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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 重归旧友

    “小鱼,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愿同我做好兄弟吗?”

    面对景尘再一次的问询,余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闷闷的,好像打了十几个结,说不出的纠结。

    虽说此前景尘承认喜欢她,是在她半哄半骗的情况下,可这感情不是假的呀,或许一开始她对景尘更多的是怜悯之情,但后来她的确是认真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尤其是景尘那一天早上突然不见之后,她天寒地冻地在外面找了一整天,她若对他不是真心的,哪能那么冲动心急,担忧害怕。

    那会儿她怎么料的到,景尘一不是和尚,二没有成家,却偏偏不能沾惹****,否则动辄就是害人性命。

    难道她人生当中第一段姐弟恋刚刚开始,就要这么无疾而终了吗?

    余舒很不甘心,要知道她和景尘是一路患难走过来的,有情有义,性命相交,而且景尘对她又十分信任,就连关乎命运的大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这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男人肯为了她豁出命去,又坦诚相待的?

    但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总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就不顾身边人的死活了,这样的代价太大,她根本就承担不起。

    “唉,”余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拔起插在草丛里的锈剑,在景尘忧虑的目光中站起来,朝着身后的大树使劲儿劈砍去,震的树干微微摇晃,几片新叶缓缓飘下。

    “小鱼?”

    “烦死了,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做个狗屁个兄弟啊!”余舒回头,没好气地冲着景尘吼了一句,哪怕她明知道不怪他。

    景尘脸色一黯,道:“确是不合。”

    余舒剜了他一眼,闷声道:“我是说不做兄弟,没说不能做朋友,这样好了,在你找到破命人之前,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当做回好友,你有什么难事我会帮你,我有麻烦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景尘闻言,面上瞬间露出喜色,他点头道:“好,我们还是朋友。”

    看他这么高兴,余舒真不知是该哭该笑了,眼珠子一转,道: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立过一张字据给我,那上头说,你景尘被我所救得保性命,他日恢复记忆后,未经过我许可不得擅自离去,有违此言,下辈子就条癞皮狗。”

    景尘记起这件事,并不赖账,点头道:“是我失约。”

    余舒不耐烦地摆摆手:“看在你为我着想的份上,这次就不算数了,不过下次你再敢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人,别想我再会找你,我只当不认识你这个人,你下辈子是做猫做狗,都与我无关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尘神情若动,认真道:“如非得已,未经你同意我不会再不告而别。”

    余舒这才满意了,心里乐观地想着往后日子还长,只要人不跑,不定怎么招呢。

    余舒的脾气,来得快,去的更快,这下她心里好受许多,于是就回过头来再说正事: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能感应到别人会不会因为你倒霉,那你现在就感应一下,看我是不是又被你的计都星给煞到了?”

    景尘无奈道:“你在煞时来找我,又和我坐着说了这么半天话,不用看我也知道你有祸上身。”

    余舒皱眉道:“那会祸及小修和慧姨他们吗?”

    景尘看得出来她担心什么,摇头道:“他们无事,只是你有麻烦,不过你不用害怕,我如今恢复了记忆,必然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余舒闻言一拍手,转忧为喜:“对啊,你是龙虎山的道士,本事大着呢。”

    她的六爻术是能卜运势,不过现在身上没有铜板,巧妇难为。

    景尘见到余舒脸上拨云见晴,便放了心,道:“我在师门所学博杂,有三样可称精擅,一乃星术,二乃相术,三便是剑法,我先去找些水你洗把脸,待我观了你面相再作打算。”

    擅长星术和面相,余舒不禁又想起一个人,同样精通此道,就不知比起景尘能差多少。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水。”景尘道。

    余舒看他要走,想也没想便拉住他袖子,左右看看这黑森森的林子,念及刚才追赶她的那几条野狗,多少有些怕了,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景尘低头看看她的腿脚:“脚还疼吗?”

    “不疼了,走吧走吧。”余舒一边催促,一边将手里的锈剑胡乱塞给他,道:“这林子里有野兽,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比分开要安全。”

    景尘看出她是害怕,并不揭穿,接过锈剑,紧握了一下,道:“跟好我。”

    “嗯。”

    夜色下,两人缓步寻往林中溪处,远方偶尔一声隐约的狼嚎,不再那么可怖。

    ***

    就在余舒在升云观附近寻找景尘时,城里却有人因为她深夜不归,着急的上火。

    话说薛睿白天到忘机楼告诉余舒有关景尘的消息后,回去指派了人手去查找,到下午,就又去了忘机楼,本想找余舒谈谈酒楼的事,却被告知她人中午突然跑出去,衣料选到一般就走了。

    薛睿觉得不对,就找来两个裁缝仔细问询,听她们描述余舒离开时的神情,八九猜到她是去找景尘,这下坐不住了,只怕她又像上次下雪时一样,冲动出了事,就一面派人到纪家去打听余舒是否回去,一面派人到城南守卫打听。

    最后在城南守卫处打听到有一个穿戴同余舒相似的姑娘在未时出了城门,接到消息已经傍晚,纪家说是余舒没有回去,薛睿心道不妙,就带了几个人出城去找,后悔起白天告诉她景尘的去向,却没有派人盯着那丫头免得她乱跑。

    夜黑,一行人手举着火把,在郊外林间穿梭。

    “公子,那边都找过了,没有看到人,”两个男人自东边找过来,骑马来到薛睿跟前禀报。

    薛睿眉头皱着,抬头看星,东西望了望方向,双腿一夹马腹,一边朝前去,一边指着南边道:“再往前去找。”

    “公子,再往前就是林子深处了,常有野兽出没,恐有危险。”手拿火把,这说话劝告的人竟是忘机楼里跑堂的伙计贵六儿。

    薛睿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林深处走。

    贵六讨了个没趣,揉揉鼻子,继而带着两个兄弟跟了上去,随身并未携带棍棒,面上却无怯色,清了清嗓子,吆喝道:

    “余姑娘!余姑娘你在哪儿!”

    ......

    余舒和景尘从溪边走回来,将快要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景尘借着火光仔细观了余舒面相上的动静,看出她这一次祸在病痛,思索一晌,向她说明,道:

    “幸而计都星已过了煞气最重的时候,加上挡厄石化解,并无大祸殃及,但是病痛亦不能小觑,病痛由来,一从口入,二是心生,要趋避需格外小心,才不致于小病成大疾。你日后暂且戒除荤腥,不要见血,我再说一副道教中养神的秘方给你,回去后你问贺郎中抓药,制成蜡丸每日晨服,短则七日,多则半月,一场小病发后就可以熬过去了。”

    余舒认真点头,又让景尘将那道教仙方重复了三五遍,一一记下,这才安心。

    此时春早,夜寒露重,郊野林中尤其的冷,余舒坐在火堆边上,前面是暖和了,背后头还是被风吹的一阵阵发凉,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景尘看她受冻,便想了个办法将火堆分成两堆,让跃上树顶劈下一截树叶柔软的枝桠让她坐在上头,这才好了一些。

    “你忍一夜,此时城门关闭进不去,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

    余舒吸吸鼻水,抱着膝盖道:“那你等十五过后进京,我上哪儿去找你?”

    景尘一边添火,一边道:“我进京后会去找你。”

    余舒这才想起来要告诉他,她现在不住在赵慧那里,闲来无聊,正要和他讲一讲那缺德的纪家贪图她身怀奇术的事,忽见景尘抬起头,站了起来。

    “怎么了?”余舒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嘘。”

    景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握剑,一手挽了衣摆,腾空踩着树干跃上枝梢,朝远眺望,但见远方火光零星,既知有人来,又侧耳一听,隐约闻到呼唤声,蹙了下眉,跳下树干,两脚稳稳地踩到地面上。

    余舒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景尘看着她,道:“好像是有人来寻你,我听他们是在呼唤‘余姑娘’。”

    余舒一惊,心里头一个想到就是薛睿,除了他谁还能大半夜出城跑到这荒郊野外找她。

    景尘问道:“会是贺郎中他们见你不归,出来找你了吗?”

    余舒摇摇头,“应是薛大哥。”

    景尘是知道薛睿的,神情一动,他又看了看远方,对她道:“此时我不能同外人有交集,免得害了他们,我先躲起来,待会儿他们找到这里,你就随他们走吧。”

    余舒还有话没对景尘讲完,又有些不舍,但听到远处传来呼唤声,是知不能让景尘和他们碰头,便上前握了他手臂,道:

    “我现在不住慧姨家里,而是搬去了纪家右判府,回头再和你解释,你如十五过后返京,就到回兴街的小院里等我,我会去找你。”

    景尘点点头,看她乱发中间一片落叶,忍不住伸手,替她摘去,温声道:“你自己小心。”

    说罢,便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林中。

    余舒看着他不见,心中惆怅,未过多时,就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至,渐渐到了身后,一声低喊传进耳中:

    “阿舒!”

    余舒转过身,便见前方十几步外,火光之下,一道人影翻了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

第二百六十章 这个大哥没白认

    夜黑林中,狼狗嚎啼,远远看到了火光,薛睿便带着人迅速往那边赶,等看清了火堆旁站立的人影,他跳下马,疾步走到那人影面前,先用目光上下检查她一番,没见到缺胳膊少腿,一颗担惊的心总算放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怒火,沉下脸道:

    “一个人跑到郊野外,是打算喂狼吗!”

    余舒看着大半夜跑出来找她的薛睿,自知理亏,便心虚地垂下脑袋,小声道:“我不小心迷路了。”

    薛睿还想说什么,一阵风来,见余舒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他皱起眉头,抬手拉开胸前丝绳,解下肩上的斗篷,一臂绕过她肩头,披在她肩膀上。

    余舒上身乍地一暖,目光落处,便见一双手正在她颈前打结,稍稍抬头,看到了眼前人的眉头上被火光点出的细细皱褶,似能感觉到他的不悦从而何来,她眼神微微晃动,轻声道:

    “大哥,让你担心了。”

    薛睿手指动作一顿,便将绳结多打了一重,随即后退一步,越过她肩膀,望着她身后火堆树影,眼神闪烁,扭头对带来的人吩咐道:“把火都灭了,我们回去。”

    贵七贵八应声,上前熄灭火堆。

    薛睿走到马匹旁边,一手扯过缰绳,回头看余舒还站在那里不动,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什么,故作了冷声道:“还不快走。”

    “哦。”余舒将目光从景尘离开的方向收回,抓着肩上斗篷,小跑上前,看着薛睿骑上马,朝她伸出一只手臂,那意思竟是要共骑。

    “......”她能不能走回去?

    薛睿似乎没察觉到她犹豫,催促道:“上来,坐在我身后,我们尽快赶回去。”

    余舒没办法,只好攀住他手臂,脚抬高打算去踩那马镫,薛睿却伸出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圈了她腰背,用力一带,余舒两脚便离了地,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他肩膀,听得一声若有似无地低笑,接着臀部便落在马鞍上,随即环在她腰上的手便离开。

    “坐稳了。”薛睿两手捉过缰绳,轻夹了马腹,座驾便朝前小跑起来,速度并不快,让突然坐高脑袋有点儿发晕的余舒缓过劲儿。

    随即,贵六他们便跟上,一个跑到薛睿前头打火把找路,两个跟在后头,并不往跟前凑。

    余舒两腿并拢侧坐在薛睿身后,摇摇晃晃并不安稳,她虽不畏高,却也怕摔下去,前后左右想找个地方扶着,郁闷地发现除了身前这个人,她手还真没地方放,上下看看,抓哪儿都不合适,搂腰吧,她脸皮没那么厚,拽他腰带吧,她怕一不小心给他扯开了,最后视线落在他肩头,眼睛一亮,抬手搭了上去。

    她这一动,薛睿便有所感,侧过目光看着肩上的手,意外地瞧见了她冻疮才好的手背上又新添了几道划痕,心里不是滋味,默默转过头,没有说什么。

    余舒以为薛睿会问她为何跑到郊外,暗自想好了措辞,等了半天却不听他开口问询,就当他还在生气,想一想她是觉得自己不对,于是清清嗓子,主动开口道:

    “我白天突然想到景尘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一着急就雇车出了城,谁想这林子又大又深,走远了就迷了路,好在你来找我,不然我今天晚上就要在树上过夜了,呵呵。”

    余舒故作轻松,谁知她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薛睿记起来那天下大雪她出去找人,冻僵倒在他面前的画面,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楚,薛睿捏紧的手心里的缰绳,没搭理她,就怕一开口会忍不住教训她。

    余舒又说了几句话,不见薛睿应声,就识趣儿地闭了嘴,她这一天奔走劳累,又先后经历喜怒,此时平静下来,只觉困意汹涌,捂嘴打了几个哈欠,一双眼皮上磕下碰。

    察觉到后背轻轻偎上的重量,薛睿轻勒缰绳,放缓了马速,转过头,看着靠在他背上静静睡去的余舒,那张白日生动活泼的脸庞,此刻月下泛上一层柔光,少了倔强,不禁柔弱,令人生惜。

    薛睿短叹一声,低语道:

    “何苦...”

    ***

    夜半城门已闭,好在薛睿提前打过招呼,守卫留了半道门让他通过。

    余舒就趴在薛睿背上睡了一路,直到他们回到城南忘机楼,薛睿才摇醒了她,让人敲开后门。

    厨娘秀青来应门,扶着迷迷糊糊的余舒上了二楼房间,将人弄到床上,点灯一看,这人浑身上下脏的不成样子,就到外头喊人烧水,准备浴桶。

    薛睿坐在外间,接过林福递上的茶水,对厨娘道:“让她睡吧,简单擦一擦就行,再检查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处。”

    “嗯。”秀青又钻进里头,将卧房小门关上。

    林福立在薛睿身边,小意问道:“公子爷,我已让人铺了床,您快去歇着吧,这里就让秀娘照看着。”

    薛睿看了看卧房的门,是觉得待在这里等候不妥,起身道:“你同我下去。”

    “是。”

    ***

    余舒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亮,醒来后腰酸背痛,骨头咔咔作响,坐起身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麝香气味,看看身上仅着中衣,手上缠了几条纱布,再挽了裤腿,只见脚踝和膝盖上都擦了药,隐约记得昨晚上是厨娘大姐照顾的她。

    余舒在枕头下面找到了昨晚脱衣服时她收起来的一叠银票,又塞回去,倒不怕在酒楼里会丢。

    “嘶,”伸了个懒腰,余舒踩着脚踏上放的一双簇新的绣鞋,走到桌边倒水喝,茶水竟然还是温的。

    一边喝水,余舒一边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心情忽地复杂,这一夜过去,又回到最初,景尘躲躲藏藏,两人又做回朋友。

    余舒摸着贴在内衣里的护身符,一件件消化昨晚从景尘口中听到的事,总结了一下:

    计都星多发在每个月初,每年新旧交岁时凶杀连黄霜石都挡不住。

    在没找到破命人之前,景尘的道心不能动,动则大祸临头,殃及无辜。

    除此之外,景尘还是云华易子和长公主的后人。

    ......

    “罢了,景尘平安无事就好。”余舒嘀咕了一句,放下茶杯,环顾室内找她的衣服,却看见了躺椅上丢着的一条短斗篷,定住了视线,脑海中薛睿皱眉的样子一闪而过。

    “姑娘您醒啦...姑娘、姑娘?”

    “啊?”余舒猛地回过头,看着门口捧着一只托盘的丫鬟小晴,回神道:“哦,你刚才说什么?”

    小晴道:“热水都是烧好了,您先喝一碗粥暖暖胃,再去沐浴吧?”

    余舒挠挠头皮,是闻到身上一股淡淡的汗味,又觉得肚子里咕咕噜噜乱叫,于是上前端了粥碗,西里呼噜喝下去没尝出味道,就换到隔壁去洗澡。

    一盏茶后,余舒泡在白雾袅袅,满是花瓣的浴桶里,舒服地喟了一口气,自语道:

    “谁说这些日子没一件好事呢,不是认了个大哥么。”

    说完自己就笑了。

    ***

    沐浴后,余舒换上不知打哪儿来的干净衣裙,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伸出手乖乖地让丫鬟给她擦药。

    她这一双爪子,前冻后破的,早不成了样子,看的两个小丫鬟都不敢使劲儿,小心翼翼地问她:

    “姑娘疼不疼?”

    余舒同她们打趣:“疼是不疼,就是太丑了,你们瞧瞧这红红肿肿的像不像是猪蹄,还是遭瘟的。”

    小晴小蝶“噗嗤”笑了,意识到失态,赶紧低下头道错:“姑娘莫怪。”

    余舒笑道:“行了,赶快擦完药,给我随便梳个头,饿得慌。”

    两人遂将她手掌包好,又拿了棉布擦干净她头发,挽了个垂髻,未点珠簪,余舒连镜子都没照,便下楼去吃早饭。

    过到前头酒楼,空荡荡的大厅里,余舒一展眼就看见了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喝酒的薛睿,两眼一瞪,竟没个人告诉她薛睿昨晚上没走。

    薛睿看见余舒素面朝天地从帘门口走出来,见到自己很惊讶的样子,扬了扬眉毛,朝她招招手:

    “过来吃饭。”

    “你昨晚上没回去?”余舒一边问,一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取了青瓷小架上的筷子。

    薛睿摇摇头,“太晚就没走。”

    余舒不好意思道:“这都怪我,又给你添了麻烦。”

    薛睿这回竟没同她客气,斜她一眼,道:“你知道就好,下回长长记性,再做些没头没脑的事,看我还管不管你。”

    余舒“嘿嘿”一笑,聪明地夹了一块烤的颜色晶莹的肉脯在他碗里,道:“大哥吃菜。”

    薛睿这才正眼看她,夹起那块肉吃了,喝一口酒,道:“纪家那边我派人支过声,说你昨晚上被我三妹留宿,免得他们口舌。”

    余舒并不担心纪家找不着她,就怕他们找不着她再寻到赵慧家,听薛睿这么一讲,就放了心,又听他话里提及一人,好奇问道:

    “原来你还有姊妹?”

    薛睿一听就知道她对自己一无所知,放下筷子,道:

    “我在家排行最长,下头有三个妹妹一个兄弟,只有三妹与我同出一母,名唤瑾寻,比你小上一岁有余。改日我再引你们相见,那孩子性情软弱,与你待几日说不定会长些脾气。”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庆、花盛

    余舒听薛睿说起家里的事,并不奇怪他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就连纪孝谷那商人头子都有几房妻妾,薛家那么大门第,男人能不儿女成群么,这五个都算是少的。

    倒是薛睿还有一个嫡亲的妹妹,这点出乎余舒意料,因为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听他提起过,不禁让她对那素未谋面的“瑾寻妹妹”感了兴趣。

    “是么,她比我只小一岁?那改日一定要见见。”

    薛睿点头一笑,将剩下半盅酒喝了,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昨晚出城,是否找到景少侠的行踪?”

    “咳咳,”余舒被粥呛了一下,咳嗽两声,拿了一旁盘子里叠成四方块的白帕子擦擦嘴,道:“没有,我一开始是奔着升云观去的,后来误入了林中,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就迷了路,万幸没被狼吃了。”

    “嗯,那我继续派人找他。”

    “不用了,”余舒抬头看着薛睿,半真半假道:“他想来是故意躲着我,不用找了。”

    薛睿盯着她脸色看了看,点了点头,“知道了。”

    余舒是不知薛睿看没看出端倪,但是她没法子对他解释景尘的事,只有选择回避。

    “差点忘了一件事,”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突然道:“你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前几日看了酒楼的账目,有几个意见想说给你听听。”

    薛睿闻言,想想道:“今天我还有事,明日吧,你方便上午出来,还是下午出来?”

    余舒道:“什么时候都行。”

    薛睿疑问:“你不是要教纪星璇卜术吗?”

    说到纪星璇,余舒嘴角一勾,“她这两天没工夫学,不要紧。”

    薛睿不明所以,但见她笑的奸诈,便知有鬼,好奇问道:“你又出了什么歪点子?”

    林福他们摆了早点就退下了,前楼没别的人,余舒不怕这里嘴杂,就笑着告诉他:

    “也不是什么,铜钱卜不是需要三枚卜钱吗,我让她找去了...”

    接着拉拉杂杂地将她教给纪星璇选取卜钱的法子讲了,薛睿听她讲的头头是道,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问:

    “真要这么难选?”

    “哈哈,当然是哄她的,你真信啊,”余舒失笑,摇着手中筷子,对他眨眼道:“其实啊,这三枚铜钱只要是人用过的,同一个年字的就行,我不过是给她找点事做,拖几天时间罢了,顺便欺负欺负她。”

    “你啊你,”薛睿摇头失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偏她这副坦率的样子,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两人吃过饭,都没在忘机楼久留,余舒让薛睿把她送到纪家门口,刚一下车,余舒就被薛睿叫住:

    “阿舒。”

    “啊?”余舒转身,凑到车门边,便见薛睿手伸来,将一簇什么东西别在她发鬓上,她抬手摸摸,柔软的触感不似金银,倒像是植物。

    薛睿看着她被那一簇金黄的结香映亮的脸上露出迷惑,微微一笑,俊朗的眉宇一片霁然,“今日是初七人庆节,女子当戴花盛。”

    余舒看他脸上笑容,恍惚了一瞬,轻轻摸了摸发鬓的花簇,心里有一些高兴:

    “谢谢大哥。”

    薛睿点点头,又看了她几眼,才摆手道:“且去吧。”

    ***

    初七,人庆日,顾名思义就是要庆祝人的诞生,这一天里要剪彩、贴金箔讨喜庆,纪府门外换了一批新灯笼,进府的两排树上都挂着花绳,处处是五颜六色的。

    纪家如今上下都知道府里来了一位姑娘,门房的一看余舒回来了,没有拦她入内,而是跑去禀报管家,余舒没事人一样地摸回了她暂住的小院。

    丫鬟桑儿不在院子里头,房门没锁,余舒推门进去,先找金宝,昨儿她出门将它留在屋里,放了一盘点心一碟子水,就怕它出去乱跑。

    真要是这小黄毛被猫狗咬死了,余小修肯定得跟她翻脸。

    结果她很快就在床枕头下面找到睡成一团的金宝,正想说夸它两句,余光一瞟,瞧见枕头下面多了一枚铜板,纳闷这小贼如今不偷银子改贪小钱了,谁道捡了那铜板一瞧,上面赫赫“万和通宝”四个官制,可不是前天纪星璇拿的几个六十年的愿钱吗!

    余舒脸色古怪地坐在床边上,看看金宝,看看手里的铜钱,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前天纪星璇落了这枚钱在她屋里,被金宝刁走,不然的话,还是这小贼跑到人家房里偷的不成?

    啐,那就真成精了。

    余舒随手把这铜板塞进腰封里,把金宝拿一块帕子垫住,小心不弄醒它塞进袖管里,走到卧房门口,又退回来,对着窗子下面那面铜镜照了照,看清楚薛睿戴在她头发上那一支花盛的样子,不禁暗道一声漂亮。

    她叫不出这金黄一团好像小绣球的花朵名字,只知不是迎春不是梅朵,三五朵被固定在绿藤编织的发梳上,间或两片翠叶,就成了一支鲜艳的花盛,生生把人都映的出色了几分。

    臭美地照了一会儿镜子,余舒哼着小调出了卧房,到外面看一眼院角的老槐树,本来是打算稍一碗鸡血泼它,可是景尘嘱托她不能见血光,只好再另想办法。

    余舒一出院门,就碰上了闻风找来的管家:“余姑娘,我们家大人找你过去说话。”

    余舒是打算先去看看翠姨娘,再往赵慧家去找贺郎中抓方子,听说纪怀山要见她,十分不愿意过去,但又不能不顾忌那老家伙面子,只好跟着管家走了。

    还是她头一回见纪家老爷子那间茶室,余舒站在下面,纪怀山端坐在太师椅上,独自摆弄着眼前的一盘棋,一手还拿了本泛黄的棋谱。

    余舒眼尖地看到那封皮露出来的一个半字,料想他看的不是什么棋谱,而是那用黑子白子卜测的棋灵经。

    “太老爷。”

    纪怀山头也不抬问道:“你昨夜没有回来?”

    余舒见他明知故问,是说:“是没回来,薛家小姐留我夜宿。”

    纪怀山道:“你如今住在我府上,薛公子特别关照过,托付老夫好生待客。然而你一个姑娘家跑出去,若出了什么意外,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老夫难做,下次你要出门之前留个去向,让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听见了吗?”

    余舒真不待见这老头同她说话的调调,但昨日是她行事不妥,被他拿住说个两句算是活该,就假笑道:

    “您放心,我下次出门之前一定会记得交待。”

    纪怀山这才抬头看她,道:“若没什么事,你最好是不要往外面跑,尽快地将六爻教会我孙女,随你爱去哪里。”

    余舒心道:本来我去哪儿你也管不着。

    嘴上却说:“太老爷不要心急,这干什么都得一步步地来,慢工才能出细活不是?我教纪小姐的,就是当初青铮道长教我的,您如果嫌慢,要不然我隔过去几步,只捡要紧地让她学?”

    纪怀山明知道余舒在同他耍嘴皮子,却不屑与一个小丫头争辩,冷冷瞧着她,道:

    “该如何教就如何教,休要偷奸耍滑、滥竽充数。”

    余舒一本正经道:“太老爷放心,我一定管好纪小姐,她要是敢偷奸耍滑、滥竽充数,我头一个来告诉您,随您是要打她还是骂她。”

    纪怀山冷哼一声,便让管家带余舒出去,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余舒出了门,手指逗了逗睡醒了在她袖口探头的金宝,心想这纪老头最好是少找她,不然见一回她堵他一回,不会让他好受了。

    ***

    回赵慧家的路上,余舒先去了一趟大钱庄,将纪家给的两千定头的银票给兑成活头的,方便使用,又换了一小袋银子,在街坊转了几家店铺,给赵慧他们买了礼物。

    初七街上的行人比前几日加起来都多,男女老少多是手捧着花草,面带着笑容,如沐春风,小贩小商重新露了头,余舒看到有用鲜花野草手工编织的花盛十分漂亮,就买了几个。

    提着一堆东西,在街角雇上一顶轿子,余舒回了赵慧家。

    院门大开着,门前树上垂了好长一串彩带,余舒刚一进去,就看见沈妈和芸豆踩着凳子在往窗上贴花纸,喊了她们一声,芸豆便惊喜地跳下凳子,跑去后头的通知赵慧了:

    “夫人、夫人,小公子,姑娘回来了!”

    沈妈就要稳重多了,上来帮余舒拎着东西,跟着她一起去后院。

    刚过了门洞,就有一道人影冲过来,大喊了一声“姐姐”,挽住她手臂,余舒腾出手捏了捏余小修的脸蛋,再抬头看到大肚子的赵慧被贺芳芝扶着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欢喜地看着她,不由心暖,又有几分好笑。

    算来她离家在外不过三天,怎么好像离开了三个月似的想念。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里,余舒坐在赵慧身边,身旁立了余小修,她将买来的礼物一份份送出去,贺芳芝是一杆宣州兔毫,赵慧是一柄犀牛角梳,余小修是一包玉版纸,就连沈妈和芸豆的份她都买了。

    这手笔阔的赵慧吃惊不小,算下来二三十两银子都有,虽知她在外头吃有供奉,并不怀疑这钱的来路,却是不免轻责她几句,说她浪费,余舒但笑不语,总觉得能让眼前这几个人开心了,她就高兴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闲话正事

    余舒将景尘给的方子抄给了贺芳芝,请他帮忙抓药制丸,贺芳芝看过药方大为震惊,连声道“妙”,直问余舒从何得来,又问这药名。

    余舒谎称是她以前拜师学易的那位师父给的秘方,胡编了个药名叫“万年丹”,才糊弄过去,却也让贺芳芝更慎重了几分,思索半晌后,对她感叹道:

    “你那师父想乃是一位高人,这药丸制成虽无对症,却有补益精神、滋养血气的奇效,又温和无害,堪为保养奇方。可惜的是这上头有几味药材十分难得,不是富贵人家吃不起,不然我倒是有心厚着脸皮向你求了这方子用给病人。”

    听贺郎中又犯了医痴,赵慧伸手打了他一下,没好气道:“都说是秘方了,你就省省心吧,孩子拿给你看是不当你做外人,你犯什么糊涂。”

    贺郎中苦笑:“我也只是说说,岂不明白呢。”

    余舒知道贺芳芝是真有一颗医者仁心,但这方子是景尘给的,看贺芳芝这稀罕的样子,想必是门派中的秘药,不便外漏,就没接贺芳芝的话茬,而是说:

    “药是好坏我也不懂,只是前阵子我总劳神,觉得身上不得劲,就想起来这回事把方子拿给干爹瞧瞧,您要是觉得没错儿,就制上百来颗,咱们自家几个人吃一吃,有病没病,养着总好。”

    说罢,就从怀里掏了两张银票,递于贺芳芝,说:“先前被人请去卜算,年里得了一份大红包,正好拿来买药材做这丸子,干爹看着要是不够用,您再给我贴里一些。”

    哪会不够用呢,余舒来时就把这方上几味贵药都打听了个价钱,给贺芳芝的只会多不会少,这么说是不想让夫妇两个多想,不好意思收。

    即便如此,赵慧看余舒拿了钱出来,还是偷偷瞪了贺芳芝一眼,大有他敢接就同他没完的意思,贺芳芝看看这娘俩,是觉得自己夹在中间难为人,收不收都不是个理。

    余小修坐在一旁喂金宝吃食,看大人们说话,并不插嘴。

    余舒瞧见赵慧脸色,眼珠子一转,就把银票收回去,伸手向贺芳芝,故作了不悦道:“爹娘不识我孝敬就算了,干爹把方子给我,我出去找外人制,回头成了药再拿回来,给你们省些事。”

    闻言,赵慧是气了又笑,一巴掌拍在余舒手心,笑骂道:“就你这丫头难缠。”

    最后余舒还是把钱塞给了贺芳芝,交托他做药之事,说好过个三天再回家来拿药。

    话毕,赵慧询问到翠姨娘的病。

    余舒上午从纪府出来之前有去瞧过翠姨娘,再看余小修也一副关心的样子,就说:“我娘吃了药,身子好多了,不过郎中嘱咐还是多在床上躺个几日。”

    赵慧欲言又止,道:“那你这个月十五要在纪家过吗?”

    余舒正想说回来,转念一想纪府还有个翠姨娘,过元宵总不好丢下亲娘吧,看看余小修,对赵慧道:“我带小修过去那边,陪陪我娘。”

    赵慧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说:“那你就十四来家,咱们提前给你过个生日。”

    余舒茫然道:“过生日?给我?”

    赵慧这下也糊涂了:“咦,不是吗,我听小修说你是正月十五生的啊?”

    余舒扭头看一眼余小修,见他奇怪地望着自己,立马就反应过来,赶紧打哈哈:“没错,是那一天。”

    她的八字不准,从来就没上心过,经他们这一提才想起来,正月十五确是“她”的生辰,这赶巧的,正好应上团圆节。

    余舒其实对过生日没什么兴趣,但见赵慧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好扫了她的兴,便答应下来那一天回家,热闹热闹。

    ***

    余舒在赵慧家吃过下午饭才走,余小修把她送到门口,依依不舍,余舒答应过几日来拿药,就带他回去看翠姨娘。

    回去的路上,天还亮着,经过一座小桥时候,余舒从腰封里抠了那枚万和通宝,随手丢进了河里。

    不说这六十年的愿钱宝贝不宝贝,单有一个她也没处使啊,别回头不小心从身上掉出来,被别人当成是贼,那就有嘴说不清了。

    夜幕降下,余舒回到纪家小院,丫鬟桑儿正在扫地,见着她怯怯的,问候她一声就借口沏茶跑出去了。

    余舒回屋就把金宝从袖子里放出来,今天下午在赵慧家让余小修给它洗了个澡,她手上有伤,哄他们说是冻疮发了敷的药,走之前贺芳芝又给了她一瓶手油涂抹。

    稍后,桑儿送茶水进屋,还提了装晚饭的食盒,余舒在赵慧家吃过,就原封不动地让她送回去。

    入夜,余舒坐在桌前卜算,三枚铜板丢的叮叮当当响,未保准确无误,用纸笔记下卦数,算了一个周全,问她近日运势。

    不意外得了一个水火未济、官鬼克兄的凶兆,且隐约露出一丝有病难愈、无药可医的迹象,正应了景尘观她面相动静之后得出来的推测。

    有趣的是她这六爻里还多透露了一个信息,她这一遭病难乃是人祸。

    余舒首先想到就是纪家要对她不利,单是院子里那棵老槐的栽种位置就能说明一些事情,纪家这上下老小,对她都没安什么好心。

    “走着瞧。”余舒冷笑着将卜钱收起来。

    等那星象一科的卷子改出来后,看他们如何是好。

    ***

    翌日早上,余舒起床梳洗,看到妆镜前昨晚摘下的那一支花盛有一些枯萎了,不复昨日娇颜,她暗道一声可惜,不忍丢弃,心中偶然一动,腾出放毛笔的盒子将它装起来,收进怀中。

    “姑娘,你今日还要出门吗?”桑儿看余舒从房里出来,便问道。

    余舒脚步在门边停顿了一下,想起昨日纪怀山找过她谈话,就转头对丫鬟交待:“我要到城南秋桂坊走一趟,你们小姐若是来找我,就让她等到晚上,若是没来,就算了。”

    说罢就揣着金宝出了门。

    到忘机楼,薛睿还没来,余舒上了后院二楼的雅房,进门将金宝放在软榻上,掏了怀里的笔盒取出那一支花盛,找了根绳子绑起一头,倒挂在书架一角风干,打算做成干花,可保存久一些。

    做好这些,就听屋外一声惊叫,有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她赶忙从书房出来,就见小蝶缩在门口边,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不知什么时候跳到地面上的金宝。

    “老、老、老鼠,来人啊,姑娘房里有老鼠,六子哥!”

    “别叫啦,”余舒走上前,一弯腰把金宝抄起来,摸摸同样被吓到的小东西,小蝶看傻了眼,张着嘴忘了叫。

    “哪儿、哪儿呢,老鼠在哪?”贵六冲到门前,一手扶着门框就脱鞋子要打,环顾屋里寻找着老鼠的踪迹,没留神就在余舒手里,紧接着贵七贵八和林福都跑了上来。

    余舒看一堆人挤在门前,无奈把手里受了惊吓缩成一团的金宝托起来给他们看,见他们一个个瞪目结舌的样子,讪笑道:

    “这不是老鼠,是我养的小动物,不咬人的。”

    金宝的长相和老鼠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然而它把脑袋埋在余舒手心里不愿露头,门前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不敢相信余舒这么个姑娘家竟养着耗子玩。

    余舒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时候薛睿来了。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公子爷。”

    门前的人散到两边,露出薛睿身形,今日天暖,他穿了一件对襟的竹色开衫,里面是一条圆领的紧身长袍,腰间束着蓝色缎带,身形健俏,很有些舞文弄墨的气质。

    “是金宝把人给吓着了。”余舒无奈地将手里的金宝指给他看。

    薛睿会意,便对两旁道:“这是莲房姑娘养的,不是什么老鼠,干净的,以后看见不要大惊小怪。好了,把这地上东西收拾收拾,免得扎了人。”

    薛睿开口,门前几个人才散开,林福让贵七帮小蝶把地上的碎杯子收拾干净,奉上茶果,这才退下。

    一阵小乱后,余舒和薛睿在书房里坐下,说起昨天早上谈论之事。

    薛睿问道:“你说关于这酒楼账目有话要同我说,是什么?”

    余舒道:“你先答我两个问题,我再告诉你,省的我自作聪明了。”

    看她卖关子,薛睿更感兴趣,道:“你问。”

    余舒看了眼门外,道:“你这忘机楼里雇的几个人,都是什么来路,比如那林掌柜,是从府上挑过来的,还是你另外请的?”

    薛睿听明白她话底下的意思,不怕告诉她:“林福是我们薛家的下人,原本就在外面打点生意,是我这次开酒楼特意调派过来,为人还是能信的。”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余舒原本是担心这林福借着采买明目中饱私囊,听了薛睿的话,就知道这点她多虑,便搁过这一条,又问道:

    “这酒楼的账本你是准备做一份,还是做两份。”

    薛睿一听这话,先是惊讶,而后就笑了,两眼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还知道做生意有两本账?”

    被他小觑,余舒翻了个白眼,姑奶奶她以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揽事

    余舒和薛睿把话说开了,这账本上就是那点儿内幕,为了避开官府重税,两本账一本对外,一本对内。

    “我那天算过一笔,按忘机楼的酒水单子,两本账错过来至少能减五成的税,抵得上一个月盈利的两成差不多,若生意兴隆,这两成可不单是几百两的利。我看你也不是不知道有这行当,与你说了,便是想问问你怎么打算的,是要奉公守法啊,还是顺水推舟,让我听了心里有个数。”

    面对余舒问询,薛睿不急回答,喝了半杯茶,才斟酌着开口道:

    “我本是想等这酒楼开上一两个月,再同你提这件事,不过既然今天你主动问了,我不妨提前告诉你。这账目我原先就打算做两本,不过不是为了避税,而是为了防人眼红。”

    “哈,”余舒听了这话,不由地发笑,直言道:“这还没有开门做生意,你就先担心起别人眼红,万一你亏本了呢?”

    听这乌鸦嘴,薛睿睨了她一眼,道:“我这买卖,只赚不赔。”

    余舒干笑两声,不同他打别,问:“那你找了做账的人吗?”

    薛睿摇头道:“还没找着合适的人选,这做假账要比做真账难得多,我找来的那两个账房都不精通此道,唯恐出了纰漏,去外头请人又使不得,以免私帐泄露出去被人抓了把柄,我正在发愁这件事,你有什么好主意?”

    余舒寻思片刻,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选如何?”

    薛睿好奇道:“哪的人?”

    余舒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鼻子,“就是我喽。”

    薛睿“哈哈”便笑了,悦道:“休要来逗我,这做账和做算题可不一样,你统共就在泰亨商会学了没几天,哪里会做假账。”

    余舒看他不信,心里郁闷,要不是想帮他的忙,她才不揽这冤枉活儿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余舒拍拍桌子打断他的笑声,“现在就有现成的一份账目,就是你前阵子拿给我看的,建起这座酒楼的开销,你给我一天时间,明日我另作一本帐给你看,到时候再说我行不行。”

    薛睿当她是在逞强,不好明着打击她积极性,笑笑便应了,“好,你就做做试试。”

    ***

    薛睿没在忘机楼用午饭就离开了,倒不是他不想留下来吃,而是余舒接下他的话,闷头进了书房算账不理人,他一个人待着没趣,坐一会儿就走了。

    余舒一直待到黄昏才从酒楼出来,把账目都锁进柜子里,一本没有带出来,回了纪家。

    一进院门就听桑儿说,纪星璇下午来找过她,桑儿把余舒走之前留下的话学了。

    “四小姐还说,她等晚饭后会再过来。”

    “嗯。”余舒有些意外,她以为那三枚铜钱少说要为难纪星璇三五天,这才不到三天,她就找齐了?

    坐在椅子上歇脚,放了金宝在腿上卧着,余舒使唤桑儿道:“你去和厨房说,不用给我送晚饭,我在外头吃过了。”

    “是。”桑儿怕怕地瞄了瞄她腿上的东西,一溜烟儿跑了。

    入夜点灯,余舒进屋找了本易书,躺在外面客厅的横榻上翻看,脑子里想着今天没做完的那笔帐,外头静悄悄的,突然有一点脚步声,都很明显。

    帘子响动,她半晌没抬头,就听一个有些不悦的女子声音道:

    “余姑娘,我们小姐来了。”

    余舒拿书本掩嘴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着进门的一对主仆,纪星璇还是那样子,蒙着面,做贼似的,那丫鬟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汤碗。

    “找到三枚卜钱了?”

    纪星璇点点头,径直走到横榻边上,朝她伸出手,露出掌心上三枚旧旧的铜钱,还有几根用纱布包起来的手指头,带着一点怪怪的药味,显然吃了苦头。

    余舒这坏蛋瞧得是一乐,半点同情心都没有,装模作样地把那三枚铜板捡起来检查了一遍,放回她手心,问道:

    “是你亲自找了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吗?”

    “嗯。”纪星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泛着红丝的眼睛透露出她这两晚没有休息好。

    “是照青铮道长的方法挑出这三枚的?”

    “嗯。”

    余舒眯眼一笑,故意去踩她的痛脚:“掷了几遍啊?”

    纪星璇目光一闪,低声道:“八遍。”

    从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中选出三枚最少要掷出五百余次,最后两次掷不出三枚背面就要重掷一遍,八遍是跑不了五千次了。

    “哈哈,才掷了八遍啊,我以为你至少要掷个十多次呢,你运气真够好的。”余舒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纪星璇的丫鬟云禾狠狠剜了余舒一眼,将手中托盘重重放在桌子上,端起上面汤碗,递到余舒面前,冷声道:

    “余姑娘,我们小姐为谢你指教,特意吩咐厨房煮了鸡汤给你喝,你趁热吧。”

    余舒又乐了,来回看看那碗鸡汤和纪星璇,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以德报怨吗?

    “鸡汤就不必了,我身子骨好的很,用不着补,待会儿让你们小姐自己喝了吧,我瞧她这两天是瘦了,这手腕子细的。”

    余舒说话还伸手捏了下纪星璇的腕子,口中“啧啧”两声,纪星璇不动声色地挣开了,道:

    “我找到卜钱,你该接着往下教我了吧。”

    余舒道:“教,怎么不教,今天晚上我先给你讲讲怎么起卦,这是六爻卜术的头一步。”

    纪星璇看她歪躺在横榻上没起来的意思,就让云禾去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边上,余舒看了,没说什么,反正今天高兴过了,就将手中的书本放到一旁,正经了脸色,躺着对她道:

    “这六爻和其他铜钱补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要连掷六次才能得卦,三枚卜钱都是字背两面,掷出一背朝上记做‘单’,称为少阳,两背朝上记做‘拆’,称为少阴,三背朝上记做‘重’,称为老阳,三字朝上记做‘交’,称为老阴或太阴。”

    说到这里,余舒突然停下,问纪星璇:“我刚说什么你记下了吗?”

    纪星璇点点头。

    余舒一摆手:“你复述一遍。”

    纪星璇于是将她的话学了一遍,不说字句不差,但重点都在。

    余舒满意地点点头,道:

    “这就对了,往后一句话不要让我说两遍。接着讲——乾坤有八,六爻初卦一样分为八种,依着你每回掷出这六次的不同,分别是三连、六断、仰孟、覆碗、中虚、中满、上缺、下断。这三连嘛,就是说你这六次里有三次连着都是‘单’,作乾卦。这六断,就是三次得‘拆’,作坤卦,这‘仰孟’,是头次单,二三是‘拆’,得震卦......”

    听着余舒越讲越复杂,纪星璇没有托大,一面暗记,一面让云禾取了纸笔,又搬了一张茶几过来,匆匆记在纸上。

    余舒具具体体地将六爻起卦的方法讲述了一遍后,停下来又问她:“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学一遍。”

    纪星璇于是复述一回,中间偶尔有一两个纰漏,余舒都会打断她,指出后纠正,一次两次,纪星璇不免另眼看她,说到最后,余舒要过来她记录的那张纸,扫了一遍,递给她,道:

    “熟能生巧,你回去后将八种卦象都掷出个两百次,再来找我。”

    闻言,纪星璇刚对余舒生出来那么点另眼,“噗”地一下就没了。

    云禾不满道:“你是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小姐,没看到她右手都伤着了,哪能再这么折腾。”

    余舒脸色冷淡道:“右手烂了就用左手,掷不掷随你便,又不是我在学。我丑话说在前头,当初我学六爻,青铮道人何止让我掷了上千上万回,才开始教我正经的。”

    这话不假,只不过她当初掷的是棋子,不是铜钱罢了。

    纪星璇辨了辨她神情,觉得她没有说假话,迟疑了一下,便点头道:“我掷。”

    余舒打了个哈哈,从榻上坐起来,踩了鞋子,拿着书,一声不响进了卧房,“嘭”地一声关上门,睡觉去了。

    “难怪是个妾生的,没教养。”云禾嘀咕一句,扭头对纪星璇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纪星璇将记录的纸张收好,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放凉的鸡汤,对她道:“倒了吧。”

    “是。”云禾眼中闪过扫兴,将那汤碗放在托盘上端走。

    主仆两个人出了小院,云禾才问道:

    “小姐,您不是同夏江小姐约好了明日去看她吗,这两天好不容易找到卜钱,那丫头又刁难您,明天还出门吗?”

    纪星璇道:“余姑娘交待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这夏江家是必要去的。”

    “哦。”

    走过花园,纪星璇突然扭头问道:“你在这鸡汤里偷偷放了什么?”

    云禾一愣,随即吐了下舌头,道:“也不是什么,就是一点子泻药,能让她拉上三天肚子,给小姐出出气,谁知她不喝。”

    纪星璇摇摇头,“下次不要这样了,别再耽误了正事。”

    云禾沮丧道:“奴婢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交账、制衣

    纪星璇一早起乘轿子去了夏江家的别馆,门卫通报后,被请进西苑花厅中茶候。

    纪星璇安坐在圈椅上,两手并在膝上,缠了白纱的手指间捏着一枚通宝,轻轻摩擦,眼里不知思索些什么,一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便抬起头,只见两扇尽开的藤纹门一侧走进来一道倩丽的人影,二八年华的少女,容貌好不娇丽,一头乌发旋成惊鸿,点点朱钗,蝶衫黄裙,宛若一朵春花惹人。

    “星璇姐姐,早晨下了一会儿雨,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来人一张开口便是黄鹂脆声,带一点娇嗔让人心疼。

    纪星璇将那通宝收进袖中,站起身,笑道:“约好的怎会不来,敏敏,你身体好些了吗?”

    这刚进门来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南方易首夏江家的五小姐,夏江敏。

    “这两日天暖,我好多了,”夏江敏笑盈盈地走过去,亲昵地挽了纪星璇的手臂拉着她在上首的短榻上坐下,一眼看到她手上缠纱,忙举到面前,讶声道:

    “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前日弹琴,一时动神便伤着了。”

    “怎那么不小心,擦药了吗?”夏江敏又关心地问了几句,纪星璇聪明地挑开话题:

    “我上次带给你的两本书看了吗?”

    夏江敏高兴地点点头:“看了,那本《青琐高议》写的十分有趣儿,你来之前我还在读呢。前阵子身体不好,爹爹不让我出门,多谢你带书来给我解闷。”

    “你喜欢就好,我那里还有后集和别集两册,等你这些看完我再拿给你。”

    “那太好了。”

    两个女孩子聊了一会儿,是书说杂,一壶茶后,夏江敏便有些坐不住了,突然拉了拉纪星璇,道:

    “星璇姐姐,我在家闷了好些时日,想出去走走,你陪我一块儿行吗?”

    纪星璇犹豫道:“夏江先生不是不让你出门吗?”

    夏江敏忙道:“爹爹是不许我一个人出门,我的病都好了,有你陪着,他肯定答应,行不行吗?”

    纪星璇温温一笑,纵容地点了点头。

    夏江敏欢呼一声,便拉着她去见她爹,请示过后,夏江鹤郎果然应允了,托付了纪星璇两句,就让人备轿。

    一出别馆的大门,夏江敏脸上明显地晴朗许多,纪星璇问她打算去哪儿,她挠挠下巴,提议道:

    “城北没什么好玩的,咱们上城南走走吧,我知道有一家酒馆卖米酒,特别的好喝,带你去尝尝。”

    “好,”纪星璇并不扫兴,于是两人各自坐上轿子,去往城南。

    轿门里,夏江敏在袖口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封腊口的信,拂了拂又塞回去。

    ***

    话说余舒昨天在薛睿面前夸下口,要做一本假账给他瞧瞧,这早上一到忘机楼,就接着昨天的继续造假,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

    薛睿午饭时在忘机楼露面,余舒被小晴叫到楼下他的书房,进门就塞了一本账给他,接过小晴递来的茶,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等他过目。

    “这么快就做好了?”薛睿抱着些玩笑的心思翻开她新做的那本账,翻过两页就笑不出来了,渐渐脸上露了一点吃惊,等将这记了小半本的账看完,不得不承认是她在做账上有两把刷子,若不是他之前见过那本实账,只当手里的这本才是他这忘机楼两个月建造的花销,然而总额前后竟错了一半还多,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么一大笔钱塞进去的。

    余舒等他翻到最后一页,才自信满满地开口:

    “其实做假账,无非是三条,瞒、哄、骗。瞒的是收入,哄的是成本,骗的是外人,而最关键是要会在成本上做文章,这文章做得好了,便能让外人看不出真假来。我现在做这本帐,就是纯粹哄了成本,至于那收入一项是我虚添加进去的,给你看个样子。你要是觉得还不错,就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等酒楼开业,头一个月我再做一份整账给你过目,你那时再决定要不要用。”

    薛睿默默放下账本,转头盯着她瞧。

    余舒被他看的不自在,皱眉道:“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还有什么不会的?”薛睿开口打趣。

    “哈哈,”余舒笑了,把手一摆,“我不会的多的去了,也就是精通这么一门术业,换汤不换药罢了。”

    薛睿听她说话谦虚,但看那弯眉弯眼的小模样分明是自得,甚觉有趣,并不拆穿她,而是正了正神色,问道:

    “若实际账目和明细都由两个账房整理,你只要负责这对外的假账,每个月得花多少时间在这上头。”

    余舒想了想,道:“要我来做,十天一整理,一个月顶多抽出三天空就能搞定。”

    薛睿看她语气轻松,思索片刻,道:“好,这件事我就派给你了。这假账你只管做给我看,往后每个月我再另外打赏你。”

    余舒皱眉道:“分内的事,要什么打赏,我又不是没拿工钱,一个月八十两银子呢。”

    本来她就是个好心,再拿他的好处就像是图他什么似的。

    薛睿摇头道:“一事归一事,我请了你来又不是为了让你做账。”

    余舒脱口道:“我做账也不是为了你的打赏。”

    闻言,薛睿眸中跃动,一臂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似笑非笑地问她:“那你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话到一半,余舒猛地刹住,不知为何觉得后头的话要说出来会怪怪的,就把“我想帮你”这四个字咽了回去,神情不悦道:

    “你这人怎么废话那么多,说不要就不要了,反正我也做不了几个月,咱们契子上说好的,等大衍试一放榜,我如果被太史书苑相上,这里就不干了,到时候你爱找谁就找谁去,我管你呢。”

    话既出口,余舒就知道她说过头了,但见薛睿脸上笑容淡了,想把话收回去已晚,尴尬地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还没尝出味道,就听薛睿道:

    “我知道了,你先到前面去吃饭吧。”

    “...你不吃吗?”这是...生气了?

    “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办,不留了。”

    “哦。”果然生气了。

    知道是变相地被撵了,余舒悻悻站起来,走到门口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茶杯,硬着头皮又回去放下,顺便偷瞄了薛睿一眼,正撞见薛睿目光,他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她,只是脸上少了一点温和:

    “还有事?”

    “没、没了。”

    余舒郁闷地走了,闹不明白他怎么就生气了,她刚刚就是口快,其实也没说错话...吧?

    薛睿看着门前没了人影,才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暗暗告诉自己别同她一般见识,不然往后还有的气受。

    ***

    初六那天没有量好衣服,初九那两个裁缝又被薛睿使唤来,余舒吃了午饭就见到人。

    先是量了身段,肩领胸,腰背腿,再捧了图册给余舒选样式,两本都是春天的,还有一小盒子碎布料做小样儿。

    余舒如今身家小富,也愿在门面上花点工夫,就仔细挑了挑,怎奈整本都不合眼,一直翻到了末页才眼睛忽地一亮,指着画上头那小人儿身上的衣裳,对裁缝道:

    “我看这个不错。”

    裁缝凑上前瞧瞧,面面相觑,一个实话道:“姑娘,这胡服样式是早些年,专门给那爱做男装骑马出门的小姐们穿的,时下已经不兴了,您要是想骑马郊游时候穿,这前头几页就有好看的马裙和蝴蝶衫,我指给您瞧瞧?”

    这画上的衣服,确是胡服改来,翻领对襟,且衣长及膝,裤子紧窄,配钩带短靴,看起来十足的飒爽,若有美中不足,便是少了女子的娇柔,过显干练。

    余舒甭管裁缝们怎么说,她是越看越喜欢,加上她本来就有买马学骑的打算,更合了心意,当即拍板,就这一个样式,做三身,各种颜色搭起来,该修该改的地方让裁缝们一一记下。

    后来又添上两套正规的裙装绣鞋,花团锦绣一并仔细,才让裁缝结算,薛睿想必是顾及她的面子,没有多事给她垫付,余舒早准备有现钱,高高兴兴地进里屋取了两锭银子给她们做订金,剩下的,等到成衣再拿。

    临走之前,不忘叮嘱裁缝下回来时带几本男孩子能穿的图册,好让她给余小修也挑个几件。

    ***

    晚上回到纪府,余舒先去看了翠姨娘,将她在街上随手买的绢花送了她两支,本想着替余小修哄哄她高兴,却被她追问是哪儿来的钱,余舒料这妇人尖酸,真敢让她知道自己有钱,不定怎么折腾,于是就推说是赵慧给的。

    翠姨娘知道余小修现住在别人家里,并且前两天才从余舒嘴里听说她认了个干娘的事儿,这便没给余舒好脸:

    “你这个娘认得倒是便宜,人家随手给你一个一角两角就把你唬的分不清南北了,白给人家做闺女。”

    余舒看她不识好歹,懒得和她讲道理,放下东西就走了,气的翠姨娘在她背后直骂,都被余舒当成了耳旁风。

    反正不是她亲妈,管她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过生儿

    一晃眼就到了正月十四,余舒大清早就从纪家出门,前天去找贺郎中取药时被赵慧叮嘱要她今日早点过去,他们要提前一天给她过生日。

    纪星璇昨日掷够了六爻八象,“起卦”这头一步学会了,余舒接着又教她六爻的“装卦”,不过只说了其中纳甲和世应两个步骤,没讲解卦宫和用神这两步,这次余舒不让她掷铜板了,教了个半吊子,就让纪星璇回去装上两百卦,变着法地给她找事干,腾出几日空闲。

    余舒老远就瞧见余小修站在赵慧家门口等她,喊他一声,那小孩儿就兴冲冲地跑过来,看见余舒比看见谁都高兴。

    “姐,吃早饭了吗?”

    “没呐,家里有饭吗?”

    “嗯!慧姨让厨子给你熬了红豆子甜粥,还煮了一锅鸡蛋,等你来吃呢。”

    余舒被余小修拉回家,先到后院去见赵慧,堂屋里,贺芳芝正在给赵慧捏早脉,看两个孩子走进来,便笑着让他们过来坐下。

    因为赵慧不便挪动,一家人就把饭桌挪到屋里吃早饭,余舒在赵慧期待的目光下,硬是喝下两碗粥,吞了三个鸡蛋。

    大安朝民间有一个说法,男孩儿生日不晓得,但未嫁人的女儿过生日一定要喝甜豆粥,象征日后婚姻美满,那子时半夜煮的鸡蛋则象征着多子多福,吃的越多越好。

    早饭后,赵慧把贺芳芝和余小修撵出去,让芸豆从屋里抱了一身新衣服出来,将余舒拉到身边比划,较深一点的蓝色布料很衬余舒并不太白的肤色。

    余舒很喜欢赵慧这种待她像亲女儿一样的态度,嘴里甜甜地喊了一声“谢谢干娘”,便抱着新衣进屋去换了,她那天在忘机楼量的衣裳还没有做好,今天出门穿的是过年赵慧给她做的新衣,只少套了一件夹袄。

    换好新衣,赵慧又在余舒头上添了一支点翠的白玉簪子,说是贺郎中送的。

    “这样多好,越来越有姑娘家的样子,过明日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赵慧爱怜地拢了拢余舒的耳鬓,十分心疼这个命运波折的孩子,每每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当年,无依无靠只能自己努力地过活。

    以前是她日子过的苦,不能为她多做什么,现在一切都好了,作为一个长辈,该能尽的心她都想尽到。

    快到中午的时候,裴敬也来了,只不过两手空空,让赵慧笑话:

    “义兄今日怎么小气起来,孩子过生儿你什么都没拿,就带了一张嘴来吗?”

    裴敬哈哈一笑,“谁说我没带礼,这不是么。”

    说着他从后腰上抽出一样东西递给余舒,“拿着,可别说舅舅对你不好,为这份礼我可是废了一番力。”

    递到余舒手上的,却是一根红皮子裹的细长马鞭,瞧得余舒一头雾水,贺芳芝夫妇也不解其意。

    还是余小修聪明,一拍巴掌站起来,兴奋道:“您是要送姐姐一匹马!?”

    裴敬伸手摸摸他脑袋,笑道:“可不是么。”

    余舒早惦记着要买马骑,年前就向裴敬打听过这买马的事,裴敬就留了心,刚好碰到门路,前几日听说了余舒过生,就趁机当成礼物。

    几人一听,顿时傻眼,是因裴敬这便宜舅舅当的,比亲爹都大方。

    “我们泰亨商会底下管着几个走马的贩子,前几日才送了一批好马进京,我抢先去挑了挑,给你选了一匹性情温和的母马,刚有三岁大,本来今早上是想带过来,因它闹了肚子只好作罢,过两****再去牵它。”

    这礼太厚,余舒简直不好意思受,能送到京城来卖的马,想也知道不便宜,尤其是能配对的母马,没个二三百两就摸马屁股去吧。

    赵慧和贺芳芝虽同样觉得这礼过重,但不好插嘴,裴敬是个人精,看出他们心思,便对余舒道:

    “怎么你不想领舅舅的情?傻孩子,没看出来这是舅舅在巴结你呢,等回头大衍放榜,你这个年纪的大算师,多少人争着抢着要,舅舅到时候就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了,这不趁早嘛。”

    余舒一听这话,立马就笑了,她岂不知裴敬为人,他这话就算是真的,这话里的情分也不是假的,她再扭扭捏捏地推拒,倒显得不够坦荡。

    “谢谢舅舅!”

    “哈哈,这就对了。”

    赵慧看他们你情我愿的,便没插嘴,余小修最是高兴,坐到裴敬身边一个劲儿地询问那匹马的事。

    芸豆去厨房看了一圈回来,告诉说是饭菜准备好了,贺芳芝看看外面日头,询问余舒:“怎么还不见曹掌柜的来?没说错日子吧?”

    赵慧为了给余舒过个热闹的生儿,就想多请一些人,奈何安陵里没几个人的,算来算去就那几个,请了裴敬,又交待余舒邀请“曹子辛”。

    “和他说是今天,”余舒站起来,看看外面:“你们先到客厅去坐,我出去瞧瞧。”

    初九那天交完帐后,余舒好几日都没见到薛睿的人,忘机楼明天就要正式开张了,薛睿昨天下午才在酒楼露了一面,匆匆地来,交待了林福几件事就又匆匆地走,余舒就来得及和他说上两句话,一句打招呼,一句就是说她十四这天在赵慧家做生日请他来,薛睿当时是应了会到场。

    可是这会儿都快该吃午饭,还没见到人影。

    余舒在大门外等了一会儿,就见一道马影从街头跑过来,停在门前下马的,是平常驾马车的老崔,气喘吁吁地喊了余舒一声,先礼道:

    “姑娘,问姑娘生日好。”

    余舒看他一个人跑来,就猜到薛睿是有事不能来了,果然,老崔喘了两口气接着道:

    “大少爷让小的来带话,他今天过不来了,让姑娘不必等他。”

    余舒有些失望,却没表现出来,“我知道了,老崔进来坐吧,饭菜都摆好了,同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姑娘好意,我这还有别的事急,”老崔迟疑了一下,又左右看看无人,往前凑了凑,轻声对她道:

    “实话告诉姑娘说,少爷今日实在是脱不开身,九皇子前日回京了,今天早上奉了贵妃娘娘的谕出宫来府上见亲,一家老小都接着呢。”

    这内情让余舒听的一愣,九皇子,是哪个?

    “还有,大少爷交待姑娘明日及早到忘机楼去,能早不能迟,小的这就走了,您进去吧。”

    老崔带了话,便急忙走了,余舒一个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想来想去,觉得这九皇子应该就是薛家那位贵妃娘娘的儿子了。

    “姐,曹大哥来了吗?”

    余小修的喊声在背后响起,余舒停下思绪,转过身向院子里走:

    “没有,刚才老崔来送话,他今天来不了了。”

    ***

    余舒在赵慧家待到下午才走,赵慧有意留她吃晚饭,被余舒找由头婉拒了,赵慧怕她回去晚了,就没有挽留,包了几只鸡蛋,一盒月饼又给灌了一壶米酒,让她带回去给翠姨娘。

    余小修送余舒出门,到街口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袋子,扭捏了一下,递与她。

    “给。”

    “哟,你也给我备了礼物?”余舒笑着接过去,摸那袋子里头似装着一些条状物,解开来看,谁想到会是五六根打磨好的炭笔。

    看粗细像是柳枝烧的,难得是没裂开一根,还细心地磨尖了笔头,笔身上还套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布笔套,以防握笔时手指沾上黑。

    “呀,你做的?”

    看到余舒脸上惊喜,余小修腼腆道:“开始烧了很多都不好,就找了贺叔帮忙,那笔套子是请芸豆给缝的,我知道你不爱用毛笔,写字又慢,偶尔用用这个倒没什么,姐,你晚上别总学到很晚,早点睡,贺叔说熬夜对身子不好。”

    听这一席话,余舒老怀大慰,差点掉下眼泪,只觉得手里这轻轻的一袋子炭笔头,是今天收到最好的一份礼物了,有十匹马她都不换。

    忍不住伸手搂了搂余小修,余舒道:“好弟弟,你送这礼物姐姐很喜欢,会好好用的。”

    余小修被她当街抱住,不好意思地拧了拧身体,别扭道:“你还是尽快把毛笔使好是正经,这个写的字哪能见人。”

    余舒嘻嘻一笑,拍拍他肩膀松开他,口诺道:“明日我就买了字帖练字去。”

    姐弟俩又腻歪了一会儿,才道别,余小修等到余舒人在街角不见,转身回去。

    余舒却在下一条街换了个方向,趁着天亮往城南走去,沿途路过街市,进了几家店铺,手上大包小包越来越多,等到了回兴街,已经手提不下。

    熟门熟路地进了小巷,在巷尾紧锁的一间院门前停下,四下无人,余舒腾出一只手从脖子上摘了钥匙,将门打开,“吱呀”一声推门进去,反手将门带上,落了门闩。

    久未住人的小院里透着一股冷清气息,余舒进大屋将大包小包都放下,被灰呛了两口,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皱皱眉头,明天景尘就要回来了,她得先将这里收拾干净才行。

    余舒退到屋门口,环顾四周的蜘蛛网和土灰,挽起了袖子,插在腰上,轻喝了一口气,干劲十足!

第二百六十六章 开张大吉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也是忘机楼开张的好日子。

    早起纪府就有迹象,园子里的灯笼全换了一批,新一簇的大红色,说不出的喜庆,就连余舒住的小院外头都被人挂了两只应景。

    余舒留下话就出了门,她今天事多,先是忘机楼正午开门,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晚上还要接余小修去陪翠姨娘过节,若有空闲,她想再到回兴街上去看看,说不定景尘是今晚还是明早会回来。

    駉马街上今日人来人往,附近几条街上的茶馆店铺像是约好了一样都在今天开了门,安陵城里三元昼夜不禁宵、不禁贩、不禁声,城南的小商小贩都游动到了城北,摊子架子一个个在路边支起来,各式各样的彩灯挂出,又有捏汤圆子卖吹糖人的,这会儿还不见怎么喧哗,但想入夜点了灯会更热闹。

    余舒特意从忘机楼前门经过,不意外看到楼外那典雅气派的门脸上多了一块红绸搭的横长匾牌,横空结彩,花团锦簇,招了许多路人侧目,只是大门未开。

    绕到后门进去,竟是乱糟糟的,原本空荡荡的后院里到处摆放着杂物,林福正指挥着贵六和几个临时雇来帮工的伙计上下抬放,看到余舒,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问好。

    余舒示意他们继续干,转身进了楼后的厨房,秀青正带着两个厨子在准备今天要用到的点心,一横两丈长的灶台上架着七八个蒸笼,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

    再到前楼,桌椅板凳都规整,柜台后面上了十五六坛老酒,小蝶小晴正在楼梯上贴彩纸,离地七尺高,头顶上纵横悬挂了近百只彩灯,全是方孔形状的宫造,余舒知道上面黑黑小字都是谜题,这是今天开张的一个噱头,凡摘灯能解谜者皆可免一桌的酒菜钱,薛睿这一招使得厉害,不可谓不是大手笔。

    楼前楼后都在为中午开张做最后的准备,大家都忙的团团转,算来只有余舒一个闲人。

    余舒看没她什么事干,就上了二楼,昨天去赵慧家过生辰将金宝留给了余小修,怕今天人多它乱跑。

    她刚拿了账本在书桌前坐下,小晴就来敲门,说是热水烧好了请她沐浴更衣,又称昨天下午裁缝将制好的新衣送了来。

    “姑娘昨天没来,衣裳到放到隔壁屋去了,奴婢给您拿过来看看,针线缝的可仔细了。”

    余舒一听来了神,就让她送到这屋里,小晴去去抱了一摞整齐叠好的衣物,放在榻上余舒一件件抖开来看,竟比那天画儿上的还要精致如意,不禁喜欢。

    便让小晴使人送热水上来,她待洗一洗再更换了衣物。

    ***

    余舒洗好了澡坐在雅房里,穿着干干净净的白里衫,披着一件棉袄坐在花梨矮脚妆镜前,脸蛋被热水蒸的粉红,不知是否她这几日服用药丸的好处,脸上病黄褪去,皮肤光滑了许多。

    旁人挪不开手,小晴就去楼后头请了琴师白氏给她梳头。

    “姑娘想要怎么打扮?”白氏人长得就秀静,说话更是温声细语的。

    余舒心想着待会儿要穿胡服,就说:“梳个简便的,爽利的样式,不要那么多髻髻角角。”

    白氏领会,又看妆台上没几件簪头的东西,就拿梳子箅着她刚刚擦干的头发,道:“那就绑个朝天髻,我拿丝带给姑娘缠个发箍,并一根白玉簪子,不用戴什么银红叠翠,就很好看。”

    余舒不懂这些,就随意地说好,等到头发束好才道漂亮,她五官并不精致,胜在长了个标准的鹅蛋脸,真效了那些名门闺秀去云鬓花钗反倒没有样子,似这样大大方方露出额头和整张脸来,眉目清晰,反而俊秀。

    再换上胡服短靴,窄腰平肩,往镜子前一站,那人就更精神了,手脚修长,比女子多三分挺拔,五官明朗,比男儿胜三分姿态。

    小晴捧着茶盏站在一旁,看着余舒,微微红了脸,那白氏也不好意思多盯着余舒瞧,又沾黛粉稍微修了修她的眉形,便告退下去了。

    这时候,有人在门外说话:“姑娘收拾好了吗,公子爷来了,请您下楼去见他。”

    余舒正在手上擦蛇油膏,听到薛睿来了,便应一声:“这就下去。”

    ***

    “大哥,你来了。”

    楼下小厅,薛睿在听林福回报事宜,闻声转头,见那门扉处阳光洒进,余舒一身干净利落地走进来,上穿着墨绿杂染织锦的窄袖束胸长翻领,板板正正地垂到膝下,露出一条木兰色的纤细裤腿,笔直地紧扎在小皮靴里,背在光里,修长挺拔的身段一览无遗,青丝成束,面含皎光,扫眉若异,活脱脱似从前朝壁画上走下来的胡虏贵女。

    纵薛睿至今见过形形色色之女子,这一时眼里也不由地被她恍了下眼睛。

    余舒倒是没注意到薛睿眼中异样,走过去还在他面前站了站,整了整领子赞道:“你找那两个裁缝手艺真是好极了,这衣裳我穿着很合身。”

    薛睿笑笑回过神,端起了茶杯掩饰心中那一丝骚动,道:“合意就好,下次再找她们来。早上吃饭了吗?”

    余舒茶座另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道:“嗯,来时路上就吃了。”

    薛睿道:“我让他们备菜,待会儿你再吃点,等到中午厨房一忙照应不来。”

    余舒说好,薛睿看了看她,又道:“昨日我没能如约去赴你的生日宴,你可有不高兴?”

    余舒笑道:“哪有那么小气,你又不是故意不来。”

    薛睿点点头,道:“想必老崔和你说了,九皇子归京,昨日出宫到我们府上,我不便离开。”

    余舒正对这九皇子有些好奇,听他主动提起,看上去并无避讳,就顺势问道:“这九皇子离京在外很久吗?怎么我在京中都没有耳闻过他的事。”

    薛睿倒了杯茶递给她,道:“你不知也不怪,九皇子乃是贵妃娘娘所出,实为我表弟,因他儿时身体孱弱,常招鬼神之困,就被送到山中道派圣地清修,每三年才回京一次,不常露面所以少为人提起。”

    “哦,原来如此。”

    听了这九皇子的事,余舒不禁地想起景尘来,同样都是为了保命被送到道门中,这九皇子犹能三年回来一次见见亲人,可是景尘却一待就是十八年,好不容易下一次山,回京路上又波折重重,险丢性命。

    就不知道这九皇子和景尘是不是同在一个道派?

    “公子爷,饭菜备好了。”

    余舒刚联想到点什么,就被门外说话声打断,收起思绪,跟着薛睿到隔壁去用饭。

    ***

    将至正午,駉马街上突然响起了锣鼓声,街上行人被这喧哗吸引到了街中央,聚在一座新建的酒楼外看热闹,但看门前敲锣打鼓,舞龙舞狮子的,绣球翻飞,门前挂着九九红一长串炮竹,显然是要在今日开张。

    余舒和林福站在门内,看着外头的人越聚越多,时辰差不多了,林福才向余舒禀告一声,到门前去说话。

    他嗓门倒也大,先谢过父老乡亲捧场,让小晴小蝶端着盘子出来发了喜点给围观者,又趁机好一串子吉祥话,得了人心,最后才一嗓子亮道:

    “正是吉时,请我们大管事起红了!”

    余舒知道轮到她露面,便从贵六手里头接了香头,面上挂了一点笑,不慌不忙地从门里走出来,站到门前那一长串的九九红跟前。

    那酒楼外面围观的众人,正猜测这么一大间酒楼是城北哪家的后台,就见到一个打扮殊异的年轻姑娘走出来,先是唬了一跳,才回过味,看她手腕一高抬,就听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炸了耳朵,漫天的喜烟迷了眼,等到炮声响没了,再回过头去瞧,已经不见了人影,那门头上的红匾绸缎不知何时被人揭开,露出翰墨,上书“忘机楼”。

    余舒点了炮仗,揭了牌匾就扭头进去了,要不是薛睿不便露面,这么“风光”的活儿也轮不到她干。

    林福在门前接替了余舒的位置,笑脸迎人道:“请诸位客人们进门,我们忘机楼今日开张大吉,盛在上元,故能猜中灯谜的,一切酒水全免!”

    闻声罢,楼外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涌进楼中。

    姑且不细说他们进到忘机楼里,看到那些精工细琢的桌子椅子,碗碟儿牙筷,还有那罕见的玻璃屏风是怎么个眼花缭乱,总之这楼下的二十桌是很快就坐满了,还有客人不断地进门来。

    余舒站在后堂门口,看了半晌动静,才放下帘子,到后院去和薛睿汇报,刚巧就错过了两名手挽团扇遮颜的小姐带着丫鬟走进来。

    “二位姑娘,楼下没座儿了,二楼还有雅间,小的引你们上去?”

    “敏敏,我看这里人太多,不如我们换到别处去吧。”纪星璇喜欢清静,看这里人声喧闹,难免不喜,皱着眉扭头询问身旁的人。

    夏江敏笑道:“刚听街上人说这家酒楼今日开张,答对了灯谜就免饭钱,碰上这好事儿还到别处去干什么,就在这家吧,小二,带我们上楼去。”

    “好嘞,姑娘这边请。”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桌人

    夏江敏这会儿正郁闷着,打从夏江鹤郎进京之后,她就被禁足在别馆,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好不容易挨到了过年,夏江鹤郎大发恩旨允许他见外人。

    初九那天她和纪星璇出门,偷空使唤了贴身的侍婢到回兴街上送信,回来竟然告诉她,那一家人年前就搬走了!

    更坏的消息是,据说他们离了京。

    无处找人,夏江敏回家后噎了三天的饭,若不是怕被夏江鹤郎看出端倪,昨日纪星璇派人邀约,她是没那个精神出门的。

    正好走到这駉马街上,听路人谈论前面酒楼开张的事,才有了一点心情,就拉了纪星璇过来凑热闹。

    二楼雅间里,两女座下,打量四周环境,清雅怡人,都很满意。

    “你们这里都有什么招牌菜?”纪星璇问道,今日是她请的夏江敏出门,自然也要她来做东请客。

    伙计道:“招牌菜多了,冷的热的荤的素的,凡您在外头吃过的,咱们忘机楼里都有。”

    “呵呵,这么大的口气,”夏江敏笑了笑,突然插话,抽出小架上一双象牙筷子,在桌面上点了点:“我问你,你们酒楼今天是不是猜灯谜,答对了就免饭钱,可是确实?”

    伙计道:“真真切切的,您看您头顶上的灯笼,上头都是现成的谜题,只不过一桌只能答上一回,限在五十两的酒菜内,对了就免,错了您还得结账,嘿。”

    夏江敏皱眉道:“若我点多了呢?”

    伙计道:“点多了也不要紧,超了五十两,往上每道菜是一题,答对就接着送。”

    “有意思,”夏江敏又露了笑,转头询问纪星璇:“姐姐猜谜如何?”

    “十中八九。”纪星璇神色自若,仿佛不知谦虚,但这话她说来又不见半点傲气,似这不过是个寻常的事。

    夏江敏眼睛一亮,喜道:“姐姐厉害,我同样也擅长猜谜,咱们今天就好好地吃它一顿——”她目光闪烁,放下筷子道:

    “小二,将你们这酒楼里的好菜色,先挑二十道送上来,甭管什么价钱。”

    伙计看她们两人穿戴,知道非富即贵,不怕她们待会儿赖账,因而诺道:“小的去报菜,姑娘稍等。”

    看着夏江敏兴致勃勃的样子,纪星璇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

    余舒从前楼回到后院,敲了薛睿的房门,进去把外头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最后调侃他道:

    “我看这席面上不少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你就等着今天大出一回血吧,少不了赔个几千两在里头。”

    薛睿翻着手中书卷,道:“赔得越多将来赚的就越多。”

    余舒也知道这个理,便没再多说什么,瞧他手里那本书厚重,好奇问道:“你看的什么?”

    “大理寺历年的卷宗,”薛睿顿了顿,补充道:“都是冤案。”

    余舒一手托腮,感兴趣道:“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你还是个审官,我问你,你到现在为止,破了几起案子啊?”

    薛睿一听这话,就晓得她是个门外汉,抬头笑看她一眼,道:“一般的案件都是各个衙门和刑部审管,我们大理寺负责的是审对。我进大理寺以来,经手的案子有十多起,但谈到破案,却只有两件罢了。”

    “咦?你是说你们不管破案?不对呀,那一次太史书苑出了人命,不就是你们大理寺去查的案?”说起这个,余舒不禁又想起夏江家的姐妹来,为那芳华早逝的夏江盈有些可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睿若有所思道:“也有这样的情况,每逢重大案情,皇上会直接指派给大理寺来查。说起来,那是我审的第一个案子,最后却...”

    余舒知道夏江盈的案子另有内情,那时候为了破夏江盈的案子,薛睿三天两头地找她,还曾怀疑过夏明明,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声音,等到破案那一天,薛睿没在公堂上出现,反倒是在对面酒馆喝酒,被她遇到。

    听薛睿说到一半停下,她目光闪闪,故意道:“那件案子不是结了吗,杀夏江盈的那个魔头最后不是被砍了头?”

    薛睿缓缓点头:“说的是。”

    余舒还要再说什么,外面门被敲响,林福的声音道:“公子爷,世子爷和冯公子他们来了,已经请到后院二楼的雅房里。”

    薛睿站起身,一边拂着衣摆,一边对余舒道:“走,和我去认认人,求个照应。”

    余舒一听就知道是薛睿一伙的那帮王孙贵子们到了,她当初被薛睿说动来这酒楼里帮忙,就有一个原因是要结识上流的权贵,如今更不会怯场,站起来就跟着他走了。

    ***

    忘机楼后面其实有两个院儿,一个是供客人们夜宿的楼房,后头还有一个停车放马,丫鬟伙计们住的小院儿。

    余舒和薛睿在后院各占了一间雅房用作平日休息,其余的都用来待客,不同酒楼前头的雅间,这客房里有床有被,饭厅也更宽敞,容纳个十来人是不成问题的。

    薛睿带着余舒上了二楼,沿着围栏走廊到头,停在一间雅房门外,守门的两个侍卫都不是忘机楼里的人,但认得薛睿,恭敬地问了好,让开门。

    薛睿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余舒走在他后头,就听里头笑声一静,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地恭喜声:

    “恭喜恭喜,睿哥你这酒楼总算是开张了!”

    “可不是么,两年前就听他说要弄个好地方,谁知拖到现在才好。”

    ......

    这话说声里不乏女子的轻笑,余舒侧过一步,看清屋里面,那张锦缎搭桌大圆席上在座的一群人,几乎她全都见过。

    冯兆苗就不用说了,冯将军家的小公子,那个长相文质彬彬的是翰林院齐大学士家的少爷,那个细长眼睛的是忠勇伯的独子,再来就是湘王世子刘炯,另外三个少女,两个她曾在那次定波馆赌易见过,还有一个,她没认错的话,正是湘王府上的郡主,奇术考试最后一天她去拜问湘王时候,也见过。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一男一女,坐在当中,尤其那个样貌平平的少年人,年岁不过十六七,看主次竟比刘炯还坐的靠上。

    这想必是九皇子了,余舒心道。

    “咦,这不是莲房姑娘吗?”最先叫出余舒的,不是冯兆苗,却是那世子刘炯,屋里众人听他出声,才将注意力转到薛睿身后走进来的余舒身上,一个个面带审视。

    席间有人神色一动,脸上有一瞬间没了笑,但很快又浮上。

    薛睿往旁边让了让,一手虚护了余舒上前,和他们一桌人介绍:“都认得的,便不介绍了,只是你们这群人满肚子的坏水,又爱生是非,我先讲一句明白话,这可是我妹妹,什么时候我不在,你们来了,若是欺负她年小捉弄,回头别怪我找你们算账。”

    他这两句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但在座的人都领会了当中意思,是要他们照应,转眼间脸上对余舒就和气了,放下架子笑声与她问好,是都卖了薛睿面子。

    但也有人唱反调,娇笑道:

    “睿哥,这位姑娘他们都认得,我却不认得,想来九哥刚回京也不认得,你还是介绍介绍吧,这是哪一家的千金,看着有些面熟。”

    话说的是湘王府的息雯郡主,正歪着脑袋瞅着余舒,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任谁瞧了都不禁喜欢。

    薛睿看了看她,正想着如何说,余舒却揽过这话头,笑眯眯地对着那个陌生的少年施礼,又对息雯郡主一揖,道:“见过殿下,见过郡主。我也不是哪家的小姐,就是一个平头百姓罢了,郡主忘了,我曾与郡主在定波馆有过一面之缘,我姓余。”

    余舒心里明白,这息雯郡主能不认识她,她却不能装作不认识郡主,再加上九皇子坐在一旁,由她开口,要比薛睿替她开口恰当,别人卖个笑脸,她总不会傻到以为真能和这一群天之骄子们平起平坐,该顾忌的还得顾忌。

    息雯看她接了话,准备好的说辞没处讲,便扭头同刘炯身边那位小姐说话。

    九皇子看上去是个寡言之人,只对余舒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移到薛睿身上:“都坐吧。”

    桌上还有两个空位,不过都不在一起,一个在九皇子边上,一个在冯兆苗边上,薛睿犹豫要不要让人再添个凳子,冯兆苗已经冲余舒招手,小声喊她:

    “莲房、莲房。”

    余舒直接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薛睿见状,也就坐到九皇子身边,抬头看看,冯兆苗正一手捂着嘴,不知道小声在和余舒说什么。

    冯兆苗和余舒说什么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奇术一科考试时余舒去太史书苑找他,想通过他进去湘王府,却被冯兆苗建议去找薛睿,结果余舒没去那档子。

    “对不起啊,你那天要是说了不打算找睿哥,我就直接带你去湘王府了,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冯家小公子是个性情中人,看得顺眼的怎么都好,看不顺眼的连句话都不讲,余舒同他一块儿偷进过太史书苑的藏书楼,听冯兆苗无意提起心事,随口宽慰了两句,恰解了他心结,余舒便因此入了他的眼。

    余舒听冯兆苗为那没头没尾的事向她道歉,心中就多了几分好感,摇摇头,也学他样子小声答话:

    “没有,后来薛大哥带我去见了湘王爷。”

    “你那一科答的怎么样?”

    两人就这么闲聊起来,这一桌熟人聚在一起,本来就不见外,有说有笑的,薛睿被人拉着问话,看余舒没有不自在,便放心地收回神。

第二百六十八章 骰令

    薛睿和余舒在忘机楼后面雅房里陪着一群人,酒菜一样样摆上来,嫌光吃菜喝酒无聊,刘炯便提议作酒令,张口就问薛睿要十坛酒拎过来,换上大杯,冯兆苗随声附和。

    薛睿见这阵仗,便知这群人要闹,他是不怕什么,可顾及着余舒,别人不知余舒底细,薛睿却知的清楚,心道这原先是“大字不识一个”,现在让她来附庸风雅岂不难为,何况这群人又是玩起来没个止限,少不了醉她一场。

    于是他便聪明地在他们闹开之前抢了话头,让人去取骰子,哄了这一群人玩“骰令”,不弄诗词歌赋,这般通俗,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意,皆被薛睿一句冷笑压下去了:

    “平日整天地四书五经、吟诗作对,还不嫌头疼吗,今天要玩就玩的轻松些,不比聪明就比运气,哪个要自认倒霉就先离席,不然等下别嫌我灌你们。”

    在座的都是不服输的,哪个又自愿认了倒霉,被他拿话一激,就有了兴致,纷纷鼓动快点开始,又有笑称待会儿要给薛睿“颜色”看的。

    见到不用舞文弄墨,余舒那头暗松一口气,猜到薛睿这是在为她开脱,便趁人不备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过去,薛睿见到,微微一笑,心道有他在,怎会叫她吃亏。

    却不知两人这番互动,落在席间一人眼中,只当他们是眉来眼去,心中更存了不快。

    骰令最是简单,余舒从没玩过,但听薛睿有意地讲了一遍规矩,心里便有了数,说白了就是猜点数。

    众人推了九皇子来做令官,负责着掷骰子,一掷一回,一桌人猜,对正的就可以免酒,猜错的就要挨罚,为了有趣,他们又设一个关卡,猜对的人可以在桌上任意选一人另外罚酒,或者是免罚。

    两枚骰子共是十二点,最小猜二,这一桌十一个人,不算九皇子在内,即便是人人猜不同点,也总要漏掉一个。

    这头局甫一开始,余舒就猜错了,点数相加是个七,她猜了十,不过桌上猜对的人也不多,就只有薛睿和瑞林两个,薛睿想当然是免了余舒的罚,惹来一通抱怨,薛睿不以为然道:

    “不让我免,非要我罚你们谁一杯才乐意吗?”

    众人便饮了酒,余舒乐得逃过一回,不过也有事引了她的注意,瑞林小爵爷免了坐在九皇子身边那位姑娘的罚,此女就是桌面上余舒唯一没有见过的一个,看样子是陪九皇子来的,瑞林是代替人护驾。

    这位姑娘样貌生的并不出色,至少比起一旁花容月貌的息雯郡主,还有刘炯身边那位温柔可人的谢小姐,就显得姿色不足,唯一能够称道的,是此女皮肤极白,冰肌玉骨的,让人看了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是真是假。

    “再来、再来,看我中了不罚你们!”冯兆苗吆喝一声,九皇子又摇了骰子。

    十多局过后,余舒不得不郁闷地承认,她运气真的差到不行,这半个时辰过去竟然一回都没有猜中,不是凭着薛睿猜中五次,冯兆苗两次帮她挡了酒,加上桌上没人故意赢了罚她,她一准是这桌上最先被撂倒的。

    即便如此,她也被罚了五六杯酒,好在她酒量不错,面上不显什么,倒是有一个运气比她稍好点的,瑞小爵爷除了一开始赢那一局,后头就没再准过,又有人故意罚他,一连灌了十多杯,脸上已经红了。

    酒兴正浓,屋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余舒见林福猫着腰走进来,一副为难样子,不知在薛睿耳边悄声说了什么,薛睿摆摆手,就让他下去了。

    余舒用眼神询问他,薛睿摇摇头,指了指九皇子让她留神着骰子。

    看九皇子扣了骰盒,冯兆苗站起来探头张望:“有了,有了,是几?”

    “五、六,是个十一!哈哈,中了中了。”冯兆苗高兴地拍着巴掌,余舒苦起脸,她猜了个六,抬头看看薛睿,没记错的话,他刚是猜了十一,又中了,这人运气怎么能这么好?

    这一回中的人还不少,冯兆苗、薛睿、谢渺云,还有息雯郡主。

    剩下输了的都拿眼神来回瞅着他们,或是怕多罚一杯,或是讨好。

    “来,瑞哥,两杯。”冯兆苗拿起酒杯就去给瑞林满上,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先灌醉一个。

    薛睿抬手一指余舒:“免了。”

    余舒抿嘴一笑。

    仅比瑞林少喝了两杯,刘炯带着一点醉意,不满地拍拍桌子,伸手指指他们两个:“又免了,这都免多少杯了,怎么也不见你帮我免一个。”

    薛睿挑眉道:“我喊你一声妹子,你要是答应,这杯就免你了。”

    听这调侃,桌上一群人笑的是前仰后合,就连那少言的九皇子都勾了勾嘴角,刘炯无语地仰头饮下一杯,这时却有个声音笑道:

    “哥哥休恼,我帮你出气。”

    余舒一抬头,就见她对面的息雯郡主伸出一截白生生的指头指了指她:“莲房姑娘自饮一杯吧。”

    余舒这半晌下来,还是头一回被指名罚酒,稍愣了一下,便端起酒杯去喝,并没推辞,谁知她刚饮下一杯,就又是一个声音:

    “莲房你再饮一杯吧。”

    坐在息雯身旁,谢渺云也点了余舒名字。

    余舒看看那坐在一起的两女,笑了笑,便让冯兆苗又给她倒了一杯饮下,薛睿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数局过去,桌上还精神的人便发现风头不对,但凡是息雯和谢渺云猜中,一准会指了余舒罚酒,薛睿又不能每回都中,就这么三杯五杯下肚,余舒喝的都快赶上瑞林了,那张素净的脸上酡红一片,任谁看都有些醉了,可是再一局那两女依然不放过她,又是两杯。

    最先提出来的是冯兆苗:“息雯你和渺云姐是怎么回事,就逮着一个人欺负了。”

    一桌人静下来,各自看向坐在一起的息雯和谢渺云,气氛稍有一点僵着。

    谢渺云笑道:“莲房还未说什么,你倒先来抱打不平,我问你,你哪只眼睛看得出来我们欺负她。”

    息雯撅嘴道:“兆苗你少胡嘴,我们两个是想同莲房姑娘亲近才让她多喝几杯,就行你们男子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行我们女孩子吗?真要欺负人,不理她就行了,用得着同她一处玩儿吗?”

    听她们振振有词,冯兆苗也不相让:“少唬人,我瞧你们就是欺生,怎么不见你们‘亲近’殿下身边那位呢。”

    冯兆苗口不择言,桌上几人皱了眉毛。

    余舒缓过一口酒劲儿,才发现他们因为她拌上嘴了,再一扫众人脸色,心中哀怨这小兆苗不是帮她说话,是给她拉仇恨呢吧,于是使劲儿咳了一声,五官皱在一起,愁眉苦脸地打岔:

    “你们谁见过我这么倒霉的,二十来局了吧,我还一回没赢过呢,猜什么不中什么,要不下一局你们行个好,我多喝两杯酒,让我多猜俩数,好歹让我蒙对一次啊。”

    “噗嗤”一声,坐在九皇子身边的那姑娘笑了,九皇子侧目看看她,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桌上人再瞧余舒那张苦瓜脸,随即都笑了,息雯看了看余舒,扭头对谢渺云耳语两句,是没再寻不快。

    余舒看到气氛缓和,面上出着洋相,心里暗骂:姑奶奶容易么,吃了亏还得哄着你们这群祖宗高兴。

    薛睿看到余舒自己给自己解了围,他这个做东的主人才发话:

    “好了,喝半天的酒,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停下垫垫肚子,等街上放灯我们出去走走,再看是继续回来喝,还是换到别处。”

    九皇子也开口:“尝尝菜吧。”

    于是一群人放下酒杯改动了筷子,玩了一个下午,已经是黄昏了,正月天黑的还早,小晴和小蝶进房来掌灯,有小厮进来端盘子换菜,余舒一侧目,看到了林福进来,凑到薛睿身旁弯腰私语,这一次薛睿皱了眉头。

    桌上几个人都看到他脸色不对,刘炯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薛睿看看他们,摇头道:“出了个捣乱的。”

    这一下勾了众人好奇心,纷纷问他是怎么了,薛睿懒得解释,就让林福开口说:

    “是这么一回事,咱们酒楼今天开门做生意,为了应节猜灯谜,答对的就免一桌酒菜,因限了五十两一桌,多出来的就是一道菜一个谜,就为图个人气儿。”

    林福说着说着,忽就苦起脸:“哪想来了两个不懂事的,从中午到现在,点了将近五十道,一道道菜送进去,只尝一口就放下了,答对了题,一猜一个准,再叫人送,这菜价已逾千两。小的瞧她们还没走的意思,大有坐到打烊的势头,这头一天做生意又不能撵人,没法子才来向公子讨主意了。”

    听来了砸场子的,桌上几人竟笑了,刘炯趁机调侃薛睿:

    “一猜一个准,你让谁出的破谜,一个也难不倒人。”

    薛睿睨了他一眼,侧头对林福道:“听见了,还不去挑几只灯笼来,让世子爷给出几个难题,拿到前头去试试。”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别惹她(求粉红)

    林福禀报,听了前头来人捣乱的事,雅房里这一桌人反倒是来了劲,且今日本就元宵,正要有灯有谜才过瘾,刘炯一句玩笑话,薛睿干脆让林福去取了十几只灯笼过来,给他写题。

    刘炯又不是傻子,看得出这来捣乱的人很有两把刷子,他出题不要紧,出了题没能难得住人,那就是丢面子了,于是便想着法子拉这一桌人下水,丢也不丢他一个人的面子:

    “我一个人出题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我们一人一道题目,送到前面去,单看谁能镇得住场子,如何?”

    其余人正是手痒,纷纷应声,尤以冯兆苗叫声最响,催促着下人去准备纸笔,只有一个不同声音:

    “光是这样不好玩,不如我们赌个彩头,输赢才有趣。”

    一众男女扭头看向说话的息雯郡主,问:“什么彩头?”

    息雯手指在圆润的下巴上点了点,环扫一桌人,笑道:“若谁的谜被前面那人答上了,就是输,若难住了前头的人,就是赢,赢的人可以在这桌上任意挑选一个,要此人做一件事情,甭管是什么,都必须得答应。”

    谢渺云拍手附和道:“这个有意思。”

    余舒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两个丫头是在针对她。

    众人互相看看,多把目光移向九皇子和薛睿身上,看他们两人主意。

    九皇子道:“别的没什么,只有一则,不许太过分。”

    薛睿点头道:“不论输赢,都不要伤了情分。”

    面对两位兄长叮嘱,息雯乖乖道:“九哥睿哥放心,我们有分寸。”

    这才让人腾了桌上酒菜,拿上花灯和笔墨,冯兆苗早等不及,先抢了一个就往上写,余舒侧目看看,见他写道:

    ‘一只雀,飞上桌,捏尾巴,跳下河——打一物。’

    想了想,余舒就笑了,这太简单,是个勺子。

    冯兆苗扭头见她看,就问她:“你猜猜?”

    “不知道。”余舒摇头装傻,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她又扭头看身侧的那位小姐,与齐明修作伴的那个。

    灯笼上只简单写了几个字:‘齐梁江山——打一人名’。

    这个余舒不知,她历史学的差,就知道个唐宋元明清,齐梁是什么时期都记不清,别说猜人了。

    这位小姐写字好看,这方孔竹节五彩花灯做的本来就漂亮,再衬上一手好字,一点着蜡,金光闪闪更显精致。

    薛睿写好了一个谜,抬头看余舒东张西望,便问她:“怎么不写?”

    余舒不好意思道:“我字写的不堪,坏了这灯笼。”

    薛睿微微一笑,朝她勾手:“来我帮你写。”

    余舒便离了座位到他身边,从小晴手里接了一个花灯递给他。

    薛睿执笔蘸了墨,侧头问道:“写什么?”

    余舒想了想,微微弯下腰,轻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打一字。”

    薛睿抬笔顿了顿,便在灯笼上纵着写下,简简单单一行数愣是被他写出几分潇逸来。

    “这谜底怎么办?”余舒问道,“也要写在灯笼上吗?”

    薛睿将花灯倒提了,指着下端一个凹槽给她看:“另记在一张纸上,藏在这里,待解了题再对照。”

    余舒看着那个孔,摸摸下巴,脑中灵光一闪,对他笑道:“谜底我自己写。”

    薛睿便将花灯给了她,余舒拿到一旁小桌上,撕了纸条将谜底写上,扭头对林福招招手,把他喊过来,掩嘴耳语了几句,才将花灯交给他。

    此时众人皆已题好,余舒那灯笼是最后送出去,她回到座位,就听对面问道:

    “莲房你写了什么?”

    余舒抬头看是息雯郡主问话,便道:“一个字谜。”

    “说来听听,我们大家先来猜猜。”

    余舒老实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

    一桌人听到,都去猜测,片刻之后,谢渺云便先笑了,“是个‘口’字,对吗?”

    冯兆苗猜不出来,就好奇地问:“怎么说?”

    “真笨,”息雯娇声道:“这几个数里不是只少了八吗,只少八,不就是口‘字’。”

    冯兆苗恍然大悟,其余几人纷纷点头,息雯两手托着下巴,冲余舒可惜道:“你出这个太简单,要输,等下没准要挨罚。”

    余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输就输了。”

    息雯便不再理她,扭头又问别人写了什么,问了一圈,除了薛睿、九皇子、和她三个人的,其余的都被桌上的人破了,冯兆苗那个“勺子”也被猜了出来,害他很是垂头丧气了一番。

    那边灯笼送去,一时半会儿没有消息,他们边聊边喝酒,又猜了一些灯谜,打发时间。

    ***

    且说林福禀报来捣乱的那两个客人,不是别的,正是夏江敏和纪星璇二女。

    这二楼的雅间,里外两张桌子是摆满了各色的菜肴,香气满溢,有的早就凉的,有的还正冒着热气,一样的是都没动几口。

    华灯初上,彩灯挂亮,夏江敏手持一双象牙筷子,在面前一盘菜里拨了两下,夹出一片葱花,放进嘴里嚼了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抬头对站在门口的林福笑道:

    “掌柜的,你就别在这儿站着了,我们吃饱了自然就会走的,这才刚开个胃,你急什么。”

    林福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陪了个笑,心中默念了一百遍“和气生财。”

    纪星璇轻轻拉了拉她衣袖,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低声劝道:“敏敏,可以了,我们该回去了。”

    “姐姐别急,这不刚换了一桌菜,我们还没结账呢,”夏江敏拍拍她的手,对林福道:“麻烦掌柜的再拿些花灯来,我猜完了这些,再把你们最贵的菜来上一桌。”

    林福就等着她一句话,忙让外头挑灯笼的贵六和贵七进来,送到两人手边。

    夏江敏先拿了一个,看了几眼,便道:“这是个勺子。”

    她说着拿笔写了,递过去,贵六伸手在底下摸了谜底,打开一对照,中了。

    接着又猜了两个,遇上一个难的,便拿给纪星璇看:“你瞧,‘齐梁江山’,这是个什么人物?”

    纪星璇思索一阵,道:“是梁武帝萧衍。”

    夏江敏也不问她怎么解的,就让写了让伙计取出谜底对照,一看又中了,乐道:“姐姐真聪明。”

    纪星璇听她夸赞,却不怎么高兴的起来,无奈笑了笑,想再劝她回去,夏江敏却扭头又去看灯谜了。

    “咦?这个有趣,呵呵,一二三四五六七九,打一个字,姐姐你说这是什么?”

    “...是个‘口’字。”

    夏江敏点点头:“我说也是,揭底吧。”

    ***

    天黑了,楼后雅房里一群男男女女正等的有些不耐烦,就见门一开,林福满头大汗地从外头走进来。

    冯兆苗急忙问道:“怎么样,难住他们了吗?”

    林福使劲儿一点头,咧嘴笑道:“有三道题都没答上来,恰好那几道菜是极贵的,那两个人正愁没银子结账呢!没法儿再点菜了!”

    “哈哈!”

    桌上人一阵大笑,刘炯冲薛睿挤眼道:“你瞧瞧,还是我给你想的主意,让你少亏了一笔,你得怎么谢我?”

    “你高兴什么,不见得是你出的题,”薛睿凉了他一句,转头询问林福:“都是谁的没答上?”

    林福点点头,红光满面道:“先有九殿下的一道。”

    刘炯抚掌,“这个有的,他的题我们刚才都没答上。”

    九皇子倒是谦虚:“只是绕了些,不值什么,”又问好奇地问林福:“还有两道题呢?”

    林福朝他躬了躬身子,“是郡主的一道。”

    刘炯道:“这个也有,息雯,你那谜底到底是什么,快说说。”

    “是一句成语罢了,”息雯放下筷子,拿手绢擦擦嘴角,慢条斯理地环过众人,最后落在薛睿身上:“刚才说赢了有彩头对吗?”

    众人答是,余舒眼皮又跳了一下,就听息雯娇声道:“我也没别的事儿,就是这一个下午看睿哥给人挡酒挡的高兴,没敬几杯,这会儿就让他好好敬一敬酒——来人,把那十年陈酿的花雕端上一坛,让睿哥敬给莲房姑娘喝。”

    余舒脸色微变,这寻常的花雕酒劲不高,可十年陈的酒劲忒快,一整坛子足足撂倒她了,喝完片刻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还不满嘴地胡话,丢人现眼,嘚,这小妞忒坏!

    薛睿也皱了眉头,看着息雯,不知她今天是闹的什么。

    见薛睿板了脸,息雯无辜地眨眨眼睛:“只是喝一坛酒,不过分吧,我看莲房姑娘的酒量也没那么浅,大不了醉了就下去休息嘛。”

    “你——”

    “不是还有一道吗,郡主急什么。”余舒看薛睿要开口,先一步打断他的话,转了半个身子,去问正在擦汗的林福:

    “还有一道呢,是谁的?”

    林福小心翼翼看了看在座的爷爷姑奶奶,挤出个笑:

    “是、是我们余姑娘的。”

    此言一出,桌上众人无不惊讶,纷纷扭头去看余舒,薛睿意外地扬起了眉毛。

    “怎会,她那道题很简单,怎么会解不出来?”息雯出声质疑,蹙着秀气地眉毛,看看林福,冷声道:“你可别为了讨好你家主子,就愚弄我们。”

    林福忙低下头:“郡主明鉴,小的怎敢,确确实实是她们答错了我们余姑娘的谜题。”

    刘炯满是玩味道:“这就奇了,我看外头那人也不是没本事,不然怎么连睿哥那迷都解了,偏答不出这一道容易的。”

    谢渺云在桌子底下轻拍拍息雯的手,让她稍安勿躁,转头问林福道:“是那道一二三四五的题吗,她们答的什么。”

    “这是她们写的谜底。”林福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团,众人传看,那纸上面分明是个“口”。

    “既是个口,这不就对了吗!”息雯有些生气道。

    林福汗津津地说:“可、可是姑娘的谜底,不是‘口’,是、是个‘龟’字,乌龟的龟。”

    这下可让人纳闷了,思前想后,那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和龟字都搭不上什么关系。

    薛睿若有所思地看了余舒一眼,见她嘴角坏笑,就顺着她的思路想,很快就想通这怎么是个“龟”。

    息雯见突然转了形势,口气也不好了,对余舒道:“你倒是讲讲明白,这怎么是个龟了,若说不出道理,我可不依你。”

    “我压根就没说这是个‘口’,是郡主刚才自己猜的,”余舒笑眯眯地站起来,一手在空中比划:“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只少了个八没错,那是我忘写了,不是少八,是忘八,王八王八,可不就是龟吗?”

    “哈哈!”一声大笑,冯兆苗一时忘形翻了凳子,“噗咚”一声坐在地上,还是拍了大腿笑,口中不断:

    “王八、王八,是个龟!”

    九皇子和他身边那姑娘也都弯了嘴角,前者头一回正眼看了看余舒,点头道:“如此正解,使得。”

    一时间,这桌上的人都是弯眉笑眼的,只有息雯一个人板着脸,闷闷不乐。

    “咳咳,好了,说正经的,”薛睿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她也赢了一局,息雯,这罚总能免了吧。”

    众人看向息雯,却听她轻哼一声,道:“话不是这说,赢是赢,输是输,我赢了是我的,她赢了是她的,怎能混作一谈。”

    薛睿本也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岂料她犯了倔,看向刘炯,递了个眼神,刘炯会意,正要劝他这顽固起来没完的妹妹,却听对面余舒出声道:

    “郡主说的对,输赢岂能混作一谈,你罚那一坛酒,我认了。”

    余舒起身离席,走到薛睿面前,两手伸出来,笑得乖巧:“大哥,敬我一坛酒。”

    薛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地端起桌上酒坛,递给她,刚挨着手边,就被她夺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幕便让一桌人傻眼了,余舒这么个小姑娘,抱着那一坛酒,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不停地喝了下去,再回神,她已豪爽地抹了抹嘴巴,倒拎了空坛子给众人看。

    薛睿被她这莽撞行为气的是一笑,正要说她,就见余舒打了个酒嗝,咕哝了一声“轮到我了”,就醉眼朦胧地放下空坛子,又在桌上挑了一满坛子酒,转身走到了席对面,停在了息雯面前,歪着脖子,“嗝”了一声,递出去,眯了眼睛道:

    “郡主,该你了,只是喝一坛子酒,不过分吧。”

    众人默然。

    读懂她的意思,息雯登时黑了脸,此女竟然敢给她难堪!

    面醉心醒的余舒心中冷笑:臭丫头,给你个笑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姑奶奶今天不给你个教训,名字就倒着写,郡主是个屁,真惹急了我,就是你老子王爷来了也别想好过。

    薛睿一手扶额,要说不好惹,只怕再没人比得过他这“妹子”。

第二百七十章 不要逞强

    夜上,忘机楼后雅房里气氛有些微妙,谁都看得出来息雯让薛睿敬酒给余舒是在有意为难,偏不好劝,哪想余舒就痛痛快快地喝下去,又毫不示弱地将一整坛子花雕敬到了息雯的面前,反过来刁难。

    桌上一群人是大眼瞪小眼,眼瞅着息雯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作为兄长的刘炯最先出声,咳嗽了一下,站起来,挡在了息雯面前,对余舒笑道:

    “息雯身体不好,不胜酒力。莲房姑娘这坛酒,小王代替她饮了如何?”

    一句话,带出两个意思,刘炯一面提醒了余舒他的身份,一面找出借口当台阶,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余舒适可而止,要她借坡下驴。

    余舒倘若足够圆滑,就这么顺水推舟下去,还可以卖世子爷一个面子,皆大欢喜。

    然而余舒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怎么地,醉醺醺地瞧了刘炯一眼,把酒坛往怀里一抱,摇摇头,满脸憨态道:

    “这怕不行,世子爷要喝酒,得先赢了灯谜,我这一下午好不容易赢了一回呢,嗝,郡主先前赏我喝了好多杯,说要与我亲近,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又因无以回报觉得羞愧难当,这一坛酒全表了我的心意——”

    说着话,她又打了个酒嗝,竟抱着坛子绕过了刘炯,到了息雯另一面,再把酒坛往前一送,慢腾腾道:

    “郡主,这酒您今天要是不喝,就是不领我的情,就是看不起我。”

    余舒的话十分诚恳,息雯听的却咬牙切齿,她倒是真就看不起余舒,可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来啊,不然在这一桌人面前露了小气,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往!

    刘炯看着不识抬举的余舒,皱皱眉毛,想要说话,刚张开嘴,就被一个声音淡淡抢了先:

    “世子,这一坛酒,我妹子喝得,你妹妹就喝不得吗,果是这样,下次我们再聚就不要带她来,没的扫兴。”

    此言一出,桌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薛睿是有点生气了,也是,一开始就是息雯针对人家,欺负人脸生,得亏那余莲房识玩儿,闹到现在还笑嘻嘻的,换个小姑娘只怕早红了眼睛。

    现在人家都把酒喝了,众人眼睁睁瞧着她那一坛子灌下去,大大方方,心里难免生出一丝佩服,轮到你息雯,你要是赖账,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你要欺负别人就算了,这余莲房分明是薛睿带来的,事先就请了大家的关照,你欺负了他的人,他能高兴吗,他们这一群人谁要是帮着劝,不是摆明了和薛睿过不去?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余舒她更明白这个道理,她先是占了一个“理”字,又占了一个“情”字,所以才毫无顾忌地去灌息雯郡主的酒,就是料定了她今天不喝也得喝!

    “好,我喝!”

    息雯看到薛睿竟袒护着一个外人,这一桌人竟没个帮她说话的,气的红了眼睛,一把将酒坛从余舒手里夺过去,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却因喝的太急,不小心呛到,猛地咳嗽,酒撒出来,身旁的谢渺云忙去扶她,却被她用手肘撞开,硬憋着气灌了一坛酒。

    “嘭!”息雯将空酒坛重重放在桌上,又咳了几声,一抬头,神情狼狈地盯着余舒,嗓音沙哑道:“莲房姑娘今日敬我这一坛酒,息雯记下了。”

    余舒暗自冷哼,小丫头要记仇,那就记吧,要知道她怕穷怕死怕无聊,就是不怕事!

    咧嘴一笑,如同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余舒朝息雯伸出拇指夸赞道:“郡主好酒量。”

    息雯袖里拳头捏紧了,想要开口讨回些颜面,奈何嗓子火辣的要命,害怕酒后出丑,只好忍怒一屁股坐回去,谢渺云忙帮她扶背递茶,低声关怀。

    余舒此时也已快不行,十年陈酿实在够劲,这喝下去才没多久,她胃里便似烧着了一般,脑袋发昏,头晕眼花,她忍住了不在这里吐出来,慢慢转身走回位置,扶着桌沿坐下。

    “莲房,你没事儿吧?”冯兆苗小声地问道。

    余舒摇摇头,不敢张嘴,怕多说一句话会吐出来,抬起头,便撞见了薛睿的目光,看到他眉间浮起的皱痕,她勉强咧了个笑给他,表示她不要紧,殊不知这傻傻的样子,让人看了又气又疼。

    刘炯见事情闹到这一步,坏了气氛,暗叹一声,出言缓和道:“余姑娘和息雯都是性情中人,今天元宵这谜也猜了,酒也喝了,醉的都醉了,我看不如就这么散了吧,都回去各忙各的,让睿哥收拾下摊子,九哥以为呢?”

    九皇子点头道:“就这样吧。”

    薛睿道:“也好,今天就到这儿。”

    于是众人纷纷离席,薛睿和余舒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冯兆苗忽地出声:“诶?你们是不是忘了,九殿下也赢了一个灯谜,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众人伫足,看向九皇子,后者环扫了他们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薛睿身上,道:“不急,就先放着,下回再说吧。”

    薛睿道:“那就下回。”

    一行人出了雅房,林福在前头带路,往楼梯走,外面天早黑了,走廊下、凭栏处挂着一盏盏彩灯,满眼的五光十色,夜风习习,吹得灯光摇散,薛睿和余舒走在人群最后头。

    拐角下楼梯的时候,余舒腿一发软,踩了个空,去扶栏杆不及,却被身后薛睿一手托住,一臂揽过她的肩,稳稳地扶着她踩到地面。

    薛睿低头看着靠在他胸前的余舒,鼻尖蹭到她发里清香,眼神暗了暗。

    “呼,”吓了一跳,余舒扭头小声道了一句谢,站稳后,轻挣了下身子,想脱离薛睿的搀扶,就听他道:

    “我扶你。”

    “不要紧,我自己能走。”余舒待要去推开他的手,耳边却有一阵风拂过,肩头上的手掌紧了紧:

    “不要逞强。”

    余舒眼睛一眨,随即垂下,看着下面一节节楼梯,只觉目眩,无奈只好由着薛睿一手搀着她的手臂,一手虚扶着她的后背下楼。

    冯兆苗走到下一层,无意间仰头一看,从他角度,见到却是身材高大的薛睿半拥了体态修长的余舒往下走,两人亲密姿态,让他瞧的直了眼,悬梁上有灯,他眼尖地看到薛睿此刻面上表情,冯兆苗赶忙低下头,快步挤到人前去,眼皮呼呼地跳,是觉得发现了什么秘密,一阵心慌。

    一到楼下,薛睿便松开了余舒,即便口称兄妹,也逾不得礼,被人瞧见对她不好。

    前楼人多,林福将这一群贵人带到后院门前,让人仔细打了灯笼出去照路。

    “就送到这里吧,改日再聚。”九皇子对薛睿道。

    “你们慢走,回去后派人到我府上报个平安,兆苗——”

    “啊!?”冯兆苗一听薛睿叫他,猛地抬了头。

    薛睿奇怪地看他一眼,叮嘱道:“别四处乱跑惹是生非,早点回去。”

    “哦、哦。”冯兆苗连忙点头,又偷偷看了余舒一眼,便跟在刘炯身后快步离开。

    息雯被谢渺云和齐明修的未婚妻挽着,半闭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内站在一起的薛睿和余舒,咬了咬嘴唇,终究是一语不发地扭头走了。

    ***

    把人都送走,余舒实在没力气上楼,薛睿便带她到他一楼休息的房间,扶她躺在客厅的软榻上,叫来小晴小蝶服侍,他则端了醒酒茶坐在一旁,看着她懒懒倦倦地模样。

    余舒喝下半碗醒酒汤,又用热水擦过手脸,才觉得好一些,只是头晕无力嗓子疼,亏得她席上没吃多少东西,不然这会儿一准要吐。

    盖着被子横躺着,余舒眼睛睁开一条缝,有气没力地对着薛睿道:“原本打算去接小修和我娘一块儿过元宵,这下是不行了,你使唤个人去我干娘家说一声,免得小修等急了。”

    “嗯,”薛睿吩咐了门外守着的人,回过头来,看着余舒:“难受吗?”

    余舒一手揉着太阳穴,闷声道:“当然难受了。”

    “知道难受,下回还这么冲动吗?”薛睿声音忽地一冷,“为了难为别人,自己先去受罪?”

    余舒耳朵一动,听出来他是要秋后算账,眼珠子一转,“哎呦”了一声,便盖住额头,呻吟道:“先、先别和我说话,想吐。”

    “......”薛睿明知道她是装傻,但见她难受样子,却没了脾气,暗叹一声,声音缓和下来:

    “息雯是自小被宠惯了,脾气乖张,你今天和她作对,逞了一时之强,让她在人前吃了亏,她必是恼了你,回头还要和你算账,日后你若再遇见她,尽量离她远点,不要和她硬碰硬,免得她再难为你。”

    余舒竖着耳朵听他话说,那话里意思,竟然是偏向她多一些,而不是他那郡主表妹,于是她停下呻吟,放下手,两眼看着他,翘起嘴角,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下回再见到她,不理就是了。”

    闻言,薛睿忍了忍,还是禁不住失笑,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低声道:“听话。”

    余舒没躲开,不是不想躲,是她浑身没劲儿,只好郁闷地给他摸了脑袋,哄小孩儿一样。

    这时候,门外有人通传,是林福:

    “公子爷,前头那两个捣乱的没钱结账,闹起来了,非要见管事的,小的问了,竟有一位是司天监纪右判家的小姐。”

第二百七十一章 算你狗屎运

    “公子爷,前头那两个捣乱的没钱结账,闹起来了,非要见管事的,小的问了,竟有一位是司天监纪右判家的小姐。”

    “纪右判家的小姐?”

    “没错儿。”

    余舒和薛睿互看一眼,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门外林福:“那纪小姐长什么样子?”

    “这...蒙了面纱,看不真切。”

    确定是纪星璇没错,余舒脸色先是一怪,她早就狐疑一个问题,那纪星璇在外头总遮着脸,吃饭怎么吃的?

    薛睿转过身,问道:“同行的还有谁?”

    “还有一位小姐,不知名字,但小的没在京城见过,应该不是宫里的,也不是哪家王府里的,”林福小心问道:“公子,要带她们过来见吗?”

    薛睿却是没这个闲心理会,就道:“不用了,让她们打个条子记账,明日再派人到他们府上去取。”

    “是,”林福正要领命下去,就被余舒叫住了——

    “等等。”

    “姑娘还有吩咐?”

    “她们欠了多少饭钱?”

    林福答道:“统共是一百五十两。”

    余舒挑眉笑了,若说忘机楼有什么特色,那就是一个字——贵。就她一个月的工钱,在这里还不够吃一桌的,她看过酒楼里的菜单子,最贵有一道叫做“国色天香”,是用二十八种珍馐做材料,辅料就有三十六味,一道就要百两的天价,看来她们那两个倒霉鬼是点着了这盘菜,却没答上谜。

    “大哥,我要见一见那纪星璇,你先回避一下吧。”难得遇上纪星璇倒霉,她怎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林福,你把她们领过来,记得不要提我名字。”

    薛睿看着刚才还蔫巴巴的余舒一转眼就有了精神,那眼睛闪啊闪的,分明漾着坏水,是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公子爷?”林福站在门口向薛睿请示,不知是否该听余舒的。

    “带人过来。”

    “是。”

    薛睿站起身,对余舒道:“我到里间坐着,你不要和她们说太久,等下我还有话对你说。”

    余舒见他愿意给她腾出地方,当然高兴,点头说“好”,目送他进了里面卧房,才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躺好,背后靠着垫子,没起来见客的意思。

    幸而那醒酒汤起了效,她除了头疼犯困,胃里已不难受了,还有一些力气欺负人。

    ***

    看着满桌子放凉的菜肴,还有坐在桌边气呼呼的夏江敏,纪星璇突然后悔起今日出了门。

    纪星璇与夏江敏接触时间并不久,几次见面对她的印象,都是乖巧懂事,虽然有一点活泼任性,但是无伤大雅,谁知道她闹起来,会是这么刁蛮,不知进退。

    本来她们一个下午,白点了这家酒楼这么多的饭菜,就很不妥了,刚刚答错了三道灯谜,店家要结账实属应该,怎奈饭菜昂贵,她没带够银钱,夏江敏更是路上丢了钱袋,以至于掏不起饭钱,折了颜面。

    纪星璇心里有数,能在城南开这么大一家酒楼,做主的东家必然富贵,她不愿报上家门,担心得罪对方,便打算派个丫鬟回家去取钱,谁知夏江敏竟和店家一言不合吵了起来,闹着要见管事的评理,还一时嘴快,抖落了她的身份。

    让她想走都走不了,只能耐心等着掌柜去后头禀报,见一见这里的管事,口头上道个歉,好过得罪人。

    等了半晌,掌柜的才又露面:“两位小姐,我们家掌事有请,且随我来吧。”

    夏江敏立马站起来,对纪星璇道:“走,姐姐,我们去见见这管事的,看他敢扣留我们!”

    纪星璇有些头疼地拉住她,看一眼门外装聋作哑的掌柜,低声在她耳边道:“敏敏,等下你不要做声,让我来说,不然他们存心为难,吃亏的还是你我。”

    夏江敏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留下两个丫鬟,两人便跟着林福下了楼,走过穿堂来到后院。

    “呀,这酒楼后头还有这么个地方。”夏江敏望了望院子当中那一口清澈的小池塘,又仰头环扫围楼上盏盏满满的花灯,不要钱似的地亮成一片,灯光闪烁,姹紫嫣红迷人眼,一时惊叹。

    纪星璇也被这楼后华彩之景恍了下眼睛,回神就见林福站在光滑的云石走廊下,一间房门外看着她们,自觉失态,忙拉了夏江敏往前走到门跟前。

    视线探向门内,但见对门一个小厅,左右是玻璃的屏风架子,边立着龟年鹤寿灯,向内一张紫檀垂花软榻,塌脚整齐摆着一双短靴,榻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她们,侧枕着手臂,束着高髻而未饰粉钗,下半身盖着一条鹅黄锦被,一时竟不能辨别是男是女。

    “姑娘,人来了。”

    “进来。”

    纪星璇听到林福禀报,又听门内有些沙哑的回声,方知是个女子,便拉着夏江敏走进去,先行礼问候:

    “见过姑娘,今日冒昧了,我与妹妹在贵店做客,因一时有趣便多答了几道灯谜,不想出门没有带够银两,为难了店家,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容我留下信物,明日一早便派人来清帐。”

    余舒斜躺在床上,听到背后的声音,还真是纪星璇那丫头,听她避重就轻地讲了今日之事,余舒冷哼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酒楼今日开张迎客,解灯谜免酒席就是求个热闹,本来做的就是亏本的买卖,你们倒好,要上好几桌酒菜,吃也不吃,就为了寻个开心,找个乐子,白耽误我们的工夫,最后没钱结账,倒有脸来找我要方便,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闻言,纪星璇皱眉,她听得出来,这间酒楼里管事的姑娘,是不打算轻易饶人了。

    这下不妙,她们现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看样子这管事并不忌惮他们纪家,显然更有来头,若对方一气之下,强要扣人问罪,说不得要吃眼前亏。

    纪星璇正斟酌着措辞,如何脱身,不防身旁的夏江敏悻冲冲地开了口:

    “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不就是一百来两银子,你当我们给不起还是怎的,是你们打着猜灯谜免酒菜的幌子,如今倒怪我们多答了题,害的你们亏本,怕亏就不要开门做生意啊,饭菜做得难吃的要死,怎怨我尝了两口就吃不下去,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什么破店,关门算了!”

    “.....”纪星璇自认是个脾气好的,可听了夏江敏这番没脑子的话,是恨不得拿东西堵了她的嘴。

    有这么火上浇油的吗!?

    做生意最忌的什么,最忌就是开门头一天遇上嘴巴坏的,要听见一句倒霉话,那比亏了一千两银子还狠,这下她们本来不占理,就更没理了。

    余舒在榻上听的却是一乐,好么,她正想着该怎么下手,就有人递枪过来,纪星璇这是哪儿领来的一个炮仗,不用点就着。

    “好、好,”余舒故作出怒极的声音,冷笑道:“看来今天是碰上吃霸王餐的了,我看这饭钱你们也不打算给,我也不打算要了,咱们就按通常的规矩处理,老林,将这两个吃白食的捆了,给我丢到后头鸡笼里去!”

    “...是。”林福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屋里卧室的门,没听动静,便扭头去喊人了,反正公子爷就在楼里,真闹大了也不值事。

    这下子,纪星璇和夏江敏都变了脸色,她们是什么身份,一府的千金,又都是有名望的人家,真被关在鸡笼里过一夜,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姑娘,姑娘难道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吗?”纪星璇僵声问道,心中是觉此女歹毒。

    余舒懒懒道:“你们吃白食,还在我酒楼里闹事,我若饶了你们,我就是个傻子。”

    说话间,林福已领了阿祥阿平过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捉了纪星璇和夏江敏的膀子,要往她们身上套绳子,两女挣扎不休,面上都露了慌张和惧色。

    看到了这地步,夏江敏眼中一闪而过懊恼,急声道:“放开、你们放开,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余舒枕着手臂,一手抠了抠鼻子,弹弹手指,慢腾腾地转过身去,一边说话,一边看向门口那两个女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是谁,这不是纪家的四小姐吗,还有这一位——”

    四目相对,室内一静,看清楚人后,余舒“嗖”地眯起眼睛,门口那俩人也都突然停下挣扎,纪星璇是愣住,夏江敏则是瞪圆了眼睛。

    “阿、阿、阿树!”

    夏江敏突然间激动,望着榻上翻身露出正面的姑娘,宛若少年般清秀堂堂,见到这张如何忘不去的脸,一声大喊,她瞬间红了眼睛,多少话藏在眼里,堵在喉咙里。

    纪星璇恍然大悟,沉声道:“原来是你。”

    余舒扫了眼纪星璇,把目光移到了她身旁的少女身上,来回扫了她们两个,眼神一闪,面不改色地道:“哟,我说谁呐,这不是夏江小姐吗?”

    夏江敏但听余舒这么生分地喊了她,心里一刺,一时容不得多想,就扁起了嘴巴,万般地委屈,眼泪就坠下来,哭声唤道:

    “阿、阿树。”

    余舒的眉毛不着痕迹地抖了下,嘴巴一张一合,看着对面那说哭就哭的小姑娘,愣是狠不下心连她一起吓唬,只得暗咒一声邪霉,头又疼的厉害,没好气地挥手道:

    “行了,把她们松开吧。”

    余舒斜眼瞧着明显松了口气的纪星璇,心中轻哼:

    算你****运。

第二百七十二章 装腔作势

    余舒让下人给纪星璇和夏江敏松了绑,从软榻上坐起来,穿着袜子踩在脚踏上,两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地坐着,看看低头整理衣物的纪星璇,和傻乎乎望着她的夏江敏,目光一转,“啧”了一声,道:

    “我刚才还想,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冒充了纪右判府家的小姐,跑到我们酒楼里来撒野,闹了半天,原来还是正主,这倒是奇了怪,两位小姐出自那等知书达理的门户,却行为如此失当,白让我误会一场,以为是什么人鱼目混珠,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纪星璇拢好了发鬓,听到余舒此言,脸上一闪而过恼色,她焉会不知余舒是故意作弄,明知她身份却还为难,先要将她们投到鸡笼,又让两个粗鄙的下人对她们动手动脚,实在是过分,可余舒这一番话滴水不露地把过失补了回来,且她方才一直背脸对着人,说是以为有人冒充了她,真真假假,让人挑不出错,反倒赖她们举止不检点,令人误会。

    这好人坏人都让她做了,她们刚才受的那番惊吓,就只能哑巴吞黄连,没处说理去。

    纪星璇那边心思百转,夏江敏却没那么多心思,她也没多想余舒为什么会成了这酒楼的掌事,因她自始至终不了解余舒和纪家的关系,此时见到余舒脸上不悦,又对她不假颜色,就当余舒是怪罪她刚才那番口不择言,又在她酒楼里面闹事,生了她的气。

    夏江敏心急,正要张口对她解释,可一扭头看到身旁的纪星璇,眼神游移,她咬咬嘴,又把话憋了回去。

    “两位小姐也别站着了,且打个欠条,赶紧回家去吧,明日再派人到酒楼里来送钱,唉,你们瞧这事儿闹的。”余舒看戏唱不下去了,便不多浪费唇舌,招手让林福去取纸笔,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

    林福是个人精,他看出来余舒和这两女不对付,便故意出声问道:“姑娘,这条子上该写多少?”

    余舒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道:“这也来问我,她们今天吃了多少就写多少,账都不会算了?”

    林福“诶”了一声,便转头让贵六去拿算盘,当场这么噼噼啪啪一打,对纪星璇和夏江敏笑道:“两位小姐,您们今日一共是吃了六十二道菜盘,三坛酒酿,统共是两千一百三十六两,看是您们要均摊呢,还是谁来付?”

    纪星璇脸色一变,皱眉道:“掌柜的是不是算错了,我们今日是点了不少菜,但那灯谜都答对,只有三道未解,先前不是说一百五十两吗?”

    一顿饭吃了两千,纵使纪星璇这等门户出来的小姐,也不免惊心,这哪里是在打欠条,分明是勒索。

    林福扭头看向余舒,余舒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们今天开张做生意,是解灯谜免酒菜不错,但是为了防着那些个吃白食的,又有一条规矩,凡是饭后不结账的,别说是一桌酒席,就是一盘菜也别想免,我看在都是熟人的面子上,不将你们当成是吃霸王餐的流氓关鸡笼就算了,你倒好,连饭钱都不想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说来我听听。”

    闻言,纪星璇是知道,今天晚上不能善了了,余舒此人,她还是有一些了解,知其绝非善类,倘若她今晚上不签这条子,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再把事情闹大了,丢脸的还是她们,毕竟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纪家的小姐吃了饭不给钱,而挑不出这家酒楼过错。

    这时候,她袖子被拉了拉,扭头便见夏江敏一脸歉意地看着她,红着脸道:“星璇姐姐,这饭钱,我们一人一半吧。”

    纪星璇还能说什么,心知今晚不好与余舒多做纠缠,只有点点头,忍气吞声地签下欠条。

    夏江敏抢着摁了手印,扭过头,讨好地望了余舒一眼,试图传达什么意思,奈何余舒看也不看她,接过去林福递来的两张欠条,确认了数目分别是一千六十八两,神色稍霁,对她二人道:

    “两位最好是明后天就把银子送来,别等我派人上门讨要,那可不好看。”

    纪星璇面无表情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余舒抬手一指门外,笑得让人牙疼:“请便。”

    纪星璇一手拉着夏江敏转身便离开,余舒手指在膝盖上弹了弹,冷眼看着夏江敏频频扭头看她,欲言又止地消失在门外。

    “嘁。”

    这臭丫头,什么时候和纪星璇混到一起了,下次再让她碰见,可没有这么轻饶她们。

    余舒不想承认她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听见帘子响动,扭头见薛睿从里面走出来,便将那两张欠条递给他,随口道:

    “喏,我把你今天亏的都追回来了。”

    薛睿在里间听了个全,看看手上欠条落款手笔,又看余舒脸色不大好,是问:“这夏江敏不是与你有旧交吗,为何还要为难她?”

    这顿饭钱就算她不讨要,他也不会说她什么。

    “你没看她同谁一起呢,我和纪家的过节你又不是知道。”余舒的酒劲儿忽又上来,浑身疲软,向后靠倒在软榻上,长出一口气。

    如果这酒楼是她家开的,念在旧情上,这天价的饭钱她免了夏江敏也罢,可她现在是替薛睿做事,哪能分不清里外,拿他的银子去做人情,充好人。

    薛睿望着余舒因酒因气而泛白的脸,神色略显无奈,暗道她这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

    夏江敏被纪星璇拉着出了酒楼,身后两个小丫鬟紧紧跟着,看得出来主子受了气,不敢多问。

    纪星璇回头望了一眼忘机楼那块在一片灯火中绚烂的大匾,眼底一沉,转过视线,看到夏江敏神情恍惚,脸色青红,只当她是刚才被吓到,还没回过神,便捏了捏她冰凉的手背,温声道:

    “敏敏别怕,已经没事了,那余舒刚才只是吓唬我们,并不敢真的抓我们去关鸡笼。”

    夏江敏草草地点了点头,并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纪星璇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联想到她和余舒是旧识,稍一忖度,便歉然道:“其实怪我,余舒此人与我早有过节,她今日会为难我倒不意外,只是因我迁怒与你。不然以你之前同她的交情,她断然不会与你过不去。”

    夏江敏突然站住,僵硬片刻,手在身上胡乱摸了摸,转过头,对着纪星璇道:“星璇姐姐,我有东西落在酒楼里了,我回去找,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推开了她的手,猛地转身往回跑,眨眼消失在身后的灯火人群里。

    纪星璇一愣,叫道:“敏敏!”

    ***

    躺了一会儿,余舒缓过酒劲儿,又想起薛睿之前的话,便问他:

    “对了,你适才说有话对我讲,是什么?”

    薛睿神色动了动,微微笑道:“我有一样东西送——”

    话还没说完,就没门口一声叫唤打断——

    “阿、阿树。”

    余舒和薛睿转头,就见夏江敏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向内探头,林福站在门前,挡也不是,推也不是。

    余舒狐疑地看看她身后,没见到纪星璇,脱口问道:“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我是来和你说——”夏江敏话到一半,才发现房里还有个男人,认出了薛睿,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夏江盈死案时,夏江敏便知道薛睿其人,是故认得他的脸孔。

    薛睿看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到余舒身上,用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办,余舒皱了皱眉,对林福道:

    “老林,把夏江小姐请走。”

    夏江敏话没说上两句,就听余舒要撵人,神色焦急地扒住了门框,也顾不上追问薛家大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就冲着余舒飞快地说道:

    “阿树,你听我说,之前是我爹把我关了起来,不是我不见你,你不要误会,我前几日一出门就让人送信给你了,才听说你搬家的消息,还有,我今天不是故意到这酒楼来找麻烦,我是因为要、要——”

    她攥紧拳头,神情难为,急得她使劲一跺脚:“唉!我不能说,阿树,我得尽快回去了,不然我爹又要关我,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回头再派人送信给你,就送到这里,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讲,好多...我、我先走了!”

    余舒听了她这一席没头没尾的话是一头的雾水,正要开口问个仔细,夏江敏却丢下一句道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诶?你先别走,明明!”

    余舒大喊一声,就要从榻上坐起来,却因起的猛了,头一晕眩,胃里一阵翻腾,一张嘴,便弯下腰“哇哇”地吐在了地上,一股浓郁的酒气弥漫开。

    薛睿脸色一变,慌忙上前一步撑住她身子,顺势坐在软榻边上,一手去轻拍她后背,一面抬头喊人:

    “老林,快让人端热水,叫秀青过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张榜寻人

    子夜,元宵中的安陵城还未入眠,万家灯火度节,即便是城南平日漆黑的小巷子里,也比平时明亮几分。

    景尘趁夜入城,避开人群走进了临街一条小巷中,房檐下的灯笼将他的身影拉长,一直停到一扇门前,他抬手摸了摸紧闭的门锁,听到背后的开门声,后退两步,一个纵身跃上了墙头,跳入院内,在邻人出门之前便没了踪影。

    小院儿里黑乎乎的一片,他熟门熟路地转身走往大屋,将门推开,借着身后一点淡淡的月光点燃了桌上的灯烛。

    堂屋瞬间变亮,虽烛光昏黄,但足以照亮屋内情形,他们常用来吃饭的四角木桌上,摆放着几只碗碟,都用盘子倒扣了,打开来看,有粥有菜全是素的,筷子和勺子被一块手帕包住搁在一旁,一壶茶水,另有一个碟子下面压了一张纸,他打开来看,入目是一列列炭黑色的笔迹:

    “景尘,不知你几时回来,我提前准备了饭菜在桌上,你尝尝看没有放坏再吃,厨房有柴有水,你烧热水洗一洗,你房里床上放有干净的衣物,被褥都已换过,你好好休息一觉,等我回来。”

    末尾是腊月十四,没有落款,却画了一条小鱼儿,景尘将这封信看了几遍,闭着眼睛念了几句清心诀,压下心中浮动,才将它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在桌边坐下吃饭,他食量不大,却几乎将几盘菜吃得不剩,而后按那信上交待,烧水清洗,回房更换衣物,散发平卧在床上,盖着略有一点潮气的棉被,整整二十四夜,头一晚能够平静入梦。

    ***

    余舒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月白色的床帐,呻吟了一声,才缓缓坐起来,揉着额头回想昨晚,隐约记得她吐酒之后,薛睿找来秀青照顾她,将她扶到楼上卧房,换下吐脏的衣物,又喝过解酒茶,她便一觉睡过去,期间似乎醒了几次小解,不知是小晴还是小蝶在旁服侍。

    “嘶——”余舒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想要下床,刚有动静,帘子便被撩开,小蝶端了托盘走进来,看她光脚下床,急忙放下盘子上前扶她,口中道:

    “姑娘莫动,快回床上躺着,您正病着呢。”

    余舒被按回去盖好被子,困惑地张了张嘴,喉咙疼的要命:“我病了?”

    “是啊,姑娘您昨晚上醉酒烧着了,秀姐诊断过,说您着凉,这不才让奴婢熬好了药,您快趁热喝了吧。”小蝶在她背后垫了枕头,将药碗捧到她面前。

    余舒抬手摸摸额头,是有些发烫,皱皱便将那碗苦汤灌下去,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看着小晴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擦手擦脸。

    她想到景尘此前的告诫,心中郁闷,左防右防,还是没能逃过这一病,罢,景尘说过,她是必要小病一场,这一劫祸才能过去。

    “小蝶,我昨天穿的衣裳里,有个白色的小药瓶给我拿来。”

    余舒吩咐丫鬟去拿了药瓶,倒出一粒万年丹就温水服下,而后问她们:

    “你们公子爷呢,昨晚回去了吗?”

    小晴道:“公子早晨才走,留下话说,要姑娘在忘机楼好生休养两日,他会派人到府上说明。”

    府上是哪里,无非是纪家了,余舒心里有数,薛睿做事周道,不用她说也会安排妥当,这便放心地躺回去,挨着枕头又睡过去,朦胧中是想,不知景尘回到家没有,吃了饭没有。

    小晴小蝶看她睡着,就留下一人在房里照顾,另外一个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到楼下雅房去禀报:

    “公子,姑娘醒了,喝了药刚又睡下。问起您,奴婢按吩咐的说您走了。”

    薛睿斜倚在短榻上,闻言放下手中书卷,手指压了压眉心,从榻上起身,低声道:“让老崔备车。”

    “是。”

    ***

    马车驶到街口,突然一停,正闭目养神的薛睿被颠醒,蹙眉询问车外:“什么事?”

    老崔道:“公子,前面路口围了许多人,好像是在看榜文,人太多了过不去。”

    “绕路走。”

    老崔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向一旁街道穿行,谁知走没两条街,又被堵住了,同样一群百姓围在路口看榜文,好在这一次人不是很多,他怕再停下会惹薛睿不快,便降低了车速,试图从路边挤过去,路边嗡嗡的议论声难免传入车中,断断续续:

    “喂、喂,我说兄弟,你看到榜文上写的没,听说二十年前出的那位易子同公主还有个儿子在世,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那榜文上不是白纸黑字写着呢,你不会自己挤进去看啊,走开走开,别拦着路,我要到街上找找去,没准让我碰上了这位贵人,还能到衙门去领一笔赏金呢。”

    “诶?你上哪儿找去,你认得人吗?”

    “嘶,我说你烦不烦啊,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去看嘛,那榜文上画有人像,你不长眼睛啊。”

    ......

    薛睿忽然睁开眼睛,命令车外:“老崔,停下。”

    “少爷怎么了?”

    “外面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老崔抬头张望了一会儿,扭头掀开一角帘子,对车里道:“小的听路边说话,像是衙门张贴了榜文在找什么人,太远看不清楚。”

    薛睿挥开车窗,看向路边,但见远处墙头下,拥挤着一群百姓,仰头观望墙上榜书,人语嘈杂。

    思索片刻,他弯腰下了车,让老崔在路边等候,走进人群当中,凭着身形很快便来到前排,仰头一看,首先见到那用朱边描绘的榜文上,绘着一个半身人像,五官惟妙惟肖,神似十分,那剑眉星目,神容清俊,竟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将目光移到一旁榜书,但见上面书写:

    司天监命诰,昔年有云华易子涤世,赐婚同淑慧仁洁端容长公主麓月,天造地设成双,奈何英年早逝芳华不留,二人辞世尤有一子,为仙师随去道门,为承念父母之愿,代大安皇室供奉三清,十数载清修,今道子归朝,入红尘世俗中,司天监众易观星知其身在京城,而其心性纯然,不知自身显贵,因而不得归朝。则号令城中百姓寻其踪迹,道子身长六尺,仪表俊美,喜白衣,负有一对双剑,若有闻者见者,赏金千两,或有知其下落者,定重赏——兆庆一十四年正月十五后。

    薛睿眯起眼睛,再将目光回到旁边那幅画像上,盯了片刻,双目一闪,顿时惊诧:

    竟然是他!

    ***

    纪怀山匆匆下了马车,手捧着一只长卷,走进府中,吩咐迎上前的管事:

    “去,速将四小姐唤到老夫书房!”

    “是,大人。”

    纪星璇昨夜元宵外出,败兴而归,又白打了千两的欠条,于是倦倦睡了一个晚上,白日晴懒,正蜷在卧房的红木小椅上参悟那份六爻总纲,听丫鬟禀报说余舒昨夜未归,便蹙起一双秀眉,道:

    “让人去看着,什么时候她回来了,速来禀报。”

    不几时,又有管事的来亲自传话,要她到书房去见纪怀山,看似有急,纪星璇便更换了衣裳,只带了云禾一个丫鬟,匆匆前往。

    “祖父,您找我?”

    纪怀山正在案头仔细查阅连日里星象司中所绘星图,闻言抬头,见纪星璇素装入内,忙招手唤她上前,问道:

    “你这阵子同那丫头学习六爻,如今怎样,可能推测?”

    纪星璇面露羞愧,道:“只是刚刚入门,未通其径,还不能测得什么。”

    语毕,看纪怀山皱眉,面露失望,便好奇问道:“祖父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何事,难道要用这六爻卜测什么?”

    纪怀山神色一整,道:“前日我才有听闻,昔年云华易子同麓月长公主留有一子,被送入道门清修,十几年后返朝,现流落民间不知踪迹,朝中疏令,凡有缘能寻得道子下落的人,皆得重赏,然而寻人不易,我才想到借六爻一用,或许有所收获,谁知你还未掌握诀窍,唉。”

    纪星璇看她祖父发愁,是有些不解道:“依孙儿之见,这寻人之事,即便寻到不过就是得些赏金,您又何必可惜。”

    纪怀山摇摇头,“你不知,圣意深重,已故的麓月公主乃是当今圣上胞妹,当年公主辞世,圣上为其三月不思茶饭,登基之后更为她追加六字封号,本朝前所未有,如今麓月公主有子在世,皇上心急寻找,若有能寻归之人,岂是赏金而已,龙颜一悦,必然会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也未可知。”

    说罢,他叹气一声,似在惋惜无这机会,一手捡起桌上长卷,递给了纪星璇,道:“这是今早才从司天监发出的榜文,你也看看吧。”

    纪星璇接过去,拉开观阅,不意外先被画中之人引去注意,头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心疑之际,再将榜文看了一遍,就盯着那画上的清俊男子,思索起来。

    她善观面相,又身怀面术奇学,凡见过之人,必然过目不忘,这画上的人虽只有七分神似,但她几乎可以确定,她是见过的。

    那么,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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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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