九章 诱饵

    余舒坐到车上,欣喜地要过薛睿手中的信笺,一边翻开来看,一边应付他道:

    “你还真有法子打听清楚。”

    前几天她从刘昙口中得知薛睿处境,便拿定主意要助他破案。所以放下心中顾忌,让他去调查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的生辰八字,是为了用祸时法则查出那个夏江敏梦中将要遇害的坠楼女子。

    世家女子的生辰八字都是不会轻易外露的,所幸薛睿真有途径能在短短三天里查出来。

    薛睿被余舒吊了几天胃口,为查清楚那些小姐们的生辰,确也费了一番周折,这会儿听她夸,并不觉得意,揉了揉额头,靠在车壁上,对她说:

    “你要这些,到底做何用?”

    余舒不能将夏江敏的秘密告诉薛睿,这两天也想好了怎么解释,于是将写满八字生辰的信笺收进怀里,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我若说我夜观星象,察觉太史书苑还要再出一条人命,你信吗?”

    薛睿睨着她,脸上一点都不信她鬼扯:“少唬弄我,说实话。”

    她若有断人生死的本事,何必到太史书苑去修学,说出来,一早就被司天监提拔了。

    “呵呵,”余舒干笑一声,道:“其实,我也不大确定,只是猜测。目前来看,曹小姐的死,并没能成功赖到景尘头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被诬陷的,我假设真凶心存不甘,不然身为同伙的纪星璇为何会接近景尘,想必接下来他们还会有动作,最坏的打算,就是太史书苑再有人遇害,所以我想从这一点着手。我虽没有本事断人死期,可是有能力从八字上推算出祸事,以小见大,说不定能有所洞察,这便是我说的眉目了。”

    她的话,乍一听合情合理,然而不乏牵强之处,薛睿不是没有听出来,先前对她期待过高,此时难免失望,却没有想到她是为了掩盖别的事实。

    “那为什么你只要我调查今年新入院的女子生辰?”薛睿仍有疑问。

    余舒理所当然道:“太史书苑有院生将近二百人,同景尘有交集的女学生,多是今年新入院的,曹小姐不也是吗,凶手若再寻找目标,十有八九是会从这群人里下手。”

    其实是因为夏江敏的梦境,明确地告诉她,遭人推下楼的女子是身穿粉红常服的新院生。

    薛睿思索一阵,总觉得余舒的说法哪里不靠谱,然而看她神情积极,却不好再做质疑,只能由她去了。

    ***

    回到忘机楼,余舒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将到手的十多份八字拿出来推算。

    午饭时候,薛睿上楼来看过她一回,见她********扑在某种臆测上,摇摇头,下楼走了。

    大概是因为早上看过奇画的缘故,余舒的推算出奇的顺利,事半功倍,在黄昏之前,她便将手中除开曹幼龄和她自己以外的十二名女院生近半个月内的从大到小的祸时全部推算出来。

    结果只有一个人引起了余舒的注意,这个人出乎意料还是她认识的。

    从祸时上看,这个月二十日,此女将有一场杀身之祸,本来这个人死不死余舒是说不准的,可搭配上夏江敏的梦境,不出意外,那个被推下楼的就是女子就是她了。

    “四月二十...二十,”余舒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间想起来,四月二十这一天,不正是刘昙在暄春园摆酒宴的日子嘛!

    余舒猛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将桌上散乱的纸张拢到一处,叮嘱正端茶进来的小蝶待会儿烧掉,匆匆下了楼去找薛睿商量。

    薛睿今天没有外出,就在楼下翻看涉案人士的口供,见余舒推门进来,一脸沉重,不由跟着她心往上提了一下,脱口问道:

    “怎么样,算出什么了吗?”

    余舒将门关严实了,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踟蹰不知如何开口跟他讲明。

    薛睿本来不报什么希望,却见她这样子,竟不知好坏了,于是哭笑不得道:

    “你要说就说,做什么默默唧唧的,让我跟着心急。”

    余舒神情复杂道:“算是算出来了,的确有一个女学生要出事,而且日子就在九皇子酒宴那一天。”

    薛睿陡然一皱眉头,“作准吗?”

    余舒点点头,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地告诉他:“从她生辰上看,是有一场杀身之祸在即,就不知同书苑这桩凶案有没有关系了。”

    薛睿面露思索,半晌未语。

    余舒偏头看着神情严肃的他,过了一会儿,方才试探着提议:“以我之见,到那一天,我们不如盯着她,守株待兔,或许能把凶手给揪出来。”

    她这样做,分明是利用秦月柔做饵,企图钓出凶案背后那一条鲨鱼,此举有失仁义,她斟酌再三,才说出来,是怕薛睿会反对。

    余舒能想到的,薛睿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正在迟疑,就被她先提了出来,转头看向她,仔细一些,不难发现她眼中顾虑,心念一转,神色软下,对她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这么大的事,应由他这个男人来发愁才对,何须要她小心翼翼地左右为难。

    余舒见他不反对,才放下心,道:“那咱们就合计合计,到那一天把人盯好了,不管同曹小姐的死有没有关联,都不能让人再添一条人命了。”

    薛睿点头认可,这才问道:“你还没说,将要出事的是哪家小姐?”

    “唉,”余舒苦笑:“这人我也认得,上个月底我在忘机楼开宴,同辛六一起来的那位秦小姐你见过吧,就是她了。”

    不错,她所算出,将有杀身之祸的那个倒霉鬼,正是秦月柔了。

    薛睿回想起来,对秦月柔有一点印象,又联想到秦氏一门,便同余舒说起了秦世家的背景。

    两人商量过后,拿定了主意,总算不至于再像没头苍蝇一样干着急。

    所幸余舒提前确认了太史书苑今年常服的颜色,而薛睿也从各种途径查清楚了相关人士的生辰八字,两人才能改变眼下被动的局面,从明到暗。

第四百二十章 给道子送去

    四月十七,昨日又是一场雨,太史书苑暂时笼罩在一片阴凉湿润的空气当中,抚平了不少躁动不安的情绪。

    余舒昨天才听过司马葵院士的星象讲学,正逢七,今天下午又到墨斋来听方子敬的奇术讲学。

    琴棋书画作为奇术最早的起源,须有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讲说起来才有味道,余舒对方子敬第一堂课上的龙马河图印象深刻,期待着今天也能见着什么书法上的秘宝。

    然而方子敬今天并未准备长篇大论,上来便发给他们一人一张柳木纸,一个个叫上前来,让人蘸了他面前的一只鱼尾砚里墨花来写字,摆明了架势是要给他们测字。

    头一个上去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男易师,方子敬在他提笔前,只问了一句:

    “欲问何事?”

    测字作为奇术之一,还算是十分常见的,不过在街头摆摊的易客们多是挂羊头卖狗肉,做不得真,倒是大易馆里,往往会安排上一位精懂此术的易师,倒也能为一些特别的客人解一解心头之惑。

    能坐在这里,方子敬当然不会是花架子。

    那男易师想了想,问道:“学生上个月丢了一块腰佩,因十分喜爱,能问一问还寻的着吗?”

    方子敬点点头,示意他随便写一个字,巧妇难为无米炊,测字再奇,首先也要知人所问之事,再观人书写,才能有卜算,单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字拿过来,神仙也看不出端倪。

    其余院生都不远不近地围在边上观望,余舒瞅到他写了一个“寻”字,别的没什么,那墨色却与寻常的墨稍有不同,不是黛黑,也不是乌黑,而是略显粘稠的蓝黑色。

    她猜想那一小砚墨,是有些门道的。

    方子敬将字拿到面前,细观了一会儿,便娓娓道:

    “测字之术涵盖种种,有则装头,有则接脚,有则穿心,有则劈破,有则添笔,有则减画。你们想来有耳闻听过,北方易首文辰世家,大擅便是测字之术,更有昔年文辰易子流传下来的一门测字奇学,不足为外人道。”

    他先是讲了一段题外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余舒耳闻文辰世家,这便想起来今年同她一起入学的文少安,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拜了哪几位院士。

    “老夫浸淫奇术几十载,见识过的奇术不亚百数,融通的能有一十八种,当中就有一门测字,虽不足与文辰相论,然也可拿得出手,凡观字,所问之事,除却生死,都有一个说法。”

    余舒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听到方子敬轻描淡写地说出他身怀十八种奇术,无不心悸。

    奇术难求,得者无不自珍,世家之所以能够立足,最根本的条件之一,便是要有一门家传的奇术绝学。别人能够掌握一门就谢天谢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叟,却足足融通了十八种!

    方子敬满意地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挂满崇敬,他不是有意炫耀,而是心存激励,学易者,若无求学之心,便有再好的资质,都是浪费。

    说着,他便将那张柳木纸递给对面的男易师,铁口直断:“这‘寻’字,大开大合,可拆可减,下有方寸之地,并不离远。如老夫所料,你丢失之物,并非被人捡起,且回去在宿息之处好好找一找,不出三日,定能寻回。”

    男易师面露喜色,竟是毫不怀疑方子敬的说法,谢过后,退到一旁,再换别人上前。

    余舒旁观,方子敬一个字一个字测过去,毫不含糊,然而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她一直留到最后一个,才走上前,问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司天监造印,我的算子印刻至今未发,劳烦院士帮我看一看,何时能送来。”

    说罢,在纸上写了一个“等”字。

    方子敬扫了她一眼,神情与方才无二,只是在看她的字时,明显多用了一些时间,才给了她解答:

    “不出三日,等着吧。”

    余舒点点头,退开。

    今日共来了十四个院生,一一解完,一堂课就过去,本来一群人沉浸在方才所问之事上,临了方子敬丢下两句话,却似抛块砖头进池塘里——

    “即日起,至年末,你们当中如有人能不缺席,又好学勤奋的,老夫便将今日所用这门奇术,传授给他。”

    饶是世家子弟,已经继承到家传,听到方子敬这个许诺,也不禁激动起来。

    这可是奇术,哪个嫌多?

    比较周围的躁动,余舒倒是显得心平气和,不是她不心动,只是她有祸时法则在手,眼瞅着将有补全的一日,哪有心思再贪图别人的。

    “好了,今日就散吧,各自回去准备黑白子,下一讲我们就说‘棋’。”方子敬向后靠在椅上,朝一群弟子挥挥衣袖,话末,却叫住了余舒:

    “余算子留一留,老夫有事交待你做。”

    众人眼羡地看了看余舒,要知道做好了院士交待的事,日子长了,才有私下的指点。

    余舒也从辛六口中得知太史书苑一些规矩,知道帮院士干活是好事,便老实留下来,等人走干净了,方子敬才转身去取了书柜底下一只尺长的锦盒,递给了余舒,道:

    “晴岚今日不在,你帮老夫跑一趟腿。几日前老夫得道子解惑,通悟了一门星术,这是谢礼,你代替送过去。”

    “......”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别忘回来答复。”方子敬也不管余舒为何神色异样,将礼盒塞给她,便躺到一旁藤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余舒十分无奈,心说自己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明明她已经躲着景尘了,偏偏事事都与他有关。

    每回见他对着自己一张冷脸,视而不见的样子,她心里能好受么。

    不管余舒有多纠结,到底是抱着盒子走了。

    方子敬两手抱臂,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背影不见,轻哼一声,自言自语:

    “这趟浑水,老夫不踩都难。”

    ***

    余舒路上见到一位年长的院生,询问之下,得知景尘这几日在花园边上的香庐内讲学,便寻了过去。

    太史书苑的花园并不多大,没有几样奇花异草,不过花匠勤快,春夏交替时日,也是一派葳蕤繁荣之景。

    余舒一路看过去,被垂下的枝头挡道,薅了两朵小花,闻一闻尚有香气,便随手收进袖子里。

    香庐搭在石山上,余舒顺着楼梯往上爬,走到一半,就听到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仔细听,正是景尘在讲学,那声音清明又无杂色,好认的很:

    “...上指七关,皆云垦关、尚冂关、紫晨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太游关,相应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余舒顿足在最后几节石台上,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忽而景尘话音落下,又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我听闻茅山道术有‘冲九之数’,用以观星,可得大方,院士出自山门,能否为我讲解一番?”

    这女子声音让余舒听的一愣,随即便沉下脸,因为这说话的人,正是让她近来****“惦记”的纪星璇。

    鬼使神差地,她倒退了两步,就站在台阶上,听着上面景尘与纪星璇一问一答,所涉及星术学问,或深或浅,凡纪星璇所问,景尘无一不解。

    这等师生融洽,却让余舒听的心头发闷,无风自寒。

    心想景尘果真是将与她往日情分断的干净,明知纪星璇与她有仇怨,乃是夙敌,却能这般用心指点,就连当初答应过她,要远离纪星璇这祸害的话,怕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她是该夸他身为院士尽职尽责,还是怒他不讲信用。

    遥想当初,他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呆子,她也曾想象哪一****恢复记忆,同她指点星月,畅谈玄学,会是个怎样的光景,如今看来,竟成了一场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或许她曾经所期的,也只是那个与她不离不弃的呆子,而不是如今风光霁月的道子。

    余舒默默站了许久,双眸里晃过几许自嘲,平复后,才踩着那生着苔藓又冰凉的石阶,走上香庐,伸手拂开垂帘,一抬眼,便看到庐室内情形——

    正见一室宽敞明亮,软席之上,一袭枣纱长襟的景尘盘膝坐在那里,手握一卷,下方两席之远,独独坐着一抹鹅黄的纤瘦女子。

    帘声响落,室内两人都有听见。

    景尘早察觉庐外有人偷听,却没在意,然而抬头,望见走进来的人,手中书卷不由一紧。

    纪星璇也转过头去,看到余舒走进来,娥眉轻轻扬起,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扶着地,站起身子,先向余舒揖手:

    “女算子有礼。”

    吃一堑长一智,她在观星台被余舒发作过一次,当众出丑,哪里会再给余舒挑错的机会。

    余舒慢慢瞥她一眼,根本懒得应答,径自走上前,弯腰将手中礼盒摆在景尘面前书案上,道:

    “方院士吩咐我来给道子送谢礼,答谢你不久前为他解疑。”

    景尘目光垂下,看着她放下盒子,一抹嫣红从她袖口不经意飘落,却是一朵庭院树上开的正盛的合欢花。

    余舒并未留意,放下盒子,告辞一声,便转过身,从垂首行礼的纪星璇面前走过,掀起帘子离开。

    纪星璇将他们之间的生分看在眼中,眼神动了动,对着景尘一行礼,也做道别。

    “多谢院士今日讲解,学生先去了。”

    “嗯。”

    纪星璇走出香庐,站在台阶上,眺望余舒刚下去没有多远,便提着裙角,快步跟了上去。

    庐室中,景尘轻拈起那一朵色泽妖冶的合欢花,嗅到那一丝丝清甜的芬芳,怔怔出了一会儿神,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拂袖抛落。

    (说好的三更呢!╭(╯^╰)╮今天是愚人节~说大话不要钱,哈哈。)

第四百二十一章 也是这个味道

    余舒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走到一棵合欢树下停住,转过身,便见纪星璇提着一只竹编的笔篓,一手挽袖,几步就走到她面前。

    “跟着我做什么?”余舒微皱眉头,还有几天就是暄春园筵,盯住了秦月柔那个鱼饵,她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让纪星璇这个“凶嫌”有所察觉。

    纪星璇今日如常覆着面纱,整张脸只露出额头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余舒,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是好奇,你与景院士之间出了何事,竟像不认识似的?我原以为你会拜在他名下,听说你却去见了司马院士。”

    她话里嘲讽,余舒自然听出来,挑起眉毛,不答反问:

    “我也好奇,你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跟着景尘求学呢,就不怕纪大人泉下有知,骂你这不孝子孙吗?”

    纪怀山在大衍试上徇私舞弊,是由余舒和景尘两人共同指认,结果畏罪咬舌,纪星璇一度在公堂上怒指他们两个是害死了她祖父的凶手,眼下却能心平气和地求教景尘,俯首做弟子,这份“胸襟”,的确让余舒“佩服”。

    余舒一向清楚纪星璇的痛脚在哪里,可是,今天的纪星璇,仿佛格外耐踩。

    “你不用说话激怒我,我祖父纵使泉下有知,咒的也只可能是某些毒辣小人。”纪星璇只是眼神转冷,并未如在琼宇楼后那一次失态。

    余舒撇下嘴角,只当她骂自己,没心情再和她多做纠缠。

    “那你就不要多管闲事,我和景尘是好是坏,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吃饱了撑着,不如回去讨好你那王爷主子,免得失了他欢心。”

    说着她侧转过身,一手拨弄路边花枝,半回头,斜下眼角,调笑地扫了纪星璇一眼,那一眼,讥诮之极。

    纪星璇紧紧抿着唇,背脊僵成一条直线,数月之前,她家中落败,不得已依附于刘灏。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因此落人口实,却成她心头一恨。

    思及此处,不由更恨眼前之人,恨到极点,反而越发冷静,她低头一笑,道:

    “多谢你提醒,我差点忘了,昨日双阳会终了,我身为坤席,随同到宁王府赴宴,当时邀了不少客人,也曾见到十一皇子,瞧他随身带了一名新宠,进酒狎玩时,竟觉得眼熟十分。我于是多望了几眼,才发现那情态骄矜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算子的亲姐妹呢。”

    余舒“嗖”地眯起眼睛,看纪星璇不似说假,顿时火光,将刘翼那兔崽子在心底狠抽了一顿。

    下一刻又狐疑,刘翼那小子应该怵她才对,怎么突然就无所顾忌了。

    然而下一刻,纪星璇便给她解了惑:

    “说起来,不怪十一皇子行事草率,毕竟明知道被人威胁唬弄,白白挨了一顿打,又中途退出双阳会,自然要恼羞成怒,可惜那唬人的至今有了新头脸,不好直接找她算账,他也只能换个法子出出气了。”

    “......”原来是刘翼已经知道了!

    余舒语气不善地盯着纪星璇:“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双阳会时,刘翼溜进她休息的房间,欲对她不轨,被她逮着痛揍了一顿,又哄骗他说自她师父是道派高人,才压下这桩丑事,谁知刚好被待在隔壁的纪星璇听了个全乎,没过几天就以此威胁,要她六爻术余下的口诀。

    余舒当时没有就范,谁想到一转脸她便做了两榜算子,纪星璇错过拿捏她的最好机会,余舒便没再将这一茬放在心上。

    谁知过去这些时日,又被纪星璇翻了出来。

    “有一天下雨,我不是在书苑里遇见女算子吗?”纪星璇冷笑道:

    “记得那会儿有人警告说要剥了我的皮,我一时心惊害怕,就在王爷面前说漏了嘴,竟把那日在琼宇楼上听到的腌臜事交待了,至于王爷是怎么同十一皇子说的,那我就不清楚了。”

    双阳会上余舒锋芒正盛,纪星璇选择避其锋芒,两人后又在太史书苑狭路相逢,纪星璇几次见到余舒都是避退,却不代表她真就准备一直忍下去。

    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何况她本身就不是善茬。

    余舒绷着脸,目光闪烁看着纪星璇。

    纪星璇身形一动,朝她走近,在离她只有一步远时停下,视线垂下,盯着余舒纤细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你害我家破人亡,我****夜夜,恨不能亲手掐死你,你且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尚有一口气在,总有一天让你痛不欲生。”

    她凉丝丝的口气触到余舒的颈子,不禁让她喉头一紧,有一瞬间,仿佛感觉到纪星璇真要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站着没动,纪星璇却倒退开了,低着头,错步从她身边走过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些恨之入骨的话,全是幻觉。

    须臾之后,余舒才侧转过身,凝望着花园出口的月牙门,紧紧拧起眉头,心中莫名地不安——

    纪星璇究竟是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

    吃晚饭的时候,薛睿察觉到余舒心不在焉的,手上勺子一动,将她快要伸到鱼汤里的筷子拨了回去,调侃道:

    “你何时学会用筷子盛汤了。”

    余舒缩回筷子,不好意思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薛睿短叹一声,干脆也将碗筷放下,准备先把她的问题解决了,不然这顿饭他也吃不安生。

    “说吧,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没精打采的。”

    余舒随口敷衍道:“我在想下午方院士讲的课题。”

    “说实话。”薛睿早习惯她张口闭口地胡扯,到现在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余舒一顿,心想她要怎么对薛睿讲实话,是说她今天看到景尘给纪星璇讲学,心中气闷;还是说十一皇子曾经轻薄她,如今又找了个和她相像的女子狎玩;再不然是说纪星璇今天差点伸手掐她脖子?

    余舒郁闷,貌似没有一个能与薛睿“分享”的。

    “其实我是想念小修了,要不我明天回家去看看?”

    “嗯,明天没别的事就回去一趟吧,”薛睿看上去是信了她的话,拿起筷子,却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今天在书苑见到纪星璇了吗?”

    余舒想说没有,又一转念,纪星璇现在是凶案的关键人物,牵扯到两条人命,今天她们两个遇上的事,不和薛睿提,似乎也不好。

    “嗯,见到了。”

    “你们说话了吗?”薛睿三两句话便问道重点上,其实不难想,太史书苑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烦恼的,一个是纪星璇,一个就是景尘了。

    余舒搔了搔下巴,道:“话是说了些,我有留意言行,不会被她察觉异样。”

    说到这里,她又记起纪星璇有恃无恐的样子,皱眉道:“大哥,我觉得如果纪星璇背后那一伙人就是当初暗害景尘的,那他们必然是很有势力的一方,你觉得,会不会和宁王有关系?”

    能让纪星璇仰仗的,想来无非权势,从她身旁的人来说,刘灏是最值得怀疑的一个。

    果真是宁王,那牵扯就大了,她和薛睿真把这幕后黑手给揪出来,动摇的可是整个朝堂。

    薛睿显然早就清楚这一点,眼下余舒明明白白指出来,他倒是无惊无惧的,语调平缓地说:

    “不论牵扯到谁,这桩凶案我们总要调查清楚,这也是圣上的旨意。”

    余舒成功地把话题转跑了,薛睿也没再试图拉回来,反正已经猜到她心情不佳是因为纪星璇的缘故,看她脸色好看了些,便催促她趁热喝了汤。

    两人吃过晚饭,薛睿提议到天井上喝一杯,余舒想想没有拒绝,先上楼回房去洗了把脸,打理的清清爽爽后,登上三楼,薛睿已经让人布置好椅榻,正在等她。

    余舒为图凉快,白色单衣外只套了一件圆领的小袖斜条纹短衫,坐在铺了皮毯的短榻上,风一吹,就缩起了脖子,低头打了个喷嚏。

    “夜里风凉,怎么不加件衣裳再出来,”薛睿低声责备,取了挂在横栏上的披风,抖开上前罩在她肩上,手指勾着领绳,弯腰去给她系上。

    余舒反应慢了半拍,看他脸庞凑近,只得偏过头去,又不想让他发现她不自在,清嗓子问道:

    “备了什么酒?”

    “是采自江西的青蒲酒,你闻一闻,是不是很清淡。”薛睿将披风给她系好,便坐在她身旁,长臂一身拿了一支白瓷酒瓶,递给她一小只圆润可爱的花口杯,一人先斟满一杯。

    余舒待要往嘴边送,就被薛睿拦住:“等一等。”

    说话间,她见他端过酒案上的果盒,递到她面前,余舒这才看清楚,里头装的是十几枚金黄橙橙的小果子,貌似枇杷果,个头却小上许多。

    薛睿看出她不认,便笑道:“这是蜀中的金丸,生津止咳,你含一枚在口中,咬破再饮一口酒,看是何种味道。”

    余舒半信半疑地捏了枚金果塞进嘴里,刚咬开便被一股独特的酸苦味刺激的皱起鼻子,差点把它吐出来,赶紧将酒往口中送,谁知就在酒浆入口的那一刹那,口齿间便盈满了热辣辣的甜头,很快就流窜到四肢百骸去。

    余舒打了个激灵,她敢肯定,她耳朵一定是红了。

    咬破的金果还在嘴里,余舒嚼吧嚼吧,方才的苦味却是一丝不见了,留下的只有酸酸甜甜的滋味。

    “味道如何?”薛睿问道。

    余舒惊喜地点点头:“好酒,绝了。”开头是苦死个人,但为了后面甜头,她宁愿吃那点苦。

    薛睿勾起嘴角,仰头望着空中皎皎银月,正经八百地说道:

    “那晚我亲你时,心里也是这个味道。”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有事相求

    因为薛睿一句话,余舒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时还觉得嘴里残留着一丝丝昨晚苦甜苦甜的酒味。

    她昨晚只喝了一杯酒,其余的全进了薛睿肚里,不过,后来他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余舒便装傻不和他计较。

    早饭后,薛睿要出门,余舒今日不必去太史书苑,本打算待在楼上好好整理那些案卷,不想薛睿刚走不久,就有事找上门。

    “姑娘,掌柜的在外面。”侍婢小蝶轻步走到书房门口。

    余舒刚提笔抄写了几个字,头也没抬道:“什么事,让他进来说。”

    “是。”

    片刻后,林福走进雅间,微微低着头进了书房。

    “姑娘,工部侍郎邱大人来了。”

    工部侍郎邱继明,余舒三月底在忘机楼酒宴上见过一面,是薛睿请来捧场子的客人,因而有些印象。

    想着这邱大人是来找薛睿的,林福又不敢怠慢所以来问她,只是余舒懒得出去见,便停笔扭头道:“大哥今天上衙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告诉邱大人有事情晚上再来吧。”

    林福迟疑道:“邱大人不是来找公子爷的,是求见姑娘的。”

    “咦?”余舒纳闷道:“找我的?”

    林福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名帖两手递上去,余舒接过去看了,这名帖竟还是官造的,落款是邱继明的私印。

    余舒犹豫了一下,道:“将隔壁房间收拾一下,请邱大人上楼,好茶招待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来者是客,工部侍郎是个肥缺,邱继明虽不比安陵贵胄,可大小也是个五品命官,和薛睿同级。

    林福听命去安排,余舒看看身上宽松的袍子,回卧房去换了身正经的衣裳,洗手后,才到隔壁去见客。

    ......

    余舒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堂椅上的邱继明,这位赵大人今年三十有余,样貌生的堂堂正正,此时他正皱着眉头,下巴生出一层青须,眼底也有点淤青,不比余舒头一回见到时的精神。

    “邱大人。”

    邱继明看到余舒进来,眉头舒展了一些,站起身拱手道:“女算子。”

    余舒抬手请他坐下,走到他对面落座,看他精神不佳,便没有假客套,张口询问他来意:

    “不知邱大人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邱继明先是看了一眼大开的房门,对余舒道:“可否避人耳目?”

    余舒看他神神秘秘,心里嘀咕,却还是让小蝶将门关上了。

    “邱大人有话不妨讲,这二楼一般是没人上来的。”

    “唉,今日登门,实为请女算子帮忙出个主意,”邱继明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盯着余舒看。

    余舒笑笑道:“大人总要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呀。”

    邱继明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开了口:“这个月头,夫人同小女......”

    话说开了,原来是四月初邱夫人与邱小姐到城外升云观去进香,回来当天晚上,邱小姐便发起了怪病,满口说胡话,直讲自己是只狐狸变的,要回山林里,还抓伤了两个丫鬟,邱大人无奈,只好将女儿先绑起来,谁知第二天一早天亮,邱小姐又恢复正常,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到夜里,邱小姐再次犯病,找了几个郎中都看无能为力,吃药也不见好转。

    邱夫人哭哭啼啼,说是女儿被山野妖精迷了心,邱大人便从升云观请来一位道长做法,谁知那道长看过邱小姐,气的一吹胡子便要走,直说邱小姐是因为冒犯了三清,才被天惩,这事儿他要管,也会被殃及。

    于是邱小姐的疯病就这么耽搁下来,白天清醒,晚上犯病,半个月下来,人被折磨的脱了一层皮,眼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邱大人这才会来找余舒求助。

    “...余姑娘是今年两榜三甲的算子,除却算科,还精懂奇术,想必有法,我想请你过府为小女看一看,是否还有的救。”邱继明说着已是眼眶泛红,俨然是一名慈父,实在没法子,才病急乱投医。

    余舒却没忙着答应,她是易师,是算子,却不是大仙儿,似这等妖邪之事,升云观的道士都懒得管,她未必会有法子,别到时候看不出毛病,反而遭人背后数落。

    “这......邱大人因何不去几家大易馆请人试试?”余舒委婉地说到。

    邱继明苦笑:

    “小女两个月前才订下一门亲,对方正是十二府世家之一。这些世家往往同气连枝,我若去大易馆请了人,不多时小女得了疯病的事便会传出去,对方一定是要退亲,即便小女治好了,下半辈子也无颜见人,凭她那倔强性子,只怕要寻短见呐,唉、唉。”

    言下之意,像余舒这样没有世家背景,又有实在本事的易师,才方便去给邱小姐看疯病,以好保密。

    话说到这份上,余舒看他一个大男人两眼抹泪,言辞恳切,她也不好拒绝了,想了想,就道:

    “这话我不敢保证,毕竟我只给人卜算看命,还未遇上过这等邪事,这样吧,我今天刚好空闲,就同邱大人走一趟,至于有没有法子,见到了令嫒再说。”

    邱继明见她答应,忙不迭站起身,“多谢女算子,我备有软轿在外面,烦请你动身了。”

    余舒道:“不急,你先下楼去,我回房取几样东西,再随你去。”

    邱继明当然说好,他来之前也想到会被余舒拒绝,如今请到了人,总算是有个盼头。

    ***

    晚上薛睿回来,没有见到余舒,便找来小蝶询问。

    “回公子爷的话,姑娘一早上就被工部侍郎邱大人请走了,到这会儿没回来呢。”

    薛睿奇怪邱继明请余舒会有什么事,便详细问了,然而白天余舒和邱继明说话关着门,小蝶也没听见,摇头说不知。

    薛睿担心,眼看着外头天黑了,衣服都没换,便打算出去找人,谁知刚走到院子里,便见后门开了,余舒领着小晴,慢腾腾走进来,一副疲惫的样子。

    “阿舒。”

    余舒听到唤声,抬头就看到薛睿站在院子里,便走快了几步过去。

    “大哥,你回来啦。”

    薛睿点点头,上下看她一遍,只道她累,却没见别的不妥,才放下心,一手绕到她后背,虚扶着她进屋。

    “邱大人找你何事?”

    余舒懒洋洋坐在椅子上,伸手道:“喝口茶先。”

    薛睿听她声音沙哑,也不用下人,亲手倒茶送到她手里,待她润过喉咙,便将早上邱继明因何上门的事原原本本和他讲了一遍。

    事关别人家丑,余舒却不觉得要瞒着薛睿,毕竟他的嘴巴要比她严实多了。

    薛睿听完原由,便有些不悦:“你又不是捉妖的道士,这个邱继明,未免强人所难。”

    余舒呵呵一笑。

    薛睿看她表情,眼神一转,狐疑道:“你莫要告诉我你真会捉妖。”

    相处久了,仿佛在她身上见着什么怪事都不叫怪事了。

    余舒眨眨眼睛,“捉妖不会,捉人我就会了。”

    看薛睿一脸疑惑,她扭了扭身子,半边靠在扶手上,凑近和他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

    她到邱侍郎府上,见到了那位犯病卧床的邱小姐,白天不犯病,她白天不犯病,余舒就和她聊了几句,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于是就要了求邱小姐的生辰八字,让人找了一间清静的屋子,用祸时法则将她前半个多月算了一回,想看看这到底是哪儿惹的毛病。

    薛睿好奇道:“那你算出来了吗?”

    “算出来啦。”

    “那是怎么回事?”

    余舒哼了一声,道:“那邱小姐根本就没毛病。”

    “嗯?”薛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余舒便向他解释:“照邱大人的说法,邱小姐是在升云观进香时,沾惹了什么东西,这种阴邪,亦算祸事,按说我应该能算得出来,可是从邱小姐的生辰八字上看,她那一天根本就没半点祸事,反而平顺的紧。”

    薛睿一点就通,皱眉道:“你是说,她装疯?”

    “我本来还不肯定,后来屏退了旁人,只留我和那邱小姐在房里,诈唬了她一通,她才交待了实话。你猜怎么地,原来是这位邱小姐早有意中人,不满家里给她定下的这门亲事,所以就起计装疯卖傻,想要逃掉这桩婚,可怜她父母爱女心切,被蒙在鼓里,被她折腾了这些日子。”

    薛睿听完是觉得可笑,又道:“邱继明是个好脾气,却极爱颜面,你拆穿她女儿装疯之事,他没有被气晕过去?”

    “谁说我拆穿她了?”余舒勾了下嘴角:

    “我才不做这坏人,两头不是东西。那邱小姐拔了一支簪子抵着脖子求我帮她保密,要我不答应,她便当面了结自己。我于是顺水推舟了一把,同她套好话,出去告诉邱大人,随便找了个引由,带他去了一趟升云观,在三清道祖前烧了一把供香,又装模作样在后院树底下挖了一捧土,回去后放在邱小姐枕头下,结果到了天黑,邱小姐自然平安无事了,没有再犯‘疯’病。”

    她停下歇歇,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邱大人夫妇到这时便信我十分,我趁机警告,他那宝贝女儿因为心中不敬,冒犯了三清,婚事不宜同某年某月生的男子,便是订亲的那一家了,邱大人想都没想便和邱夫人决定要解除婚约,如此,正如了邱小姐的意,总算皆大欢喜,我也两头做了好人。”

    薛睿听完全部经过,啼笑皆非,看余舒脸靠的近,屈指轻敲了她额头一下,道:

    “就你鬼主意多。”

    他手指凉凉的,余舒敏感地缩了缩脖子,不着痕迹地坐正了身子,对着薛睿道:“我只是想不通,那升云观的道士,不是应该很灵的么,怎么也装神弄鬼的骗人?”

    薛睿笑了笑,反问道:“谁告诉你,道士就不会骗人?”

    余舒差点脱口而出,说景尘就从不骗人,话到嘴边,自己先愣住,嘴巴动了动,低头道:

    “是啊,谁说道士不会骗人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看见了

    四月二十,暄春园的宴会在傍晚,余舒待在忘机楼,一大早就有人送来礼单。

    余舒和薛睿刚吃了早点,一个准备上楼,一个打算出门去。

    林福将人带到门外,拿了一封礼单连并一封信递到余舒手上,她翻了两眼,就听门外边那个被派来的管事恭恭敬敬道:

    “我们家大人这几日实在是忙不开身,叮嘱小的务必把信带到,谢礼已经送到您宅上,改日我们大人一定再登门拜访算子,再当面道谢。”

    余舒拆开邱继明的信看了看,眉毛动了动,对那管事的回了几句话,便让林福送人出去了。

    薛睿从她手中接过邱继明的礼单,扫了一记,发现并不贵重,便翘`起嘴角,对余舒道:

    “邱大人这礼送的薄了,不似他做派,看来还有后续,信上写的什么?”

    余舒笑看薛睿一眼,道:“让你说中了,我瞧他意思,除了这些谢礼,是记下我一个人情。”

    这邱继明倒是会做人,没有和她玩虚的,不枉费她前天为了解决他家事而东奔西跑。

    说完话,时候也不早了,薛睿临走前又叮嘱余舒:

    “我下午会直接到暄春园去,做一做安排。你到了时辰,再让老崔送你,不要去的太早,也千万不要迟了,到时候我们再会和。”

    余舒点点头,让他放心,看薛睿走了,她才上楼。

    回到房间,却有点坐立不安,明知道晚上要出事,她再镇定也少不了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按照她和薛睿之前商量,她今天晚上只有一个任务——盯住了秦月柔。

    ***

    马车在转角时候,急停了一下,秦月柔正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突见旁边正在喝茶的辛六呛到:

    “咳咳!”

    “小心。”秦月柔连忙抽`出帕子,一边轻拍辛六的后背,一边帮她擦拭。

    “慢点走,急什么急。”辛六不满地嘟囔着外面的车夫,低头看看裙子上洒落的茶渍,苦脸道:

    “这下可好。”

    秦月柔道:“要不要我们现在掉头回去换,出门的早,还来得及。”

    辛六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算了,一来一回多麻烦,都快到了。晚上吹一吹风就干了,应该看不出来。”

    秦月柔蹙眉:“吹什么风,忘了你病才好么,待会儿到了园子里,你就老老实实坐着,不许乱跑。”

    辛六不情愿地撅起嘴:“我还不是放心不下你,才陪你来的。”

    秦月柔无奈地笑了笑,昨日`她去探望辛六,刚好辛家老爷子也在,瞅着她看了几眼,便说她近日有灾,破则需一个生肖有蹄的人跟在近旁。

    秦月柔自己是没觉得异样,不过还是回家告诉了长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取了两样趋吉避凶的挂件随身带着,谁知今天要出门,辛六一早就过府找到她,说要同她一起去,刚好她是个生肖有蹄子的。

    位于城东的暄春园独占着一整条街,此时天色尚明,街上已是车水马龙,挂了三里地的红灯笼,只待夜明。

    秦月柔和辛六下了马车,因两人结伴,只带了一名丫鬟,手中菱纱扇朝面前轻轻一遮,丫鬟走在前头,将请柬递上,立刻有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厮上前领路。

    通常皇子办宴,在朝为官的长者,如非亲故,是不好直接出面,于是家中有适龄的公子小姐,便代替前往,当然官品不高的,就没这么多规矩了。

    所以今晚上来赴宴的年轻人不少,秦月柔和辛六是土生土长的安陵人,这些面孔也都熟悉,进了宴厅,便与相识的夫人小姐寒暄。

    太史书苑的凶案,虽没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今晚上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更有知情者,知道辛六因此受了一场惊吓,今日见面,是要安慰几句。

    秦月柔看了一眼被人围住的辛六,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朝旁边挪了几步,环扫宴厅,似在寻找什么人。

    片刻后,当她看到坐在主宾席上的一个人影,紧抿了一下唇`瓣,仿佛拿定了主意。

    ......

    余舒是一个人来的,递上请柬进门,被小厮领过前庭,来到东苑。远远的就瞧见宴厅处张灯结彩的样子,院子里,走廊下都摆满了筵席,糕点酒水上桌,已有一半客人都提前到了。

    这外头坐的都是什么多大身家背景的客人,余舒作为刘昙特意请来的宾客,想当然是进到里面。

    余舒进了门,放眼望去,最先不是寻找薛睿人影,而是瞅着秦月柔在哪儿。

    宴厅里的人也不少,余舒就盯着那些穿粉红色衣裳的女子,很快便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眼中闪过意外之色,穿过酒桌走了过去。

    “菲菲?”

    辛六刚应付完一群人,脸都快笑僵了,扭头看到余舒,这才露出些真真的高兴来,伸手拉住她道:

    “莲房,我就知道你要来。”

    “我可不知道你要来。”余舒将她那一袭荷粉色的襦裙上下打量了一遍,看见辛六穿着今年新制的常服,心里膈应了一下,有意无意瞅了瞅她头发,还好没发现什么海棠花。

    “我陪月柔来的。”辛六嘿嘿一笑,扭头想叫秦月柔,却发现人不见了。

    “咦?刚才还在这儿呢。”

    余舒眼皮跳了跳,正要再问,却见辛六紧张兮兮地站起来,左顾右盼,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秦月柔,说好了我得陪着她,怎么还乱跑,不行,我得去找她。”

    说罢,就扯了扯余舒袖子,央求道:“好莲房,你帮我一起找找她。”

    余舒正有此意,也不问她着急什么,就顺水推舟应承下来,两人趁着还未开宴,刘昙没有路面,她们从后门溜出了宴厅。

    先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见人,辛六不免焦急起来,余舒抬头看看尚未降临的夜幕,倒是不大担心,但也不能放着人不在视线里,就对辛六道:

    “这园子大,咱们分头看看,你去那边,我去这边,找着人就回来。”

    “好好。”

    于是余舒往东,辛六往西去了。

    ***

    暄春园修建于十五年前,围绕一口天然湖泊,植树栽林,到了夏季便凉爽无比,春末时节,到处都是一片绿荫。

    两道纤细的女子身影,一前一后穿过小树林,走到了静悄悄的湖水边。

    “月柔,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纪星璇看看四周,疑问道。她方才到了宴厅,坐下没多久,秦月柔便示意她出去,一路上任凭她问,就是不开口。

    秦月柔转过身,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看。

    她与纪星璇,两年前便认识了,谈不上闺蜜,却也是谈得来的朋友,并没有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辛六厌恶纪星璇,便与她断了来往。

    纪星璇被秦月柔盯的有些不自在,扭头看着不远处湖面上的波纹,道:

    “待会儿就要开宴了,你有话就快说吧。”

    “......我看见了。”

    纪星璇心跳莫名地慢了半拍,转过头,神情困惑道:“看见什么?”

    秦月柔叹了口气,声音缓慢而又带着一丝不确定:

    “曹幼龄死之前那一天,我们在观星台识仪,我看到她将书本放在墙头,你趁她不注意,背着人翻了她的书,夹了东西在里面。”

    纪星璇的眉头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她便冷笑道:“我怎么不记得我做过这回事,你难道是想说,是我仿了道子的字迹,将她诱到观星台杀害的?可笑,我那天晚上在家中根本就没有出门,难道是我做梦跑到太史书苑杀人了吗?”

    秦月柔脸色变了变,沉声道:

    “曹幼龄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但是我亲眼看到你在她书本里夹字条,正是后来官府查到的那一本,你不必狡辩,我之所以帮你瞒到现在,都没有说出去,就是不信你会做出杀人害命之事。我现在和你说明白,就是想问个清楚,你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往曹幼龄书里夹字条?你到底知不知道,有人要害她!”

    纪星璇眼神转暗,面纱下快要咬破了唇,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出声:

    “我再说一遍,你看错了,我没有在她书里夹过什么字条。”

    秦月柔明显失望的很,她摇摇头,苦笑道:“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你,我宁愿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你放心,我不会去告发你,你也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我与曹幼龄非亲非故,和你却是朋友,全当回报你那时候救我清白吧。”

    听完这一席话,纪星璇垂下目光,竟是没有再出言辩驳。

    “唉,你好自为之。”

    秦月柔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纪星璇立在岸边,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身体这才猛地抽`搐了一下,抬起发红的双眼。

    然而从头到尾,谁也没有看到,昏暗的暮色中,躲在不远处草丛里,弓起的一团人影。

    辛六死死咬着牙齿,揪紧了手边的叶子,止不住微微发抖,她瞪着眼睛,看着岸上停留的人影,心里一个声音呐喊着——

    是她、一定是她害死曹幼龄!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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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舒找了一圈都没见到秦月柔的身影,路过两座阁楼时,特意仰头观望,天色一转眼就黑了,她唯恐生变,有些心急地原路返回,想着先找到薛睿商量,谁知刚走到宴厅后门,便看着了一抹惹眼的粉红色。

    “秦小姐。”余舒连忙唤了一声,叫住了秦月柔,几步从来往端送酒菜的侍者身旁穿过,走到她面前,从后门散出的光亮,让她看清了她脸上未及收起的愁容。

    秦月柔在这里见到余舒,不免错愣,回神后,才扯出笑脸问候。

    “我刚到就被菲菲拉出来找你了,怎么你没看到她吗?”余舒故作张望她身后,朝前走了两步,一扭脸,便看到了秦月柔后脑发髻上戴的那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目光被刺了一下。

    秦月柔神情有些恍惚,摇摇头道:“没有,我没看到她。”

    “那我们在这儿等一等吧,说好了找不到人就回来的。”

    余舒提议,两人便往走廊下挪了挪,等了有一会儿,才看到辛六垂着头从远处小道上走出来。

    且说辛六不久前去找秦月柔,追出去没多远,就看到她和纪星璇一前一后往湖边走,好奇心唆使,她没有出声跟在两人身后,躲到一旁草丛里偷听了两人说话。

    惊慌失措后,辛六难得冷静下来,等到纪星璇也走了,才绕了点路,折返回来。

    看到余舒和秦月柔站在走廊上冲她摆手,辛六心跳快了几分,扯了扯裙摆,使劲儿拧了下大`腿,才趁着疼劲儿朝她们小跑过去,还没站稳,便板着脸抱怨起秦月柔。

    余舒只留意着秦月柔的脸色,秦月柔却是藏有心事,两人都未能察觉到辛六有什么不妥,说了几句话,就一同进去了。

    此时开宴,方才还有缺席的宴厅内现在是宾朋满座,刘昙正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同人敬酒,余舒走在秦月柔和辛六身后,有意靠近那边,隔着几桌看到薛睿,正好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望四周,两人视线遇到,交换了一个眼神,余舒朝前面扬了扬下巴,薛睿看到秦月柔,目光一闪,便回头继续喝酒。

    余舒目光从坐在刘昙左侧的景尘身上一掠而过,移向别处。

    内厅里摆的都是祁阳石嵌的长条桌,上面铺着花色一致的桌布,露出两端清透的石色,所有桌子都是分成两个方向横放着,留出中间一条过道,客人只坐一面,三两人成一桌。

    余舒的座位,被安排的靠前,不过好在同秦月柔和辛六隔的不远,一扭头就能看到,不知是否刘昙刻意安排,她这一桌只坐了她一个人,没有同席的。

    余舒打量四周,不意外在这酒宴上看到不少熟悉的人影,比方说对面贵宾席上的几位世子和郡主,都是她曾经在双阳会上见过的,还有冯兆苗、齐明修和瑞林这些高官贵胄家的公子哥,以及几位并不陌生的世家少爷小姐,多是同她一样今年新入太史书苑的。

    此外还有两席,在坐的人都是刘昙在双阳会上招入麾下的能人,余舒不意外发现了文少安,倒是没见贺兰愁。

    刘昙旁边,还空着两席,余舒不用想都能猜到是刘昙邀请了宁王等人。

    说起来刘昙回京不过数月,比不得刘灏根基深厚,面子也不如,能有今天这样的排场,多半要归功于刚刚结束不久的双阳会,使他一举封王,又得了夏江家这门婚事。

    余舒几天前就给夏江别馆去信,知道夏江敏今日不会露面,为了避嫌,就连夏江鹤郎都没有来。

    余舒坐的靠前,自然被不少人看见,有人上前向女算子敬酒,她来者不拒,不过轻抿一口,笑称今日喉咙不爽,不能多喝,也没人与她计较。

    应付了几个人,余舒却不忘盯着秦月柔的方向,只怕她一个走神,人又不见了。

    ......

    刘昙与身边人先喝过一巡,余光扫到旁边的空席,面色如常地站起身。

    众人见到刘昙起身,纷纷停下言语,很快就安静,只听他朗声说话:

    “本王今日的贺宴,一谢父皇恩典,得我受命,二要谢我那些皇兄弟们,担待本王这常年居外之人,兄友弟恭,三谢双阳会上投我门下的诸位,本王自饮三杯,聊表心意!”

    没说多少虚词,刘昙话毕便仰头饮尽一杯,身后小太监不慌不忙地给他斟满,一连三回,他才放下杯子,面挂一丝红`润,意气风发地笑了笑,抬袖道:

    “众位畅饮,无需拘泥。”

    在座的无不起身,相敬一杯,贺喜恭维声此起彼伏,余舒默默坐了回去,两手握着杯子,叠在桌面上,抬眼看着斜对面席上,正在与息雯郡主换盏的纪星璇。

    她不确定那个会推秦月柔下楼的“凶手”是否已经隐藏在暄春园中,也不能确定,纪星璇今晚是否依然会做那个“帮凶”。

    然而不论如何,她今天晚上都要拖她下水,不能再放任她有恃无恐地算计自己。

    余舒眼底闪过一记狠色。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紧接着便有人高嗓子喊道:

    “宁王爷到——”

    所有人将目光转向门口,须臾,就见一行人衣着光鲜地结伴阔步走进内厅,男男女女,为首的那个蟒袍玉带,摇着扇柄,正与随行者谈笑风生,颇有喧宾夺主之势头。

    “哈哈,九弟,为兄有事耽搁来迟了,你不会同我计较吧?”宁王刘灏生的一张正气大派的脸孔,说话也总是大声大气的,摆明了是故意迟到,却让人不觉得他此举有什么不妥。

    刘昙笑着站起身,举了举手中杯子:“王兄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这罚酒,可不能免。”

    刘灏尚未开口,他一旁的刘翼便瓮声瓮气道:“罚就罚,谁要免了,我来喝。”

    刘翼口气冲,但安陵城这上流圈子里谁不知道他脾气,便也不见怪,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就让人脸怪了。

    只见刘翼抬起臂膀,将跟在身后的一名窈窕女子拢入怀中,大摇大摆走到空席上坐下,扯了那女子入怀,竟拉到腿上去坐,举止轻慢十分,当众竟然就嘴对嘴,喂起那女子酒喝。

    刘昙封王,正经宴客,他却这般放浪形骸,不异于在扫刘昙脸面。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冷场,看着刘灏笑而不语,都以为刘昙会翻脸,然而出人意料,刘昙只是瞧了刘翼两眼,便无视于他,转而对宁王道:

    “王兄入座。”

    刘灏兴味地翘着嘴角,带人坐下,一样对刘翼的举止视若无睹。

    旁人都没有注意,只有余舒盯着刘翼怀里那个看不清脸孔的玩物,想的是那天纪星璇在香庐外对她说过的话——

    刘翼找了个和她样貌有些相近的女人,出席过宁王的私人宴会。

    就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一个。

    余舒皱起眉头,吃不准刘翼这个兔崽子会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想到这里,她便又看向纪星璇,只见她一手撩了面纱,低着头酌酒,却看不清神色。

    同样偷偷打量纪星璇的还有坐在秦月柔身旁的辛六,她面前的酒菜没动几口,捏着筷子,不时回头看一眼秦月柔。

    秦月柔察觉她注视,后知后觉道:“怎么了,菲菲?”

    辛六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指着她发后道:“我看这花簪倒是别致,以前没有看你戴过。”

    秦月柔道:“这是宫中赏赐的,我看配这衣裳,便取出来用了。”

    辛六“哦”了一声。

    ......

    息雯无聊地剥着一块梅花脯,侧头看看又再添杯的纪星璇,道:“这是第几杯了,怎么你心情不好?”

    “你看我何时心情好过。”纪星璇忍不住自嘲,神情有些烦乱,不知是否饮酒之故。

    “是啊,换成我是你,也开心不得。”息雯一手托腮,转过头望向不远处刘昙那一桌席,视线落在一人身上,撅起嘴巴,道:

    “没事儿,过阵子看我帮你出气,不就是一个算子么,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

    纪星璇按了按眉心,听着四周说笑碰杯声,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吸了口气,放下杯子对息雯道:

    “我去更衣。”

    说完,便扶着桌子站起身,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绕到后门出去了。

    余舒看到纪星璇离席,微微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就朝秦月柔看去,见到她正盯着桌上菜肴出神,身旁位子空着,她犹豫了一下,端着酒杯从秦月柔面前走过,绕到她另一边坐下。

    “菲菲呢?”余舒没话找话。

    看她坐过来,秦月柔提起精神:“说要透气,刚刚出去了。”

    余舒便打趣道:“我看她之前找你找的急,说是一定要陪着你才行,这会儿又舍得撇下你了。”

    秦月柔朝她笑笑,便将她那天在辛府见到辛老爷子的事讲了,挽起袖口,给她看了手腕上戴着避运的玉石手串。

    话匣子打开,两人便聊了起来,不知不觉,时间越来越晚,余舒渐渐觉得奇怪,照她的想法,一定有人会将秦月柔引出去,好对她下手,可是等这么半天都没有半个可疑的人往跟前凑,倒是对面纪星璇的位子一直空着,让她隐隐不安。

    难道是因为有她坐在这里,碍了眼?

    余舒怀疑这点,便接过秦月柔的话头,玩笑道:“菲菲去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该不是我占着她座位的缘故,我还是回我座上去了。”

    “嗯,好。”秦月柔和余舒谈话,转移了一些注意力,脸色要比之前好上许多。

    余舒端着杯子,推开椅子,打算从后面绕回去,却在走过秦月柔身后时,不经意扫到她脑后,一愣,脱口问道:

    “咦,你那支海棠簪子呢?”

    秦月柔闻言回头,摸了摸发髻,无奈道:“被菲菲摘去戴了。”

    “哦。”余舒眉心突突跳了两下,恍然回到座位上,脑中闪过头绪,片刻之后,猛地变了脸色,心道一声糟糕,当即丢下杯子,慌张地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之前秦月柔指过的后门方向去了。

    余舒的异动,被薛睿看到,他眼神闪了闪,低声向刘昙告罪了一句,便也起身离席。

    余舒出了后门,看着灯火一片的院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心急火燎之际,身后有人拍了拍她肩膀,一回头,就看到跟出来的薛睿。

    “怎么了?”薛睿问道。

    余舒如同看到救星,拉住他手臂带到一旁,来不及解释,咬牙道:“坏了,不是秦月柔,是辛菲菲!我们得赶紧找着她!”

    夏江敏的梦不可能出错,戴了海棠花,穿着新制常服的女子会被推下楼,不是秦月柔,那就是辛六了!

    薛睿何其聪明,一听便知变卦,皱着眉头,转头看看四周,抬手打了个手势,余舒便看到不远处正在看点灯笼的一名侍者跳下栏杆,小跑过来。

    “有没有看到辛家的六小姐往哪儿去了?”

    这是薛睿通过刘昙,安插在暄春园的人手,这种专门养出来的钉子,安陵城大大小小的人物,都认得脸。

    “只见到人往那边去了。”钉子指了一个方向,再仔细就不知道了。

    余舒一听,拔腿就朝那个方向跑了,她怕只怕去的迟了,看到的就是辛六那丫头的尸体!

    薛睿盯着她背影,吩咐人道:“留一个人盯着这处,你去叫剩下的人都来找人,不要声张了。”

    “是。”

    薛睿看着余舒转眼间不见了踪影,便快步追她去了。

    ......

    暄春园某一座楼台上,纪星璇立在走廊尽头,握着及腰的栏杆,望着远处灯火阑珊的宴景,面上的纱巾不知何时去了,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孔,她微微垂着眉头,神情说不出的疲倦。

    四周静谧,一串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纪星璇被人打扰,有些不快地转过头去,眯起眼睛,看到来人走近了,被屋檐上挂的灯盏照出身形,她方冷声道:

    “你跟着我?”

    辛六胸前起伏,爬上四楼,让她有些气喘,她死死盯着纪星璇的脸,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将从小到大同她吵吵闹闹的曹幼龄害死,心里便有什么烧起来。

    那晚在观星台上亲眼目睹曹幼龄死相,她夜夜噩梦,有时是梦到曹幼龄向她哭诉,有时是梦到她小的时候,第一次因为裙子被扯破了,和曹幼龄打架,前一刻她才将幼年的曹幼龄推倒在地上,下一刻那小小的人影变成了一具骷髅,摊散在地上。

    她起先是害怕,到了后来,渐渐竟觉得伤心难过,这种复杂的感情,致使她偷听到纪星璇和秦月柔的对话,便不可自制地愤怒起来,席间看到纪星璇走开,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我问你,”辛六声音有些压抑,“你为什么要害她?”

    纪星璇背脊僵硬了一瞬,蹙眉道:“你说什么鬼话?”

    “我问你为什么害死她!”辛六猛地吼了一声,涨红了脸,几步逼近了她,伸手扯住她袖子。

    “我都听到了,你和月柔说的话。是你把她骗到观星台,是你害死她,你这个毒妇!”

    纪星璇沉下脸,一巴掌拍开辛六的手,冷笑道:“你是不是喝酒醉糊涂了,听不懂你说什么。”

    她推开辛六,错身就要走,却被辛六死命抓`住了衣角。

    “你这毒妇,还不承认,你以为我是月柔吗,被你三言两语就哄骗过去!你这杀人凶手,我不会放过你,我等下就到前面,把你做过的丑事公布于众,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你这个杀人凶手!”

    面对辛六的不依不饶,纪星璇胃里一把邪火腾地点燃,劈手扣住辛六手腕,使劲儿甩开她,口中喝道:

    “随你,走开!”

    辛六被愤怒逼红了眼睛,不管不顾道:“你等着吧,你会身败名裂,杀人偿命,你会和你祖父一样,不得好死!”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纪星璇脚步像钉子一样扎在地上,昏暗不明的夜色下,胃里的那把火终于烧红了眼睛,再无冷静,她一阵风似的转过身,跨到辛六面前,伸手便要给她耳光。

    辛六反应不及,被她打了一掌,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的愤怒到了顶点,不管不顾地扑到纪星璇身上,失声尖叫道:

    “你敢打我,你这毒妇!”

    两人都是女子,纪星璇的力气比辛六大不到哪去,拉拉扯扯之下,便挤到了围栏边,辛六扯住她衣领,要还她耳光,纪星璇阴沉着脸,一个闪身踢向她,辛六巴掌落空,半个身子悬在栏杆之外,措手不及,跌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辛六仓皇失措地抓`住了栏杆,两只手死命地握紧了那两根细细的木头,整个人悬在四楼之外,整张脸由红转白。

    纪星璇愣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拉她,却在快要碰到辛六时候,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诱惑着她,犹豫着,将手缩了回来。

    “拉、拉我!”辛六手指无力,就要抓不紧栏杆,此时命悬一线,也顾不得许多,惨白着一张脸,抬头朝着纪星璇求救。

    “呵呵。”纪星璇却在这时笑了,看着辛六惊恐的样子,通红的眼睛,闪着诡谲的光彩。

    “你不是要告发我吗?”纪星璇轻声道,“那你就到阴间去告我吧,我等着鬼差来抓人。”

    说话间,她朝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看鞋子,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尖,朝着那几根抠在木头上的手指,踩过去。

    “滚开!”

    就在她踩到辛六的一瞬间,风声从耳边经过,沉甸甸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从旁传来一股大力,猛然将她撞开,纪星璇跪倒在地上,惊然回头,便见一个人扒着围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险险地探出上半身,两腿勾着栏杆,飞快地抓住了辛六的手腕。

    “莲房!”辛六哭喊着,手指再也抓不住,松开来,整个人往下坠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插翅难飞

    “莲房!”辛六哭喊着,手指再也抓不住,松开来,整个人往下坠去,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身体向下一沉,手腕传来刺痛,全身的重量,都被卡在了双臂,致使她悬停在了半空中。

    “嗯!”余舒咬紧牙关,憋红了脸,她使劲儿抓住辛六的双手,半个身子被拉扯的探出去,两条腿紧紧勾住栏杆空隙,险险地停顿在那里。

    这里是四楼,下面是坚硬的石板,掉下去,保个全尸都难。

    纪星璇跪坐在地上,看到这一幕,脸色飞快的变幻,心中想到她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指认,挣扎着爬了起来,手向余舒伸去——

    不能让她们活着!

    “你敢!”余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爆喝一声,忍住腹部被横栏硌的死痛,呲牙道:

    “后面有人正赶上来,你推了我们下楼就是铁证如山,两条人命,你插翅难飞,我看你怎么死!”

    纪星璇犹豫了,手碰到余舒的衣角,脑袋昏昏沉沉,呆立在那里,摇摆在天平两端。

    余舒不指望纪星璇能帮忙拉辛六上来,能够喝斥住她不下黑手,已是铤而走险。

    就在此时,“噼啪”一声脆响,横栏撑不住余舒和辛六两人重量,眼看着就要断开!

    余舒一颗心如同绑了沙袋直往下沉,有一瞬间想过要放开辛六,先保住自己再说,然而目光对上辛六惊恐又茫然的视线,终是狠不下心放弃她!

    片刻间的犹豫,那横栏已经发出不支的响声,余舒身体跟着颤了颤,两手却死死抓着辛六不肯松开,血冲到脑袋,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此时感觉到不是恐慌,而是不甘——

    一路艰辛,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许多事尚未完成,难道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她若死了,小修怎么办?

    她才刚刚让那孩子过上好日子!

    想到又要留下亲人,重复上一世的结局.....谁能帮她,谁能帮帮她!

    余舒目眦欲裂,心狂跳着,烧着嗓子大吼出一声:

    “大哥!”

    仿佛听到她的召唤,走廊上刮起一阵微风,麻木的腰背被一道大力环住,滚烫的呼吸擦着她的脸而过,一只手臂贴着她的肩膀伸出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伸向的地方,也不管那横栏是否承受得住,就连带着她整个人,往上一拽!

    “噼啪!”

    一截横栏应声断裂,连同着他们,摔打在走廊这一面。

    余舒被人抱着滚了半圈,才停下来,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入目先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席卷着夜色,大有将她吞没之势。

    沉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她两腿发软,嘴唇哆嗦了一下,两只手总算松开来,歪倒在他身上。

    薛睿一臂紧搂着余舒纤瘦的腰摆没有松开,想到方才他在楼下望到她悬空的那一幕,心口便像是被上千只蚁虫啃噬过,又刺又痛。

    若是他轻功不济,没能以最快的速度攀爬上来,若是他晚来一步,没能将她拉回来,那结果,他简直难以想象下去。

    死里逃生的辛六趴在地上,身下隔着摔成几节的栏杆,“哇”地一嗓子便大哭起来。

    余舒被哭声唤回魂来,重重咳嗽了两声,猛地一转头,盯着一脸仓皇的纪星璇,操着粗哑的嗓音,冷笑道:

    “抓住你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夜这行凶者,竟然是纪星璇本人!

    这一回她牢牢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看她不剥了她的皮!

    一阵冷风吹过高楼,纪星璇打了个激灵,心中燃烧的怒火被熄灭,低头看着摔在地上的辛六,这才醒悟过来,她方才做了什么。

    “我......”她慢慢摇头,眼中一片兵荒马乱,两手抱臂,咬着嘴唇后退了两步,几乎站不稳。

    薛睿扶着余舒站起来,看一眼地上的辛六,再看一眼明显心虚的纪星璇,面沉如水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火筒,折开抛向楼外,火筒在半空中爆出一连串耀眼的火光,提示着正在找来的属下们,往此地赶来。

    余舒没有再理会纪星璇,想要去安抚惊吓过度的辛六,才发现腰上环着的手臂未曾松开,仰头看着薛睿绷的紧紧的俊脸,不知为何心头一软,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

    “大哥,我没事了。”

    薛睿闻言,未置一词,手臂收拢了一下,才轻轻将她放开。

    余舒喘了口气,蹲在辛六身边,将哭成泪人的她拉进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哄到:

    “好了好了,别怕。”

    “呜呜呜...莲、莲房,”辛六哭声打嗝,紧拽着余舒的袖子,语无伦次道:“是她、是她杀了曹幼龄,她被我发现,现在又要杀我,她是凶手!”

    薛睿眼神凌厉地看向纪星璇,之前他追着余舒的脚步而来,到楼下时候,只看到余舒拽着辛六吊在空中,险乎坠楼,却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

    余舒先是一愣,而后便惊喜开来,忍不住询问辛六:

    “你说你发现了什么?”

    辛六六神无主之下,也未想到要帮秦月柔掩饰什么,便抽抽啼啼地将她偷听到秦月柔和纪星璇的对话,以及她跟着纪星璇来到这楼上,质问她却被她推下楼的事讲了一遍。

    余舒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今夜布局,虽有变卦,但是总算没有白忙一场,有了辛六的口供,加上她亲眼所见,纪星璇这一身狐臊味,掩都掩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侍者打扮的钉子看到信号跑上了楼,到薛睿面前报道:

    “大人,属下来迟。”

    薛睿一摆手,指着恍恍惚惚的纪星璇,厉声道:

    “抓起来,带走!”

    纪星璇陡然一惊,抬头却只见两道人影朝她伸出手来,飞快地将她擒拿住,她眼皮狂跳,虚张声势地喝斥道:

    “你们胆敢,可知我是大易师——”

    一声反抗都没能喊完,她便被人用塞子堵住了嘴。

    ***

    宴会上,酒酣之夜,一张张假笑的脸孔,被辉煌的灯火所敛盖,觥筹交错,知人知面心难猜。

    刘昙正在与刘灏隔着酒桌交谈,不外乎你来我往,暗中刺探,景尘就坐在刘昙身侧,面前摆着一品香茗,他不爱饮酒,亦没人勉强他。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后门匆匆进来,快步绕到了刘昙身后,弯腰在他耳边低声禀报。

    景尘耳力极佳,听到那人禀报了一半,便蹙起眉头,目露犹疑之色。

    听完后,刘昙脸色微变,嘴角的笑容霎时收敛起来,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嘭!”

    刘灏皱眉,扬声道:“九弟这是发什么火呢?”

    四周都注意到他们这边,停酒望来。

    刘昙整理着衣裳站起身来,环顾在场宾客,忍怒道:“有人无法无天,竟选在本王大喜之日,在暄春园行凶杀人,刚刚被擒住,本王待去审问,各位先请自便吧!”

    刘昙年纪不大,然而最近风头正盛,发起飙来,不怒自威,有人想问明白,却也不敢撞枪口。

    刘灏正在疑顿,就见刘昙转头对他道:

    “此事与王兄也有些干系,且随我来。”

    说罢,便起身离席,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对景尘道:“师叔也来吧。”

    景尘没有说话,站起来跟上他。

    被刘昙当众牵扯,刘灏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在一阵窃窃私语声中,带着身边人也离开席面。

    在座有一些好事者,犹豫再三,也悄悄跟了上来,这当中就包括左等右等不见辛六回来的秦月柔。

    一行人跟在刘昙身后,从宴厅前门出去,走过庭院。

    刘灏路上询问刘昙出了何事,刘昙却同他打马虎眼眼,一副隐忍模样,不肯多言。

    待到花园尽头的会客厅门前,就走在刘昙身后的刘灏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当即愣住。

    就在能容纳十几人的房间里,东西两侧整齐摆着两排座椅茶几,中间一条夹道,薛睿背着手站在纱灯下,一袭墨青色襕衫衬得他背脊挺拔,无端显出他心情不佳。

    左侧椅子上紧挨着两名女子,却是余舒环抱着辛六,轻声安慰。

    再看中间,两个侍者反绑着一名身材纤长的女子,露出一张不堪屈辱的侧脸,竟是未戴面纱的纪星璇。

    刘昙尚未开口,刘灏已怒声道:

    “这是作甚,还不将人松开!”

    薛睿转过身,看着几人走进门,飞快地与刘昙交换了一个眼色,面不假色地对刘灏道:

    “恕难从命,此女乃是杀人凶嫌,为王爷安全着想,还是绑住的好。”

    刘灏掩不住满眼惊讶,转头看着纪星璇。

    “王爷...”纪星璇难以启齿,挣扎了一下,面容苦涩道:“我是被冤枉的,是他们误会了。”

    “什么误会!”辛六一听到这话,便炸了脾气,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睁着红彤彤的眼睛,指着她道:

    “你要杀我,你推我下楼,你还敢说你是被冤枉的!?”

    纪星璇却不躲闪,迎上愤怒的指责,冷笑道:“是你要和我扭打,自己不小心摔出去,怎么成了我推你?”

    辛六涨红了脸,又要反驳,却被余舒一手拉了回去,按在她肩膀上,看了看进门的几人,目光从刘灏、刘昙、乃至景尘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转过头去看薛睿:

    “大哥,我来说吧。”

    薛睿点点头,拱手对刘昙几人道:“王爷、道子稍安勿躁,先请坐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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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万事如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事如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事如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