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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摩诃     遇夫呈祥txt下载     遇夫呈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0章 释怀

    这伙黑衣人来路不明,沈蝶舞却处变不惊,那个扮卓文君的女角儿已经吓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道:“班、班主,土匪啊!”

    沈蝶舞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曲《凤求凰》手到心到,面上的表情非常沉醉。

    那伙黑衣人开始搜刮,谁都知道能来这种像样的戏园子看戏的,都不是贫苦之人,且人多密集,来这里打劫,事半功倍。

    戏迷们为了保命,都乖乖的把身上的银子交了出去,独独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员外老爷,守财,只交出了一点点,剩下的银子刚想偷着往帽子里藏,不料给一黑衣人发现了,那人立即把刀横在他脖子上,那员外老爷吓得高呼:“救命!”

    这时候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管他,就在那黑衣人举起刀准备砍了他的脑袋的时候,沈蝶舞一声断喝:“住手!”

    唱戏的,嗓子都是接过特殊训练的,她这一声喊声入云霄震动四座,那黑衣人回头望台上看,见是个上了妆的戏子,轻蔑的哼了声:“你不叫,我都忘了,大家都把值钱的物事交出来了,你呢?”

    那扮卓文君的女戏子听了此言,赶紧把手腕处的手镯摘下了,又扯耳环,最后还把所有头面都卸下,然后一起放在戏台边缘,怯怯道:“这些都给你,不要伤害我们班主。”

    沈蝶舞往戏台正中一站,双手负后,她生来几分男儿相,这一扮上,更是器宇轩昂,指着那些黑衣人道:“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闯到戏园子里来打劫,赶紧给我住手。”

    那些的玉贞心里哀叹,光有胆色不成啊,关键你沈老板没有曹天霸的功夫,所以,等下只怕要有麻烦了。

    不幸给她猜中,那土匪一脚踹翻了守财的那个员外老爷,直奔戏台而去。

    玉贞一阵紧张,并快速的想着法子。

    沈蝶舞倒没害怕的样子,原地站着,还想据理力争,那土匪的刀已经砍了过来,索性沈蝶舞不会武功但戏功了得,从小练出来的,她见对方的刀迎面劈来,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

    那土匪愣了,随即哼哼一笑:“臭戏子,我看你能躲过我几刀。”

    继续砍继续砍继续砍……不知砍了多少刀,沈蝶舞身子柔软,犹如一只灵猴,左闪右躲,最后至墙壁处了,无处可躲,待对方的刀又砍来,她突然一纵而起,竟然踩着那土匪的脑袋飞了过去,落在戏台下,没站立稳当,就地一滚,人,安然无恙。

    玉贞目瞪口呆,了得啊!

    可是,其他土匪见这里打了起来,自己的人还没占到便宜,于是齐齐奔向沈蝶舞,最后把她团团围住。

    沈蝶舞,这回是插翅难飞了。

    玉贞急的手心冒汗,阮氏吓得哆哆嗦嗦。

    一土匪率先而出,没砍到沈蝶舞,把她头上的帽子刮掉了,众土匪顿时乐了,额发浓密,原来是个娘们。

    土匪头目一声呼喝:“兄弟们,带回去给大哥我做压寨夫人!”

    众匪纷纷响应:“好咧!”

    一圈人齐齐而上,沈蝶舞这回也着急了,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无处可逃。

    这时,玉贞再也容不得多想,高喊:“住手!”

    这一声先把阮氏吓了一跳,一拉她:“傻孩子,你喊啥?”

    玉贞道:“娘你在这里等着。”

    她自己走出包厢,走向那些土匪。

    众匪见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比这戏子不知漂亮多少倍,一起向头目讨好:“大哥,这个做压寨夫人最合适。”

    那头目心满意足的点头,随即吩咐:“还愣住干啥,抓人啊。”

    众匪跑向玉贞。

    包厢里看着的阮氏急了,脑袋嗡的一声之后,天塌地陷都不怕,直接冲出来护在女儿面前:“我看谁敢动,我女儿是山东巡抚曹天霸的夫人!”

    这一声,管用,众匪一起来个急刹,纷纷回头看头目:“大哥,不妙啊,这娘们是曹天霸的女人。”

    其实众匪怕的不是曹天霸为巡抚大人,而是怕曹天霸的脾气,想当初曹天霸做土匪时,他们都给曹天霸收拾过,后来曹天霸下山从良,没有竞争对手,他们才重操旧业,但也不敢明目张胆,怕招惹到曹天霸,最后曹天霸去了山东,这些土匪原地复活似的,开始打家劫舍,新任协领早得到禀报,剿匪是个苦差事,所幸这些土匪还没惹出大麻烦,朝廷也不知道,新任协领就睁只眼闭只眼,各处的土匪们,于是越来越猖獗,才有了今天闯入沈家班打劫一事。

    那头目也害怕曹天霸,不过面对如此美人,是个男人都要色胆包天,他就道:“曹天霸远在山东呢,也说不定早给倭寇海盗打死了,别怕,把这娘们带走。”

    阮氏见提曹天霸不管用,也就无计可施了。

    玉贞一推母亲,走到那些土匪面前,镇定自若的问:“你们那伙的?张疤瘌眼?刘大棒槌?还是滚地龙的?”

    这几个人,都是曹家堡附近几股土匪头目的名号,玉贞没见过人,但听过名,做生意的,必须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土匪们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像是江湖上混的,就老实道:“我们是皮五的人。”

    这时,那头目,便是皮五走了过来,啪的一拍胸脯:“我就是皮五,江湖人称五爷是也。”

    江湖上他没什么名气,也没谁管他叫五爷,这都是自封的。

    玉贞道:“我管你皮五皮六的,你们敢在曹天霸的地盘打劫,你不怕等他回来把你们血洗你们的老窝?”

    皮五当然怕,可是,骑虎难下,兄弟们都看着呢,这个时候服软,自己的威严何在,于是道:“曹天霸去山东当巡抚了,曹家堡已经不是他的地盘。”

    玉贞笑了:“阁下忘了,曹天霸是曹家堡人,而他的家人现在也都在曹家堡呢,他当在占山为王的时候都扬言不会动曹家堡一草一木,他现在做了大官,那么胆敢动曹家堡的人,我可以修书一封给他,他日行八百的回来杀了你们,信不信?”

    以这些人对曹天霸的了解,信,太信了,可是皮五脸上挂不住没面子,未免恼火,正待发作,门口望风的那个土匪突然喊道:“不好了,官兵来了!”

    众匪一听,扭头就怕,他们贪财,他们更惜命。

    玉贞心中一阵欢喜,不经意的望向门口,刚好门口那守门的土匪也看向她,四目交投,玉贞一愣,这人的眼睛,恁地熟悉!

    土匪撤了,看戏的人们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而那守财的员外老爷,竟然吓昏了,玉贞过去恰了下他的人中穴,他才苏醒过来,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饶:“别杀我别杀我!”

    旁边围观的人道:“行了,土匪都跑了。”

    他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然而,戏是无法唱了,大家都不敢在此多停留,就怕那些土匪重新杀回来,于是纷纷离去。

    沈蝶舞很是抱歉,拱手向众人:“改天各位再来看沈某的戏,免费。”

    众人没有一个回应,生怕是她得罪了皮五等土匪,否则为何来戏园子打劫呢,所以以后谁还敢来听她唱戏,见大家毫无反应,她苦笑下,世态炎凉啊。

    玉贞过去安慰:“沈老板唱的好,功夫更是了得,以后大家还会来的。”

    对于这番好意,沈蝶舞并不领情,看了眼玉贞,淡淡道:“多谢。”

    这个多谢,是针对玉贞说的这句话,忽然想起方才玉贞在千钧一发之际喝住了土匪,这才救了她一命,于是又道:“多谢救命。”

    玉贞微微一笑:“沈老板是我家大人的朋友,关键时刻,我理当如此。”

    还以为自己这么豁达,不在乎她和曹天霸交朋友,她会非常高兴呢,谁知沈蝶舞神情仍旧淡淡的:“我只不过区区一下子,安敢同巡抚大人做朋友,夫人抬举了,我后面还有事,夫人慢走。”

    说完慢走,自己腾腾的走了。

    阮氏看着她的背影,气鼓鼓道:“终究是个唱戏的,无情无义,你救了她,她却对你这样冷言冷语。”

    玉贞望着那倔强的背影,笑了笑:“她是这样的,有个性。”

    阮氏不屑的哼了声,然后道:“咱们也快走吧,方才可是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敢来看戏了,还是老实待在家里的好。”

    把母亲送回家,玉贞也回了自己家,前前后后都在琢磨那双熟悉的眼睛,想啊想,终于想了起来,此人好像石固山!

    石固山,太平军头目,玉贞去京城的时候遭遇过他,他想刺杀乔广元,抓了玉贞做人质,后来曹天霸救了玉贞,但玉贞阻止曹天霸杀石固山。

    所以,玉贞猜测,在沈家班时石固山突然喊官兵来了,肯定是个谎言,因为官兵在自己走之前一直没露头,难道石固山是为了救我?可石固山怎么会加入土匪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胡思乱想呢,阮致武来了,是玉宛带着来的,因阮致武常来,又是玉贞的表弟,还兼个玉贞保镖的名头,所以玉贞准许他自由出入后宅,其实也是对其人品的一种信任和肯定。

    见了玉贞,玉宛先是急匆匆的问:“我听二娘说你们在沈家班遭遇土匪了,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玉宛是乔家人,仍旧住在乔家,只不过每天来玉贞这里帮忙。

    玉贞道:“还好。”

    玉宛瞥了眼阮致武:“你不是四妹的保镖吗,关键时刻为何不在?”

    阮致武也是一脸懊恼:“今天我家里有点事,跟玉贞打过招呼的。”

    玉宛很是不悦:“什么事竟然连自己的职责都不顾了?”

    阮致武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有媒人登门提亲,我娘让我在家商量下。”

    话音一落,就见玉宛先是愣了下,随即那脸就刷的凉了,方才生气不过是赌气,未必是真生气,现在却是从心里往外的气,动动嘴角,笑得很假:“呦,二少爷要成亲了,大好事啊,我这里先恭喜了。”

    阮致武道:“我又没答应,你恭喜个啥。”

    玉宛继续阴阳怪气:“为何不答应呢,二少爷也是老大不小了,刚好阮家是多事之秋,办一次喜事,冲冲晦气,多好。”

    阮致武耷拉着脑袋,叹了声:“我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么能够成亲,一旦我爹给人害了,我这个时候办喜事,是大不孝。”

    提及阮福财,玉宛也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心里有气也不敢再乱说话。

    玉贞旁观了半天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知道玉宛喜欢阮致武,又不敢明确表示,玉贞道:“致武,舅舅的事,你们报官了吗?”

    阮致武气吼吼的:“报了,可衙门的人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到,所以根本指望不上衙门。”

    玉贞想了想:“既然如此,为何不自己查呢?”

    阮致武看着她:“除非是你帮忙,否则我和我大哥已经尽心竭力了,什么都没查到。”

    玉贞怔了下:“我?我又不懂查案。”

    阮致武目光殷切:“可你聪明,你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查案也一定不在话下。”

    玉贞摇手推辞:“不成不成,一个人命案子,叫我一个做生意的人去查,还是个女人,实在不行。”

    她极力推辞,阮致武道:“你是还恨着我爹和我大哥对么?”

    玉贞又怔住,没言语,算是默认。

    阮致武沉沉的叹了声:“我也知道是我大哥和我爹不对,你看他们两个,一个刚从大牢出来,另个,差不多是死了,还死无葬身之地,要多惨有多惨,你没必要记恨一个死人。”

    说完,眼巴巴等着玉贞的回应。

    玉贞心绪纷乱,端了茶喝,因为心不在焉,竟然把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喝进了口中,咽不下,只好转身吐在痰盂里,然后继续喝茶,虽然阮致文已经遭受了牢狱之苦,而阮福财可能已经没命了,曹荣安更是早就两腿一瞪见了阎王,她就是忘不掉那些事,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记仇,还是因为无法忘怀父亲临终之时那含恨的眼睛。

    良久,玉贞低低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把什么释怀了,终于开口道:“你成日的胡说八道,舅舅也想是犯了癔症走丢了,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说给人害就给人害呢,我觉着,想查舅舅的事,必须从根上查,从他失踪的那天查。”

    一听这话,阮致武高兴的差点欢呼:“玉贞,不不,表姐,你肯帮我?”

    玉贞不置可否,只道:“现在你告诉我,舅舅失踪的那天,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241章 审案

    玉贞说查,就刻不容缓,次日一早,她就去了阮家。

    乔玉贞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空万里突然打了个雷,阮家上下都震懵了。

    阮秋氏看着管家问:“真是表小姐来了?”

    管家道:“夫人,真是表小姐来了,已经请到厅里喝茶。”

    张茉莉也问:“乔玉贞,她真来了?”

    管家垂头:“是的大少奶奶,这怎么能有假呢,那么大个人,不会看错的,再说还有那么多礼品呢,都放在前面了,我回来请夫人示下,表小姐是女眷,要不要请到后面来。”

    阮秋氏立即道:“这还用问吗,我看你也是够糊涂了,还不赶紧请表小姐过来。”

    阮秋氏如此紧张,一个是玉贞如今可是官太太,而她却是升斗小民,另外,阮家害了乔家,她阻止不了,也还是深觉内疚

    管家想走,另边坐着,一直闷声不响的阮致文突然开口:“玉贞可说为何事而来?”

    管家住了脚:“回大少爷,表小姐什么都没说,只是要见一见夫人。”

    阮致文这么一问,阮秋氏茅塞顿开,吃惊道:“哎呀,会不会是来跟我闹的呢?如今她男人做了大官,她可是堂堂的巡抚夫人,在曹家堡协领大人都得对她礼让三分呢,再说,她本来就厉害,那张嘴,真要讲起道理来,十个人都说不过她。”

    张茉莉那里冷笑下:“她闹?她闹什么?就因为大少爷给无罪释放?放了大少爷的是协领大人,她想闹去衙门闹,却闹不到咱们。”

    阮秋氏忧心忡忡:“话虽如此,可表小姐的脾气你没见识过。”

    张茉莉哼了声:“怎么,这是阮家不是曹家也不是乔家,我不信她能闹得天翻地覆。”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是怕的不行,一个是气得不行,这时阮致文喝了声:“有完没完?玉贞如果是来闹事的,就该带着一干人等,管家方才不是说了么,她自己来的,只有两个随身服侍的丫头,难道两个丫头也能成打手?”

    阮秋氏白了眼张茉莉,怨她小题大做。

    张茉莉看了眼阮致文,感觉丈夫胳膊肘向外拐。

    阮致文说完吩咐管家:“请过来吧。”

    管家去了前面,说明夫人请她去后面的花厅。

    玉贞却道:“我是为了舅舅的事而来,不去后面了,告诉夫人,请把阮家的人都叫到这里,我有话问。”

    听她是为了阮福财的事,管家忍不住问:“表小姐,是曹大人叫表小姐来查的?”

    玉贞摇头:“不是。”

    话音刚落,阮致武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是我请表姐过来的,你这老儿,恁地啰嗦,赶紧照着表小姐的话去办。”

    二少爷有令,也需回过夫人和大少爷,管家颠颠走了。

    阮致武坐在玉贞对面:“方才我去了趟衙门,想按你说的再试试,可衙门的人说,查都查过了,既然查不出来,只能做悬案搁着。”

    玉贞气的一拍茶几:“一群无用的东西!”

    阮致武也是气得骂娘:“都他娘的废物,什么都不能做,白白的拿俸禄。”

    玉贞叹了声:“朝廷无用,才会出这样的无用官吏,曹家堡自打有驻防军,十个倒有九个协领是无用的,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搜刮民脂民膏。”

    阮致武忽然想起曹天霸,打趣道:“只有那么一个是好官,便是曹大人喽。”

    玉贞不妨他突然提及曹天霸,又这样的口吻,噗嗤笑了:“你啊,越大越没正行,曹大人当然是好官,不过这年头好官也难做,所以还是不要做官的好。”

    阮致武哪里懂得她心里所想,随着她聊了半天,后来阮秋氏还有张茉莉都到了,独独少了阮致文,当然玉贞并无在意,见了阮秋氏以晚辈之礼问候,她的客气倒把阮秋氏吓得连连道:“曹夫人到此,真是蓬荜生辉,因事先不知道夫人会来,有失远迎,望夫人恕罪。”

    这种场面上的客套话让玉贞很不舒服,重重的唤了声:“舅母!”

    阮秋氏谨慎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泪流了下来:“玉贞,你能来,舅母可是没想到的。”

    玉贞道:“我是为了舅舅。”

    阮秋氏涕泪如雨:“你能不计前嫌,帮着查你舅舅的事,舅母更是没有想到。”

    阮致武那里道:“娘,表姐根本没计较什么,是你多虑了。”

    玉贞不想在恩怨上纠缠,若说她真的放下了,不可能,所以书归正传,想叫齐阮家人问一些事情。

    一提阮福财,阮秋氏又哭了,絮絮叨叨:“衙门都查不出来,贤侄女你能查出来?”

    也不是瞧不起玉贞,是觉着玉贞又非专门办案的人员,一介女流,如何会查案子。

    阮致武解释:“娘,衙门都是草包饭桶,可表姐和聪明的。”

    张茉莉那里阴阳怪气道:“是啊,衙门的人都没做出那么大的买卖,可表小姐就能,可是,老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表小姐能上天入地不成?否则怎么查?”

    玉贞淡淡一笑:“如果生能见人死能见尸,也就真相大白了。”

    张茉莉给她怼的哑口无言,憋了半天还想说什么,阮致武向她横眉立目道:“张氏,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可以怀疑是你杀了我爹。”

    张茉莉吓的差点跳起来:“二少爷千万别这样说,我为何要杀自己的公爹?再说我好歹是你大嫂,是阮家大少奶奶,你怎么可以这样叫我呢。”

    宋绣程一走,阮致文就把她扶正了。

    阮致武对大哥先后娶的两个女人都不喜欢,手一挥:“懒得理你。”

    转而对管家道:“你去把人都叫到这里,记住,无论男女,一个不能少。”

    请母亲出面,不过是念在母亲为尊长,更因为玉贞是女眷,让母亲过来相陪也是礼貌。

    管家领命而去,没多大功夫,把阮家的男仆奴婢都集合到敞厅外面,然后进来向阮致武禀报:“二少爷,人都叫齐了。”

    阮致武看看玉贞:“咱们出去?还是叫人进来?”

    玉贞想了想,为防备人和人之间串供,就道:“一个一个的叫进来。”

    阮致武点头:“也好,不过先叫谁呢?我的意思,是先叫伺候我爹的丫头还是门子?”

    玉贞道:“叫门子吧,我想知道舅舅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阮致武于是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出去把门上听差的小子喊了进来。

    玉贞坐下首,请阮秋氏坐了上首,张茉莉在侧,阮致武紧挨着玉贞这边,门子进来后分别给各位主子行礼,也认识玉贞,最后给表小姐行礼。

    阮致武道:“等下表小姐有些话要问你,你给我如实回答,胆敢扯谎,我不单单会把你撵出阮家,还会打死你。”

    玉贞差点笑了,既然打死,何谈驱赶?这家伙说话颠三倒四,果然不如他大哥聪明。

    门子是个老实人,忙说:“是是,小人一定说实话。”

    玉贞于是问:“我想知道,那天你家老爷何时离开的家门?可有人跟在身边?”

    门子略微想了想,道:“回表小姐,那天老爷过了戌时离开的家,当时身边并无谁着,当时小人见老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小人就想跟着,可老爷说溜达一会子就回,不让小人跟着,然后,老爷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再也没回来”,阮秋氏突然放声大哭,哭得捶胸顿足,见此情此景,玉贞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是失去过亲人的,深知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阮氏。

    张茉莉也抹泪,并劝着阮秋氏:“夫人节哀,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阮致武瞪了她一眼:“什么叫节哀,我爹说不定还活着呢。”

    张茉莉撇撇嘴:“这都多少天了,活着为啥不回家?按你的说法,难不成老爷在外面又安了家?”

    只是在讲道理,可一句话触怒阮致武,在阮致武的理解中,张茉莉是嘲讽阮福财在外面养了女人,阮致武霍然而起怒指张茉莉,阮秋氏见状忙喝止:“致武,不可对大嫂无礼!”

    玉贞也道:“说正事吧,我很忙,咱们别耽误时间。”

    阮致武这才重新坐下。

    而张茉莉见势不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大少爷”就走了。

    阮秋氏看着媳妇的背影摇头叹了声:“没一个省心的,当初致文若是娶了你,就不会……”

    明知玉贞已经嫁人,唯有把话咽了下去。

    玉贞心里冷笑,这能怨谁呢,说到底还是阮致文自己的毛病,不想节外生枝,对阮致武道:“如此看来,舅舅离开家的时候,根本没料到会发生什么,可是,他为何要晚上出去呢?这一点,很重要。”

    阮致武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爹一向都不会在晚上出去的。”

    阮秋氏那厢也道:“当时我也问了,他说在外面溜达一下就回来睡觉,可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言罢低头啜泣。

    玉贞琢磨着:“舅舅出去,应该有人看见去了哪里,即便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也该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找到那见过舅舅的人,是关键。”

    阮致武心里其实没什么主意,否则就不会请玉贞帮忙了,所以玉贞一分析,说什么他都点头赞同,并且告诉玉贞:“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

    玉贞又叫了几个阮家的女婢进来,有的说那晚看见阮福财时,老爷脸色阴沉,像是心事重重,有的说没感觉出那晚老爷有什么不对,一连问了好几个那晚见过阮福财的人,提供的线索不大,最后,玉贞看了眼阮秋氏:“谁是服侍过宋氏的?”

    宋绣程已经给阮致文休掉,再不能叫大少奶奶。

    阮秋氏道:“好几个丫头呢,若论最近的那个,当属春香了。”

    玉贞看了眼阮致武:“那就把春香叫进来吧。”

    阮致武挥手向管家。

    管家即出去把春香叫了进来,甫见玉贞,春香战战兢兢的磕头:“奴婢见过表小姐。”

    即便玉贞贵为巡抚夫人,在阮家,也习惯了这么称呼她。

    玉贞道:“你起来吧,我问你几句话。”

    春香站起:“表小姐请问。”

    玉贞开门见山:“宋氏没离开阮家的时候,有没有跟老爷争吵过?”

    她这一问,直接把春香吓傻,因春香曾为虎作伥,给宋绣程逼着,唆使旁人偷过阮福财的中裤,以此要挟阮福财,所以,春香的脸色唰的白了,哆哆嗦嗦:“回表小姐,奴婢没见过。”

    玉贞哼的笑了:“你叫春香?”

    春香点头:“奴婢是叫春香。”

    玉贞叹了声:“你如果要扮戏,就扮的像些,像人家沈老板,扮什么像什么,可你功夫不到家,一张嘴就露馅了,我方才问的不过是最平常的话,且是针对宋氏,你为何怕成这样呢?只说明一点,你在撒谎。”

    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春香本就做贼心虚,更兼胆量不够,所以吓得重又跪在地上:“小姐,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是真没见过老爷和大少奶奶,啊不对,是宋氏,奴婢没见老爷和宋氏争吵过。”

    玉贞突然一拍茶几,声色俱厉:“那你怕个什么?”

    春香吓得伏地叩头:“奴婢没见过老爷和宋氏争吵,但奴婢见过老爷曾经去找过宋氏,临走还摔门而出,像是非常气愤。”

    阮致武在旁边骂道:“果然与那女人有关,一定是那女人私吞了阮家的店铺,我爹去找她理论,然后她就杀了我爹灭口。”

    宋绣程私吞阮家店铺的事,阮致武曾对玉贞提及过,那时因为阮致文人在牢中,阮家能够主事的,也就阮致武了,玉贞还说要玉宛帮忙,帮阮致武把阮家那些店铺夺回来,后面发生了太多事,玉贞也忙,却没想到这或许就成为阮福财丧命的根由,玉贞不由得心里后悔,或许那个时候自己该亲自过问下的,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刚想继续追问春香,这时候一直没有露面的阮致文来了,他其实早就来了,在门口躲着听玉贞审问家人,然后把这些闲说串联,他心里已经清楚父亲的死,差不多就是宋绣程害的,不过宋绣程毕竟是个女人,如何能害得了父亲呢,于是联想到宋绣程的父亲宋茂卿。

    想通,他走进了敞厅,里面的玉贞微微怔了下,正不知如何开口,阮致文道:“这事是阮家的家事,你就不必管了。”

    玉贞皱皱眉,猜度他的用意。

    阮致武不高兴了,道:“大哥,表姐是我请来的。”

242章 物是人非

    好说歹说,阮致文就一句话;“这是阮家的家事,无需旁人来管。”

    阮致武也来了脾气:“大哥,你一心想对表姐赔礼道歉,而今表姐来了家里,又是为了咱爹的事来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阮致文不留情面:“我说了,这是阮家的家事,无需旁人插手。”

    阮致武气的用手指着他:“大哥你……”

    玉贞对阮致文如此反常的态度,有着不同于阮致武的理解,她感觉阮致文不让她查阮福财的案子,一定有难言之隐,所以她急忙拦住阮致武:“你大哥说的也没错,这本就是阮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该管的。”

    阮致武回头看她:“你怎么是外人呢,咱们可是中表之亲。”

    玉贞淡淡一笑:“表亲而已,又非堂兄弟堂姊妹,我们不是一个姓氏。”

    一句话把阮致武说得哑口无言。

    玉贞起身道:“我走了,不过关于舅舅的事,我觉着他应该已经被害,然后给凶手丢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所以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你们最好去街上打听下,看那晚有没有见过舅舅的人,知道他往何处去了,此案也就迎刃而解。”

    阮致武认真的听着,待玉贞说完,指着玉贞向阮致文道:“大哥你听听,表姐分析得多透彻,偏你还不准人家帮忙,真不知你到底怎么想的。”

    阮致文一脸肃然之色,没有理会弟弟,也不肯玉贞,只轻轻道:“表妹,你慢走。”

    玉贞走了,她走后阮家兄弟两个又争执了一番,阮致武觉着自己难得把玉贞请回来,既是帮着查父亲的事,也是想给大哥创造个机会,希望玉贞能与大哥和解,即便不和解,至少别像仇人似的,彼此都尴尬,可是阮致文却道:“你懂什么,那人敢杀咱爹,就是个极其凶狠之辈,玉贞身为女子,曹大人又不在家,你这不是把她置于凶险之中吗,你也知道她和姑母在沈家班遭遇过土匪,差点出了状况,所以,咱们不能麻烦她。”

    原来是这个因由,阮致武听罢,一怪自己鲁莽,二,也怪大哥好心好意却不当着玉贞的面说。

    阮致文苦笑:“我如果当着她的面说,她一准认为我是故意献殷勤呢,我在她心里就是个恶人,何必装好人呢。”

    阮致武对此亦是束手无策,老话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了谁。

    阮致文道:“我出去下。”

    阮致武问:“大哥你去哪里?”

    阮致文淡淡的神色:“随便走走,稍后就回。”

    不知为何,阮致武听了这话顿觉心惊肉跳,父亲就是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再也没回来,所以他道:“我陪你。”

    阮致文摇手:“不必,我就是心情不好,走一会子就回来了,再说这是大半天,而我又是个大男人,你觉着还有人调戏我不成。”

    他的语气轻松,带着三分玩笑,阮致武这才放心。

    天有些阴,这样的季节,风一扑,身上便是冰凉冰凉的,他也忘记穿斗篷了,不禁裹了裹衣裳,然后默默而行,虽然自己无罪释放了,但他和曹荣安所做的事,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呢,羞于见人,为了避开熟人,唯有挑人少的地方走,也就走了很多冤枉路,等到达阮家绸缎庄的时候,胸口给风吹了个透心凉。

    而今的阮家绸缎庄已经归在宋绣程名下,然而,宋绣程却没有把易主的铺子更名换姓,宋绣程有她的考虑,首先不想过度刺激阮家人,其次这间绸缎庄阮家做了很多年,一旦更名换姓,她怕客人认生,从而影响买卖。

    阮致文到了,抬头看看上马的匾额,曾经这里是他经常逗留的地方,一边同那些女人打情骂俏,一边赚钱,那时的自己虽然算不上威风八面,日子也是优哉游哉,而今物是人非,他叹了声,走进了铺子,知道在阮家所有店铺中,绸缎庄是重中之重,料到宋绣程应该会在这里。

    一朝君子一朝臣,宋绣程虽然没把店铺易名,但伙计全部都换了,怕原来那些阮家的人不听她差遣,也怕那些伙计念旧主,坑害她,现在的伙计不认识阮致文,还以为是客人呢,忙含笑迎过去问:“这位爷,想买料子?给自己买还是给夫人买?或是给……”

    “我找宋绣程。”阮致文打断伙计的话。

    伙计愣了下,第一次有人开口称东家的名号,伙计也是个机灵鬼,感觉阮致文目光阴森,又直呼东家的名讳,伙计便没有啰嗦其他,只道:“待我去禀给东家。”

    阮致文就站在铺子里,左看右看,心情复杂。

    不多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他一转头,见宋绣程打里间挑帘子而出,见了他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

    阮致文淡淡一笑:“这是我家的,我想来就来。”

    宋绣程不甘示弱:“阮致文,而今这铺子可是我的,白纸黑字,契约上写着呢。”

    阮致文不单单说,还走进了柜台,伙计想阻拦,他一瞪眼,伙计立马退后,他进了柜台逐样的看着摸着。

    宋绣程冷笑:“不舍得是吗?给你个机会,登门向我爹提亲,咱们成亲后,这铺子算是我的嫁妆,带进阮家,也就重新成为你的了。”

    阮致文于柜台内的椅子上坐了,看鞋面有泥污,抬腿上来,用手掸着,边道:“覆水难收。”

    听他如此决绝,宋绣程哼哼哼哼的笑着:“对啊,覆水难收,既然这铺子是我的,谁也甭想从我手中夺走。”

    阮致文道:“我没打铺子的主意,而是找你谈些其他的。”

    宋绣程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已经分道扬镳,不知他找自己还能谈什么,有心撵他走,可见他的神态,完全不是以前那个阮致文了,以前那个阮致文,文弱有余,男子气不足,而今的阮致文,仍旧是男子气不足,但却不是以前那么文弱了,脸色清灰,像从地狱才爬出来,目光阴冷,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宋绣程有些怕,于是道:“里面说吧,这里还要做生意呢,你在这一坐,鬼都不敢登门。”

    阮致文摸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可怕吗?”

    宋绣程心里是害怕的,嘴上却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快走吧,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忙呢。”

    两个人进入里间,这里也是阮致文熟悉的地方,以前他在柜上忙累了,趁客人不多,就会进来小憩,这里也是他招待那些特别客人的地方,比如张茉莉,他们两个在这里开始了第一次。

    而今这里已经变了样,女人当家,收拾的干净又风雅了很多,墙上有画,角落有花,家什擦得锃亮。

    他不请自坐,微微一笑:“还记得吗,你我第一次认识,就是在这里,那次你买了匹石青色的料子,说是要给你母亲做衣裳,然后问我如何,我说老人家穿太深的颜色,愈发显得老了,然后我建议你买了匹紫红色的料子,你非常高兴,还说我懂行,其实那不是懂行,而是因为那匹紫红色的料子搁了多少年了,再不卖出去,只怕都会烂掉了。”

    听前半句,宋绣程还有些感动呢,无论他触景生情也好,还是想续前缘也罢,哪怕单纯是叙叙旧,也不错的,可听到最后却是说他当初欺骗自己,宋绣程立即恼火,自尊心给他伤得鲜血淋漓,气道:“你如果来只是为了找我谈谈往事,你还是走吧,我没工夫听,也不想听,而今我是个弃妇,如同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因你而惹来风言风语,再说,你休都休了,还找我作何呢?”

    阮致文的手轻轻拍在椅子扶手,有一下无一下的,很闲适:“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谈谈往事,刚刚无非是突然想起罢了,我这辈子最后悔有两件事,一个,就是伙同曹荣安害乔家,另个,就是娶了你,所以正如你说的,休都休了,你也别妄想我会和你破镜重圆。”

    他这番话,比骂人更难听,宋绣程怒道:“请你出去!”

    阮致文一动不动:“你没这个权力,这是阮家的店铺,门口写着呢,阮记绸缎庄。”

    宋绣程气得鼓着腮帮子:“我明天就把店名改了。”

    阮致文不以为意的抬了下手:“随便。”

    宋绣程感觉他的嘴脸越来越接近那些地痞无赖了,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阮致文一笑:“很简单,要么把店铺都还给我,要么把我爹还给我。”

    宋绣程心里咯噔一声,为了掩饰慌张,从衣襟处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道:“铺子是我的,我有契约,你爹谁知道跑哪里去了,你们做儿女的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阮致文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踱过来:“我爹在哪里,你一定知道。”

    宋绣程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你无理取闹,我已经给你休了,再不是阮家人,你爹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阮致文徐徐摇头:“不对,你就是知道我爹的下落,因为……我爹就是你杀的。”

    宋绣程脚下像扎了什么东西,差点跳起:“阮致文,你别血口喷人,你有何凭据说我杀了你爹?”

    阮致文道:“正因为我暂时没有凭据,否则现在你已经深在大牢了,然后判绞刑,可我就是确信是你杀了我爹,因为你霸占了阮家的店铺,按我爹的脾气,一定会找你索要,你所以就杀人灭口了。”

    宋绣程心虚,所以故意大声喊着以壮胆色:“阮致文,衙门抓人也是要有凭据的,何况你呢,无凭无据,你这样毁谤我,当心我上衙门去告你。”

    阮致文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去,你去吧。”

    宋绣程忽然发现他的嘴脸不单单越来越像地痞无赖,他比之前还多了些沉稳和韧性,这种人最难对付,生气,发火,知道没用,就道:“总之我没杀你爹,我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杀人呢。”

    阮致文也知道今天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此次来,不过是为了探一探对方的底,眼见宋绣程有些慌乱,还故意扮成一副委屈冤枉的样子,阮致文就知道,父亲一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她或许没能力杀人,可她有个会功夫的爹,宋茂卿是武官,阮致文知道,而现在的宋茂卿已经是穷途末路,伙同女儿杀人,也不是不可。

    然而,凡事都需要证据,否则自己就拿这个女人没辙,阮致文决定今天到此为止,早晚会拿到宋家父女杀害自己父亲的证据,于是道了声“告辞”,拔腿离去。

    他一走,宋绣程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反复的回想,到底自己哪里没做好,以至于给他发现了端倪?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猜测他或许只是来诈一诈,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是以前那么文弱好对付,所以宋绣程考虑以后如何自保,必须得雇请保镖了,乔玉贞不是让阮致武做了贴身保镖么,而今自己也是堂堂的宋东家,雇请保镖,既能保安然,又威风。

    说做就坐,出去让伙计们好生盯着生意,她就去了天下镖局。

    而今的天下镖局也算是易主了,曹天霸做了协领之后,起初让原来的兄弟们照看镖局,后来干脆把镖局给了旁人,当然接手镖局的也是他原来的兄弟,此人叫胡春山,原先也是老狼山风云寨的某个头目,追随曹天霸下山之后,在镖局做了镖师,后来曹天霸把功夫好的亲信带在了身边,成为护卫他的戈什哈,胡春山不愿意进衙门,感觉衙门里做事看着风光,实则清贫,不如做生意赚钱多,也自在,是以他就留在了镖局,等曹天霸想把镖局出让的时候,他找到曹天霸,想接手,本就是自己的兄弟,便和他定下,只把本金给了即可以,且不限时间,于是,而今的天下镖局,当家人便是胡春山。

    宋绣程独自来到天下镖局,刚好胡春山在家,正于厅内见个媒婆,当初老狼山风云寨那些兄弟,清一色光棍汉,追随曹天霸下山之后,陆续有些人娶了妻子成了家,但胡春山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原因是他年纪大了,样貌也不济,接手镖局也没多长时间,而他十分的挑拣,觉着自己现在也是一个掌门,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就算了,对方一个要美貌,第二家世也得差不多,第三必须是黄花闺女,可是媒人放了出去,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有些着急,今天又请了个媒人过来,正和媒人交代自己的要求呢,某个镖师过来道:“总镖头,有人找你。”

243章 一拍即合

    胡春山还以为是普通的托镖人,就道:“我这里忙着,有事你们料理。”

    那镖师忙说:“可那位夫人说想雇请咱们的镖师做保镖,到底答应不答应?派谁去?得总镖头你拿主意。”

    听说是个女人,胡春山皱皱眉,他这镖局甚少来女人,也可以说几乎没有,来了个女人还要雇请保镖,他看了眼媒婆:“你等一下。”

    亲自来到前面待客的厅堂,一进门,又愣了,望宋绣程的背影,来者不单单是女人,还是如此年轻的女人,并且方才镖师所言的夫人,他听成了妇人,而宋绣程自从离开阮致文,已经恢复到出阁前的打扮,胡春山见来者穿戴不俗,又这么年轻,刚好自己想讨老婆呢,心里高兴,拱手问:“姑娘是找我吗?”

    看着角落那些兵器架子的宋绣程一回头,莞尔一笑:“你是总镖头?”

    宋绣程算不上貌美,也还是有几分姿色,且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比之风尘女子多了些淡雅,比之平常人家的女子又显得落落大方,胡春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不饱饭,上了老狼山做了土匪,也算他肯努力,半路出家的人练功夫,竟然学到了真本事,但在老狼山时,他面对的都是男人,下山之后,见过女人但没怎么接触过,宋绣程的落落大方和清秀的姿容,让他眼前一亮,道:“我正是总镖头,姓胡名春山,外面人习惯叫我胡爷,也是曹家堡土生土长的,是曹天霸曹大人的旧部,曹大人升任巡抚去了山东,就把这天下镖局给了胡某。”

    他一口气把自己推销出去,故意说镖局是曹天霸给他的而非卖给他的,是想彰显自己和巡抚大人与众不同的关系,从而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宋绣程对曹天霸可没好感,她之所以来天下镖局,是听说天下镖局已经易主,再不是曹天霸的,可听胡春山和曹天霸竟然是这种关系,心下不悦,迅速思索下,横竖曹天霸已经去了山东,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横竖这天下镖局已经不是他曹天霸当家做主,就跟乔玉贞没什么关系,再说,这胡春山獐头鼠目的,怎么看跟曹天霸都不是一路人,也就容易对付,于是道:“胡爷说那么远作何呢,我只认胡爷是天下镖局的总镖头就得了。”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也有几分敬仰的意思,偏偏胡春山就吃这一套,高兴的哈哈一笑:“姑娘请坐。”

    宋绣程故意道:“而今我虽然孤身一人,担也算不上真正的姑娘了,所以胡爷以后可以叫我宋小姐即可。”

    小姐,那是对未婚女子的一种称谓,胡春山有些不解:“你的意思?”

    宋绣程微微叹了声:“我与丈夫和离了。”

    明明是给休掉的,却说和离,司马昭之心,给休掉就说明她有错误有毛病,和离,大多数女子能走出这一步,一定是丈夫有错误有毛病,且是不可饶恕的程度。

    和离这种事,本朝甚少,曹家堡更是闻所未闻,所以胡春山很是吃惊的看着她。

    宋绣程继续道:“可我那前夫成天来纠缠我,所以我才想请个镖师给我做保镖,但不知你们镖局接不接这种活儿?”

    天下镖局的买卖并不十分好,起初大家肯来此托镖,完全是冲着曹天霸的名气,觉着不管走到哪里亮出曹天霸的招牌,山贼马匪都得掂量掂量,可曹天霸先是做了协领,后来又升任巡抚往山东去了,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呢,所以大家现在对天下镖局已经没了信心,就怕那些山贼马匪也知道曹天霸走了,押镖上路就不安全。

    而且,胡春山勇气可嘉但能力有限,镖局在他手中半死不活,所以有人登门给他送银子,还是个娇滴滴的女人,他欣然接受:“不知夫人准备雇几个镖师?可有其他要求没有?”

    大多人托镖,只问镖资不管其他,但也有些人附加条件很多,比如要求镖师年轻力壮,也有要求膀大腰圆,甚至有要求镖师面貌俊朗的,这算是奇葩要求了。

    宋绣程本没什么特别要求,他这一问,倒想起来了,那个阮致武好像很年轻,样貌也不错,于是道:“总得年轻些,样貌也不能太狰狞。”

    这要求并不过分,胡春山痛快答应,然后道:“我这就找几个镖师过来给夫人过目。”

    宋绣程微微一笑,有些羞涩:“我一个女人相看男人,不太好吧?”

    胡春山怔了下,随即一拍脑袋:“是我糊涂,这样吧,如果宋小姐信得过我,我给宋小姐推荐个人。”

    宋绣程而今人单势孤,娘家倒了,夫家又休了她,所以她虽然恨透了玉贞,至今也没敢动手做些什么,就是因为自己在曹家堡但孤立,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她很想结交些人,拉拢些人,见这个胡春山是堂堂的镖局掌门,要人马有人马,要功夫有功夫,有势力有势力,要人脉有人脉,总之非常合适,她有心结交胡春山,忙说:“我当然信得过胡爷,我与胡爷可真是一见如故呢。”

    一见如故这个词,如果用在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身上,是个褒义词,如果用在男人和女人身上,不是贬义也有些暧昧,胡春山登时眼睛一亮,盯着宋绣程看了半天,直把宋绣程看得羞涩的扭头,并用袖子遮住半边面庞:“哎呦胡爷,我是不是,貌丑如无盐女啊,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呢。”

    她把聪明发挥到极致,在小女儿情态和挑dou之间游刃有余。

    胡春山莫名的兴奋,爽朗大笑,试探的语气问:“我给宋小姐做保镖如何?”

    宋绣程等的,似乎就是这句话,佯装微微一愣:“你?”

    胡春山道:“我是不年轻了,面貌也不济,可在镖局,没人比我功夫更好。”

    宋绣程连连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着胡爷堂堂一掌门给我一个小妇人做保镖,太委屈了。”

    胡春山立即道:“我不觉委屈,宋小姐绝代佳人,能给夫人做保镖是我胡某人的福气。”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赞自己美貌,宋绣程明知其中有水分,多半是客气的说法,也有阿谀奉承的成分,可女为悦己容,她非常开心,继续假装犹豫:“传出去就怕对胡爷不利,我一个单身女子……”

    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胡春山像打了鸡血似的,更加亢fen,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宋绣程当然不会反对,两个人一拍即合,并定下从明天开始,胡春山就正式走马上任成为宋绣程的保镖。

    保镖,可是要时刻不离左右的,胡春山心里美的很,片刻就把自己和宋绣程的未来看透了落定了,他虽然一门心思想找个黄花闺女做老婆,可一直没找到,突然认识了宋绣程,就像一个饿汉子,再也顾不得其他。

    第二天开始,胡春山便经常出现在宋绣程身侧了,两个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这事传到阮致文耳中,阮致文更笃定了杀害阮福财的即是宋绣程,雇请保镖,宋绣程这明明是怕他报复,阮致文淡淡一笑,自言自语:“别急,到时候莫说你有保镖,你即便有禁卫军又怎样,我想杀你,照样杀得了你。”

    阮致文对宋绣程的恨,不单单是因为父仇,而是由来已久的,当初他不得不放弃玉贞转而娶了宋绣程,本身是他自己的错,可他固执的把这种错嫁接给宋绣程了,仿佛宋绣程从中作梗才使得他没有跟玉贞有情人终成眷属,并且,宋绣程过门后一直慢待他,与其说是把他当丈夫,莫若说把他当奴才,还有,宋绣程也说过,嫁给他其实也是为了报复,报复他在阮家绸缎庄当众说出那番绝情的话,于是恶性循环,冤冤相报,曾经同床共枕的夫妻,而今成为仇人。

    不过,宋绣程自打有了胡春山在身边,底气足了,胆气高了,也就把报复玉贞的事,摆到去了眼前,同胡春山商量:“在曹家堡,能与我抗衡的,唯有乔玉贞,我有绸缎庄,她也有,我有瓷器铺,她还是有,我有皮毛行,她的皮毛行不知比我的大多少,怪不得人都说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假,有了她,我的生意很是难做。”

    这么隐秘的事之所以跟胡春山说,还不是两人现在的关系非同一般了,一个是光棍汉,另个是独身女,各取所需,很容易就睡到了一起,宋绣程需要胡春山保护她,也需要天下镖局这棵大树,胡春山需要个同床共枕的女人,更惦记宋绣程的万贯家财,两个人是以非常合拍。

    胡春山正在喝茶,脑门子上都是汗水,抬手用袖子抹了下,听了宋绣程的话有些吃惊:“怎么,你想杀了乔氏?”

    随即面带难色:“不行啊,乔氏可是曹大人的夫人,而曹大人犹如我师父。”

    宋绣程瞪他一眼:“你不过是跟曹天霸做过土匪,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他怎么就成了你师父呢,再说,曹天霸升官发财去了,人家可没说带着你一起共享荣华富贵,你还念他的好,你傻不傻。”

    胡春山品行一般,但还是有些良心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曹大人想带着我的,是我自己不愿意,我那时候想,进了衙门,我顶多做个护卫,我都这把年纪了,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个官职来,还不如留在镖局好呢,所以我就没去。”

    他所谓的官职,是觉着像曹天霸一样,先是协领后是巡抚,哪怕是个知县都成,他觉着成天保护着别人的护卫不算是官,但其实,护卫也是官。

    宋绣程撇撇嘴:“所以说呀,他都不肯给你个官做,你何必还念他的好,更何况我也没说要杀了乔玉贞,杀人是犯法的,我才不做那种傻事呢。”

    “不杀人啊。”胡春山松口气,“那你想对乔氏怎样?”

    宋绣程冷冷的哼了声:“怎样?阮致文能让乔家家破人亡,我也可以让乔玉贞从富有到穷的叮当响。”

    胡春山口中咝了声:“你的意思?”

    宋绣程眸光突然凌厉:“我要把乔玉贞手中的,都夺过来。”

    胡春山挠了挠脑袋:“这个,不太容易,我可是听说乔氏聪明绝顶,简直就是巾帼英雄。”

    宋绣程正在看账目,突然把手中的账簿摔在桌子上:“你到底是哪一伙的,为何帮着乔玉贞说话。”

    胡春山愣愣的,自己只不过说了个事实,哪里是帮乔氏说话呢,也不想惹怒宋绣程,连忙表态:“我当然是你这一伙的,这还用说吗,你我之间,只差一道婚书。”

    他没打算娶,宋绣程没打算嫁,各取所需,维持这种关系,彼此都觉着挺好。

    他表了态,宋绣程这才缓和了语气:“就因为乔玉贞不好对付,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胡春山双手一摊:“怎么帮?我又不会做生意。”

    宋绣程眼珠一转:“很简单,咱们就效仿阮致文和曹老棍子当初的做法……”

    阮致文当初和曹荣安是如何害乔家的,以前不知道,在阮致文进了大牢之后,这事也就彻底公开了,所以胡春山当然也了解,听了宋绣程的话还是有些犹豫:“害人之事,不可仿效。”

    宋绣程不高兴了:“你确定不帮我?”

    胡春山道:“非是不帮,该帮的,我一定帮,不该帮的,我无法帮,毕竟这事牵扯到曹大人,而曹大人的脾气你不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他能活吃了我,且那乔氏是曹大人的至爱,此人,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宋绣程忽然笑了:“原来你是忌惮曹天霸,其实你没必要怕他,因为他根本无法活着回到曹家堡了。”

    胡春山正想喝茶,听了此言,立即把茶杯搁在桌子上:“你说什么?曹大人怎么了?”

    吃惊,意外,很难相信。

    宋绣程得意洋洋:“你还不知道呢,我可是听人说了,曹天霸在山东和倭寇海盗交战,已经给打成重伤,命在旦夕,活不了几天了。”

    胡春山难以置信:“曹大人功夫厉害,也通晓兵书,怎么会败给倭寇海盗呢?不可能的,你这消息不准确,一定是道听途说。”

    曹天霸通晓兵书也非虚言,自从和许诸葛结交,许诸葛便逼着他读书识字,但他嫌麻烦,不肯好好学,可他天生喜欢兵法,就让许诸葛把兵书读给他听,所以,才会有通晓兵书一说。

244章 谣言

    宋绣程说曹天霸重伤,其实是诓骗胡春山,好使其成为她的走卒,因她觉着胡春山不肯帮她跟玉贞作对,是忌惮曹天霸。

    可是,胡春山不知是计,左思右想几天之后,便找来往日兄弟商量:“曹大人出师未捷……”

    旁边一个多少读过几天书的兄弟大吃一惊:“死了?”

    胡春山瞪了他一眼:“放屁,曹大人福大命大,怎么会死。”

    那兄弟给他骂的冤枉:“好像有那么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你说曹大人出师未捷,我就以为他死了呢。”

    胡春山没读过书,不知从哪里听到过这句话,掐头去尾,觉着自己是掌门,偶尔卖弄一下文采太有必要,可是没卖弄好,气道:“我说的是出师未捷,没有后面那些,我的意思,曹大人打败了,自己也受了重伤,想你我兄弟都是曹大人带出来的,在风云寨时,曹大人不曾薄待你我,而今他受伤生死未卜,咱们该怎么办?”

    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山东太远,想探望都难,于是齐齐反问他:“总镖头觉着该怎么办?”

    胡春山道:“我考虑过了,咱们……得把这事告诉夫人。”

    一众兄弟,目瞪口呆,这就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自己不去探望曹天霸,却要把曹天霸受伤的事告诉乔玉贞,这不是存心让夫人担心么。

    这其实,是胡春山一箭双雕之策,把曹天霸受伤的消息告诉玉贞,说明他这个嫡系兄弟还在担心曹天霸,而同时,也满足了宋绣程的心意,让乔玉贞担心害怕难过,宋绣程会非常高兴的。

    兄弟们虽有异议,但最后还是经不住他力排众议,不得不同意他的决定,于是这天他派了个兄弟去了曹府。

    碰巧玉贞不在家,她在屈白臣的住处,二人正商议,想想曹家堡开一家有规模的典当铺,玉贞以前不屑于经营这种买卖,觉着当铺是吃人的行当,不知有多少败家子为了钱,把家里的物事当了个精光,而很多当铺不正当经营,不知又有多少物事进了当铺的门就休想赎出来,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玉贞的想法。

    这件事是玉宛跟玉贞说起的,事关阮致武,阮家仅存的几间店铺因为阮致文的名声连累,已经是门可罗雀了,没有进项,一家人怎么过活,张茉莉为了救阮致文也差不多是倾囊而出了,没钱,生活水准也就一落千丈,粗茶淡饭,十天八日吃不到荤腥,为此张茉莉有怨言,她能埋怨谁,只能埋怨阮致文,这些事阮致武看在眼里,于是想了个法子,把那尊金佛拿到当铺去给当了,换回来的银子,用作改善生活。

    那金佛玉贞焉能不知,说起来还是阮致文和宋绣程成亲办喜事的时候,自己前去贺喜,然后曹天霸以她之名送了座金佛来,目的当然是撑足她的面子,因为那个时候,乔家正落魄。

    玉贞听后埋怨阮致武,那么大的一座金佛,化成水铸成金元宝或是金锞子,够阮家上下活个十年八载了,何其去当呢。

    玉宛了解阮致武的心思:“他说,舍不得毁了金佛,等有了钱的时候,再赎回来,可谁知那兴盛当的东家黑心肠,二少爷想去赎当的时候,那东家竟然不承认了。”

    玉贞当时很奇怪:“不是有当票吗?”

    玉宛叹了声:“二少爷不小心把当票给弄丢了。”

    玉贞哭笑不得:“这能怪谁。”

    玉宛犹豫了下,开口求玉贞:“四妹你帮帮二少爷吧,他又气又急,差点把人家当铺给砸了,幸好我打那里路过把他拦下了,否则这事就闹大了,闹到官府,你说大少爷刚出来,舅老爷生死未卜,二少爷再进去,舅夫人该怎么活,再说,那店家昧着良心做生意,实在气人。”

    玉贞道:“你该明白,店家也不算有错,没有当票即成为死当,这是规矩。”

    玉宛理屈,可还是央求:“当票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东家也认识二少爷,规矩不外乎人情,怎么能说不给就不给呢,又不是一件衣裳一双鞋那么简单,那是座金佛啊。”

    玉宛好说歹说,玉贞本就想帮忙的,于是亲自去了兴盛当,也知道自己的面子不够大,搬出了曹天霸,以曹天霸的名义问候了那个东家,威逼利诱下,那东家这才把金佛还给了阮致武。

    为此,玉贞觉着自己应该开一间当票,合理经营,专门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

    开当铺,不比开票号,相对简单些,但玉贞还是来找屈白臣商量,其一是觉着自己年轻,阅历不够,经验太少,其二是对屈白臣的尊重。

    屈白臣想当年也是商界奇才,后因失去阮氏之痛,心灰意冷从而上山做了老冬狗子,玉贞说想开当铺,他就替玉贞谋划开了。

    这时曹家有个小子匆匆找到这里,通过外面侍立的松香进来禀报玉贞,说是天下镖局有兄弟去找玉贞,听闻曹天霸在山东受了重伤。

    玉贞听了一惊,正想叫那小子进来问个详细,屈白臣那里慢条斯理道:“贤侄女切莫轻信,或是谣言呢。”

    关心则乱,玉贞也知道以曹天霸的能力,收拾几个倭寇海盗不在话下,可是,曹天霸毕竟不识水站,这正是她最担心的,忙问屈白臣:“世伯如何知道是谣言?”

    屈白臣微微一笑:“很简单,假如曹大人真的有事,能够从山东传到曹家堡的天下镖局,为何没有传到贤侄女耳中呢?”

    玉贞道:“世伯您忘了,镖局干的是什么行当,人家专门走镖,四处漂泊,哪里没去过,什么事人家能不知道。”

    屈白臣颔首:“你说的没错,可关键是,我听说最近那个胡总镖头跟阮家大少奶奶关系密切,不不,现在应该叫人家宋东家了。”

    玉贞凝眉:“您说胡春山和宋绣程?”

    屈白臣点头:“正是,天下镖局的人去找你,应该是胡春山授意,而胡春山,是谁授意?”

    玉贞心底迷雾渐散,长长的出口气:“是谣传最好,不过世伯,您甚少出门,怎么知道胡春山和宋绣程的事呢?”

    屈白臣呵呵一笑:“市井小童经常唱的,不是有这么几句么,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单捉飞来将,老朽也就是一山野村夫,不敢自称诸葛孔明,但可以效仿武侯,即便在家里,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四句市井小童唱的谜语,玉贞也知道,更知道屈白臣这样的呕心沥血是为了帮自己,非常感动:“世伯,一直以来,您为我为乔家做了太多,我本打算让你继续住在乔家的,可我娘说什么传出去不好,毕竟她寡居,而您又一直未娶,所以,委屈您了,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

    屈白臣满眼都是慈祥的笑意:“好孩子,我不委屈,能够帮到你,我非常开心。”

    玉贞心中一直有件事解不开,可一直没敢问,今天话赶话赶到了这里,索性直言:“世伯怀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您自己不开门做生意呢?又为何一直不娶妻呢?”

    屈白臣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太突然,愣了下,随即笑道:“世伯哪里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而年轻时家也穷,所以没娶妻,等我手里有了些钱财,可年纪却大了,习惯了独来独往,放个人在身边,我还嫌聒噪呢。”

    这理由勉强说得过去,但玉贞感觉也不充分,半信半疑,忽然有了个主意:“世伯您现在也不老,不如我托个媒人,给世伯娶一房妻室吧。”

    任屈白臣一把年纪,也还是给她这番话弄得有些难为情,手指她笑着嗔怪:“你这孩子,连世伯都取笑,我还不老?我再不老就成仙了。”

    玉贞问:“老怎么了,七八十谁还有娶妻纳妾的呢,您到底同意不同意?”

    屈白臣道:“我当然不同意,我连在身边放过丫头小子都不愿意呢,你还说想给我……再说世伯可要生气了,曹大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成功把话题转移,玉贞按了按额角:“虽然差不多是谣传,我还是不太放心,凡事就怕有个万一不是,所以我写封信过去山东问问。”

    屈白臣赞同,又问:“假如是谣传,你该怎么办?我的意思,宋绣程故意散播这件事,是有目的,大概就是想你因为痛苦,从而方寸大乱,她才有机可乘。”

    玉贞似乎懂了点:“世伯的意思,我该趁机反将一军?”

    屈白臣嗯了声:“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故意给你送来这么个消息,你也应该给她送个消息。”

    玉贞蹙眉,没懂。

    屈白臣道:“阮家不是一直在寻找阮福财失踪那晚,都有谁看见了阮福财的去向么,你也让人出去散布,就说有人看见阮福财去了宋家。”

    玉贞一惊:“世伯!”

    她知道,这么一传,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宋绣程,也就坐实了宋绣程杀害阮福财这件事,虽然她也怀疑是宋绣程干的,可毕竟没有凭据,且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搞不好会再出人命的,阮致文不知道是什么反应,阮致武还不得直接去把宋绣程杀了给父亲报仇,所以,玉贞不赞成屈白臣的这个主意,并且觉着,屈白臣未免有点狠辣。

    见她如此吃惊的神情,屈白臣摇头一叹:“孩子,你到底还是太像你父亲了,聪明,但太善良,所幸你个性中还有些像你母亲,对谁都保持一定的怀疑。”

    玉贞道:“世伯,我觉着,善良没什么不好。”

    忽然想起什么,问:“您怎么如此了解我娘呢?”

    这话又把屈白臣问住了,脸色讪讪的,非常不自然,借口道:“你舅舅即是那种人,兄妹两个,能差多少。”

    玉贞又追问:“您老该不会给舅舅是旧相识?”

    撒谎其实是件痛苦的事,因为谎言一开头,你便要不停的圆满下去,所以屈白臣选择实话实说:“是,我和福财兄年轻时就认识,我和你爹是朋友,当然也就由他那里认识了福财兄,不过我跟你舅舅脾气不投缘,无法深交,但他现在生死未卜,我也有些难过,所以才想帮着阮家把你舅舅的事查清楚了。”

    玉贞眉头一低,说不上是不是难过,就是心里有些不好受,那么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自己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就可以理解阮致武和阮致武,道:“我当然也想帮着查,可阮家大少爷严厉拒绝,您说,我何必自讨没趣吶。”

    这话倒让屈白臣很意外:“阮致文拒绝你帮忙?”

    玉贞点点头。

    屈白臣凝神想了想:“我以为,他很愿意接近你呢,他拒绝让你帮忙,大概是有他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就不必管了。”

    两人说了半天,玉贞离开的时候,屈白臣还是叮嘱:“我希望,你还是趁这个时候对宋家大小姐反将一军的好,此人始终是个祸患,哪怕以此杀杀她锐气也好。”

    玉贞没有明确表态,不想反驳屈白臣,毕竟是个老人家,但感觉假如真把矛头指向宋绣程,那个女人或许该死,但自己现在还不想杀她,因为,犯不着。

    含糊其辞,离开屈白臣处回到家里,立马写了封信,然后叫人送去信局。

    屈白臣说曹天霸重伤其中有诈,她还是有些担心。

    正心思纷乱,丫头进来禀报:“夫人,有位柳二爷前来拜访。”

    但凡听见柳长风或是柳二爷,玉贞就会烦躁不堪,没好气道:“就说我不在家。”

    丫头领命去了前头。

    果真是柳长风来了,人家今天穿着官服,本就长的眉清目秀,一身官服架着,精神了很多,此时他坐在曹家的敞厅内,随处看着,想着自己不久的将来,官越做越大,这曹家堡的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那个成日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云拂衣,也不敢再瞧不起他,乃至这个成天把自己放在神坛上的乔玉贞,也不敢再瞧不起他,想着想着,他哈哈一笑。

    丫头来了,说曹夫人不在家,他听后,笑了笑:“她在家对不对?她就是不想见我对不对?可我不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拜访她的,而是以协领大人的名义,告诉你家夫人,明天上午,协领大人要对曹家堡所有商户训话,让你家夫人明天去衙门,若不去,或是延误,便是触犯律法。”

    说完得意洋洋而去,而今他受协领大人器重,春风得意,虽然心里还是惧怕曹天霸,可是不是有人说曹天霸在山东受了重伤,或许小命不保么,所以,他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245章 翻脸

    新任协领名叫刘仕,他突然召集各商户,原来又是为了募捐,但这次不是朝廷下旨,而是刘仕自己的主意,理由是想修缮位于曹家堡的一个宗祠。

    曹家堡人多姓曹,若真的追究起来,差不多都是亲戚关系,只不过隔着三辈五辈也说不定八辈十辈的距离罢了,不知多少年前,曹氏一族合伙修建了那座宗祠,年代久远,那宗祠早已废弃,只剩下快散架的空壳子,刘仕说要修缮宗祠,名义是想替曹家堡百姓做件好事,其实是为了他自己敛财,而这主意,就是柳长风给他出的。

    玉贞等商户齐聚协领府,听完刘仕的非常煽情的讲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言语。

    刘仕很失望,还以为大家会击掌叫好呢,甚至对他此举感动得痛哭流涕,毕竟在场的各商户除了玉贞,基本都是曹家堡老户,宗祠关乎祖宗,大家应该会支持,可众商户没什么反应,刘仕很不高兴,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柳长风。

    柳长风会意,率先喊了声:“好,真是太好了!”

    然而,面对他的抛砖引玉,众商户还是没有吭声。

    柳长风气道:“我说各位,刘大人的话你们应该都听明白了吧,刘大人又非曹家堡人,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咱们曹家堡百姓,人无孝道,便如畜生,没了宗祠,我们往哪里祭拜祖宗先人们,所以修缮宗祠,势在必行。”

    他说完,看着各位,可众商人仍旧泥塑木雕般的静坐,他也知道,这些商人日进斗金,却一个比一个扣门,提到钱,便集体变哑巴。

    谁都不表态,这样也不是办法,最后玉贞开口了:“我觉着,宗祠就不必修缮了,破成那个样子,还不如盖座新的,这样吧,就建个新宗祠,刚好我有在建的铺子没完工,工匠现成的,至于建宗祠的费用,各位愿意拿就拿,实在不愿意拿,我自己掏腰包。”

    她的话音一落,一直沉默的众商户纷纷道:“好,这个法子好。”

    那刘仕气得直翻白眼,他不从自身找原因,却感觉这个乔玉贞的话比他这个父母官还管用,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再次看去柳长风。

    柳长风也知道说不过玉贞,可是协领大人看着他呢,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曹夫人此言差矣,新宗祠怎么能比得了旧宗祠呢,你当这是活人的住宅呢,曹家各位先人们,可都是在旧宗祠呢。”

    玉贞听罢笑了笑:“柳二爷在旧宗祠看见过曹家各位先人们?”

    一句话把柳长风说得脸色唰的变了,曹家先人,不就是鬼魂,他怎么会看过,冷笑下:“曹夫人不信鬼魂一说?那么曹夫人逢年过节还去祭拜乔老东家作何呢?”

    人有软肋,也有底限,玉贞的底限便是过世的父亲,所以柳长风的话直接剜开了她的伤疤,她登时不悦,脸色冰冷道:“柳二爷,请慎言,祭拜过世之人,是为了表达对过世之人的哀思,我若真的信家父有魂魄尚在,我大可以直接把他老人家请回家里,何必爬山越岭去祭拜。”

    至情至理,柳长风无言以对。

    刘仕也不好强迫众商人募捐,于是一场以修缮宗祠为名义,自我敛财的阴谋,告吹。

    众商人离去,纷纷对玉贞表示钦佩并感谢。

    可这事却惹恼了刘仕,鉴于玉贞的丈夫是曹天霸,堂堂的巡抚,又是西太后钦点,刘仕自我感觉是哑巴吃黄连,心里苦也没法说,便把怨气撒到柳长风头上,埋怨他考虑不周全,好事没成,还让众商户笑话。

    柳长风连陪不是,并说以后一定会想出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事没成,功劳没有,还没顶头上司训责,柳长风心里也窝着火,等下了值的时候也诶有回家,而是找了两个同僚往酒肆坐了,推杯换盏,喝了个烂醉,最后离开酒肆的时候,给身边随行的小子搀扶着还东倒西歪呢。

    他可真是今非昔比了,升了官,不仅仅俸禄高了,还有人三天两头给他送礼,钱多了想法就多,他不单单给自己买了小厮,还给家里买了两个使唤丫头,对此云拂衣不赞成也没有反对,毕竟丈夫说:“我怕你太累。”

    以前,家里的事都是云拂衣一个人操持,亲力亲为,当然累,丈夫有这份心意,云拂衣也就接受了,并且柳长风还准备让她把画坊兑出去,让她留在家里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掌家夫人,这件事云拂衣直接拒绝了,她心里其实清楚,柳长风或许有才,但性格有缺陷,根本靠不住,居安思危,一旦哪天柳长风又落魄了,自己还得养家糊口。

    对此,柳长风还怪妻子不会享受。

    他是非常会享受的,最近这些日子,三天有两天是醉了才回家,不仅仅去酒楼消遣,还呼朋唤友去秦楼楚馆吃花酒,渐渐的,混出了名气,在街上很多人都能认出他,他自己不知这是臭名远扬,还以为身价倍增呢。

    今天又喝醉了,从酒肆出来跟两个同僚告别,小厮刚想替他赁辆车,他却突然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怎么看都像玉贞,于是一把推开小厮,踉踉跄跄追过去,至对方面前一看,果然是玉贞,他就笑了:“妹妹,你看咱们真是有缘,今天在衙门刚见过,这会子又见了。”

    一句妹妹已经让玉贞恼火,厉色道:“柳二爷,请叫我曹夫人。”

    柳长风嬉皮笑脸:“从拂衣那里,我是该叫你妹妹的。”

    玉贞懒得与之纠缠,道了声:“告辞。”

    想走,给他堵住去路:“别急着走啊,我有话跟你说。”

    玉贞晓得他能说出什么,提醒他:“柳二爷,你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又在衙门为官,别做出不应该的事,让人笑话。”

    柳长风很是不屑,舌头都捋不直了,还说:“我喜欢你而已,这有什么可让人笑话的。”

    玉贞怒不可遏:“我叫你一声二爷,不过是冲着姐姐,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柳长风,你如果再敢跟我这样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一言罢,柳长风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摔倒,幸好他的小厮扶住了他:“二爷,咱们回家吧。”

    他根本不听小厮的话,对玉贞道:“你不就是有曹天霸给你撑腰吗,可是曹天霸已经死了,再没人给你撑腰了,你又能对我怎么不客气呢。”

    方才在酒肆,酒客们议论纷纷,都在传,说曹天霸重伤不治,已经死了,所以他才敢为所欲为。

    玉贞身侧的松香和丹桂左右护着玉贞,两个丫头可没有月映那么厉害,面对这种突发之事,也不知该怎么办,就是左右搀着玉贞。

    玉贞气得甩来两个丫头:“碍手碍脚的。”

    然后用手指着柳长风:“你若再敢信口雌黄,我就去衙门告你。”

    柳长风实在是醉了,他不醉的时候,脑子清醒时,还会考虑下,玉贞即使没有曹天霸撑腰,还有个祖父是两广总督呢,可他醉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看玉贞越看越好看,而这种美人,难道不该配自己这样的风雅之士吗,酒气壮胆,更兼色胆包天,他也不再啰嗦,直接扑向玉贞,眼看快要抱住玉贞的时候,脑袋突然挨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即便有小厮搀着,还是没能控制住身体,噗通倒在地上,幸好是砸在小厮身上,否则得摔个半死,他登时昏迷过去。

    打了他的,是石固山。

    打了人之后,石固山就想走。

    柳长风一动不动,他身下的小厮挣扎出来,突然哭道:“二爷,二爷你醒醒!”

    然后冲过去抱住石固山的腿:“你杀了人!”

    石固山用力一甩,奈何那小厮像膏药似的缠着他,摆脱不了,他就气得再次挥起拳头,玉贞忙喊道:“不可!”

    石固山看过来,四目交投,随即把头扭向一边。

    玉贞走过去,郑重道谢:“没想到,果然是你。”

    所谓的果然是你,是指上次在沈家班看戏那次。

    石固山却冷冷道:“夫人眼错,我和夫人并不相识。”

    玉贞猜测他不肯与自己相认的原因,一半因他是太平军,或者曾经是太平军,是朝廷的敌人,一半也许是个性使然,又差不多,两个人的相识并不是十分友好的,他抓了玉贞为人质想对付乔广元,按说,他和玉贞也应该算是敌人。

    他说完,看了眼躺在那里的柳长风,皱皱眉,琢磨不会真的死了?

    玉贞看穿他的心思,尽管实在厌恶柳长风,不想管他死活,可毕竟是石固山造成的,如果真出了人命可不好,于是走过去,蹲下身子,管丫头要了帕子覆盖住柳长风的手腕,隔着帕子为他号号脉,最后站起道:“没事,醉了,你又打了一拳,等下就会醒的。”

    石固山松口气,而柳长风的小厮也听见了玉贞的话,知道自己的主人没有死,也就松开了石固山。

    玉贞刚想说话,石固山却大步流星的走了,很快,玉贞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只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事发生在街上,一直都有围观的人,于是这事就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云拂衣耳中,她先是愣了下,继续鼓捣那些字画。

    画坊中唯一的伙计,也就是那个小丫头,方才去街上替她买菜,就听说了这件事,回来对云拂衣一说,见云拂衣神色平静,小丫头问:“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二爷?”

    云拂衣斜睇眼丫头:“我交代给你的,都做完了吗?”

    小丫头连忙往别处去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柳长风回来了,没有受重伤,但脑袋上鼓起个大包,人也昏昏沉沉的,云拂衣正在照顾儿女吃饭,见他进来,依旧起身相迎,嘘寒问暖,跟往常一样,发现他脑袋上凸出的那个地方,故意吃惊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柳长风闪烁其词:“没事,酒喝多,撞到了树上。”

    云拂衣也不揭破他,转而去骂小厮:“你是怎么照顾二爷的。”

    那小厮低头认错,也不敢说出真相。

    柳长风脑袋疼,又想起刘仕的责备,心烦气躁,转身进到离间躺着去了。

    云拂衣继续看儿女吃饭,然后叮嘱身边的丫头:“你去照看下二爷,如果二爷头痛的厉害,回来告诉我,或是敷药或是服药,得往药房去抓药呢。”

    丫头领命而去。

    云拂衣神色淡然如常,看儿女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容,待用罢了晚饭,又看着儿女沐浴更衣上了床,她这才回到房中,这个时候的柳长风已经清醒了很多,也知道今天自己在街上出丑会传到妻子耳中,于是极尽能事的哄着云拂衣。

    云拂衣什么都没说,夫妻两个上床就寝,一夜平静。

    次日,柳长风没事人似的,早起笑眯眯的问候了妻子,也看看望了儿女,然后便去衙门点卯。

    云拂衣也如没事人似的,继续往画坊照看生意,画坊这种生意,不是酒楼茶馆,客人很少,所以她一天倒有半天是清闲的,闲着的时候就看看书。

    忽然,外面有脚步声,这时节天冷,店门都是关着的,她以为是有客人上门,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可是等店门一开,她发现来者竟然是玉贞。

    玉贞之所以来,也是怕自己昨天和柳长风在街上的一幕传到云拂衣耳中,没做亏心事,可就怕别人乱讲,更怕柳长风为了自保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所以想过来解释一下。

    云拂衣依然微笑着招呼:“妹妹来了。”

    玉贞道:“姐姐这会子不忙吧?”

    云拂衣用手一指:“你看见了。”

    玉贞迈步而入:“姐姐不忙,我刚好找姐姐说件事。”

    云拂衣立即猜到是什么事,看了眼旁边的丫头:“你去街上给我买些丝线来,天冷了,给二爷绣个护腰。”

    说着打荷包中摸出些铜钱递给丫头。

    待那丫头离开,她就请玉贞往里面来坐。

    玉贞也把松香和丹桂屏退在外,画坊中只有姊妹二人,云拂衣想去倒茶,玉贞道:“姐姐不必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今天我还有事。”

    云拂衣是背着玉贞的,慢慢转身,淡淡一笑:“妹妹是想说昨天街上遇见我家二爷的事吗?”

    玉贞一惊:“姐姐都知道了?”

    云拂衣苦笑:“你们闹得那么凶,整条街都听见了,我能不知道么。”

    玉贞道:“姐姐,事情是这样的……”

    云拂衣突然伸手制止:“事情无论是怎样的,妹妹觉着,你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246章 真情流露

    云拂衣说完,玉贞如同雷殛,失声唤着:“姐姐!”

    云拂衣背对着她,有一瞬的沉默,继而淡淡道:“请别叫我姐姐,你是巡抚大人的夫人,我不敢高攀。”

    玉贞更加吃惊:“姐姐这是要跟我断了往来?”

    云拂衣心内亦是惊涛骇浪般,最后狠狠心道;“男人都讲个割袍断义割席绝交,我们两个是女人,不必如此费周折,你走吧,从今而后,就当我们不认识。”

    玉贞心里酸楚,更加委屈,哽咽难言:“姐姐真的要这样做?”

    云拂衣迟疑下,还是点了头。

    玉贞突然微微一笑:“清者自清,问心无愧,就此作别,青山绿水,不再相见。”

    言罢转身而去,毅然决然,毫不迟疑。

    这么一走之后,两个人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再没见过面。

    关东之地寒来早,曹家堡这天下了第一场雪,玉贞打典当铺回到家时,麦子正在等她,见了她麦子急忙跑上前,一边为她掸着斗篷上的落雪一边急切道:“我哥可以信来?”

    玉贞摇头:“并无。”

    麦子急的快哭:“嫂子不是写信过去了吗?”

    玉贞叹了声:“是啊,可是一直没有回信,真让人担心。”

    麦子见她愁眉紧锁,反过来又安慰:“我家老爷说了,实在不行,他往山东跑一趟。”

    自己的人能过去看看,当然好,可玉贞不想麻烦孙仲春:“太远了。”

    麦子道:“没事的,这时节还不十分的冷,再说粮食都入仓了,家里也没什么大事,他去看看,我才放心。”

    孙家是以种田为主的,秋收之后,粮食入仓,便到了农闲时节,玉贞也实在担心曹天霸,就道:“那就麻烦孙老爷了。”

    麦子一笑:“嫂子瞧你,自己家人还这么客气,其实他去比谁去都好,他行事稳妥,也有功夫,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如果换成是阮致武那种人,我还真不放心呢,没事都能给他惹出事来。”

    两个人正说着,玉宛也来了,自己的姐姐,不必通禀,玉宛又帮玉贞经营买卖,丫头引着直接走了进来,把二人的话听了个尾巴,问:“谁呀?谁没事能惹出事来?”

    玉贞噗嗤笑了,对麦子道:“瞧见没有,就不能背后说人坏话。”

    麦子也笑:“那个阮家二少爷就是那样的人,我又没说错。”

    原来是在说阮致武,玉宛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心里还琢磨,等下这两个人该打趣自己了。

    果然,玉贞道:“致武是什么样的人,二姐最清楚,是不是二姐?”

    玉宛脸一红:“你这孩子,二少爷是怎样的人,该是你这表姐最清楚,反过来问我。”

    麦子紧接着道:“二姐还狡辩呢,我可是听说二少爷已准备请媒人向二姐提亲了。”

    玉宛心里可真是又惊又喜:“真的?”

    问完发现自己失言又失态,忙替自己打圆场:“他那种人,哪个肯嫁。”

    话音刚落,外面有跺脚声,丫头喊着:“夫人,表少爷来了。”

    玉贞知道是阮致武,笑得花枝乱颤:“一准是来提亲了。”

    玉宛知道她是跟自己开玩笑,心里还是满满的期许,嘴上却强硬:“提亲也找不到你。”

    玉贞想想也对,阮致武即便真的想提亲,也该去乔家找母亲。

    外面的阮致武在门口的毯子上蹭掉了鞋底雪,进来时发现玉宛和麦子都在,便道:“刚好你们都在,咱们合计下吧,宋氏放出话去,说曹天霸死了,乔家没了顶梁柱,乔家的铺子马上要全部兑出去,而她准备全部接手,你们说,她这样扯谎居心何在?”

    麦子首先气的想骂人:“宋绣程就是疯了,三天两头造谣,前几天说乔家药房的药材里有老鼠屎,说吃了会死人,又说乔家当铺就是阎王殿,不论什么物事,又进无回,还说乔家酒楼客栈都是黑店,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嫂子一直拦着我,我真想找她去问问,她以为她这样搅合就能搅黄了乔家,做梦吧她。”

    玉宛也气得直接拍了桌子:“这个宋绣程,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可她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先是给大少爷休掉,后又跟那个胡春山不清不楚,然后还一门心思的想把乔家整垮了,我可是不明白了,好好的做各自的生意,好好的过各自的日子,不好么,非得这么折腾,折腾到最后,只怕吃亏的是她自己。”

    麦子一听,狠狠的啐了口:“她活该!”

    阮致武也是窝着一肚子的气:“我早就想狠揍一顿那个女人,可我大哥拦着不让。”

    玉宛咬了下嘴唇:“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少爷大概是不忍心。”

    玉贞却觉着,阮致文如果顾念一日夫妻百日恩,就不会在宋家家破人亡的时候把宋绣程给休了,之所以不让阮致武动宋绣程,大概,他是另有打算,至于什么打算玉贞猜不出,但玉贞猜得出宋绣程的打算,淡淡一笑:“让她折腾好了,不就是最近往曹家堡来的老客多了么,她怕那些老客全部都来照顾我乔家的生意,她连一杯羹都分不到,所以故意这么造谣,毕竟那些老客不明真相,假如信以为真,也就不会跟我做生意,从而去找她了。”

    玉宛一惊:“四妹,如是真的,可不妙啊,那些老客不来找咱们,咱们的药材毛皮怎么卖出去?”

    麦子也着急:“是的是的。”

    阮致武更是腾的站起:“我去封了那个女人嘴巴。”

    玉贞喊道:“你给我坐下,这么沉不住气。”

    阮致武不坐:“我可是听说很多老客已经到了曹家堡,客栈最近几天爆满,白天也经常能看见很多生面孔在各处溜达,应该是在找合适的卖家,你沉得住气,一旦买卖都给宋氏抢走了怎么办?”

    玉贞胸有成竹:“你们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那些关内来的老客,其实都是我请来的,宋绣程,让她折腾好了,最后她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玉宛、麦子还有阮致武皆是一惊,或者应该说是惊喜:“原来你早就筹谋好了,害我们这样担心。”

    玉贞解释:“我之所以事先不说,就是怕走漏风声,然后给宋绣程得知又搞出别的事端。”

    三人对她的决策,非常赞成,特别是阮致武,满面兴奋:“如此,宋氏还不知情,还以为胜券在握呢,等那些老客都满载而去,她不知会不会嚎啕大哭,想想就痛快。”

    玉宛和麦子皆是如此想法:“恨不得亲眼看见那女人哭的样子。”

    玉贞身边是火盆,脚下也是火盆,这么给火烤着,只觉暖意洋洋,听着火盆里炭火的哔剥之声,她忽然想起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父女两个在炕上一边烤火一边吃烤红薯,然后她一边听父亲讲经商之道,乔镇山为了凤喜毅然决然的离开京城离开亲人,看着像是狠心绝情,他其实是个侠骨柔情的男人,来到曹家堡之后,经过最初的艰难,一点点打下了偌大的家业,她时常告诫玉贞,得饶人处且饶人。

    后来,玉贞彻底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初曹荣安和阮致文对乔家何其歹毒,就没有做到得饶人处且饶人,二者最后的下场非常可怜,当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正因为此,宋绣程经常挑衅,玉贞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只招架,不还击,一个,玉贞不想把事做绝,第二,她曾经那么憎恶宋赤诚,可宋赤诚死了之,宋茂卿也丢了官职,宋家之势瞬间倾覆,她也很可怜宋绣程,特别在阮致文休妻之后。

    然而,宋绣程得寸进尺,玉贞也觉着,自己是时候给她点颜色看看了,于是告诉阮致武:“你替我传出话去,就说我明天在凤凰楼请各位远自关内而来的客商们吃饭。”

    阮致武痛快答应,可是有疑问:“你请那些老客吃饭,是怕买卖给宋氏抢走了?”

    玉贞笑着摇头:“不是。”

    阮致武追问:“那是?”

    玉贞道:“允许我先保持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阮致武虽然满腹好奇,既然她不肯说明,阮致武就道:“那行,这事我马上去办,就等着明天看一场好戏了。”

    他说完告辞离开,玉宛和麦子也分别有事走了,家里恢复了安静,玉贞又想起曹天霸来,自己写了信过去,按理他也该惦记家中,即使自己不写信,他也该捎信回来才对,可他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呢?会不会是倭寇海盗真的那么难以对付,他无暇分心?还是山东太远了,他的信没回?而自己的信也没到?

    胡思乱想一番,真后悔,当初还不如跟他去了,于是决定,如果他再无消息,年前自己就去山东。

    这时松香进来了,屈膝禀道:“夫人,沈家班班主沈蝶舞请见。”

    沈蝶舞?这可真是稀客!

    玉贞忙道:“快请去小厅,我马上就到。”

    松香领命而去,把沈蝶舞带到了曹家敞厅旁边的小厅,玉贞之所以在小厅见她,是因为这时节天气冷,敞厅太大,如果取暖,会耗费太多的炭火,小厅狭窄,本身就暖和,所用取暖的炭火也不必太多,虽然玉贞富有,但她秉持父亲的教诲,勤俭持家,撙节用度,做个好的掌家夫人。

    玉贞来到小厅的时候,沈蝶舞正负手而立,一个女子,管理着一个班子,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她平时一贯是男装打扮,此时也是长袍马褂头戴皮帽子脚下皮靴子,英姿勃发。

    玉贞在门口唤了声:“沈老板。”

    沈蝶舞一回头,见玉贞虽然做了巡抚夫人,并无穿旗装,仍旧是汉人女子装束,没有披斗篷,墨绿色琵琶襟小袄,出着白色的风毛,草绿色百褶长裙,垂着飘逸的宫绦,宫绦上结着块翡翠,整个人看上去典雅庄重又不透漏着俏丽,果然是个会打扮的。

    沈蝶舞自知自己是民,依礼而见:“夫人。”

    玉贞抬手虚扶:“沈老板快请坐。”

    经过上次那件事,以为沈蝶舞从此会跟自己不相往来呢,没想到她今天竟然登门,玉贞有些意外,问道:“沈老板有事吗?”

    丫鬟早就上了茶,沈蝶舞心事重重的看着茶汽氤氲,欲言又止。

    玉贞笑了:“沈老板有事尽管开口,沈老板可以不让我是朋友,但我家大人可是一直当沈老板是朋友,临去山东之前还叮嘱我,如果有了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沈老板帮忙。”

    听了此言,沈蝶舞心里还是非常高兴,嘴上却自谦道:“我不过一个戏子,能帮上夫人什么呢。”

    玉贞缓缓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即便是街边讨饭的叫花子,怎知人家就一无是处呢,更何况沈老板独自撑起一个沈家班,戏唱的也好,真真不简单,那次贼匪入沈家班打劫,沈老板临危不惧,很是让人赞佩。”

    提及那次,沈蝶舞面有赧色:“夫人言过其实了,那次若非夫人出面,其实后果不堪设想。”

    玉贞道:“沈老板客气,我家大人既然把沈老板当朋友,我能帮的,就会帮忙,不过说起那次,我其实也是乱打乱撞,心里也是怕个要死,若非有人喊官兵来了,我也不知怎么收场。”

    说这话的时候,玉贞是含着几分自嘲的笑,以此气氛就轻松了很多,最后沈蝶舞也笑了,自己披露:“夫人不知,我也是在那里硬撑罢了,就我那三脚猫功夫,人家一拳就能把我打昏。”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暖和和的小厅内,更加春意融融。

    说了一些闲话之后,玉贞忽然问:“沈老板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沈蝶舞猛地愣住,似乎有些难为情,最后挺直了腰身,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样子,道:“我就是想知道,曹大人,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玉贞其实已经猜到她是为了曹天霸而来,曹天霸受重伤危及性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她当然也能知道,戏班子更是个消息灵通之地,她如此担心曹天霸,玉贞一方面感激,一方面还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实话实说:“假的。”

    就见沈蝶舞紧绷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含笑道:“我就说嘛,曹大人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给区区的倭寇海盗伤到呢。”

    她说完,还端起茶杯喝了口,然后四处看了看,神态轻松,完全就是一副,天没塌,地也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神情。

247章 将计就计

    玉贞准备在凤凰楼宴请各位关内老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宋绣程得知之后,狡黠一笑:“乔玉贞,你会和你那父亲有着一样的下场。”

    早就筹谋好的,她信心十足,静静的等着次日的到来。

    次日,玉贞宴请的各位老客云集凤凰楼,这些都是常来常往曹家堡的,此时正汇合在一处,谈笑风生。

    玉贞到了,各位老客纷纷止住了交谈,又纷纷起身离座,向她拱手做礼:“乔东家。”

    这三个字一出,其中一位曾和乔镇山私交甚笃的老客忽然叹了一声,大家都欢天喜地的样子,他这一声叹息,格外的突兀,有人叫说他:“冯东家,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怕今年收不到上好的药材?”

    这位冯老板是做药材生意的,自己家里开药房医馆,更多的是把药材从关东之地运出去,然后卖到关内各处乃至京城,乔镇山活着的时候,因为多少年打交道,彼此信任,他一旦忙得脱不开身,叫人捎个信来,乔镇山便会按照他开的单子,一样不差的把药材给他运过去,至于收购药材的银子,一般都是他得空来曹家堡的时候再还上,所以他非常欣赏乔镇山的为人,也就很是不舍乔镇山,听大家叫玉贞为乔东家,他就想起乔镇山来,乔东家这个称呼,他叫了乔镇山多少年,未免伤情。

    既然是乔镇山的朋友,玉贞不十分熟悉,也略知一些,当下走到冯老板跟前,微微一笑:“冯老爷别担心,按照家父在世时的习惯,我已经为冯老爷准备了所需的药材,保证都是上品。”

    冯老板听了此言,本来就难过呢,一感动,便老泪纵横,哽咽道:“有乔东家这么个能干的女儿,老东家可以瞑目了,不过,虽然祸害老东家的恶人已经得到报应,那又怎样,老东家还是含恨九泉再也活不过来了,所以我要提醒乔东家一句,可千万小心谨慎,别再让小人钻了空子逮到机会。”

    听他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有人本着讨好玉贞,就责怪他:“乔东家实乃在世之诸葛孔明,断不会发生以往的事。”

    偏偏这位冯老爷是个实诚人,又一叹:“乔老东家也不乏精明,从京城来关东,白手起家,创下了偌大的家业,最后还不是说倒就倒了,小人是什么?小人哪怕是只蝼蚁,也能毁了千里之堤,不可不防,不可不防啊。”

    玉贞感激他的真诚,也赞同他的观点,于是道:“冯老爷所言极是,我会小心的。”

    有这么多客人在呢,冯老爷就再没多说其他,和众人邀请玉贞坐在主人的首位,剩下的人也都围着大桌子坐了下来,凤凰楼是个大酒楼,跑堂的伙计清一色年轻后生,个个样貌不俗,个个穿戴也不俗,此时上前两个,问玉贞:“乔东家,可以上菜了吗?”

    玉贞轻轻点了下头。

    两个伙计得了令,转身而出去了厨房。

    未几,珍馐美味摆满了桌子,窖藏的陈年高粱酒也烫热了,整个场面热闹又喜气。

    玉贞只是笑在表面,她心里却在嘀咕:怎么还没动静呢?

    刚这么想,就听包间的门咚的给撞开了,随即冲进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老叟,瘦骨嶙峋的,穿得也破破烂烂,像是街边乞讨的叫花子,可他眉眼深邃,目光犀利,一看即知道绝非等闲,果然,他进来之后在众人吃惊诧异的目光中直接扑向玉贞。

    碰巧今天玉贞带的随从不是丫头,而是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那两个伙计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推开,并喝道:“来者何人?”

    那老叟身子轻灵,给推开差点摔倒,还是顺势抓住身侧一个老客的肩头,稳住了身子怒向玉贞:“曹天霸是个土匪,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恶行累累,他还进宫盗取过先帝朱谕,犯下滔天大罪,现今他又在山东给海盗杀了,从此再没有人给你乔玉贞撑腰,我看你还怎么祸害人。”

    惊得众人泥塑木雕般,这么一段话,内容巨大,曹天霸曾经是土匪,曹天霸犯过欺君之罪,曹天霸现在已经死了。

    唯独玉贞,淡然一笑,吩咐已经过去扭住老叟的那两个伙计:“放开他。”

    伙计遵命,也还是左右站在那老叟身侧,防备他对玉贞下手。

    玉贞起身离座,走向老叟,淡淡的问:“你是谁呢?”

    老叟脑袋一扬,正义凛然状:“我是给曹天霸害过的人,曾经家财万贯,却都给曹天霸抢夺而空,最后不得不沿街乞讨过活。”

    玉贞佯装信了,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大人进宫盗取过先帝朱谕?你又从哪里得知他已经给海盗杀了?”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那老叟道:“曹天霸当初为了救你祖父乔大人,进宫盗取先帝朱谕用来威胁两宫太后,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事根本就是个秘密,除了曹天霸和麻子,本来并无其他人知道,后来他们从京城回到老狼山,麻子得意过头,炫耀曹天霸的丰功伟绩之时,不小心说了出来,为此,当时的二当家孙胜,又把这秘密转告过宋赤诚,想跟宋赤诚联手除掉曹天霸,宋赤诚又把这事告诉过父亲宋茂卿,宋绣程,就是从宋茂卿处听说的,宋茂卿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感叹身世如浮萍,好日子没几天光景就过去了,而那个做过土匪又盗取过先帝朱谕的曹天霸本是罪大恶极,人家却平步青云,现在都已经升任巡抚了。

    宋绣程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以这件事做文章,要搞垮玉贞。

    玉贞听了那老叟之言,呵呵一笑:“老人家,你知道不知道,这话如果传到宫里去,你会死的很惨,五马分尸?凌迟?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刑罚,总之你就是死的很惨。”

    她这话其他人也明白,律法规定,凡人百姓,不能妄议朝堂之事,也不能随便提及宫廷皇家,更何况,外面的人又怎么知道什么先帝朱谕呢,这老叟有无疑是泄密之嫌,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一旦给朝廷知道,这老叟便是死路一条。

    当然,那老叟也不是个糊涂虫,但他得了宋绣程的恩惠,便不能顾及自己的生死了,于是道:“传到宫里又何妨,我又没说虚言,而今曹天霸虽然死了,可他毕竟犯过欺君之罪,我可是听说两宫太后很是震怒,要将其鞭尸呢。”

    他说完这话,转身向那些老客:“各位都是商人,也都是聪明人,明哲保身懂吧?跟曹天霸的夫人做生意,各位都是死路一条。”

    举座皆惊。

    这是老叟想要的结果,继续煽风点火:“不仅各位死路一条,差不多还会株连九族。”

    客商们面面相觑,有胆小者,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准备想逃的架势。

    老叟得意洋洋,将手往外一指:“不远处有个如意楼,宋东家恭候各位多时了。”

    客商们有沉不住气者已经离座,没离座的,也考虑是现在走,还是酒宴之后再与乔玉贞说明,从此不再有生意上的往来,毕竟这老叟明知道自己或许犯得是死罪,也敢过来揭发曹天霸,那么关于曹天霸的这些事,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乔家的两个伙计看不下去了,扭住老叟怒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家大人活的好好的,正在山东剿匪呢。”

    老叟使劲挣,没有挣脱开,索性由伙计扭着,冷笑着:“可着曹家堡谁不知道曹天霸已经死在山东了,你们秘而不发他的死讯,就是为了蒙骗人,怕你们乔家的生意受影响。”

    伙计虽然气,但穷于言辞,不得不看向玉贞。

    玉贞一直安静的笑着,此时手一挥:“放了他。”

    伙计松开扭着的老叟。

    玉贞道:“我不管你是受谁指派来的,你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任务,所以请离开此地,不要耽误我宴请各位朋友。”

    老叟哼了声:“乔玉贞,你别故作镇定了,还是想想怎么保全自己,和你那守寡的老娘吧。”

    后面这半句,让玉贞怫然不悦,皱皱眉,也还是没有发作,因为她知道此人只是宋绣程的一个棋子,对付他没有多大用处,于是不发一言,转身回去自己的位置坐下,招呼客人喝酒。

    那个冯老爷看不下去了,霍然而起,指着那老叟道:“你和曹大人、乔东家有什么过节,非得要在这种节骨眼上来闹?”

    那老叟轻蔑的瞪了他一眼:“无可奉告。”

    言罢转身离去。

    老叟走了,众人再也没有心情喝酒,底下交头接耳,怕只怕老叟所说的一切,都不幸言中。

    冯老板偏袒乔家,向玉贞道:“乔东家,你倒是说句话,明明是有人陷害乔家,就像当初有人陷害老东家一样。”

    玉贞把玩着酒杯,半天不语,后来一开口,竟然这样说:“我能说什么?”

    再无下言。

    众商人都鬼精鬼精的,从她这句话中,便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于是有的推说身上不适及时离开,有的就说今年的生意不好做,还是先不要收购好了,有的直言怕掉脑袋,拂袖而去。

    众商人走的七七八八,没走的,是看她一个小女子,怀着怜香惜玉之心。

    玉贞脸色肃然,同剩下的几位简单的用了几口酒,也就送客了。

    再说那想商人,离开凤凰楼直接扑去如意楼,早等在那里的宋绣程心里还在打鼓,就怕自己的计策不能成功,见商人们陆陆续续的到了,她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满面欢喜的迎接那些商人,并在酒宴之上,定下了生意上的事。

    这么多老客,这么多宗生意,最近宋绣程可是忙得昏天黑地,按照各位客商的开具的单子,忙着四处收购药材啊毛皮啊等等等等。

    就这样忙了十多天,到了开启关卡的那一天,商人们便准备离开曹家堡回关内了。

    关卡,是曹家堡新任协领想出的一个敛财的办法,那就是在曹家堡镇子外通往关内的必经之路上,派出兵勇把守,按规定,平常百姓出入不收关银,对外面来曹家堡的客商也不收关银,只等初一十五,规定是来曹家堡收购货物的客商们出去的日子,以此收取一定的过关之费用,因关银不多,往来的商人也就没有怨声载道,然而虽然关银不多,奈何客商多,所以那协领还是十足的捞了一笔。

    这天是十五,差不多是第一批客商离开曹家堡返回关内的日子,玉贞起了个大早,叫人找来了玉宛和麦子,说是今天带她们两个去看场好戏。

    玉宛感觉其中有故事,麦子没多想,一直惦记曹天霸呢,意兴阑珊道:“嫂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看戏?”

    玉贞知道她心里说想,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放心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麦子有些欢喜,还是不十分确信:“嫂子怎么知道?”

    玉贞莞尔一笑:“他那样的人,神鬼都拿他没法子,区区几个海盗倭寇能奈何得了他,你啊,还不了解你哥哥么。”

    麦子想了想:“话是这么说,一直没有哥哥的消息,我还是担心。”

    玉贞道:“没几日,也说不定你哥哥亲自回来了呢。”

    本是哄麦子的话,可麦子信以为真:“也对,你们才成亲,我哥指不定多想嫂子呢。”

    一句话把玉贞说得满面通红,一拉麦子:“赶紧走吧,迟了戏就唱完了。”

    三人,带着几个丫头,并十几个护院,来到了如意楼,因为今天宋绣程要在这里给关内的那些老客践行,到了之后,就在楼下明显的地方要了个位置,因快晌午,食客很多,热热闹闹,也吵吵嚷嚷。

    玉贞和玉宛并麦子落座,伙计过来点菜,之后,等着上菜的时候,不时的有客商来此,路过玉贞的位置,都认识,因放弃了和玉贞做生意转而找向宋绣程,所以那些客商都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同玉贞打了招呼,然后直接上楼。

    麦子气鼓鼓的,骂那些客商见利忘义。

    玉贞倒是不以为然:“在商言商,做生意,当然一要赚钱二要平安,他们没什么错。”

    玉宛看玉贞如此淡定,又有她之前的话在,是以问:“四妹,这该不会是你的什么计策吧?”

    玉贞捏着茶盅一笑:“还是二姐最懂我。”

    玉宛着急的问:“到底是什么计策?”

    玉贞抿了口茶,摇头道:“别急,别急嘛,看完了戏,你们也就知道整件事了。”

248章 得到惩罚

    楼上,阔大的包间内,宋绣程满面春风的同那些前后到来的老客们打着招呼,一群爷们,独她一个簪花女子,万绿从中一点红,又醒目又威风,更何况她身边还赫然伫立着个天下镖局的掌门胡春山,现如今她在曹家堡的势头直逼玉贞,甚至有盖过玉贞的架势,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的。

    两下买卖已经交割明白,货物业已装上了车,只等吃罢这顿饭,大家就要出关卡离开曹家堡,于是围桌而坐,吃饭喝酒,交谈甚欢。

    宋绣程之所以宴请各位客商,为的是联络感情,为以后的生意做好铺垫,若非她执意请客,这些客商应该在大早晨的就启程离开了,盛情难却,边吃边说着感谢的话。

    宋绣程得意非凡,同各位客商说说笑笑,真感觉自己在曹家堡,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那在上的一人,只有协领大人了。

    因为急着出关卡,众客商没有一人贪杯,浅尝辄止,小酌之后,便同宋绣程告辞。

    宋绣程也起身相送,非常热情,彼此俨然已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经过这么久的历练,这位曾经养在深闺的宋大小姐,棱角少了,圆滑多了。

    众客商告辞之后正待离去,房门突然给人从外面撞开了,力道过猛,声音过大,众人吓了一跳,只等看见进来的人,众人可是大惊失色,因为,来者都是官差。

    宋绣程其实比旁人更害怕,就怕自己害阮福财东窗事发,故作镇定的向那些官差道:“各位官爷,这是怎么了?”

    官差为首的一人抖了抖手中的牌票:“宋氏,你杀害阮家老爷,罪大恶极,协领大人下令,要咱们拘捕你归案。”

    宋绣程脑袋嗡的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里噗通噗通的狂跳,手脚也软了,可阵势没输,凭一丝侥幸硬撑着,道:“无凭无据的事,官爷不要坏我名声。”

    那牌头冷笑:“咱们是奉命办差,管你什么凭据不凭据,来人,带走!”

    一声令下,便有官差上来扭住了宋绣程。

    宋绣程连声喊冤,又看向胡春山求救,然而这时的胡春山,却躲到了众客商后头,倒是宋家的账房先生还有几分仗义,过来想同官差交涉,却被官差一把推开了,然后,押着宋绣程出了包间的门。

    那牌头没有立即走,环视下众客商,高声道:“宋氏是要犯,协领大人下令,要对其查抄家产,所以你们在她那里收购的货物,悉数充公。”

    众客商一听,大惊失色,围着牌头想讲道理,可牌头根本不听,下达完命令,就转身出去了。

    众客商追下了楼,路过玉贞的位置,玉贞假意什么都不知,还热情的打招呼——

    “呦,张东家,你这脸色很差啊,发生了什么事?”

    “欸,李东家,你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牛东家,你怎么快哭的样子?”

    众商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连连摇手:“乔东家,甭提了,报应,报应啊。”

    玉贞明白他们所谓的报应是何意,还不是背信弃义,同乔家断了生意往来,转而投奔宋绣程,玉贞故作不知:“报应?此话怎讲?”

    众人哪个好意思说呢,更何况着急去救自己的货物,于是纷纷跑出如意楼。

    外面的院子里还有很多兵勇呢,此时已经动手,将那些客商装载货物的马车骡车,打跑了车夫,兵勇牵着马匹,把货物带回了衙门。

    众客商叫苦不迭,悔之晚矣,只能联合起来去衙门讨说法,可是协领刘仕根本不听他们的话,千载难逢发财的机会,刘仕又怎么肯错过,把众客商一顿棍棒打出衙门。

    众客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即便他们在各自的地界有头有脸有门路,可这是在关外,他们无处说理,也没有门路可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那么多货物,他们当然不想弃之不顾。

    有人想到了玉贞:“那个,不如我们去找乔东家吧。”

    众人一愣,有人说:“不太好吧。”

    还有人说:“豁不出去这张脸。”

    先前那人就道:“脸皮重要还是钱财重要,乔东家的可是堂堂山东巡抚的夫人,她如果出面,那刘大人不会不给面子。”

    一人满腹怀疑:“那个曹巡抚,不是死了吗?即便没死,不也是得罪了朝廷吗?”

    先前那人哼了声:“我现在算是弄明白了,感情那曹巡抚根本没有死,也没有得罪什么朝廷,这些谣言一准都是那宋氏搞鬼,还不是为了抢夺乔家的生意,现在可倒好,乔东家神气活现的在那里吃饭呢,可她宋氏却锒铛入狱。”

    众人心里都像蒙着一层尘埃,这位轻轻一拂,众人心里也敞亮了,愕然相视,感觉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商量下,齐刷刷的来找玉贞了。

    玉贞已经从如意楼回了家,正听玉宛和麦子高声说着:“痛快!太痛快了!”

    他们所说的痛快,一是宋绣程进了大牢,二是那些见利忘义的客商也得到了惩戒。

    玉宛只是不解:“四妹,这些事你到底何时做的?我们可是一点点都不知道呢。”

    麦子也好奇:“是啊嫂子,这么大的事,你竟瞒得我们这么深。”

    玉贞呷口茶:“非是我不相信你们,之所以瞒着你们,是怕一旦走漏风声,宋绣程何许人也,她聪明呢,所以为了确保此计万无一失,我谁都没告诉,替我办这件事的,是我家大人的几个心腹兄弟,他们是从老狼山开始就追谁我家大人的,后来我家大人走马上任去了山东,不放心我,特意留下这几个兄弟,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我照顾我,不过这几个兄弟都在暗处,一般人不知道。”

    麦子瞪大了眼睛:“哥哥连我也不说!”

    玉贞道:“你别生气,你哥哥不告诉你,是因为考虑太多,更大的原因是怕这几个兄弟留下,会让衙门怀疑,毕竟他们都做过土匪。”

    麦子解释:“我倒不是生气,只是奇怪,既然是哥哥的主意,现在这几个兄弟都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想,哥哥在给倭寇海盗杀了的谣言,还真不可信,哥哥聪明呢,一般人斗不过他。”

    玉贞微微一笑:“你明白就好,以后也可以放心了。”

    玉宛问:“四妹你真找到宋氏杀害舅老爷的凭据了?”

    玉贞摇头:“并无。”

    玉宛皱眉:“那你如何去衙门告发她的?”

    玉贞含笑:“很简单,我只说宋绣程有嫌疑。”

    玉宛难以置信:“你这样说,刘大人就下令抓人?”

    言下之意,这刘仕未免是个糊涂官。

    玉贞道:“这个,当然不足以让刘大人下令抓人,我只是告诉刘大人,最近有很多客商会同宋绣程做生意,我给刘大人指了条路,告诉他如何能够发财,刘大人虽然身为协领,可俸禄有限,而他又家口众多,养家糊口很艰难,所以就听了我的建议,你看,他现在果然发了笔财。”

    玉宛深深佩服:“四妹,我从来不怀疑你的聪明,可是,我现在怀疑的是,你一向善良,身在佛门之外,行的都是佛门之事,你这样给刘大人出谋划策,宋绣程罪有应得,可那些关内来的老客,他们是不是有些无辜呢。”

    麦子那厢袒护玉贞道:“二小姐此言差矣,是那些老客不仁在先,就别怪我嫂子不义在后。”

    玉宛低眉:“此言倒也没错,可不至于这样吧,他们这下子损失惨重了。”

    玉贞看着玉宛,知道这个二姐跟自己最像,嘴巴厉害,其实心地善良,玉贞忙道:“二姐放心,我不会把坏事做到底的,只是利用那些老客惩治一下宋绣程,也顺道让给那些老客点教训。”

    玉宛心头一喜,就知道四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辈,刚想问玉贞她打算怎么做,丫头来报:“夫人,门房来说,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问要不要叫护院们过去驱赶?”

    玉贞知道那些人是谁,笑着摇手:“不必,把那些人请到前面的敞厅吧。”

    丫头领命而去。

    玉宛忽闪着眼睛想了想:“四妹,难道是那些老客来了?”

    玉贞点头:“不然还能有谁,走,咱们去前头看看。”

    前头,曹府的敞厅内,众客商正嘁嘁喳喳的说着,一来难为情,二来也怕玉贞气他们见利忘义,从而不答应帮忙,彼此正忐忑呢,玉贞到了,众客商纷纷拱手施礼:“曹夫人。”

    玉贞一笑:“呦,称呼都改了。”

    众客商哭丧着脸:“我们是来求夫人了,万望夫人出手相救,否则我们可就无颜回关内了,损失了钱财是小,丢人现眼是大,还希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是我们的错,只要夫人帮我们度过此劫,以后,我们都商量好了,但凡来关东,非夫人,不会跟第二个人做生意,我们说到做到,失言爽约,天打雷劈。”

    玉贞笑了笑:“怎么还起誓赌咒呢,到底是什么事我都还不知道。”

    众客商心里明镜似的,她这么聪明,又手眼通天,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问,众客商就把事情的过程说了下。

    玉贞听罢,微微皱眉:“各位的意思是要我帮什么呢?”

    众客商道:“当然是想请夫人找刘大人说说,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宋氏是个凶犯,并且我们都是花银子从她手上收购的货物,又不是白拿白占的,生意上的事,夫人知道,一手银子一手货,既然已经结算明白,那些货物就该是我们的了,而非她宋氏的,官府以查抄宋氏家产的名义没收了我等的货物,实在没有道理。”

    玉贞又问:“道理没错,各位自己去找刘大人说,为何绕道让我出面呢?”

    众客商一脸哭相:“夫人不知,我们已经去过衙门,可那刘大人根本不听我们说的,不得已,我们才厚着脸皮连求夫人,先前的事,是我们的罪夫人了,还请夫人海涵。”

    玉贞淡然一笑,手一指:“怎么都站着呢,不管咱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进门就是客,都坐吧。”

    这么多人,坐是坐不下的,再说,大家还有脸坐下说话?于是依旧站着,眼巴巴的看着玉贞,等着她答应或是不答应。

    玉贞是打算要帮忙的,但不能一口答应,这些个商人,别看平日里见面都非常的客气和热乎,然而经商的人,习惯了精打细算,蝇头小利也计较,更是无利不起早,不给他们点教训,以后也会有麻烦,所以玉贞摇头:“抱歉,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跟衙门的人打交道。”

    大家似乎已经料到此事没那么轻松,但还是没想到她会立马拒绝,面面相觑,然后又开口求玉贞:“夫人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毕竟是巡抚大人的家眷,不必出面,写封信过去给刘大人,替我们美言几句,或许就有用。”

    玉贞有些不高兴,挑眉看来;“你们的意思,让我一个妇道人家,给一个大男人写信?还是在我夫君不在家的情况下,各位觉着,这合乎常理吗?这事要是传出去,知底的,是我在帮各位,不知底的,是我不守妇道呢。”

    这话没错,一干人等,哑口无声。

    这时,一直在人群中的冯老爷走了出来,其实他没有同宋绣程做生意,他的货物也就没有给官府扣押,可他得知同来的很多关内老客出了状况,便找到询问,得知事情的原委,他就跟着来了曹府,此时大家都不再说话,也并无离开的意思,而玉贞也没有送客,冯老爷就知道,两下里这是尬住了。

    冯老爷沉吟下,最后走出来向玉贞道:“乔东家,我们这些关内来的商人,大多数都和乔老东家打过交道,更是是把曹家堡当成第二个家的,所以,也就把夫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般,当然,说这话是我等高攀了,不过我们就是这个心思,以前乔老东家活着的时候,但凡在曹家堡一带有了麻烦,都是乔老东家帮忙出面解决的,所以我们大家都乐意和乔老东家做生意,因为乔老东家实在是个侠义之人,我见乔东家的做派像极了乔老东家,所以我想这次的事,乔东家原本是打算帮忙,碍于自己是妇道人家而已,可乔东家想过没有,既然走出门来做生意,乔东家可没有只把自己当个妇道人家,那么去见下刘大人,也没什么不妥,更何况,乔东家是诰命夫人的身份,远高于刘大人,把刘大人叫到跟前说几句话,也没什么不妥,乔东家,您说呢?”

249章 重打鼓另开张

    冯老爷言辞恳切,玉贞又碍于他和父亲的交情,而这出戏是自己导演,本也没打算把这些商人赶尽杀绝,于是道:“冯东家你这话对,也不对,我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当初不知遭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可我不在乎,我行的正坐的端,并且我也感激大家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女人,从而不肯与我做买卖,可是,你们买的不是我的货,我凭什么帮忙?真把我当个活菩萨?那你们错了,我乔玉贞就是个凡夫俗子,更何况,宋绣程一直跟我作对,而你们却投奔了她。”

    一番话,说得众客商羞愧难当,冯老爷肯替他们出面说和,这时众人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齐齐看向他:“冯东家,你看这事……”

    冯老爷其实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错在这些客商,可这事如果真的不能解决,损失的不仅仅是这些客商,也有玉贞,货物真的弄不回来,这些客商一怒之下,只怕没人再来曹家堡收购,毕竟长青山幅员辽阔,能够收购山货药材皮毛的,又不止这么一个地方,冯老爷这样一想,撩起了棉袍,他这是要给玉贞跪了。

    玉贞一怔,眼疾手快,一下子托住了冯老爷的手臂,惊呼:“冯东家!”

    冯老爷苦笑下:“乔东家,你谁的面子都不必给,只念在我们这些人都曾经和老东家做过买卖的份上,这个,你看可以吗?”

    玉贞默不作声,她一安静,众客商也不敢吭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巴巴的看着她。

    最后,玉贞道:“好,我就帮你们这次,不过如果还有下次,即便把我祖宗搬出来也不管用。”

    她这一句,众客商像得到了赦免的死囚,纷纷露出笑脸,并长出口气,异口同声的表态,再来曹家堡,必然是跟乔家做生意。

    两下说定,玉贞就让他们回去听信。

    待众客商离开,玉宛忧心忡忡的问玉贞:“假如那刘大人不肯把那些老客的货物还回来呢?”

    刘仕贪财,不是个清官,玉贞了解,所以她也没把握能够说服刘仕把众客商的货物退回来,她道:“实在不行,我出银子把那些货物买下来,然后再还给那些老客。”

    玉宛吃了一惊:“四妹,那可是好大一笔!”

    玉贞点头:“我省得,可我唯有这么做,方能在那些客商心中树立起威信。”

    玉宛还是不赞同,感觉这代价未免太大。

    玉贞是个商人,当然不会做亏本的事,她有她的打算,目前先圆满了此事,至于刘仕,如果不肯放那些货物,以后再做计议。

    果如她所料,她去找刘仕,即便搬出了曹天霸还有乔广元,刘仕还是不肯放那些货物,玉贞心里暗笑,此人要钱不要命,只图眼前利益,不是个聪明人,早晚会出事,玉贞也不啰嗦,直言自己想出钱买下这些货物。

    这话正和刘仕心意,他是个官,留着这些货物根本没用,于是欣然出手,还故意摆出了姿态,以市价低很多的价格把货物悉数卖给了玉贞。

    玉贞转而把货物还给了那些客商,且没说这些货物是她出钱买的,所以众客商皆以为她面子足够大,连堂堂的协领大人都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于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并感恩戴德。

    这事,传到了身在大牢的宋绣程耳中,宋绣程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醒悟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牢门,自言自语道:“我这是着了她乔玉贞的道道啊啊!”

    终于明白前后都是乔玉贞在算计自己,恨得紧咬牙根,也终于清楚跟乔玉贞做对手,自己还差那么一截,但她又岂是服输之人,琢磨下,招手喊不远处正在打盹的狱卒:“官爷,过来下。”

    连喊了几遍,那狱卒才听见,懒懒的睁开眼睛,没好气道:“啥事?”

    宋绣程莞尔一笑:“好事。”

    虽然只有三分姿色,好歹是个女人,狱卒猜测她口中的好事是什么,喜滋滋的走到她的牢房门口,眼睛专往那女人隐私的地方瞧。

    宋绣程心里很是厌烦,但面上还是非常的娇媚和高兴,抬手拔下脑后的一支簪子,这是那些狱卒没来得及抢走的,虽然不算名贵,但有金有玉,也值些钱,她递给那狱卒道:“麻烦官爷告诉刘大人,就说我要见他,我想送份大礼给刘大人。”

    狱卒接过了发簪,看了看,随后揣入怀中,却哼了声:“你这个死囚犯,协领大人岂是你能见的。”

    转身想走。

    这厮收了自己的好处却不替自己办事,宋绣程怒不可遏,可也没有发作,因为除了狱卒,她目前求不到任何人了,于是仍旧娇笑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那个“重”字,她说可真重。

    狱卒一回身,脸上荡漾着淫邪的笑:“什么重谢?”

    宋绣程恨不得一刀剐了这王八蛋,嘴上却说:“官爷想要什么重谢,我就给官爷什么重谢。”

    狱卒哈哈一笑:“等着。”

    当然,这狱卒也是见不到刘仕的,一个求一个,终于把宋绣程的话带到了刘仕跟前,听说宋绣程想送份大礼给自己,刘仕无限感慨,当初来曹家堡做协领他还十分不情愿,觉着乃关东苦寒之地,民风彪悍,还不如在京城做个低等的官员过的舒坦,可最近接二连三的发财,他很是得意,筹谋在关东搜刮够了,再花银子买个京官,然后衣锦还乡,这主意不错。

    想罢手一挥,吩咐身边的小吏:“走,去大牢看看。”

    到了牢房,牢头等人慌忙迎接,他问:“新抓进来的那个宋氏关在何处?”

    牢头道:“不远,大人跟我来。”

    领着刘仕来到宋绣程的牢房,然后刘仕一挥手,将众人都屏退了,知道这件事是机密,不宜给太多人目睹。

    宋绣程过了堂,当然认识他是谁,隔着木栅翩翩而拜:“罪妇见过大人。”

    刘仕高傲的扬着头:“宋氏,听说你想见本官。”

    宋绣程道:“是。”

    刘仕又问:“你想见本官所为何事呢?”

    宋绣程微微抬头:“大人,我有冤。”

    刘仕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说好的大礼呢?耐着性子道:“你杀了阮福财,罪有应得,哪里有冤?”

    宋绣程道:“阮家老爷不是我所杀,我这有状纸,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刘仕垂头看看她,见她掀开小袄的一角,把手往里头摸,刘仕还好奇,她人在牢中,何时写的状纸?竟然还藏在身上。

    等宋绣程摸出那所谓的“状纸”双手捧着递出来,刘仕接了,眼睛一亮,抑制不住的笑了,哪里是什么状纸,是一张银票,且是个大数额,果然是份大礼啊,刘仕假装看了看,最后道:“果然是有冤,这样吧,今日已晚,明天此案重审,如果你真有冤屈,本官会将你当堂释放。”

    这就算是给了宋绣程承诺。

    宋绣程满心欢喜,为防备这贪官和那狱卒一样拿了自己的好处不办事,她又道:“大人,等我无罪当堂释放,回去之后还会再送大人一份大礼。”

    刘仕一听,心花怒放,恨不能离开将这女人放了,熬到第二天,本就无凭无据,提审宋绣程之后,简单审问了几句,便下令:“宋氏无罪释放。”

    宋绣程忙跪下谢恩。

    刘仕冷冷的提醒她:“宋氏,即便你没有杀阮福财,出去之后,也要好好的做个良民,别忘了,你跟本官说过的话。”

    宋绣程唯唯诺诺,心知肚明他是在惦记那另外的一份大礼,想起有人说,自己给抓了之后,官府查抄了她所有的店铺,所以,她此时乘机道:“大人,既然宋氏已经无罪,宋氏的那些店铺,是不是也应该归还呢?”

    刘仕愣了下,然后清清嗓子:“宋氏,那些店铺都以罪物转卖了。”

    宋绣程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才抓进来,那些店铺也才查抄,这么快就专卖了?不十分信,以为是刘仕不肯归还,又道:“大人是为官之人,又不懂做生意,要了没用,可那些铺子在宋氏手中能生财,宋氏发了财,又怎么会忘了大人的恩德呢。”

    刘仕有些不耐烦:“本官说了,那些铺子已经转让,难道本官还会说谎不成。”

    宋绣程目瞪口呆:“大人怎么可以这么做,那些铺子是宋氏的心血。”

    这话直接触怒了刘仕,他一拍法案:“宋氏,你如果不赶紧离开,本官就下令再将你抓进大牢!”

    宋绣程吓了一跳,跟性命比,钱财没那么重要,虽然心里也气,还是无奈的离开大牢回了家。

    宋茂卿和宋夫人正相对垂泪呢,儿子没了,女儿也快没了,宋夫人嚎哭着:“老爷,是不是宋家祖坟风水不好,怎么咱们的儿女都是如此下场呢,不然就是你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

    宋茂卿成天听夫人唠唠叨叨,而今又说出这样的话,气得一巴掌扇过去,这可是他第一次打夫人。

    宋夫人沉疴不愈,本就病歪歪的,他这一巴掌把宋夫人从炕上打掉地上,并骂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我每天对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你知道我多厌烦吗,如果说宋家有什么晦气,那也是你这个女人给带来的,我那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女都死了,你活着何用,你说你怎么不死了呢。”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宋家倒了之后,宋茂卿本就心情不好,再成天对着个病入膏肓的夫人,更加烦躁,所以不仅打了,也骂了,不过这话骂的有点狠,宋夫人其实因为自己的病,也每日都在自责,也想过很多次要轻生,所以他这话刚说完,宋夫人平添了力气,爬起来就像门框撞了过去,门却突然开了,她一头撞在宋绣程身上,宋绣程吓了一跳:“娘!”

    宋夫人见是女儿回来了,先愣了下,随即嚎啕大哭。

    宋绣程看向怒气冲冲的父亲,知道是老夫妻争吵了,也大概猜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宋家一天不如一天。

    宋茂卿见她回来,忙问缘由。

    宋绣程道:“爹,我根本没罪,所以被放了回来。”

    她有罪没罪宋茂卿清楚,但女儿能够活着,宋茂卿还是非常高兴。

    宋绣程又问了父母争吵的原因,之后安慰二老道:“有我在,宋家就不会倒。”

    女儿能干,宋茂卿知道,可他也听说宋绣程的那些铺子已经给官府查抄没收,就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的打算,宋绣程现在还没有想好,但出于宽慰父母,她道:“赚钱养家。”

    宋茂卿一叹:“你的那些铺子……”

    宋绣程怕他担心,撒谎道:“既然我已经无罪,那些铺子当然都还给我了。”

    宋茂卿信以为真:“这可太好了,无论怎样,咱们好歹都得活下去不是,没了那些铺子,爹还真不知道怎么能够活下去呢。”

    宋绣程故作轻松的一笑:“有女儿在,你和娘保证吃穿不愁。”

    宋茂卿听了这话,转过头去,泪眼朦胧,没想到自己到最后,是这个女儿来养老送终。

    安慰好父母,宋绣程就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换衣,之后,她就枯坐在房中冥思苦想,自己以何该怎么办?

    突然望见换下的衣裳丢在房中的角落,猛地就想起了昨晚牢中的一幕,为了兑现承诺,她不得不违心的陪了次那个狱卒,牢房的地可真凉,即便铺着稻草,她还是感觉凉气浸入骨髓里,冷的牙齿打颤,还得承受来自于身上那狱卒的肆虐,也幸好那狱卒怕给人发现,草草了事,完毕,还不忘拍了下她的脸蛋:“明晚咱们再来。”

    此时她苦笑着想,女人有现成的身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接着,她茅塞顿开,店铺没了,自己手中还藏有一些银两,不如就开家青楼,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且赚钱快,只要有了银子,自己就有能力扳倒乔玉贞。

    于是,说干就干,四处打听,听说一家青楼有意转让,她赶紧出手买了下来,略加改建,借鉴了别家青楼的风格,还不忘独树一帜保留自己的特点,就在宅子改建的过程中,她忍着一腔子的怨气,找到在她大难临头之时弃她而去的胡春山,通过胡春山江湖上的朋友,采买了些姑娘,为了要胡春山帮忙,还许诺这青楼有胡春山的一半,赚了钱二人对半分,于是,胡春山才使劲浑身解数的帮她,没多久,她宋绣程的醉春楼便开张营业,牌子挂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岁末了。

250章 分道扬镳

    岁末,关东重镇曹家堡,变得异常热闹,要过年了,即便是穷苦人家,也拼尽力气的张罗着,这是老百姓一年中最重要最盛大的一个节日,无论是谁,都格外在乎。

    玉贞也不例外,把店铺该歇业的歇业,伙计们该打赏的打赏,远道上的,更是早打发回了家,过年嘛,就是要一家团圆。

    所以她比平日里更加的忙,经常是三更半夜才睡觉,也还得管着家中的事,又操心着娘家的事,过年该置办什么,虽然阮氏比她懂,可母亲一个人寡居,又无其他兄弟姊妹,她便承担起赡养母亲的义务,所以这天抽空回了趟娘家,刚好阮氏想找她呢。

    进腊月,阮氏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天冷,长了年纪的人,容易犯些咳嗽、气喘、腰腿疼的毛病,玉贞到的时候,阮氏正躺在床上歇息,头上缠着条蜜合色的帕子,丫头端来了汤药,她皱皱眉:“使人去叫四小姐回来。”

    自打京城乔家人来了曹家堡,虽然又回了京,玉贞也还是一直被称为四小姐了。

    丫头含笑:“二奶奶,四小姐回来了呢。”

    乔镇山娶有原配富氏,纳有妾侍苗氏,京城乔家来过之后,富氏身为大奶奶,阮氏就被冠以二奶奶之名了。

    阮氏顿时两眼放光,似乎头痛也减轻了很多,挣扎着想起,丫头赶紧放下手中的药碗在小几上,然后把她搀扶起来。

    阮氏瞄向云母屏风处:“怎么没进来?”

    丫头晓得她问的是玉贞,忙道:“四小姐正和管家说话呢,说是要过年了,问管家该置办的物事是否置办齐全了,稍后就会过来的,二奶奶别急,先把药吃了。”

    说着,拿了个枕头垫在她后背,又把汤药端了过来,伺候她喝了药,又操起筷子夹了块蜜饯喂到她嘴里。

    咽下蜜饯,阮氏叹了声:“玉儿太辛苦了,忙着生意上的事,又管着曹家的事,还得惦记我这里,哎,如果大爷活着,她也不必如此。”

    触及伤心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丫头忙安慰她:“奶奶别难过,四小姐很能干,男人都不如,再说,二小姐不是在么,二小姐也很能干的。”

    玉宛不肯回京,不肯回到夫家,留在曹家堡也只能住在阮氏这里,因为这里也是她父亲乔镇山的家。

    阮氏道:“一个弃妇……哎呀你去看看小姐怎么还没过来。”

    丫头领命而出,刚好撞见进来的玉贞,忙屈膝施礼:“四小姐。”

    玉贞问:“我娘呢?”

    丫头答:“奶奶在里面。”

    里头的阮氏已经在喊:“玉儿快进来,外头冰天雪地的,怕是冻坏了。”

    丫头打起厚重的软缎夹棉的门帘子,玉贞走了进去,又绕过云母屏风,见阮氏正躺在床上,惊问:“娘你病了?”

    阮氏一把扯下头上的帕子,道:“娘没事,就是受了点凉气,已经服药,马上就会好的,你别担心。”

    玉贞疾步奔过来,亲自为母亲号脉,发现真无大碍,松口气。

    阮氏上下打量女儿,万分心疼:“你可是又瘦了。”

    玉贞噗嗤笑道:“娘你每次见到我都说我瘦了,按您这么说,我岂不是一两肉都没有了,我挺好的,能吃能睡,倒是您,病了就该使人告诉我一声。”

    阮氏挥挥手,很是不以为然:“又不是什么大病,再说你那么忙,哦对了,姑爷可有消息?”

    玉贞眸色黯淡,摇头:“没有。”

    阮氏很是奇怪:“麦子的男人,就是那个孙老爷,不是去山东看姑爷了吗,怎么他也没捎信回来?”

    玉贞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孙老爷是个稳妥之人,且走了这么久,早该到山东了,却一直没捎封信回来,我在想,是不是曹天霸真的出了什么事?”

    关于曹天霸给倭寇海盗杀了的消息,一拨又一拨的传了回来,或者是他重伤的,总之就没有一点好消息,玉贞很是奇怪,这消息能从山东传到关东,他曹天霸就不能写封信从山东捎到关东?怕他真的出了状况,而孙仲春也是一去杳无消息,玉贞更加担心,不止担心曹天霸,还担心孙仲春,怕孙仲春出事自己对不住麦子。

    谁知,阮氏探头朝地上呸呸的吐了几口,呵责道:“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姑爷不会出事的,他福大命大造化大。”

    玉贞更想曹天霸福大命大造化大,可是一直没有曹天霸的消息,不担心是假的,别看她平时安慰麦子,其实她心里一直担心着呢,即便曹天霸武功再高心机再多,到底是剿匪,又是在海上作战,而他曹天霸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难免会有失误,一不小心……不敢往下想了,所以现在玉贞更是迫切的希望曹天霸能够辞官不做。

    阮氏见她神情落寞,忙又说:“山东那么远,没有消息过来也是正常。”

    玉贞一笑:“算了,咱们不说这个,说不定咱们这里惦记他,他却在那里逍遥快活呢。”

    本是安慰母亲的话,可阮氏却非常严肃道:“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你惦记他,他一准更惦记你,姑爷对你怎样,娘心里清楚。”

    这世上,除了父母,曹天霸是对她最好的,玉贞知道,听母亲这番话,她突然好开心,她和曹天霸之间,最初母亲是抵死不同意的,后来母亲同意,也不过是因为曹天霸升官发财了,而现在,母亲终于明白曹天霸对她的好,那是豁出命的好。

    玉贞笑笑,话题一转:“快过年了,我方才问过管家,该置办的物事都差不多齐全了,还有件事跟您商量下,屈世伯,怎么办?”

    阮氏茫然反问:“他好好的,什么怎么办?”

    玉贞道:“过年了啊,总不能让老人家在外面一个人过年。”

    阮氏目光飘忽:“一个人过年没什么不好,我还不是得一人过年,你是嫁出门的女儿,再孝顺也不能回娘家过年,这是规矩,我正想找你说呢,听见没有,你别破了规矩。”

    玉贞当然明白这个规矩,出阁的女儿年后才能回娘家看父母,忙道:“我省得,这会子不是说屈世伯么,怎么拐到我身上,您说,过年是您把世伯请回来?还是我请过去?”

    这是过年,不是平常,过年在曹家堡百姓眼中心里到底分量多大,阮氏清楚吗,所以再怎么也推脱不过去了,思量下,很是为难,很是无可奈何的样子:“那就,我请回来吧,好歹我一把年纪,你还年轻,假如真有什么流言蜚语,我宁可让外人说我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玉贞没有异议:“麻烦我倒是不怕,怕我年轻,世伯去我那里,跟我也没什么话说,到底你们年纪相当,能够有共通的话题。”

    听了年纪相当这句话,阮氏突然有些不自然,道:“左不过是请来吃顿年夜饭,什么话题不话题的,他一个大男人,我一个女人,没话可说。”

    玉贞总感觉举凡一提到屈白臣,母亲的反应就过于强烈,忍不住怀疑什么,可又不好问出口,总之母亲同意把屈白臣请回来,她非常高兴。

    母女两个又说了其他的话,玉贞还有事,过了年,她筹谋已久想开票号,可自己又不懂,遂写了封信给远在京城做官的大哥乔继祖,希望他能帮忙请一下著名票号大德通的掌门齐少俊指点一二。

    没多久,乔继祖回信了,说大德通的东家齐少俊非常爽快的答应下来,还说会亲自过来关东,现场指点玉贞。

    对此玉贞非常高兴,又写了封信给乔继祖,告诉他转达自己对齐少俊的感激之情。

    眼看过年,眼看齐少俊要来了,齐少俊是晋商,是个成功的商人,她仰慕已久,所以想做好接待齐少俊的准备。

    离开娘家,忽然想起还有些物事没有买,比如香烛,曹天霸不在家,她想在除夕夜代替丈夫祭祀下曹家的列祖列宗。

    告诉车夫先去市集,松香和月桂说:“这种事咱们去办就行了,夫人还是回府吧,大年下,市集人多车多,别碰着夫人。”

    玉贞却道:“不成,我自己去吧,我其实也没做过这种事,都不知具体该买些什么,到了市集,看见了,也就想起来了。”

    她坚持,丫头们不好阻拦,于是来到市集。

    正如两个丫头说的,市集人多车多,热闹空前,这也是买卖最兴隆的时候,所以大商铺小商贩,都使劲浑身解数的招徕顾客,玉贞下了车,两个丫头左右护着,在人群中穿梭,寻找卖香烛等物的店铺或是小摊子。

    腊月里,最冷了,即便没有风,寒意仍旧刺骨,地上是厚厚的积雪,经过人踩马踏车碾,硬硬的滑滑的,人们穿着皮袄戴着皮帽子脚下是皮靴子,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冰,挂在睫毛上鬓发上胡须上,所以看谁都是白花花的一团。

    玉贞裹紧了斗篷,又压了压帽子,四处寻找所需之物,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看,果然是云拂衣。

    自从两个人断了交情,今天可是第一次碰见,偶尔的,玉贞会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些云拂衣的消息,听说她那画坊的生意勉强维持着,最近更是门可罗雀,不得已,云拂衣正在变卖家中之物用以度日,玉贞只是不明白,而今的柳长风在衙门混得不错,难道还不能养家糊口?

    说好了再不往来,虽然担心云拂衣,也不好过去询问,今天见了,她也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正踟蹰,不想云拂衣一回头发现了她,愣了下,拔腿向这里走来。

    于是,玉贞拔腿向她走去。

    到了跟前,玉贞首先问候:“姐姐一向可好?”

    云拂衣看上去瘦了很多,面颊都已经陷进去了,穿戴也寒酸,玉贞心有不忍,那些关于云拂衣的谣言,原来都是真的,她真的落魄了。

    只是,云拂衣个性清高,即便落魄,一如寒梅,风骨还在,淡淡一笑:“难得妹妹还肯叫我一声姐姐。”

    玉贞急道:“当初的事姐姐清楚,非是我绝情绝义,而是姐姐不想与我来往的。”

    云拂衣左手拎着肉,右手拎着些糕点,双手痛的通红,身边连个丫头小子都没有跟随,玉贞见状,忙让松香和月桂接过她手中的肉和糕点,然后又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她:“快暖和下,别冻坏了,如果生了冻疮,很难受的。”

    云拂衣没有拒绝,捧着手炉,感觉那热度从手上一直暖到心里,也不知说什么,只问:“妹妹也还好吧?”

    玉贞点头:“我很好,就是忙。”

    云拂衣忽然想起什么:“关于曹大人的谣言,不会是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一句稀松平常的安慰,让玉贞彻底放下了彼此之间的嫌隙,道:“我明白,我家大人不会有事的。”

    礼尚往来,她问:“二爷也还好吧?”

    问完,又怕云拂衣怀疑什么,忙解释:“二爷跟姐姐,其实非常恩爱的,哪里会不好呢。”

    云拂衣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才道:“还好。”

    她神色困顿,目光疲乏,玉贞总感觉她心里有事。

    这时云拂衣将手炉还过来,又取了松香和月桂手中的肉和糕点:“我得回去了,两个孩子等着吃呢,小孩子,好久没吃肉,嘴馋。”

    玉贞点了下头:“姐姐慢走。”

    云拂衣一转身,玉贞又道:“姐姐如果有难处,可去找我。”

    云拂衣回眸一笑:“我有什么难处,我挺好的,妹妹自己保重。”

    然后,转身走了。

    这时,旁人有人指着她的背影悄悄议论:“听说那个柳二爷把这女人休了,你说那柳二爷也真是狠心,抛妻弃子不说,没过几天,立马续了个小夫人,那小夫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嫩生生的,柳二爷逢人就吹嘘,得意的很。”

    玉贞猛一回头,方才议论的两个人肩挨肩的走入人群之中。

    玉贞定神站了一会子,接着拔腿去追云拂衣,跑了一会子,终于在一糖人摊子处追上了云拂衣,从后面一把抓住云拂衣的手臂:“姐姐!”

    云拂衣吓了一跳,回头问:“怎么了?”

    玉贞气喘吁吁的问:“你和二爷,到底怎么回事?”

    云拂衣沉默不语,明白玉贞大概是听说了她和柳长风之间的事。

    玉贞急吼吼的追问:“说啊,到底怎么了?”

    云拂衣这才淡淡道:“我们两个,分开了。”

    玉贞愣了下,揣摩她这话的意思:“什么叫分开了?”

    云拂衣苦笑:“别人家,说是和离,我也向二爷讨了封休书,不过没有惊动官府,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251章 劫持

    云拂衣同柳长风和离,这事十足震惊了玉贞,她愕然见都不知该说什么,柳长风那人,自不必说,玉贞是领教过的,但云拂衣一直很袒护丈夫,又有两个小儿女在,如何就让云拂衣下狠心与柳长风和离了呢?

    玉贞想到了自己,问:“是因为我?”

    云拂衣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说:“当初是我错怪了妹妹,也幸好妹妹有着海纳百川的心胸,不与我计较。”

    玉贞急道:“说啊,是不是因为我?”

    云拂衣淡淡一笑,这样说:“若不是因为妹妹,我怎么能够看清他的品行呢。”

    玉贞面带歉疚之色:“还是因为我。”

    见身侧人来人往,她们当街而谈,不时的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于是一拉云拂衣:“咱们找个地方说。”

    云拂衣没有拒绝,随着她进了一家茶馆,大冷天,茶馆内热融融的,茶客不多,三五个聚在一起谈着什么,玉贞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和云拂衣坐了,跑堂的过来,她叫了壶茶,还有两碟茶点。

    等茶水和点心上来,她先给云拂衣倒了一杯,又把点心推过去,看云拂衣瘦骨嶙峋的样子,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吃饱似的。

    云拂衣是真饿,也是真冷,手捧茶杯捂着,把头低下,氤氲的水汽扑在脸上,湿湿的热热的,非常舒服。

    玉贞道:“到底怎么回事?毕竟有两个孩子呢,我和二爷之间是清白的,即使二爷有时候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到底也没有冒犯我,念在两个孩子,姐姐怎么就狠心和离呢?”

    云拂衣缓缓抬头,看了玉贞一眼,也笑了下,然后把手一指旁边那盆正怒放的水仙,感慨道:“一如这花,无人欣赏,开的再美也是徒然,若非念在有两个孩子,我何必为了他与妹妹翻脸呢,我明知道是他轻薄了妹妹,我还袒护他转而去跟妹妹绝交,为的就是两个孩子,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守着的不过一个厌倦我的男人,我就感觉我像青楼里的女人,而他就是……”

    那两个字,生生的卡在喉咙处,她这样的女人,实在说不出口,但玉贞已然明白,没想到的是,云拂衣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不过是为了挽救一桩婚姻一个家,才昧着良心和自己绝交,而今天云拂衣能够坦陈,玉贞很开心,劝道:“姐姐其实不该这么想,男人么,大多三妻四妾,二爷还是非常敬重姐姐的。”

    云拂衣点头:“你说的没错,但那是其他女人,而我云拂衣不是那种女人,只为了个名分,宁可丈夫三妻四妾,玉贞,你该知道我的个性,宁折不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这个性,玉贞当然知道,当初就是冲这个,玉贞才与之成为金兰姊妹,并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她,正因为知道她的个性,所以玉贞也明白她下狠心同柳长风和离,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与其白费唇舌,还不如想点实际的,于是道:“你的画坊生意如何?”

    云拂衣道:“勉强过得去。”

    假如真过得去,她也不会这么寒酸,两个孩子也不会很久没吃肉了,玉贞想了想,灵机一动:“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云拂衣凄然一笑:“我能帮妹妹什么呢?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会画画,但画不值钱,读过书,又不能考取功名,我可是一无是处。”

    曾经的她,心高气傲,为了养家糊口,还不是放下身段开了画坊,但画坊虽然也算是生意,毕竟听上去清高看上去美好,也合乎她的口味,所以玉贞想到的这个,也听上去清高看上去没有合乎她的口味,玉贞道:“咱们曹家堡,便是许诸葛许先生教书最好了,可他追随我家大人去了山东,他的翰林书院也就解散了,很多孩子转而去了别的学堂,可姐姐知道,除了许先生,其他先生有多少不是误人子弟者呢,所以我一早就想开家书院,可是苦于一直没请到好先生,这事就一直隔着,今天看到姐姐,我忽然想起来了,不如姐姐做我书院的教书先生,可好?”

    云拂衣几分惊喜几分犹豫:“我一介女流,怎好做先生?”

    玉贞笑道:“姐姐方才还说自己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呢,怎么这会子倒庸俗了呢,女人怎么了?现如今咱们大清,不也是女人当家么。”

    云拂衣东张西望,压低声音:“莫论国事。”

    玉贞道:“我的意思,女人为何不能做先生呢,我身为女人,还做生意呢,好歹做先生不必到处的抛头露面,可我每天出出进进同那些男人打交道,不也是好好的。”

    云拂衣其实早就心痒了,一方面是生计所迫,另方面,她也是感觉自己一直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可还是说:“我就怕误人子弟的是我。”

    玉贞伸出手无握住她的手:“姐姐的能力,我清楚。”

    大概是因为高兴,云拂衣面上多了些华彩,干涩的眼眸此时也水润明亮起来:“我怕没人肯把孩子让我来教。”

    玉贞道:“这倒未必,姐姐的画坊在曹家堡也是很出名的,谁都知道姐姐的能力,再者,姐姐是女人,那些女孩子的父母一定很愿意把女儿送给姐姐来教的。”

    女孩子走出家门读书,云拂衣感觉这事有点悬:“自古以来便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曹家堡又是个小地方,谁肯花钱送女儿家读书呢,大多是一过十三四岁就许了婆家。”

    玉贞道:“凡事,都是从不可能到可能,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姐姐别在犹豫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拂衣终于点头:“好,一切听妹妹安排。”

    如此说定,玉贞从腰间解下了荷包递过去:“这里头不多,算是我给姐姐的定钱。”

    云拂衣哪里可要:“不好不好,即便是当官的,还没有走马上任呢,哪里就拿俸禄了呢。”

    玉贞强塞到她手里:“说好了是定钱,这是经商之道。”

    云拂衣握着荷包,感觉里面的银子都带了温度,心里也热乎乎的,红了眼眶:“妹妹看穿我现在过得不好,对么?”

    玉贞只道:“姐姐!”

    云拂衣笑下一滴泪来:“所以我跟柳二爷和离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他轻薄了妹妹,我说,我与他之间的夫妻之情,没有我跟你的姊妹之情重要,他当时还说我是个疯子呢,现在看看,他不顾我和一双儿女,又娶了如花美眷,反倒是妹妹,再次于我困难的时候帮我,是以我当初跟他说的话,并没有错。”

    玉贞也眼含热泪:“都说,士为知己死,女儿悦己者容,我和姐姐,虽然是女人,还不是一样的,更在意知己之人。”

    云拂衣含泪笑了:“好个知己之人,不枉我和妹妹相识相交一场,行了,在外面这么久,两个孩子在家里等急了,我先回去,妹妹的书院建好之后,知会我一声即可。”

    玉贞道:“嗯。”

    云拂衣起身,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水和茶点:“我如今落魄潦倒,就厚着脸皮打秋风了。”

    其实,她知道玉贞一见面即送她这么多银子,这一顿茶钱自己如果抢着付,倒显得做作。

    玉贞起身相送,戏谑道:“那不成,我给姐姐记账,改日姐姐得空回请我一顿。”

    云拂衣点头:“那就等妹妹的书院开张的时候。”

    玉贞若有所思,摇头:“不,等过年那天,你看,姐姐带着两个孩子,我也是一个人,还有我二姐也是一个人,还有我小姑,她家孙老爷也出了远门不在家,把麦子也请了,咱们四个人在我家里,一起过年如何?”

    云拂衣自然喜不自胜,不过她素来谨慎,问:“不会打扰到曹家人吧?”

    玉贞道:“曹家哪还有其他人,我家大人只兄妹两个,麦子出嫁了,我家大人又远赴山东上任,所以现在的曹家就我一个了,大年下,店铺歇业伙计放假我也无事可做,姐姐带着孩子来,热闹热闹,多好。”

    见她说的眉飞色舞,云拂衣也已激动不已:“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我下厨给妹妹做几道菜,然后咱们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两下说定,彼此告辞,云拂衣喜滋滋而去,玉贞继续往街上买香烛等物,总算置办齐全了,两个丫头拿着,三人回到曹家的马车时,落雪了。

    这雪一开始便铺天盖地,雪片子大的像婴孩的手掌,且又密集,关外的人,见惯了雪,也不惧冷,百姓们仍旧欢天喜地的采买过年所需,玉贞却被两个丫头催促着上了车。

    车夫吆喝那马,缓缓而行。

    玉贞坐在车里总算暖和了些,只是车帷撂下了,车厢里有些暗,她索性闭目养神,一边想着曹天霸,心里嘀咕:冤家,假如你听见我的心思,就赶紧跟我通个信儿,别让我这样惦记好么。

    过年了,都是一家子团聚,可曹天霸生死未卜,也幸好是她这样的个性,换做一般的女人,早就哭天抹泪了。

    外头有喧嚣之声,大雪寒冷,都没能消弭百姓们过年的热情,外面继续热闹着,玉贞恹恹欲睡。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昏昏沉沉的玉贞直接扑了出去,没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车帷给一把锋利的刀砍掉,有人扯住她的手臂,一把拽下了车。

    哎呦!她摔的这个痛,开口想骂,对方却将刀横在她脖子上,好凉。

    “别动,动一下我就杀了你。”对方威胁她。

    玉贞果然没动,试图去看对方,可对方却在她身后侧,她问:“兄台求财?”

    那人轻蔑的哼了声:“我求曹天霸的死。”

    原来是曹天霸的仇人,玉贞眼睛一眨:“如你愿了,曹天霸已经死了,在山东,给倭寇海盗不知那一伙人杀了。”

    对方不信:“拉倒吧,蒙谁呢,曹天霸比曹操还狡诈呢,他能死?我不信。”

    玉贞一笑:“你看,你都不信他会死,你怎么求他死?所以,算了吧,赶紧放了我,省得他回来找你算账。”

    对方没放,非但没放,还勒住她的脖子,并挥舞着刀威胁松香和月桂两个丫头,车夫拿着赶车的鞭子想冲过来救人,他又高喊:“谁敢乱动,我就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给丫头和车夫吓成这样,这厮的功夫堪忧啊,玉贞问:“兄台是想用我做人质威胁曹天霸?”

    对方冷冷道:“算你聪明。”

    这是笨蛋都能想到的事,抓了又不杀,当然是为了做人质,玉贞一笑:“这可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曹天霸呢,说不定你这招能把他引出来,行行,咱们走吧。”

    这男人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无法理解玉贞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怒道:“你别耍花招,我脾气可不好。”

    玉贞不高兴了:“兄台蛮不讲理,我顺从你,你却说我耍花招,你脾气不好,我脾气还不好呢。”

    之所以和这男人唇枪舌战斗嘴皮子功夫,无非是想拖延下,看能不能想出自救的法子。

    那男人似乎觉察出什么,再不啰嗦,拖着她就走。

    街上人多,大家都看过来,一边就有人嚷嚷着:“哎呀,那不是曹巡抚的夫人么,就是乔小姐,怎么给人掳走了呢?”

    话音刚落,一人从街边某个摊子后面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个馒头,正大口大口的吃着,像是几天都没吃饭的感觉,他身上穿戴破烂,棉衣已经是千疮百孔,翻出白花花的棉絮,头上的破帽子不知哪里捡来的,他此时压了压帽子,帽子上的毛遮住额头眉毛,微微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他朝玉贞给人带走的反向看了眼,随即大步飞奔而去,眨眼到了玉贞那男人跟前,伸手一挡。

    那男人看了看他,怒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他缩回了手,那男人以为他怕了,朝他啐了口想走,谁知,他缩回手只是咬了口手上的馒头,然后一掌劈下,挟持玉贞的那男人,哎呀一声倒了下去,顺带把玉贞也拉着倒了下去,然而,就在玉贞即将砸到地上的时候,那救人者抬腿一勾,用脚尖勾住了玉贞,再伸手把玉贞扶正。

    玉贞惊魂未定,不是怕给劫持,而是怕摔倒了会疼,看向救命恩人,只觉似曾相识,便道:“大侠,咱们好像哪里见过。”

    大侠转身就走。

    就是他转身的这一个动作,玉贞醍醐灌顶般,终于想他是谁了,追上去高声喊道:“石固山,是你吗?”

252章 教头

    给玉贞识破,石固山只能停下脚步。

    玉贞追上去,绕到他面前,若非被此人劫持过是以记忆深刻,他这副尊容,还真难认出,穿戴打扮与乞丐无异,唯有那一双眼睛,彰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也说不上凌厉,但特别的有神,一看即知非泛泛之辈。

    那次在沈家班玉贞看见他的时候,他是那伙贼人的同伙,玉贞当时还诧异,他是太平军,还去京城准备刺杀祖父,怎么突然来了曹家堡,又沦为贼匪呢?苦于没有机会问他,再次见着,且他再次救了自己,玉贞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去我家里,咱们谈一谈。”

    石固山抬手继续吃他的馒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想走,玉贞拦下:“有啊,比如你不是恨透了我么,为何还救我?”

    石固山咽下一口馒头,尽量躲着玉贞的目光:“我恨的是乔广元。”

    玉贞一笑:“一样的,那是我祖父,我们是一家人,朝廷不是兴株连么,我们可是至亲,即恨我祖父,就该恨我。”

    石固山把头微微扬起,顶天立地的汉子,说话都是铿锵有力:“一人做事一人当,乔广元杀害太平军义士,他该死,但你没杀。”

    玉贞觉着不是这么个理儿,不得不替乔广元说项:“可我祖父不杀太平军,太平军就要杀他,总之是你死我活的事,换做是谁,都先自保,我祖父没错。”

    石固山突然把手中的馒头往地上使劲一掷,怒气冲天:“他当然有错,他就不该沦为清妖的走狗!”

    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嗓门洪亮,引来路人纷纷看向这里。

    玉贞看了看地上的白面馒头,浪费就是犯罪,这位脾气也忒大了,连忙嘘了声,趁机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去我家里,我们坐下来说,看到底谁能说过谁,别在街上吵吵嚷嚷,只给人家捡笑话看了。”

    石固山哼了声,牛气哄哄的:“去就去,清妖残害百姓,就该斩尽杀绝,可乔广元为虎作伥……”

    一回头,见玉贞根本不在他身边,而是往街口出喊了辆出赁的驴车来,然后告诉他:“你坐这个,去曹府。”

    石固山看了看驴车,再看看赶车的老者,道:“慢吞吞的,还不如我走路快呢。”

    玉贞摊摊手:“随你。”

    激将法生效,石固山跟着玉贞来到曹府,前面的厅堂坐了,有丫头过来看茶,他也不喝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石化了似的。

    玉贞坐在他对面,看他的神情忍不住笑道:“你这名字谁捉刀取的?”

    石固山不知其用意,老实答:“我爹。”

    玉贞无限感慨:“令尊一定是在你从小就发现,你长大了一定不会变通,顽固如山石。”

    石固山抬眼了下,蜻蜓点水般的,随即又垂下眼皮:“那你可猜错了,我爹是希望我壮的像山一样结实,仕途像山一样稳固,是谓固山。”

    玉贞方才不过的打趣他的话,笑他过于固执和倔强,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然知道他的名字蕴含了父母的厚望,叹了声:“可令尊的希望落空了,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穷困潦倒,哪里还有仕途可言。”

    石固山没吭声,像是被玉贞戳中了软肋。

    玉贞瞧着他,试探的小声问:“你,离开太平军了?”

    石固山猛地看过来,知道隐瞒无用,这女人贼精贼精的,但没回答,算是默认。

    玉贞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就因为你刺杀我祖父没能成功?”

    石固山有些自惭形秽的低着头:“是我无能。”

    玉贞心道,幸好你无能,否则我现在就没有了可亲可敬的祖父,假意安慰他:“你也别懊恼,是我祖父太厉害了。”

    石固山却听出了另外一种意思,怫然不悦:“你在取笑我?”

    玉贞连忙摇手:“并无,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才多大,我祖父可是有着修行千年的道行,他如果那么容易给人杀了,就不会在朝中屹立不倒几十年,所以你失败的并不可耻。”

    大概是说到了石固山的心坎上,他无奈的笑了下:“可天王他们不这样说。”

    玉贞立即道:“所以你离开他们是对的。”

    石固山摇头:“非是我想离开,而是……”

    羞愧低头。

    玉贞心道,这是给人家开除了,清理门户了,怪不得他跑到关东来,因为关东没有太平军,想必太平军那位天王撵他走的时候说过这样的狠话:“从此在我眼皮底下消失。”

    然后这家伙就听话的在太平军眼皮底下消失了,跑到关东,然后为了糊口,他不得不加入了贼匪一伙,可今天他为何独自出现呢?玉贞好奇,问:“你是来替那些贼人踩盘子的?”

    除此,玉贞还想到了其他,但没说。

    石固山轻蔑的哼了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初他们可是说只做些劫富济贫的事,后来我发现他们连穷苦百姓都抢夺,所以我已经离开他们了。”

    果然猜中,玉贞顿时肃然起敬:“你做得对,我想,当初你参加太平军,怀有的就是替天下苍生谋福的心愿,后来你加入那些贼匪,看中的应该也是他们叫嚣的替天行道,所以这样看来,你是个好人,既然你是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而你又屡次三番的救我,为了报答你,我准备请你做护院教头。”

    教头?这可是体面风光的差事,就像请云拂衣做教书先生,这都是物尽所用人尽所用。

    石固山眼睛一亮,先高兴了下,可他单纯,但并不傻,知道玉贞这样做是为了帮他,落魄是落魄了,可他跟云拂衣一样,骨子里是高傲的清高的,于是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了。”

    玉贞故作吃惊:“我一不是朝廷的人,二不是打家劫舍的贼匪,咱们怎么就道不同了?”

    石固山道:“你祖父是乔广元。”

    玉贞满腹委屈状:“可方才你还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祖父是我祖父,我是我,咱们转瞬就混为一谈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兴出尔反尔。”

    石固山这种刚直不阿的男人,唇舌上怎么能是玉贞的对手呢,他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玉贞乘胜追击:“假如你不肯做我的护院教头,那就是因为我祖父从而牵累了我,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我虽然没有劫富济贫,但也没做什么恶事,你不肯做我的护院教头,还是因为我祖父的缘故。”

    这女人可真是伶牙俐齿,石固山最后在玉贞连珠炮似的质问、诘问中,不得已点了头:“好吧。”

    玉贞心花怒放,自己不单单帮了个好人,还有,家里有了这么个功夫高深的教头,自己的也安全了很多,阮致武口口声声做她的保镖,可阮家最近是多事之秋,特别在阮福财出事之后,阮致武经常留在家里陪伴母亲阮秋氏,又听说和他哥哥阮致文在筹谋着东山再起重振阮家呢,所以玉贞是指望不上他了。

    于是,这位曾经的太平军将领,做了太平军死对头乔广元孙女的教头,并随着玉贞出出进进,保护玉贞的安全。

    世间之事,真的是变幻莫测。

    转眼就过年了,大年三十这天,整个曹家堡都是喜气洋洋,人们仿佛突然间都立地成佛了,人和人见面,说的都是客气话,一团和气,孩子们满街的跑啊追啊,笑声随着爆竹声此起彼伏,混杂着当当敲砧板之声,家家剁肉包饺子,家家欢声笑语。

    玉贞大早就让人把云拂衣母子三人请了过来,还把玉宛也叫了来,连同麦子,准备几个女人过一个喜气热闹的年。

    玉宛来了之后,有些不忍的对玉贞道:“你非得叫我来,大过年的,二娘一个人,岂不孤单可怜。”

    玉贞正看着丫头们贴春花贴福字:“没事,我娘有屈世伯陪着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考虑太多,脸上表情很自然。

    玉宛却讪讪的:“这,合适么?”

    玉贞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适合了?我娘一个人,世伯也是一个人,他们凑在一起过年,就像咱们凑在一起过年一样。”

    玉宛想说,阮氏是寡妇,屈白臣是单身,怕外面有人说三道四,既然玉贞都说合适,玉宛也就不好多言,更何况,她知道玉贞为何把她叫过来过年,因为她是弃妇,是给男人休掉的女人,坊间觉着,她这种女人,其实也不详,而阮氏差不多也这样觉着,所以她心里很是感激玉贞。

    玉贞忽然想起一事,喊正在剪窗花的云拂衣:“姐姐,对联还没写呢。”

    云拂衣知道是让她来执笔,她也就没推辞,因写字实在是她的拿手好戏,于是道:“等我剪好这个就写。”

    玉贞喊丫头们铺红纸磨墨,云拂衣剪好了窗花放下剪子拿起笔,斟酌:“写什么好呢?”

    麦子一手牵着一个云拂衣的小儿女,三人玩的正开心,听了此言,道:“招财了进宝了生意兴隆了,就是这些话,家家户户如此。”

    云拂衣看向玉贞:“咱们,是不是写个与众不同的?”

    她的意思,她有才,玉贞也不差,写个新鲜的,才不辜负她们的才华。

    玉贞道:“正合我心意。”

    云拂衣微微一笑:“妹妹你来说,我来写。”

    玉贞眯眼想了想,一拍大腿:“有了,你看刚好我们四个一起过年,不如这样些,乔玉贞、曹麦子,丈夫安然而归,云拂衣、乔玉宛,重获如意郎君。”

    一番话说得其他人瞠目结舌,而玉宛愣神之后,便是臊得满脸通红,指着玉贞:“四妹你江郎才尽了,这说的是什么浑话,如果这样贴出去,不得了,曹家堡人可有过年的笑话说了。”

    麦子一向袒护玉贞,道:“我觉着挺好的,浅显易懂,颇有白居易之风格呢。”

    玉宛摇头而叹:“拉倒吧,什么白居易风格,要我说是她疯魔了才对,把自己的名字贴大门上,啧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唯有你乔四小姐能做得出来。”

    云拂衣以为玉贞只是说笑呢,就道:“妹妹大才,不亚于蔡文姬李清照,等下会有好的。”

    玉贞却非常认真:“为什么门神可以贴大门上,我们的名字就不能贴大门上?”

    玉宛笑着虚空中戳了下她:“人家是神,守在门口,防备妖魔鬼怪进门,保护咱们的。”

    玉贞道:“不尽然,过年谁家都贴门神,可该出事的照样出事,不是有那么个典故么——”

    这个典故很多人知道,从前有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其遇到了难事,于是便去寺庙求拜观音,当他走进寺庙时,发现也有一个人在跪拜观音,后来仔细一看觉得他与观音长得很像,便问:“你是观音吗?”

    “是的。”那跪拜观音神像的人说。

    “可你为何还要拜自己呢?”那人很是莫名其妙。

    “因为我也遇到了难事,”观音笑道,“可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所以,玉贞振振有词:“我把我的名字贴大门上,因为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四个虽然是女人,我男人,为了功名抛下我去了山东,至今连个信儿都不给我,麦子的男人还好些,可当初如果不是麦子自己主动并坚持,他们两个也错过这段姻缘了,二姐的男人最可恶,在乔家出事的时候,二姐着急上火他不安慰,反倒落井下石把二姐休了,云姐姐的男人拈花惹草抛妻弃子,不值得留恋,所以咱们女人要记住,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自己奋发图强,做生意赚钱过好日子,因为那些男人不可靠。”

    她说完,云拂衣首先拊掌叫好:“妹妹所言极是。”

    玉宛也认同她的观点,可还是犹豫:“四妹真要把咱们的名字贴到大门上?”

    玉贞点头:“我这不是说笑,姐姐就按照我说的写。”

    云拂衣自打和柳长风和离,整个人也改变了很多,或许清高还在,但性子开朗了很多,且玉贞的成功让她明白,女人只懂相夫教子,只遵循贤妻良母,未必有好下场,所以一挥而就,按照玉贞说的,写好。

    玉宛摇头叹息:“一个疯,另个也疯。”

    下大雪了,红红的对联红红的福字,在白雪的映射下,更加的鲜艳夺目。

    玉贞和云拂衣、玉宛、麦子,站在门口看小子们放爆竹,噼里啪啦声响起,云拂衣连忙把儿女揽到怀中,玉贞等人也捂着耳朵,看那烟气消散在风雪之中,刚想说回去吃饭,忽然见一人大步而来,雪雾模糊了那人的身影,只觉高大魁梧。

253章 齐聚一堂过大年

    其他人也看见了,玉宛将手一指:“四妹你看!”

    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惊喜。

    玉贞晓得她的惊喜因何而来,道:“不是我家大人。”

    待那人走近了,玉贞发现,她不过是有着和曹天霸一样体魄的祝九娘,玉贞打量着她,假如不认识,一准会把她当男人的,膀大腰圆,眉目开阔,长成这样,还不修边幅的打扮,皮帽皮袄皮裤,黑红的面庞,女生男相,偏偏还怀着一腔柔情,那是给曹天霸的,玉贞知道,更知道她年三十风尘仆仆来到曹家,定是冲着关于曹天霸生死的传言。

    果然,祝九娘满脸雪霜都来不及抹一把,也不行礼,也不问候,简单的寒暄都没有,开门见山的问:“曹天霸是不是传言那样,真的死了?”

    此言一出,麦子不高兴了:“你是谁?大过年咒我哥哥,再说,我哥哥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祝九娘不仅长大人高马大,嗓门也粗,麦子真把她当男人了。

    玉贞为麦子:“这是你哥哥的朋友,祝九娘祝姑娘。”

    姑娘?麦子、玉宛和云拂衣看了眼祝九娘再看看玉贞,确定玉贞不是在开玩笑,三人又重新看去祝九娘。

    那位祝姑娘也知道自己的样貌有些与众不同,她也经常给人嘲讽,不过都已经习惯了,此时哼了声道:“难得只你们这些娇娇弱弱的是姑娘,俺这样就不是姑娘么?行了不跟你们啰嗦,我来就是问问曹天霸回来了没有?看样子是没回来了,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不是去山东剿匪去了吗,咋还没回来呢?你说他还不如在老狼山当土匪呢,做什么官,如果不做官也就不会给朝廷派到山东剿匪,那些倭寇海盗岂是好对付的。”

    她自言自语似的唠叨着,完全漠视其他人的存在,一边唠叨还一边一边的抓耳挠腮,心急如焚之状。

    鉴于她一番好心,玉贞安慰道:“祝姑娘别听信那些谣言,我家曹大人好好的呢,只不过公务繁忙,不得空回家而已。”

    祝九娘一听,欢喜道:“这么说曹天霸他没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年也能过去了,否则……”

    忽然看向麦子:“我和曹天霸是朋友,他叫我九娘,我也直呼他的名字,多少年了。”

    麦子气得正待发作,玉贞伸手拉了下:“算了,大过年的。”

    祝九娘也不啰嗦,问完了曹天霸的事,转身就走,玉贞喊她:“你去哪里?”

    祝九娘回头看了眼,眼中满是茫然:“我也不知道,我那里给他娘的张大愣抢去了,他说我那里风水好,打劫时能遇到又多银子又老实的主儿,我呸,我这么多年也没遇到他说的又多银子又老实的主儿,我打劫能够成功,还不是因为我会术法,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我走了,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逮几只野鸡野兔也季过年了。”

    转身想走,忽然想起什么:“那个,如果曹天霸平安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省得我担心。”

    转身还想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得了吧,我这居无定所的,你上哪里去找我。”

    再想走,这回是玉贞喊她:“祝姑娘留步!”

    她没走呢,问:“啥事?”

    玉贞道:“不如你留在我这里过年吧。”

    一言出,麦子首先不干了:“嫂子,咱们和她非亲非故,而她又是女匪,你可是官家夫人,这不合适。”

    玉贞微微一笑:“祝姑娘是你哥哥的朋友,大过年的,怎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住的地儿都没有,什么匪啊官的,咱们不说出去,谁知道。”

    这是曹家,麦子虽然仍旧不同意,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玉贞还是她嫂子。

    谁知祝九娘却并不领情:“拉倒吧,我也不习惯跟你们这么多人过年,我一个人习惯了。”

    玉贞问:“你不想知道曹天霸何时回来?”

    祝九娘马上道:“想啊,太想了。”

    玉贞一笑:“那就留下来吧,说不定今晚他就回来了呢,今天毕竟是过年,他应该也想回来和家人团聚。”

    明明是谎言,麦子不信,玉宛不信,云拂衣也不信,都知道玉贞这是为了挽留这个可怜的女人,耍的手段,可祝九娘信了,开心道:“那好,我留下。”

    多了这么个大嗓门的女人,麦子啧啧:“这个年可真要热闹了。”

    玉贞热情相请,把祝九娘请到府中,还让人安排了她的住处,并找了府里几个老嬷嬷,要老嬷嬷们在两个时辰之内给祝九娘赶制一套过年的新衣裳。

    门神贴了,封住了一宅的吉祥,挡住了无尽的煞气,于是,该吃年饭了。

    厨房起大早的准备,鸡鸭鱼肉一样不少,至亭午,一桌子丰盛的年饭摆到了暖阁。

    玉贞让麦子陪大家先去坐,她自己就去祭奠曹家的列祖列宗,也不知道曹家都有什么先人,曹天霸家穷,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搞什么族谱,所以,玉贞就在内堂放了张桌子,摆了些酒肉吃食,自己写了个牌位——曹家列祖列宗。

    很统一,也很简单,跪了磕头,虔诚祷告,希望曹天霸平安无事。

    祷告完,泪水滚落,她安慰了这个安慰了那个,其实她是最担心的一个。

    祭祀完毕,回到暖阁,进门就差点噗嗤笑出来,饭桌前依次坐着麦子、玉宛、云拂衣并两个孩子,最末端坐着祝九娘,暖阁生着地火龙,还是火墙,又放着几个大火盆,热浪拂拂,非常的热,所以祝九娘已经摘了帽子脱了皮帽皮袄皮裤,再看里面的穿戴,大红的袄子,翠绿的裤子,头上还簪着一朵黄色的绢花,唱戏的都不敢她这种打扮。

    几个女人见玉贞到了,纷纷起身,祝九娘野蛮生长,不懂礼仪和规矩,仍旧大大方方的坐着,惹来麦子不悦的目光。

    玉贞坐下,刚想招呼大家吃饭,有丫头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张家娘子来了。”

    张家娘子,玉贞知道是丑妹,嫁给张三郎之后,丑妹恢复了本来的名字葛玉儿,但出嫁的女人,即使名字再好听,家里外头也没人叫你的闺名,或是以夫家的姓氏来称呼你,或是以娘家的姓氏来称呼你,以夫家的姓氏,便是什么什么娘子,以娘家的姓氏,便是什么什么氏,好比丑妹,有人叫她张家娘子,有人叫她葛氏。

    但玉贞习惯了叫她丑妹,就问:“你说是丑妹来了?”

    丫头答:“回夫人,是呢。”

    玉贞连忙起身:“快请过来。”

    丫头去请人了,玉贞就往暖阁的外间而去,到了外间,丑妹已经进来了,见了她丑妹立即行礼:“夫人万福金安。”

    玉贞看着她那高耸的腹部,含笑道:“这是快生了吧?”

    丑妹低头看了眼,双手抚了上去,脸上荡漾着母爱的光辉:“早着呢。”

    玉贞有些吃惊:“可我看你这肚子好大。”

    丑妹羞涩道:“郎中说,差不多是双生子。”

    玉贞一呆,接着拊掌:“真的是太好了,你看你多本事,一生就是两个,那张三郎乐坏了吧?”

    丑妹笑着点头:“嗯,他是乐坏了。”

    玉贞往门口处看:“怎么,他没陪你过来吗?”

    丑妹道:“没有,我自己来的。”

    玉贞面色一沉:“你这样的身子,他怎么好让你一个人出门呢,这张三郎顶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子倒犯糊涂了,改天我见了他,非得骂他不可。”

    丑妹忙道:“这不怪他,是他没在家里。”

    玉贞怔了下:“他一直在我这里做工,年前都放了假,他不在家里去了哪里?这大过年的,撇下你一个人在家里。”

    丑妹犹豫了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含糊道:“他出远门了,是他的亲戚有事找他。”

    玉贞皱眉,因为丑妹,才认识了张三郎,可从未听闻张三郎有什么亲戚,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不方便多言,于是亲自搀着丑妹同坐下,彼此亲热的叙话。

    说了半天之后,玉贞便请丑妹入座一同吃年饭:“既然张三郎没在家,你一个人过年也寂寞,不如留在我这里吧,人多热闹,我们也能照顾你。”

    丑妹迟疑不决,道:“不必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玉贞轻嗔:“我家大人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你倒把他当外人了。”

    丑妹忙说:“我当然把曹大人当亲人,否则哪里能急的食不甘味夜不安枕呢,我来也是……”

    发现失言,愣愣的看着玉贞,不说下去了。

    玉贞莞尔一笑:“你来,是想打听他生死与否?”

    丑妹点了下头,神色有些慌:“夫人你别多想,我追随过曹大人,就算是养条看见的狗抓耗子的猫,还念旧主呢。”

    玉贞笑着朝她点了下:“你啊你,草木皆兵了,都这会子了,你都快给张三郎生儿育女了,我能想什么呢,再说,即便是以前,倘或你真的嫁给了他曹天霸,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对他,那是真的好,比我对他好。”

    玉贞是真心话,可丑妹还是试图解释什么,又有丫头进来禀报:“夫人,沈家班的沈老板来访。”

    刚好麦子和玉宛并云拂衣都过来了,几个人对视一番,玉贞笑了:“果然是大年三十,我这里宾客盈门了,快请。”

    叫麦子等人陪丑妹进到了里间,她在此等候沈蝶舞。

    待沈蝶舞到,她笑着打趣:“沈老板,你可是来晚了。”

    沈蝶舞不知她这话的深意,不知道里面坐着好几个女人,一边把外面的斗篷脱了一边道:“给夫人拜年,是来晚了。”

    玉贞当然说的不是这个,请她坐下。

    沈蝶舞先郑重的给玉贞请安拜年,玉贞双手相搀,又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沈蝶舞仍旧长袍马褂男装打扮,看了眼条案上的茶杯,知道方才有人先她而来,也没问。

    玉贞明白,她来给自己拜年或许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跟祝九娘和丑妹一样,大概都是为了打听曹天霸,犹然而感叹,曹天霸啊曹天霸,除了我乔玉贞,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女人死心塌地的对你,你该知足了。

    沈蝶舞比丑妹还含蓄,说东说西,就是只字不提曹天霸。

    玉贞倒急了:“沈老板是想问问曹大人吧?”

    沈蝶舞目光一凝,像突然给人揭穿了什么,有些难为情,最后,还是坦诚:“那么夫人,曹大人他还好吧?”

    玉贞知道沈蝶舞不比祝九娘,无需用谎言来安抚,于是直言:“到现在也没个信来。”

    沈蝶舞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见玉贞满面愁云,她又反过来安慰:“不过夫人别担心,曹大人何许人也,大内也进得,不怕几个海盗。”

    玉贞也意识到今天是过年,不该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不该把自己的情绪感染大家,于是笑了笑:“沈老板言之有理,所以我们都不该担心的。”

    沈蝶舞听了“我们”两个字,脸上现出自嘲的神情:“我只是感念和曹大人相识一场,才过来打听下,也想看望下夫人,我并没有担心什么。”

    她的心思,玉贞是了然的,也不揭破,里头几个人等着自己吃饭呢,于是抛开这个话题,道:“沈老板已经封箱了吧?年后何时开箱演戏呢?沈家班一封箱,不知有多少人叫苦不迭,他们听沈老板的戏已经着迷了,比吃饺子还香呢。”

    这一问,沈蝶舞脸上不自在起来。

    玉贞见微知著,感觉出她那沈家班或是她自己,一定出了问题,遂问:“出什么事了吗?”

    沈蝶舞沉吟了番,方道:“沈家班已经解散了。”

    玉贞讶然:“这是为了什么?”

    沈蝶舞似乎不准备说实话,于是做了微微的停顿,才说:“不想再唱了。”

    玉贞更加不解:“好端端的,为何不想唱了呢?”

    沈蝶舞含糊其辞:“就是不想再唱了。”

    既然人家不肯直言相告,玉贞就不方便多问,只是颇有些惋惜:“沈老板的活儿真是好,不再唱戏,是那些戏迷们的损失,不过话说回来,不唱就不唱吧,沈老板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下婚姻大事,嫁了人,一般的人家大概都不喜欢你唱戏的,索性现在就不唱了也罢。”

    沈蝶舞没再说什么,只时而尴尬的笑笑,那笑里的凄苦,玉贞看得出来,想起今天是过年,而沈家班既然已经解散,沈蝶舞就是一个人喽,玉贞开口相邀:“沈老板既然是一个人了,不如在我这里过年,麦子啊我二姐啊还有云先生啊,对了,丑妹也来了呢,你这又来了,你看咱们大家一道过年,岂不热闹。”

254章 回家

    玉贞邀请沈蝶舞留她这里过年,沈蝶舞先是拒绝,耐不住玉贞热情,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过年,这也是玉贞始料不及的,也幸好家里备足了米面粮油和菜蔬肉食,不过厨房却没准备这么多人的午饭,管家问玉贞怎么办?

    玉贞有办法,让云拂衣和丑妹并祝九娘先吃,因为云拂衣有两个孩子,丑妹怀着两个孩子,而祝九娘显然是不耐饿的,她就和沈蝶舞还有麦子、玉宛几个喝酒,又将一些蜜饯果子什么的上了桌子,佐酒倒也不错,厨子那里另起炉灶,迅速的加了几个菜。

    关东人,大年三十最注重的还不是午饭,而是晚饭,特别是半夜还得有顿接神的饺子,可是玉贞等人这午饭边吃边聊,待用完,已经是天擦黑了,众人一致商定,晚饭免了,根本吃不下,只等半夜吃饺子。

    除夕要守岁,不能睡觉,所以用罢这段饭,玉贞就让各人回房歇一觉。

    玉贞也回了房,松香和月桂两个丫头已经给她铺好了床,正待服侍她宽衣,一个负责跑腿传话的小丫头匆匆而来,于门口道:“禀夫人,有人拜见夫人。”

    脱至臂弯处的衣裳又穿了回去,可是玉贞想啊想,再也想不起还有谁会来看自己,那道是阮致武?可今天是除夕,他不应该陪着舅母吗?随口问了句丫头:“是谁?”

    小丫头道:“回夫人,来者没说,只说远道而来。”

    玉贞一惊,难道是自己的家人?可乔家人一部分跟随祖父往两广上任去了,一部分留在京城的家中,因为大哥和二哥都在京中为官,不论是谁,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则绝对不会在过年出门的。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去看看就知道了。

    只等来到前面的厅堂,发现对方她根本不认识,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看穿戴不像是江湖人,也不像是为官的,更不像是读书的,不像种田的,也不像修道的,不穷不富,实在猜不出对方的身份,而那人已经在向她行礼:“曹夫人,叨扰了。”

    玉贞蹙额问:“阁下是?”

    那人道:“末将史文躬,曹大人麾下。”

    玉贞没听说过此人,猜测差不多是朝廷派给曹天霸的,但听说他是曹天霸麾下的将领,玉贞心口砰砰的狂跳,曹天霸自己不回来,却派了个将领过来,差不多他真的出了状况,这样一想,不自觉的,缩在袖子里的手也攥紧了,但面上还是非常平静,微微一笑问:“是曹大人派史将军来的?”

    史文躬摇头:“非也,是这样的,夫人听了千万别着急。”

    后面这一句,差点把玉贞击倒,稳了下心神道:“将军有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曹大人到底怎样了?是不是想外面传的,他……”

    “曹大人他受伤了,很重。”史文躬接过话道。

    玉贞微微松口气,还好,他没有死,这对于玉贞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玉贞博览群书,看过很多两军交战的故事,又怎么会不知道,刀枪无眼,又是海战,曹天霸受伤在所难免,但他没死,哪怕缺了胳膊断了腿,只要他活着,对自己已经是福星高照,于是又问:“曹大人伤在何处?人又在哪里?”

    史文躬道:“曹大人伤了很多地方,已经动身,现在差不多刚出山东地界,走水路,从旅顺口转道回来。”

    才回来,应该是重伤不能打仗了,玉贞又问:“曹大人可上奏朝廷了?”

    史文躬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已经上了两道,再说曹大人受伤的事早穿得沸沸扬扬,朝廷怎会不知呢,是西太后亲自下旨,准许曹大人解甲归田的。”

    不知为何,玉贞听到解甲归田,心思突地一转,经过那次孙庭芳的建议,她一直想着让曹天霸辞官不做,而今曹天霸虽然受伤,总算可以辞官不做了,所以玉贞感觉这其实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既然都回来了,但不知曹天霸派了这个将领意欲何为,遂问:“曹大人派你回来,是打算让我使人去接他?”

    史文躬摇头:“非是,曹大人派标下回来,是先知会夫人一声,怕夫人冷不丁见到他会受不了。”

    原来如此,玉贞淡淡一笑:“他能活着回来,于我已经是最好的消息,我其实早准备替他守寡的。”

    史文躬一惊:“夫人!”

    没曾料到,这个夫人年纪轻轻,遇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这么沉着冷静。

    玉贞也知道今天过年不该说些不吉利的,道:“将军一路车马劳顿,先去用些饭食,然后睡一觉歇歇,我想曹大人那里应该不缺人手,我就不使人过去接他了,我还不如在家里准备其他事呢。”

    所谓的其他事,是想访寻名医,为曹大人治伤。

    史文躬道:“末将不累,既奉命知会了夫人,末将这就原路返回去迎接曹大人。”

    玉贞想拦着,然史文躬执意要走,玉贞一叹,难得忠心耿耿,于是叫人准备了饮水和干粮,以备史文躬路上用,又给他换了匹马。

    史文躬谢过,匆匆来匆匆去。

    待送走了人,玉贞回房静静的坐着,大概是思绪太乱太纷杂,都不知哪个才是主题,忽而这忽而那,乱糟糟的并无一条是清晰明朗,只等有丫头进来报:“夫人,云先生来了。”

    玉贞终于清醒过来,轻轻点下头:“嗯。”

    云拂衣走进来,见她呆呆的坐着,便问:“你脸色不好,有事?”

    面对知己,玉贞无需遮掩,直言:“我家大人派人回来知会我,他受伤了,且很重。”

    云拂衣皱下眉,于他对面而坐:“曹大人伤势如何呢?”

    玉贞苦笑:“若是轻伤,他也不必叫人来知会我了,之所以叫人来先通知我一声,就是怕我见了他会害怕,或者是怕我伤心欲绝。”

    云拂衣不免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曹大人功夫那么好,虽然以前占山为王,到底是统领那么多人,当年的老狼山风云寨多有名号,连官府都奈何不了。”

    玉贞叹了声:“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曹家堡的官府那是什么草包官府,几任协领下来,不是我自吹自擂,也就我家大人在任的时候,还想着什么剿匪,其他的那些任协领老爷,只想着如何搜刮,才不会想着剿匪呢,可这次不同,我可听说那些倭寇海盗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呢。”

    云拂衣宽慰道:“妹妹不必过分难过,即便是重伤,以曹大人常年习武的体魄,想来康复也是很快的,或许他的伤并不严重,只是心疼妹妹,怕妹妹见了他会难过。提前说一说,妹妹心里一个准备,会好些,或许这只是曹大人跟妹妹开的一个玩笑,我所知曹大人不过一二,也听说他深爱妹妹,经常和妹妹说笑玩闹。”

    玉贞眼睛一亮,似乎被云拂衣拨云今日了般,难以抑制的几分惊喜:“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可是刚高兴一点点,转而又低落:“不能吧,那家伙疯子一般,但今天负责回来传话的史文躬史将军,看上去非常正经的一个人呢,总不至于大家都陪着他疯。”

    云拂衣哪里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样说不过是想玉贞的难过降低些,于是道:“他是巡抚大人,下面的人当然都得听他的命令行事了。”

    玉贞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可史文躬说朝廷已经准许他解甲归田,他又如何能够差遣得了旁人呢?这个史文躬是个将领,是朝廷的人,而他已经不是巡抚,不是朝廷的官。”

    姊妹两个左右分析,也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起更了,外面爆竹声震耳欲聋,玉贞道:“今天是除夕,还有麦子她们几个在呢,咱们两个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好的过个年,再说即便他重伤又怎样,他活着,就是我天大的福气,哪怕他从此不能动弹了,每天跟我斗斗嘴也是好的。”

    话毕,云拂衣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我只知道曹大人爱惜妹妹更多些,现在看来,妹妹也是分外爱惜曹大人的。”

    不知为何,玉贞想起了自己落下山崖,曹天霸为了救自己,那搏命的一跳,曹天霸是个成年人,且是习武之人,他该清楚那一跳意味着什么,那么深的崖下,从那棵树到这棵树,假如有一点点的失误,他自己就会粉身碎骨,可是曹天霸毫不犹豫的跳了过来,就在那一刻,玉贞便清楚,曹天霸是可以豁出性命来爱自己的,玉贞想,人这一辈子,千金散去还复来,自己不就是已经重振乔家了么,而有情人,却是难求的。

    听了云拂衣的话,玉贞无限感慨:“他为我不惜性命,我为他做的,远远不及。”

    说完,拉起云拂衣:“走吧姐姐,咱们去过年,得知他活着呢,我这个年也可以过好了,走,咱们去放爆竹,等会包饺子,我还要给外甥外甥女儿压岁钱呢。”

    过年的热闹自不必说。

    年后,玉贞便开始忙了,当然店铺都还在歇业之中,或是初六或是初八才能开张,她忙着四处打听哪里有治疗外伤厉害的疡医,时刻准备曹天霸一回到家里,便进行医治,而她自己废寝忘食的阅读那些医书,就怕医术高明的疡医找不到,想从书上找到能够很好治疗外伤的手段。

    就这样忙了很久,等屋顶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曹天霸回到了曹家堡,而玉贞,还没有找到医术高明的疡医,自己也未能在书上学到好的治疗外伤的手段。

    护送曹天霸的队伍刚进曹家堡,首先跑回来的是麻子,他见了玉贞噗通跪地,哭着道歉:“夫人恕罪,小人没能保护好大人,让大人受伤了。”

    玉贞微笑:“快起来吧,我可是听说你已经做了什么副将了,怎么还能说跪就跪呢,打仗难免受伤,更何况他是主帅,那个,月映呢?我可是真想月映了。”

    麻子站起道:“月映照顾大人呢。”

    玉贞哦了声:“我也听说你们已经成亲了,你以后好好对待月映,否则我可不依。”

    自打史文躬来了那次之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回来的曹天霸,突然就不时的有消息传回来了,所以玉贞才了解到这些。

    麻子非常恭敬:“是夫人,小人一定好好待月映。”

    玉贞往他身后看过去:“大人呢?”

    刚说完,管家匆匆跑来,老远就喊:“夫人,大人回府了!”

    这个时候,玉贞也无心说管家失仪不失仪,这种时候,她也理解管家的心情,曹天霸不在家,家里就像没了顶梁柱,而今曹天霸回来了,即便受伤,大家也非常高兴,玉贞却呆愣了下,之后才道:“把府里的人都叫齐了,随我去迎接大人。”

    管家满是兴奋的神色:“回夫人,早都叫齐了,都在前头候着夫人呢。”

    玉贞拔腿就走,边走边想,不知自己最近是瘦了还是胖了,面色红润还是面色蜡黄,穿的够不够隆重喜庆,就怕曹天霸看见她会心疼难过。

    到了前面,刚好看见几人抬着个类如太师椅的一物,面向她而来,她的怦然而一跳,知道是曹天霸,于是缓缓跪了下去,待曹天霸到了跟前,她头也没抬,只是道:“为妻恭迎大人回府。”

    曹天霸忙勒令把太师椅放下,垂目看向玉贞,手遥遥伸过来:“我的玉儿怎么可以给我跪呢,来人,快把玉儿搀扶起来。”

    那厢的月映早眼含热泪跑向玉贞,搀起玉贞,泪水就下来了,哽咽道:“夫人快起吧,地上凉呢。”

    玉贞站起,看月映丰润了很多,虽然脸上满是赶路的风尘,但人可是比以前精神了很多,玉贞一笑,转而举目看去曹天霸,猛地就惊呆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憔悴,先前的各种怀疑都在此一刻定格成一个念头,他是真的受伤了,并且很重,不过他气色还好,特别是那双眼睛,仍旧如以前一样,虽然凌厉,但看自己的时候,那凌厉渐渐化开,成一股暖流,看曹天霸的手仍旧伸着,玉贞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曹天霸的手里,夫妻两个的手紧紧的握在一处,玉贞柔柔一笑:“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曹天霸也暖暖一笑:“玉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玉贞回头吩咐家人:“来啊,把大人送回卧房。”

    管家带头,领着几个小厮,接过那些兵勇手中的太师椅,一路就把曹天霸送回了卧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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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夫呈祥介绍:
女在佛前祷告:“信女此生有三个愿望,第一为父报仇,第二重振家业,第三觅得如意郎君。”
男在佛前祷告:“善男此生也有三个愿望,第一娶到乔玉贞,第二娶到乔玉贞,第三娶到乔玉贞。”
玉贞回头怒视:“你一个土匪也敢自称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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