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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万事如易txt下载     万事如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9章 门路

    余舒从太承司离开,没有直接回家,而让轿夫把她送到培人馆,这里是大衍八千考生杂谈之地,不乏耳目,关于这奇术一题,她想听听别人的看法,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动作。

    她来到培人馆楼前时候,楼子里面已经有一部分考生回来,正在讨论这湘王遗宝一事,余舒在人堆里挑了个茶座,点上一壶乌龙茶,且听人分说,人多地方,总有一些好逞能者,不吝卖弄口舌——

    “这十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我们只需要在这十天内,卜算出湘王遗宝的下落,并不需要去找,等十日后去太承司交卷,再往下来,就是湘王府和司天监的事儿了,到明年四月登榜之前,他们会根据我们卷上答案,派人四处寻找,凡能寻回失物,这中考的人一举便被选出来了。”余舒暗自点头,她对考试的流程不通,听他们一说,就有数了,原来这一题并不需要他们将东西找回来才算数,仅仅需要他们在这十日内推算出失物的下落。

    “要你们说,这湘王爷会丢了什么东西?竟能当成今年大衍考题来做。”

    “能这么兴师动众,想必是一价值连城的宝物,譬如黄金马、翡翠车,反正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没见识过的。”

    “不对,不可能是这么大件的宝贝,我看应该是小东西,或许是一块玉佩,一幅画。”

    “有道理,有道理啊!”

    这人出口,茶楼里楼上楼下纷纷应声,却有人偏爱唱反调,哼笑道:“谁说一定要是死物,没准是个活物呢,兴许一只鸟,一只猫,没准这湘王爷丢的还是一个大活人呢!”

    茶楼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四处响起,余舒摸摸下巴,觉得此人猜测有趣,留了个心,又坐等半个时辰,顺道打听了湘王府的位置,快到中午,看没有其他有用的言论,才付了茶钱,起身离去

    料想这头一日,湘王府门前肯定拥堵,多的是拜客,余舒就没去扎堆,回了赵慧家中。

    赵慧在前厅盼望了一个上午,一见她回来,急急忙问询:“怎么样,今天考得如何?”

    “还没考呢,今天只出了题目,”余舒就将奇术一科的考题告诉了赵慧,又说:“我先想一想卜算之法,看明天再到湘王府去拜见,问一问情况如何。”

    赵慧不懂这些,只能说好,使唤丫鬟去厨房端了今早炖好的参酒鸽子汤,盯着她吃了两碗,才放她回房。

    余舒回房里将书箱放下,摘了帽子,整理了头发,到厨房去看景尘的药煎好了,就端给他送去。

    被贺郎中叮嘱两天不能乱动,景尘今早才下床,不能练剑,就坐在屋内看书,余舒来送药,听闻她考试的内容,景尘观她嘴上说着这道题如何难,如何不好解,脸上却没露出多少慌张和苦恼,就没有多替她担心,而道:“既有十日,你且好自利用,不必每日都来看我,我会按时服用汤药。”

    余舒示意他先将药喝了,一边好整以暇地同他开玩笑:“景尘,你快点恢复记忆,说不定这十日之内你就能想起从前,到时候就用你们龙虎山的道术秘法,掐指那么一算,就能知道那湘王爷在哪儿丢了宝贝,再来告诉我,嘿嘿。”

    看她没个正行,景尘失笑,竟点了点头,道:“好,若我能够掐指算到,一定帮你。”

    两人没有多聊,余舒就端着空药碗走了,回房去研究对策。

    坐在书桌前,余舒把玩着今早从太承司领来的腰牌,这寻物一题,不可谓不难,既不归于吉凶,又不归于前途,普通的奇门之术,甲子纳音当中,根本就没有相应的卜算方法,然而,这道题对她来说,却有点儿意思。

    提起如何解题,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祸时法则,她是这么想的:湘王遗失宝物,这应该算祸的一种,类如破财。若用祸时法则往前去计算湘王的八字四柱,应该就能从中发现到蛛丝马迹,至少能确定,他在何时丢的宝,再知湘王那时身在何处,正在作何,基本上可以断定宝物被遗失在何处。真要这样,那对她来说,就太容易了。

    但问题是,她不能确定湘王丢的东西,就会一直待在它被丢失的地方,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宝物被别人发现且带走,二,那宝物,它自己会“走”。

    正如培人馆中考生猜测,没准这宝物是死物还是活物,是大,还是小,若是一小件死物,自然最好,但若是一个活物,那就让她头疼了。

    “看来到底怎么一回事,还要上湘王府去打听打听。”

    余舒放下腰牌,准备了纸墨,将想要打听的事情,一一详细列在纸上,为明天去打探消息提前做好准备。

    晚上快到睡前,用六爻卜了两个全卦,一卦问此番考试否顺利,卦象呈现小吉,且兄弟眼中带有水泽枯木,有贵人出没的征兆,一卦问纪家同她干系,不意外露了凶相,显然纪家没打算放过她,这让余舒喜忧参半

    太承司宣布了奇术一科考题的第二天,余舒大清早就到湘王府去排队,不出她所料,一大早湘王府门外就个人挤车堵的场面,气派的王府大门门外有侍卫把守,只在南角开了一小扇门,一个头戴纱琮的管家站在门内,接待前来拜见的考生们。

    “都别要挤,排好队一个个地来,男客站在这边,女客站在那边儿,出示你们的腰牌后,将帖子留下,就在门前等喊你们名字!”

    在几名手持铁兵的护卫的虎视眈眈之下,人群莫敢骚动,一个个乖乖排成了队伍,这么一来,女易客们就沾了光,她们人数比男易客要少上许多,排队也更快。

    余舒趁乱加塞儿,混到了女客队伍中间,就这样依然等了半个时辰,才将昨晚写好的名帖递到管家手上,趁机朝门里头看了两眼,见门房一张长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拜帖,有两个文事正在抄录整理。

    参加今年奇术一科考试的考生足有两千人次,不可能一回都让他们涌进去,那堂堂王府还不成了菜市场,何谈威严。

    不多时,另一道角门打开,有人高声念了三个人的名字,连同籍贯,就有人兴冲冲从人堆里挤上前,好像中了大奖一般,被侍卫检查过腰牌和考帖,再被王府的下人领进去。

    这三个人进去,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一出来就人围住了,争先恐后地询问他们打听到了什么,都想早一点探听到消息。

    可这三个人嘴巴极严,一个字都不肯透漏,费好大劲从人堆里逃出来,一溜烟儿地没了影。

    也是,考场如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愿意多给别人机会,那不给自己添堵吗?

    有了这三个人做表率,后头被领进去的几拨人,出来没一个肯开口的,都守口如瓶,闷头离开。

    余舒以为自己来的早,她算着人头,和考生进出的频率,约莫着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轮到自己,就静下心来等候,听听四周人嘴闲议论,不全无收获。

    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一直到王府管家宣布,府里要用午膳,让他们下午申时再来,这期间都没有喊到余舒的名字。

    这让就让余舒有点儿纳闷,好像前面看见有几个排队时候在她后头的人,都进去过了,怎么一个上午都没有轮到她,难道被隔过去了?

    看王府关上了大门,考生们不得不散去了,余舒跟着人群,一路去了培人馆,打尖吃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墙不是密密一块,余舒一碗三鲜饺子刚吃到嘴边,培人馆茶楼里就有消息走漏出来——

    原来这一上午,被喊进王府的考生们见到的,并非湘王爷本人,而是这大半年来跟同他一起出游拜仙的一个老管家。

    据说湘王爷回京之后,就病了,身体不适,不便见外人,就嘱托了老管家代为接见考生们,答复他们的疑问。

    这点倒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埋怨湘王病的不时候,可另外一件事,就让一群出身不高的易客们想要骂娘了——

    “你们今早上发现没,有一些人来的晚,连帖子都没有递,就被喊进去了。”

    听这怪状,下面一群人纷纷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余舒吸溜着面条,也跟着竖起了耳朵听。

    “嘁,还不是贿赂了湘王府的赵管家,提前就买通了关系,我告诉你们,别不信,照这么下去,像我们这样老老实实地排队,大后天也未必进得了湘王府的大门。

    下面一片嘘声,怨声载道,你一句我一句纷纷骂开了那开后门的管家,余舒咂咂嘴,没同他们一起出嘴气,她早就过了动不动就怨天尤人、感叹世道不公的年纪,她现在琢磨的,是怎么样私下同那个看门的管家搭上线,若贿赂钱两就能让她少等一天,这笔买卖还是相当划算,别看这群人嚷嚷的厉害,真要他们有钱有门,谁不愿意花钱占个先机,可这贿赂,也得讲究个关系,没门没路,找不着肯收钱的人,有钱都没处使。

    余舒一碗面条吃完,就想到了一个人,能帮她提前进去这湘王府的大门。

    在培人馆对面的街上坐上轿子,轿夫询问:“姑娘,现在就回家去吗?”

    “不,你知道太史书苑在哪儿吗,朝那儿去。”

第230章 他回来了

    余舒上太史书苑找谁去?那只能是冯兆苗了,就她所知,冯将军家的小公子同湘王世子刘炯关系不错,帮她同湘王府搭个线应该是不成问题。

    虽说不喜欢欠人情,但该脸皮厚的时候,余舒从来都不含糊,更何况这是正事。

    余舒在太史书苑门卫那里报上一个“莲房”的名字,请人进去找冯兆苗出来。

    她今日运气好,冯兆苗刚好待在书苑没有到别处玩去,一听说书苑门外有个名叫“连方”的少年要找他,当即就想到了是余舒,没让她在外头多等,匆匆跟着门卫找出来,一见确是余舒,便扬起了笑迎上去。

    “今什么风,你来找我?”

    冯兆苗对余舒并不生疏,言辞里还有一些亲切,一来有薛睿的关系,二来则是上一次在藏中,余舒无意一语点醒,让他不再为从军还是学易而纠结。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是有事相求,”余舒对他笑笑,“奇术一科的考题你听说了吗?”

    冯兆苗点头,他虽没参加这一年的大衍,但对考试有所耳闻:“听说了,不是让你们帮王爷找东西吗?”

    “正是,”余舒不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我想请你帮我搭一搭线,看能不能给湘王府看门的管家塞个好处,让我提前进去打听消息,只有十日解题,我不想坐等浪费工夫。”

    余舒看得出来,能带着她溜进藏翻卷子的冯兆苗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便明目张胆地请他帮着开后门。

    果然冯兆苗听了她的请求,并未有露出不屑或是不愿的神情,只是有些纳闷地瞅着余舒,道:“这事儿你不该来找我,直接去让睿哥帮忙是更快?”

    余舒的眉毛动了动,托词道“他不是离京在外公差还没有回来么。”

    莫说是薛睿人不在,就是他人在,她也不会去找他。

    “他回来了啊,”冯兆苗一语惊人,“怎么你不知道吗?睿哥是跟着湘王爷一起回京的,都回来好几天了,他前阵子说是公差,其实就是被指派去迎接湘王归京,我前日还去尚书府找过他。”

    余舒一愣,薛睿已经回来了?

    冯兆苗当余舒不知,继续和她说:“这回你真该去找睿哥帮忙,我顶多是能让你进到湘王府里面,听说王爷病了,你去了还不一定能见到人,但你去找睿哥,他八成能让你亲自见一见王爷,多打听到一些内情。”

    余舒狐疑问道:“此言怎讲,薛大哥他同王府,有何牵连?”

    冯兆苗“哈”了一声,表情古怪:“这你也不知道啊?湘王妃是薛老尚书爱女,是睿哥的亲姑姑,你说这叫什么牵连。”

    余舒面色一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闹了半天,名声在外的湘王爷竟然是薛睿的亲姑丈!

    冯兆苗看着余舒脸色,分明是不知道这些,这让他大感困惑,那次睿哥特意交待过他,说这莲房姑娘是他认下的妹子,让他多关照,显然不是普通朋友,怎么考试这么大的事,她不去求睿哥,反来找他?

    “莲房姑娘,你是不是不方便去薛府找人,要不,我陪你一道跑一趟?”冯兆苗对余舒,颇有些好感,撇开薛睿的嘱托不说,他倒是挺愿意帮她的忙。

    余舒回过神,此刻心情很是微妙,她以为薛睿还在京外,哪想人早就回来了,可她一点消息都没得到,是他太忙忘了她这个人,还是想明白了她那天晚上的话,从此绝顶不见?

    私心论,她是不想丢了薛睿这个朋友,但想想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换成是她,若被拒绝,一准没那么大度,那么很有可能,薛睿是想明白了,打算要和她一刀两断。

    余舒心中有所计较,便歇了请冯兆苗帮忙的心思,对他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来找冯兆苗,这里面多少是有薛睿的面子,然而薛睿要同她没了关系,连朋友都不是,她便没什么立场请冯兆苗帮助,这不合宜。

    余舒忽略掉了心里头那一丝郁闷,告诉自己这样也挺好。

    冯兆苗笑道:“客气什么,你怎么来的,要不要我让马车送你去?”

    余舒道:“我坐了轿子,就不麻烦了,你且忙去吧,改日再见。”

    同冯兆苗道别,余舒走到街头坐上轿子,哪都没拐,直接去了湘王府。

    下午的人不比上午的少,还有少数白天没有递上帖子的,都重去排队,结果干站了一个下午,依旧没有叫到余舒的名字,然而却有几个半中央儿来的人早早进去了。

    天一暗,湘王府便又闭门谢客,关门前留下一句话,让门前一群苦等了一天的考生气的嘴歪——

    “天色不早了,今日没排到的易客们请明日再来递帖。”

    余舒默默在人群中,听完了通知,就扭头走人,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从钱箱里取了一百两的银票,重新写了一张拜帖,用硬笺封好,把银票塞了进去。

    明天就靠这一百两,能进得了湘王府就进得去,进不了,那就多等两天,左右那么多人陪着她一起,又不只是她一个人被坑。

    奇术一科开考第三天,余舒天不亮就在湘王府门外等候,王府大门一开,她就挤到了最前面,昨天递的帖子全都作了废,还得重新排队。

    余舒出门前卜过一卦,知今日有所不顺,却没想是这么个不顺的法子——

    那管家拆信查看,见到她夹在里面的银票,二话不说藏进了袖中,眼皮子不眨地告诉她,到一旁去等着叫名。

    余舒此时还不知这事成没成,便退下去等,不想这么一等,等过了中午吃饭,等到黄昏王府大门再次关闭,门前客人来来去去,依然没有轮到她进去。

    那扇小角门关上之前,余舒挤到了前面,高喊了几声“赵管家”,声音大的让四周人都侧目,然而那负责收帖的管家连头都没回,她就被侍卫推搡着止步在门外。

    余舒心知这是遇上了不照脸儿的家伙,说不恼火是假的,一百两银子送出去,白打了水漂,心疼之余,她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难怪有人玩笑说这奇术一科考的不是本事,是家世,凡有点儿家庭背景的,都已经进过了王府,剩下的这些人,只能干熬,看运气。

    碰了一鼻子的灰,余舒离开湘王府,又去了培人馆,没办法,进不去王府的大门,在外面听点小道消息,聊胜于无。

    培人馆没白来,两天过去,进过王府的人一多,就有一两件内情传了出来,闻者不无讶异——

    其一,湘王爷要寻的“失物”,既不是黄金马翡翠车这等宝物,也不是鸟儿猫儿这等活物,而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画卷。

    这倒是有人猜中。

    其二,那幅画是在回京的路上被丢失的,丢失之前一直都由湘王自己保管,他却不记是何时大意弄丢。

    有人这就推论了——会不会是被谁偷了去?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余舒都不例外,既是宝贝,当然会认真保管,无缘无故不见了,想必是被人偷走。

    真要是这样,那寻物的难度就更大了。

    就有人心生不满,怨声道:“这偷窃之事应该交由官府查办,怎么就成了我们今年的考题,我们考的是易师,又不是捕快,还管起破案来了。”

    “是啊是啊,这道题出的不好,不好!”

    “真是,比之那星象一科的考题,还要偏呢!”

    下面有人随声附和,也有人不赞同,在二楼上冷声道——

    “这是大衍试,若题目太过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考中,个个都成了易师,还考什么,我们学易者,本就要以能知生前身后事为毕生所求,成就易子大能,风流百世,没这个觉悟,你们还来参加大衍试做事什么,早早地回乡去吧。”

    闻言,刚才大声吆喝题难的几个考生纷纷面红耳赤,犹有惭愧,余舒饶有兴致地抬头打量着这个出声讥诮之人,见是一个年轻人,年不过十七八九,眉清目秀,一张嘴唇薄薄的,看起来就是个嘴上不留情的人。

    余舒对他的言论,颇为赞同,又见他说话大气,有心攀谈,就问小二要了一壶酒,端上二楼。

    那年轻人衣衫朴素,一个人坐一张桌,桌上只摆有一碟子花生米,一盘酸萝卜,手握一卷书,连壶酒都不见。

    “这位兄台,我们拼一桌?”余舒将手中酒壶放在他面前桌上,笑问。

    那年轻人从书中抬头,神情淡淡扫了余舒一眼,随手一指对面:“坐。”

    余舒径自取了桌上空杯,斟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也不管他是不是喝酒,先自饮了一口,主动搭话:

    “在下姓余,单名一个树,敢问兄台贵姓。”

    “文少安。”这人说话倒不啰嗦半句。

    “文兄,”余舒改了称呼,显然一个自来熟,“冒昧问一句,你可是进过想王府了吗?”

    文少安一手握卷,一手端起面前那杯酒,仰头饮尽,放下空杯,眼皮一掀,道:

    “我没去。”

第231章 相字

    “冒昧问一句,你可是进过湘王府了吗?”

    “我没去。”

    闻言,余舒心想,她没理解错的话,眼前这人说的“没去”,不是单指今天没去,而是说他压根就没往王府去,这可奇怪了,开考第三天,为何这样不慌不忙,难道他这一科没考?

    遂狐疑问道:“为何不去?”

    文少安放下酒杯,继续看书,懒得抬头,道:“不得进门,去也无用。”

    余舒觉得他的话有点儿意思,人家都是去过了才知道湘王府大门不好进,他却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进不去一样,能有这等先见之明,想必是有所依据。

    她正要再细问,就听身后突然有人叫唤:

    “文少安!”

    余舒扭头,就见两个身穿夹袄的年轻男人从楼梯口上来,大步走向他们这一桌,面露不善。

    “文少安,你这信口开河的骗子,退我五两银子,说是我今天能进湘王府,白让我等了一个上午!”

    一听这话,余舒就把脸扭向了同桌的少年,这是怎么说的,这人是个骗子?

    “这才上午,你急什么,”文少安皱了下眉,对来人道:“不是还有一下午么,我说你能进,你就能进。”

    “我不管,你退我银子!”一人上前,不由分说揪了文少安的衣襟,满脸恼火,显然一个上午的空等,一场白欢喜,磨光了他的耐性。

    文少安嘲笑:“是你非要来找我相字,我求你了吗,可笑,似你这等有头无脑的蠢物,就算你进得去王府大门,这一科也注定要垫底。”

    “你

    余舒额角一抽,这孩子说话,不是找打吗果然,那讨债的男人身高体壮,一时冲动,想也不想便朝文少安挥了拳头一拳将他掼到地上,咣当一声翻了凳子。

    四周骚乱,然没有人上前劝阻,文少安被人死按在地上,连挥了两拳,脸上见了血,竟然还有人隐隐叫好在旁加油鼓劲儿。

    余舒皱眉,心说相识一场,她看这文少安不似骗子,倒像是个有真本事的,犹豫一瞬,便大喝一声,往地上摔了个杯子,打断这场争端—

    “快住手!”

    打人的停下扭脸看向余舒,没好脸道:“你是什么人?”

    余舒先是露了一个笑脸,好声好气道:“我与他是同乡这位大哥,他欠你多少银子,我给还,你消消气成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余舒:“你和这小子是同乡?我怎么没见过你?”

    余舒点点头,没多解释,就掏了钱袋,将里头零零碎碎的银块银角统统倒在了酒桌上,那手指数了数,捡了两个起来指了指桌上的一小堆,示意那人来拿。

    那人打过了文少安,气也出了,见有人替他出钱,便丢了文少安,上前一把将余舒掏出来的银子抓了冲着地上的文少安冷哼一声,道:

    “下回再敢骗老子,还揍你。”

    说罢,就带着同行的人扬长而去,留下一茶楼的议论声。

    学易者,不比文人知书达理,三教九流,参差不齐,似这般凶蛮不讲理的,大有人在。

    文少安还躺在地上,余舒上前,弯腰见他睁着一双眼睛,就没有伸手相扶,只是好意问道:“文兄,你伤的可重,能起来吗?”

    文少安扫了余舒一眼,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擦擦嘴角的血迹,道:

    “多管闲事。”

    余舒暗笑,她难得一次好心倒成了驴肝肺,看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她也跟着坐了回去。

    文少安拿起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咳嗽了两声,对余舒道:“我没钱还你。”

    余舒道:“此事不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说你骗他?”

    文少安摇摇头,不想多说,却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她,“我没钱还你,你写一个字吧,我帮你看一看运势,就当是收了你五两银子

    测字?余舒有些意外,测字是很常见的一种卜算手段,秋桂坊街头上多的摆摊算卦的先生都会这一招,她还以为这文少安身怀有什么奇术之类,难道是她看走了眼?

    余舒将信将疑地用手指沾了杯中酒水,想了想,在桌上写下一个“今”字,她测字了解不多,只听说厉害的相字先生,能够凭一字知人愁苦烦恼,断人前途好坏。

    “字写的真难看,”文少安先是嘲笑了一句,盯着那个“今”字,眼中灵光一闪,便一仲手,将它从桌面上擦去,留下一滩水渍,抬头对余舒道:

    “你近日不顺,所求之事往往落空,虽有贵人,却被阻道不助,终究是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劝你不要白费心机,早早放弃为明智。”

    外行看热闹,内行知门道,听他断言,余舒心头一跳,稍加推敲,就觉得他前两句说的极准,她这两天是不顺当,所求之事落空应该是说她几次都没能进得了湘王府,至于那贵人,应该是指薛睿没错,这几点,竟然都让他说中了。

    要说他算的准吧,可他最后两句话又是怎么一回事,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指的哪一件◆

    余舒心存疑虑,就问了出来:“你说我会竹篮打水,是指何事?”

    “我怎知你有多少事,”文少安说话很是不负责任,他抓起桌上书卷,起身对余舒道:“你我现在互不相欠,别再找我讨还银子。”

    说罢,就在一片指点中下了楼。

    余舒望他蹒跚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待他在楼下不见了人,才起身离去。

    文少安的断言,并未对余舒产生多大影响,比起相信别人,还是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

    不过回到家中,她还是临时起兴,用六爻为自己卜了一卦,询问这次大衍试的结果。

    尽管她在此之前就大衍试一事使用六爻为自己测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询问考试结果,因为六爻断法不是万能,虽准确率远超其他奇术但有一个最大的弊端1

    就是它的高准确度针对是近日发生之事,预测近日之事能强,相对就是它预测远事的能力弱,往往存在很大的偏差。

    当日青铮道人传授她时,就曾耳提面命,说六爻能测近日事,测大事测所问之事,测变动之事,得心应手,方可中五六。

    大衍试的结果,要到明年四月才会公布,这已超过了近事的范畴,故而她从不用六爻问考试结果,因知问了也是个不准。

    余舒的八字无用她用祸时法则能知别人福祸,却不能知道自己的,所能依仗的就只有青铮传下的这六爻断法。

    余舒用六爻求卜了她大衍一试的结果不意外连掷了两个空卦,卦象紊乱,乾震相割不见头绪,让她无从下手排卦推测,更无法确认,文少安那一句“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不是指她这一次参加大衍试的结局。

    收起了铜板,没有再为此事纠结,余舒只当在培人馆遇见文少安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明天还要到湘王府门前去排队余舒晚饭后写了第三封拜帖,犹豫后,一狠心,在里面夹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比昨天还要多出二百两。

    “唧唧,”金宝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书桌蹲在烛台边上,抱着爪子朝余舒叫了两声。

    余舒仲手把它轻轻抓过来,手指勾着它的小尾巴,嘴角冷笑,她就不信,这湘王府她进不去!

    “唧!”

    奇术一科开考第四天,余舒终于得以进入湘王府的大门,收帖的赵官家得了她三百两银子,脸色总算松动,她在门前等候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喊她名字,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同另外两个人被领进了王府。

    正如余舒所想,她昨天那一百两银子,给少了。

    前后花了四百两银子买门票,余舒没有心情欣赏王府的园景,跟着下人来到一间花厅,见到了在此见客的王府老管家。

    心知这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身份不低,三人见礼,被引上座,知时间不多,余舒不废话,头一个出声问询:

    “这考题上讲的模糊,我想请问,王爷丢的到底是什么宝物?”

    这个问题老管家想来答过无数次,很是顺口道:“是一幅画。”

    余舒紧接着又问:“什么画?是哪位匠师所绘?”

    老管家捋着胡子道:“不是名作,就是一幅普通的画卷。”

    “那这画到底是丢失,还是被窃?”余舒在培人馆听人猜测,就怕这画是被人偷走的,不好卜其下落。

    老管家摇摇头:“说不清楚,应该是丢的吧。”

    这算什么回答,余舒皱眉,此时一同进来的两人已是不满她连提三问,趁机抢过了话头,打听起湘王丢画的经过,这老管家一一作答,却有很多地方都“说不清楚”,让人郁闷。

    “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几位客人请回吧,”老管家答的差不多,就起身送客,刚好过去一盏茶的工夫。

    另两人虽不满足,但还是起身告辞,只有余舒,向那老管家揖手,最后问道:

    “可好请问王爷的生辰八字,容我回去一测。”

    闻言,那两人都停住脚步,扭头惊讶地看了余舒一眼,他们不是不想知道湘王的生辰八字,但这话问出来,就是不敬,没想还真有胆大之人敢讨要。

    “这”老管家神色只是犹豫,并未有不满,也未斥责余舒,“王爷八字,不便外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王爷的生辰年月日子。”

    说罢,他就回身取了桌上现成的纸笔,将湘王生辰年月写下,扫了一眼那两个竖着耳朵等着占便宜的易客,嘴角一笑,却单单递给了余舒一个人。

    那两人仲长脖子去看,余舒地将条子接过去折了一下,收进袖子里,向老管家道了谢,没理那两人,率先出屋而去。

第232章 她没去找你吗?

    余舒讨要湘王八字,是想要从祸时法则入手,推算湘王丢失那幅画的时间和地点。

    眼下只得到生辰年月日,时辰不明,她唯有加大计算的难度,将十二个时辰的干支相互组合,一一试用,利用湘王身份贵不可言,和他近日病恙这两样信息,先将湘王的生辰八字确定下来。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余舒一回到家,便投入到计算当中,午饭只扒了几口,一直埋头到晚上点灯,期间赵慧偷偷过来瞧了她两次,没敢打扰,叮嘱丫鬟将茶点准备充足,烧旺屋里的炉火。

    景尘一整天没有看到余舒的人影,晚饭后,便出了院子,踱步到余舒房门外,见她屋里亮着灯,就寻着光亮走到她窗前,望着她透在窗纸上的模糊身影,站了一晌,才安静离开。

    他记忆还没有恢复的迹象,现在帮不了她什么,但至少能做到不给她添麻烦。

    对景尘来说,自那天在小树林中和余舒成了她口里的“男女朋友”,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若有什么地方不同,那就是他想到她的时候比从前多了一些。

    景尘回到房里,拿起了桌上的《柳毅传,翻到晚饭前看到的那一页,这本书,他反复看了许多遍,对于龙女柳毅之情,从一开始的困惑,到如今有所了解。

    书文上,柳毅进京赶考,路遇一名在冰雪中牧羊的女子,心生同情,打听得知她是洞庭湖龙宫三公主,远嫁给泾水龙王之子,为丈夫不喜,夫家虐待,另其雪天放牧不得解脱,四周水域忌惮泾河龙王声威,莫敢为龙女寄书回家求救·柳毅高义薄云,怜龙女命苦,毅然放弃科考,为她返回家乡送信。

    最后历经周折·柳毅龙女有情人终成眷属。

    景尘很喜欢这个故事,因它同他和小鱼的经历很有些相似的地方,只不过,小鱼更像是那路见不平的柳毅,而他,则是被她拯救于危难的那个人。

    天色渐晚,景尘将书阖上·简单洗漱后,上了床,贺郎中医嘱,要他早睡早起,配合汤药,如此才能尽早恢复记忆。

    夜深人静,床帐后的人突然梦语,喋喋不休·一阵之后,便又恢复平静,无人听到。

    薛府

    天刚明·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了半宿的薛睿从梦中惊醒,一个●身,坐了起来,身上的被盖滑落到地上。

    “少爷?是魇着了吗?”正蹲在八角铜炉边调试暖香的侍婢转过头,秀致的脸上露出关心,轻声问询。

    薛睿捏了捏鼻梁,声音低沉:“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您再躺一会儿?夫人还没有醒来。”侍婢将香炉盖上,起身走到小床边,抱起了地上被子·想往他身上盖。

    薛睿一手挡开了,“不睡了,让人打水我洗漱。”

    “是。”侍婢应了一声,出去对门外守着的小厮交待了,回头倒了香茶给他漱口,跪在床边矮墩上·正要为他穿靴,屋里面突然传了一声咳嗽出来,榻上的人一动,便穿着白袜踩到地上,大步走到门前掀了帘子进去。

    “母亲。”

    薛睿一进到卧房,便看到床上被丫鬟扶着起来喝水的妇人,他神情略显激动,压抑地轻唤了一声,走上前去,接替了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她人扶起来,一手端了茶杯送到她嘴边。

    屋外的侍婢跟着走进来,看到床上人醒了,惊喜道:“夫人醒了,奴婢这就去请周郎中来!”

    说善便对床前那个丫鬟打了个手势,将人叫出去,留了空间给这对母子。

    房间里极暖,那妇人肩披一件袄衫,垂着眉眼,苍白而清丽的容貌看上去至多三十出头,然而鬓角的斑白却泄露了她的年纪。

    就着杯子喝了几口水,她便轻抿起嘴,薛睿会意地将杯子拿开,将床被往她身上拉了拉。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薛夫人双目半开,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声音轻轻地问了一个问题。

    薛睿神情一痛,扭头看了看窗子,回答道:“快天亮了。”

    “你回来几日,天天守在我这里,莫让你祖父不高兴,待会儿吃了早点,就回去吧。”薛夫人靠在儿子胸前,神情宁静而安详,不似一个接连昏迷了好几日的病人。

    “母亲放心,儿子给您侍疾,是祖父允了的。”薛睿扶着薛夫人躺下,在她身后垫了枕头,坐在床边,轻握着她的手,满面疲态她看不

    上个月底他被派离京去迎湘王,在外回来,一到家中便听闻他娘病倒的消息,薛夫人一向身体不好,这一次病的突然,昏迷几日,醒醒睡睡,薛睿就衣不解带地陪着,是弥偿过去在外两年,不能尽孝。

    “你祖父向来严厉,但对你却是极好,睿儿,好好听你祖父的话,莫要再次辜负了他对你的寄望。”薛夫人轻声说着话,气息幽幽。

    薛睿眼神轻动,顺从道:“母亲放心,儿璺知晓。”

    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诊断的结果让薛睿放了心,薛夫人已无大碍,小心调养,虚以进补即可。

    薛睿又陪了她一个早上,看着她喝完汤药睡下,才离开,走之前再三叮嘱了她院里的丫鬟侍婢,一有不妥就立即派人通知他。

    薛睿回到自己院中,沐浴后换上官袍,准备到大理寺走一趟,他离京之前,身上还有公务未完,一直拖到现在,不知是否已被他人接手。

    黄昏从大理寺出来,薛睿一天没怎么进食,就让轿夫抬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酒楼,进门就被正在算账的掌柜眼尖地认出来,忙喊了小二引座。

    薛睿心中有事,没仔细听他说什么,就上了二楼雅间,一推开门,里头竟是满座——刘炯、冯兆苗、齐明修、瑞林几个都在。

    看到薛睿,他们几人也很惊讶,原来是他们先到掌柜的见薛睿来了,误以为他们是约好了一起,就让小二引他上楼。

    “睿哥!”冯兆苗欢实地喊了一声,扭对齐明修抱怨道:“你不是说睿哥不来吗?”

    齐明修摊摊手指了薛睿:“你问他,我昨天派人去薛府送话,回来是说他没空。”

    薛睿不置可否地一笑,在冯兆苗让出的位置上坐下,一旁刘炯给他倒了酒,询问道:

    “这阵子哪儿去了,打那天送了我父王回府就没再见过你人我还去大理寺找过你两回,以为你人丢了呢,要不是外公看我不顺眼,早上府里寻人了。”

    薛睿摇摇头,“我娘身子不舒服,就在家中陪了几日。”

    座上静了一静,刘炯最先反应过来,关心道:“舅母又病了?怎么府里的郎中那么不管用治了多久没见好,去宫里请太医看过没有?”

    “现已无碍了。”薛睿似是不想多提,一语带过便岔开了话题,“你们今天聚在这里是干什么?”

    在座都是有眼色的,看他不愿多说,就顺势绕了过去,冯兆苗搬了个椅子在薛睿身边坐下,兴致勃勃道:

    “是在说今年大衍试,我们找世子爷打听消息呢。”

    薛睿几日不出门,不知这些,一听说大衍试,便先想起了一个人来微微走了一下神,停下喝酒的动作,扭头询问刘炯:

    “大衍试怎么又同你扯上关系?”

    刘炯正要答话,冯兆苗先纳闷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冯兆苗嘀咕一声,心说那天莲房姑娘来找他进湘王府,被他说去找睿哥帮忙怎么看样子,她没有去找他吗?

    “兆苗?”薛睿又喊了他一声。

    “哦,哦,没事,我想说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听说过,”冯兆苗打起了哈哈,没在这酒桌上提起余舒来,是想等待会儿私下再同薛睿说。

    接着他便讲了今年大衍试奇术一科的题目,薛睿听得认真,湘王路上丢东西这事儿他知道,可这事儿成了大衍一道考题,他却是今天才刚听说。

    刘炯道:“这司天监也不知怎么想的,我父王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幅画到底是丢了还是被偷了,就被他们列成了考题,现在每天王府门外都堵着一大群人,好不烦人,吵得我父王第二天就装病搬去了定波馆,把烂摊子丢给下面人。”

    齐胡修插话:“你府上的管家,这两天怕是收银子收到手软了吧。”

    刘炯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难得机会,就让他们发一笔横财

    几人有说有笑,薛睿表面看似在听,其实是心不在焉,吃完了这一顿饭,刘炯本来提议要到别处继续喝酒,被薛睿拒了,冯兆苗也口称有事,五人就在酒楼外面分了头,刘炯他们去喝酒,冯兆苗叫住要上轿子的薛睿,看看四周,将他拉到路边。

    “睿哥,莲房姑娘没有去找你吗?”

    闻言,薛睿一皱眉毛,“没有。怎么,你见过她?”

    冯兆苗点点头,就把那天余舒来找他的事情说了,最后抓耳挠腮后悔道:“我看她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就同她说了,是想让她去找你帮忙快点儿——唉,早知道她不去找你,那天我就带她上王府了。”

    薛睿当即变了神色,追问道:“她几时找的你?”

    “前天吧,”冯兆苗嘀咕道:“也不知她进得去王府没有,这都好几天了。”

    话刚说完,眼前就没了人,冯兆苗左右一扭头,只看见薛睿匆匆上了轿子,连声招呼都没和他打,就走人了。

    留下冯兆苗一个人郁闷地站在街上吃风,十分后悔方才没同刘炯他们一起去喝酒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见

    晚上,薛睿赶去了回兴街,让轿夫等在街边,步行入了巷子,路上是有想,见到余舒的人该怎么说话,一则解释他回来这几天为何没有来找她,二则说服那死心眼的丫头接受他的帮助,好完成奇术一科的考题。

    然而到了余舒家门口,未及敲门,却见门上一把锁,天也黑,路不明,薛睿伸手摸了摸那锁头,竟觉上头落了一层灰。

    稍一迟愣,他方意识到,这院子里的人,是搬走了。

    怎会,兆苗不是说前天才见到过她吗?

    薛睿不死心地敲了敲门,喊了几声,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闷闷的门板声,还有巷子里头的风。

    薛睿脸有些黑,联想到他走之前那晚上,余舒没头没脑对他说的那些话,下意识就将她不声不响地搬家,当成是她在躲他。

    哭笑不得,他有这么可怕吗?

    站在大门紧锁的小院外,薛睿心中一阵挫败,他只是恰如其分地对一个女子有了好感,还没来得及表达点什么,就把人给吓跑了。

    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薛睿忽略掉心头的不快,去敲了对面邻人的门,想要打听看看这一家是搬哪儿去了,可惜的是,邻居也说不清楚,余舒姐弟好像是一大早就搬家走的,谁都没有通知,哦,还有那个景尘。

    想起来那个来路不明的江湖人,薛睿不由地暗皱了下眉头,一是不放心,二来多少有点儿不平衡,怎么同样是男人,那没良心的丫头就能完全两个态度,对那人是毫不存疑,而防他就像是防贼一样。

    尽管不平,薛睿也没有真生气到要对余舒撒手不管,琢磨着还得要找到她,领她去见一见湘王,好让她这一科把握更大一些。

    出去坐上轿子,薛睿暂先回了薛府,想着明天一早就到百川书院去,逮不着大的,能逮着小的也行。

    ***

    且说,余舒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将从湘王府管家处得来的一付不完整的八字补齐,利用祸时法则推敲出了两对最有可能是湘王的生辰,然后再分别代入运算符号,罗列出了湘王丢失画卷可能性最大的几个时间段。

    这两天她除了上茅房,连房门都没怎么出,炭笔磨损了七八根,因过量的计算,手指关节也磨出了水茧,一碰就疼,不过对余舒来说,考题能有所进展,这一切都值得。

    现在只要等到明日,她再上一次湘王府,向老管家将她算出来的这几个时间段打听清楚,就基本可以确认他是在何处丢了那卷画,虽无十足把握,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余舒自认不比古来易子大能,能算到这一步,已是她的极限了。

    将明天要问的条子整理好,未免万一抄成三份,一份留底,两份分别装进明日要穿的衣兜里,做完准备,余舒伸了个懒腰,将茶壶里剩下的水都灌到嘴里,起身离开书桌,到外面去透气。

    此时正值深夜,院子里冷得很,赵慧他们早就歇下了,一轮下弦月挂在空中,余舒不知不觉走到了景尘院子门口,朝里探望了一眼,看灯烛已灭,就没再往里面进。

    她这两天忙的昏天暗地,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连看一眼他的空闲都没,心中不由地有些惭愧。

    等明天吧,早上一起吃早饭,再好好问问他记忆恢复的情况,余舒心里这么想,又原路回了房,一躺在床上,连日的疲惫便袭来,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夜深几度,覆霜的窗上投了一道剪影,又在夜里,慢慢消失去。

    ***

    深冬,清晨极冷,余舒起床就打了两个喷嚏,昨晚被子没有盖好,睡了一夜两只脚竟然露在外头。

    一边吸着鼻涕,余舒一边迅速地在被窝里套上棉袄衣裳,翻身下床,对着铜镜将头发挽成一个书生髻,包了快帕子,到外面去打水洗脸。

    赵慧一家刚刚在京城安定,宅里还没有添置下人,因此余舒也就没有分到一个半个丫鬟伺候她,凡事还得亲力亲为。

    “姑娘,起的早啊,”赵慧的丫鬟芸豆端茶出来,见余舒站在房门口泼洗脸水,朝她打招呼。

    余舒对她笑笑:“慧姨起来了吗?”

    芸豆道:“起来了,正说让奴婢去看看您起了没呢,姑娘饿吗,我到厨房瞧瞧早点做好了没,给您端屋里?”

    余舒拒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

    余舒将脸盆放回屋里,到厨房去,裴敬从扬州带了两个厨子,贺芳芝怕赵慧怀孕口味不适,就问他借用了一个,早饭都是南方口味,清粥小菜。

    余舒同厨子聊了两句,在橱柜里找到一个食盒,装了两份早点,来到景尘院外,打算和他一起吃早饭。

    门窗闭着,没听到屋里动静,余舒奇怪景尘这时候还没醒,敲了两声门,门竟自己开了。

    “啧,昨晚睡觉没锁门吗?”余舒喃喃自语,干脆推门进到小厅里,一面将食盒放下,往外拿早饭,一边高声对屋里卧房喊道:

    “景尘,你还没起来吗,快起来,早饭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她将粥菜都摆好,屋里还是没有人应,余舒这方觉出不对,放下筷子,转身走到卧房门前,举手在门上轻推了一下,“吱呀”一声,门向里滑开,露出房里情景。

    床上,被褥还在,却不见人影。

    “景尘!”

    余舒眼皮陡然一跳,大步走上前,一把掀起被子,一眼就先看到那杏黄色的枕头上落的一小团凝结的褐红。

    她心一慌乱,抓起那枕头闻了闻,果然是血味。

    余舒脸色大变,放下枕头便跑了出去,嘴里一边喊着景尘的名字,在宅子里找了一个遍,看到下人便抓着询问他们是否见到景尘,然而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就连门房都说,昨晚和今早没有看到人出去。

    余舒脸色铁青地回到景尘房里,进了他的卧室,发现他常挂在床头的那把锈剑不见了,靴子不在屋里,被褥里早没了温度,书桌上还倒扣着一本《柳毅传》。

    种种迹象都显明,他走了。

    余舒咬牙攥紧了那本书,心中是恼是愤,她毫不怀疑景尘是恢复了记忆,不然怎么会突然消失。

    她就怕他想起来以后,会不告而别,提前打好了预防针,骗他立了字据,还诱哄他表明了心迹,可他还是一声不响地走了!

    站在空荡的房间里,余舒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委屈、愤怒,还有...担心。

    她扭过头,盯着落在床脚的枕头上,那一抹褐红色的血迹,脸色几经变幻,到底没能狠下心,不管这背信弃义的家伙死活。

    转身出了卧房,一到门口,余舒便遇上了闻风找来的赵慧和贺芳芝,还有余小修,他们显然已从下人口中听说景尘不见的事。

    “小余,怎么回事,我听下人说你满院子在找景少侠,他不在房里?”赵慧神情担忧地看着余舒。

    余舒摇摇头,将手里的枕头拿给贺芳芝看,“贺叔,你看。”

    见那枕上血迹,赵慧低呼一声,余小修傻眼,贺芳芝皱起眉,摸摸那干掉的血迹,又凑近闻了闻,思索片刻,对余舒道:

    “是淤血,看来景少侠的经脉已经疏通了,若我没有猜错,他的记忆应该有所恢复,不过,他眼下身体尚有虚症不足,需我再行诊断才能确定,小余,你知道他这是上哪儿去了吗?”

    余舒此时心烦意乱,冷静不下,哪有心思去考虑景尘会去哪里,当即对他们说道:

    “我出去找他。”

    说着她将枕头塞给了余小修,就跑了出去,赵慧叫他不住,催着贺郎中去追,好在贺芳芝理智,拍拍余小修,让他跟上他姐,扭头对赵慧交待道:

    “你先回屋去休息,莫要担心,我安排院子里的下人都出去找人。”

    赵慧心知她大着肚子,帮不上忙,只好不让他担心,跟丫鬟回了房,等着消息。

    ***

    余舒说是要找景尘,出了门,却全无目的,站在冷风嗖嗖的门口,打了几个喷嚏,昨晚挨冻,被风一吹,就有些头昏。

    余小修追上了她,“姐、姐,等等我!”

    余舒稳了稳心神,指着东边那条路,对他道:“小修,你去那边找,我上另一头,你景大哥没出过门,不认识这附近的路,说不定没走远,你要见着他,就给我把他拉回来。”

    余小修连连点头,看余舒脸色有些发白,心知她定是在为景尘担心,不放心地安慰她:“姐,景大哥或许只是出去走走,肯定没事儿。”

    “嗯,我们分头找找。”余舒不想让这孩子担忧自己,勉强朝他点点头,拍拍他肩膀,率先往西去了。

    赵慧家的住处在城东,附近都是民居,两条街外就有街市喧铺,一早就有人开门做生意,余舒沿路打听,询问路人,景尘的外貌突出,很好辨认,从街上走过,应该给人留有印象,她是想万一有人见到过景尘,好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伯,你看到过一个白衣服的男子吗,这么高,模样长得很俊,手里还拿着一把剑。”

    ...

    “大娘,你看到一个拿剑的年轻人吗,有这么高,样子很俊俏。”

    ...

    就这么寻了一个上午,跑了七八条街,余舒一无所获,景尘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踪影。

    余舒越找越心急,脑子里不时晃过那枕头上的血迹,又在街上兜了一个圈,才调头往回跑,心存着侥幸,万一他已经回赵慧家去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初雪

    薛睿在百川书院门外,等了一个早上,来来往往上学的孩子里,没见到余小修的人。

    学堂里响了上课的钟鸣音,薛睿不好半途进去打扰,就继续在外面等,到了晌午学堂下课,才人院去找人,怎想又扑了个空。

    “余小修?他今日没来上课啊。”

    “没来?是请假了吗?”

    “没有,那孩子一向挺乖的,今天却没个招呼就缺席,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

    薛睿心中疑惑,谢过书院的夫子,出去坐上马车,总觉得事出巧合,有些不对。

    找不到余小修,也就找不到余舒,不过薛睿没有放弃,要放在平时,他明日再跑一趟百川书院就是,可眼下大衍会考当中,能省一时是一时,若明日再扑个空,岂不又浪费了一日,还有三天就要交卷了,时间相当紧迫。

    可是,上哪儿去找她人?

    马车走到半途,薛睿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当即让车夫调转了车头,吩咐道:“去城南的泰亨商会。”

    他没记错的话,上次和泰亨主人闲谈,对方是有提到从义阳提拔一个总管到京城来做事,那个人正好就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裴敬。

    说不定这裴敬已经来了京城,余舒会突然搬家,没准同他有关联。

    薛睿灵机一动,就掉头去了泰亨商会在城南的总馆,找到管事的亮出身份,稍加询问,便听闻裴敬进京之事,打听到了裴敬现在哪家别馆做事,再次坐上马车。

    ***

    景尘没有回来。

    余舒从街上跑回家中,心存侥幸,结果却是失望。

    赵慧担心孩子们,午饭都没有胃口吃,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被使唤出去找人,只厨子和丫鬟还在,余小修先从外面回来,被她拉到炉子边上暖手,看孩子脸蛋冻的发白,心疼地不得了,再看余舒随后走进来,嘴唇竟然发青发紫,当即让丫鬟去抱了一床被子,把人裹着,慌忙叫去厨房端姜汤过来。

    握住余舒冰疙瘩一样的两手,觉出这孩子隐隐发抖,差点掉了眼泪下来,再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那次贺芳芝的猜测,心下便知真,这孩子,怕真对那景尘有了心。

    “这是做什么呢,景少侠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兴许他出去走走就回来了,何必这天寒地冻地出去找。”赵慧劝哄着余舒,怕她死心眼,待会儿还要跑出去。

    余舒不吱声,看着脚边的炉子,跳耀的火星,跟她心里一样,烧得慌。

    赵慧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静坐了半晌,将丫鬟端到跟前的姜汤喝了个干净,待身上回暖,喉咙不是那么干哑,便站起身,低声对赵慧道:

    “我再出去找找。”

    赵慧一把拉住她,急道:“你是非要闹得生病吗?人真要是走,能是你找得回来的吗!”

    余舒身体一僵,扭过头,推开赵慧的手,涩声道:

    “我要是不找,他就真不回来了。”

    她想了一个上午,想不通,怎么景尘就悄悄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她不信这些日子,他对她会一点不舍都没有,想来想去,大概他就是怕见了她,会走不掉。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会去哪儿,但她有种预感,若她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他可能会再一次出事。

    不顾赵慧阻拦,余舒回房去添了件棉衣,戴了棉帽,又出了门,余小修想要跟着她去,被赵慧一声喝斥,只能耷着耳朵留在屋里。

    今天倒也出奇的冷,早上泼在门外的水,都结成了冰,呵出的气就是一团白茫茫的雾,余舒换了条路,沿途打听,这一次走的更远,直接从城东找到了城南,还去了一趟回兴街。

    不知不觉,又到黄昏,街上行人渐少,这大冬天的,做买卖的都要早早收摊,回家去抱老婆孩子。

    余舒走了半个城南,脚上磨出了水泡,看天要黑,不得不往回返。

    天渐暗,街上行人来往往匆匆,都在往家赶,只她一个,慢悠悠地走。

    若说她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景尘只是恢复了记忆,一时无法接受,出去走走就会回来,那她在找了一天都不见他踪迹之后,心里就越发清楚——他是真的走了。

    这不禁让她想到上一次的离别,就在义阳城的小巷中,他来同她告别,平静地向她诉说他离开的缘由,任凭她挽留,还是一意要离去。

    当初她尚且可以挥手送别,含笑相送,时至今日,她却难放手,可是他这一次离开,却连告别都没有。

    风从耳边刮过,余舒的眼睛有些干涩,她低头看着路面,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

    忽然的,鼻尖上飘落了一点冰凉,她抬起头,看到灰蓝一片的天空中,散漫的一点一点白色银光。

    下雪了。

    一片两片落在她额头上,化开,她低下头,脑袋晕眩了片刻,裹紧了衣裳,继续朝前走。

    这是入冬第一场雪,顷刻间便下大了,飘飘洒洒地铺在地上,她脚下的路,逐渐成了一片白色。

    她脑子里混混当当的,被冻得有些发蒙,恍然间听到有谁在喊她的名字,抬起头,睫毛被雪覆住,眨眨眼睛,模糊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撑着伞,在白茫茫的大雪里,大步向她走来,雪地被踩的“嘎吱”作响。

    她心头一喜,高喊了一声“景尘”,便朝那人冲了过去,只是还没有跑几步,脑袋便是一重,向前栽倒在了地上,随后眼前黑了黑,就没了知觉。

    “阿舒!”

    薛睿等在赵慧家门前街上,打远就认出来那顶雪走来的是余舒,看着她朝前跑了几步突然跌倒,吓了他一跳,急忙跑上前去,丢了伞,蹲身将雪里的人扶起来,靠在怀中一看,只见她青着一张脸,嘴唇发紫,眉毛眼睛沾着一层雪花,整个人好像是被冻僵了,俨然是晕了过去。

    “阿舒、阿舒?”薛睿摇了摇她,有些慌神,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碰,烫的吓人,当机立断扯下肩上裘绒披风,将她裹住,打横抱了起来,掉头跑向赵慧家,顾不得被赵慧认出他来,闯进了门里。

    ***

    余舒傍晚还没回来,赵慧担心不已,后悔没有强拉住他,余小修和贺芳芝一起出去找人,她就等在坐前厅里等候,冷不丁听着院外有人喊门,一串脚步声,门帘便从外面被人顶开了。

    “呀!”乍一瞧有个陌生男人进来,小丫鬟芸豆惊叫了一声。

    赵慧比她要眼尖,看见了那人怀抱的余舒,慌忙起座上前,“这是怎么了,小余!”

    她再一抬头,看见了薛睿,灯光下,一张脸煞是眼熟,只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曹掌柜?”

    薛睿草草点了点头,顾不得和她多解释,沉声催促道:“她这是冻晕了,快去烧一桶热水,再煮一碗辣汤,卧房在哪儿?”

    赵慧连忙使唤了丫鬟去烧水,引路将薛睿带往余舒的卧房。

    薛睿将人放在床上,同赵慧一齐将余舒外面潮湿的棉袄解下,将两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把人捂了个严实,又扭头在屋里找到炉火,搬到床前来,引火烧炭,一串动作,不带停歇。

    丫鬟端了热水进来,赵慧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脸盆,还是薛睿镇定,他也不嫌烫,整个手浸了滚烫的热水拧干手巾,给余舒擦干净脸,再等厨子端了现成的辣姜水过来,捏着余舒的腮帮子,掰开她的嘴,硬是灌了她半碗。

    “咳咳,”余舒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景尘”,薛睿眼底一寒,只当是没听见,拇指擦去她嘴角溢出的水渍,将碗放下,给她捂好了被子,扭过头,询问赵慧。

    “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慧此刻是六神无主,顾不得多想“曹子辛”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边看着床上余舒,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景少侠不见了,小余出去找了一整天。”

    答完又想到曹子辛不知道景尘是谁,正想解释一下,就听他问:

    “景尘?”

    赵慧一愣,“你认得景少侠?”

    薛睿点点头,脸色说不上好看,“认得,之前见过几次,你说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赵慧一听,就知道余舒此前便同曹子辛见过了,因在义阳做了几个月的邻居,心知曹子辛的人品,虽说是纳闷,但她没多隐瞒,答道:

    “景少侠此前就住在西边院子里,今早上起来,突然不见了踪影,小余担心他出事,就闷头出去找了一整天,我怎么劝她也不听,唉。”

    薛睿是何等的精明人物,一听这话,便嗅出了不妥,三言两语,就从赵慧口中探得了景尘此前失忆的事情。

    这便明白为何他之前久住余舒家中,不得离去,原是如此。

    清楚了这一层,薛睿再回头看着床上昏昏沉沉脸色煞白的余舒,感觉到心疼之余,又不免气郁,他竟不知,这丫头何时成了烂好人。

    怎就对他一个没心没肺?

    忽然想起他临走那天晚上,她拒绝他时说的话,那一句“喜欢的人”,让他耿耿于怀,当初只以为是托词,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了——

    薛睿攒起一对浓眉,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我可以帮忙

    天黑,贺芳芝和余小修紧后回来,前院没半个人,不知什么情况,两人找到余舒房里,听着里面有人说话声,余小修先头钻了进去,一眼看到站在床边身穿雪氅的男人,惊声道:

    “薛大哥?”

    再一瞧,余舒昏躺在床上,当即吓了个魂飞魄散,扑上前去。

    “姐、姐!”

    赵慧慌忙招呼着贺郎中进来给余舒诊脉,也没多留意余小修这一句喊的不对,该是“曹大哥”而非“薛大哥”。

    “郎中,快来给小余瞧瞧,要不要紧。”

    贺芳芝曾在义阳城和薛睿有过两面,还是那时余舒因偷鱼被纪老太君抽鞭子下雨天撵出来,薛睿夜里去请他来看病,不过后来他给赵慧治病,来往密切那会儿,薛睿已离开。

    时隔大半年,加上余小修那一喊,他一时没能认出人来,就被赵慧揪到床前,很快就被床上脸色青白的余舒引去了注意力。

    贺芳芝一看余舒面色,便知糟糕,紧忙剥开她眼皮,又从被子里抽了手腕出来搭脉,一番检查后,看她手足僵硬,脉象煞寒,急急对身旁人道:

    “快叫人去烧一桶热水,迟了怕要落下病根。”

    “烧了烧了,芸豆快去厨房看看。”赵慧催促道。

    丫鬟急匆匆地去了,这头余小修已经趴在余舒床边哭起来,吵得贺芳芝无法专心,薛睿见他碍事,就将他拉了起来,到一旁,低斥两句,才叫他收起了眼泪。

    厨子和扫地的仆妇一齐抬了热水进屋,薛睿帮忙倒进浴桶里,整好了水温,便和余小修贺芳芝退到门外,只留女人待在屋里,赵慧也被拉了出去。

    余舒被力壮的仆妇抱到热水桶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期间不时往里添加热水,熏腾地出了一身热汗,赵慧余小修在外面焦急的等候,贺芳芝回屋里凑了一付药材,亲自到厨房煎煮,薛睿站在余舒房门前,一语不发。

    就这么折腾到了深夜,余舒才算缓过劲儿来,手足不再僵硬,被抬回床上躺着,这来回动静不小,她却连醒都没醒。

    灌她喝下汤药,贺芳芝又仔细为余舒检查了一番,不放心地烧酒给她脑门上施了几针,最后才松一口气,对床前围的大大小小道:

    “无大碍了,厨房里有皮囊,小修去灌一袋子热水垫在你姐姐脚下,捂上一夜就好。”

    余小修忙应了出去。

    赵慧红着眼睛,挤开了贺郎中坐在床边,摸着余舒脑袋:“人怎么还没醒?”

    “放心,只是睡得太沉,刚喝过药,这一觉要到明天早上了。”贺芳芝劝她,“你且快回房去休息,这里我盯着看,再病着你,我不知要顾哪一头了。”

    赵慧怎情愿离开,然她本就善解人意,更知在这节骨眼上她有个差池纯粹是添乱,一天下来她隐隐腰酸,担心着肚里的孩子,想想也就应了。

    却看薛睿还在房里,她便问:“曹掌柜,你现居何处,这外面雪刚停,路滑夜黑,不如在家里将就一宿,我让人准备客房。”

    薛睿来时坐了马车,车夫就在附近酒家避雪等候,原可以随时回去,但他看着床上睡的沉沉的余舒,稍一迟疑,竟点了头:

    “那我就叨扰一宿。”

    赵慧于是一番嘱托,出了这档子事,无有闲情逸致同曹子辛叙旧,让贴身的丫鬟芸豆留在余舒房里照应,带着那做杂活的仆妇跟她回了房里,待有事明早再说。

    贺芳芝此时已经认出了薛睿,让余小修和丫鬟在屋里守着余舒,引他出去外间说话。

    赵慧回屋后,遣个小厮端了一只火盆过来,又奉上热茶、点心,是想男人们有话要说。

    “不知曹掌柜何时到了京中谋生?”贺芳芝问。

    “其实我家就在安陵,回来有数月了,”薛睿未答详细,他在义阳数月,原本不当为外人得知,本该装成不识,但情急之下,会在赵慧他们面前露陷,承认曹子辛的身份,纯属是意外。

    未免贺芳芝再细问,薛睿捡了话头:“贺郎中同慧姨是几月成的好事,可惜我没能在场喝一杯喜酒,改日再将贺礼补上,还望你们不要介怪。”

    这一说,贺芳芝是不能推辞了,笑叹一声,道:“我和慧娘能成一家,真要多亏了小余帮忙。”

    薛睿脸上露了好奇:“怎说?”

    贺芳芝提起往事,唏嘘不已,便说起赵慧被窦家兄妹街头所伤,撞破脑袋,被送到他医馆里,就连余舒磕头求他救命那一段也讲了。

    “...她那时两天酬来五百两,是让我吓了一跳,可以说是慧娘靠小鱼捡来一条性命,我们夫妻两个心中皆是谢她不过,若没了她,还不知各自现在哪儿去。”

    薛睿是初次听到这一段故事,尽管不知余舒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筹到五百两重金救人,但想来极其不易,也就更视她重情重义,非是薄情薄信之流,但闻贺芳芝话里感激,薛睿这一边在为自己看人眼光之准,竟有些许骄傲自得。

    固然余舒平日嬉皮笑脸,但关键时候,她却是最叫人放心的一个。

    后来的事,不用贺芳芝说,薛睿也知道了,余舒满以为他不晓得她为赵慧出头击鼓打官司的事,其实他是在旁看了个整场,等事了后,才离去。

    贺芳芝道:“还没问,曹掌柜是在哪儿遇见的小余?”

    薛睿道:“我此前离京,不知他们姐弟搬去哪里,恰好同泰亨商会的裴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就前去问路,来找阿舒是有一件要紧事,没想会遇见她晕倒在这冰天雪地里。”

    只要是薛睿愿意,不摆那少爷架子,同谁都能谈得来,两人如此说话,不知不觉就过去半宿,期间贺芳芝又入内为余舒拿了两次脉,看情况稳定了,才安抚了余小修几句,请薛睿到客房去休息。

    人都走了,金宝才从床底下钻出来,沿着余小修的裤腿爬到了床上,蹲在余舒枕头边上,唧唧地小声叫着,余小修没神理它,金宝就息了声音,老老实实地趴了下去,黑眼圈里的黑眼珠子滴溜溜瞅着余舒,似乎也在为她担心。

    ***

    地上积雪,天白的早,余舒不过辰时就醒了,余小修和芸豆替换着睡了半宿,也刚起来,正要给她垫脚的水袋子,就见余舒眼皮睁开,喜的他忙凑上去说话:

    “姐、姐你醒啦!”

    余舒嘴唇动动,嗓音虚弱,第一句话却是问:

    “景尘回来了吗?”

    余小修笑容一僵,轻轻摇头。

    余舒于是又将眼睛闭上,似睡着一般,余小修不敢乱说话,恐招了她伤心,就伸手摸摸她额头,见还有些发烫,就小声道:

    “姐,我去请贺叔过来。”

    说完就跑出去了。

    屋里一静,余舒才吸了口气,猛地咳嗽出来。

    “咳、咳咳。”

    过了一会儿,卧房帘门响动,似有谁进来,她没力气睁眼,起初以为是贺郎中,但随后便听到屋内响起一个耳熟不过的男子声音:

    “醒来了么。”

    余舒睫毛轻抖,没动。

    “我同你说几句话就走,你只听就行。”

    这声音温厚中,带有一点安抚的成分,然而不见得是高兴:

    “你要找人,我可以帮忙,你就安心养一日,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去定波馆,面见湘王。”

    “你不愿承我的人情,这我知道。但我愿帮你,这是我的事,你且当再欠我一回,其他的,等到大衍考后,我们再来谈一谈。”

    “我走了,你保重身体。”

    话音落下,那稳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像是在门前伫足了片刻,而后离开。

    床上,余舒缓缓睁开眼睛,扭过头,看着屋门的方向,憔悴的脸上各种情绪都有。

    一盏茶后,余小修才领了贺芳芝来,赵慧也跟在后头,看余舒真的醒了,忙让人端水送汤过来,贺芳芝重新为余舒诊断了一回,在一大一小担忧的目光中,点点头:

    “寒症已褪,小心调养即可。”

    赵慧谢天谢地,坐在床边摸着余舒的脑袋,温声说话儿:“你昨晚要吓坏我们,可别再傻了,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又一停顿,将昨晚上同贺郎中商量好的话拿出来哄她:

    “郎中待会儿就去找你裴叔叔,请他帮忙四处寻景少侠,你莫担急,那么大个人丢不了,兴许明天就回来了。刚才曹掌柜临走前,又问了情况,听着像是要帮忙打听,有这么些人盯着,你且就放心吧。”

    余舒倦倦地听着,她想不放心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她现在这样儿,再跑出去,就真的该要命了,昨天是该她冲动,犯了倔气,才连累这一屋人为她操劳。

    想到景尘身有内力,不惧寒冻,余舒只能安慰自己他不会出事,就对赵慧点了点头,轻声道:“慧姨,你昨晚没睡好吧,快回房去休息,我这困了,再睡一觉。”

    将赵慧哄走了,贺郎中也一并回房,丫鬟仆妇都下去做事,余舒才招了余小修到床边,问了一句话:

    “你薛大哥怎么会一大早在这里?”

    “昨晚上是他送你回来的啊。”

    余舒脑袋疼了疼,隐约记起,昨天傍晚,大雪里,看到那个撑伞的人影,渐渐地,竟同某个雨天,相合了。

    她真是...又欠了他一回。

第二百三十六章 白忙一场

    余舒在床上躺了一天,有贺芳芝这杏林好手在旁盯着,没让她多受罪,三碗汤药过后就见了效,退了烧,能下床来。

    只是她手关节上一夜长了三四处冻疮,红红肿肿看起来骇人,有裂开的迹象,涂了药也一时半会儿不见好,很是让赵慧心疼。

    晚饭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的,桌面上菜色清淡,余舒和余小修面前一人一碗鸡汤馄饨,尝了两个,姐弟俩认出味道来,当日借住在赵慧家中,没少吃她包的小馄饨。

    原是赵慧怕余舒一整天喝苦药,加上心中藏事没有胃口,就亲自下厨,调了馅料,包馄饨给她吃,当然少不了余小修的份。

    余舒知道这份心意,心头和暖,忍不住还要叨念她怀着孕不该下厨房,赵慧见她吃得下去,就满足了,道:

    “皮儿都是厨子切的,我没动刀子只盘馅儿了,快趁热吃,不够厨房里还有。”

    贺芳芝捧着一碗白粥,轻敲了敲勺子引来赵慧注意,轻咳道:“夫人,既然厨房里还有多的,也给为夫盛一碗。”

    赵慧道:“没包你的份儿。”

    贺芳芝垮下脸,余小修忍不住偷笑了一声,余舒知他们是故意逗自己高兴,也就配合着弯了弯嘴角,低头将那一碗馄饨吃了,嘴里却没多少滋味。

    晚饭后,余舒同赵慧提起明天要出门一趟,话还没说完,赵慧就给否了,大呼不行:

    “才好了就想往外跑,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余舒耐心解释道:“还剩下两日,后天我考这一科就该交卷了,我明日必要再去王府打听个准头,好不白费我这些日子的苦功。慧姨你放心,曹大哥说好明天要来接我,有他送我过去,我不会乱跑,办完了正事就回家。”

    赵慧一听说曹子辛名字,态度就软了下来,心知曹掌柜办事靠谱,不怕让他照顾余舒一日,又听余舒保证了几句,就顺势松了口:

    “那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中午若在外面,切记得吃饭,明日出门要穿的厚实些,不好吹了风。”

    余舒一一应下,看时候晚了,就请赵慧回房,芸豆打来热水她洗漱,余舒刚解了棉衣坐在床上用热水泡脚,余小修又从外头揭帘子进来。

    “姐。”

    余舒拍拍身侧让他过来坐,昨晚她被冻僵,想必是吓着了这孩子。

    余舒拉着余小修的手,一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疮,赶紧又松开他,却被余小修抓住。

    “姐,疼不疼?”余小修小心摸了摸她手上冻疮,心里难受,不免就对不告而别的景尘多了些怨气。

    余舒摇摇头,岔开话题:“你这两天没去学里,要不要紧?”

    余小修道:“不知,明天我再去学堂和夫子赔不是,要罚抄书什么,认罚就是。”

    余舒道:“那明天先别去了,你在家睡一天,等后天再去书院,到学里记得问问,看何时放假休息,这都快要到年根了,约莫还要有一场雪,最好是别往外跑。”

    余小修低头道:“那你还出门去。”

    余舒摸摸他脑袋:“我出门是去办紧要事,你也不想看姐名落孙山,榜上无名吧。”

    姐弟两个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洗脚的水凉了,芸豆端出去倒掉,传了赵慧的话让他们早睡,余小修磨磨唧唧不想走。

    “姐,我今晚上同你一起睡好么?我、我一个人睡不着。”

    余舒本想拒绝,但一看他小脸耷着,眼里期盼,不由就心软,点了下他脑门,道:“去你房里抱被子过来,我可不想晚上同你争被子。”

    “嗯!”余小修欢喜地跑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抱了被子过来,余舒让他躺在里面,小孩儿不依,非要睡在外头给她挡风,余舒无奈,只好由他一回,两人各自钻进被窝里,又在上头搭了一床被子,捂好才让芸豆吹了灯,关门出去。

    姐弟两个躺在一张床上,脑袋一排齐,随口聊了几句,不一会儿余小修就没了声音,余舒只当他睡着了,可是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枕头边一个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怕和不安,还似有一点哭音:

    “姐,你千万别出事,你要是出事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我害怕。”

    昨天,那么冷的天,下着雪,手脚冻僵了,浑身发抖,余舒都没有想到哭,然而此刻听到这孩子的话,竟然想要掉泪。

    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去,到另外一个杯子去,摸到了余小修的手握住。

    “别怕,姐会一直陪着你。”

    ***

    早上,赵慧家的早饭刚做好,薛睿就上了门,余舒还在屋里梳头,就听见余小修在门外咋呼着“曹大哥来了”,这是她昨晚上叮嘱他的,薛睿虽没说,但她以为他还没打算向赵慧他们表明身份,就暂且当他还是曹掌柜。

    将头发盘好,戴正了帽子,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发黄,本来只是清秀的脸孔,这一下就更普通了,但好在不带病容,不会招人厌烦。

    余舒将露在脖子外面的护身符小袋子塞进衣襟里头,昨日她问了赵慧要来,因那里头的黄霜石,稍能让她感到安心。

    她一出屋门就被余小修拉住,来到客厅门前,帘子一掀亮,就见厅里坐着正在说话的三个人,贺芳芝、赵慧,还有薛睿。

    一身烟青色流纹软袍,头戴银灰沙幞的薛睿,刻意从简了穿戴,少了素来精致,富贵内敛,坐在这摆设简陋的客厅里,也未有半点不合之感。

    余舒刚瞧见他,他便似有所觉扭过头,两人相视了一眼,各自都有片刻的迟钝,然而,先开口的却是余舒,只见她微微一笑,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地拉着余小修走上前:

    “曹大哥,你来的真早,刚好赶上我们吃早饭。”

    薛睿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副常态,眸光一闪,乐意陪她假装没事,就兴笑道:“被你看穿,我就是特意来蹭早点的。”

    一面说话,一面瞧她气色,见知不好,他面上笑容就淡了淡,指了指身边座位,道:

    “坐。”

    余舒没什么扭捏,就在他身旁坐下,余小修挨着她另一边坐下,赵慧就让厨房断早点上来,蛋花粥,炒油豆腐,炒红白萝卜,一笼芝麻蒸糕,还有一盘腌芥菜。

    赵慧昨天听贺郎中说,观谈吐,曹子辛家在京中应该是大户,她早餐忘了特别准备,如今一桌素摆上来,实在寒酸,就不好意思,对薛睿道:

    “我们才搬来没多少日子,不常知这京里吃的什么,你别嫌弃。”

    “有什么嫌弃,在义阳时不也是这么吃的,”薛睿一句话就让赵慧平了芥蒂,他先从放的有点远的竹笼里夹了一只蒸糕,隔过余舒放在余小修碗里,道:

    “今天去上学吗?”

    余小修因和薛睿熟悉,并没道谢,就同平时说话一样:“今日不去,明日才去。”

    薛睿道:“今天去一趟吧,收拾收拾落在书院里的东西,我待会儿送你过去。我打听问过你们宋院士,这是最后一天,明日你们便休假了。”

    余小修“啊”了一声,赶忙问:“说是歇到什么时候吗?”

    “过完年,明年二月灯节后。”薛睿这也帮他问了。

    两人说话,余舒夹在中间,安安静静地吃饭,不插嘴,不打岔,除了不时往余小修碗里夹一筷子菜,免得他光顾着说话吃不饱饭,赵慧和贺郎中不时插问一句,一顿早饭,吃的还算是宾主尽欢,席间,薛睿竟没同余舒搭一句话,桌上倒也没人发现这点不对。

    饭后,余小修回房去换了衣裳,院子里地面冰滑,赵慧就没再出来送,贺芳芝把姐弟两个送到了大门口,对薛睿一礼手,道:

    “劳烦曹掌柜了。”

    薛睿点点头,就领着姐弟两个人,往街边停靠的马车走去。

    天上见了日光,路上的冰雪有消融的迹象,但依然滑的很,薛睿先让余小修钻进了车里,转头伸手给余舒,意思是扶她上车。

    余舒不好当成是没看见,迟疑后,还是借了一下他的手臂,踩上车子,她手搭在他臂弯处,红肿的手背在光滑的丝绸映衬下,一眼便见得不堪,薛睿吃早饭时,就看着了她手上的冻疮,这一下观的更仔细,轻轻皱眉,眼下没多说什么。

    “先去城北的百川书院。”

    将余小修送去了书院,约好下午来接他,马车才调转,载着薛睿和余舒去办正事。

    “定波馆。”

    车里面气氛,有些个微妙,两人都很随意地坐着,香茶暖铺,表情不见一点局促,一个比一个自然,只是没说话声。

    大概意识到气氛不妥,余舒清了清嗓子,先开口:“前天晚上,多谢你送我回去。”

    薛睿手里斟着茶,眼皮不抬道:“你要谢我,就争取这一次考中。”

    “这是自然,”别的不说,余舒对这奇术一科,还是很有把握的,延算两日两夜,只要她今天见过湘王,再问清楚各种内情,就能确认那画儿是哪儿丢的。

    不知是薛睿态度如常,还是车里暖和,余舒心里渐没了不自在,就主动问道:

    “只是,湘王眼下病中,我们这么冒然前去求见,是否不妥?”

    薛睿将一杯热茶递到余舒手里,口中说:“湘王没有生病,只是借口不想见外人,躲去了定波馆。”

    余舒一迟愣,脸色猛地一变——湘王没有生病!?

    那她那两天,岂不是全白算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息雯郡主

    薛睿看出余舒神色有异,便问她:“怎么了?”

    余舒禁不住苦笑:“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她之前估算湘王的八字祸时,是根据湘王命格显贵和他近日触病为迹象,从六十付八字里挑拣出几个相合的,再做运算,谁知湘王病恙只是借口,那她之前辛辛苦苦算出结果就要全部被推翻。

    她的祸时法则基式是复数运算,而在复数运算上,一个很小的失误,就能造成结果的巨大偏差。那她根绝错误的数据,计算出湘王有可能失物的几个时间段,全不能成立。

    她今日见到湘王,本是准备询问一番,好确认那几个时间段中哪一个是准确的,从而判断湘王在何处丢了东西,现在,全泡汤了。

    明日就要交卷,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见了湘王,即便侥幸得了确实的八字,回去后一样要再做周密的运算,才能推算出失物的时间,然而只知时间,不知地点,还是要再见湘王一面,倘她三更半夜算出时间,又到哪里去面见湘王?

    若再有一天也罢,顶多她厚颜央求薛睿明日再来一次,关键明日就是期限,全部考生明早都要重回太承司递卷,这是大衍考,再有不公,也是正经的考试,薛睿安排她见这一面,已是不易,只是她错过了时机。

    一天,只差这么一天。

    “什么蠢事?”薛睿不解地追问。

    余舒摇摇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叹一声,道:“今年大衍,我或许要空手而归了,我算错一桩,即便见了王爷,也于事无补。”

    易理一科,她普普通通仅够应付,星象一科,她为了构陷纪星璇没去参考,她把所有赌注全压在了奇术一科上面,为博一个易师的头衔,到头来却马失前蹄,坑了自己。

    余舒脑中忽然浮现起那天在培人馆,文少安一句“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非就是说她现在?

    薛睿不知余舒因何烦恼,但听这一句话,竟有心灰意懒的味道,全然不似刚才信心十足的样子,他暗皱眉头,想说细问,想说劝导,但话到嘴边,心思一转,却成了一句感言:

    “未成功时先言败,这不像你。”

    他语气不带一丝嘲讽,亦无轻视,可余舒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失望。

    “那要你说,如何才像是我?”抬起头,她问道。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薛睿两眼看她,疏朗的眉目间流有淡淡的笑意。

    余舒心有所动,顷刻沉默,道:“现在就死心掉泪倒不至于,无计可施倒是真的。”

    薛睿道:“那就想办法,还有时间,不是明日才交卷子吗。你若没想好见到王爷要说什么问什么,我们等下就停在定波馆门口,等你想好了再入内拜见。”

    余舒郁闷道:“就怕我这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别的办法。”

    “先别急着灰心,”薛睿将她手里凉掉的茶水拿走,又换了一杯热的塞给她,道:

    “好好想,你肯定有办法。”

    余舒看着语调笃定的薛睿,不知他这是打哪儿来的自信,但经他这么几句话,刚才浮躁的心是平复了下来,端着热杯子捂手,脑子又正常转起了弯儿。

    除了祸时法则,这一题她根本就无从下手,难道要用六爻给湘王卜卦,得了,那还不如她瞎蒙的准呢。

    真是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多些谨慎,没有因王府的托词和传言就妄断湘王病体,现在就不至于这么被动,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薛睿看她又有了精神,放下心,不再劝导,由她着去胡思乱想。

    越是想要时间慢些,时间就跑的越快,马车来到了定波馆门前的街上,余舒依旧是一筹莫展。

    薛睿也不催促她,就让车夫停在路边上,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掀了半角窗子借光翻看,打发时间。

    大约等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听余舒出声:“我们走吧。”

    薛睿放下书:“想出来了?”

    余舒很是光棍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先见王爷再说,比起坐在这里干动脑子不动事,或许亲面问一问情况,我能灵机一动呢。”

    薛睿笑了声,道:“好。”

    两人于是下车,走几步到定波馆门前,薛睿让门房的下人进去通秉了,不需要排队,也没递帖子,不一会儿就有管事踩雪跑出来,满面笑地行了个礼:

    “大公子,王爷请入内等候。”

    “引路。”薛睿撩了袍角迈过门槛,对这名管事没见什么客套,余舒可没他这么自在,就对这管事点头笑笑。

    “是。”

    这么容易就给见,委实让余舒心生感慨,想她见那湘王府的老管家一面,前后就花了四百两银子的票钱,等了三天,现在要见湘王,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难怪冯兆苗非要她去找薛睿帮忙,人家这才叫关系户。

    这定波馆,余舒曾经跟薛睿来过一次,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薛大少同七皇子争执,以酒赌局,不欢而散的场面。

    经过一场大雪,这园子同她上次来时大不一样,没了四季春绿,披上银装倒显得淡雅,另有一番观赏的趣味。

    那管事在前头带路,并不闷头走,还扭过头同薛睿搭话:

    “大公子来的巧了,郡主也在,就早来您一会儿,正坐在碾香厅,等着王爷起宿。”

    薛睿脚步一顿,“郡主也在?”

    “是啊,刚才来人通报,郡主一听说您来了,很是高兴,催着小的快带您去碾香厅说话呢。”

    余舒在一旁听的好奇,郡主?是湘王府的郡主吗?

    薛睿仿佛知她疑惑,侧头对她道:“息雯郡主是王爷之女,乃我姑母所出,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妹妹。”

    “哦。”

    薛睿又问那领路的管事:“郡主一个人在,还是带了别人来?”

    管事道:“是带了一位小姐同行。”

    薛睿和余舒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想必是同他们一样,“走后门”来了。

    说话间,过去一道稍长的花径,就见一间三间并立的厅堂座在游廊之间,路前积雪扫净,门上红帘放开,上挂一块银额匾,作“碾香”二字。

    门前屋檐下规规矩矩地立着两个听事的婢女,穿粉绸外套皮袄儿,模样乖净,不及他们走到厅门前,就先行礼问候,然后一个卷着帘子,一个抬起帘角,一面向里面通报,一面请他们入内。

    “郡主,大公子来了。”

    余舒跟在薛睿身后进去,错了半个身子,定睛往里面瞧,茶座前两名女子款款起身,正笑脸迎上来的那个娇俏少女她瞧着竟觉得眼熟,未曾细看,就被她身后那个面戴着青纱的引去全部目光。

    这倒是什么缘分,两次来定波馆,她都能遇上她!

    “睿哥,好一阵子不见,你最近可好?”息雯郡主笑吟吟地站在薛睿面前,颈子上一圈粉红的狐狸围脖将她颜色衬的娇嫩十分,明眸齿白,笑一笑,天真烂漫,无机无垢。

    “嗯,在家歇了几日,”薛夫人发病之事,薛睿没打算同人提起,他也看见厅内的纪星璇,目光一闪,正待问,息雯已经扭头介绍:

    “睿哥,这位是司天监纪右判家的千金,纪家的四小姐,同我极是要好,星璇,这是我——”

    “郡主,我见过薛大人,”纪星璇柔声打断了息雯的介绍,走上前,先对着薛睿一拜,而后对面露困惑的息雯解释:

    “此前薛大人在太史书苑办案,曾有过几面。”

    闻言,余舒心道有趣,纪星璇和薛睿当然是认识的,不过可不是因为查案认识的,而是那桩坑爹的婚事,早就在义阳见过面,当时她也有幸在场,作为当事人之一。

    然而不等她多琢磨,纪星璇又一转头,对着她见了个礼,口称道:

    “莲房姑娘好。”

    余舒感觉纳闷,这纪星璇是吃错药了,又不是不认识她,叫她那个假名做什么?

    息雯听到这一声,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薛睿身后的人身上,但见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郎,却听纪星璇称她“姑娘”,不由得一蹙眉头,转去问薛睿:

    “这一位是?”

    “朋友,”薛睿简略一答,扫了眼纪星璇,是同余舒一样纳闷,为何她要那么称呼。

    “哦,”刚才下人进来通报,息雯知道薛睿也带了个人来见她父皇,还同纪星璇猜测是因考试之事,不想他竟然带了个女子前来。

    莲房姑娘,莲房...这名字听起来耳熟,等等——她想起来了!

    息雯多看了余舒两眼,不等薛睿察觉到什么,门外就有下人传话:

    “郡主,大公子,王爷起了,请你们到东阁说话。”

    “知道了,”息雯回了一句,转头冲薛睿笑道:“今天是我先来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就往后等一等吧,等我们见过了父王,你再带这位莲房姑娘过去。”

    薛睿想了想,看余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道:“也好,你先去。”

    于是息雯就带着纪星璇先走一步,薛睿和余舒在厅里坐下,喝着热茶,没多交谈,也没提纪星璇什么事儿,是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下绊子

    息雯郡主带着纪星璇出了花厅,走在去东阁的路上,息雯突然扭头询问:

    “莲房姑娘,就是前个月世子哥哥在定波馆摆局赌易,我睿表哥带去的那位女易客吗?”

    纪星璇点点头,道:“也是赌酒赢了我的那一位。”

    息雯轻笑道:“那倒是有几分本事。”

    纪星璇没再说什么,两人到了东阁,因有息雯陪同,少了一层通秉,直接进到楼中。

    湘王刚醒,侧卧竹帘后,不见尊容,息雯陪着纪星璇坐在椅子上,隔着帘子同她父王撒了几句娇,便转到正事上,之前她就带纪星璇来过一次,不必再做介绍,一来一回纪星璇问到了她想知道的事,这便敬身道辞,息雯却突然站起来,跑到竹帘后,纪星璇就站在那里,静听他们父女对话。

    “父王,孩儿求您一件事。”

    湘王打了个哈欠,道:“说吧,又想要什么。”

    “睿哥等下带人过来,也是为了今年的大衍考,您不要正经答他,糊弄他几句。”息雯跪在榻前,给湘王捶着腿,出歪点子。

    湘王笑道:“薛睿又是怎么惹了你,整天听你说他这好那好,现在背地里来给他使绊子?”

    “我才没给他下绊子呢,又不是他要考试,父王,您答应嘛,答应嘛。”息雯摇着湘王的腿,小女儿态毕露。

    湘王禁不住她麻缠,挥手道:“知道了,且去玩吧。“

    “嘻嘻,父王最好了,那息雯走了,明日再来看您。”

    未几,息雯笑眯眯地从帘子后绕出来,冲纪星璇招了下手,两人出去,走不多远,纪星璇问道:

    “郡主,你这样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息雯打断她的话,扭头冲她眨眨眼睛,调皮道:“上次她不是赌酒赢了你么,这次我让她连赢的机会都没有,岂不好吗?”

    纪星璇看着息雯额堂泛红的面相,静静一笑,不多言语。

    ***

    息雯郡主派了下人到碾香厅去通报一声,没有在薛睿面前露面,就带着纪星璇走了。

    在去东阁面见湘王的路上,薛睿对余舒道:“王爷为人和善,你说话不必太拘谨,有我在,想问什么就问大大方方地问了,不必担心冒犯,果真说错了话,我会帮你打圆场。”

    即将面见一朝王爷这等尊贵的人物,余舒并不怎么紧张,有薛睿在场是一部分原因,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在路上就把该担心的都担心完了,现在她是抱着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念头,没什么好惧怕的。

    东阁就在眼前,耸有三层,外不见匾,有样貌恬静的婢女先在门前传了一声,等里头侍候的应了,才请他们入内。

    余舒一进到这阁楼里,浑身便是一暖,先嗅到了幽幽檀香,而后眼迷,但见楼内三面设立着精致的影屏,一重望月飞仙,一重仙鹤拜寿,一重八仙过海,一只三足大香炉蹲在中央,袅袅雾雾,厚重的绛绸帘子一道隔着一道,入了二门,才见一对童子,梳着髻揪,唇红齿白,手挽拂尘,分别站在一横青色竹帘下,让她有种错觉,这进来拜的不是王爷,而是哪家的仙客。

    “薛睿携友,拜见王爷。”薛睿躬身行礼,余舒跟在他后头把腰弯了个九十度,偷偷抬眼瞟着帘子后的人影,奈何遮得太严,什么都看不到。

    “小民余舒拜见湘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湘王在帘子后打横躺着,枕着手臂打量了帘外的人,片刻方叫了起:“坐吧。”

    听这声音,倒不觉严厉,余舒看薛睿坐了,也就没有推谢,跟着坐下。

    薛睿道:“昨日请书来秉过王爷,荐了一位朋友能帮王爷排忧解难,寻找失物,就是身边这位。”

    余舒听着提到她,赶紧又站起来,朝那道帘子揖手。

    湘王在帘子后轻“哼”了一声,道:“分明是你小子有事央求我,还来我跟前卖乖,我丢那幅画,司天监都不好找,不然也不会劳师动众做成考题去难为今年的大衍考生,你带来这个后生,必也是今年考易的,还想诓我。”

    余舒听出湘王话有不悦,心里一打鼓,担心薛睿弄巧成拙惹了这位爷不快,然而薛睿却是面不改色,道:

    “王爷明察秋毫,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就请您行个方便吧。”

    闻言,湘王在帘后吹起胡子,他是听出来了,这小子故意套他的话,省了解释了,顿时又气又乐,手捏了香串,转着上头珠子,眯眼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就滚。”

    “......”余舒知道自己脸色现在一定很怪,就忙低了头。

    薛睿笑了,扭头对余舒道:“王爷就在这里,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余舒咽了口唾沫,稍微清了下嗓子,掏出随身的纸笔记录,先开口询了湘王的生辰八字,湘王还算配合,如实说了,余舒赶紧记下,确认了两遍,才继续摆了恭敬的态度,问道:

    “敢问王爷,是何时发现丢了画儿。”

    “回来的途中。”

    “具体是哪几日记得吗?”

    “说不清,那幅画得来后,本王就一直收在马车座下,除了投宿,路上有几次拿出来观赏,快到安陵时才发现不见了。”湘王说这话时,声音有一些懊恼,显然是丢了画,让他很不开心。

    余舒又问:“那幅画还有其他人见过吗?”

    湘王很肯定地回答道:“没有,就经过本王一人之手,”又一顿,道:“本王也曾怀疑是被谁偷摸了去,但盘问了随行众人,搜身后仍旧一无所获,想来还是本王放迷了手。”

    余舒暗自点头,不是被偷最好。

    “王爷,你丢那幅画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一句话是薛睿问的。

    帘后静了一静,湘王这次没那么爽快回答,余舒心夸薛睿问的好,这一句她也想问,就怕招了湘王的忌讳,想想看,一幅画,既不名贵又不值钱,还那么随身收着,若没点儿隐情,谁信啊。

    “...本王乏了,你们没事的话,就下去吧。”

    谁知湘王闭口不答,竟撵起了人。

    余舒心里失望,见薛睿对她轻轻摇头,又用眼神询问她还有没有要问的事情,便点了下头,偷偷比了一根手指头给他瞧,薛睿意会,道:

    “还有一事,请王爷暂慢。”

    “什么。”

    余舒道:“想求王爷写一个字示下。”

    帘后半晌没听人说话,但有衣料窸窣声,未几,就有一个小童被招致入内,拿了一张纸出来,捧给余舒,上头笔墨飞逸着一个“愁”字,余舒吹干墨迹,收进怀里。

    该问的都问了,薛睿这才带着她起身,同湘王道别:

    “不敢打扰王爷休息,我们这就告辞。”

    “嗯,且去吧,有空就上一趟湘王府,探望你姑母,不劳本王今日同你浪费口水。”

    薛睿应了,又同余舒拜别,随门外的侍婢出了东阁。

    他们一走,湘王便从榻上坐起来,将手中珠串拨捻了一圈,叹了口气,自语:

    “我丢的东西,你们可找去吧,何须糊弄谁呢?”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报:“王爷,宫里来话儿,传皇上口谕,请你入御书房去面圣。”

    湘王眉间一愁,躺了回去,歪着脖子道:“去说,本王病了,恐怕冲撞龙体,暂不方便进宫。”

    ***

    且说余舒薛睿一路无话,到了定波馆门外,坐上马车,余舒才开口,先向薛睿道谢:

    “有劳你陪我跑这一趟。”

    薛睿没接她的话,道:“怎么样,方才见到王爷,你是否有灵机一动?”

    余舒叹气道:“动了几动,都没在点子上。”

    薛睿道:“不急,这才晌午,不如先找地方去吃个饭,你再想一想如何解决。”

    “不——”余舒拒绝的话到嘴边上,硬是没说出来,你当她就那么没心没肺吗,且不说薛睿现在对她还有没有那心思,单这么为她东奔西走,也合该给他面子,况且,还有找寻景尘的事要麻烦他,这才是重点。

    想到景尘,余舒微微走神,伸手碰了碰垂在胸口处的护身符,不知薛睿将她这神情看在眼中,便猜中八九她所想之事,他心头就有一丝不爽,喝了口冷茶压下去,道:

    “不想去别处,我就送你回家。”

    余舒回神,思索片刻,道:“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不过那地方混杂,并不清静,你可愿陪我前往,正好我们吃饭,我请你。”

    薛睿悦道:“去哪儿?”

    “培人馆。”她要去找一个人。

    薛睿没有多问,直接对外车夫道:“去培人馆。”

    马车走起来,余舒一直若有所思,半路上一拍大腿,低叫一声:

    “我想起来了!”

    薛睿瞧她一惊一乍,疑惑道:“想起什么了?”

    “今天那位息雯郡主,我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了。”她就说么,那么漂亮个小姑娘,总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薛睿正要问她是在哪里见过的,忽地想起来余舒曾在外面摆摊的那家酒馆,是息雯常去的,就说:

    “我知了,你在孙记酒馆见过她。”

    “嗯嗯,就是我拿钱袋子砸你头那一回,原来你也记得啊。”

    “......”

    这下他记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解“愁”字

    余舒和薛睿来到培人馆,及至中午,很些考生都在前楼用饭,天冷关门闭窗不通风,一进去就闻到各种吃食和人气混杂的味道,熏人鼻子,挤挤糟糟,说话声音更像是进了热闹的菜市。

    小二忙的没工夫招呼客人,余舒就带着薛睿在一楼转达了一圈,再上二楼,薛睿看出来她是在找人,并不多打听,只跟在她身后,偶尔抬手虚护一下她肩背,防着她被哪个不长眼的撞着。

    薛睿这身气派长相,很快招了人注意,有眼力的都道是富贵人,不免视线追随,连带将同行的余舒也多看了几眼,这便有人出声叫道:

    “喂,那小子,你不是文少安的同乡吗?”

    余舒一扭脸,且看个神情莽撞的汉子朝她叫唤,就认出是那天向文少安要钱还打人的那个粗人,遂笑了笑,上前道:

    “是了,你还认得我。”

    那汉子手端一小碗酒,大着嗓门道:“你找文少安是吧?那小子没钱吃饭,躲在房里头修仙呢,小弟弟快去给他送些吃喝,免得他真成仙飞走啦,哈哈!”

    四周一片哄笑,不怀好意,薛睿挑了下眉头,看余舒没恼,也就不发作。

    “嗯,我去找他,你且慢用。”余舒笑眯眯的,面上一副好性儿,实则是那文少安同她没多大相干,敢若这汉子哄笑的是余小修你且让他试试,她不拍掉他两颗门牙才怪。

    两人遂下楼,问小二打听了文少安住在后院哪间楼子哪间房,顺手在柜台上夹了几只刚出笼的肉包子装在盘里,热腾腾带过去。

    站在二楼犄角一间房门外,余舒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敲门。

    “文公子,文公子在吗?在下余舒,前来拜访。”

    连叫几遍,房里才有了动静,门一被拉开,先露出一张冷淡的脸孔,上下把门外人一扫,看到了余舒手里的包子,多停了那么一停,转身进了屋,没让客人,也没拒之门外。

    余舒自觉地同薛睿进去,反手带上门,飞快地环顾了内室,屋里床铺桌椅摆的局促,各式家具只有五成新,显然是间下等客房。

    文少安坐在四角方桌边上,面容比余舒那天见的还显清瘦:“找我何事?”

    余舒对薛睿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过去坐下,放了盘子里肉包在他面前,余舒先自拿了一个,啊呜咬上一口,边吃边递了一个给文少安,咽了嘴里的,道:

    “培人馆的包子馅儿多,是比外头卖的好吃。”

    文少安看她一眼,眼神几闪,最后还是接了包子,低头咬下,尽管实在饿了,动作依旧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吃相要比余舒这个女人还文雅一些。

    待吃了两个包子,余舒才拿手巾抹抹嘴,提起正事:

    “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我测一个字。”

    文少安道:“五两银子一测。”

    薛睿这还没笑,想说总算遇上个比余舒还认钱的,就听余舒道:“四两,你刚吃了我买的两个包子。”

    文少安头一抬,慢腾腾道:“一个包子值五角银子吗?”

    “你怎么不算我还给你送上门来呢。”余舒翻白眼,当她有那么好心给他送白食吗。

    “...要问什么?”最后还是文少安妥协了。

    薛睿一乐,他就知道这丫头没那么好心,结果还是想占人家便宜。

    余舒两手叠在桌上,趁机打听:“都能相得出来什么?”

    “前程,运势,吉凶,福祸,生死。”

    余舒一脸怀疑:“有这么厉害?”

    薛睿心中亦对眼前少年存疑,但既然余舒找来,必有她的道理,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文少安倒是有些职业道德,实不相瞒:“那是能从字上相出来的,然我功力还不到家,若说准头,就是前程运势,再加帮人排忧解难。”

    余舒暗自点头,就从袖子里摸了一张纸出来,放在桌上,正是在定波馆求湘王写的那个。

    文少安一手压在纸上,不及打开看,先说:“只能问一个,你先说。”

    余舒沉吟片刻,扭头看了看薛睿,对文少安道:“那你就帮我看一看,此人心中有何烦恼,需要如何解决?”

    文少安点点头,先是闭目养神了方刻,才将手中字条展开,两眼盯在纸上,目中闪过精光,须臾,便将那纸张推给余舒,忖度道:

    “这上一个‘愁’字,此人入秋之前平添一桩心事未了,秋前,是夏,夏来多烦恼,‘火’在‘心’上烧,急火攻心必是不得发,此事还另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再看这个‘禾’,去一笔就是‘木’,木火相接,必藏祸,一个不好,恐要惹火烧身,不是等闲人能管能理之事,我看这人笔格,然是富贵在身,荣华迹象,自有保证不损自身,我劝你一句,若要多管闲事,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不知是不是被两个包子贿赂,他这次解释的十分详细,话毕,文少安看向余舒身旁的薛睿,俨然是将这一字,当成了他写的,想也没想这一个字,会是湘王亲笔。

    余舒有意引文少安误会,不做解释,将文少安的话一一记下,收起了纸张,取出钱两给他,拱手道:

    “多谢。”

    “不必。”

    文少安起身送他们到门外,关门前,突然又叫住余舒:“过几日,我就不在这里住了,莫要再来此地寻我。”

    余舒想问他搬去哪里,但见他神态冷清,未必喜欢纠缠,就笑笑点头,“那你多保重,再会。”

    两人离开,到楼下,余舒扭头询问薛睿,“你看此人如何?”

    薛睿正在思索别的事情,听她一问,就回神道:“非是装腔作势之徒,属能人之辈。”

    余舒道:“几天前他帮我测过一字,极准。”尤其是那句“竹篮打水一场空”,将她料个正着。

    薛睿道:“刚才他那番话,你听后是否有所获益?”

    “获益是有,只不过,于答卷并没多大帮助,”余舒“啧”了一声,心道投机取巧还是不行,她的祸时法则都不能轻轻松松地预测湘王失物之地,怎期望别人能通过一个字窥破呢。

    易学中事,薛睿帮不上忙,就没再细问,转而道:“还去哪儿吗,我送你回家。”

    “不急回家,说了要请你吃饭,这儿太乱,我们换个地方。”已经误了时机,再急也没用。

    两人于是出了培人馆,在附近找了家干净的酒楼,余舒难得大方包了雅间坐,点上两荤三素一道汤品,食白饭,温了一壶酒。

    等饭菜上桌的空当儿,思索了一路的薛睿忽然开口问道:“今日见那公子叫什么?”

    余舒道:“他说他姓文,名少安。”

    “是闻声之闻,还是文人之文。”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等下再去打听?”

    薛睿心中已有计较,摇摇头,“那倒不必,吃完饭你赶紧回家去。”

    饭菜上桌,余舒给各自斟酒,薛睿因天冷酒暖,就没拦她喝,三两盅后,余舒胃里热乎了,就借酒兴,朝薛睿举了杯子:

    “薛大哥,我再敬你一杯,喝完这杯酒,我有一件事冒昧相求,望你能答应。”

    能让她开口相求,薛睿心中已猜到是什么事情,不动声色地举了杯子,同她碰上一个,仰头饮尽,辛辣过喉,低声道:

    “你说。”

    余舒神色一整,道:“我想求你帮我找寻景尘下落。”

    果然,薛睿听她直接用上了“求”字,为着另一个男子,饶是早有所料,胸口还是闷了一回,笑不出来,在女人面前,他何尝有这挫败的时候。

    余舒小心看着薛睿脸色,心中无奈,若有更好的办法,她万不会央求薛睿帮她去找景尘,这太不识相,太不通情。

    “不是已经答应过你吗,放心,我昨日就已派人去打听,景少侠的形貌很好辨认,只要他不刻意躲藏,还在这安陵城里,我保证一个月内,让你见到他人。”

    薛睿自云不是言而无信之徒,既答应了她,就不会再去为难她,做那小肚鸡肠的人,有什么意思呢。

    余舒既是感激,又觉惭愧,说谢字不足道,便闷了一口酒,心中火辣,念顿起,低声丢下一句重话:

    “日后你若用得着我,只说一声,万事不惧。”

    薛睿这时的脸色已有些淡了,轻轻“嗯”了一声,桌上气氛又恢复到早晨两人出门前的样子,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吃过饭,薛睿送余舒回去,顺路去百川书院接余小修,将姐弟俩送到赵慧家门口,也没进去打招呼,只说明晨会派马车来接送余舒,就走了。

    余小修隐约察觉到两人不对劲,进门时候小声问余舒:“姐,你同薛大哥怎么啦,是不是吵嘴了?”

    余舒头疼道:“没有,少瞎猜。”

    说话就要往后院走,被从前厅里钻出来的小丫鬟芸豆叫住:“姑娘和小公子回来啦,裴先生来了,请你们先过来说几句话。”

    原来到了年根,就要新春,裴敬商会的正事处理妥当,落好了脚,想到赵慧他们可能无暇置办年货,就让手下人一起捎带了,今日特意送过来,让他们一家子能过个好年。

第二百四十章 死契

    话说裴敬抽空来了赵慧家里,提到了几天前薛睿到泰亨商会,打听他们住处的事,那时薛睿自称是曹子辛,裴敬因见过他一面,没有怀疑那是假名,这时问起薛睿在京城什么营生,贺郎中和赵慧说不清,刚好余舒和余小修回来,就找到屋里来问。

    余舒知道薛睿要隐瞒身份,便不提他是官宦之家,含糊道:“好像也是做生意的,我倒没仔细问过。”

    裴敬既知景尘离开之事,受了贺郎中夫妇的委托,对余舒道:“我这名下管的几个铺子,都打过了招呼,若有人看见形似景公子的人物在街上走动,会一早来通知你们。”

    余舒感谢:“多有劳裴叔费心了。”

    余舒又被赵慧拉着说了几句话,问她身上哪里不舒服,给贺郎中看过脉搏,就让回屋喝药去了,留下余小修同几个大人坐坐。

    回到房里,余舒没多耽搁,坐在书桌前取了纸笔算盘,就开始研究今日得来的湘王爷八字。

    余舒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既不能求全,能算出来多少是多少,哪怕明日她答出个湘王失物的时间,不知地点,也好过交白卷。

    她在培人馆打听过,这每一科虽有百元,却不一定就有百人考中,换句话说,择优录取,但没有优的,司天监也断不会去取次充数,非要凑个百人。这百元的筛选很是严格,往往星象一科,就有二三十人考中,后头的名额都空着,不会允许滥竽充数,是故每年至多五百易师名额,所中者不过百十人,而大易师,就更难得了。

    所以交白卷,或是瞎蒙凑数,那是死定了的。

    余舒闷头算数,有谁悄悄进来都不知道,赵慧叮嘱芸豆将余舒房里的炉子烧暖,来来回回照看,免得坐久了冻着她。

    及至天黑,赵慧亲自过来掌灯,盯着余舒吃饭喝药,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出去让人抱了一床褥子,在正对着书桌的窗户外头临时钉了一条“帘子”挡风。

    余舒几次上茅厕,嘴里都念叨着数儿,神神颠颠,还有一回忘带了厕纸,无奈蹲在坑里喊人救命,让赵慧哭笑不得。

    一直到外头街上敲了三更锣,余舒才放下笔,睁着酸疼的眼睛,手指黑乎乎地收拾起桌上几张标有记号的草纸,检查上面计算出的大小祸时,皱起了眉头。

    “怎么搞的,难道是我算漏了?”

    谨慎之下,她将湘王今年八月到腊月回京途中,四个月的祸时都推测了一遍,以防有遗漏,足足做够一百二十余算,又加复算,可是这四个月内的祸时显示,湘王仅有两场小病,一道水难,一道小小血光,竟是不见类似破财失物之兆,显明湘王是在何时丢了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东西是回京之后才丢的?

    余舒思索半晌,提笔再算,打算将腊月也算进去。

    如此又过去一个时辰,四更响锣,她再次放下笔,手指一行行检查抄写的密密麻麻的数据,渐渐绞死了眉头。

    还是没有!

    不信邪,余舒把桌上凌乱的草纸全都收集起来,一张一张对校,一百三十余天,一天不落,确定她没有遗漏哪一日未算。

    这下可让余舒发愁了,她的祸时法则,到今天还没有不灵的时候,这是哪儿出毛病了,偏偏算不出来?!

    余舒一手敲着额头,头皮发痒,苦思冥想,不知不觉外头天色渐亮,烛台上的残蜡“噗”地一声熄了,她方猛地抬起头,咧着嘴,“嘿嘿”阴笑了两声,不知这疯头红眼的模样有多渗人。

    ***

    一夜没睡,天明,余舒却精神抖擞地拎着书匣子出了门,坐上早等在门外的马车,薛睿没来,只让车夫带话,叫她交卷后,从太承司出来,另去一处地方会他,没说明是哪里。

    薛睿的马车要比轿子暖和,余舒一路没挨冻,下了车严严实实地裹紧棉袄,跟着人流涌进女客考场。

    进场的过程不再赘述,同考易理时一样的露天场地,密密麻麻的桌椅,只坐满了小半儿,钟鸣声后,余舒就飞快地磨墨子,在司天监专发的考纸上,一笔一划地作答,又将籍贯姓名在边侧注明,沾了朱砂泥摁上手印,早早就交了卷子。

    余舒今天没有特意去找纪星璇坐在哪儿,交了卷子就跟着役人离场,低头本本分分出了太承司,站在大门外,长吐一口浑浊之气,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不论如何,这一科总算是考完了,且不论她中是不中,接下来,就等着最后一科算学,她绝对的强项!

    余舒心里发了狠,这奇术一科她考的十分憋屈,各种苦闷不言,打定了主意在算学上绝对不留后手,定要夺个三甲上手,没能耐当大易师,她就先考个大算师做做!

    路上的雪化了,到处都是冰渣渣,余舒捡着干净路,走到街边坐上马车,对车夫道:

    “去找你们薛大爷。”

    ***

    马车驶到了城北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停在一幢楼子外,余舒下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仰头看看眼前的两层高的气派楼面,门上空匾,还未开门做生意,她心想这莫非就是薛睿之前提起要开的那家酒楼?

    “请问是莲房姑娘吗?”

    余舒视线回落,看门前迎出来个男人,中等个头,圆胖脸,看去三十岁足,笑得憨实。

    “是我。”

    那人不着痕迹打量余舒一圈,立马引了手向酒楼内,笑道:“小的林福,等候姑娘多时了,您快里面请。”

    酒楼外面墙瓦崭新一气,里头更见宽敞明亮,绿墙雪泥,红木花檀,桌椅花瓶摆设各在位置,茶碟茶碗筷笼一样不缺,正对门一圈八尺圆方柜台,上卧着一尊水灵灵的麒麟祥瑞玉兽头,后头一溜儿彩旗子菜名牌子,窗子分开在南北,四扇一簇,两排花鸟草鱼的玻璃屏风架子分在一楼东西,成了三局,往东是楼梯,直通二楼,隔三阶一个花盆,载着小冬青,往北又有一道垂门,通着后院。

    余舒上下左右东西南北看了,忍不住佩服这安排风水的先生,真是个招财进宝,富贵祥和的格局,若她来收拾,肯定没这么周全。

    不是金碧辉煌,但精致宜人,尤其是那玻璃屏风,余舒曾在纪家见过老太君房里的玻璃绿窗,知道这安朝已有造玻璃的,但哪有薛睿这么嚣张,用了整整十二面玻璃做屏风呢。

    林福不急着带她去见薛睿,任凭余舒在楼里转了一圈,问他:“你们东家呢?”

    “在后头歇着呢,说是让我先领姑娘看看楼面儿,您要不要上二楼去瞧瞧?”

    余舒懒得爬楼梯,就道:“先不去了,带我去见你们东家。”

    “是,姑娘这边儿请。”

    林福带着余舒到了后院,又见一座规规矩矩的围楼,一样是两层带走廊,三面刚好兜了院子里的光,一面阴凉一面晴,是阴阳和合之势,又应了风调雨顺。

    走到东北角一间屋前,廊下,林福叩了叩门,说:“公子爷,莲房姑娘来了。”

    里头传出说话声:“进来。”

    林福故推门,请余舒一个人进去,这门上没垂挡寒的帘子,但窗户都是拿玻璃封的,不似一般人家窗纸透风,屋里很能保暖。

    薛睿正坐在东窗下一张圆桌前看帐,手边一盏茶,袅着香气,他穿一身棕青的绸子衫,外只套一件黑绒面儿的对甲,颈上一对黄宝石扣子极抢眼,一看余舒进来,便放下了账簿,笑问:

    “考完了?”

    “嗯。”

    余舒是习惯了他常变脸,昨晚上送走时还懒得理人,这会儿又给了笑脸,她揣摩了一下他心情是好是坏,就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拿一个空杯子倒茶,说:

    “这就是你前阵子说要开的那家酒楼么,捯饬的挺排场的,不错,开门那天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来捧场。”

    薛睿摇头道:“找你来不是捧场的,这份契子你看看,有不合意地提出来。”

    见他从账本里抽了一张纸,递给她,余舒接去看了看,就变了脸色,一口茶噎嘴里咽不下去。

    严格来说,这是一份合同,一份雇工的合同,雇她来做这家酒楼的掌事,负责账务和人事,明码标价,一个月是八十两银子,外带这家酒楼半成红利,约是三年为期,死契。

    “怎么,不想签么?昨天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我有什么事,一句话她便万事不惧的,这也没让你刀山火海,就怵了?想反悔吗?”薛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余舒这回是骑虎难下,单看薛睿脸色,这屋里气氛,要她敢说一个不字,兴许他下一刻就翻脸,于是硬着头皮道:

    “上次你不是说,若我大衍落榜,考不进太史书苑再来帮你的忙吗?”

    薛睿道:“我是那么说过,可我没想你只考了易理、奇术二科,算学不在其中,易理有那么多咬文嚼字的在,你必进不了榜,这样即便是中了奇术,最多也就是个易师,太史书苑是不会收你了,除非你算学能中三甲,还有些机会。”

    余舒不服气道:“你怎知我进不了三甲。”

    薛睿不急不慢道:“我打听到韩闻广老先生门下几个得意弟子今年都要去竞算学,你能中三甲希望渺茫。”

    “韩闻广?”余舒听这名字耳熟,忽一想起来,倒吸气:“就是那个教出了三个算子的老头?”

    薛睿看着她两个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子,料定她昨晚一宿没睡,冷笑道:“你当是谁,所以这太史书苑,你就别指望了,老老实实过来帮我做事,等到三年后再考。”

第二百四十一章 告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昨日亲口承许“万事无惧”,眼下余舒拿着手中“卖身契”,脸皮再厚都开不了口推拒。

    又听薛睿分析今年算学一科竞争激烈,不看好她的样子,余舒犹豫了一会儿,方笑道:“不是不能签,不过得加上一条。”

    “什么?”

    余舒弹弹手中契纸,“倘若明年大衍揭榜后,我进得了太史书苑,那这张契子就作废,你看行不行?”

    闻言,薛睿考虑片刻,点头道:“可以,只要你能进太史书苑,这上头写的全都作废,不过在这之前,大衍考后,你要在酒楼帮我做事。”

    “没问题!”余舒爽快地应了一声,将契纸给他,让他在后头加上这么一条,死契就成了活契,对她更无坏处。

    老实说,薛睿的条件开的很好,她知道他是好意,但是比起做生意赚钱,她委实对去太史书苑学易更有兴趣,假如有这个进修的机会,她不想浪费三年,假如没这个运气,那就再等待三年,未尝不可。

    薛睿补充后,又拿给余舒看,余舒觉得无漏,他就让她签下大名,拿来朱砂泥让她在末款摁手印。

    余舒正要按手印,突然停住,问他:“这契子就一份?你不再抄一份给我?”

    古时候契纸向来都是由雇主收着的,哪有打工的提过留份儿,薛睿便只写了这一张,听她问话,稍加思索,就知她是又犯了小心眼病,轻哼了一声,不悦道:

    “怕我讹你不成,我又不是头一回雇你。”

    他这是指在义阳城时,他开那家纸墨铺子就曾招余舒做工,当时也同她签有一张契,那会儿可没听她要留底子,现在越发猴精了。

    余舒也知他话里意思,却装傻,道:“我是怕你手迷搁丢了这张,不是还我手里一份备着,再写一张吧,不耗什么事。”

    薛睿没理她滑头,随手在桌上找了一张空纸,唰唰将契子又抄了一份,签下他的大名,盖上他的印章,递给她。

    余舒这才老老实实地将两份都签了,收起他后来写的那份,看他脸色不善,识趣地主动开口道:

    “现在做什么,要不我帮你查账,你有事就去忙你的。”

    薛睿道:“让老崔送你回去,酒楼下个月才开张,不急这一会儿。”

    余舒正觉得瞌睡,得了****,赶紧起身道:“那我走了,有事你就让人去找我。”

    “回见。”薛睿没有送她的意思,继续翻着账本,等听到门声开阖后,才抬头看了一眼。

    ***

    余舒出来,却见林福在外头等她,心想着日后她或要在这酒楼管事,便先混个熟脸,打听道:

    “林叔,你在这酒楼是负责管什么的?”

    林福忙道:“姑娘喊我林福就成,要么就叫老林,我是在前头做掌柜的,往后还要靠姑娘多指点。”

    余舒听这话,就知道薛睿提前和下面人交待过,心里不由地一怪,总觉得她好像是被他算死了,就不怕她不签那卖身契。

    “说什么指点,我比你年小,不懂的事多,老林,你才要多关照我。”余舒嘴上谦虚,心中却想,她现在是高管,这酒楼里的人除了要听薛睿的,往下就是她了,但年纪在那儿摆着,又是横插一杠子,说不定要有人不服气,在她下头,就是掌柜的,她看这林福好说话,先同他套套近乎,日后他如果不老实,她再治他。

    说话到了酒楼门口,老崔驾车在外面等她,林福从门口小二手里拎了两只药包递给余舒。

    余舒问道:“这是什么?”

    林福笑道:“是甘草芫花配的秘方儿,姑娘回去用水煎煮,洗手能防治冻疮,还有一瓶蛇油膏子,拿来涂手,都是公子爷交待准备的。”

    余舒看看自己手背上几块红肿的冻疮,接过两包药,也没有让林福向薛睿转告谢意,转身上了车。

    看马车走远了,那模样白净的小二才去问身前的掌柜:“老林,这就是爷找来的掌事的?”

    “是啊。”

    小二撇撇嘴:“看起来也不怎么样,没个三头六臂的啊。不就是个小丫头嘛,我还当是什么天仙,凭什么来管咱几个?”

    林福斜睨他一眼,“你懂什么,仔细这话别给爷听见,回头再罚你去护城河里游两圈,冻成渣也没人捞你。”

    小二闭上嘴,虎瞪他一眼,把手里的抹布条子往肩上一搭,扭脸儿进了身后酒楼。

    ***

    这一说话就又过去两天,奇术一科考完了,太承司门前紧跟着贴出告示,算学一科放在腊月二十八开考。

    离新春没几天,城里的年气儿忽地涨高,家家户户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过年,赵慧家里也不例外,裴敬送足了年货,她又让贺郎中添补一些,厨房腌肉杀鸡,院子里里外外打扫,趁着这天有太阳,让仆妇沈妈和丫鬟芸豆将各屋里的被子都抱出来晒光。

    余舒坐在房里写式子,算学一科明天就要应考,上辈子学了二十来年的科目没什么好准备的,她这是打算抽空将一部分数学公式整理出来,做成册子,一来怕她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哪天忘了没处查,二来她打算教给余小修更深一点的数学知识,先做个准备。

    余小修百川书院放春假,不用去上学,闲在家里,余舒这两天没精神管他,由着他是玩是睡,或是跟着贺郎中出门,去医馆收拾门面,干点儿子杂货。

    贺郎中和赵慧一样喜欢孩子,余舒是个姑娘倒还好,余小修这小子着实得他心意,又懂事又听话,不顽皮不懒惯,说话也识体,识字认书,能写能算,面上贺芳芝对他是不如赵慧亲切和蔼,但每每私下,总要对裴敬夸赞,恨不得余小修是他的儿子。

    便借着带他在医馆走动之间,教他认上几味药材,说说功效,第二天考他,竟还记得清楚,不免就让贺芳芝萌生出其他心思,此时暂不多说。

    一夜无事过去,最后一科总算是来了,余舒昨晚睡了个好觉,早晨精神饱满地坐上马车,老崔熟门熟路地将她送到太承司。

    说也巧,在门前排队检查的时候,余舒就看见了纪星璇,因前后隔着好几个人,一前一后,对方倒是没注意到她。

    余舒心说,这纪星璇也算是个全才,大衍六科,她貌似一门没落,单就这份精力,余舒自认是没有,不然那风水一科,她完全可以去碰碰运气。

    易理,风水,星象,面相,奇术,算学,不知道这六科之中纪星璇能中几科?

    除算学之外,一科中百元则是易师,两科中百元则是大易师,三科头甲是易子,听闻纪星璇最擅面相、星象二科,三年前就在大衍试中凭星象一科脱颖而出,如今她在太史书苑求学三年,其他几科肯定有所长进,这一开闸,必是冲着大易师去的,不然那纪家老爷子冒风险盗题是为的什么。

    可这一回能如了他们的意吗?

    望着在人群众鹤立鸡群的少女背影,余舒目光沉练,心道这还真说不准。

    ***

    兆庆一十三年,腊月二十八,大衍算学一科,男女考生入司共两千八百六十余人,考题共四十七道,辰时三刻开试,酉时缴卷,佐官十一五人,封卷送入西苑,待批阅。

    今年大衍考,告结。

    余舒进考场的时候一身轻松,出考场的时候更是一身轻松,黄昏回到家,门前院里亮着黄澄澄的灯火,等着人归,余小修站在客厅里探头探脑,瞧余舒拎着书箱从大门走进来,便撩了帘子跑出来,先接过余舒手里书箱。

    “姐!考完了吗?”

    余小修这孩子,平常喜欢在余舒身前打转,但她考试这些日子,他连话都不敢多和她说,就怕吵吵了她不能安心准备考试,这下子余舒考完,头一个解放的就是他。

    余舒笑笑点头,揽着他的肩膀进客厅,赵慧、贺芳芝、裴敬竟然都在。

    “裴叔,你来啦。”

    “看这样子,考的是不错了,我就说不用担心,”裴敬指着余舒,对贺芳芝赵慧笑道,又去问她:“今年出有几道题?”

    余舒道:“统共是四十七道题。”

    裴敬惊讶道:“这么多,往年出上四十道题目就了不得,今年却还多出七道,那你答了几道?”

    赵慧和贺芳芝也都好奇地看着余舒,余舒神情轻松道:“但凡是会解的都答上了。”

    “那就好,百元是跑不掉了,”裴敬焉定地看着余舒,两眼冒光,有些兴奋道:“你过了年也才十六,十六岁的大算师,就是这安陵城又能有几个?了不得、了不得!”

    余舒看他情态,是觉有趣,想裴敬一个商人,难能对学问有一份痴热,不怪他如今腰缠万贯,身心兼富。

    赵慧夫妇也都十分欢喜,只不过没有裴敬这么激动,正所谓不是同道中人,不解此道中趣。

    “好了,孩子饿了一天,咱们先吃饭,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还是赵慧心疼余舒,叫过来塞了一块点心在她嘴里,让丫鬟小厮去厨房端菜上桌。

第二百四十二章 认亲

    夜深了,经历了一天的考试,余舒没有待在她房里休息,而是坐在小院西厢。

    桌上的蜡烛换了新的,刚刚点着,黄油油的亮光照着坐在桌前的人,余舒手里捧着一卷《柳毅传》,过了半晌,还是她刚翻开的那一页。

    景尘不见,一转眼就过去七天了,余舒每天睡前醒来,稍有空闲就都会忍不住去想,他到底会去哪里。

    大衍考完,余舒才能静下心去思考这个问题。

    安陵城,他以前没有来过,所知的不过就是那几个地方,回兴街、秋桂坊、培人馆,还有赵慧家附近她都找过,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

    既然人不会凭空消失,那他便是故意躲了起来,不让她找到。

    想到这里,余舒是恨得牙痒痒,这呆子,甭管是因为什么苦衷不告而别,都别想她会饶了他,等找着人,看她怎么收拾他,以前就是待他太好了,他才这么大胆子跑。

    将书阖上,抚平了皱痕,余舒心想着明天再去回兴街转转,端着烛台,慢慢悠悠步回了房。

    ***

    小除夕,余舒因要出门没有贪睡,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一出屋门就被小丫鬟芸豆喊住了:

    “姑娘,夫人喊您来屋里呢。”

    常年摆摊谋生,赵慧早养成了起早贪黑的习性,这贪黑是改了,起早却没变什么,天刚亮就醒,一刻不多睡。

    余舒只好调头,去赵慧房里,碰上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贺郎中。

    “贺叔这是上哪儿去,不吃早饭了吗?”

    贺芳芝道:“你慧姨口苦,我出去转转给她买些柿饼吃,再给你和小修抓几斤酥糖甜子,之前忘了买的,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一并捎回来。”

    贺芳芝待赵慧,那是好的没话说,余舒姐弟搬来同住后,有一天晚上余舒出来如厕,见院角厨房灯明着,还以为是着了小偷,走过去一看,竟是贺芳芝在煮糖水鸡蛋,说是赵慧想吃,余舒问他为何不叫醒厨子,贺芳芝不好意思告诉他,厨子做的赵慧不爱吃,原来这么一道水点,还是他和赵慧事成之前,照看她病症时候学的。

    “没什么要的,你快去吧。”

    看贺芳芝走,余舒跟着芸豆进了屋,赵慧坐在客厅的小榻上,正在抚弄膝上的新衣,抬头朝余舒招手,道:

    “快来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

    余舒看她手里衣裳裙子,明显是女装,便笑道:“何时给我做了衣裳,怎么一声没听你吭?”

    赵慧一边将衣服往她身上比划,一边解释道:“请了外面的裁缝,手脚麻利,前天就做好送来了,我看你忙着看书,就先收了起来,喏,快穿上看看——芸豆,再添几段炭。”

    尽管余舒嫌弃裙子穿着麻烦穿上别扭,但女孩子家得了新衣服总还是挺高兴的,屋里三个女的,她就在小厅里解了外面的旧棉袄和袍子,将新做的衣裳一件件套上。

    这是赵慧第二回给她制衣裳,不得不说赵慧眼光很好,这一套冬装分成三件来穿,枣红的裙子打着厚厚的百褶儿,梅红的小袄掐了腰段,再加上一件月白生生的坎肩,搭的人秀气乖净,又显精神。

    余舒系好了领上的盘扣,在赵慧面前转了一圈,美滋滋问道:“怎么样,好看不?”

    看她顶着个书生皂头,身上穿着裙子,不伦不类的,赵慧脸色古怪,芸豆在一旁捂嘴偷笑,余舒就问她:“乐什么?”

    芸豆年纪小,十一二岁没什么心眼,就支支吾吾老实道:“姑娘这么瞧着,就好似男人家穿了女人衣服。”

    余舒奇怪道:“是么,我去瞧瞧。”便进了屋里找镜子,这么一瞧,果真是别扭,不禁苦笑,这下可好,男人扮久了,穿上裙子都不像是个女的了。

    天晓得,她只是觉得扮成少年方便些,可没有变性当男人的打算。

    赵慧被芸豆扶着跟进了屋里,对镜子前干瞪眼的余舒道:“别着急,坐下给你梳梳头,换个发式就漂亮了。”

    余舒听话地坐在妆台边,让芸豆解了皂巾,梳拢头发,赵慧在边上指点着,一盏茶后,梳好了头,赵慧打开妆台上一只崭新的首饰盒子,取出一对黄晶晶的珠花给她簪在髻上,又用小指沾了一点胭脂点在余舒嘴唇上,镜子里的人立刻就大变了样子,再打量,怎么看都是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子,离貌美如花差得远,但眉弯弯,眼明亮,还是好看的。

    赵慧满意地按着余舒肩膀,道:“这下好了,往后就这么打扮,再别成天穿着袍子布衫出去乱跑,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模样儿,过来年,慧姨多叫人给你做几身衣裳替换,再几套好首饰戴着,不行么?”

    余舒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年轻姑娘,回忆着她穿到这大安朝来之前,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长的什么样子,慢慢的,竟有些地方相像,一样的杏眼,却不怎么漂亮,一样高低的鼻子,却不张扬,一样消瘦的下巴,却不精致。

    余舒抬手摸了摸脸,总觉得这大半年过去,她好像越长越像她“自己”了。

    唔,这是个好现象。

    余舒仰起脖子,对赵慧笑道:“慧姨你这是将我当成女儿养了么?”

    赵慧脸上温柔似水:“如何不是呢。”

    余舒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慧姨,你要是情愿,我与你做个干女儿好吗?”

    会有此言,余舒并非临时起意,早在义阳城中她就有这个念头,她帮赵慧打官司,借的也是干亲之名,然而得罪了纪家她不得不远走他乡,怕连累赵慧就再没提过认亲之事。

    如今不同,她们身在一处,赵慧为她奔赴异乡,定居安陵,照顾她衣食住行,一番长辈厚爱,她人领心领,却无名分对她孝敬,此时认亲,再好不过。

    赵慧脸上痴愣,片刻后,猛地捏了一下余舒肩膀,惊喜交加,声音都抖了:“你刚说什么,要认我做干娘么?”

    余舒点点头,不掩饰脸上濡慕之情,“慧姨,您愿认我做个女儿吗?”

    赵慧吸了半口气,眼里见泪,握住余舒的手不住地点头,“愿意愿意!”

    说着便喜极而泣,弯腰抱住余舒,哭诉声:“梦里才有这一天,慧姨早将你当成亲女儿看,可知那回你顶替我上公堂告状,我就等着,谁知你从那以后就没再提,又说要上京城,说走就走,慧姨便是百般不舍也拦你不住,小余,不怕你笑话,慧姨是觉得,上辈子咱们就是亲娘俩,要到这世再遇见,如何能不亲呢!”

    余舒听她话语真真切切,心疼自己到骨子里,眼里也有些泪意,好歹是忍住了,拍着情绪激动的赵慧后背笑道: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您看咱们不做娘俩儿可不亏得慌吗?”

    听她打趣,赵慧于是破涕为笑,推开她,爱怜地捧着她的脸道:“是了,尽早将这喜事办了,等下就派人去通知你裴叔叔,明日就摆一桌酒席,祭上香烛,正式认个亲。”

    “这,是不是要先问问贺叔,得他答应了。”这认亲向来是买一送一的,赵慧和贺郎中是夫妻两个,余舒要认了赵慧做干娘,那便送了贺郎中这个干爹。

    赵慧道:“不用问,他一百个答应。”

    恰好贺芳芝从外头回来,听见赵慧最后一句话,进屋问道:“答应什么?”

    再看赵慧两眼掉泪,他赶紧上前掏手巾,“又哭什么,昨晚上才说掉眼泪伤身体,就忘了吗?”

    有余舒和丫鬟在场,看余舒戏谑目光,赵慧被贺芳芝这体贴惹了个羞脸,可没好意思秀恩爱,扯过他手巾自己擦泪,道:

    “我要认小余做女儿,她问你答不答应呢。”

    贺郎中惊讶地来回看看两人,紧跟着抚掌大笑道:“这可是好事一桩,不正如你意吗,且让我去通知义兄,选个好日子就把事办了,这下夫人你肚子里那个还没生,我们便多了一双儿女,极好、极好!”

    余舒听言,咳嗽了一声,打岔:“贺叔,你别听错了,我是说我认干娘,不带小修,他是我们老余家的独苗,我娘还在世,真要认,也得先经过她同意。”

    余舒还没那么自作主张,她因同翠姨娘两不相干,认了赵慧夫妇无妨,但余小修同她可不一样,翠姨娘再不靠谱,也是生养他的母亲,哪能这么随随便便给人家做儿子,这不是不孝么,小修年纪是不大,却很重道德伦常。

    贺郎中面上一阵失望,赵慧赶紧拍他一下,拉着余舒道:“你说的对,是不能这么草率,要听听小修的意思,还要经过你们母亲同意。”

    于是就让芸豆去叫醒了还在睡觉的余小修,到这屋来说话。

    果不然,余小修虽羡慕余舒能多一位亲长辈,却懂事地摇头道:“姐姐认了就好,我心里当慧姨一样是亲人,因娘还在世,家里我一个独子,不妥再认亲。”

    赵慧摸着他的脑袋,叹道:“好孩子,真乖,慧姨也当你是儿子一样疼。”

    余小修点头:“嗯,我知道。”

    余舒看贺郎中那边神情失望,当他是因没能认个儿子回来,就好心安慰道:“贺叔不急,你同慧姨恩爱非常,何愁没有儿子养,我看这一胎就是了,真不是那还有下一胎呢。”

    夫妻两人被余舒直言闹了个脸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都笑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夜话太曦殿

    裴敬带来厨子和小厮帮忙,贺芳芝在除夕这天摆了一桌酒席,在院中供奉香烛,同赵慧欢欢喜喜地收下余舒做了个干闺女,从此改口,称呼干娘干爹,就连裴敬都捞了个现成的舅舅做,高兴地合不拢嘴。

    赵慧心满意足,喝了余舒敬的认亲茶,当场便将他们赵家传家的一只玉镯给了余舒,不许她推拒,余舒只好领受,心想日后赵慧有了亲生的女儿,她再转让。

    裴敬很是阔气地送了余舒一只金算盘,不知何处得来,每一只算盘珠子上都涂了真金粉层,拨打起来金光闪闪,十分好看。

    贺芳芝则是应景地买了十二坛花雕酒,封在地窖中。

    大人们并未厚此薄彼,余小修也得了几样礼物,他并没因为余舒认亲感到不快,因为他心里明白着,翠姨娘待他再不用心,也偶尔有过几次慈母之态,也曾偷偷塞给他钱花,反观他姐,从小到大都是挨娘的打骂,从没有被好声好气地待过,所以多了赵慧这个母亲疼爱,他替她姐感到高兴。

    饭桌上,如今名副其实的一家人边吃边聊,欢声笑语,没有大户人家的忌讳。

    裴敬的夫人秦氏,因为生病没能同他们一起进京,同贺婆婆一样留在义阳过新年,贺芳芝和裴敬在京城落脚后,就一同寄了家书回去,让她们年后结伴同行,收拾家当来安陵。

    要等到三月份,一家老小才能在京城团聚,因此桌上少了几个亲人,酒兴上来,不免多出唏嘘声,好在有余舒这个活泼的调节气氛,才安安乐乐地吃了一顿年饭。

    这一顿酒吃到了二更,撤下去,换上汤点,年糕、水晶饺、梅花饼子,蜜饯、荷糖、百果圆子,桂圆瓜子,各人跟前一碗燕窝粥,蒸蒸甜香。

    裴敬倒还好,整天吃的都是这些,余舒姐弟俩过没几天好日子,没见过几回这样精致的茶点,今晚上敞开了肚皮来吃,二更后都圆了肚子,金宝早就贪吃不下,趴在火炉边上消食。

    赵慧让沈妈收拾了客房,铺上干净被褥,留下裴敬今晚过宿,免得他三更半夜回去也没个人说话。

    除夕守夜是习俗,安朝子民尤其遵守,要熬到五更三分才能保一年平安,但还不到三更,余小修就打起了哈欠,余舒看他瞌睡,就找贺芳芝要了几串爆竹,抓了两把糖饯瓜子塞在余小修兜里,领他到外头去放炮。

    赵慧忙让芸豆拎着灯笼跟去,免得他们大晚上磕着碰着。

    街上也有几户人家小孩子出来玩,街上噼噼啪啪的好不热闹,这处火星子刚灭,那处就亮了,余舒是头一回耍这古代的鞭炮,看清楚了就是纸卷包的火药粉儿,用细细的麻茎结成一串,长的有百十个一股,短的只有四五十个。

    她早晨中午见贺芳芝点过两回,见威力不大,就跟摔炮似的,她胆子肥,连个竹竿都不挑,拿香引了火还在手里转上两圈,火星子飞起来,吓的余小修哇哇乱叫,乐的她哈哈大笑。

    “快丢了丢了!”

    “别怕,给你拿着。”

    “啊,我不要!”

    余小修实在是个文静孩子,哪有她淘气,被余舒穿着新裙子追的满街上抱头乱跑,眨眼什么瞌睡虫都没了。

    后来玩着玩着,就同附近的孩子凑成了堆,余舒年纪最大,当之无愧成了孩子王,领着一群小屁儿放炮抓鬼,比跑跳高,还发糖吃,拉着余小修满街上跑,一直到后半夜,各家各户出来找人,才散了摊儿,各回各家中。

    “小修,小余,回家来了!”

    听到赵慧和贺芳芝的叫声,余舒将最后一根爆竹点燃丢远了,高声应了他们,拉着余小修的手,飞快地跑向远处挂着灯笼的门户。

    鞭炮声里,余舒迎来了她在盛世大安的第一个新年。

    ***

    大衍六科统卷,新春佳节,司天监中官员却多不得回家,同今年出题的二十余位大易师同住西苑,批改今年考卷。

    同一试卷,需经三人手中,其一人批错,第二人对正,第三人审查,为保公正无误,阅卷的考官被分成三批,不同室,不见面。

    今年又有些特殊,奇术一科的答卷,将由官员整理出详细,呈递到大提点面前过目,再派人通知湘王府,差遣役人前往各地寻找湘王失物。

    此外,星象一科为大提点亲自出的考题,这一科试卷便全部送往了太曦殿,由大提点亲自批阅,选出百元三甲,旁人无需干涉。

    初一开岁,宫廷酒宴,大提点夜从宫中归来,乘八人青霓辇,由宫中列仗护送回到太曦殿,恰从西苑送来密封卷轴,两名遣官躬身候在楼外,向内禀明:

    “启禀太书,奇术一科的卷子已经连夜整理明白,经过筛选,共有二十七地方需派人手前往,另有几种言论,还需请您过目后再做定夺。”

    太曦殿中灯火瞬明,空静静的大殿之上,一台丈六银足白玉案旁千簇莲烛,竹简书籍从东列到西侧,齐齐整整,案后一人,月衫美服,紫肩乌绶,手展长卷,听殿外禀报,观其内容。

    盏茶之后,殿外一个声音:

    “太书,少监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未几,一名朝冠锦衣男子垂首进到殿内,案后人朝他招手:“奇鸣,你来看。”

    “是,太书。”

    站至桌前,大提点将手中卷轴指给来人,指着上面一行,轻声笑道:“你瞧,今年试中竟还有几个精觉的人在。”

    来人看过,神色不变,道:“太书待要如何安排,需下官再到定波馆去见一见湘王吗?”

    “不用,湘王既然有意隐瞒,你再探亦是无济于事,他说那幅画不见就不见了吧,本宫昨日趁七星交泰时天机泄露,夜观天象,窥得大安祸子现就在安陵。我今进宫禀明圣上,请他稍安勿躁,行年正是祸子犯煞最重之时,祸殃三亲六故,且让他躲一躲,待到上元过后,月满福盈,计都星声势消弱,再在城中张贴皇榜,找寻祸子下落。”

    来人道:“没有画像,不知其容,又该如何找寻?”

    大提点摇摇头,将手中卷轴卷起,神态自若:“我早料今日,三个月前已请明圣上,未曾惊动旁人,派人到龙虎山请九皇子归朝,算算日子,人该到了。他二人同在一门中修道,要知祸子音容,问九皇子即可。”

    来人轻叹,道:“太书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哈哈,这些奉承话听的耳腻,你就饶我耳根清静吧,”大提点放下卷轴,转而问道:“我让你代为批改的星象一科卷子,看的如何?”

    来人神色一正,眉间露出几分厌恶,绕到桌前一揖躬,沉声道:“禀太书,今年大衍试中,有人泄题。”

    座上之人处惊不变:“哦?是哪一科。”

    “正是星象一科。”

    ***

    过年就是要走亲戚访友,贺芳芝在京城也有几个旧交之前书信来往,因赵慧身体不便,就留她在家,带着余小修去拜访,余舒借口到回兴街上探望邻居,在赵慧的再三叮嘱下,一个人出了门。

    新年头几天,街上几乎不见有摆摊做生意的,没有抬轿子的,余舒就步行。

    之前从薛睿那里得了两包药,每日拿来泡手泡脚,再抹上蛇油膏,见效奇怪,三四天下来,她手脚上的冻疮便消了肿,走一段路不会觉得脚疼。

    到回兴街的小院,余舒打开门进里头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便退出来,正在锁门,就听身后有人问道:

    “姑娘,你是哪个?为啥有这家的钥匙?”

    余舒一扭头,看到对门的许大娘手穿着簇新的衣裳,拎着个篮子站在门口瞅她,看神情,竟没认出来她。

    也是,她这几日换了裙子穿,早上又梳头擦了一些胭脂,一副女儿形状,这巷子里街坊邻居一直都当她是个后生,难怪她这么打扮,许大娘会一时认不出。

    余舒想到了周芳芳,就放柔了嗓音说话,免得被许大娘认出来,以为他们没有搬离京城:

    “哦,这家院子卖给了我爹,我今天是来看看。”

    许大娘信以为真,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原先住在这里的余家兄弟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余舒冲她笑笑,转头要走,就听见许大娘嘀咕:

    “这怎好,找不见个传话的。”

    余舒心中一疑,转身问道:“大娘,你刚说什么?”

    许大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隐瞒道:“是这么一回事,前些日子,有位夫人上门,声称是余家哥俩的母亲,不知道真的假的,我瞧那夫人一脸的急相,就想给余家兄弟带个话,就不清楚他们搬去哪儿了。”

    余舒一听,就猜想是纪家来找人,扑了个空,便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打听道:“那位夫人可说什么了?”

    许大娘撇撇嘴,小声告诉他:“瞧着穿戴的极好,但嘴里面骂咧咧的,没听见说的是什么,就走了。”

    余舒这下可以肯定,必是翠姨娘来了,又套了许大娘几句话,见没什么说的,才脱身离开。

    纪家的事,她现在懒得理会,左右他们找不到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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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易介绍:
从现代数学精英变成古代拖油瓶。
后爹不喜,亲娘不爱,只有弟弟相依为命。
什么?
学堂里不教吟诗不教画画,专教人看卦算命?
就连家庭作业都是预测明天是雨是晴。
天呐,她究竟是到了什么鬼地方,可不可以递调职申请?
等等,这玄之又玄的易理之学,她竟然能用数学算得清?
看来要想万事如“易”,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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