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触霉头
夜深了,余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爬起来,轻手轻脚拨亮了油灯,拿着傍晚吃饭前从景尘处得来的几张写着“梦话”的纸张,坐在窗前思索。
景尘能够梦到以前的事,这是个好现象,虽然他依旧记不得什么,但是多了一些线索可寻,糟糕的是他梦到的某些事情,对余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起来要追究到半年前,她和景尘在义阳相遇,他给了她一颗名叫黄霜的石头,被她不小心遗失,在这之前只是觉得可惜,但现在看来,那颗黄不溜秋的小石头,竟不是一般重要的东西,若落在别人手上,反倒成了坏事一件。
那黄霜石又名挡厄石,是景尘师门的宝贝,主要是为同他亲近的人挡灾之用,免得受那计都星祸害,到底还有什么其他别的用处,余舒不清楚,她没有告诉景尘,那枚石头是被用来“防”他的,只提起他当初送给了她,却被她丢失。
到了这会儿,再来抱怨景尘当初随随便便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也迟了,“挡厄石”是她弄丢的,她得负主要责任,但事情过去这么久,想要把它找回来真是大海捞针一样难,就那么一颗小石子,谁知道会丢到哪里去呢?
她掏出桌角压的小册子拿出来翻了翻,上头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为身边的人测算的大小祸事,算一算日子,景尘那计都星发作的时间,应该快要到了,这未来几天的麻烦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她小心防着,就不知藏有什么大凶大祸在前头。
“唉,要是有法子,能算到那挡厄石现在何处就好了。”
余舒发愁地直叹气,突然冒出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竟抑不住顺着往下想,左右也无睡意,就数了铜板,取了纸笔,掷出那挡厄石同她有关的象数,一一列下,埋在桌上写算,企图找出可寻的迹象。
不知不觉窗外夜幕升落,天色半昏半明,正是人倦梦香不觉醒时,住在西屋的景尘一觉醒来,打算赶在天亮之前,在院子里练上半个时辰的剑,却见大屋窗下亮着灯光,半薄的窗纸上照着个人影,十分讶然。
怎么都这会儿了,还没睡吗?
余舒正绞尽脑汁地同一堆数字为难,头发都揪掉了几撮儿,一时没有听到头顶上窗子被人轻轻叩响,直到景尘的问话声隔着窗户穿进屋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天都快亮了。
“小鱼?”
余舒站起身开窗,坐了半夜,腰先受不住嘎吱出响,她小声呻吟了一声,把窗子打开,就见一身皂白中衫的景尘站在窗外,神色略显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这个时候还没休息?”
余舒揉着后腰,糊弄道:“睡不着又起来了。”
景尘低头,视线越过窗沿,落在狼藉的桌面上,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余舒打了个哈欠,“我想算算看,有没有法子算到那挡厄石丢哪儿了。”
听她说法,景尘不解地问:“你不是说早就丢了,隔了这么久,如何去找?”
“找是不好找,但是能算啊。”
一提这个,余舒来了精神,问都没问景尘怎么这个时辰起床,她怕把屋里面睡的余小修吵醒,就飞快地把桌上丢的到处都是的草稿收拢,捞了椅背上的外套,小声对景尘道:
“等我下,出去和你说。”
景尘看着眼前窗子从里关上,稍后,就听见大屋门响,扭过头就看到余舒披着衣裳走出来,背掩上门,朝他招招手,景尘会意走上前。
余舒推开了夏明明原先睡的那间屋,点亮了灯,同景尘在四角茶桌边坐下,把灯往手边一放,就捧着那叠拿来演算的稿纸,指着上头向景尘解释道:
“你瞧,这是你给我黄霜石的前后日子,这是我大概弄丢它的几天,这石头不是人,没有八字可寻,找起来当然是麻烦,但是它也不会没有腿自己跑了不是,先不说它丢在那里,它是从我身上丢走的这能肯定吧。你知我会用铜钱问卜己事吧,我晚上求了好多遍,先问它遗在何方,卦象十中有八皆是指南,这便是说能从我身上问卜,我又卜它能否找到,卦在五五,这几率就有趣了,若说不能寻,差一点也要是个四六,但......”
余舒讲到自己擅长的概率和估算,两只眼睛兴奋地冒绿光,也不管景尘是不是听懂她在说些什么,一股脑儿地把她一夜想到的全都道了出来,其实是想理一理思路,自说自答,连句插话的余地都没给景尘留下。
好在景尘不是喜欢追根知底的人,她的话,听懂就是听懂了,听不懂的就跳过去。
“...所以说,这挡厄石被我弄丢了,不是没处找,就是这样,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等余舒好不容易讲痛快了,才给了景尘一句说话的机会。
其实景尘并不很介意那挡厄石能不能找到,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只凭梦中言语,无从体会它的重要,但见余舒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把这些话压下未讲,而是配合地问道:
“你是说,你已经有办法了吗?”
这句话倒是问的一针见血,余舒抓了抓耳朵,觉得自己刚才兴奋过了头,不好意思道:“呃,具体的法子我还没想出来,不过你放心,大概的方向我已经掌握了,你再给我一些日子仔细地琢磨琢磨。”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她凭空建立起来的假想,没有验证,就做不得准。
“嗯,你慢慢想,”景尘顿了顿,看着灯下她眼底青涩,料想她是熬了一夜,暗皱眉头,又说不出重话责备,只得放软了口气道:
“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似这般占了睡觉的时候,白天你不累么。”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我和你讲啊——唔,”话还没说完,她便打了个哈欠,眼里挤出两泡困泪。
景尘看她这样子,是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便拉着她手臂,巧劲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却不弄疼她,按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往外推,“你快回房去睡吧。”
“欸,我的写的那些底子还没收——”
“我帮你收,去睡吧。”
“那天明了你记得让小修叫我起来,我今天打算带你到城南的道观去转转,可别迟了。”
“嗯,”景尘头一回敷衍地应了余舒,将她推回房门前,看她进了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到她倒水喝茶,然后脱鞋卧床的声音,才转身回到夏明明房里,收拾那些散乱的纸张。
***
余舒一觉睡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拢着头发从床上爬起来,余小修已经早早上学去了,对于没人叫醒她,白睡到这会儿,稍感郁闷,在屋里洗了把脸,一出门就看到正在院中清扫落叶的景尘,忍不住取笑:
“你倒是找了个正经的活干。”
这小院子里,景尘每天至少要扫上三遍才行,她都要怀疑起他以前在龙虎山做道士,是否就是在人家山门前扫地的。
景尘早听到余舒脚步,正借着扫帚在院中练习剑步的他提前收了势,看起来就同正在扫地无二,没听出她话里的调侃,打量着她恢复过来的气色,道:
“睡好了?”
“嗯。”余舒十指交叉举过头顶,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抬脚跨过门槛,一走进院子里,头顶上便“啪嗒”落了几滴东西,她抬手一抹,拿到眼前瞧了,眼皮直跳。
“嘎、嘎!”
一只乌鸦扑腾腾从屋顶上飞过去,余舒低骂了一句“臭鸟”,甩了甩手上的鸟屎,就要到厨房去打水梳洗,谁想她刚走了两步,头顶便又是“啪嗒”一声,她额头上顿时青筋冒起——
乌鸦,鸟屎,这大好的天,遇上这大霉的兆头!
景尘站在那里,来不及动,就看那只刚才还老老实实蹲在屋檐上看他扫地的乌鸦突然飞起来,在院子上头转了两圈,在余舒头顶上拉了两泡鸟粪,刚才还神清气爽的余舒下一刻便着了火,上前来夺过他手中的扫帚,对着那半空中飞来飞去的乌鸦猛地一通追打,口里不清不楚地喊着:
“我让你随处大小便,我让你随处大小便。”
“嘎嘎!嘎嘎!”
正躺在窗下晒太阳的金宝无辜被牵连,好险没被横来的扫帚扫飞,“唧唧”叫了两声,跃下窗台,几个鼠窜溜到景尘脚边,抱着尾巴,缩在他脚跟后面,探头探脑地看着那捣蛋的黑鸟被余舒打飞不起来,羽毛乱掉,嘎嘎乱叫。
“好了,小鱼,”景尘缓过神来,上前去阻拦,再让她打两下,这只乌鸦往后就只能用走的了。
余舒撒够了气,浑身舒爽许多,顺势把扫帚往景尘怀里一塞,道:“把地上再扫扫,我去擦擦头发,待会儿我们两个出门。”
“都这会儿了,还要出去吗?”景尘看看升到半空中的太阳。
余舒道:“去,小修中午不回来,我们两个在外头吃饭,来回都租车子,天黑前就能赶回来。”
早晚都要走一趟,总不至于因为一只鸟就吓的连门都不敢出。
“嘎嘎!”
这片刻,那只被余舒打的晕头转向的乌鸦重飞起来,尖叫了两声,扑着翅膀跑没了影。
第一百八十五章 观内一见
升云观座落在安陵城南近郊,背后倚水,前有林间,因离较近,香火颇为丰厚,每日来拜仙求愿的香客们,门前来来往往,比起京中几家大易馆都不遑多让。
观内分有前后院,前院宽敞,入门便是一口巨大的香炉摆在道路中间,三足鼎立,袅袅可见青烟,一条甬道直通三清宝殿,随处可见握手虔拜的香客,一些道人们穿着一色的青白长袍,梳着整洁的发冠,袖口洒洒脱脱地行走在观内,神态清高,并不主动与人交谈,是以道观中虽是人多,却难得有几分清静。
余舒还是从薛睿那里打听到这座道观的所在,带景尘来到此地,在院子里转了半圈,才进到宝殿中,一入门,她就被拥挤的香烛味道熏了鼻子,差点打了喷嚏出来,揉揉鼻子,看看身侧的景尘,只见他仰着头,望着高高在座的道祖圣像,俊容恍惚。
余舒跟着他一起望向那几尊硕大的彩绘石像,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殿上从东到西,摆着十几只蒲团,多数正在跪拜的都是女客,有头发花白的老妪,也有年轻的姑娘,闭目祈求,神态虔诚,不知是在为儿女求福,还是在为父母保平安。
余舒本就不是个无神论者,见此情景,心有感触,便想着待会儿也捐几个香钱,上去拜一拜。
“小鱼。”过了好半晌,景尘才将目光从那几尊像上收回,转过头叫了余舒,低下声音,困惑道:
“臧好像来过这里。”
“噗,”余舒轻笑一声,招招手,带他到大殿上人少的角落,对他道:“道观差不多都长这个样子·应该是你以前在龙虎山生活的地方同这里相似,所以觉得熟悉,我肯定你没来过这里。”
她还记得,在义阳城相熟·景尘告诉她,他是长这么大头一回下山,山西离京城那么远,又不是出门就到了,他怎会来过这里。
“嗯。”景尘点头,他的事,小鱼知道的比她更清楚·既然她说他没来过,那他一定是没有来过。
“还有没有想起别的?”余舒满脸期待地询问,是打着主意让景尘触景生情后,能有所回忆。
景尘摇头,“没有别的。”
余舒心里失望,但也不想白来一趟,就指了指殿堂通往后院的方向:“要不我们再到那边去转转?”
“好。”
两人于是将这道观前后院转了一个遍,除了不让人进的地方·都留下脚印,可惜的是景尘仍旧没能想起什么,余舒这才死了心·带着他回到宝殿上,让景尘等着,自己去买了一把香烛点燃,排了队伍,到圣祖尊像前跪拜求平安。
难得跪一次,余舒就把能想到的人都求了一遍,余小修、景尘、赵慧、贺郎中、裴敬,翠姨娘,刘婶,就连薛睿同夏明明都算在内·这一把香是烧的十足够本。
余舒在那里默默唧唧地替众人求福,景尘独自站在宝殿门前等候,因他形貌出色,不少人从门前经过,都会再三回顾,一个两个·再多景尘便察觉,看看不远处的余舒没有起身的迹象,约莫还要再有一阵子,欲要到外面去等,半垂着头出了宝殿,正巧同一个入殿的人走了正对面。
两人都想躲让,他往左,那人也往左,他往右,那人也往右,躲不开,便又同时停了下来,抬起头互看,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怔。
就在景尘眼前,站着一个半面覆纱的姑娘,只露出一双眼,样貌不清,然不知为何,是让他生出一些与人不同的感觉,真要说是什么,就同他之前看到那三尊祖师像时一样,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熟悉。
说是一怔,其实也只是一晃眼,景尘就先退开两步,让对方先行,而那姑娘却未急走开,目光在他脸上滞留片刻,才觉失态,垂下螓首,朝着他委了委身,礼谢他让路,才从他身旁走过,进了三清宝殿。
景尘转过头,又看了那姑娘背影一眼,眉心有一点困惑,但想起余舒说他之前不曾来过京城,便不该认得,想来方才是错觉。
他回身走向外,那一边,纪星璇也回过头,看向门处,抬手拂了拂心口,竟不知刚才那一眼瞧见的心悸,是什么。
两人就这般错身而过,那一头余舒未曾察觉,她烧了半柱香才拜完,上前祭了,转头见景尘不见了,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找,看到人在外头,才松了口气。
“都好了吗?”景尘问道。
“嗯,我们回去吧。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道人影从门后侧站出来,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形,微微蹙起眉头,面纱下的唇线轻动:
“怎么又是她。”
走了一趟道观,一无所获,景尘同余舒都觉得失望,不过都没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回到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各自心里头都另有了打算。
第二天早起,余舒和余小修一起出了门,没有推摊车,是打算到秋桂坊找一找孙掌柜,看能否和那周家易馆搭上线,从街边摆摊,转到楼里坐堂。
姐弟俩在路上分了头,余舒先去了孙记酒馆,不想那里早有人在等
早晨晴朗,薛睿就坐在收银的柜台旁边的一张酒桌上,摆了两碟小菜,同孙掌柜说话,眼看着门的方向,见余舒入内,便朝她抬手示意,面上带着三分如沐春风的笑意,似有什么喜事。
“大早上就喝酒?”余舒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孙掌柜见人来,便笑笑起身离桌,去柜台后做他的账。
薛睿掀开酒壶盖子给她看,“哪里是酒,这是掌柜的特意用酒壶沏的提神茶。”
余舒凑过去闻闻,里面放的果然是茶水,好奇地翻了一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尝尝味道,只觉得茶香苦中带一些酒的甘气,是不难喝。
壶身已凉·壶里的茶却还温温适口,看来他是等她有一会儿了。
“今日没有公差?”
“到我轮休,正好来找你,昨天我顺道去了百川书院·听宋院士说你已经把小修送过去,怎么样,他还能习惯吗?”
之前薛睿就是说要亲自领着他们去见那位宋院士,但那两日他正好有事,就余舒自己过去了,现下她听到他事后又跑了一趟,说什么顺道·显然是特意又去关照,见他对小修这样关心,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余舒都不能不谢他:
“嗯,他挺喜欢那儿的,真要多谢你找了个这么个好去处,不然我真担心他整天待在家里闷不出去,会捂出什么毛病。”
薛睿听她正经道谢·摆手道:“同我客气什么。”
闻言,余舒肚子里憋了许些时日的话,顺理成章地在这时讲了出来:“我也没有什么好谢你的·若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开口。”
她欠薛睿的人情,早不是一件两件,对此她如今已是坦然,反正她人在这里,慢慢还他便是。
薛睿就等她这一句话,放下茶杯,道:“巧,正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
余舒不想他这么快就接话,神情顿促·才出声问道:“什么事?”
“我们换个地方说,”薛睿端起酒壶,指着楼上,对孙掌柜道:“二楼葵香厅有客吗?”
“没有。”
“那我们上楼去坐一坐,待会儿你让小二送茶点来。”
“好的。”
薛睿领着余舒上了楼,进了名叫“葵香厅”的雅间·里面两张酒案,都是长方坐席,地上铺陈着半旧的绒毯,是魏晋时期的样式。
带上门,两人面对面坐下,薛睿便道明了今日来意:
“我要在城北开一家大酒楼,楼面、伙计和厨子都已经找好,只差一个做主的管事,你愿不愿意来帮我的忙?”
余舒全没料到他说要她“帮忙”的是这种事,“管事?管事的那不是掌柜吗?你是要我去做账房先生的吧?”
她就说呢,别的她也帮不上他,然而算账这一项,他是知道她底细的,想当初泰亨商会找她去做账房学徒,还是他出面代她同裴敬谈
“不一样,掌柜的和账房我都另外找有,请你过去,一是帮我盯着每个月的流水账目不出错,二来我身有公务,总脱不开身,需要有个人代替我管着酒楼那一群人干活不偷懒,出于一些缘故,我不方便在家中找人选,请外人又信不过,想来想去就只有麻烦你了。如何,你若愿意来,每个月除了发给你月钱,酒楼里的盈利我再另外提给你一成,赚多赚少都是你,你不用时常露面亦可,不出事你大可以忙你的事。”
在城北开大酒楼,可是一桩大买卖,一成利,眉毛想想就知道有多多,又是管人的,又不用在柜面上看人脸色。
薛睿三两个诱饵抛出来,余舒已能闻到鱼腥,这事儿听起来是个美差,然而她深知,一旦她答应了,便是同薛睿绑在了一条船上,往后再想要下来,难。
“我——”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那酒楼还在修葺中,要有个把月才能开张,你想好了再答复我,我知道你一心向易,但来帮我的忙,并不影响你学易,接触的人多了,世面宽广,时不时能听到一些稀罕事,反而有助于你日后前途,比起你在街面上摆摊要稳妥,你考虑考虑吧。”
薛睿一个软塞子过去,堵住了余舒到嘴边的拒绝,她只好顺势答应他回去以后考虑,其实已有一些意动。t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an∞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t感谢筱筱月,yu业m以ao,谁是我家的太后,地点,妖怪夭夭,水月影,丨金灵灬,康家乐嫂,与梦平行,不大不小刚刚好,之海,越环融,t501,白帝,眭w莲漪,∞r皿n′书友17939661,"海盗路飞",小麦芽,al红ed№,wnd≡fd198,悠~,以上亲们投出的宝贵粉红票。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难
由于薛睿提出的邀请,余舒只得将找易馆谋差的事情暂缓几日,约好了几日后再给他答复,两人在孙记酒馆门前分别,一个骑马离开,一个绕路去了秋桂坊街上的易馆,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想,要不要搭上薛睿这条船。
还是早晨,周家易馆没什么人,后堂的书屋里有两个易客在抄书,余舒随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找了个角落坐下。
进京以后,再遇到薛睿,当时她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想法,谁曾想不但没能离远了,反而会同他交集渐密。
要说去给他打下手,帮着他打点生意,不是不行,但天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她怕就怕自己一旦入伙,会被卷进不必要的麻烦里,到时候再想抽身已难。
那天在定波馆,她是亲眼看见了,薛睿交往的都是些将臣之后,王孙子弟,那群人随便捡一个出来,都不是好招惹的,薛睿甚至还同一位皇子生有间隙,她虽管着嘴巴没有过多去问他,但不代表她心里不会多想。
为何薛睿好好地会想去开一家酒楼,那薛家三朝为臣,钟鸣鼎食之家,身为长子嫡孙,锦衣玉食,真会差这么一份子盈利吗?
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在,他要开的那家酒楼,应该不会只是简单卖几桌酒菜那么简单,薛睿对她肯定有所隐瞒。
这她倒是不怪,毕竟他们两个不是掏心掏肺的关系,要什么话都对她说,那才叫可疑。
这便造成她的两相为难,应下这差事,她怕将来不能抽身;拒绝他的邀请,她又不想放掉这么个顺杆子往上爬的机会。
究竟是迎是拒,她竟难下定论。
“唉。”余舒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这姓薛的,可真是给她留了个难题。
余舒在这愁眉苦脸,有这家的易客找书从旁路过见了,只当她对着书上文章发难,便好心问道:“小兄弟这般叹气,是有甚不解?”
余舒飞快地整理了情绪,拿着手上的书,起身对那易客道:“我想买几本道学相关的书类,不知这书屋里可有?”
她今天出门,还有一件正事要办,便是寻一寻道教书籍,买回去给景尘看,这也是她昨天到升云观去后受到的启发,能让景尘多接触一点熟悉的事物,想来是能刺激他的记忆。
“有的,在那边,且随我来。”
***
易风盛行,当朝重道,学易之人,必要参阅道家学问,领道教经典,这便使得易馆中,不乏道类书文。
余舒在易馆里翻了个遍,整整买了两摞书,说不心疼钱是假的,好在这些书她有空也能看看。
打包回到家中,已过了午饭的正点,景尘见她迟归,还抱了那么多书回来,好奇地帮忙接过去,要往大屋走去放下,却被余舒叫住:
“拿到你房里吧,都是买给你看的。”
“给我买的?”景尘低头看看,就见最上面一本,皮页上印着《老君指归》几字,心下便有些了然。
“嗯,这些都是道教中的篇章,你在山门时候应该学读过,你拿回去翻翻看有没有印象。”余舒交待过景尘,就回屋去洗脸擦汗,把那么一堆书从城北拎回城南,累的她手酸。
将脸盆里的水倒进小菜地里,余舒一边拿手巾擦着脖子,一边走到景尘房门前,往里瞅瞅,见他将那一堆书整齐堆在书桌上,正拿了一本坐在窗前认真翻看,她就没打扰他,转身去厨房拿水桶和扁担,准备到街口井边挑水。
扁担放在门后,余舒伸手取了,一低头,看见屋门后的水缸里,满满当当闪着水光,面露狐疑,她记得早上做饭时,这厨房里的水缸都要见底了,怎么现在又装满了,是小修早上趁她换衣服时候去打水了吗?
不应该啊,那么点时间,小修那点力气,一次只能挑上两个半桶水,至少要来回三趟才能把水缸倾满,平时他们都是挑上半缸水放着,用完再去。
这么说,不是小修,那就是景尘了。
他自己出了门?
余舒顿时皱起眉头,把扁担往墙上一靠,转身便去找景尘,往他屋门里一站,出声问道:
“你早上是不是出门了?”
景尘正看书看的专注,忽听余舒质问,抬头看她,顿了顿,才点点头道:“是出去了一趟。”
“我不是让你一个人不要出去吗?”余舒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是不知自己这会儿脸色难看,语气也难掩责备。
景尘看她发了脾气,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放下手里的书,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恼火,有几分无措,想要解释,却又发现无从可说,因为她确是叮嘱过他不要出门没错。
但是...他只是想着能替他们做点什么。
嘴唇动了动,他最终出声:“对不起。”
听到这歉声,余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懊恼地看着朝她道歉的景尘,心中尴尬,暗骂自己缺心眼,这又不是他的错,她干什么冲他发火。
余舒想要说句话圆场,景尘却先开了口:
“我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
“我、我不是说不让你出门,”余舒不能实话告诉景尘他那计都星的命数,只好僵硬地自圆其说:“你要知道,你曾遭遇杀身之祸,也不知道仇家在何妨,万一就在这京城里,被人瞧见了,有谁认出你来,发现你还活着,不是就遭了吗?”
听了余舒结结巴巴的解释,景尘点点头:
“嗯,我知道。”
面对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的景尘,余舒忍不住心虚,躲开他信任的目光,轻咳道:“那没事了,你继续看书,我去做饭。”
说完,她干笑了两声,便退出他的房间,不忘将门带上,一出门,便伸手打了下嘴巴,一脸郁闷地晃去厨房。
景尘看着被关上的屋门,坐回桌边,手拿起方才正看的书,却因心中一点疑窦,无心阅读——
为何他觉得,小鱼有事瞒着他。
***
余小修到傍晚才回来,面对着余舒,吃饭时候有些躲躲闪闪的,这天也黑,起初她没能察觉,到了晚上他写功课,她在一旁给他添灯,光一照,才发现他左边脸颊上划了寸长一道口子,结着血痂。
余舒脸色一变,余小修来不及遮掩,就被她掰过了脑袋:“这是怎么弄的?”
“没怎么,就不小心挂了一下。”余小修含糊回答。
“挂哪儿了?”
“我、我不记得了。”
余舒一听就知道是瞎话,板着脸道:“说实话!”
余小修看糊弄不过去,便低下头,小声道:“是上弓箭课的时候,有同学射箭射偏了,擦了我一下。”
他讲的轻描淡写,余舒是听的心惊肉跳,射箭射偏了,擦着脸边过的,再偏点那还得了?
想起来前几****算到的一卦,余舒沉下脸,她是有算到余小修会见点小小的血光,当时想着顶多是被菜刀划下手,为此这两天都不让他帮着做饭,谁想是这么个“血光”法儿!
“姐,我真没事,那人已向我道过谦了,”余小修看着余舒脸色,故意打岔:“你不知道,我还没怎么招,那个射箭射歪的家伙都给吓哭了,就差没尿裤子了,哈哈。”
余舒看他还笑得出来,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低声训道:“你不是不喜欢骑马射箭吗,那这两门课干脆往后就不要学了。”
“啊?那怎么行,这是书院里教的东西,哪能说不学就不学啊。”
“怎么不行,”余舒皱眉,“明天我就找你们宋院士,就说你身子骨差,这两样不学也罢。”
余小修脸一皱巴,就抓着余舒的手晃晃,道:“别啊,那多丢脸啊,我下回躲远着点儿还不行吗,姐。”
最后叫这一声姐姐,余小修语带央求,余舒最吃不住就是被人这样叫唤,当时就心软了,她心里也明白余小修遇不遇险,同他上不上课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这回就算了,不过你给我记住,下回看到危险就躲远着点,听到了吗?去,到你景大哥屋里拿药膏过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余舒训诫余小修几句,让他继续做功课,自己去景尘房里找上回买的,据说是能平疤痕的药膏,给余小修脸上涂抹,免得好好一张脸上留下疤痕。
余小修许是白天在学堂玩累了,做完功课躺上床就打起鼾,那一头余舒却睡不着觉,半夜又爬起来,点了灯,坐在桌边,继续研究利用易学玄理找寻黄霜石的方法。
她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地,打从知道了那黄霜石的重要性,她就隐隐不能心安,总觉得那块小石头必须得找回来才行。
她约莫着,景尘计都星发作的时间像是要到了,她得打起精神应付,免得不知不觉着了套,别再惹来什么杀身之祸,动摇这安稳的日子。
夜深了,小院里,两间屋子都亮着灯,因为一面朝东,一面朝南,互不能察觉,就在余舒挖空心思计算之时,景尘也正对着一摞厚重的书籍,一本一本仔细翻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又见旧仇
虽说是要考虑薛睿的提议,余舒却没闲在家里,第二天就推着小车去了秋桂坊摆摊,好几天没在街上露面,一大早没什么客人,她正好趁闲继续研究那寻物的法子。
不多时就送孙记酒馆送了一壶茶出来,余舒看看那装酒的壶,有些奇怪,这不是薛睿昨天喝那提神茶么?
小二哥见她困惑,笑呵呵说明:“余生,你真好口福,这神仙茶在我们店里要卖二十两银子一壶呢,一般人来我们掌柜的还不给泡,昨儿同你一道那位公子爷爽快,同我们掌柜的说到,只要见你来摆摊,就让送一壶出来给你提神解渴。”
余舒匝了下眉毛,心中好笑,这姓薛的说要给她时间考虑,却不忘寻好,这般做派,是要收买人心吗?
“谢谢小二哥,茶就放这儿吧,”余舒明知道这是糖衣炮弹,但是没明着推拒,大不了明儿个她不来了还不成么。
小二哥端着空盘子回了酒馆,挨到柜台边上,小声同正在算账的掌柜说话:“掌柜,余生不是大衍试的考生吗,为何这都快到腊月了,他还不慌不忙,不在家里备考,还出来摆摊。”
孙掌柜头也不抬道:“问的那么多,你管人家如何呢,去把靠窗的几张桌子擦擦。”
......
余舒喝了杯茶提神,接着写算,中间有来客人,便停下来应付一番,如此快到中午,她才将东西收拾收拾,打算回家去吃午饭。
这中午的街上,人不见少,打南边来了一支商旅经过,车马货物,街上立即就变得拥堵,余舒怕人挤落了东西,就搬着推车进了后面酒馆,小二哥清闲,看掌柜的到后堂去取酒,就凑上来同她说话。
“余生,你听说了没,那南边夏江家的人来京了。”
余舒怎会不知,这整个秋桂坊上,怕还没人比她先知道消息,面上却同小二充愣:
“哦?是吗?”
“还能假,咱们秋桂坊的消息传的快着呢,夏江家在给那位无妄被害的小姐大办丧事,棺材板从城北穿过城南,吹吹打打,一直送出了京城,看着是要抬到江南去。”
余舒挑眉,这事儿她倒是不知,难怪夏明明那天被找回去就没了音信,原是帮着走丧,她该不是已经回了南方吧?
“唉,要我说,那位小姐也忒可怜,堂堂一方千金,背井离乡死在外头——”
“又在偷懒,还不来干活,到后面抬酒!”
孙掌柜从后头出来,瞧见小二同余舒叽叽咕咕,便不悦叫唤他,小二朝余舒努努嘴,忙去了,孙掌柜无奈同余舒道:
“这小二最近愈发爱偷懒,又喜乱谈,余生莫听信他闲话。”
余舒笑笑,不接这话,“掌柜的你忙,我这就回家去呀。”
“今天这么早?”
“嗯,这天儿看着要下雨,掌柜的看后院有什么东西晾晒,早点收进屋里吧。”
余舒提醒了一句,就推着车子要走,转过身,那过路的商队刚好从门前经过,她随意瞄了一眼,见到货车的黄色棋面上黑标的“泰亨”二字,稍一迟愣,心忽地蹦跳起来,再转眼,便见那人群里一匹马上,坐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虎背熊腰——
不是裘彪还能是谁!
说是巧极了,她愣眼的工夫,那马上的人也扭头来看,两人就这么撞着视线,余舒眼皮子噔噔乱跳,飞快地背转过身,一手拂掉了摊车上的一沓纸碎,佯作捡东西,弯腰蹲在地上,头也不敢回,不知裘彪是否看着了她,有没有认出她来。
焦心地等了片刻,没有她担心的场面出现,余舒侧头看一眼路边,远远还能望见裘彪背影,刻不容缓,把地上纸张捡起来,往车里一塞,不露声色地冲孙掌柜道别,就推着小车,朝着同商队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直到走出了秋桂坊,她才慢下步子,停在人少的路边,神色阴晴不定地喘着气。
当日在江流峡口,水匪血洗商船,被逼着跳入夜江的画面一幕幕涌上来,压的她心惊胆寒——
这伙人怎么上京来了!
***
“发什么呆,还不下马进来。”
泰亨商会在京城的分馆门前,货车停下卸货,毕青从马车中下来,对着正在马上走神的裘彪喝斥了一声,四周人听到,都假装未闻,私底下免不了议论毕老板同裘队长不和的传闻。
“嘶,不应该啊,”裘彪翻身下巴,把缰绳交给手下,跟着毕青一起进了门。
听见他嘀咕声,毕青扭头问道:“什么不应该?”
“老毕,我刚才好像瞧见个人。”
裘彪抓抓胡子,左右看看,拉了毕青到角落,在他耳边小声几句。
毕青脸色顿变,沉声道:“你在哪里见的?”
“就是刚才路过那条街上。”
毕青当即把卸货的事安排给手下,拉了裘彪出门,“走,找回去看看。”
裘彪不情愿:“犯不着吧,人不是都死了么,该是我眼花。”
毕青瞪他一眼,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当时死没见尸,我就怀疑他们是过水跑脱了。哪天我们做的事被他们捅出去,到时候不光你我遭殃,我大哥正在同那裴敬争到京城来管事的机会,一旦被揭出来,我们一船人都要翻。真要是他们还有活口,一个都不能放过。”
裘彪神色也跟着变得紧张,没再想着要省几步路,交待了护队的兄弟们,一前一后同毕青离开分馆,在街头会和,找回之前路过的秋桂坊。
***
且说余舒回到家中,景尘一开门,看到她脸色极差,忙帮着她把推车抬进来,问道:
“是不舒服吗?”
余舒摇摇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在街上看见裘彪那伙人的事情告诉他。
景尘关上门,扭头看她还站在门口发愣,觉得她不对头,又询问道:
“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小心丢了块银子,”余舒想想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假如裘彪没有认出她,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瞎担心。
对这说法,景尘虽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看着她微微发青的脸色,道:“你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去屋里躺一躺吧,我烧了热水,待会儿给你沏壶热茶。”
余舒点点头,心神不定地回了房里,穿着鞋子在床上躺下,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毕青和裘彪两个,都是凶人,尤其是前者,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那一晚船上都是相熟共事之人,他们却能下得去手杀害,真要被他们发现她还活着,未免他们的恶行被揭穿,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灭口。
泰亨商会在京城的势力,她稍有打听过,虽不是一等的大商会,但也有名号在外,毕青是个十分阴险狡诈的人,有泰亨商会这个后台,她想要撕下他的面皮实在是件难事,为今之计,只有暂避。
想到这里,余舒忍不住安慰自己,只是一眼,裘彪就算看见她,也不一定认得出来,事情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
不过未免万一,这秋桂坊,暂时是不能去了。
***
却说余舒躲在家里,几天都没出门,薛睿那边得了闲空,就到秋桂坊去找她,结果扑了个空。
孙掌柜不在,他问问店里伙计,听说这几日都没见她人影,只当她是有心拒绝,才故意躲着自己,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下子进的太多。
既然来了,免不了喝上一杯,点了酒要上楼,却被从店门外走进来的孙掌柜叫住:
“薛少。”
“嗯?”
孙掌柜摆手让小二去做事,引了薛睿到另一桌坐下,想了想,开口道:“余生似是惹了麻烦。”
薛睿狐疑,“怎么说?”
孙掌柜道:“这两天,总有人上门来打听他的事,还询问余生住处。”
薛睿皱眉,“对方是什么人。”
孙掌柜摇摇头,“这不清楚,我瞧他们不像是京城人士,说话带有一点南方口音,薛少,我看你同余生关系不一般,最好是去找他知会一声,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薛睿沉吟片刻,道:“多谢掌柜的相告,此事还要麻烦你一回,若这群人再来,帮我想办法探寻他们来路,介时我定有重谢。”
孙掌柜摆手道:“薛少客气,上一回我内家侄子的事,还要多谢你肯帮忙,这回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要你酬谢。”
两人正说着话,孙掌柜忽地一转脸,看向门口进来的俩人,神色微微一变,那两人已经看到他,径直走了过来。
“掌柜。”
“又是你们,”孙掌柜冲薛睿使了个眼色,转过身,面露不悦:“我不是说过,那人只是在我家酒馆门外摆摊,我哪里知道他住在何处。”
薛睿一听,便知这来人就是要找余舒的了,他抬头打量,看眼前两个男子,都是二十出头模样,穿着尚且得体,臂膀鼓胀,显是会武的。
这个发现,让薛睿心生了警觉,道这不是简单的寻麻烦,来者必然不善。
“掌柜的,咱们实话同你说了,那姓余的小子是个骗子,原同我们是一个地方上的,讹诈了我们家主人好一笔钱财,逃到京城,我们是抓他归案的,你莫要心存包庇,最好是赶快告诉我们他的下落。”
听到这两人诈唬,薛睿暗自生笑,那丫头骗人确是在行,想当初他都曾经被她糊弄过。
孙掌柜脸色变了变,道:“这...我实在不知她住在哪里,不如你们留个去处,等她来了,我便派人去通知你们。”
两人一听,交头商量了两句,便留下一个去处:“要是她来了,你就派人上后面的百全客栈找姓徐的就是,切记不要惊动他,免得人跑掉。”
“好,我记下了。”
薛睿在一旁听了个清楚,手指在膝上轻敲两下,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心想着待会儿就让人去这百全客栈打听打听,看看这伙要抓余舒“归案”的人,是何方神圣。
想要从他手里头逮人,有那么容易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找上门
城北的一家成衣铺子里,那柜台后头,一道绿松布帘内,俨然一间待客小室,薛睿坐在窗下的交椅上,听着掌柜的禀报:
“爷,住在秋桂坊百全客栈是有一个姓徐的外地人,前天刚才入住,同行还有几个伙伴,奇怪的是不住在一处地方。小的便使人跟了他一天,昨天下午见到他同人进了城南的一家商会内馆。”
“哪家商会?”
“是泰亨商会。”
薛睿眉间起了疑惑,这泰亨商会他是知道的,当日在义阳他化名曹子辛,有一位姓裴的总管相中了余舒算数的本事,在他说和下,余舒进了泰亨商会做学徒,现在竟找起她麻烦,人到京城了还不过放过,这当中该是有多大的过节?
见薛睿脸色,掌柜的以为他不知泰亨名声,便道:“爷,您离京在外两年许,想来不曾知,这泰亨商会是近年头才入住安陵城的一家,生意兴旺,名声也不错,后头也有些背景。”
薛睿问道:“是么,这里头当家的是那号人物,我可认得?”
“回爷话,这泰亨商会的大东家,您许不认识,但应该耳闻过。”
“哦?是何人?”
“爷还记得早年前大衍试,出了一位在放榜时候披麻戴孝的算子吗?”
薛睿稍一回忆,记起来这么一桩他少年时候的鲜闻,迟疑地说出一个绕口的名字:
“谷盖?”
禀事的掌柜有些惊讶他隔了这么,还能清楚记得:“正是那位古算子,爷还记得?”
薛睿何止记得,这古盖当日披麻戴孝迎榜,他就在场,路过亲眼瞧见那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司天监门前放声大哭,全无夺魁的欣喜。后听人说,他父母早就离世,却也不知那大喜日子他是为谁戴孝,为谁哭丧。
“这位古算子现可居在京中?”薛睿问道。
“这倒不知,容小的遣人去打听打听。”
薛睿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道:“顺道探一探,这泰亨商会最近半年有否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是,小的尽快去查。”
薛睿离开这成衣铺子,没往家回,而是坐轿子去了蘅芜馆,打算找个知情人问一问这泰亨商会背后的底细。
***
说是尽快,等薛睿拿到消息,又过去三天,这期间他派了人盯着孙记酒馆,却没去回兴街上找余舒示警,一来是不知她具体住在哪一户,二来这京城是他的地盘,不怕余舒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不过看了刚刚到手的消息,他还是决定去找她一趟。
一大家商会每个月都有大小事发生,但有一件惹了薛睿注意——几个月前,一支从义阳城发到安陵的商队,途中遭遇了水匪劫船,几十人惨死,被弃尸江中,只有几个人逃了出来。
这件劫案很是了得,惊动了沿江府衙,奈何水匪行踪飘忽不定,隐匿江流峡谷,官府也无法将凶徒捉拿归案,据说为此,那泰亨商会因此发了八千两银子的悬赏,声称只要能有人擒住那伙凶徒,便加倍重谢,引的不少江湖中人蠢蠢欲动。
这件事不管是时间上,还是地点上,都同余舒进京的日子相吻合,由不得让他怀疑此事同她有什么关系。
真要是这样,那就不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小事了,这泰亨商会虽然在京城只占中游,但是背后头确有个人物在。
余舒不在秋桂坊上露头,薛睿不知她宅在哪条街巷,并不慌忙,半下午早早处理完当天的公事,就去了百川书院。
知道小和尚在哪儿,还怕找不到庙在哪儿吗。
薛睿来的时间刚好,等没多大会儿,就见学生们放课,一堆半大的孩子有说有笑地从书馆里走出来,几拨人过去,他便眼尖地瞅见了其中一个男孩子。
这离薛睿上一回见到余小修,隔了快半年时间,好在这孩子长相没什么变化,一眼就让他认了出来。
但余小修顾着听身边人说话,没有发现街对面的薛睿,还是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才抬头去打望。
“小修。”
余小修看到不远处出声喊他的年轻公子,认出来人,傻了傻眼,嘴巴张的老大,万没想隔了这么久,都差不多忘了有这么个人,会在京城里头看到这张脸。
“曹、曹大哥?”
薛睿笑了,看着路对面那孩子吃惊的脸,心想:她果然没同这孩子提起他。
***
余舒在家里窝了好几天,因为手头上有事做,并不觉得时长,用易学查找失物的法子,没什么进展,但这不妨碍她满腔热情地进行研究,往往在桌前一埋头就是半天工夫,孵蛋都没她这么勤快的。
景尘比她要好一些,虽也是整天捧着那几本道书翻阅,卷不离手,但到了该吃饭的时候,都会准点去大屋喊她,两个人吃吃饭洗洗碗,再各回各屋继续忙活。
听到院子里响起敲门声,景尘把书朝下扣着,起身去外头开门,刚拉开门栓,余小修就挤了进来,反手将门掩上。
“我哥呢?”
景尘指指大屋,看着余小修匆匆忙跑了进去,然后把屋门关上了,景尘为他这异常的举动奇怪了一下,但没多想,转身回房继续看书。
那头余舒正抓着一根快要见头的炭笔在纸上画抛物线,余小修蹬蹬蹬跑进屋里。
“姐!”
“回来啦。”余舒头也不抬道。
“姐,我见到曹大哥了。”
“哦,”余舒又画了两笔,猛地转过头,“你说啥?”
余小修于是把薛睿到书苑去找他的事告诉余舒,最后抱怨道:“姐,你怎么不和我说,曹大哥也在京城,今天我见到他,半点准备都没有,吓了好大一跳。”
余舒脸上尴尬,她倒不是故意瞒着余小修不讲,只是一开始不想同薛睿有交集,就没和他说,后来两人走近了,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是准备过两天就告诉你呢,”余舒糊弄他,奇怪地问:“他去找你,和你说什么了吗?”
“哦,对!”余小修拍拍脑袋,伸手拉她,“你快去吧,曹大哥在巷子外头等你呢,他说有事找你说。”
“啊?你把他带来了?”余舒惊讶地站起身。
余小修扁嘴道:“还说呢,都不知道我废多大口舌,才让他在外面等着,没叫他跟到家里来,不然被他看到景大哥,我看你怎么解释。”
余小修这话是没别的意思,只是出于情理,觉得让曹子辛知道他姐一个女孩儿家未婚未嫁就同男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不好。
对此,余舒却另有想法,薛睿这人精明的很,被他见了景尘,一定会有所猜疑,景尘的事不好让太多人知道,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做的好,”余舒拍拍他肩膀,“那我出去一趟,等回来再和你说。”
“嗯,你快去,省的他等下找过来。”
余小修催着她,余舒握了半天炭笔,黑乎乎的手也没洗,就跑了出去,出门往巷子口一望,就见到薛睿那身锦衣打扮,显眼的身影。
薛睿也瞧见了她,朝她摆了下手,余舒快步走过去,同他打哈哈:
“怎么找上门儿了?”
薛睿好几天没见她,这会儿瞧着了人,先看了两眼,才一指身后,“有话问你,这里不方便说,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街上。”
余舒以为他是要问她答复到酒楼帮他打点生意的事,就跟着他走了,谁想上了马车,他头一句话竟是说:
“一直没有仔细问你,你从义阳到安陵,是怎么过来的?”
余舒眨了下眼睛,“没同你说过么,我雇了几个镖师送我们进京。”
薛睿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那你是怎么惹上泰亨商会的?”
余舒心中一突,皱眉道:“这话什么意思?”
薛睿知道不讲明白,这丫头就不会同他说实话,就直言告诉她:“泰亨商会的人正在打听你的下落,你知道吗?”
余舒脸色这才变了,薛睿一直看着她,捕捉到她神色中的惊慌,皱起眉头,他认识她以来,多是见她嘻嘻哈哈,还没见过她有什么怕的,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失态。
余舒听了薛睿的话,就知道最坏的事发生了——那天在酒馆门前,裘彪认出她了。
“有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和我商量商量,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薛睿语调稳重,带有安抚,余舒闻言,心神定了定,稍加考虑,便决定对薛睿坦白,现在不是她一个人逞强的时候,毕青和裘彪既然发现她,就一定不会放过她,与其寄希望于他们找不到她,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把那一伙人给端了,以绝后患。
这么一来,能有薛睿这样的帮手,当然最好。
考虑了轻重,她舔了舔嘴唇,低下声音:
“泰亨商会的裴总管你还记得吗?今年六月,我和小修从义阳离开,托了他的人情,赶上了进京的商队,当时那商队领头的商人名叫毕青,护卫的队长名叫裘彪,我们一路转乘了商船,就在江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 薛大少的心思
面对着薛睿的发问,余舒把他们乘船以后,毕青和裘彪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勾结水匪劫杀商船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景尘的部分没说,也没多提她解救夏明明那一段。
薛睿听的是一阵心惊,早想到他们姐弟两人背井离乡,远赴京城不易,谁知这当中还有如此凶险的故事,她竟是险些在路上遭人杀害,丢了性命。
若不是她命大逃过这一劫,哪还能坐在他面前说话。
薛睿的脸色不禁也变得难看,此时心情复杂,他对余舒有意,欣赏她的坦荡,喜她的狡黠,当日在婚说之下,他本有机会将这少女纳入名下,然因怜她身世命苦,知她不爱拘束,便从了她的心愿,顺势放了她。
本以为凭着她的聪明能干,脱离了纪家,带着弟弟过上安稳日子不难,谁知她心志之高,竟跋山涉水来了安陵求学,才有了他们再在京城相遇。
他承认自己接近她,是带有几分得不到又不想放手的心态,对她多加照拂,也是刻意为之,虽这里面不乏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未尝没有期待她心动。
看到她从一开始的躲避,到适应,再到有心依靠,他原本是享受这过程,甚至起了借用操办酒楼一事,将她留在身边的心思,可是现在,在知道她是如何九死一生保住性命来到这京城之地,隐忍着杀祸度日,暗自吞了多少辛苦,不为人知,不为人诉,他方才发觉——
她背上的包袱,远比他想象的更要沉重得多。
他却在以吸引这样一个认认真真过活的女子为乐,诱她依赖。
倘若她知道他对她好,存的是什么心思,只怕是会对他不屑一顾吧,薛睿自嘲地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恶。
“...事情就是这样了,”余舒把事情经过讲完,看薛睿一言不发,又道:
“他们知道我没死,肯定要把我找出来灭口,为今之计,只有揭穿他们两人面孔,将这等谋财害命的恶人绳之以法,才能还我安然。”
毕青和裘彪的罪责,真落定难逃一死,也只有这两个人死了,她才能安心,同样,对他们两人来说,也只有她这个知道实情的活口死了,他们才能心安。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薛睿,是做好了被他婉拒的准备,毕竟这件事不是普通的小恩小惠,事关杀祸,人命凶案,一个不好就会惹得一身腥,他没必要跟着她淌这浑水。
薛睿整理了情绪,没像前几次一样,主动为她拿主意,而是询问: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余舒沉吟一声,道:“我想见一见这泰亨商会做主的人,当初一船人遇害,泰亨商会一定受了极大的损失,那商会主人知道毕青和裘彪真面目,必然不会姑息养奸,这样他们便没了靠山,我又多个帮手,再惩治起来就容易多了。”
薛睿道:“这泰亨的主人,我是有办法让你见到,关键是现在死无对证,你如何能保这商会主人信你一人之言?我听这毕青为人阴险,又善于表面,别到时再被他们反咬一口。”
余舒见他态度,确是毫不迟疑地要帮手,说不感动是假的,感激的话暂且按下,正色道:
“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薛睿点头,“你说。”
“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夏江家来人现在何处,是否还在京城中。”余舒看薛睿不解其意,便解释道:“那夏江家的四小姐是和我同行入京的,我们是一块儿从船上逃下来,她也差点遇害,若要夏江家知道这伙人进了京,应该不会放过。”
薛睿这才知道余舒是这么认识那夏江敏的,便奇怪:
“照这么说,夏江家应该不会轻饶过这一伙人才对,但是前阵子他们家从江南来了人,怎么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也没人到刑部和衙门去告状啊?”
余舒皱皱眉头,想到一种可能,迟疑道:“或许是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似夏江那样的人家,小姐离家出走,独自远行,传出去不是好听的,闹大了兴许会坏了夏明明的名声。
薛睿以为极是余舒说的这种可能,但还是提议:“不一定,我先带你去找夏江家,看看他们怎么说。”
“我听街上人说,夏江盈的葬棺已被送走,夏江家的人还在京城里吗?”
“他们还在,”薛睿道,“宫中几天前才诏见了夏江郎,他们不会这么快走。”
余舒点点头,“那就登门去见一见吧,若有夏江敏指认,事情就轻松了。”
她一个无名小卒的话,说出去别人不会听,但堂堂夏江家的千金小姐,总不会去冤枉一个毫无关系的商人。
余舒又同薛睿商量了一番,车内视线渐暗,外面天色不觉已是迟晚。
“那就这样,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
约好了明日同去找夏江家的人,余舒同薛睿道别,却没道谢,就下了马车,薛睿一个人坐在车中,抬手抹了一把脸,忍不住拨开窗帘,看向外面,寻到夜色下那道纤瘦却笔直的背影,头一次,没有盼着她回头。
然而偏偏那身影顿足,在街角转了身,那少女回过头,一眼过后,面容模糊在夜幕中。
薛睿胸口一涩,手指松开,车窗垂落,他背靠着车壁,膝上的五指握成了拳头。
***
“姐,曹大哥找你做什么啊?”晚饭后,余小修缠着余舒询问。
余舒根本没打算把遇到裘彪的事告诉他,随口掰扯:“哦,他拿了个朋友的八字找我算,因这几****没往秋桂坊去,就找到家里来了。”
余小修不疑有他,趴在书桌对面,冲正在给他检查功课的余舒道:“姐,曹大哥怎么会在京城啊?”
余舒抬了抬眼皮,“怎么他没同你说吗?”
他知道她没同小修提起他,不知有没有惹了他不快。
余小修郁闷道:“没有,曹大哥说,要我问你。”
余舒嘴角一弯,这么说是生气了,也难怪,这事儿是她不厚道,余小修入学的事,那人跟着忙前忙后的,比她都勤快,到头来她提都没在小修面前提起他,换成是她,也要不爽,闹闹情绪。
“知道你上学的事是谁建议的吗,就是曹大哥,”余舒看着余小修惊讶的脸,仿佛嫌他不够吃惊一般,“唔”了一声,道:
“不对,你现在该叫他薛大哥,你曹大哥本姓薛,不姓曹,曹子辛是他的假名,他本名叫做薛睿,是当朝尚书家的大少爷,哦对了,就是原本要同纪家说亲,差点纳了我做小妾的那个薛大少爷。”
余小修的眼睛一点点瞪圆了,彻底傻了眼,余舒看他呆样儿,心情舒坦许多,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响儿。
余小修搓搓额头,把下巴合拢,结结巴巴道:“那、那他,那你、你们——”
余小修抓耳挠腮地想问问题,但就是问不出一句完整话,余舒看着他都急,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别问东问西的了,赶紧去洗脸睡觉。”
余小修只好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了。
***
薛睿前一天晚上就打听到了夏江家的人现住在何处,第二天早上带着余舒过去,到了一处宅子门前,让她下车,自己等在外头。
余舒在门口报上名,护卫入内禀报,等了一盏热茶的工夫,才有一个丫鬟出来接待,引她入内。
为避嫌,夏江家在京中并无府邸,这宅子是暂借了别人的,一路上花园走廊都没见到什么人影,冷冷清清的,余舒被带到一处南门厅,刚上了台阶,就看到屋堂正中一副水墨画下,端坐着一个身穿青袍大袖的男人。
这男人一眼看去,有三十上下,再瞧,才觉得应该更年长,因其貌俊儒,倒不显岁数,然而那身沉稳的气度,却不是三十而立能够轻易有的。
这想必就是夏明明的父亲,夏江家的二老爷,夏江鹤郎。
余舒往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夏明明人影,再看那夏江鹤郎泰然坐在椅子上,见到她进门,动也不动,心下了然,是有些预感此行不会顺利了。
她打量之时,夏江鹤郎亦将她看了个清楚,虽见她少年打扮,却知她女儿之身。
“余姑娘,请进来坐。”
“见过夏江先生,”余舒走进门,想想还是行了个揖礼,才找了座椅入座,没多说客套话,直接开口问道:“为何不见五小姐?”
夏江鹤郎道:“小女身体不适,在闺阁之中休养。”
“病了?”余舒一下子站起来,面作担忧,“我可好去看看她?”
夏江鹤郎面不改色道:“风寒之症,莫再连累旁人,余姑娘坐吧。”
余舒坐了回去,心想这有病是假,不想让她见着人是真。
面对着曾救了自己女儿一条性命,又照顾至今的余舒,夏江鹤郎倒是提也不提谢字,慢饮了一口茶,才道:
“不知余姑娘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第一百九十章 引蛇出洞
“不知余姑娘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余舒深谙人情世故,看到夏江鹤郎这态度,便知再同他客套无用,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想必夏江先生已经从令嫒口中听说了我们沿途遭遇匪类劫杀,险些遇害的经过,我今日来,是想告知,当日那几个商家内贼现就在京城之中,还请先生加以援手,助我将那几个凶手败类绳之以法。”
夏江鹤郎神色如常,听完了余舒的话,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余姑娘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匪类凶手,我不曾听小女提起过,怎么你们不是由镖师护送,平安进京的吗?”
余舒微微眯起了眼睛,早料到这夏江家许会息事宁人,这倒是同她装起傻来了,夏明明是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吗,不曾提起?恐怕是不愿提起吧。
余舒沉默,虽同为当日事件留下的活口,但夏明明和她不一样,有家门依靠,身为一方豪门的夏江家自然不惧那毕青裘彪,即便被他们知道夏明明活着,想必也不敢找到夏江家的头上,是以夏江鹤郎并不畏惧,也不想将此事张扬出去,节外生枝,就好像是小虎崽被兔子踢了一脚,老虎就算生气,也不会害怕兔子能咬死他的孩子。
可是她不一样,她背后没有靠山,也没有任何势力,如果不将毕青裘彪除去,必留祸患。
“小女性情娇纵,一路上承蒙余姑娘照拂,不胜感激,听说姑娘同是易道中人,我特意备了一件礼物——来人。”
夏江鹤郎转移了话题,叫了下人进来,一只半尺长短的金丝绒礼盒被送到余舒面前。
“这六十甲子纳音卷,有我夏江家几代先人注解,是为不外传之秘,现赠予姑娘,助姑娘所学之用。”
余舒看看面前的锦盒,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冲着夏江鹤郎道:“今日冒昧来访,打扰到夏江先生,我这便告辞了。”
说罢,便看也不看那只装有易客梦寐以求的注解的盒子,向外走去,夏江鹤郎目光闪动,出声唤道:
“余姑娘。”
余舒转过头,只见那夏江鹤郎站起身,朝着她揖手,抬过眉头,举了个大礼:“小女少不更事,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做父亲的会严加管束,夏江有个不情之请,小女离家出走,顿游在外之事,还望姑娘三缄其口。”
到了这份上,面对为人父者的请求,余舒还能说什么,抬手回了一礼,低声道:
“夏江先生放心,我只当同五小姐是萍水相逢。”
夏江鹤郎放下手,望着余舒离开的身影,轻叹一声,自语道:“敏敏,爹这全是为你好,你是有厚福之人,怎能留下什么把柄...”
***
薛睿坐在车中等待,不时撩了窗子看,好不容易见远处大门前出现了余舒身影,待她走近,观察了她脸色,便知她此行不顺,果然余舒上车后,刚一坐下,便对他摇头道:
“不行,他们不肯帮忙。”
为何夏江家不肯出力,她没有明讲,而以薛睿的脑子,不用问,也想得到是为什么,见她神情疲惫,仿佛猜到她心情,薛睿语调焉定:
“无妨,还有我帮你。”
余舒抬头看着他正色的脸,能感觉到他的诚心,心中隐隐一动,一直拿不准主意的一件事,就在此时有了分辨,面上轻松笑道:
“等这件事了,我便帮你去看顾那间酒楼吧。”
薛睿神色一动,道:“此事不急,还是先说说往下该怎么办。现在夏江家不肯出面,你要再做打算了。”
余舒点点头,考虑了片刻,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既不能打草惊蛇,”余舒抬手摸着下巴,“那就引蛇出洞吧。”
薛睿稍一作想,便知她意思,当即皱眉否决:“不行。”
余舒斜瞅他:“我还没说什么的,你就知道不行了?”
薛睿不以为然地看着她,他岂会不知她想的是什么,引蛇出洞,无非是她想露面招惹那伙人的杀心,再抓他们个现行:
“你如果要以身犯险,还不如我想法子把这几个人赶出京城,要不然找个由头把他们送进牢里,关个一年半载也行。”
他口气听起来狂妄,余舒却知他不是在说大话,就凭着他薛家大公子的身份,想要整治一个商人还是不在话下的,但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她眼中闪过寒光——
她要的不是一时之全,而是斩草除根。
“那日后呢,等他们从牢里出来,一样不会放过我,我还能躲着这伙人一辈子?”余舒神色认真道,“现在是敌明我暗,正是大好机会一举把他们揪出来,否则让他们心生警觉,我只怕会更危险,我宁愿冒一时之险,也不想以后都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你懂吗?”
毕青和裘彪他们想也不会想到她这边有薛睿这么个帮手在,她只要卖个空子,让他们自投罗网,露出狐狸尾巴,这样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薛睿心知余舒说的有道理,虽不赞同她冒险,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他是可以轻松拿捏那几个商人不错,却不能把人杀了,也只有将人伏法,以律诛之。
“那你打算怎么做。”无论如何,他会护她周全就是了。
余舒冷笑:“他们不是正在找我么,找到我以后,无非是要害我性命,那......”
***
余舒黄昏回到家中,对她今日去拜访夏江家的事只字未提,也未曾在景尘和余小修面前表露出异样,平静的不似是个已知杀祸缠身的人。
第二天一早,在家闲了多日的余舒总算又推着摊车出门,临走前不忘留言给景尘和余小修:
“福安镖局的周老板找我过去看房子,晚上可能回来的晚,你们自己吃饭,别等我。”
景尘点头,余小修背着书囊也打算出门,“那你别太晚回来,路上夜黑,要不我晚上到街头去等你?”
“不用,我还能走丢了不成,景尘记得喝药,我们走了啊。”余舒拉着余小修,对景尘摆摆手。
景尘也对她摆摆手:“嗯,路上慢点。”
把门关上,景尘回到院中,抬头看看鱼白的天色,脚尖轻点,向前一跃,纵身轻盈,竟是离地六尺,伸手在屋檐上一摘,足蹬墙面,在空中回身借力,稳稳落在地上,手中便多了一把树枝削成的粗糙木剑。
他手里挽了个剑势,后退数步,一出剑,剑招便如行云流水般挥写而出,招招风声疾耳。
***
上午,泰亨商会在城南的会馆中,毕青正同来访的商人洽谈今次的买卖,忽有个短脚随从匆匆入内,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毕青眼神一闪,对着来客拱手歉声道:
“不好意思,毕某这边有件急事要处理,我们改日再谈。”
说完,让伙计送人离开,转头对随从低声道:“找裘彪来。”
“是。”
毕青转身去了后院,进了角落一间用来储放杂物的屋子,来来回回走动,刚刚坐下,裘彪便找了过来,一进门便有些兴奋道:
“老毕,人找着了?”
“嘘,”毕青关上身后窗子,招手叫他到跟前,“找到了,现在人就在那家孙记酒馆门外摆摊,徐三在盯着,跑不了。”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赶紧把人——”裘彪伸掌比了个刀子,向下一划,神情凶狠。
毕青摇摇头,“还不急杀阿树那小子,那天跑掉的不只他一个,应该还有其他人,先让人跟着他,看他晚上回哪儿,到时候再顺藤摸瓜一起把人抓回来,这次绝对不能再有漏网之鱼。”
“还是你考虑的周道,那我立刻加派两个兄弟去,免得那小子油滑跑掉。”裘彪道。
毕青踟蹰片刻,道:“恐怕不妥,你还记得我们从江里捞出来的那个人吗,此人武功厉害,那天在船上一招便将阿三毙命,若是此人在,单凭几个兄弟,降不住他们。”
裘彪瓮声道:“我亲自动手,就不信拿不下他们。”
毕青冷笑,“加上你也不够保险,我们还要再请个帮手。”
裘彪狐疑:“谁,有人比我功夫还好吗?”
“见到他,你大可以试试,走,事不宜迟,同我去见一见那位认钱不认人的朋友,能请到他,我们今晚就动手。”
***
余舒在秋桂坊上摆了一天摊,中午买了两个烧饼饱腹,今日上门求卜的客人不多,她还是坐到了黄昏傍晚,才收拾了东西回家。
离开秋桂坊,夜幕降下,她走的不紧不慢,穿过几条街道,路上行人渐少,倘若她此时回一回头,就能看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后面尾随着她。
可是余舒头也没回,哼着小调,一手推着车,一手摇着今天赚到的半袋子零角银碎,进了巷子,把车往边上一靠,上前一拍门:
“小修,我回来了,开门。”
天色已暗,整条巷子只有一家后门挂着灯笼,照亮尺寸之地,不远处的巷子口,有人盯着余舒进了门,相互使了眼色,就有人飞跑回去通报,剩下一个人留在这里盯着,只等夜再深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景尘VS薛大
夜里,小院中静悄悄的,屋里的灯早就熄了,黑暗里,余舒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站在窗边的人影,轻声道:
“就怕他们今晚不来,要我在这儿等上一夜,小修还不急死。”
薛睿正从窗缝盯着院中动静,闻声侧头,低声笑道:“谁让你要瞒着他。”
原来余舒从秋桂坊离开,回的并不是自家,而是拜托薛睿临时找的一间空宅,这院子里头,两间屋里埋伏着十几个身手极佳的官兵,就等着那伙人自投罗网。
有这么多人保护,余舒想要紧张都难,轻咳一声,道:“唉,你这样算不算是滥用私权。”
她是让他找几个打手没错,可没让他从府衙找上一队官兵。
“怎么叫滥用私权,”薛睿正色道,“这起劫船血案在开封府留有底册,我身为大理寺职官,有督冤案掌刑律之职,当然有责任协助破获,缉拿真凶。”
余舒撇嘴,欺负她不知道大理寺是干什么的么,这开封发生的案子,怎么也排不到他一个京官儿管吧。
“我——”
“嘘,”薛睿朝余舒摆摆手,眼睛一眯,低声道:“来了。”
余舒神情瞬间变得严肃,怕弄出声响,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竖起了耳朵听着窗外动静,刚刚听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听屋内茶杯“噼啪”碎地一响,下一刻,院中便忽起了破门破窗声,几声爆喝,便是冷兵器叮叮咣咣的碰撞声。
听到院外打斗,余舒愣了下,忙站起身,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薛睿抬手止住了,“再等等。”
余舒停下步子,心里默数到了第二十三声,就听门外有人洪声禀报:“大人,已将闯入者尽数拿下。”
薛睿这才擦了火折将桌上蜡烛点亮,扭头对余舒道:“走吧,出去看看。”
余舒脸色怪异,她原本还以为会有场恶斗,怎么这还不到洗脸的工夫就解决了,亏得她之前还做好了以身犯险的准备,真是白白浪费感情。
薛睿将她神情收入眼底,嘴角轻翘,怎么她还以为他真会让她冒险不成,若然如此,那他未免也太过无能,未免万一,这院子里埋伏的可不是普通的官兵,他说是对余舒那样讲,这群人实则是他从军衙借来的一队精兵。
余舒跟着薛睿出了屋子,外面不大点的小院子,月光不亮,乱糟糟都是黑乎乎的人影,很快就有人点了火把,院子一亮,余舒就看清楚眼前情景——
双全难敌四脚,地上掉落着几把刀剑还有绳索,不见多少血腥,还在站着的都是身穿常服的官兵,那被跪在地上的四个黑面人想当然就是来杀人灭口的,余舒眼尖地瞧见一道被两人制住还在不停挣扎的人影,眼睛一亮。
意外之喜,余舒抿起嘴角,走上前,一把将他脸上面巾扯下,看到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子,当日被逼跳江,搁浅许久的愤怒重回心头,顿时冷笑:
“裘队长,别来无恙啊,这三更半夜的,你私闯民宅,又带刀带剑,是进错了门,还是想行凶作恶呢?”
裘彪心知中计,脸色涨红,是惊是怒,看着眼前面露讥笑的少年,不知这满院子的练家子是什么来头,一时竟找不出话说。
薛睿就站在余舒身后,也不插话,是想看她会怎么做。
“怎么不说话,”余舒伸出手,用手背在裘彪脸上拍打,不轻不重,啪啪作响,却足够羞辱,“是看见这么多人害怕了吗,呵,原来你也就这么点狗胆。”
“哼!”裘彪愤愤扭过头,躲过余舒拍打,“是我倒霉,又栽在你这兔崽子手上!”
想当初在船上,裘彪袭击了夏明明,将其关在仓库水桶中,就是被余舒识破。
听这谩骂,薛睿不悦地挑起眉头,余舒却反而笑起来,手指一手,狠狠揪住了裘彪脸上胡须,逼得他面对她:
“不是你倒霉,是你蠢,比起毕青那老狐狸,你就是他的一条狗,还是条蠢狗。”
裘彪两眼冒火地瞪着余舒,恨不得吃了她。
“你要怪,就怪你几天前不该在街上看见我,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
裘彪胡须被余舒扯的死疼,红着眼睛吼道:“我只后悔当天在船上没有早杀了你这兔崽子,让你活到今天!”
听到这一句,薛睿嘴角动动,还真是个蠢东西。
余舒目光一寒,朝前倾了倾身子,轻声在他耳边森森道:“后悔也晚了,为了不义之财,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们该、死。”
裘彪打了个冷战,随即便要朝余舒扑过去,却被身后官兵拉了回去,只能冷笑道:
“你以为你逃的过吗,你还是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扯下衣摆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余舒站起身,退到薛睿身边,耸肩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也听到了,他是来杀我的,烦劳薛大人再跑一趟,上泰亨商会去把他那同伙毕青也一起捕获。”
薛睿点点头,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威严,没回应她话里的调侃,分别指着院中若干官兵,厉声道:“把他们送到衙门去,先关到牢里!你们几个去泰亨商会拿人归案!”
“是,大人!”
看官差押着人走了,余舒狐疑,“你不去吗?”
“不碍,我早已安排了人手盯着泰亨会馆,不会让人跑掉,”薛睿脸色依旧板着,侧过身,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好吗?”
他声音就在耳畔,带着浅浅的茶香,余舒耳朵发痒,微微瑟了下脖子,垂下眼睑,轻应了一声。
“嗯。”
***
抓住了裘彪,虽今晚没见到毕青,但余舒已然放心,相信这次他们两个是在劫难逃,便让薛睿送她回家。
因为之前引蛇出洞,没有车马轿子,好在薛睿找的这座宅子离回兴街不远,两人一路步行,商量着明天的事,很快就到了回兴街。
就在街口,余舒没让薛睿再送,“就到这儿吧,这么晚,小修兴许会出来找我,让他看到你不好解释,我早上出门和他说是要去帮镖局看宅子的。”
薛睿看看前面没几步路就是她家巷子,路上也没什么人了,便道:“那好,明天我再来接你。”
就在这里告别,余舒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挠了挠耳朵,道:“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点啊。”
薛睿望着她,点点头,眼睛里有些莫名的情绪,隐藏住。
看着余舒走远,在前面巷子口不见,薛睿才退步,转身负起手,迈开脚步,同对面走来的驼背打更人擦身而过,没看到错身之后,那更夫抬头,摸了摸横在脸上的一条刀疤,手上更锣一敲,加快了脚步,在前方的巷子口一闪身,不见了。
解决了一件心事,余舒脚步轻快,路上是奇怪没见到余小修,听到了不远处的打更声,才知道这么晚了,不由加快了脚步,或许是乐极生悲,没看清楚脚下的路,就在家门口被石台子崴了脚,嘶痛一声,一下摔在门前的台阶上,又磕到了膝盖,呲牙咧嘴,没喊出疼,试了两次没能站起来,只好就这么坐在地上,抬手拍着门板:
“景尘、小修,开门啊,我回来了!”
她背对着巷子西口,没看到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向她逼近,在离她还有十几步时,手在怀中一掏,飞快地摸出一把匕首,扬起手臂,借着淡淡的月光,瞄准了她的背后——
“阿舒!”
“吱呀——”
当是时,同一刻,巷口一声大吼掩过了身后的开门声,余舒下意识地转过头,眼前一闪,只见寒光迎面,扑来风声,她瞳孔缩起,窒住了呼吸,眼睁睁瞧着那利器刺向她面门,却在下一瞬,寒光停住,离她眉心不过半寸,时间仿佛被谁扼住了喉咙,凝滞住。
“滴答、”
一滴、两滴,有些腥甜的血珠子落在她鼻尖儿上,时间被这细小的声音打破,她才看清楚是什么让那把夺命的匕首停住,沉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抖,不用回头:
“景、景尘。”
巷口,因为察觉那更夫不对,薛睿去而复返,追到这里,就见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来不及阻止,却见了一只白色的衣袖从余舒身后的门内伸出,不曾有片刻的迟疑,握住了那把匕首。
这一下,巷子里外,就连那杀手都有片刻怔住,薛睿最先反应过来,面色沉重,疾步奔上前去,二话不说,一掌拍向那扮作更夫的杀手肩膀,逼得对方不得已丢开手中利器,向后闪躲。
薛睿欺身上前,两人顿时斗做一团,再看余舒,脸色铁青地转过头,惊魂未定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景尘。
“你没事吧?”景尘问道。
“.....”现在有事的是她吗!?
余舒心中大喊,却有一股气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话来。
景尘看她没事,便松开手指,“叮咣”一声把那匕首丢到一旁,看了眼一旁正在缠斗的两人,看他们僵持不下,便闪身绕过余舒,袭上前去,加入了其中。
二对一,没什么悬念,那更夫被薛睿一脚踢中胸口,又被景尘一掌震断了肩骨,钉在墙上,“噗”地喷出一口血,晕死在地上。
看见他倒地不起,两人这才收势,一个转身,一个回头,目光在空中碰撞,一个眯眼,一个皱起眉头。
片刻后,薛睿先出声:“你的手...”
景尘低头看看露出骨头的手指,摇摇头:“没事。”
薛睿剑眉轻扬,转过头,看着坐在家门口台阶上的那个,正想要问一问这挡刀子的是谁,但见她肩膀抖瑟,只当她是被吓着了,关心地走上前,蹲下身:
“阿舒,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个头!”
余舒抬手抹了下脸上的血,牙齿打颤,这会儿只想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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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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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没事个头!”
余舒一声沙哑的低喝,看着不远处的倒在地上的陌生男人,背后一身冷汗,心口咚咚地跳着,自己也分不清楚现在是惊吓多一些还是恼怒多一些。
她抓着门框,忍着脚踝疼痛从地上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薛睿见她动作,忙伸手托住她手肘,余舒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靠着门框,轻推开他,绷着脸看着景尘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天黑,看不仔细,便对他招手,哑声道:
“你过来。”
景尘听话地走近,见余舒伸向他手臂,并未躲闪,由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了自己的手,紧皱起秀气的眉头。
似能察觉到她手上微微的颤抖,景尘轻声道:“不要紧,没有伤到骨头。”
听到这没心没肺的话,余舒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瞪他一眼,扭头指着地上的杀手对薛睿道,“麻烦你把人抬进来。”
说着,便托着景尘的手,一瘸一拐地牵着他进了院子,薛睿看看两人背影,暂将疑问按下,认命地走到那乔装打扮的更夫身边,弯腰拎着人的后衣领子,毫无温柔可言地拖着人进了小院。
薛睿几次送余舒回家,这却是头一回得进家门,小院子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不禁让他想起在义阳城的临时住处,还有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稍有片刻走神,薛睿把人随便丢到墙边,在院子里找到半条晒衣绳子把人反捆起来,他拍拍手,看看前头亮灯的屋子,走了过去。
薛睿一进门,看到屋内情景,脚步不知为何就停在门口,这一室通壁的卧房里,摆设简陋,一张床,一架布屏,还有就是一张靠窗的书桌,桌上一盏油灯,那样貌俊秀的陌生男子坐在椅上,她就蹲在他身边,托着他血红的手腕专心致志地拿巾子包缠他的手掌,脚边倒着药瓶,水盆里浸着红,她衣角垂进去,湿了一半都未察觉。
那陌生的男子低头看着她,脸上没有疼痛,只有一种近乎是平静的专注,她的侧脸被油灯映的泛黄,嘴唇紧抿,带着一点忍不住的心疼。
看到这一幕,薛睿眼神微暗,想也不想便出声打破了这平静:“还是我去请个郎中为好。”
“这么晚了,还有医馆开门吗?”余舒扭头问道。
薛睿点点头,他对这附近不熟,大半夜出去找郎中是有不便,但是亲眼看到这年轻人为余舒挡刀子,知他伤势不轻,就这么放着不管,这只手就算不废了往后也会留下遗症。
“那麻烦你了。”余舒感激道。
薛睿没急着走,而是又问道:“对了,小修呢?怎么没看到他。”
余舒手上动作一停,她刚才一心系着景尘的伤势,这下才发现进来半天没见到余小修。
“他说出去接你。”景尘适时出声。
余舒蹙眉:“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多大会儿了?”
景尘想想:“有两刻前后。”
余舒顿时急了,这是有半个小时了,放在别的时候,她倒还不担心,今日特殊,这孩子别再是遇着什么。
薛睿看她变脸,安抚道:“别急,我出去找找。”
说着就转身要走,却被余舒叫住。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余舒手脚麻利地在景尘手背上打了结,蹲在他腿边,抬头对他歉声道:“景尘,你在家里等着,我得出去找找小修。”
景尘手上的伤见了骨头,按道理说该紧着他先找郎中,但余舒真担心余小修会出事,一时之下,只能让景尘先等一等。
景尘对今晚之事心存疑惑,但见余舒神色慌张,便没在这时候多问,而是道:“我同你一起去。”
余舒怎会让他这个样子再四处乱跑,便道:“不用,我们两个去找就行,刚才那个要杀我的人在院子里扔着,你留下看着他,别让他跑掉。”
景尘抬头看了一眼薛睿,心想此人亦会武功,便点了头,没同余舒争执,恐怕耽搁时间。
余舒扶着桌子站起来,跺了跺脚,之前崴那一下还在作痛,好在不妨碍走路,她当即就跟着薛睿离开。
匆匆出了门,余舒就沿着往她每天往秋桂坊经过的路寻找,薛睿跟着她,同样担心余小修出事,尽管心存疑窦,但没在这时候多问那出现在她家的陌生男子是谁。
“小修,小修!”
此时夜深,跑了几条街,除了睡在路边的乞丐,就没见什么人影,更别说是余小修,余舒越来越担心,满头大汗地扯着嗓子喊着余小修的名字,顾不上会吵醒街坊,恨不得一声传出去,方圆十里都能听到。
“我们分头找吧,这样快些,说不定他走了小路,”余舒心急火燎,扭头对薛睿道。
薛睿拒绝了她的提议,“一起,这么晚了,我怕再有什么人埋伏在暗中对你不利。”
余舒咬牙道:“今晚来杀我这个一准儿和毕青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他还有这后手,这贼子!”
是她思虑不周,她就该叮嘱景尘和小修待在家里不要出来。
两人又从街头找到街尾,余舒背上都被汗湿透了,嗓子也喊得发哑,就在这时候,前不远处传来一声回应:
“姐?!”
余舒看着前头街角朝她跑过来的人影,心里一激动,眼泪差点掉下来,上前去一把揪住气喘吁吁的余小修,拍着他的背骂道:
“三更半夜你跑哪儿去了!臭小子!”
余小修被打了个蒙,也不躲闪,结结巴巴道:“我、我看你这么晚不回来,就想说去接接你,谁知道一路都没看见你人,以为走岔路了,就又找回来。”
“不是说让你不用接我,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你让人急死,这大晚上你跑丢了让人哪儿找你去!啊?”
余舒今晚上是一波三折,看见了余小修,心里石头放下,脾气上来就压不住,逮着他一通训斥。
头一回见余舒对他发这么大的火,余小修心里头委屈,又不敢顶嘴,就低着头被她骂。
“人找到了就行,”薛睿知道余舒是关心则乱,出声劝道:“我先送你们回去,还要去请郎中。”
余舒这才停下训斥,手上却依旧紧紧拽着余小修,好像怕他走丢了。
余小修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薛睿,满脸疑惑,想要问问余舒,又被她一眼瞪回去。
薛睿把姐弟俩送回去,叮嘱他们先关好门,才转身离去,今晚上他要忙的事还真不少,待会儿解决了余舒这里,他还要往府衙走一趟。
***
原本抓住了裘彪,事也就了了,谁知突然又冒出来个杀手跟到家里,这让余舒想要瞒着景尘和余小修都不行,只好趁着薛睿去找大夫,对二人大致上解释了一遍。
听完事情原委,余小修和景尘反应不一,余小修还算正常,他毕竟还小,当初在船上逃生的记忆太深刻,此时难免脸白后怕,拽着余舒的袖子,倒没有去怪她瞒着他这么大的事。
景尘却一语不发,被余舒缠的厚厚实实的右手平放在桌子上,看着油灯,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余舒是没发现他异样,她这会儿已经气过去,拍着余小修的肩膀温声道:“别担心,现在没事了,你薛大哥已经派官差去抓那毕青,他们杀了那么多条人命,是死罪难逃了。”
安抚了余小修几句,余舒便哄着他先去睡觉:“你先洗洗脸回屋去,盖好被子睡觉,明天书院不用去了。”
“那你呢,”余小修抓着余舒的手臂,有点不想松开,先前在街上被她臭骂也不记仇,只念着他姐的好,“院子里还有个坏人,我睡不着。”
“怕什么,那人被你景大哥和薛大哥打了个半死,正昏着呢,快去睡,哪儿来那么胆小。”
余舒推着余小修回屋去洗脸,看着他在床上躺下,给盖好了被子,拍了拍他,才关上门出去。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吸气、呼气,压下那时一匕寒光刺来的心悸,不去想那时候的恐惧,整理好了情绪,才到景尘房里找他。
景尘坐在床上休息,余舒拖了一只椅子过去坐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还没开口,便听他先道:
“我武功恢复了。”
余舒脸上没多少意外,“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个月前,我曾同你提起过,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出来练剑,就觉得身体好转,但你不信,”景尘见余舒没有不高兴,才继续说下去,“我发现每次练剑后,身体便会舒畅一些,就每日趁你们睡着或是不在家中练剑,半个月下来,自觉已然无碍了。”
余舒抬手捏了捏额头,发现自己有时候还真是喜欢自作聪明,景尘的事也好,今晚的事也罢。
“小鱼,我身体已经好了,”景尘重申了一遍,坐直了身体,微向前倾,抬起未受伤的手轻按在余舒瘦的肩骨分明的肩头,失了血,他脸色略显苍白,然而清澈的眼眸中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认真。
这样的眼神太过坦诚,不加掩饰,让人一窥到底,这全然的信任,使得余舒的铁石心肠都不禁有些动摇,就听他沉着嗓音道:
“多谢你在江上救我,带着我到京城照顾我这么久,为我的事费尽心思。虽然我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但是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当我是弱不禁风的病人。所以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和危险,不管是担心或是害怕,都可以和我说,我即便不能为你出主意,也定会保护你周全。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人伤害到你,我说到做到。”
这朴实无华的语言,此刻听起来却有种格外沉重的力量,余舒看着景尘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眼中一览无馀的挚诚,眼中竟涌起了一阵酸涩。
活了快三十年,她已经逞强惯了,从来只有她用尽全力去保护别人,上辈子是于磊,这辈子有小修,这却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认真地对她说。
她想要一笑置之,想要不以为然,可是此时此刻,她竟难以自制地生了几分不该有的贪念,对着眼前这个纯心净气,肯为她以背挡剑,以手拦匕的年轻男人。
“...景尘,我问你,”余舒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确定,“假如有天你恢复记忆,发现我骗了你,瞒了你很多事,到那时候,你现在说的话还算数吗?”
景尘神色依旧,不带半分迟虑,轻轻点头:
“嗯。”
余舒抬起手,搭在她肩头景尘有些冰凉的手背上握住,抬起头,熠熠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是你说的,将来可不要后悔。”
****
薛睿去了大半个时辰,才领了郎中回来,同时还带了两名官兵。
薛睿让郎中入内去为景尘看伤,叫住要跟进去的余舒,“阿舒,这杀手不便留在你这里,我直接让人带回去审问。”
余舒想想这样也好,便对他道:“先等等吧,等郎中看过景尘的伤势再说。”
薛睿不解其意,便用眼神询问她,就见余舒冷笑,“要是景尘的手有个差池,以后落下什么毛病,那这人的手也别要了。”
听她这狠话,薛睿嘴角一僵,却不怀疑她在说假,但见她这般袒护那个叫做“景尘”的男子,心里头着实有些发堵,便咳了一声,顺势问道:
“这一夜慌忙,还未问你,这位公子是何人?是邻里吗?”
薛睿压根没想到景尘是和余舒他们同住的,也难怪,景尘那屋里空荡荡,连件衣服都没挂,乍一看薛睿只当是余小修睡觉的地方。
余舒想想,该瞒的瞒,该讲的也没什么不好讲,便道:“不是邻居,景尘是我的好友,我们途中相遇,便一同进京。”
闻言,薛睿心有几分不妙,便试探问道:“那为何他夜里会在你家?”
余舒失笑:“他就住在这儿,晚上不在家,难道还睡街上?”
“......”
余舒探头往景尘屋里瞧,心急想听听郎中的说法,是错过了薛睿那一瞬间相当精彩的脸色。
“阿舒。”
“什么?”
薛睿此刻是一肚子的话,想要责备她马虎不自知,一个女子怎能同男人混住,又想说她若钱两不足,他便帮她另找一处空闲的宅子,让这“景尘”搬出去住,可是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表情,想到那时在巷子中她身后毫不犹豫伸出去挡了刀子的手,到了嘴边,就成了两个字。
“...没事。”
余舒没听出来薛睿那点隐忍,对他道:“那我先进去看看。”
说罢就一头钻进了屋里,留下心情复杂的薛睿。
第一百九十三章 难兄难弟
(盟主加更,恭喜万事如易第三位盟主Sih-Han小含,撒花~)
万幸,景尘的手虽流血过多,却没伤到什么筋骨,连那郎中都啧啧称奇,叮嘱余舒,按时给他换药,注意不要沾水,大概两个月就能愈合,不过刀入皮肉之深,留下疤痕是一定的了。
余舒知道景尘的手不会留下遗症,但还是恶气难消,在薛睿把人带走之前,到厨房找了一根擀面杖,就算不废了那杀手的手脚,也要敲断他两根指头,防着他日后再拿刀子去害人命。
余舒心肠硬,做起这种事来毫不手软,薛睿拦不住她,也没怎么想拦,示意手下上前打灯笼照着,免得她不小心伤到自己。
谁知这么一点亮,让余舒看清楚这杀手长相,倒是迟疑了:
“咦?”
“怎么了?”薛睿问道。
“这人...嘶,我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见过?在哪里?”薛睿追问,似这种要命的杀手,一般都不好审问,如果能事先知道他来路是最好。
余舒捏着擀面杖,盯着那杀手脸上老长一道刀疤,想了一会儿,忽地将面仗在手心上一敲,惊讶道:
“想起来了,这人是那个什么长青帮的副帮主,你还记得不,就是秋桂坊的地头蛇,上一回设赌局坑我的那个长青帮,我在赌坊见过此人,他脸上这道疤我记得,是他没错。”
当日余舒为了帮夏明明筹钱入考大衍试,曾到赌坊去打听城南赌易的地方,和这长青帮的副帮主有过一面之缘。
“长青帮的副帮主?”薛睿皱眉道,“这长青帮因私自聚赌行诈,又贿赂朝廷命官被查出来,上个月已经被清查了,我记得几个头领都被关进了牢中,怎么这副帮主不在狱中,反倒跑出来杀人。”
余舒道:“这就要去问那毕青了,我同此人只一谋面,无仇无怨,他来杀我无非两条,不是人情,就是买凶。”
薛睿点头,“我现在就带人回去,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好,”余舒应声弯下腰,抓着那疤脸男的手臂,面上一狠,便将面棍狠狠敲在他右手两根手指上,发出嘎达两声脆响,那人还在昏迷中也不免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薛睿本以为她忘了这茬,见她毫不留情的动作,愣了下,暗皱了眉头,却没多说什么。
薛睿让手下先抬着人出去,余舒进去请了郎中,送他们到门外。
薛睿走在后头,止步对余舒道:“别送了,回去吧,折腾了一夜,早点休息。”
“嗯,那明日再见。”
“你留意些,将门窗关好再睡。”
薛睿借着手上灯笼看着她脸色,见她眉间疲惫,到底是没有把某些话说出来,转身匆匆离去,他今晚还有许多事要办,怕又是一夜不能睡了。
***
景尘的手不方便,余小修受了一场惊吓,早睡死了,余舒就打了水,帮景尘擦了脸,又拿出干净的衣裳,打算给他换上。
好在景尘穿着中衣,只是上身染了血,不用全换掉,不然余舒还真没法子帮他。
“我自己来就行,”景尘见余舒伸手要帮他解衣,往后躲了下,侧过身,背对着她解下腰带,单手除了上衣,
这几****看了不少道经,虽未能想起什么旧事,但是道心渐明,是觉在人前赤身不妥。
余舒看他动作,自觉好笑,一手叉着腰,一手故意等他脱掉上衣后,在他露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打趣道:
“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瞧过,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她本是玩笑,哪想这么一巴掌拍下去,竟反震的她有些手疼,她甩了甩胳膊,也不害臊地盯着景尘露在外头的肩膀打量,暗自咋舌,好家伙,上一回她无意撞见他换衣裳还见他肩背还是清瘦,这才不到半个月,就长出一层结实的肌肉来,他这是练的剑还是拳啊?
景尘听到余舒玩笑,没同她较真,一只手专心穿好了上衣,才转过身,对她道:
“我换好了,你快去睡吧,等下天就亮了。”
他这么说着,余舒刚好打了个哈欠,抱起他换下的脏衣裳,“嗯,水壶我给你放在床头了,你渴了不用下床去倒。”
“嗯。”
“还有要平躺着睡,当心别压到手。”
“好。”
“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喊大声点,免得我睡得死听不着。”
景尘一一应下余舒有些絮叨的叮嘱,目送她走到房门口,突然叫住她:
“小鱼。”
余舒回头,“怎么啦?”
“那位薛公子,我也认得吗?”
余舒歪着头道:“不认识吧。”
景尘犹豫了一下,道:“那为何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听到这话,余舒脸色微变,让景尘觉得眼熟,要是件东西就罢了,要是个人,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个眼熟法?是和你看见道观里的尊像一样吗?”余舒问的仔细,但比的可不是什么好例子。
索性景尘还没恢复记忆,也不会怪她冒犯了三清祖师,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清楚。”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罢了,左右她明日还要见到薛睿,到时候想办法向他讨要八字,给他算上一份祸时,真要是有什么,也好先给他提个醒,免得他稀里糊涂着了道。
“那就睡吧,别乱想了,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就记起来了。”余舒张口哄了景尘一句,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回到房里,她先是找了一圈金宝,小东西一见到生人就躲藏起来,一晚上没露面,寻了半间屋子,才在衣柜底下找到,见它蜷着身子睡得香,不禁有些羡慕,伸出手指揉了揉它脑袋,小心抓了它出来,放在余小修床尾。
***
一宿颠倒,等余舒真正睡下,不过多半时辰,就听见了外头鸡打鸣,平日里喜欢邻居家的公鸡勤快,但困顿时就觉得扰耳了。
“喔——喔——喔”
......
“喔——喔——喔”
恨不得把那鸡子浑身毛都拔掉。
余舒捣着耳朵,硬挺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一骨碌爬起来,揉着发疼的额头坐在床边醒了醒身,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脚刚一落地,差点摔地上。
“嘶!”
她坐回床上,抬起腿拎起裤管子一瞧,昨天崴了一下没仔细,这一夜过去就肿成了馒头。
“姐,你醒啦,”早起的余小修拿手巾擦着脸进来,看见余舒脚上红肿一片,赶忙上前弯腰去瞧:“这怎么啦,成这样儿了都。”
“唉、唉,别碰,疼,”余舒抓住余小修的手不让他挨自己,“去打盆冷水过来,我拧个手巾敷一敷就没事了。”
把余小修支开,余舒踩上鞋子试着下地走动,没两步就疼的她坐回去。
“这下坏了,怎么出门呢?”余舒翘着腿发愁。
让余小修打了水,余舒用冷水敷过几遍,红是退了些,肿依旧没消,走不成路,只好对余小修道,“小修,你换换衣裳,待会儿到回兴街西口去等你薛大哥,告诉他一声,请他来咱们家一趟。”
毕青那伙人的事倒不成了紧要,因为要讨八字,必须得尽快见到薛睿,无法只能请他到家中来。
“要不我找个郎中回来?”余小修问。
“不用,过几天就好了找什么郎中,白浪费钱。”多敷几次水就好了,她记得以前刚刚入职场时,穿高跟鞋动不动就崴脚,住在八人一间的员工宿舍,大家自顾自,也没人管她,都是她自己用水敷好的,比涂什么红花油都管用。
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余舒说了算,余小修拗不过她,只好换了衣裳出去等薛睿。
余小修出去没多久,景尘也醒了,余舒听到院子里动静,便独着一条腿从床上跳起来,一只腿蹦到床边,推开窗子。
就看到厨房门口,景尘披着一头乌黑的散发,正在打水想要洗脸,奈何头发披在肩上不老实,他一弯腰便滑下,他一只手不方便束发,为不湿了头发,他只好频频弯腰起身,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
余舒看着这一幕,乐的吱吱笑出声音,景尘听到,回过头,就见余舒顶着一头睡的蓬松乱翘的卷发,趴在窗边笑眯了眼睛,露出一边尖尖的小虎牙,不知怎么,看见这样开心的她,就连她为什么高兴都不知,他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扬起嘴角。
“过来,我给你绑下头发,”余舒朝景尘招招手,让他到窗户边上来,转身一蹦一跳去床头取了梳子和发绳,又蹦回去。
景尘走到窗边,看见她那金鸡独立的样子,就想起她昨日行动似乎有些不便,面露担心:
“是不是昨日磕碰着了?”
余舒点点头,跳到窗边,手指转转示意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她跪在椅子上,站高了些,边拿梳子理顺他柔软的头发,边笑呵呵道:
“这样不是挺好,你伤了手,我扭了脚,咱们两个正好做一对难兄难弟。”
景尘闻言,扭过头,微微蹙眉:“不好。”
余舒只是开玩笑,看他这么认真,只觉得可爱,把他脑袋掰回去,继续给他梳头,故意问道:
“哪儿不好了?”
这样清朗的早晨,难得偷闲,不用赚钱,不用写算,能有个人陪着她说说话,脚上还疼什么呢。
“你受了伤,这有什么好的?”
“可是这样就能同你做伴儿了啊,你难道不想和我同患难吗?”
“...我自是能同你患难。”
“那不就结了,即是患难,你受了伤,当然我也要受伤,不然还叫什么同患难呢,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景尘嘴笨,听她振振有词,明知她讲的不对,却说不过她,无语片刻,才开口道:
“绑好了吗?”
余舒失笑,哪不知他想法,说不过她就想跑么,说他单纯,他却也不傻。
“没有,别动,我给你绑结实点。”
余舒嘴里哼着小曲儿,手指翻动,坏心地在他头发上编起了麻花。
景尘不知她捣蛋,就听她唱着奇怪的曲子,什么村里姑娘,什么小芳,辫子粗又长云云,一头雾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余舒示警
余小修在街上东张西望地等着,有车有马从前面大路经过他便要多看两眼。
薛睿一到回兴街就让马夫停下车,从车窗往外一看,正瞧见站在路边的余小修,便下了马车,朝他走去。
“小修。”
“曹大哥!”余小修尽管已知薛睿本名,但是以前叫习惯了,一时难改口。
薛睿看看四周,“你姐姐呢?”
余小修道:“我姐昨日扭了脚,今天肿起来不能出门,就让我在这儿等你,曹大哥,我姐请你上我们家去一趟。”
薛睿眉头一皱,昨晚上天也黑,她没说他倒也没注意,这怎么严重到路都走不了了。
他和马夫交待了两句,就同余小修走了,薛睿路上是有试探着提起景尘的事,本是想打听打听那人什么来路,但是余小修言辞闪躲,好像不大愿意多讲,这便让薛睿起了几分疑窦。
他看那景尘相貌堂堂,身手不凡,然而一个年轻男子与女子同住一宅,非亲仅友,大失体统,显然是江湖人做派。
再一深想,之前那夏江敏是和余舒住在一处,这么说,也是和这景尘同住了。难怪夏江鹤郎会不想声张此事,夏江家的小姐若要婚配,必是一方高官富甲正房,即便是下嫁,男方也断容不下女方婚前和男子交从过密,遑论是同檐相处。
薛睿认识余舒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她虽在男女大防上有点马虎,但事事都有计较,绝不是个粗心之人,如此,分明那景尘不是一般的朋友了。
想到这里,薛睿心中更觉不妥,走到人稀的巷子口时,故意放慢了步子,侧头对余小修道:
“小修,在百川书院读书还习惯吗?”
提起这事,余小修赶忙道谢:“嗯,谢谢曹大哥,我都听我姐说了,全靠你帮我打点的这家学堂,人家才肯收我一个京外人。”
薛睿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从城南到城北路远,每天要起很早去上学吧,来回走那么远的路累不累?”
余小修挠挠头,老实道:“是挺远的,不过每天只用来回走一趟,没什么。”
薛睿趁机提议道:“要不要曹大哥帮你们另找一处宅子,离百川书院近些,这样你每日上下学都能少走一段路。”
余小修想也不想便摆手道:“别麻烦了,我们就住这里挺好的,我姐还要到秋桂坊上摆卦,要离书院近了,我是少走几步,我姐不是尽走冤枉路了吗。”
薛睿眼神闪闪,脸色温和,伸手拍拍他肩膀,“不枉你姐姐这么疼你向你,你能知道替她考虑就好。”
他于是没再对余小修提这搬迁之事,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余舒家门口,门虚掩着没关,余小修上前推开门,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侧身请薛睿先进去。
“曹大哥来了!”
余舒刚刚换好了衣裳,正坐在床边缠袜子,听到余小修声音,忙提了鞋子,一蹦一跳到窗口,看到刚进门的薛睿,朝他道:
“快进来吧,真是麻烦你还要再跑一趟。”
说完就扶着墙,一只脚跳到外面堂屋饭厅去等。
薛睿看见余舒在窗口露脸,未有打个招呼就见她没了影儿,暗笑她做事急快,正要随着余小修往里走,就见西屋门前多了个雅白的人影,静看着他。
“景公子,早啊。”薛睿微微一笑,对着景尘点点头,也借机打量了他两眼,昨晚看着便是个俊秀人物,白天见了,更觉得此人样貌生的好,气质文若,不是猜到他可能是江湖人士,或要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少爷。
只是他那拧成一根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刚起来没来得及整理吗?
“早。”
薛睿见他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不好只招呼这么一声,便停下问道:“手上好些了吗?”
景尘同人接触的不多,不晓得薛睿这只是客气话,抬了抬那只被缠的鼓鼓的右手,回答道:
“好多了,小余刚帮我换过药。”
薛睿挑眉,这话听在他耳中,不无一丝挑衅,遂笑笑,“那便好。”
说完就没再搭话,转身进了大屋,余舒正翘着一只脚,站在桌边等他,见他进来,便招呼他坐下:
“快说说,怎么样了,毕青抓到了吗?审问过了他们了吗?”
薛睿看她并不避讳余小修,便坐下,先看了一眼她腿脚,才道:
“都抓到了,审也审过了,那裘毕二人虽死活不肯松口,但他们的手下里有人已经招了,正巧就有一个是参与了你们那趟行船的护队。他们派人灭你口被抓了个现行,我昨晚拿着口供趁夜去拜访了那泰亨商会的主人,将此事相告,对方勃然大怒,当即便派人去信捉拿当日劫船事件留下的其余‘活口’进京,这么一来,只要再核查一番,到时候你过堂去做个人证,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
余舒神色一喜,拍桌子大快道:“好极!”
这下一网打尽,她方可高枕无忧了,之前害怕惊动毕青一伙人,她甚至不敢联系裴敬,现在总能写信去义阳向赵慧报个平安。
薛睿看她高兴,便又顺势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昨晚对你行凶的那杀手也已查明身份,正是长青帮的副帮主,姓瞿名海,此人早年在江湖行走,人送外号‘刀靶子’,这行凶杀人的买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城南有一起富商惨死的旧案似同他有关系,具体还要再进一步查证,不过他人被关在牢中,是难有机会出来。”
余舒听的一惊一喜,后又迟觉到,他这么一晚上来回跑,办了这么几起事,岂不是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
想着便盯着他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竟还是昨天那件衣裳,袖口略有皱褶,再瞧脸上,不难发现他眼中血丝。
余舒心中十分过意不去,面有愧色:“这原是我的事,要你东奔西走,早知昨晚我就该同你一道去,亏我还在家里睡大觉,真是惭愧。”
薛睿摇头,坦白道:“我也不是尽是为了帮你,这桩案子在开封县内轰动不小,如此被我查明,不光是一桩政绩,那商会主人也要承我一个人情,我并非一无所获,明年吏考若算在内,说不定还能升上一级半级,加些俸禄。”
他这么一讲,余舒顿觉心里轻松了一些,笑道:“是么,那要不要我帮你算一算,看看你什么何时升官发财。”
薛睿以为她玩笑,便配合道:“好啊,你帮我算算,就当是谢我这回顺手帮了你。”
如此正中余舒下怀,她喊了余小修进屋去拿纸笔,就要薛睿把生辰八字写下。
薛睿看她兴致高,不忍扫兴,便依言给了自己的八字四柱。
“你等等啊,”余舒当场就提了笔写算,薛睿被晾在一边,喝着桌上粗茶,看她运笔,但见她写在纸上歪歪扭扭全是他看不懂的瞎字,偏她手上嗖嗖不停,不似在为人批注,倒像是在画符,遂好奇出声:
“你这写的是什么?”
余舒全神贯注时,向来少长了一双耳朵,半句不搭理他,倒是余小修在旁边插嘴,有些得意地小声凑到薛睿耳边道:
“曹大哥,你别看我姐字写的不好,她卜事情可准了,我跟你讲,只要我姐说了明天会下雨,就一定得带伞,从没一次放空过。还有上回我出门跌了一跤,我姐都能提前知道,是不是很厉害?”
薛睿闻言,暗生惊讶,别人或许会说大话,但余小修是个实诚孩子,这话即便夸张,应该也有九分真,他原来只道余舒算学好,那天带她到定波馆,又见了她的旁的本事,现在看来,她竟在别处竟也不是假把式。
有这样的能耐,是要比他见过一些易学世家的子弟都要强多,这些本事,她究竟是打哪儿学来的?
薛睿坐等了好半天,余舒足算了他往后十日的祸时,才停下笔,只是脸色有些凝重。
“如何,可是算好了我何时能够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肯定是有的,”余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后一犹豫,“不过有一件事,你确要小心为妙。”
薛睿神色不变:“何事不妨直讲。”
“今日是初九,后天,也就是十一这天,你最好是不要出门。”余舒正色道。
薛睿不解:“为何,你是算到了什么凶兆吗?”
余舒点点头,“具体是什么事我便算不清楚了,但这卦上显象,你后天会逢祸,貌似事还不小,”她想了想,又道,“你若信我,就再找一位精通凶兆的先生卜一卜,当避则避,切不可大意。”
她的祸时法则虽然判的准确,但常见到一些不曾见过的例子,算出有祸,却不知是何祸,薛睿这一件,就是她不曾见过的,不是血光,不是破财,然有凶兆,还不是一般的小灾小厄。
在她看来,若不能知祸,待在宅中闭门不出,便是最简单有效的避祸手段,凭着薛家家业,宅中风水定然大有玄机,若要避祸,更加稳妥,是以有人逢难,便喜到贵人家中躲灾,就是这个道理。
薛睿知道余舒不会拿这事同她开玩笑,她既然开口提醒,那便是真算出了什么。
“府上是赡有易师,我今日回去便请教。”薛睿道。
“这样最好,你务必要小心。”余舒又多叮嘱一句。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亲
薛睿从余舒家中离开,径自回了薛府,因昨晚未归,只是派人捎了消息回家,回来后,听说祖父下朝,就先到北院主屋去向老人家请安。
薛老尚书已从下人口中听说了他昨晚一夜未归是去办公务,在书房见到他,并未详问,薛睿也就未提起余舒。
然而薛凌南又交待了一件正事给他:
“后天是七皇子加冠寿辰,你代替老夫送去贺礼,席上多留片刻,等皇上赐封后再回来。”
大安的皇子们,不比前朝,统统居住在京城,十五出宫建皇子府,二十弱冠之前,是不封任何王爵的,需要到加冠这一日,方才以郡县赐封,仍留在京城遥领。
七皇子乃是尹淑妃所出,还在宫中学年时便被皇上派了几件事务,颇得圣心,他加冠之日,薛凌南不便亲往,是以派长孙前去,算是面子到了。
然而薛睿才从余舒那里听到劝告,要他后天闭门不出,此时听了薛凌南之言,心中一计较,便犹豫出声:
“祖父,孙儿前不久才在定波馆同七皇子闹翻,这便在他冠礼上露面,是否不妥?”
薛凌南坐在书桌后,翻阅着案上公折,头也不抬道:“老夫是让你找个机会同他断了以前交情,却没说你不能同他有交道,你如今在朝为官,不比从前无拘束,似这般寿宴场合,只要耳聪目明,多少是能学到一些东西,不可不去。”
一句不可不去,便让薛睿知道这宴他是非要赴了,低下头,薛睿称道:
“孙儿知了。”
“去吧,你昨晚一夜未眠,今日轮休,便好好休息。”
薛睿退出书房,并未回自己院子,而是带着一个小厮,去了西座跨院。
小花园后头留有一院,门口两个丫鬟正在说悄悄话,见了薛睿来,忙分开行礼,怯怯叫道:
“大少爷。”
薛睿停在门口,“赵先生在做什么?”
“正在院子里画画儿呢。”
“进去通传一声。”
“是。”
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大少爷,赵先生请您进去。”
薛睿留下小厮在外等候,进了院中,约有一刻过后,再从里面出来,脸色比起方才没什么变化,但要细看,是能瞧见他眉间一缕困惑。
这位被赡供在他们府上的赵先生,乃是当年京城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易师,精通面相和星象两科,曾经门前过客不绝,后因得罪了贵人,薛凌南为其解困,才在薛府留下,为薛家入幕之宾。
余舒焉定他后天有祸,但是他方才请赵雁林为他掌算,说他面上并无凶相。
难道是她算错了吗?
***
余舒的脚肿着,哪儿都去不了,闲适在家,等着薛睿的消息,就让余小修提笔写了一封平安信,打算寻个时候出门,找家驿馆快马送往义阳报平安。
昨夜下了一场雨,天又冷了几分,余舒早上起来连打了三个喷嚏,发现一床被子少了,还好她早有准备,吃了早饭,就让余小修把收在柜子里的新棉被抱出来,送了一床去景尘房里,又把夏明明原来那屋的褥子撤了换到她床上。
北方冬天冷,过冬要是没有两床被子,就等着挨冻吧。
余舒正坐在桌边指挥余小修铺床,听到院门敲响,就让他出去看看是谁,没防着竟来了个不速之客。
“景大哥,余大哥,我来看你们啦,快出来,我带了我娘煮的茶叶蛋给你们尝尝,可好吃了。”
一听到这声音,余舒便觉得头疼,扶着桌子站起来,顺着窗子往外一瞧,就见周芳芳挎着个篮子站在院子里。
就不能让她安生一天么...
“景大哥,你的手怎么了!”
余舒一瘸一拐地从房里走出来,就见周芳芳站在景尘屋门口,冲着景尘缠得厚厚的右手惊叫。
“......”景尘不知如何解释,一扭头,看到余舒出来,便递去询问的目光。
“昨日劈柴砍到了,”余舒随口瞎诌,笑瞪了一下正冲周芳芳后脑勺翻白眼的余小修。
周芳芳也细想余舒家中买的都是现成柴火,哪里需要人劈,只是撅着嘴责备景尘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的手是拿来写字的,劈什么柴火啊,伤的重不重,看过郎中了吗?”
“......”景尘不会说谎,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不做声,偏偏小姑娘话多,一个劲儿地抱怨,最后竟说到余舒头上去:
“余大哥你也是的,景大哥身体不好,你让他做那粗活儿干什么。”
余舒也要忍不住翻白眼了,小丫头只看着她景大哥,怎么就没瞧见她还瘸着腿儿呢。
“不是他要我做的。”景尘半天总算说了一句话,扭头看看单腿站着的余舒,道:“回屋去坐,站着不脚疼么。”
余舒朝他咧嘴一笑,摇摇头,伸手搭了余小修的肩膀扶着,周芳芳这才发现余舒腿脚不便:
“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景大哥不是劈柴伤了手吗,斧子掉下来,砸了我脚一下。”余舒随便两个瞎话,就是一个故事。
周芳芳深信不疑,就没好意思再埋怨她。
余舒问道:“今日来走亲戚啊,许大娘不在家吗?”
周芳芳举起手里的篮子,“在呢,我来给你们送茶叶蛋,我娘从姥姥家回来了,要我过来谢谢你上回帮她算历。”
“别这么客气,都是邻里街坊,”余舒让余小修收下了筐里的鸡蛋拿去厨房,问她,“还有别的事儿吗?”
周芳芳悻悻道:“本来是想请景大哥帮我写封信的,不过他手伤着了,没法子。”
“那我帮你写?”余舒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便提议道。
哪知人家小姑娘还不乐意,“别了,余大哥你写的字还不如我好看呢,送出去只怕人家认不得。”
“噗,”余小修窃笑出声,余舒偷掐了他一下,对周芳芳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
“不是还有小修呢,小修,你帮我写一封吧。”
余小修计较人家刚才寒碜他姐,就故意道:“我写字也难看。”
周芳芳确是没见过余小修的字,分不出假话,愁眉苦脸,“那怎么办啊,我待会儿还想着去送信呢。”
余舒一听这个,忙伸手拍了余小修肩膀,对周芳芳道:“呵呵,小修是逗你玩呢,他字写的不错,去,帮人家写一封,字好看点儿啊。”
余小修被余舒推了推,不情不愿地领着周芳芳进了大屋写信。
“我怎么不知我劈柴砸了你的脚。”景尘在余舒背后低声问道。
余舒背倚着门框扭过头,眨眨眼睛,“不是骗她么。”
景尘低头看着她,“你很喜欢骗人。”
听这一句陈述,余舒既没不高兴,也没遮掩什么,反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活在这世上,哪个人没有骗过人,不过是骗多骗少,骗坏骗好的差别,骗人不是错,要看骗的是什么。”
景尘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便点头:“你说的没错。”
看他这么容易接受她的理论,余舒反而有些疑虑,心想着他别再听了她的话,往后学的满嘴瞎话那才叫坏,轻咳一声,凑近他道:
“景尘啊,我话是这么说,不过通常情况下,还是不要骗人的好,像我这么聪明的说说谎话不被人发现就算了,像你这种不常骗人的在,要是说谎被人发现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景尘摇头:“我不会骗人,”顿了顿,又补上半句,“尤其是你。”
余舒听了这话,心里很是高兴,赞叹景尘上道,却故意为难他:“你怎么没骗过我,不知道是谁瞒着我偷偷练剑的。”
景尘道:“那不是骗,我一开始告诉过你,是你不信我,后来你问我,我可有再瞒你?”
余舒迎上他坦荡的目光,自己反倒是有点心虚了,心道着他也有这口齿伶俐的时候,眼神左右乱瞟,摸了摸脖子,道:
“我去看看他们写好没有。”
说完就独着腿跳走了,景尘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勾起嘴角,发出一声低笑。
周芳芳拿到信,才心满意足地道别,余舒让余小修送她出门,没再到处乱蹦跳,就坐在堂屋,却见小姑娘到了门口,又一个人拐回来,小跑到景尘房门口,从随身挎的篮子里拿了什么,递给了景尘,便羞羞答答地扭头跑了。
余舒扬起眉头,轻“啧”了一声,听到大门响,才扬声喊道:
“景尘你来。”
景尘闻声,便朝大屋走过来,手里头还拿着刚才周芳芳塞给他的东西,余舒眯起眼睛一看,却是一双白底子夹棉的鞋垫子,角头还绣着花样,看上去就是女孩子精心针纳的,那尺寸,也就景尘刚好能穿。
余舒看见这鞋垫子,笑了笑,对景尘道:“这周姑娘真叫偏心,我对她也不错啊,怎么就送了你一个人呢。”
景尘坐在桌边,把手中鞋垫放在桌上,眉头轻皱道:“下回她再来,就还给她。”
听见这话,余舒眼睛闪闪,托着下巴问道:“别人送的,为何要还?”
景尘扭头,面色困惑地看着她:“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怎么不对吗?”
余舒抿住嘴角的笑意,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书上说的对,这句话你可好好记着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侥幸而过
十一日是七皇子寿辰,寿宴摆在傍晚,薛睿提早了一刻出门,带着管家准备好的贺礼乘轿子去了皇子府。
冠礼之日,来客甚多,皇子府门前车马如龙,府内张灯结彩,夜明如昼,寿筵摆在西庭,一座宴客大厅,里里外外足有百席。
薛睿与湘王世子刘炯、冯将军家的小公子冯兆苗几人同在一张八仙桌上,不远处七皇子刘灏独居一席,他本就生得样貌硬朗,今日一身杏黄直裰,雪鹅抹颈,越发衬出英挺过人,面色如光,面对四下敬酒,杯杯不拒,笑声敞亮。
“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刘炯把玩着手里的银口杯,不无羡慕道,“说不好今日这皇子府上还要好事成双。”
冯兆苗好事问道:“还有什么好事?”
刘炯笑笑,声音不高,刚好够他们这一桌听到,“这七皇子府上现下也不缺什么,就差一段好姻缘了,之前宫中一直没听动静,不就是赶这好日子呢吗。”
薛睿夹着下酒菜,抬了下头,入席到现在他说话没几句,同席的都晓得他同七皇子不对付,并不勉强拉他说笑,本来他今日人能来,就够让几个人惊讶了,那回在定波馆薛睿同刘灏闹翻,杯酒断旧交,谁没长眼睛看到。
三巡酒后,西庭外便响起了锣鼓声,宫中来了旨意。
宣旨的班子一到,席上众人纷纷起身,躬身聆听,太监高声朗念,秉圣谕,封下七皇子刘灏“宁王”赐号,改皇子府为宁王府,着令工部即日起修葺,又并赏了十二身常服,一条赤金绶,一条紫云貂,黄金三百两,一辆白玉顶棚的官轿。
刘灏满面春风地领了旨意,想必是知道还有第二道,就没忙着起身打赏太监,依旧跪在地上,果然,老太监将手中黄绸一托,抖开一面,继续念道:
“宁王刘灏,风表俱佳,好学知性,英武殿大学士之幼女崔氏,温柔娴淑,蕙质兰心,二人天作之合,朕属意之,特此赐婚崔氏灵心为宁王妃,交由礼部操办,即年成礼,钦赐。”
这一道赐婚的旨意,既在一些人意料,又在一些人意外,席间除了听热闹的,却有几人变了脸色,新晋的宁王爷方才还是春风拂面,闻旨后,脸色很明显僵了一僵,目光朝一个方向看去,那离主座稍显远的地方,坐着一群女客,当中一女面遮着一柄青花团扇,一片灯火中,却看不清神色。
“宁王爷,接旨吧。”
“儿臣领旨,谢主隆恩。”
......
“怪了,怎么不是她...”刘炯嘀咕一声,没叫人听到,望了望正挂着笑承应四面敬酒的刘灏,摇了摇手中杯子,对身两旁人道:
“走,咱们也去敬酒。”
冯兆苗扭头对薛睿道:“睿哥?”
薛睿点点头,起身端了酒,同他们一起去了,这会儿趁着人多,把酒敬了,总比待会儿人少,引人注目要好。
围在宁王身边的人几层,有见到刘炯上前,自觉让了地方。
“宁王,小弟敬你一杯,恭喜你双喜临门,往后这宁王府修好了,可别忘记摆酒请客。”刘炯想必看出刘灏对这桩婚事不称心,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挑拣这婚事恭喜他,而是避重就轻。
“好!”刘灏豪爽一应,一杯饮下,脸上已露醉态。
挨到薛睿敬酒时,也不知是谁从旁撞了他一下,酒撒出来,整杯淋到他身上,一下乱了场面。
刘灏正好看见这一幕,皱眉道:“来人,带薛公子去更衣。”
“不碍,”薛睿拂了拂身上酒渍,正好借机告辞,就对刘灏揖手道:“恭喜宁王加冠,多谢今日款待,在下这身不便,就先告辞了。”
刘灏却不许他走:“怎么酒还没敬,你要上哪儿去,今日我大喜,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这话听起来,分明是醉了,刘炯偷偷拿手肘碰了碰薛睿,薛睿是知道刘灏脾气,见状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只好跟着皇子府的侍女去更衣。
没见他走后不久,刘灏也摇摇晃晃地离了席。
皇子府中甚大,因去年修建过一回,薛睿不认得路,七拐八拐跟着侍女来到一间客房,拿了专门被喝醉酒留宿的客人备用的外衫出来给他更换。
“你出去吧,到外面等。”
“是。”
薛睿换上衣衫,又在榻边坐了一会儿,他今晚上小心,没有多沾几滴酒,是以眼下脑子清醒的很,想一想刚才宴席上刘灏脸色,抬手揉了揉额头,轻声道:
“幸而那桩婚事断的快,不然又要...”
“薛公子,您好了吗?”
听到外面侍女询问,薛睿将换下的衣裳挂在手中,出了门,“走吧。”
还是侍女在前头低着头带路,薛睿往前走了一段,隐约听到远处宴厅的热闹,夜晚露重,呵出的气都成了雾,他目光不经意落在前面那侍女身上,眼神一顿,暗皱眉头,他记得来时给他带路的那个侍女个头要高一些,怎么这个好像是矮了点。
薛睿因记着余舒的告诫,整晚上都多提了几分小心,见这异状,立刻就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发现这不是他来时候走的那条路。
“等等,我头有些疼,在这里坐一会儿。”
薛睿就在走廊边上坐下,一手扶额,摆摆手让那侍女先行。
那侍女见状,忙道:“薛公子,皇子府路绕,您别再迷了,这夜里凉,您要坐还是到前头再坐吧。”
薛睿一听这话,更不肯走了,八成知道这人引了他到前头没好事,就闭着眼睛,靠在廊柱上。
“薛公子、薛公子?”侍女唤了几声,见他不搭理自己,面露了焦急,又不能强拉着他,左右张望后,小声道:“那奴婢去给您倒杯热茶来。”
“不用,这皇子府我不认路,你走了,我迷了怎么办。”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子府给他下套。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前头还有人找他来了。
“睿哥,你坐这儿干嘛呢,怎么不回宴上?”
薛睿睁开眼看着大步走来的冯兆苗,瞥了那侍女一眼,站起身道:“多喝了两杯,走吧。”
两人遂一同往前走去,下了走廊,左右各有一条路,薛睿正回忆着该走哪儿,就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低斥:
“请您自重!”
薛睿脚步一停,这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耳熟,正想着是谁,冯兆苗扭头狐疑道:“你听见没?”
“嗯。”
冯兆苗探头探脑,“过去瞧瞧?”
薛睿迟疑了片刻,就听见不远处又响起了女子的惊慌的低叫声,无法,只能过去看看。
“走。”
那侍女阻拦不及,两人大步下了走廊,穿过一片树丛,就见到前面小凉亭子里,一名男子正搂抱着一名不断挣扎的女子,夜黑,月亮挡着,看不仔细是谁。
见到这情况,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会袖手旁观,两人脸色一变,赶忙上前去,冯兆苗大喝一声:
“休得无礼!”
薛睿和冯兆苗一人一边把那男子拽开了,那女子一得自由,便慌慌张张地后退到亭子边上,脸色发白地看着他们几个。
“星璇,我只心仪你一个,你为何不信!”
“殿下休要再胡说了,星璇与你从无私情,是你一厢情愿会错意。”
一听这话,薛睿哪还能不知道这亭子里的一男一女是谁。
“放开,你们两个!”刘灏是喝醉了酒,心中愤怒,大喝一声,一臂挥开冯兆苗,一拳头砸向了身侧的薛睿,薛睿措不及防,后退半步一侧头,躲过这记拳头,刘灏转而又侧退踢向冯兆苗。
冯兆苗是冯老将军的亲孙,手底下岂会没有几招武艺,当下就同刘灏缠斗在一起,在这小凉亭子里你来我往,互不示弱。
薛睿趁乱回头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女子,认出果然是纪星璇,暗皱了下眉头,正要让她先行离去,余光里就见了几只灯笼晃晃过来,听到了人声。
“那边怎么了?”
“好像是在打架?”
“快过去!”
“你们这是作何,都快住手!”
来的几个人中,有薛睿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几个人齐力把冯兆苗和刘灏分开了。
灯笼一亮,凉亭里谁人是谁,便可见一番,纪星璇脸色忽变,低头往身材颀长的薛睿身后藏了藏,薛睿察觉到,就站着没动,因此当下竟谁也没注意到,这亭子里还有个女人。
刘灏发泄了一通,此时已有些酒醒,见这么些人,脸色不好,冷哼一声,便振袖离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刘炯也在其中,挥挥手:
“行啦,王爷酒喝多了,都散了散了,今儿晚上这事谁都没看见啊。”
刘炯把人都打发走,扭头看着冯兆苗和薛睿,眼尖地瞧见了薛睿身后面躲着个人,露出裙角,狐疑地询问:
“这到底怎么闹上的?”
冯兆苗蹭了下嘴角血迹,撇着嘴不吭声,这关系到女子家名节,他再多嘴也不会乱说话。
“多谢两位公子,我告辞了。”纪星璇见人都走完了,便低着头对薛睿和冯兆苗分别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薛睿看着她背影,面色无异,心中却是一阵侥幸。
今晚上这事,若不是他小心了这一步,没有冯兆苗跟着,刚才若是他同刘灏打了起来,被这些人撞见,再有这纪星璇在场,那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事后传出去成了什么,薛家大少爷同七皇子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想想这话传出去的种种后果,薛睿眼神一暗,回头再想要去找那个领路的侍女,却已不见了人影。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认出你了
薛睿回府之后,并未将在皇子府发生的事同薛凌南提起,只是一夜辗转,反复思索。
今夜之事,他一步侥幸而过,若要被人误会他同七皇子争风吃醋,定会让人联想到他们前不久在定波馆闹翻的事,这么一相和,就从私怨变成了一桩实打实的丑事。
不仅败坏了他和刘灏的名声,那纪家的小姐,日后再要谈婚论嫁是难了。
虽是一石三鸟,但针对的应该是刘灏没错,近来因为圣宠,七皇子风头大涨,想要往他头上泼脏水的人不少。
但这下套之人,手能伸到皇子府,对他和刘灏的脾气了若指掌,筛一筛就那么两三个人选,即便不能确认是哪一个,他日后也会加倍堤防这几人。
身在这安陵城中,但凡要往上走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泥足深陷,需要时时打起精神来应付。
夜深了,薛睿从床上坐起来,披着衣裳走到窗边,推开窗页,呼吸了露寒,看着天上将圆的明月,忽有忆起那段义阳小住的时日,朝起晚归,无用多愁,每天见一见那鬼机灵的小伙计,都是一种乐趣。
想到这里,薛睿止住了思绪,决定明天下了公差就去见一见余舒,对于她能算出来他今晚有祸这一点,不只是一点兴趣。
***
第二天下午,薛睿处理完了大理寺的卷宗,打算回家去换身衣裳便去找余舒,在府衙门外,被一个小厮拦住:
“大人,您的信。”
薛睿看看眼前这陌生的小厮,拆了信,但见纸上字迹清丽,只有一句话:“请薛公子漱云茶楼一见。”
落款是个“星”字,薛睿看完了信,把纸折一折,递还给那小厮,道:
“回去转告你主人,我今日有事不便前往。”
昨日才躲过一遭,他又不是毛头小子不长记性,更何况他不觉得同这位纪小姐有什么好说的,刘灏的人,不管碰没碰,他都懒得沾惹。
那小厮见他绕道要走,忙又叫住他,“大人等等,还有一封。”
薛睿停下,看着那小厮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他好奇之下,接过去拆看了,这次更简单,上面只有四个字——
莲房姑娘。
薛睿挑起眉,思索片刻,把这第二封信塞进袖口,对那小厮扬了扬下巴:“带路。”
小厮脸上一喜,躬身引了路,“公子这边走。”
***
漱云茶楼的雅间与别家不一样,是设在一楼转角,一条走廊上。
推开门,眼前立有一道屏风,不知是有意无意,上面绣的正好是鲤鱼穿莲图。
薛睿瞧那屏风一眼,绕过去,就看见坐在茶桌后起茗的纪星璇,依旧是纱巾遮着半张脸,然而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想必不论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漂亮。
薛睿和刘灏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他素爱美女,昨晚上听到他醉酒之言,也不知是对此女动了几分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能把刘灏迷的为她醉酒失态的纪小姐,绝对不简单。
“薛公子,”纪星璇见到薛睿,便起身行礼,待他挑了对面一张茶席坐下后,才落座,半垂鹅首,歉声道:
“今日不情而请,还望你不要罪怪。”
两人第一面是在义阳城中见到,当时候纪家还在同薛家议亲,后来又在夏江盈被害一案中见过几次,算不得熟,可大体上对对方都有些了解。
“纪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对这女子,原本是有几分欣赏,仅凭一个右判的孙女,就能在太史书苑立足,上结识皇子郡主,下交好江南易首,必有她过人之处。
但是夏江盈的案子之后,他便对她没了兴趣,太有心计的女人,他一向敬而远之,有一个例外把他糊弄了,就够了。
纪星璇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昨晚,多谢公子为我解围。”
薛睿道:“不过是刚好路过,当不得谢。”
纪星璇冰雪聪明,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疏远,便不再提此事,亦不解释昨晚之事,而是端着泡好的香茶,起身为他斟上,再坐回去。
薛睿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并未就杯,听到对面出声:
“我有一问。”
“什么?”
“那日定波馆中,薛公子身边的莲房姑娘,可是曾经我纪家的一位小姐,姓余。”
薛睿早有所料,并未惊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便罢,若是,请公子代为转告,我想见她一面。”纪星璇并没有绕弯子,直接请求。
“为何要见?”
“恕星璇无可相告。”
薛睿看着眼前这个虽是请求,但分毫不见低声下气的女子,既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笑了笑,“那也恕薛某无可奉告。”
说着,便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办,不便多留,纪小姐告辞。”
纪星璇见他要走,并未阻拦,也跟着站起身,目送着薛睿绕过屏风不见了人影。
“看来的确是她了,”纪星璇面无表情地低头自语道,“原来师父的六爻,让此人学了去。”
***
余舒在家养了几日腿脚,总算能够沾地走路,虽然还是疼肿未消,但比起整日一只脚蹦来蹦去要好多了。
景尘的手每日换药,好在是冬天,没有发脓的征兆,余舒又让余小修出门去买了两只老母鸡回来,每天清炖一锅鲜汤给他喝着补血气。
十一过后,余舒就等着薛睿那边来消息,担心他着祸,没避过去。
薛睿找上门的时候,余舒正坐在院角小马扎上杀鸡子,听到门响,还以为是余小修下学回来了,开了门才看见是薛睿。
见他手中拎着大包小包,似是点心烧饼之类她爱吃的面食,便笑:“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又不是走亲戚。”
说着往围裙上擦擦鸡血,就要伸手接,薛睿看她头发上还粘着一撮鸡毛,再一瞄不远处那一滩血腥,不知该夸她能干还是损她不讲究,抬手避过去,问道:
“行了,我拿进去,你脚好了吗?这么走来走去的。”
“不碍事了,我把那点儿毛拔掉,你先进屋去坐。”
“好。”
景尘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薛睿看见他,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一派客气:“景公子。”
“叫我景尘就好。”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小鱼刚给我换过药。”
......
这对话听起来颇为耳熟,薛睿笑眯眯地点点头,“那就好。”
一回生,二回熟,薛睿摸到大屋,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扭头看景尘跟了过来,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也不主动说话,薛睿在桌边坐下,他也走过来坐下。
余舒还在外头打理那只老母鸡,薛睿看了眼屋外,转头问道:“你和阿舒是何时认识的?”
景尘道:“今年三月。”小鱼是这么和他讲的。
薛睿:“哦。”三月他还在义阳,为何没听阿舒提起过。
“我看你身手不俗,敢问你是师承哪一派?”薛睿又问。
“师门之处,不便相告。”景尘被余舒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往外说他是个道士,何况他也确实不知道他是哪一门派的,这么说倒不算骗人。
薛睿问了两句,没能试探出什么,见余舒洗了手进来,就没有继续打听。
“晚上留下来吃饭吗,我炒个鸡杂拌儿,弄两个小菜,待会儿再让小修去打一壶酒回来。”余舒问薛睿。
“好啊,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做的一般,你到时候别嫌难吃,”余舒看薛睿这模样,就知道他那祸事八成避去了,笑着在他和景尘之间坐下,问道:
“你来找我,可是衙门那边又有消息了,何时开堂审理?”
“还要几天,今天来找是你专程道谢的,”薛睿看着余舒,“多亏了你提醒,昨晚上我才侥幸躲过一灾。”
余舒坐正了身体,脸上好奇,“怎么回事啊?”
要能收集到信息,下回再算到这样的祸,她就有数了。
“不提也罢,”薛睿抬抬手,转而对景尘道:“我有些私事要讲,能否请你暂先回避?”
景尘看向余舒,见后者点头,便起身出去了。
门也没关,薛睿放低了声音,对余舒道:“我今日见过纪星璇,她已认出你。”
余舒一听这话,便匝了眉,纪星璇会认出她来,倒也不奇怪,那回她同薛睿去定波馆赴赌局,是有和纪星璇打了个照面,只要她仔细回忆回忆,未必想不起来她是谁。
“她还说,想要见你一面。”薛睿原本学了纪星璇的话,不是代替她转告,而是让余舒心里有数。
“她要见我?”余舒疑窦,“见我做什么?”
纪星璇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单看她连她长相都不大记得,就知道她对自己压根不在意,想必也早就忘了当初因为她一块玉佩使得“她”被重罚的事,更不知道“她”已死。
薛睿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问你,你从纪家离开,可有要回户帖?”
“嗯,”余舒回忆道,“那时两家婚事告吹,纪家就撵我出去,我便顺势向三老爷讨要了我和小修的户帖,是怕将来再被他们拿捏。”
薛睿道:“那便不打紧,你已不是他们家的人了。”
余舒哼了一声,“我从未做过他们家的人。”
她又不是狗,吃了几口剩饭就认主人,她同纪家只有仇怨,断没有半点旧情。
“只是你娘似乎还在纪家?”
余舒沉了沉气,“日后有机会我会接她出来。”
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翠姨娘算一算福祸,卦象上显示她日子过得平顺,因而暂不担心,但把翠姨娘留在纪家,到底日后是个把柄,日后总要想法子把人解出来才是。
“不说这些,我另有一件正经事要同你说。”薛睿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说呢?
薛睿说有正事,余舒以为他是要提那开酒楼的事,谁知他第一句话竟是问:
“你学易有多久了?”
余舒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实说:“真算起来,是从今年三月,到现在有八个月了吧。”
不算不知道,不知不觉她竟在古代生活了大半年之久,这还真是一眨眼的工夫。
“那你都擅长些什么?”八个月,还真是够短,易学世家的子弟,通常是六岁便开始启蒙了吧,薛睿心想。
这个就不好说了,余舒想了想,有挑有捡地回答:“擅长的不敢说,我是从奇门遁甲一式入的易学,对于天时、历法比较在行,风水宅学也是前不久才开始涉猎,其余的,就是那铜钱卜术了。”
“那你前几日为我算八字所用,又是什么方法?”薛睿不解。
余舒眼神一闪,讪笑道:“是一种卜算人祸的术数小技。”
她这祸时法则,说出去着实让人匪夷所思,用术数来解八字,知祸判祸,算无遗策,只怕别人不拿她当疯子,也会有怀璧之罪。
“小技?”薛睿心道,这大易师都算不出的祸事被她算出,若称小技,岂不是埋汰,他心知余舒对他有所保留,但易者本就自珍学问,他也不想过多探听,大概知道她本事在哪儿就够了。
“你问我这些做什么,不是要说正事吗?”
“这不就是在说正事吗?”薛睿反问后,低头琢磨了片刻,抬头正色问道:“阿舒,你是否考虑去考一考今年的大衍试?”
“啊?”
“我说,你要不要去考大衍试?”薛睿又重复了一遍,看着余舒茫然的表情,解释道:
“这每三年一回的大衍试中,不算各科三甲,凡能夺取百元,都能并得一个易师的易号,载入司天监名簿当中,下发文牒,有了这易号,行起诸事都会方便,多少人参考大衍就是奔着一个易号而去。我之前以为你只是精通算学,对易科涉猎不多,然而现在看来,你却是很有机会能考中,何不一试?”
余舒沉默,这个问题她早就考虑过,她不参加今年的大衍试,一是因为纪家,二是因为分身不暇,那会儿她刚进京城,连个住处都没安稳,吃了上顿没下顿,忙着赚钱养家糊口,哪来的空闲去为考试做准备。
薛睿见她不语,猜测着她的心思,道:
“我知道你求上进,但你这样自给自学,倒不如去试一试大衍,你想来不清楚,每年大衍试,司天监都会从中选取一些年少有为的易师进入太史书苑修学,这太史书苑可不是一个摆设,不单有诸科大易师亲身教授解惑,更有这天底下所藏易学典籍最为丰富的书库,你只要进了那里,何愁不能精进,待学满三年重考,我想以你的勤奋和聪明,不愁前途。这种机会,三年只有一次,最好是不要轻易错过。”
“你现在再来说这些,不嫌晚了么,大衍十月便不许入考,这都快腊月了,我就是想考,也没法子啊,”余舒玩着桌上破了小口的茶杯,薛睿会同她提起这件事,想必是有法子能让她考试。
“这你无需担心,我有办法能帮你加个名额,只要你愿意去考。”
果然薛睿是有备而来,余舒沉吟,她的确被薛睿说的有些心动,现如今她日子安定下来,钱也足够用,唯一担心的是纪家,然而那纪星璇阴差阳错遇见她,且认出了她,如今她再躲着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太史书苑的确是个好去处,她若拼一拼,未尝没有机会。
“那你呢?”余舒抬头看着薛睿,“你之前不是说要我帮你照看酒楼的生意吗?”
薛睿轻轻摇头,“我这件事,你就只当是个后路,你若是有幸能入太史书苑修学,只当我这事没提,你若是万一考不中,就还来帮我,如何?”
余舒未做迟疑,站起身,秀致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
“话到这份上,我再拒绝不是不识抬举吗?”
“哈哈,”薛睿就是欣赏她这份爽利,没有小女儿家的墨迹,反比大多数男人更果决一些,“那就说定了,我明日就给你去办那入考之事,你就在家等我好消息吧。”
余舒一点头,挽起袖子,“你坐着,小修快回来了,我去烧菜,等下来了让他打酒去,我再敬谢你。”
薛睿笑着点点头,看她出去了。
***
薛睿留在余舒家里吃晚饭,桌上余舒把打算去考大衍试的决定对景尘和余小修讲了,两人因为夏明明,对这大衍试都不陌生。
“你拿了主意就好。”景尘对余舒的决定,向来是没有什么异议,看了一眼对面正端着酒杯,笑得满面温和的男子,知道这回又是此人帮了忙。
“等过三年后,我也要去考。”余小修是已有了少年人的踌躇满志,他在百川书院待了一阵子,因为宋院士特别关照,余舒又舍得花钱给他买书买笔,平日里还给几个零用,他在一群孩子堆里混的如鱼得水,比起半年前多了许多自信。
“那你现在就好好学,”余舒摸摸他脑袋,执起酒壶给薛睿斟酒,又满了自己那杯。
薛睿今天倒是没像上次那样拦她喝酒,看见景尘面前没有杯子,便问道:“景公子呢?”
“我不好喝酒。”
“他不喝酒。”
两人异口同声,薛睿目光在他们之间来走了一趟,脸上的笑淡了淡,“是吗,阿舒你莫要多饮,喝完这杯就好了。”
“嗯,来吃菜,这炒鸡杂是我的拿手菜,味道不是顶好,但就是外头没卖的。”
薛睿夹了筷子尝了余舒指的那道荤菜,入口微辣,竟然意外地合他口味,佐着民酿的小酒,不觉就多喝了两杯。
饭后,余舒让余小修收拾碗筷,提了一杆灯笼,送薛睿出门,两人到了巷子口,薛睿就让她留步:
“你腿脚不便,且回去吧,我走一段路前面有轿子在等。”
余舒点点头,提高了灯笼给他照路,目送他走出去几步,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突然叫住他:
“曹大哥。”
薛睿听见这称呼,脚步一顿,才转了头,“嗯?”
是夜,灯笼里昏黄的光照得前头那男人脸上似笼了一团纱雾,让人看不清楚。
余舒前生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对于薛睿此人,明明相处的时日不短,她却从来没看透过,说他精明,他又喜欢装糊涂,说他好脾气,他又不好惹,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无利不起早。
然而他对她的诸多照拂,早超出一个旧识该做的程度,若说他别无所求,她不信。
这句话闷在心里多日,她拿他当朋友,不想再拐弯抹角,是以脱口而出: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般处处为我着想,到底是有何所求?”
薛睿背着手,眼光一转,从她介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清秀脸庞上扫过,最后定在她过分坦然的眼神中,黑漆漆的眼睛透过光雾直视着她,轻声地反问:
“你说呢?”
余舒眼睑轻抖,被他这么看着,竟是有些心惊肉跳的,足有片刻,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堵了,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路面上,她嘴角动动,勉强扯出个苦笑: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呵呵。”薛睿浅笑一声,摇摇头,不多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余舒看着他渐渐不见的背影,嘘出一口气来,在原地干站了一会儿,摸了摸微微发汗的脖子,折回巷中。
***
就在薛睿从回兴街离开的时候,离这里远半个城的城北纪府,从司天监晚差回来的纪怀山坐在书房里,从一卷官书上,抬起了头:
“璇儿,你方才说什么?”
这纪家老太爷在义阳城是只闻名不见面的大人物,膝下儿孙满堂,然而将行花甲,头上却寻不到几丝白发,一张国字脸上,只有眼角和嘴角有些纹路。
“之前同纪家议亲时,从三叔名下寻出来代替我的那个妹妹,现在人在京城中,前不久在定波馆见过一面,孙儿怀疑青铮师父将六爻之术教给了她。”
纪星璇说罢,纪怀山脸色一变:“这怎么说,你三叔名下...是那个妾带进门的女儿?怎么会同青铮道长扯上关系,星璇,你说明白点。”
“是,祖父,”纪星璇斟酌了一下,道:
“您还记得我今年四月里回了一趟家吗,那时青铮师父还住在我们府中,我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酒后听他醉言,似乎说是收了个徒弟,我当时想来想去,以为是外面的人。然那天同七皇子到定波馆,见到了有人用师父的六爻术,后来想想,越发觉得面熟,才记起来曾在夏江五小姐身边见过此人,听说亦是从南方而来,就多留了心,约见了薛家大公子后,就断定是那个妹妹。”
纪怀山听着糊涂,“怎么又同夏江家的小姐,还有薛公子扯上关系?”
纪星璇垂下眼睑,道:“听说是她护送了夏江小姐进京,至于薛公子,应该是在义阳城议亲的时候认识的。”
“嘶,”纪怀山这下听明白了,皱紧了眉头,手拂在案上,思索片刻,道:“现在人在哪里?”
纪星璇摇摇头,“具体的不知道,但我听夏江小姐偶然提起,大概住在城南,一条叫做回兴街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