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莫斯星的三天(二):散步须撩发
readx;直到晚上阿悠都没有组装起来,伊兰想说又不敢说,她真怕霍斯北把阿悠弄坏了。霍斯北看她一眼,仿佛明白她的忧愁,笑着说道:“阿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语气中带出轻柔的安抚意味。
“好吧,”伊兰只好姑且相信,实在不行,她还能把阿悠送机器人维护中心去恢复默认系统,遂放心地说道,“我出去走走,你继续忙吧。”
“外面已经暗下来了,你去哪里?”霍斯北扔下阿悠,问道。
“晚饭吃太饱,我出去散散步,不远的。”伊兰照实回答。
“我陪你。”霍斯北把散了的阿悠一阵迅速收拾,堆在角落,就跟着走出来。
“你,就这样不管了?”伊兰真的很担心阿悠的前途。
霍斯北笑道:“我晚饭也吃得很饱。”
伊兰无语微噎,他是客人,她只有迁就,没有催促他做事的道理,于是只好领着霍斯北沿着楼前的小径慢慢地走着。这两天朝夕相处下来,她已经习惯了霍斯北的沉默寡言。两人一路无语,她也不觉得尴尬,没有刻意去找话题,反而感觉挺自然。
伊兰在心中自顾自地盘算着,等霍斯北走后,菘菜就可以收割一茬,这次她可以陪着阿悠了,不然一直是阿悠在忙活。几年农业系读下来,她已经看好了几种简单易种的作物,要不要趁这段时间加点别的品种?年年种土蘋和菘菜,哪怕一直在互相轮换着地方,对土质的保养也不好,但她又考虑到开学后没时间亲眼看着新品种生长,心里到底是悬着的。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事,她一时半刻又赶不回来,把收成毁了,她都没地方哭去。
“伊兰,看着路。”霍斯北拉了她一把,她太靠路边了,容易闪脚。
“没事,这里我闭着眼睛走都没关系。”伊兰笑道。
霍斯北不赞同地说道:“还是要小心点,走吧。”拉着伊兰的手没放开。
伊兰垂目瞥一眼两人握住的手,隔一会儿,仿若无意般抬手指着菘菜地,说道:“你看,再过几天我的菘菜可以收割了。”
霍斯北顺着视线望过去,转头问伊兰:“会很忙吗?”
“不会,都是阿悠在管,我只是看着。”伊兰摇头,又不放心地说道:“你一定要把阿悠复原,没有他,我绝对不行的。”
“相信我。”霍斯北无奈地又保证了一遍,试探性地问道:“你很喜欢这个机器人?”
“阿悠啊,”伊兰满面笑容,抬眼望向夜空,语气悠远:“他就像我的家人。”
就是这样一句话,似攫住了霍斯北的心脏,让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凝视伊兰,半晌,牵起她的手,低沉地说道:“走吧,你放心。”
伊兰暗叹着瞄向两人的手,他握得也太紧些了,她试图往外轻抽,他又使劲拽住。偷瞧他一眼,清亮的夜色中,他的侧脸显得十分冷峻。这个人,典型的面冷心热,她不过感慨了一句,他又把她同情上了,还做得这样明晃晃的。
伊兰被霍斯北拉着手往前走了一段,觉得浑身不自在,提议道:“我们回去吧。”转身的时候,霍斯北自然地松脱了她的手。伊兰赶紧抬手拂着头发,让手不闲着,走两步,趁说话的时候微微往旁边挪了半步,让她和霍斯北之间留出一个空档。
一回去,霍斯北就把阿悠从墙角扒拉出来,默不作声地忙活开了。伊兰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说道:“天晚了,要不,别忙了,我也没催你,不是还有两天嘛。实在不行,行政中心那里有机器人维护服务。”
话音未落她就知道说错了,只见霍斯北抬头恼怒地看她一眼,说道:“我可以的。”缓了缓,他接着说道,“时间还早,我睡得一向晚,正好再做一会,你先去休息吧。”
“是还挺早的。”伊兰讪讪笑着,以前在这里她最怕打发晚饭后睡觉前这段时间,了无睡意闲得发慌。她对霍斯北点点头说道,“我去楼上书房待会儿,你也别忙得太晚了。”想想觉得不好意思这么使唤霍斯北,去厨房给他榨了果汁,端出来搁他身边,才上楼去了。
她到书房拖了一把椅子摆阳台上,坐下来仰望星空,感受着记忆中熟悉的宁静,才真的觉得回到家了。昨天半夜带着霍斯北回来,一通忙乱后就直接扎到了床上,今天又忙做饭又陪着他参观农庄,都没时间自己清静一下。此刻,她安坐在自家阳台上,清风拂面,星光闪烁,远山寂静,想着楼下还在霍斯北手里折腾的阿悠,有家真好。
感怀了一通,她忙收回心神,家里有个外人,要操心的事多。她上星网兜了大卖场,看看还有什么可买的食材。霍斯北看起来饭量不小,按量按顿地买,恐怕不太够,今天光果汁她就榨了三杯给他。这次即使买多了也不怕,保鲜不是问题,再说她自己要住将近一个月,等他走后她一个人把剩余的食材慢慢吃掉,总不会浪费。伊兰买得兴起,索性又把莫斯星各家农庄的特产都筛了一遍,挑了几样果蔬肉类,又选了一些鱼,明天做鱼吃。人家来一趟不容易,回去后好歹能说出一些莫斯星的特色农产品。
完成购物后,伊兰理了理开学后要做的事情,马上就要升入五年级,她要选哪个细分专业,种植好呢还是农产品加工好呢,两样都挺好,她还没有思量清楚,于是上了图朵论坛拜读往年学长们的经验之谈,多少是个借鉴。
“伊兰,”霍斯北走进书房,问道,“还在忙?”
“嗯,没有,闲着没事上星网。”伊兰回答。
霍斯北也拖了一把椅子到阳台,离伊兰隔不远坐下,说道:“我明天再帮阿悠看看。”
“我没催。”伊兰笑着说道。
霍斯北轻嗯了一声,并没多话,也点开通讯器去上星网。伊兰没管他,低头继续拜读学长的评论。读完一篇后,抬眼休息一下,看见霍斯北专注的样子,心里升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相处得这样随意了?
霍斯北似乎感觉到了伊兰的视线,抬头笑笑,说道:“再有一会就好了。”
伊兰愣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道:“不是,我没有话要说,你忙。”
霍斯北嘴角含笑,低下头似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资料,然后下了星网,抬头望向伊兰。
“我真没有话说。”伊兰喃喃辩解道,她今天心思不纯,老想着怎么请他出去,偷窥了他多次,这一回终于被抓现行,却解释不清越描越黑。
看出伊兰的尴尬后,霍斯北主动开口说道:“伊兰,正好阿悠已经拆开了,你有没有想过帮阿悠换一个外表?这个我也可以做。”他问得有点忐忑,怕伊兰会多想,接着说道,“很多人喜欢把机器人的长相弄得有个性些。”
“你嫌弃阿悠长得难看?”伊兰惊讶地瞪着霍斯北。
“不是,”霍斯北急忙否认,“我只是顺便问一下,你对阿悠还有什么要求,我可以一道做了。”
“你这样厉害?你不是学机甲设计的吗,对改装机器人也这么精通。”伊兰惊叹道。
霍斯北被伊兰这样一夸,居然脸红起来,解释道:“原理相通的,我懂得不算多。”
伊兰看着霍斯北禁不住笑起来,他一直是很清冷的样子,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还显得特别孤傲,竟然也会有脸红害羞谦虚的时候。霍斯北心思剔透,一看就知道伊兰在笑话他,佯作恼怒地盯着伊兰,过一会儿,才特别无奈地说道:“你到底要不要改?”
“不要。”伊兰连忙回答。
“很容易的。”霍斯北以为伊兰嫌麻烦。
伊兰笑笑,说道:“我知道可以把阿悠变得好看些,一开始我也觉得阿悠长得,嗯,太方正了些。可是,我现在习惯了他的样子,换成别的摸样,我就会觉得它不是阿悠了。”说着说着,语气不禁怅然又怀念,接着说道:“以后我要带着他走的。”
“走?去哪里?”霍斯北本来蹙眉听着,这时急切地问道。
“等我毕业了,我就可以向行政中心申请租一个更大的农庄,阿悠当然要跟着我。”伊兰解释道。
“这是你以后的打算?”霍斯北微笑问道。
“嗯。志向很小吧,你呢?”伊兰看向他。
“没想好。”霍斯北摇摇头。
伊兰抿嘴一笑,不再作声,一百五十岁的平均寿命,如今正青春年少,未来不知有多少可能,谁会象她一样追求平平,这辈子只想换个大农庄守在莫斯星就心满意足了?她抬头看向天际,繁星点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有幸再到哪些星球去一游。
沉默片刻后,霍斯北有些为难地开口:“伊兰,你是不是对阿悠的感情不一般?”他没敢说不正常。
“嗯?”伊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明白。
霍斯北注视着伊兰,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有些人和机器人相处久了,产生了感情,就会把它们当成平等的生命对待,那是一种心理疾病,叫机器人依赖症。如果治疗得早的话,可以通过注射药物和心理干预的方式治好。”
伊兰起先认真听着,后来越听越怒,什么叫心理疾病?什么叫机器人依赖症?敢情他还想给她注射药物,还心理干预?还要治疗得早,难道她明天就不行了?这人果然不会说话,刚觉得好点又给人呛声,她就不该收留他还好吃好喝供着。
“你,晚安。”伊兰懒得跟他说话,霍斯北这人冷不丁就能冒出一堆话噎死人,她怕她在自家放得开,脾气上来和他吵起来,能把他当场赶出去,做出不礼貌的事情。
“别走,伊兰。”霍斯北一把拖住她,焦急地解释道:“我没说你得病,我只想提醒你注意。”
伊兰闭了一下眼,他越说越二楞,她都听不下去了,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力持镇静地反问道:“你看我象要得病的样子吗?”
等了半天,他居然没有说话。这下伊兰真的生气了,霍斯北这人她约摸也了解了,不大会说谎,不想说假话的时候他最多不说,他现在这态度就表示他觉得她真有病了。
“我没病,”她极其恼火地对霍斯北说道,“我清楚地知道阿悠是个机器人,我没有把它当成平等的生命,我没有依赖它,没有它我活得不好,但不会活不下去。你去治疗别人吧。”说完,甩开霍斯北的手,转身就要走。
“伊兰,对不起,我不会说话,我只是担心你。”霍斯北抓着伊兰不放。
又来了,每回把人气完了再说自己不会说话,回回以为道个歉就能了事?伊兰第一次还被他感动了,还自我反省了,这一次却没感觉了。“明天把阿悠原样装好,我不要你改了。”她郑重地对霍斯北说道,心里是真怕他对阿悠已经动了手脚了,到时候弄出个四不像来,她看着难受使得闹心。
“我只改它的门禁系统,不改它的样子。”霍斯北低声保证着。
“不行,什么都不要改,我要它和原来一模一样,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直接把它送机器人维护中心。”伊兰坚持道。
霍斯北一直沉默,紧紧盯着伊兰,手上却不松开,良久,才说道:“……好,和原来一模一样。”
伊兰放下心来,看着霍斯北低声下气妥协的样子倒有点过意不去了,遂放缓了语调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技术,阿悠现在挺好的,没必要改进。”
霍斯北没说话,紧锁眉头,笑意勉强,伊兰真冒火了:“你什么眼神?你真以为我得了机器人依赖症了?”他看她的样子就象已经确定她得病了,为了怕刺激到她,百般容忍退让。
伊兰索性不走了,自己坐回椅子上,让霍斯北也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对他说道:“我不大清楚你说的机器人依赖症,但我确信自己没得上。”顿了一下,盯住他看,见他很认真听的样子,就继续说道,“阿悠是我唯一的机器人,我经常和它远程连线,看看农庄的情况,如果他的样子变来变去,我都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的农庄了。”
这个解释看来打动了霍斯北,他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是我想多了,你不要生气。”
“我知道。”伊兰点点头,“你不会说话。”
两人都笑起来,气氛算缓过来了。隔一会,霍斯北犹豫着说道:“那明天我把阿悠的门禁系统……”
“改吧改吧,错过了未来机甲设计大师的改造,阿悠会后悔的。”伊兰取笑道。
霍斯北神色瞬间柔和起来。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后,伊兰倒不好立即说要休息,免得让霍斯北误会她心里还在为刚才的小争执气不顺,于是仍然安安静静地上星网消磨时间,霍斯北瞅她几眼,见她神情平和,便也放心地陪在一旁上星网,气氛又和先前一样,安宁静谧。又过多时,伊兰瞧着时间差不多,起身道晚安。两人在各自房门口分手的时候,霍斯北叫住了她:“伊兰。”
伊兰抬头看他,目露询问。
霍斯北走过来,轻轻拥抱,低下头微微贴了一下伊兰的侧脸,低声道:“刚刚对不起,晚安。”然后后退一步,微笑着看向伊兰。
伊兰全身都僵硬了,她听见自己说:“晚安。”进了房间她才喘出一口气来,心里不断吐槽着,这什么通用礼节,不管初次见面,感谢道歉,还是晚安早安的,全都能用上。大睁着眼睛数了几百只羊,才算睡着了。
032 莫斯星的三天(三):完工须回家
readx;第二天,早饭过后,伊兰忙着签收食材,捣腾午餐,霍斯北忙着改造阿悠。两人吃过午饭后,霍斯北把仍旧散着的阿悠一扔,向伊兰建议道:“我们逛逛莫斯星吧。”伊兰虽然心下嘀咕霍斯北到底什么时候把阿悠组装好,但经过昨晚那一出,她不敢表现出很担心的样子,免得霍斯北又怀疑她得了机器人依赖症了。她心想霍斯北难得来一次,是应该多逛逛,于是也没反对。
两人开着悬浮车一直兜兜转转,果然全都是农庄,伊兰对别人家种的东西挺感兴趣,霍斯北就把车速调慢,后来就变成了伊兰向霍斯北科普农业知识,霍斯北一直很有耐心地倾听。开到人家的渔庄附近时,伊兰就不太说话了。霍斯北侧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伊兰只好坦白道:“我不懂水产品。”霍斯北转过头去,仍旧开车,嘴角却一直噙着笑容。
伊兰不由讪然,心下腹诽看着这样清高的人还是脱不了俗,会笑话别人。
等两人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伊兰递给霍斯北一支营养剂,说道:“你先垫一下胃,我去做饭。”
霍斯北一把拉住她:“不要做了,我们就吃营养剂。”这回态度要比昨天强硬,目光灼灼,非常坚定。
伊兰很不情愿,在吃上她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不过转念一想,的确很晚了,于是折中地榨了果汁。吃过营养剂后,两人一人一杯果汁,霍斯北继续在客厅折腾阿悠,伊兰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果汁一边上星网,她不想承认她真正的目的是当监工,现在她其实很怀疑霍斯北的能力,这么久了还没有弄好,不过她嘴上是不敢说的。
总算看到霍斯北开始组装阿悠了,结果做到一半霍斯北停工了。伊兰想催又不好意思催,只见霍斯北很干脆地把阿悠堆到墙角,坐到伊兰身边说道:“明天再做。”
“哦。”伊兰笑笑,应了一声,瞟着半截阿悠,暗想幸亏这两天田里没啥要紧事,不然阿悠散了架,她得急死。
“明天全好了。”
“哦。”伊兰又瞟了阿悠一眼,很怀疑就冲霍斯北这工作效率,明天能来得及吗?
霍斯北注视着伊兰,她很安静地坐着不怎么吭声,却让他无端妥协让步:“我今天赶一下。”说完就准备站起来,伊兰只好拉住他,假意客气道:“我不急。”霍斯北仔细打量她的面部表情,伊兰冲他微笑,他回以一个温煦的笑容,也就真的没再起身,仍旧坐着,两人也不交谈,各自上星网。伊兰在心里哀叹,这人也太实诚了,他要是再坚持一下,她也就顺水推舟让他去干活了。主人总是要客气一番的,看来霍斯北于这些俗套的人情来往的道理不是很通。
隔一会,霍斯北问道:“伊兰,出去走走吗?”
伊兰差点说好,话到嘴边硬是改了口:“不要了。”她微笑道,“吃太饱,有些走不动。”说完,想咬自己的舌头,她的理由特可笑,昨晚吃太饱要散步,今晚吃太饱就不愿挪动,太自相矛盾了。她赶忙又添了一句:“我正在看资料。”
霍斯北没勉强她,笑道:“我也有些资料要看。”说完果真安静坐一旁不吭声了。
伊兰低着头假意专心阅读,她哪敢再和霍斯北出去散步?霍斯北老是会提醒她注意脚下,接着就会拉着她走,她总不能一直撩自己的头发。但霍斯北行事得体,即便拉手也是出于善意,神态清朗,伊兰还真没法说什么。
两人各自在星网上流连,室内非常安静,隔了好一会,霍斯北默默站起来,到墙角把阿悠拖出来又捣鼓上了。伊兰注视着他埋头苦干一声不吭的样子非常尴尬,她是特别想催,可真没催,只好暗地里嘀咕霍斯北是个敏感的人。她想,一定是她整晚坐在这里看着,又不主动和霍斯北交流,让他倍感压力了。按理说,现在也不早了,即使没到睡觉时间也应该放松身心休闲,她其实该把霍斯北招呼过来,陪着友好地聊聊天,或者像霍斯北之前提议的那样出去散个步,才是正确的待客方式,不过此时她真心急阿悠,也知道不能和霍斯北客气,他心眼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是会当真的,她要是喊一声让他别做了,他铁定又把阿悠撂下了,于是纠结地看了霍斯北几眼,厚着脸皮说道:“我先上楼了,你早点休息。”匆匆就走了。
仍旧坐阳台上欣赏星光,周围太静,她慢慢地有点困了,可是客人还在忙活,主人自顾自休息,就说不过去。迷迷蒙蒙地以手支头撑着,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看,霍斯北总算上楼了。
“伊兰,困了吗?怎么不去睡?”霍斯北走过来问道。
“等你,好了吗?”伊兰真的感觉非常困倦。
“好了,明天再演示给你看。”霍斯北看上去也不精神。
“谢谢你。”伊兰勉强撑着精神说了句客气话。
霍斯北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把伊兰从座位上拉起来。自打经过他们手拉手一路狂奔赶航班这一遭,他似乎总在不经意间和伊兰牵手。伊兰盯着霍斯北,复又垂下眼睑,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但不能太伤他面子,毕竟他一直在帮她干活。这事她有些心虚,让客人加班加点劳累了,也因此伊兰迟疑了一下,没生硬地抬手撩头发。所幸统共没几步路,两人就到了房门口,他主动松了手,却和昨晚一样拥抱贴脸,轻声道晚安,做得彬彬有礼,拥抱也是虚的,毫不出格。伊兰略僵一下,这回很快就不惊诧了,神情淡定地道声晚安,就进去睡觉了。
第三天一早,霍斯北拉着伊兰给她讲解改进后的门禁系统。伊兰听了一堆,深感头疼,耐着性子听完后对他说道:“你跟我说说我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霍斯北盯着伊兰,几无声息地叹口气,表情挺挫败,说道:“这个和原来一样。我没有改变你的使用习惯。”
伊兰心里暗想,他改了两天,除了看到他把阿悠拆了又装了,实在看不出其它高深的地方,等他走了,还是送阿悠去维护中心保养一下。脸上却还是带出笑容来,人家到底是一番心意,她得领着,于是又大力感谢了一通。
然后准备午餐,伊兰做得很丰盛,霍斯北明天就走了,算是践行,她在农庄里几年都没有一个客人,他是头一个,甭管他是否搭错航班误打误撞来了莫斯星,总之他送了她回家,来了之后积极主动帮她干活,也甭管能力怎样,心意是可贵的,伊兰懂得念他的情。
她在厨房忙碌时,霍斯北一直靠在门口看着。伊兰先是瞅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她也就没管他,顺口说道:“你去坐一下吧,很快就好。”
“我没事。”霍斯北摇摇头没挪动,依旧靠着门框,说道:“伊兰,我帮你吧。”
“真不用。”伊兰挺无奈,“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外面田里散散步,只是别走远,很快要吃饭了。”
霍斯北闻言嘴角微翘,过一会儿,他问道:“伊兰,平时你一个人做些什么?”
“哦……我一般起床后会带着阿悠到外头走一圈,然后做午饭,下午看些资料,然后做晚饭,再然后休息。”伊兰一边忙活,一边报着自己一天的流水账。
“好像一直在做饭?”霍斯北轻笑。
“是啊,回学校就吃不到了。”伊兰随口答道。
她将蒸锅的程序停下,才注意到刚才静了好一会,一转头,见霍斯北还在门边,撞见她的视线后脸上又迅速地浮起笑容,伊兰不禁心头一动,刚刚她怎么着了,又让霍斯北忧郁地同情她了?不过她面上没露出分毫异色,还略带命令式地说道:“过来帮我一下,把这两个碗端出去。”
霍斯北的笑容拉大,脚步轻快地进来,听着伊兰吩咐做事。伊兰瞧着他在餐桌上摆碗,神情竟然十分愉悦,不由无语,暗道这人还真喜欢做事,大概和她一样,不习惯欠人情,总想尽点心意还清。
两人吃饭时交谈不多,饭后伊兰收拾厨房的时候,霍斯北没听伊兰的话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息,而是又靠着门框看着,伊兰有些受不了,他不折腾阿悠了就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她,他这是在门口等着领活干还是要做监工?偏又没多少话,沉默凝视的样子让她心里不得劲,有些发渗,伊兰不得不开口问道:“我做的饭不合你胃口?”
“不是,非常好吃。”霍斯北脸上露出微笑,语气很柔和。
伊兰放下心来,建议道:“下午我陪你出去逛逛吧,昨天只看了一半。”
“好。”霍斯北的语气越发柔和。
他话一向不多,伊兰见两人的聊天接不下去,遂也不管他,任由他看着,她自顾自收拾。
等厨房整理干净,霍斯北很顺手地就拉上了伊兰出门。伊兰看霍斯北脸上没啥欢快的表情,没敢使劲抽手,还好几步路到门外的悬浮车那边,他就松开了手。
霍斯北明显兴致不高,伊兰觉得沿路风光和昨天看到的景致差不多,难怪他这样,瞅着天色也差不多,说道:“回去吧,今天你还要早点休息,明天要赶航班呢。”
霍斯北沉默着把悬浮车设定成自动驾驶,飞回伊兰农庄。
伊兰顺口就聊起来:“几点的航班?”
霍斯北没吭声。伊兰一下急起来,不是还没订吧。他避开问题沉默的时候,妥妥地就有了别的主意。
“你订了航班没有?”她换了个问题。
霍斯北还是沉默。
“莫斯星就是这样,其实看一眼就够了。”她委婉地劝道。
“你家人一定在等你吧,假期只剩一半了,开学后又要分开很久。”伊兰打出亲情牌。
“伊兰,我确实要回家一趟。”霍斯北很歉疚地望着伊兰。
伊兰松口气,肯说话就好,要回家也好,霍斯北再这样住下去,伙食负担加重不提,她农庄的很多事情也没空处理。
霍斯北继续说道:“我等你菘菜收割完再走,我可以帮忙。”
伊兰听得心一沉,她急忙拒绝:“我不忙的,都是阿悠在做。再说菘菜收割还要好些天,别耽误你回家。”
霍斯北看她明显焦急的样子,眼神微黯,低声说道:“你一个人会很辛苦的。”
“不会的,我习惯了。”伊兰脱口而出,发现霍斯北愈加目露不忍。她苦笑,霍斯北真是同情心过剩,必须要把他的心态纠正过来,不然一天到晚被他这样看着,她自己都觉得生活没有奔头了。
于是她坐直身体,正色说道:“真的不骗你,我虽然一个人,可是我一直懂得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没让自己饿,也没让自己冷,你看,我其实过得还不错,你们吃那种难吃的营养剂的时候,我还可以自己做饭,我从来不会亏待委屈我自己。”她开个玩笑,试图缓解车中压抑的气氛,可霍斯北压根没有啥表示,还是一脸沉痛。
伊兰叹了口气,坦然说道:“我并没有介意自己的身世,以前不太提起,只是大家聊天时没讲这个,其实我不忌讳的。以后如果有别的人知道,他们象你看我一样,觉得我可怜,我也能理解。”
“伊兰,我不是……”霍斯北急切地开口解释。
“还不是?”伊兰笑着打断他,说道:“非要等菘菜收割完再走,觉得能帮我一点,心里才好受?那个根本不需要我自己动手,不然上学的时候我不在又怎么过来的?要相信阿悠的能力。你别看我,我没有机器人依赖症。”
说得霍斯北忍不住笑起来。伊兰觉着气氛差不多了,就试探着说道:“现在把航班订了,免得没有了。”
霍斯北默默看了伊兰半晌,点开通讯器上星网。伊兰心下轻松起来。
订下航班后,伊兰不放心地追问:“几点?”
“早上九点。”
伊兰点点头,能说得这么具体,那是真订上了。她笑着说道:“还可以给你做早饭吃。”
033 莫斯星的三天(四):身世也可聊
readx;车中又是一阵静默,隔半晌,霍斯北觑着伊兰心情不错,大胆地问道:“伊兰,你还有别的亲人吗?远一些的。”
伊兰不由看他一眼,她说不介意聊身世,他还真的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说,遂爽快地答道:“没有,我一直在孤儿院长大,哪里有别的亲人。”
“你没有见过你的……”霍斯北表情又惊讶又痛惜。
“没有。你以为什么?殉职军人的遗孤?”联盟军人牺牲后,其家人如果也因故离世,未成年孩子没有监护人时,政府就会担起收养教育的责任。孤儿院这样的情况很多,难怪他想歪。她怅然想到,如果她是军人遗孤,她接受教育期间的一切学费生活开支都由政府支付,以后工作也会安排,境况会更好,可惜她不是。
“我是被人放在孤儿院的。”说得自己都有些心疼,脑海中闪过十七岁以前的生活片段,幼年的她似乎总在孤独沉默,偶尔见到陌生人来访,就会眼巴巴地瞧着。
“我十八岁离开孤儿院的时候,院长给我看过我的收养记录。上面写的是自愿放弃。”她苦笑。这样的情形有是有,但相对少多了,根据放弃理由的轻重程度,监护人要承担一定的惩罚措施。
联盟发展到如今这地步,每个人的出生都是可追溯的,不是野地里一生,再野地里一扔就可以交代过去的。每个新生命的诞生都弥足珍贵,想想联盟有那么多边缘星球等着人去开发探索,再多的人往广袤的边缘星带纵深处铺进都嫌不够用。
如果不是遇到突发情况,所有人生孩子都必须去专门医院。不怕危险呆家里生随你,死生自负,且拉着直系亲属一起去监狱做客。要是冷不丁大街上出现一个婴儿,政府领回去分分钟就从基因库里找出几十个匹配度高的疑似亲属,再要不了一两天就将真父母揪出来召唤到法庭追究责任了。
但人生百态,总有真的无力抚养的情况发生,这时也可以自愿放弃孩子的监护权,让渡给政府。根据悲情程度不一,接受惩罚,然后把孩子放孤儿院,父母可以暂时自个儿过日子去。说暂时,是因为等孩子长大了,还有知情权,可以选择是否要知道亲生父母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还可以选择是否要继续控告他们的遗弃罪,并追加成长期间缺失父母关爱的精神伤害赔偿。
如果孩子告了,父母得再接受一次惩罚,而且这次要严重多了,那是苦主主张自己的先天权利。要是孩子讨要赔偿,父母得尽力满足。这样之后,这段孽缘才会在法律层面结束。哦,还有,因为有天然的血缘羁绊,以后父母的遗产孩子或多或少也有份。
当然,精神层面还有后招。有些孩子成年了仍旧过不去心中的坎,时不时地回来串个门,那父母也得受着,这种情况豁免在私闯民宅罪之外,全联盟都知道那是被你们遗弃的可怜孩子,给你们再多膈应也必须忍着。
这样一来,主动放弃监护权的真不多,很多有的也是钻法律空子,在艰难的时候让政府代管一阵,回头表示后悔了再接回来。政府知道这种情况也不吭声,你送孩子过来我就接着,你把孩子接走我也不拦着,总不能真让孩子难过,做这种事的人也少,政府还负担得起。
象伊兰这样被放弃到十八岁必须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还没有被接回去的很少,所以离院前夕她终日凄惶忐忑,怀疑自己的脑电波自不知名的地球历经一世后穿越时空虫洞而来,在联盟时代继续新生,当时她表现得那样沉默抑郁都没有引起任何怀疑。院长只以为她太过感伤,问她要不要知道亲生父母的情况,只要她想,院长就会向政府申请开放他们的信息给伊兰,被伊兰拒绝了。
“你,恨他们吗?”霍斯北说得很低沉。
伊兰看他一眼,她怎么觉得霍斯北的难过要比她多。“不恨,”她摇摇头,叹道,“如果不是艰难到极致,又怎么会放弃?”
霍斯北愣住了,他想不到伊兰会这样豁达。“那你想过要找他们吗?”亲近父母是孩子的天性,哪怕怨过恨过后总忍不住想回头靠过去,哪怕再招骂呢。
伊兰沉默了一下,轻轻说道:“我和他们今生没有缘分。”
霍斯北扭过头去,没有再看伊兰,他觉得呼吸都在疼痛。
伊兰知道霍斯北误会她的意思了,以为她面上淡然,实则心里极苦,自伤身世。她也不好解释,其实感觉已然活过一辈子,她看得很开,亲情缺失就缺失吧,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再说她从来没见过给了她生命的那两人,根本没有多余的感情去对他们心心念念,所有放不下的感情寄托都要有样具体实物才有凭依之处,她那对生理学父母,连块包婴儿的裹巾都没有留给她,她拿什么睹物伤神,时时硌在心间磋磨?犹如流水之于底石,没有那块石头,流水哪会留下印记,情感宣泄过了也就过了,只是剩下空空落落的遗憾罢了,多深刻的心痕是没有的。
两人默默地坐在车中。良久,霍斯北说道:“伊兰,对不起。”他恼恨自己提及伊兰的伤心事。
伊兰瞥他一眼,故意凶巴巴地对他说道:“别到处乱说,每个人都来要我说一遍,我吃不消。”不等霍斯北回答,又接着说道:“你把车速调高一点,我们快点回去,今晚我必须要吃饭,昨天听了你的话,吃了营养剂,我睡觉时都感到饿。”
“好。”霍斯北语声柔和。
回农庄吃过晚饭后,两人照旧到阳台上星网。霍斯北没一会儿下了线,看见伊兰没搭理他,等了半晌说道:“伊兰,我有事和你说。”
“说吧。”伊兰随口一答。
“你先下线,我有正事。”霍斯北皱着眉头,很不满伊兰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的。”伊兰依言切断了星网,规规矩矩地坐好,正视着他。
“你一个人在家,不要晚上出去散步。”霍斯北的声音很严肃。
伊兰点点头说道:“好的。”她一般白天在农庄走一圈,晚上确实没精力了。
“其他地方白天也少去,我们都看过了。”
“好的。”她家里没有悬浮车,她靠两条腿也走不到哪去。
“有什么事可以联络我。”霍斯北顿一下,强调道,“随时。”
“好的。”客气话要说,临走前不能下他面子,真有什么事他们之间隔的可不是距离,是光年,黄花菜都凉了好几茬了。
“回程航班订了吧。”
“好的。”伊兰顺口说道,然后声音不由拔高起来,急问,“你还没订?”
“我还没有,你已经订好了?让我看看哪一天,是不是在图朵主星中转?”霍斯北表情挺讶异的。
“你说什么航班?我问你,你明天回去的航班订了吗?”伊兰被他搞糊涂了,她只心急他明天回不回去。
“下午已经订了。我说的是你开学返校的航班。”
“这个啊,现在还太早了,不急。”伊兰放心了。
霍斯北蹙眉凝视,说道:“现在没事,可以上星网查查。”
“你刚刚让我下线的。”伊兰说道。
霍斯北微微噎住,放低声音说道:“那我帮你查查。”说着就要上线。
伊兰急忙阻止他:“真的不用,还有很久呢。我现在定不下来。”
霍斯北没理她,自己上了星网,浏览一番后,抬头问道:“莫斯星到学校有直达的航班?”语气略微失望。
“是啊,虽然不多,但是总有的,我回去就搭直达航班。”伊兰如实回答。
霍斯北抿唇,低头又细看了航班情况,接着问道:“月底前有两班,你选早一点的那班,回校时间比较充裕,后面的太赶了。”
伊兰为难地说道:“我现在没法订下来,要看这里的事情多不多。”其实每回返校她都搭月末最后一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要多呆几天。
霍斯北微微蹙眉,半晌才点头道:“订下了通知我。”
“好的。”伊兰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们又不是一条航线,通知了也不能一起走,根本毫无意义。
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些别的,伊兰说要休息了,霍斯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拥抱贴脸道晚安,各自歇下。
伊兰一早爬起来做早餐,两人用过饭后,霍斯北就要出发了。伊兰客气地说要送他到航空港,霍斯北硬是拦住了。伊兰遂也没坚持,站在门前看他上车。
霍斯北拉开车门,顿住身形,回头望向伊兰。伊兰下意识展颜一笑,就见他转身走回来。没等伊兰开口问他忘了什么,霍斯北张开双臂抱住伊兰,在她背后轻拍两下,俯首低声耳语:“伊兰,自己小心。”然后根本不和伊兰对视,返身上车,车子猛地窜上半空,一个急弯就远去了,速度快得像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伊兰定定地站在原地,肩臂处似乎还能感到他的体温,她脑子里诡异地想着,还有贴脸呢?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慢慢地绽开一丝苦笑。
过了九点,伊兰正牵着阿悠巡田,霍斯北拨来视讯,说他登上航空舰了。
“一路顺风,假期愉快。”伊兰早就收拾好纷乱的心绪,此时笑容满面,说话得体。
虚拟投影屏中的霍斯北笑意清浅,语声温润,报过行程后也不急于挂断视讯,继续聊道:“伊兰,现在在做什么?”
“我和阿悠在外面。”伊兰笑答,“不多说了,你在舰上休息一下。”她切断了视讯,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口气,远眺天际,转头宠爱地摸摸阿悠的方脑袋,自言自语道:“阿悠,我们继续。”放眼望去,半人高的菘菜长得茂盛,一片兴旺景象,伊兰的心情骤然飞扬,还有不少事要忙呢,这些都是收成。
034 不依赖机器人不走近你
readx;霍斯北隔天就说他已经到了图朵主星。伊兰接完视讯,该干嘛还干嘛。其后每天,霍斯北都会连线伊兰,有时会问菘菜收了吗,有时问伊兰做了什么菜,有时问阿悠还好用吗,有时没有话说了,就看着伊兰,问你好不好。
伊兰习惯了霍斯北每天的视讯,后来霍斯北默默凝视她的时候,她扛不住那种溺死人的眼神,于是接起来自己找话题,今天说土蘋长得不错,明天说新一轮菘菜苗种下了,再后天说新试了一种果汁配方。每天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总结一句,我挺好的,你呢?然后霍斯北会微笑着说他也不错。伊兰再来一句,好吧,下回聊,手脚极快地就切断视讯,然后一个人坐着愣怔一小会儿,大大叹口气,继续忙自己的。
霍斯北一直催问她的回程航班,伊兰实在受不了他的念叨,对他说已经订下了30日启程,他才放过这个话题。他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校,伊兰也没多嘴问。
一个人的生活虽然有点寂寞,但挺惬意。伊兰还是老样子,每天早上绕农庄一圈,以前用走的,自从知道了自己和机甲队员的体能差距,她开始每天慢跑,自己的身体总要顾惜,就像她自己忧虑的那样,万一有啥事,不能连逃命的体能都没有。下午上个星网,晚上就先看星星后睡觉。除了霍斯北每天固定在她看星星的时候给她视讯,基本上她的生活和以前几个假期没什么两样。
日子太悠闲,无聊的时候她去查了机器人依赖症,一查吓一跳,还真的有不少人得这个病,特别是象她这样孤身过日子的人。对自己的机器人特别忠诚,多老型的版本都不换,有人甚至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已经淘汰的零件来修理,也不愿意换更新更好的机器人。机器人必须淘汰的时候哭得活不下去,带着机器人东躲西藏,免得被机器人强制报废中心找到。一旦报废了,啥样别的机器人都不要,宁愿一个人过日子。
这年头,没有个机器人伺候过日子,其实挺困难。别的先不说,就说家居和购物这两块,和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难道自己还真的能天天打扫屋子不成?即使有这个心,有这个时间,也没有妥当的工具,一般工具都直接附载在机器人身上了,即使不搭在机器人身上,工具也是设计成和机器人接口的,和人的身体不搭呀,根本使不上手。再说购物,基本上星网购物,人难道不做别的事了,天天蹲家门口守着等签收?
所以说,一旦得上了机器人依赖症,只能祈祷这个机器人别报废,要是报废了,人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曾经兴起个替代疗法,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外壳,里头给换成全新的,有人确实治好了,一辈子任他用这个摸样的,就没什么大碍。可有人治不好,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是个替身,病情反而更重了。
后来又说凡是机器人依赖症患者,根本原因是缺失了同类的关爱。同类是谁?人呗。就有很多热忱的公益机构给患者送关爱和温暖。基本都送不出去,人家对自己机器人忠诚得很,根本不搭理人。这算是好的。极坏极个别的情形是关爱送出去了,患者把忠诚从机器人身上转到人身上了,但他对机器人形影不离的生活习惯也转移到人身上了,可哪个活人能受得了分分秒秒地被另一个人扒拉在身边不放手,那就稍微地退一退留点距离吧,然后机器人依赖症患者的病情又加重了,整个心灰意冷,碰到偏执点的不仅伤害自己还伤害送关爱的人,谁让你给了别人希望又不能一直给下去呢,结果公益机构也做不下去了。
得了这个依赖症,通常是自己过得糟心,别人看得糟心。难怪霍斯北当时那么着急。伊兰将症状一罗列,发现自己好几条都能对得上,就冲她不愿意换掉阿悠的样子,就已经赶上需要自我警戒的边缘了。星网上说了,反思和警醒是早期预防机器人依赖症的最佳途径。一旦发现自己痴迷上了某款机器人的样子,让它陪伴你的时间每天连续超过八小时,最好的方法是给它换个样子,可以是同样的功能,但摸样必须改变。霍斯北根本就是按这个思路在给她进行早期防御。
她好气又好笑,可她没法告诉他,她喜欢阿悠是真的,不愿意换掉阿悠的样子是真的,没钱换也是真的,如果给她一个比阿悠更新款的农夫三代种植机器人,她会很高兴让阿悠退役呆储藏室的。心里又一阵感动,这个世界上有个毫无关系的人愿意仅凭着浅薄的情谊和善良的天性为她忧心。
日子一晃到了该启程返校的时间,伊兰挥手告别了阿悠,登上了去图朵卫一的航空舰。那天,霍斯北总算改了固定的视讯时间,在她堪堪进了休息舱之后就给她发来视讯,问她上舰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面带笑容挂断了。伊兰自是一路睡过去。
终于到了图朵卫一,她走下航空舰,立时就感受到了和莫斯星截然不同的气氛。正逢开学季,到处是人潮涌动,还有很多新生摸样的人边走边张望指路标志。远远地又看见了大厅中央那块“图朵大学欢迎你”的显示屏,当时她还驻足看了很久,现在她根本就是目不斜视地走过,伊兰暗笑,时光当真倏忽而过,她竟然是要上五年级的老生了。
“伊兰。”
在航空港的门口,霍斯北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她停下,先是惊讶,后来笑容就不自觉地浮起来。霍斯北走过来,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愉快地说道:“走吧。”
走了几步,伊兰抬起手,撩了下被风吹起的头发,顺势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她侧头笑着问道:“去哪里?”
“我开了悬浮车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找到了霍斯北的车。非常流畅的线条,伊兰以前见过,但从没有近距离仔细看过,以她对车子的不关心不喜好程度,也能看出是一辆极好的车。
霍斯北把车子设成自动驾驶状态,终点选择g区伊兰的宿舍楼,抬头笑问伊兰:“对吗?”
“对的。”伊兰还是微笑,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他应该只跟过她一次吧,就是骂她假笑那次。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记性可真好,地址完全正确。
“路上累吗?”霍斯北凝视着伊兰,关切地问道。
“有点。”
霍斯北蹙起眉,说道:“那我把椅子调一下,你先靠着休息。”
“不用,就是睡得太多了。”伊兰连忙阻止。
这下把霍斯北逗笑了:“你一向睡得多。”这话不甚客气,犹如亲近的朋友之间随便打趣。
伊兰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人随意聊着,就到了伊兰的楼下。在电梯口,伊兰停住脚步,开着玩笑道:“你要跟我上去?这里可没有饭给你吃。”
“我送你上去。”霍斯北笑道,他心情正好,没觉得一直送女生到宿舍房间有什么不妥。
伊兰带着霍斯北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很无奈地说道:“好久都不住了,会有点脏。”
霍斯北笑笑没说话。伊兰只好开门,然后侧身让霍斯北进来。她自己并没有急着把家政机器人拉出来收拾房间,而是就靠门站着,视线专注地观察霍斯北的反应。
霍斯北一脚跨进来,习惯性地四下环顾,脸上露出一种惊诧的表情,随即很快掩饰了去,回头很温和地说道:“伊兰,你休息一下,我带你出去吃。a区有家餐厅,提供饭菜,口味很不错。”
伊兰垂下眼睑,心里确认两件事,第一件就是霍斯北见过女生的房间,而且是有显著女生特性的房间,第二件则是霍斯北吃a区昂贵的餐厅是件很平常的事。她不动声色,语气平和地说道:“今天我真的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伊兰,你不舒服吗?”霍斯北转身走到伊兰面前,神色有些紧张。
伊兰摇摇头,说道:“只是累了。”
“那你去休息,我在客厅里等着。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出去。”霍斯北温言道,许是和伊兰在农庄同住了三个日夜,他的态度熟络而自然,没有觉得他在伊兰休息的时候等在外面客厅有什么逾距。
伊兰无言地看着霍斯北,目露歉意。
霍斯北渐渐皱眉,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后,霍斯北低声问道:“伊兰,你怎么了?”
“我想休息了,你自己去吃吧。”伊兰声音很平缓,却透着一股坚持。
“我等你。”霍斯北脱口而出,半晌见伊兰不应声,无奈地问道,“那你饿了怎么办?”
伊兰看他一眼,笑笑道:“航空舰上有免费的营养剂,我没有吃完,拿回来了。”
霍斯北愕然的眼神有那么一刹那让伊兰难过,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做这样的事。“你不是吃不惯营养剂吗?”他反应过来,还试图劝服伊兰。
“饿的时候也会吃的。”伊兰笑着说道,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冷然。
霍斯北没说话,一直注视着伊兰。伊兰微笑着看向霍斯北,心里头想着他是否能看出她此时一脸假笑。两人面对面站着,隐隐地犹如对峙一般。
“伊兰,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找你。”霍斯北退让了。他走出门外,回头看伊兰。伊兰当着他的面关门,轻声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对不起。”
035 我想让你高兴欢喜
readx;霍斯北不会再有机会进来,他不住这幢楼,没有人带根本进不来。伊兰看着她住了四年的房间,如初来时一样,空荡荡的,一目了然。只有基本配置,没有任何个人添置,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她苦笑一声,把家政机器人拖出来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也洗漱过后,然后蒙头就睡。
其实压根就睡不着,于是起来把航空舰上的营养剂掏出来,吃饱了之后再睡。还是睡不着,把通讯器打开,连上阿悠,农庄没什么事。再连上星网,去同学群兜了一下,和大家打招呼,讨论一下马上要进行的细分专业。又给耶里先生和小沈于飞他们报备了她到校的消息。折腾了一番下来,把通讯器设置到免干扰模式,倒到床上再睡,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二天,头昏得不行,完全就是睡太多的典型症状。明天才正式上课,今天却无处可去。她一点都不想打开通讯器,生怕接到霍斯北的讯息,所以连星网都上不了。无所事事时特别难熬,她只好把家政机器人拖出来,又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屋子。然后再没什么可做的,只好坐在客厅里发呆。呆着呆着,头歪在沙发靠背上,又朦朦胧胧地眯了一觉。醒来头更疼了。
她以前有个坏毛病,遇到什么困难压力时就先睡觉,她的逻辑是心情差,不能让身体也跟着差,睡觉有助于补充体力。睡得天昏地暗,再也睡不下去时,就会自我安慰,这困难压力即使还在,至少给她留了这么多睡觉时间,说明还是能过得去的,然后起来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吧,反正这世界照转我照活。
如今她又使上这个睡觉疗法了,已经到了实在不能睡的地步了。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冲了个澡,打开门,直奔地下停车库找她的座驾。她要出去兜个风,算上航空舰上的时间,她这两天大部分都在睡觉,憋闷死她了。
一眼就望见了她的车子,一个假期把它扔在停车库,暗黄色的车身显得暗淡了不少,伊兰正要拉开车门,停靠在旁边的一辆车里走下一个人,“伊兰。”霍斯北的声音有点低哑,隔着他的车看向伊兰,神情似乎挺疲惫。
伊兰拉门的手顿住,心下暗叹:来了,麻烦终是避不过。她望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很想问他守了多久,嘴唇微动,却不敢问,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做不知道。
霍斯北走过来,轻声问道:“休息好了吗?”
伊兰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这只是她昨天拒绝他的托词。他问得如此诚恳,是体会不出她的意思还是故作不知?
“去哪里?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去。”他问得很妥帖。
伊兰又暗暗叹了一声,他实在是个很敏锐细腻的人。可是既然明白她保持距离的心思,为什么不就此退去?伊兰心中苦恼,面上扬起礼节性的笑容,只照实说道:“睡得实在太多,想随便走走。”
这话听在霍斯北耳里,就和冷淡的拒绝挂不上边,至少是朋友之间平和的交流,他骤然笑起来,面容一下子明亮了许多,柔声问道:“可以一起吗?”
伊兰望着他,他的目光带着期盼,小心翼翼的探询和真真切切的包容,她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陪着她在莫斯星的三天匆匆而过,她从不得不接纳他这个包袱到心急火燎盼他订票回家,期间各种烦恼,烦恼着招待他的伙食,烦恼着被他拆散的阿悠,可是……这却是这些年来她的农庄最鲜活生动的三天,也是她在莫斯星上最不寂寞的三天。她不能在孤独的时候享受了人家的陪伴关心,事后翻脸不认人。顺其自然吧,朋友做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霍斯北这样的优质青年当得上良材美玉,哪里需要肖想企图她这样平庸的人。
伊兰想通这一层,轻轻点头道:“好。”
“你的车,还是我的车?”霍斯北的声音也愉悦起来。
“你的。”伊兰看他一眼,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呢。”
霍斯北笑出声来,很绅士地帮伊兰拉开车门。他设了自动驾驶状态,随便选了一个远远的地址。伊兰看在眼里,也不反对,她只当自己和熟悉的朋友一起出游兜风。心态放正后,她笑着起了一个话题:“今年你们系新生多吗?”这话题很寻常很安全,她也顺便聊聊农业系的新生,再谈谈学习情况,时间就差不多了,可以让霍斯北调头送她回去。
却不想霍斯北摇摇头:“不太清楚。”
伊兰噎住,停了一下,见霍斯北没有再多说两句的意思,只好自己接口道:“我们系听说有不少新生,可能要比往届都多一点,大家说农业系要兴旺了。”说着,她笑了起来。
霍斯北轻笑,却没有接话。两人笑完之后,车中有一两分钟的安静。也难怪,他对农业系不了解,接不下去。伊兰叹息着正寻思换个新话题时,瞧见霍斯北转头望向她,她头皮隐隐发麻,冲口而出道:“你今天训练吗?”
“不用。”霍斯北瞅着伊兰,微笑道,“还没开学。”这后半句就是解释。
“哦,”伊兰点点头,“那你明天训练?”说完立时觉得自己的智商真低,连忙补充道:“明天就开学了。”她傻笑着将视线转向窗外,哀叹着自己被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同化了,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愿听下去。
霍斯北却不怎么介意伊兰无厘头又可笑的逻辑,一本正经地答道:“明天不会训练,我们战队先聚一下,讨论新学年的安排。”
“是吗?”伊兰讪笑,非常想闭眼,她的问题很傻气,明显是没话找话,他的回答却很正规,稍嫌详尽了点,他们之间的对答让她很错乱,她得理理思路,重新捋顺聊天的节奏。
“伊兰,你今天要去z区餐厅吗?”这回换霍斯北起头。
伊兰虽然欣慰霍斯北也愿意主动分担闲聊话题,但真不愿意他这么问,一听上去就是前面一段话的翻版。“不用。”她顺口答道,硬生生地把“还没开学”这后半句压在舌尖,咽了一下口水,换成了:“明天开学后才去。”
“嗯。”霍斯北点点头,带着歉意说道,“伊兰,明天晚上战队聚会,我没空去餐厅。”
伊兰眨巴眨巴眼睛,悚然而惊,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特特这么说?他要是有空去餐厅的话想干什么?霍斯北语意含糊,她也含糊地笑笑,这会儿是她接不下去。
悬浮车又开出一小段,霍斯北再次侧头凝望伊兰,伊兰冲他笑了笑,心想他要换话题了。只听霍斯北面带担忧地问道:“伊兰,你之前一直睡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伊兰松口气,不提餐厅就好,她真怕他说“我训练完后过来找你“之类的话。只是霍斯北的新问题让她心虚不已,她开了个玩笑:“你又想说我得病了。”
“不是,”霍斯北急忙解释,“我只是关心你。”
伊兰怔住,愣愣望着霍斯北,迅即低头,他的直白猛然击中她的心房。
“我知道。”默然片刻后她轻声说道,因为知道,才尤其贪恋孤寂生活中的那一丝暖意。那一刻,她很明白自己被感动了。他是第一个陪她回家的人,他是第一个明明白白说关心她的人。
霍斯北将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垂下眼睑,几次想抽手,却几次犹豫,这会儿在车里,没一丝风,她撩头发是否太多余?之前霍斯北牵过她的手,不是在狂奔,就是在走路,伊兰不是没有意识到就是意识到后只顾着纠结如何抽手,彼时并无多大感觉。而此刻车中静默,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她的触觉及其敏感。霍斯北的手很温暖,是那种干燥清爽的温暖,手指微曲触及她掌心,指尖似捏了一簇小小的火焰,一直烧到她的心中。两人一个低眉端坐,一个凝眸深望,小小的车内空间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静静流淌。
良久,霍斯北才打破沉默,低声唤道:“伊兰。”气息氤氲,似有极清浅的尾音一直留在耳边。
伊兰的心居然嗵地乱跳了一下。霍斯北叫她名字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一次伊兰听出了异样的柔软,缠绵悱恻不外如此。她强自按捺住心神,假装镇定地抬头:“嗯?”下半句准备用来刹住暧昧气氛的“什么事”就没机会说出口,霍斯北眼中的恋慕毫不遮掩,伊兰猝不及防,视线似被他粘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僵着脖子扭头看向窗外,脸上烧热。
霍斯北见着伊兰这样的反应,脸也微红,心中似有花朵层层绽开,俱是喜悦。他轻轻瞥向伊兰乖乖放在他掌中还没有借故抽走的手,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手掌更收拢一些,一秒两秒过去,他没有感受到伊兰抽手的劲道,笑容愈加灿烂。轻咳一声,他扯了个话题,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说道:“伊兰,阿熙回来了,他给你带了很多漂亮的石头。”
伊兰犹自沉浸在慌乱尴尬中,呆片刻才听清,一下子调回目光:“真的?”她眼睛发亮,喜笑逐开,那样子是真开心。
“你没有见过就这样喜欢?”霍斯北有些诧异地看着伊兰。
“嗯,我想想就觉得高兴,如果以后有机会,真想到戈瑞斯星上看看。”伊兰说得兴高采烈,有些夸张,一半是真喜欢,还有一半是为了掩饰之前的紧张错乱。
可她悠然神往的样子引得霍斯北微微皱眉,他闷闷地开口道:“昨天阿熙带着石头来接你,你会不会很高兴?”
“当然会啦。”伊兰脱口而出,一脸喜意,那些疑似钻石啊。
霍斯北注视着伊兰,松开了手,转过头去,默不作声。
伊兰扫视自己空落落的手,也不吭声,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道这样也挺好,什么都不用说,谁都不用难堪。
只隔一会儿,霍斯北语带怅然地叹息道:“以后我也去戈瑞斯星上看看。”他的手掌不着痕迹地重又覆上伊兰的手背,眼中一半是懊恼一半是温柔,对上伊兰迷惑不解的眼神,微笑道,“帮你捡石头。”
伊兰的心又不争气地嗵嗵乱跳了两下。她听见自己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垂死挣扎,故意曲解道:“你不舍得阿熙送给我漂亮石头,想自己随便找几块给我,是吧?”她自己憨笑了两声,故作大气地说道,“阿熙说戈瑞斯星上还有很多,以后我可以自己去捡。”
霍斯北深深注视着伊兰,默然片刻,低声说道:“伊兰,我不舍得阿熙送给你漂亮石头,想我自己找了送给你。”
伊兰傻住,目瞪口呆地望着霍斯北,心漏跳了。他们的话几乎一模一样,侧重点却大相径庭,可怕的是她居然听懂了。她的视线有些痴愣,又一次被霍斯北的目光粘连了。
“伊兰,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欢喜。”声音彷如轻叹,如轻羽拂过心尖,抬眼处说话的人神情认真专注。
“……我知道。”伊兰听见自己喃喃低语。
036 黄昏的期待
readx;开学第一天,上午同学们聚在一堂上大课,老师讲了五年级的学年安排后,很体贴地让大家有空去系里各个旮旯转悠,开学初这段时间的下午是各专业的实践基地的开放参观时间,大伙儿可以去实地观摩,也可以找学长交流,了解各专业的实践项目和自己的兴趣爱好之后,必须要选定方向,作为今后两年的学习主攻目标。
伊兰对待学业从不马虎,跟着同学们的车队去了,仔仔细细了解情况。只是这一天她尤其友好,以前未语三分笑,那是看见人之后的反应,这天心情出奇地愉快,眉梢眼角都蕴满笑意,无论对人还是对着庄稼。她占着姑娘的身份,态度亲和,对别人的劳动成果又是笑眯眯,一副由衷欣赏的样子,很能赢得学长们的好感,学长们对她的问题非常耐心,回答得尤为周到详尽。
参观一下午后,她离开农业系,开车前往餐厅。不知怎地,越接近z区,心情越发荡漾不宁,似乎总在隐隐期盼,偶尔身后越过一辆车,心都不由自主提一下,然后盯着人家呼啸而过的车尾缓缓吐出一口气。幸而今日刚开学,去训练的人很少,这一路统共只遇到两三回,每回她都止不住呼吸加快心率不齐。
大多数的时候,路上很静。看在她眼里,沿途见惯了的各训练场都不同往日,非常顺眼,它们一片片地铺陈在暮色中,辽阔沉寂,明明空无人烟,却笼罩着一种淡淡的静静的暖意。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颜色已浅淡,如同遥远记忆中的袅袅炊烟晕染开来地一般,让人安稳踏实,心向往之。
这样的景色伊兰其实很熟悉,前四年几乎日日走这条路,实在见多了,开始也是惊叹过的,后来就变成了普通的布景。今日一切外物未变,变化的只是她的情怀,心有暖意才会处处显得祥和,心有期待才会处处勾起悸动。伊兰是明白这道理的,不由叹息一声,对自己很是没有办法,只是即使叹息,也不过是噙着笑意从鼻腔中长长呼气而已,心头却不压抑,反而很舒展愉悦。
停车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车,伊兰停在于飞的车旁,四下里瞧两眼,竟有种浅浅的失望,她很快收回目光,走进餐厅和于飞换班。
头一天上班很轻松,没多少活要做,伊兰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处理好食材,然后就无所事事。她为了打发时间,指使着机器人接连收拾了厨房两遍,自己却是心不在焉神思不属。到了九点,连个视讯也没有,伊兰一边换下工作装,一边暗道,霍斯北真实在,说了没空就真的没空。
经历了自黄昏开始的这一场自作自受的心乱如麻,到这会儿伊兰总算平静了。她出了餐厅,快步走向停车场,心里开始回忆下午见过的两个实践基地的情况,盘算着明日再去参观两个。
及至望见自己的车时,伊兰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整个露天停车场一片空旷,唯有她的车旁边并排停着一辆车,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是下一刻,有人推开车门走下,直直向她走来,那颀长挺拔的身影却是伊兰最近眼熟的。
她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笑,只觉得这半晚隐秘的期待尘埃落定,真正踏实了,值当了。霍斯北越走越近,步子越跨越大,伊兰努力收回嘴角拉开的弧度,摆正表情。
“伊兰。”霍斯北含笑站定在她面前,专注地打量她,而后倾身过来,环抱贴脸,动作一气呵成,只不过停留时间有点长:“晚上好。”他的声音清冽中带着柔和,溢满愉悦的笑意。
“晚上好。”伊兰佯作镇定地说道,脸有些红,所幸夜色中瞧不大出来。
霍斯北已经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笑问:“今天过得好吗?”
好像不是很好,伊兰心道。但她脸上挂着盈盈浅笑:“很好,你呢?”说这话时她刻意端出平稳的语调,只是不太成功,声音显得稍嫌细弱,不够扎实,听着就和寻常的语气有所不同,无端绵软了几分。
“我……也很好。”霍斯北说话间停顿了一下,目光熠熠,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说到后面犹如一声喟叹的尾调,透出终于得见的欣慰喜悦。
什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就是了。明明只是你好我好的应酬虚词,伊兰却能听出他这日必定也是坐立不宁等到此刻的。她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却看到地上两人靠得极近的一双影子。伊兰不自在地抬起头,微微吸气,扯着话题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忙吗?”
“不忙,战队的聚会已经结束了。”霍斯北答道,其实正式的讨论确实是完成了,训练计划也安排好了,不过这时候他的队友正按着老惯例在a区聚餐联络感情,他借口有事提前溜了,一路风驰电掣赶到z区餐厅停车场,坐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原本可以算好时间再晚一些过来,只是他心急,生怕错过伊兰的下班时间,宁愿早早过来守着。
伊兰瞥了他一眼,心里猜的和实际情况出入不大,昨天说来不了,那就是战队的聚会没那么短,今天却来了,不是特意挪了时间就是找了借口开溜,但凡一个人得另一个人如此看重,排在一切事务的首要位置,甜蜜也罢,烦恼也罢,心里总潜藏着几分被人捧高的骄傲自得,伊兰不能免俗,眼瞧着霍斯北说到聚会时略带局促狼狈的笑脸,想到她就是他忙中也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有些飘然欲醉。她定了定神,轻声说道:“下回忙的话,不要跑来跑去。”
霍斯北轻笑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微微扯动她的手,柔声说道:“走吧。”
从他们站的地方到车子有几十步路,霍斯北牵着她,走得并不快,伊兰低头瞧着地上两人不断拉长的影子,有点恍惚,他们居然如此亲密,假期之前他们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他在她的通讯录中甚至是拒绝往来户。
“累吗?”霍斯北关切地侧头问道。
她笑着摇摇头。夜风吹过,她的一缕长发拂过脸颊,掩了半边眉眼,正欲抬手间,霍斯北已侧过身,伸手将她的头发轻轻撩至耳后。伊兰轰然脸红,呆愣地望着他,忘了挪动脚步。
霍斯北站在她面前,一手紧紧地握着伊兰的手,另一手拂在伊兰脑门,两人有三四秒的时间视线胶着,相顾无言,她瞪大了眼睛,惊诧万分,他直直地看着伊兰,强作淡然。片刻后他垂眸轻咳,收回了手,仍牵着伊兰,低声道:“走吧。”
伊兰不出声地跟着霍斯北,心里却很狂乱,霍斯北居然帮她撩头发,莫非她以前经常借着撩发甩开他手的意图被他察觉了?她忍不住抬眼偷觑他,却不想霍斯北也正好看过来,笑意莞尔,伊兰讪讪一笑,心里为自己羞愧,她刚刚想抬起的是空着的左手,没想到要用被他牵着的右手,没多久的功夫,她自己的立场已经悄悄地改了。
两人走至车边,伊兰犹豫了一下,其实很想问他,准备送她多远?更想告诉他,不用送她回宿舍,不过霍斯北什么也没说,她就没好意思开口,如果会错了意就太尴尬,毕竟出z区的这段路是同一条,这时候也已经很晚,万一人家只是过来看一眼后陪着走一程,然后各回各家呢?
他们两车并排开着,过了z区,霍斯北没有拐向y区方向,而是继续四平八稳地陪着伊兰。
伊兰在车中翘起嘴角,他真要憨实得过分,往y区走了,她不会见怪,但失落和惊讶是必定的。如今这样虽然俗套,她却抑不住心喜。
不过她毕竟还是懂事的,当下拨视讯给霍斯北:“你不回去吗?”
“我送你。”霍斯北含笑回答,言语极简洁。
“不要了,你回去吧。”伊兰劝道,她感受到他的心意就够了,真要让他一路送回去,再返回他自己住处,耽搁到半夜不说,还影响他明天上课的精力。
“要的。”霍斯北只是微笑,态度却坚定。
“你明天还有课呢,回去太晚不好。”伊兰继续劝道。
“没关系,刚开学,课程不是很忙,我送你回去。”
伊兰无奈,他们一人开着一辆车,她既没办法把他赶回去,只得让他继续跟着。只是挂断视讯后,她一个人在车中侧头想了想,忍不住抿嘴笑,霍斯北好像真的不太会说话,刚刚他的意思听着就像课程不忙才有空送她,等以后课程忙了就不送似的,道理确实如此,可有时候说话太实诚了,不够讨人喜欢,让人有些纠结呢。就好比对着一个胖瘦适中的姑娘劝吃饭,若是说“你身材匀称,多吃点没事。”即使是事实,人家姑娘听了也舒心不到哪里去,可能反而谨慎地不肯吃了,可是若说“你瘦成这样,赶紧多吃点。”人家姑娘会嗔一句“我哪里瘦了?”心里不知道有多乐,抓起筷子能大快朵颐。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而显然霍斯北对这项技能不过关,刚刚他要是说“没关系,课程再忙我也扛得住,你最要紧。”伊兰明知道他夸张了,也会更窝心,可惜他实话实说,效果有那么一点打折扣。伊兰笑叹一阵,心里做好了准备,以后在这方面对霍斯北不能指望过高。
行到半道上,她忽然想起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这是霍斯北第二次在夜里跟着她从餐厅回宿舍,时隔一年两个月。伊兰回想着当日经过,油然而生一种玄幻的感觉,他第一次那会儿可真像在押解她,再往车窗外瞟一眼,他的车安安静静地陪在身边,保驾护航的架势十足明显。伊兰不禁抿唇又是一笑,人生真是奇妙,谁会想到事情会这样峰回路转?同一条路,同样两个人,只不过中间发生一些事,前后的心境就大不同。第一次她受霍斯北冷脸苛责还一路押送,嘴上不敢说,心里极生气,甚至坏心眼地希望他回程不顺利,最好车坏在半路,深夜流落在荒郊野外,让他担惊受怕挨饿受冻。这一次她却担心他回程太累,为他明日上课着急,心态真正迥异。
伊兰笑着呼出一口气,心想她以前暗地里的坏心思千万不能让霍斯北知道,不然太伤人了,更何况他的冷语敢直接说出来,她的恶意却藏在心里嘀咕,怎么比都是她口角没占上风,心思还落了下乘,以前的事不提也罢。她不禁回想着和霍斯北以往的点滴交集,笑着叹了一声,他和她居然就成这样了。
车驶进了g区宿舍楼下的停车库,霍斯北下来走到伊兰跟前,注视着她,询问道:“伊兰,现在很晚了,我送你到门口好吗?”他问得谨慎,再不像前日那样直接跟上去。
“不用了,就几步路,没事的,”伊兰不假思索地摇头,“你快点回去。”
霍斯北眼中略有失望,不过没有勉强,只笑道:“那我看你进电梯就走。”
伊兰一笑:“再见,路上小心。”转身就走了。
霍斯北愣住,随即嘴角泛出笑意,长手一伸,拉住了伊兰的胳膊。伊兰微讶,转头看着霍斯北,有些不解。霍斯北手中微微用力,将伊兰扯过来,照例拥抱贴脸,附耳轻笑:“伊兰,晚安。”
伊兰被闹了个大红脸,低声道:“晚安。”霍斯北这才松手放开她,她一路走进电梯,感到分外别扭,霍斯北在她背后一直视线相随,让她紧张得如芒在刺,很怕自己会左右脚勾绊摔一跤。
进了电梯转身,瞧着霍斯北站在偌大的车库中朝她微笑,周围静悄悄地,了无人声,伊兰忽地升起一种古怪的歉意,好像不让他送到门口,把他阻在车库,任他站在一大堆车中,似在欺负他一样。
是夜,伊兰洗漱完毕,过了正常的睡觉时间也不敢让自己合眼,她估摸着霍斯北回去的路程,差不多的时候给他拨去视讯:“你到了吗?”
霍斯北却是皱起眉头:“伊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一时睡不着,顺便问问你到了没有。”伊兰扯了一个小小的谎。
“我早就到了,你放心。”霍斯北漾起一丝笑意,神色极柔和,“早点睡。”
伊兰躺在床上,直想叹气,今天她矫情了,下回坚决不能让霍斯北送她回来,她都独来独往四年了,那条路闭着眼睛都能摸回来,哪用得着这么娇气让人一路相送?霍斯北跟她跑这么一趟,完全没必要,反而弄得两个人都疲惫不堪,心情是愉悦了,身体却耗不起,这种姑娘家的虚荣心满足一次就够了。
037 种植基地的实验田
readx;伊兰在农产品加工和农业种植两个专业之间摇摆不定。两个专业对她以后拿文凭租大农庄都没有影响。只是伊兰知道在莫斯星上,很多的大农庄其实都有能力自己初加工,否则所有的果蔬鱼肉都原生态地运到外星球,多不现实啊。只有她这样的小农庄才会直接卖给莫斯中心区,由莫斯中心区来进行后期处理。如果她选农产品加工专业,对以后大农庄的管理是有利的。可农业种植她经验还欠缺呢,更何况一开始她本来就是冲这个来上学的。
霍斯北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直接对她说:“选个轻松点的。”
伊兰一瞪眼,特别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来上学不是为了轻松的,是来学东西的。”
被他意味不明地一声轻笑,他现在私下里对着伊兰全然不见以前那样冷傲的样子了,越来越随性。伊兰泄气说道:“哪个都不轻松。”
种植实践项目开始后,专业课就在种植基地大楼里上,每个学生都会被基地分配一块实验田,比她的农庄小不了多少。伊兰特别眼馋那些有山林的实验田,她现在的农庄小,是一块平地,如果换成大农庄,肯定会有沟坎坡林,地形多变,作物的选择也更多样,这时候多学点经验肯定有用处。每相邻的两块实验田中间设了一个观察点,有点象伊兰农庄的小楼一样,两个学生合住一幢楼,学习生活设施都齐全,方便学生长时间跟踪评估作物生长状况。
很多选种植专业的学长介绍经验时一致推荐住在观察点里,往返宿舍不划算。要知道实践项目总结时需要拿出各种数据,可不象伊兰在自家农庄里跟着种植系统按部就班地操作,到时候成熟了拿出去产品就行。实践项目的目的就是要观察生长数据,然后通过数据能设计或优化该种作物的种植系统。所以说数据才是最重要的项目考核指标,一朵花如果要在半夜里开蕾,学生就得在半夜里采集数据,这时候人睡在宿舍可赶不上趟。不忙的时候回宿舍休整是没问题的,全看作物生长情况而定。
伊兰如果选了种植专业,她估计要在观察点蹲点,宿舍只能偶尔回去一下。而且种植基地离餐厅的距离更远,她每天来回餐厅路上花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如果选农产品加工专业,农产品加工基地就在以前上基础大课的教学楼旁边,到餐厅上班的路是走惯的。好处是可以接触到联盟内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农作物,学习它们的加工处理方式,对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是很好的。坏处就是选择这个专业的学生人数非常多,这个专业就业前景广,不象种植专业只能去农业星。加工嘛,可以是初加工,也可以是深加工,那就不受地域限制了,哪个星球都用得上。营养剂加工厂就是学生毕业的好去处,军方后勤部更好,往深里讲,要是继续接受教育的话,药物制剂高等研究院还招收农产品加工的学生呢。
伊兰反复比较,最后看一眼两者的申请人数,终于决定遵从初衷,选择种植专业。她今年的学号排名在c初段,硬是选择农产品加工的话,到时候人数太多,分到她手里的项目就有可能是几种冷门植物的初浅加工方式,纯粹从学术角度来探讨,和她的农庄经营一点都不搭,她就亏大了。伊兰想过了,种植专业好啊,以后能自己优化种植系统。她以后的农庄种植的作物肯定得走大众路线,这样才能保证产出稳妥。所以农产品加工就算了,普通农产品的加工在莫斯星都有技术指导服务,她不用发愁,再说,学会了去做营养剂也没啥吸引人,她已经会做了。
她就这毛病,选不定时两头都千好万好,心里有偏向时就找各种理由把不要的那头贬个千百回,试图强制说服自己选得没错。所以一番心理建设后,她很快把种植专业的申请递出去了。
隔天,往宿舍里拿了几件衣服后就赶往种植基地了。
种植基地大楼里稀稀拉拉地没有几十人,伊兰挺高兴,总算可以上小课了。其实也就是教室小了点,布局和上大课时一模一样,还是一样的座位,一样的虚拟全景。不过因为人少了,同学间热络起来更快。本来四年下来,没说过话的也混了个脸熟,现在小教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亲近了不少。大伙当场在同学群里头设了个分场,取个名叫种植圈,大家纷纷去种植圈占了个座。
第一堂专业课老师给大家介绍了实验田,个人按兴趣选一块,地里还有上一任学长留下的植物,回头要自己去铲成裸田,培地后把选定作物的苗种上。全程都由学生自主安排,遇到难处时可以在上午上解惑课时问老师,允许种植失败,但必须要有数据,如果从失败中发现关键的种植要点,失败都能得个考核优胜的成绩。
大伙都很高兴,三五成群地指着实验田分布地图讨论,感情好的决定选相邻的,正好可以一起住,学习上还能互帮互助。正好人也不多,好说话,想调想换的都可以商量。老师走后,教室乱成一锅粥。中午前必须给老师个准信,下午就可以奔赴新战场了。
伊兰看着实验田分布图,她当然倾向于有山的地了,想想在自己的田里有座山,该是一件多么让人心潮澎湃的事啊。她看中了一个带平原带山林的实验田,手指要点上去了,就听一男生大声嚷道:“兄弟们姐妹们,我看中了sk-4块,求大家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势必要和我女朋友住一块。我女朋友sk-3,求大家成全。”大伙哄堂大笑起来,都纷纷开玩笑说一定要把鸳鸯拆散。伊兰苦着脸,把手指头收回去了,她看中的就是sk-4块。
视线又来回扫了几遍,谁叫她手慢,好几块都这样被别人给定了。其实地都差不多,没看前任学长种得都不错嘛,再说种植失败也不要紧,只要态度认真数据齐全就能过关。所以大家到最后对实验田本身并不看重,看重的反而是环境和邻居,跟挑住宅似的。人家好得蜜里调油,非得做邻居,伊兰还能好意思横插一脚?话说,她以前忙着自己的事,和同学们一直保持着普遍友好但不特别亲密的关系,这时候才发现小团体还挺多的。
伊兰无奈之下,就看向了最偏远的的一块地,当然还有山,这是必须的,就是有个很大的湖泊,有湖泊就得下点鱼苗什么的弄点水产品,但这个和种植专业有点不搭,所以大家都没下手。这个湖泊很大,由两块实验田分管,观察点就设在湖泊边上,背后是两座相连的山,也是两块实验田各一座,景色很幽静。还有坡地,有块平原。伊兰想了想,没得挑了,就这块吧。反正莫斯星上也有湖泊渔庄,说不定她以后的大农庄也有地方养鱼呢。心随意动,手指就飞快地点下了。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显示在地图上,她邻居的名字就先跳出来了,把她吓一跳,以为她看中的地又被人抢走了。
邻居叫端木昇,她约摸有些印象,下意识就朝他看去。人家也看到跳出来的伊兰的名字了,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看来端木昇也知道她。
一阵纷纷扰扰之后,大家都选定了实验田,把结果交给了老师,这事就定了。老师手一挥,去吧,先把观察点收拾收拾住下,再往自己地头走走,过两天交个种植计划,没问题就培土开种。端木昇走过来对伊兰说道:“一起走?”
伊兰含笑点头,这算得上今后两年的邻居兼同学了,时间长了关系好了,自己不便的时候让邻居帮忙记录个数据也是常有的事。和邻居搞好关系,这是学长的经验之谈。
两人各自开着悬浮车一前一后找过去。真远啊,伊兰一路开一路叫苦不迭,这让她去餐厅上下班花的时间起码再加上小一半。进了楼里一看,下面以客厅为中心分成左右两半,餐厅厨房储藏室占一边,仪器室占另一边。别的都不怎么大,就仪器室很大,还有种植机器人在里面。二楼有两个卧室,门对门,中间隔着一个公共学习室。上星网记录数据写总结都在里头。卧室是套间,带卫浴洗漱。
总体而言,两人都还算满意。端木昇挺有风度地让伊兰先挑房间,伊兰就指了靠自己地近的这间。端木昇笑笑,两人各自打扫屋子,家政机器人只有一个,端木昇还是让伊兰先用。伊兰也没客气,总要有先有后,快手快脚打扫好自己的卧室,就把家政机器人推给新邻居。端木昇做了一件事,让伊兰瞬间对她好感倍增。他扫完自己的卧室后,不声不响地提溜着机器人把其他地方扫了一遍,弄得伊兰很不好意思。
等他扫完了,她就更不好意思了,她得去餐厅上班。这条路线今天头一天走,她要提前些去,万一陌生路上有个什么情况,她也可以有充裕时间对付。
“我有事要先走,刚刚太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了。”伊兰说道。
“不麻烦,就是给自己住的地方清理一下而已,你什么时候回来?”端木昇很友善地问道。
哦,门禁系统两人共用,是得知会他一声,不然荒山野岭的,半夜三更有人摸摸索索地在住处走动,还不得把人吓死?
“大概要十点以后了,我在z区餐厅有份夜班的工作。”伊兰如实答道。
“那路上小心。”端木昇态度非常友好。
038 我见青山多妩媚
readx;伊兰一路飞奔去餐厅,到餐厅的时候倒稍显早了点,她进去和于飞聊了会天,于飞准备今年考个初级营养师的证。她自己呢,打定主意要考个点心师的证,两人互相督促,于飞更是经常向她讨教经验。
于飞下班离开后,伊兰开始处理食材。现在刚开学没多久,机甲队员的训练才刚刚组织起来,用不着大量准备,不到八点她就把当天任务完成了,然后开始用边角料做些小点心。她忙得满手面粉的时候,霍斯北的视讯来了。
“伊兰,在忙吗?”他满面笑容,看背景好像不在餐厅。
“不忙,在做点心。”伊兰扬起白乎乎的手给他看。
“这两天我们的训练在下午,晚上有个同学生日,正在庆祝,今天不过来餐厅了。”霍斯北很歉意地说道。背后似乎还有人大声叫:“小霍,快过来。”
伊兰笑笑:“好啊,玩得开心。”
两人切断了视讯,伊兰侧头想了想,她的生日从来不过,都不太记得了。
霍斯北的训练就餐时间和她的上班时间并不是一直配得上,有时候他训练完了走了,她还没开始上班。机甲战队一般在准备比赛前才会在晚上加训,像以前的机甲友谊赛和创意大赛前,他们几乎天天晚上加训。最近刚开学,也没什么比赛,他总在下午训练,根本碰不上伊兰。有两天他耐不住想念,特意来停车场等着伊兰,可没说几句话伊兰就要进去上班。等伊兰下班的时候,他来停车场见她也不合适,没说两句就得回去,毕竟那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当然还是要送伊兰回宿舍,也被伊兰坚决拦住,两人住的g区和y区相隔非常远,送完伊兰他自己再回去就是深夜,开学头天晚上让他送一次,伊兰自己都累得慌。他还有课程有作业,哪能这么浪费时间。自从伊兰跟着他们去了一趟蒙特星后,她才知道他们平时训练有多辛苦,体力可不能随便浪费在路上。
这样算下来他们也只能每天视讯一下,霍斯北是个作息很严谨的人,每次和她视讯都是在晚上八点左右,两人通话内容基本也固定,忙吗,不忙,你在干吗,我在干吗,然后就挂了。伊兰呢,每次要么说在做点心,要么就是做营养剂;换霍斯北呢,选项也简单,组装机甲,或者画机甲图,再不然就是拆机甲。他不是很会说情话,最情意绵绵的表现就是在例行问候结束后含笑默默凝视一阵,然后无奈说道:“我想见到你。”伊兰第一回听到心扑腾乱跳,轻嗯一声就切断视讯,怕霍斯北瞧见她满脸飞霞,过不了两回就淡定多了,面上含羞带怯微笑凝视回去,心里还有闲功夫嘀咕他们每天视讯不等于每天见面么。
唯有周末他们才能在一起,他们的约会颇具学生特色,霍斯北带着她满校园兜风。整四年读下来,校园即使再大,基本上也都熟悉了,其实并不能带来多少视觉上的新鲜体验。只是风景的美丽从来不在于它本身有多美,而在于肯看它的人心情有多好。伊兰在开学初的几个周末里整天有霍斯北陪着,两个人扎扎实实地把校园逛了个遍,特别是平素不太走动没留意过的那些角落,视线所及之处再荒僻的地方都赏心悦目。
有时候,霍斯北会找一个清幽雅静的地方停下车,然后和她手拉手慢慢走路,他们之间话不多,大部分时间纯粹在欣赏风光。不过霍斯北每一次都会问起她的农庄,他其实完全不懂农作物,只会问长高长壮了没有,伊兰就会给他比划菘菜有多高,土蘋叶子有多大。他提两句知道农庄运作正常就会转开话题,从不主动提起阿悠。渐渐地,伊兰心里明白,他在不露痕迹地关心她的生活,但还是防着她对唯一的机器人阿悠过度上心。
两人相处时霍斯北还练出了一门手艺活,每当在野外,风吹起伊兰的长发时,他会伸手帮伊兰捋顺,从一开始的生硬笨拙到后来的轻柔自然,他统共也就用了三四回,而伊兰也从开始的屏气凝神逐渐过渡到后来的默默习惯。他们在地质勘探系的深坑矿井边上那次,兜底而起的回旋风特别大,将伊兰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霍斯北帮着她拂了两次无果后,索性胳膊一伸将她拢近,抬手按在她脑门上压着她的头发,伊兰被他带得靠在他身前,眼瞅着几步开外骤然落空的石坑,耳听着旷野中呼呼的风声,比风声更近的是霍斯北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当时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有些恐高。”霍斯北怀着歉意,将手掌移到她眼前蒙住,叮嘱道:“不要往下看。”在坑口只小站了一会,就扶着她的肩膀往回走。这是霍斯北唯一一次选址错误,伊兰坐进车中时连瞅了他好几眼,所幸其他的观景点都没有那样让人悬心。
有一回,霍斯北折回车中取营养剂,伊兰站在一棵树底下等,霍斯北走过来的时候有些愣忡,伊兰和他隔着一段距离,眼瞧着静立不动的霍斯北,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会突然浮出一句话:“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明明周遭没有青山,连个稍微冒高点的丘陵都没有,只有一大片布满小碎石的滩涂,她与霍斯北在滩涂两侧遥遥相望而已。
伊兰微笑着止住了思绪,脸有些烧热,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闲情逸致,一天什么正经事都不做,陪着一个人消磨时光。在以前的周末,哪怕不用上课,不用到餐厅上班,也没应酬交际活动,即使缩在宿舍中,她也是要多看些学习资料的,连睡午觉都比漫无目的闲逛好,那毕竟在养精神不是?在她拥有的东西不多特别是存款不多的前提下,浪费时间被她视作浪费她仅有的资源,那是万万不能做的事,可是反观这几个周末,她早上被霍斯北接出去,不到天黑不回窝,大把的时间都虚耗了,心里居然还是乐陶陶的。
伊兰暗忖她最近一定变幼稚了,行事没谱,难怪能把霍斯北莫名其妙地比作青山。他像青山吗?伊兰正在调配各样面粉比例的动作一顿,歪头把霍斯北和她实验田里那座山并在一处想象比较,嘴角不由翘起,哪儿跟哪儿都不搭,不过说话不灵光这点上勉强可以算同类。这小游戏把伊兰自己逗乐了,她出神地又想了一会儿,忽地笑叹一声,若是远观,霍斯北和那座山都静默着,其实气质上有点可比性,至少都挺高洁冷峻的。
胡思乱想花的时间多,伊兰这回的点心就做得不甚满意,留给耶里先生和小沈求评价,估计讨不到好词。她努力地吃掉两块后,迅速收拾厨房。九点正,她下班一路飞奔回去,进入农业系的种植实践基地后,感觉特吓人,一丝人影车影都没有。伊兰往她的实验田方向开去,远远就瞧见她的观察点小楼上一扇窗户透出柔和的光亮,在一片暗色中显得非常醒目。“端木昇还没有睡呢。”伊兰心道。到达楼下,都快十点半了,她轻手轻脚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洗漱睡觉不提。
第二天清早,伊兰打开房门,抬眼就见对门也开了,端木昇走出房间,两人相视一笑,互道早安。伊兰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端木昇在楼梯口自然地侧身,让她先行,因为不刻意,更显出教养风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到了厨房她才想起昨天从餐厅拿回来的营养剂搁在车子里,转身正待出去拿,端木昇已经从保鲜柜里拿出两支,伸手就递给她一支:“伊兰,先吃我的吧,我们这个地方太偏,快递比较不方便。”
伊兰连忙谢绝,笑着说道:“谢谢,我有,忘在车里了。”她对端木的好感再次暴涨,他为人真是细致,言行极妥帖,送她吃的,还怕她尴尬,给她找了个理由。这四年读下来,同学们一起上大课,她和端木昇的座位隔得远,没怎么说过话,偶尔迎面碰到只是各自微笑点头致意而已,了解不多。原本她还在担心新邻居不好相处,现在看起来端木昇人不错。
伊兰奔出去把餐厅发的一袋子营养剂拿回厨房,端木昇顺手帮她拉开保鲜柜,很和气地说道:“我的放在下层,你可以放上层。”伊兰点点头,把自己的营养剂整齐码在上层,心里又是大赞,下层总是比上层取放不方便,端木昇真是谦谦君子。
吃过早饭后,端木昇交代一声:“时间还早,我出去走走。”伊兰尽管讶然,还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照她的性子,第一次从观察点到基地大楼上课,肯定要早点出发,她原本打算吃过早饭就要走,又觉得大家既然同住,又是同路,她不等端木昇独自行动,似乎不太妥当,只好耐心等着。
“伊兰,我们走吧。”端木昇到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温文尔雅地解释道,“劳你久等了,我早上有散步的习惯。”
“好习惯。”伊兰笑道。
端木昇开车走前头,伊兰后面尾随,到基地大楼的时候,时间刚刚好。伊兰这时挺佩服他,做事特别淡定,瞧这时间算得真准,坐定后还有三分钟盈余,恰好可以和其他同学打个招呼后就能上课。第二堂课的座位不像第一堂课时随便坐,基本上固定了,同住的两人总是一块来的,座位很自然地挨一起,她和端木昇两人当然也在一块坐下。
老师讲了些种植计划的重要性,就把他们赶回去巡查自己的实验田,摸清情况才好计划不是。她和端木两人又扑哧扑哧赶回去,随便吃过营养剂后,下午两人分头行动,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兜圈子摸底。
伊兰已经算过从观察点去餐厅的路程大概要花一个半小时,这意味着下午五点半她就得出发,她从实验田收工回来,小楼里很安静,端木应该还在巡田。她想了想,给端木发了个视讯:“我走了,晚上十点半左右回来,以后星期一到星期五都这个时间。”
“路上小心。”端木看样子正在半山腰。
下午时间不多,她记挂着去餐厅上班,只是开着悬浮车走马观花粗略看了一遍她的那座山和其他坡地,哪像端木,似乎是走上山去观察的。伊兰羡慕地想着,她的这位邻居一定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
039 你们住一起
readx;一转眼伊兰搬去观察点已一周,作息时间已经重新调整过,总体而言比以前要劳累一些,尤其是下班路程长,晚上睡觉时间得往后推。不过她自我感觉能撑得下来,以后习惯了会更轻松些。
周五晚上她忙完一切,临睡前例行对下周的工作和学习做了个大致的安排。
种植计划要在下周五提交给老师,端木昇据说都已经有思路了,她的却还没有完全想好。现在她晚上全部被餐厅的工作和路上来回时间占满,只有下午可以自由支配,实验田摸底工作迟迟没有完成,严重拖延了种植计划的制定。
她和端木昇共有的那个湖泊挺麻烦,不仅要养鱼,还要种水生植物,又不能真的一切为二,各管各的。两人商量了一番,由端木去找资料选鱼苗,水生植物这块由她来提建议,以后就一起协作,实行共管,前任两位学长也是这么做的。他们约好下个星期一结伴去巡察湖泊,然后各自出计划。
伊兰皱着眉头盘算事情,发现时间不够用,下周有两份计划要做,田里湖里山上都要继续排摸,看来只能把星期六星期天都算上,她准备利用周末学端木昇一样好好探一探自己的那座山,主意打定后猛然想起霍斯北大概明天会接她出去玩。
伊兰看了一下时间,这么晚去打扰霍斯北恐怕不太妥当。她和霍斯北每晚的视讯内容太固定,餐厅工作时间也不好说太多,聊两句你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之类的话题就结束,导致她一直没想到要说学业上的变化,迄今为止霍斯北还不知道她已经搬到观察点常驻。而周末两人出游已是心照不宣的固定项目,明天霍斯北必定会去她宿舍楼下接她的。伊兰犹豫了片刻,决定明天早上视讯给他,这个周末不能陪他出去了。
星期六伊兰一早起床,吃完早餐后,端木昇下楼了。
“早安,伊兰。”
“早安,端木。”
“今天这么早?”端木笑着问道。
“我要上山看看,前一次看得不仔细。”伊兰不好意思地解释着,笑道,“你也很早啊。”
“我今天要回宿舍。”
两人聊几句,端木就进了厨房取营养剂。伊兰刚要出门,霍斯北的视讯请求就过来了,她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她起得早,原本估摸着时间打算到山脚下再视讯给他,却不想霍斯北也很早,估计他出发去接她前给她告知一声。
“伊兰,起床了吗?我马上就到你楼下,今天我们去校外。”霍斯北笑容满面,看背景好似坐在悬浮车里。
伊兰脸上一僵,暗呼不好,正想开口说话,端木站在厨房门口叫道:“伊兰。”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端木笑一笑,交代道:“我走了,今天和明天我都不回来睡,你一个人住要小心,晚上关好门。”
“好的,我知道了,路上小心。”路上小心这句是跟端木学的,他经常在她去餐厅上班时这样叮嘱她,她顺口也还回去了。
“呆会儿进山仔细点路,不是很好走。”端木想了一想,善意地提醒了伊兰一句。
“我会注意的。”伊兰笑道。
“对了,星期一我直接去上课,你恐怕要一个人过去。”端木真是仔细。
“好的,没问题。”
“那我走了,再见,周末愉快。”
“你也一样,再见,路上慢点。”
端木走了,伊兰回过头来,准备接着和霍斯北说事,愕然地发现霍斯北黑沉的脸色,一脸恼怒地质问她:“刚刚是谁?”
“端木啊,我的新邻居。”伊兰还没有转过弯来,她觉得和端木的对话挺正常得体,她没有站在霍斯北的立场上品品味,当然和一个说完,紧接着和另一个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时间让她细想,提及端木,她还一脸喜滋滋地准备告诉霍斯北她的实验田不仅有座山,还有半片湖呢。
“你们……住一起?”霍斯北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目光炯炯地盯牢了她。
“是啊。”伊兰快口接完就知道不对了,立马要解释:“事……”霍斯北的影像在虚拟投影屏上倏然消失,他切断了视讯。
伊兰喃喃地说着:“事情是这样的。”然后就一脸苦笑。叹口气,她往回拨霍斯北,他长时间不接,最后竟然拒绝。伊兰蹙起眉头讶异,在她印象中,霍斯北行事坦荡磊落,故意拒接视讯不像是他该有的行为。伊兰忍了忍,再连拨几次,还是拒绝,而且视讯请求一发过去就被直接拒绝。她紧抿着嘴唇,实实在在也生气了。他根本不给别人说句话的机会,就这么武断。
她往回拨他视讯就说明她有未尽之言,霍斯北这么聪明的人哪怕不听她说,也该明白这事有误解。伊兰后来不拨了,平了平气坐下,等霍斯北自己回过神来。
此时霍斯北正在伊兰楼下的车库中,肃着脸坐在车内,整个人处于莫名郁愤中,伊兰的视讯请求提示音不断响起,他摒声听了一会儿,想到她那句“是啊”,还有那抹没心没肺的浅笑,抬手就拒听,并且手指一点,将伊兰的联络号设成暂时拒绝状态。然后启动车子,一层一层地快速兜转,五层兜遍都不见伊兰的车。他咬紧牙关盯着停车库的出口,怒气冲天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搬出去和别人一起同住了。
霍斯北记性好,听力也好,刚刚端木的话每一句都没落下,这会儿正在脑海里一遍遍盘旋。那男声还挺好听,口齿清晰,他听得也清晰,说的是今天和明天都不回来睡,言下之意说明同住有段日子了,之前就是每天回去睡。那人走了伊兰就变成一个人住,说明极有可能统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一起。星期一那人会直接上课,身份就是图朵大学的学生,他让伊兰一个人过去,看来之前那人早上还送伊兰去上课。
霍斯北极想不通,上个周末他还到伊兰的宿舍楼下接了她出去玩,这件事只能发生在这周。他努力静下心来,回想着他和伊兰这周每晚的视讯,没见一丝端倪,尤其是昨晚,伊兰说的是她正在做点心,言语神态没一丝异样。可是她刚刚亲口承认了和别人同住,他突然产生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开了车子飞速地离去。
十分钟过去,伊兰觉得这段时间足够一个人脑子清醒,冷静看问题了。她又发送了一个视讯请求,结果还是立即被拒绝。她的火气也腾地上来,她又没有对他做什么,还追着解释了,再说即便她和男生一起住怎么啦?她宿舍那层三十间,所有人都是一起住。除了对面的龙薇儿,她两隔壁全是男生,大家不是照样友好睦邻相安无事?门一关,大家各成天地,有什么好介意的?霍斯北自己的情况也差不离,他还不是和左邻右舍一起住?只有心思不正才会往歪里想。
伊兰一怒之下,索性把通讯器调成暂停状态,拒绝一切视讯信息请求,然后开着悬浮车,直奔山脚下,把悬浮车一停,一个人进山了。
正事总归要做的,她在山下深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通常一个人没做真的亏心事,而只是因为言语不慎被人误解,心里负疚感其实不那么重,因为有底气嘛。伊兰也是这样,她觉得这事没什么,过后说开了就好,霍斯北愿意听她说,那她就说,他要是暂时不愿意听,那就等愿意的时候再说吧。
甩甩头,抛开这件事,她专心地探查山上的植被。想到老师说的,现有田里的植物都是前任留的,要扒拉成裸田才能播自己的种苗,那山呢?山怎么整成裸山?对了,还有湖呢?里头的鱼都捞出来变成裸河?听上去都不太可能,回去得问问端木昇。
她这两天才知道她有幸和学霸同住,人家学号是a打头的,而且数字特别靠前,难怪看端木做事不忧不急成竹在胸。伊兰以前和他说不上话也是情由可原的,她费了老大劲才将排名往前提,座位顺势挪前一点,可还是和端木隔了半个班的差距,她又不是特别热情喜欢扎堆的人,这段距离够他们打个照面认个脸熟,再热络就不能了。可现在不一样,学霸就住她隔壁,她打定主意以后有问题都先找他问问,这么好的学习资源不用,那是可耻的浪费。
她一边想事一边观察,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近中午,拿出营养剂吃了补充体力后,继续往上爬。
临近黄昏时候伊兰才到山顶,站在山尖尖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油然生出一个想法:这要是我的该有多好,这一辈子算是值了。随即又自嘲,置办田产宅子永远是她埋在骨子里的渴望痴念。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非常明了,读书毕业,回莫斯星换一个大农庄,攒钱,自己买一个农庄,从此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固定的落脚点,这一生就大致圆满了。
这样一座山,这样一片田,大概所值不菲,不知她要攒多少年?伊兰叹息着宽慰自己道,攒不够也没关系,莫斯星也很好,她已经住惯了,若是莫斯行政中心一直允许她租营农庄,几十年住下来和自己买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040 山路和心路
readx;伊兰在山顶思绪起伏了半天,才惊觉再不下山就要全黑了,她慌慌张张地下山,没到半山腰就黑透了。下山急不得,偏偏她开始害怕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总觉得有脚步声在四处合围,还有那些微微摇晃的树枝,在暮色中勾出了张牙舞爪的憧憧鬼魅姿态,白天静谧悠远的景致到晚上全成了潜在角落里窥视的阴影。她肩膀处特别沁凉,激灵灵地绷紧着,生恐下一刻有一只手搭上来。伊兰越走越急,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是我的山,这是我的山。”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信心和安全感。
慌里慌张之际,伊兰撞上了一根横探出来的细枝条,疼其实一点也不疼,就是太出乎意料,特别是她心中还正在紧张地疑神疑鬼,当即“啊”的一声失控尖叫起来,心嗵嗵狂跳,及至看清楚后才喘出一口粗气,壮着胆子往前走。走了一段后前头忽地扑啦啦窜起一团黑影,在伊兰头顶前方“嘎”地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飞走,她的心一滞,全身一凛,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大步,头上似触到了一样东西,当下又大叫一声,比先前还要凄厉。抚着炸麻的头皮猛然回头,鼻尖处是一根树枝末梢,黑黝黝地在她眼皮底下轻颤。
伊兰心跳如擂鼓,脑中空白了几秒,才僵硬着脖子转身继续走,没走几步脸上有温热液体淌下,她居然……哭了,实在吓狠了。先头还知道擦擦,后来想到这里只有她一个,没有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多狼狈都不要紧,也不擦了,就让泪珠自己掉落,泪痕自己风干,她只顾着睁大眼睛努力注意脚底下,别的地方压根不敢多瞧。还别说,哭了之后,害怕恐惧的心理居然小了很多,有种类似于“我就这样了,只有命一条,爱拿不拿”的那种光棍感觉,接下来纵然形象不佳,称得上连滚带爬,毕竟一路没摔也没磕地到了山脚下。
上了悬浮车,伊兰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一眼背后的山,它依旧沉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勾勒出比夜色更暗的廓影,刚刚可怖的下山过程犹如一场幻觉。伊兰呆呆地想着:这哪里是她的山,它是它自己的,过两年就换学弟学妹来照管它。然后想到心心念念的农庄也不是她所有的,是租来的。连霍斯北带给她的温暖感觉,也不会是永久的,最多两三年,毕业之后就会各奔东西。她基本上守着莫斯星终老,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就像两根直线,偶尔相交,渐行渐远。
此刻,伊兰的心情无比灰暗,她所能想到的全是消极面。她苦涩地意识到在这世界她根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确实抓住过,以后回了莫斯星后说不定就和上学前三年一样独来独往,龟缩一隅,恐怕不被人爱,也不被人恨,没人惦记。说句实在的话,今天她要是真的不慎失足死在山里了,也不会有人马上发现,至少在星期一端木回来前不会有人起意找过来,她就这样静悄悄地离世,几天以后才被人发现,那样子会有多难看。伊兰不由自主发挥想象,全身一抖,鼻子忍不住酸了,她悲哀地觉得这极有可能就是以后她一个人守着农庄过日子的结局。一生的孤寂换来的不过是旁人的几声唏嘘,那她还这样费力吧唧地拼搏干什么?结局早已注定,何必要走过程?
想到幼年的佟伊兰跟在机器人保育员后面眼巴巴苦望着孤儿院大门的可怜样,再想到她以后和阿悠相依为命的凄凉,生而被弃,老而不知何去。孤寡之人通常命运多舛,没人替她操心,一切全赖她自己维系,她其实挺累的。在这个受尽惊吓却只能一个人扛的夜晚,在黑暗寂寥的荒郊野外,在车窗封闭不必顾忌旁人的车内,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宣泄而出。她趴在车里,想到的全是生活的诸多不易,想起自己的日子捉襟见肘,整天盘算开支,活得瑟瑟缩缩,学费生活费还有待去挣出来,不由悲从中来,越哭越难过。这样肆意地不顾形象地涕泪四流是她从没有试过的,所有压抑的情绪一旦有了契机突破理智克制的阈值,就汹涌磅礴一发而不可收。
到后来,终于哭累了,没有了眼泪,心神耗尽脑子也转不动了,她自动停住了抽噎,两眼呆滞地望着星空,什么也不想,就那样傻愣愣一直看着,从满天繁星到星光渐隐,鱼肚初露,草木森林又开始显露出勃勃生机。
天亮了,夜色带来的抑郁渐渐消退,明亮的光线让心境转换过来,伊兰终于扭了扭僵硬的脖颈,不错眼地盯着车前活泼地随风摆动的一株红色小野花,不可思议地想着:我是害怕得疯魔了吧,我是情绪崩溃才哭成那样的吧。昨天晚上的想法太不对,每个人生下来都要死的,因为注定死的结局就不要过程是不对的,那谁还生下来,反正要死的。可大家都活下来了,传奇一生也罢,平庸一生也罢,讲得不就是个过程嘛,人一辈子过得不如意也没多要紧,不如意的人多了去了,谁敢说事事如意?不盖棺不定论,有时候盖棺了也定论不了,有些人风光一生,死后还被批判的呢,平安健康就是福,其他别强求。再说,最不济这不还有后代可指望吗?后代好了,人这一辈子也能交代过去了,往高里讲,对人类这个种族的发展也作出了丁点贡献,这就是大部分人活着的意义。她以后要是能找个实在人结婚生子,那最好,以后要是没缘分找不到,自由自在也挺好,怕寂寞就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给他爱给他家,让这世界少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多一份温情,如果嫌这样麻烦就力所能及捐点小钱,她顶个好人的名头也算活得有意义。再往低处讲,哪怕她不做好人好事,就独个儿安安份份过日子,成功养活自己,不去侵占社会资源,那也是一种意义。
伊兰总体而言,还算是个理智通透的人。昨夜将经年累月郁积着不为外人道的愁苦尽数发泄一通,尽管精神消耗很大,身体也非常疲倦,心头却无端通畅些了,又经清晨朝气蓬勃的景色一激励,自我再排遣开解了一番,一颗心渐渐踏实安稳下来。她暗自告诫,以后她一个人独处绝不多思多想,千万不能放纵自己一昧朝苦处想,情绪崩溃之下看啥啥都悲切,那种情况下就该让自己直接睡觉,如果天老是不亮,一直黑着,在阴郁环境的暗示带动下还不定自己会将这人世想得多悲苦,其实熬过自己作自己的这一出,现在世界还和平着,她的生活还稳当着,过三年她就拿毕业文凭,再然后就换大农庄攒钱,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在后头,没啥过不去的坎。
做完心理建设,伊兰长长吁口气,暗骂自己胆子太小,几根树枝一只鸟都能把她吓成这样。过后又自我安慰几句,有人还被吓傻的,还有屁滚尿流的,她只是哭一场,算是好的了,再说她几年都没哭过,适当疏导一下也是好事。伊兰捋了一把脸,定定心,开了悬浮车回观察点。仔细地洗过脸后再冲澡,依旧头昏脑涨,眼睛都是肿的。她庆幸端木今天不回来,不然她连房门都跨不出去,出门就是去吓人。吃了营养剂后,她准备先睡半天,恢复一下精神,下午再到坡地那里查看。林妹妹要是种她这片地,估计也只能抑郁一会会就要撸起袖子干活,伤春悲秋太耽误事,她得抓紧时间休息,抓紧时间巡地。
熬夜了或是哭过了,即使困得要死累得要死,一时半会是睡不着的,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通,也没成功睡着。看着通讯器,终究忍不住,霍斯北要是后来找她了,她还原样对他,昨天晚上是她自己惊吓过度,把独自艰难度日的苦楚顺势发泄了一通,不关他的事。他要是没有找她,那就正好趁此了断,两人本来就不像一路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时间越短痛苦越少。这段不在她计划内突如其来的情愫就当是生活中的乱麻,理顺后有助于踏实过日子。
她点开了通讯器,跃进眼帘的就是霍斯北连串的视讯请求,从昨天下午开始,到了晚上密密麻麻一堆,凌晨也有,一小时一次,他居然通宵没睡?伊兰先是瞄着头一条视讯请求的发出时间,估算了一会,心里暗哼一声,霍斯北居然没道理地持续生气了大半天才想到要找她,看不出他脾气挺大。而后瞅着一排视讯请求有些担忧,他这样不休息对身体可不好,机甲队员的训练很辛苦的。再后来不由咧开嘴笑,想到自己昨晚的害怕,有人同时也难受着,她就平衡多了。过不久又嘀咕,他这人对这些门道看起来很精通,该不是预先设置好然后按时间批量发出来的吧?
通讯器的记录显示从凌晨开始出现了文字讯息:
“伊兰,你在哪里?车库没有你的车。”
“伊兰,你在哪里?
好几条,伊兰觉得这绝对是批量发出的,遣词造句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一句少一句的问题,就不会说点别的。
伊兰一边抱怨,一边皱眉,他去过她宿舍楼下的车库了,昨天早上就说在那,该不是一直等在那里吧,伊兰一惊,又想到不会真有这么傻的人,才稍稍安心。
她犹豫一下,发了一条长长的文字讯息回去:
“我选了种植专业,实验田附近设一个观察点,因为要采集数据,所以会常驻。观察点是一幢小楼,两人合住,为期两年,你听到的人是我的新邻居,也可以称为室友,因为卧室门对门,只离了几步远。我们一起上学,一起下课,座位也在一起,有一个湖泊我们共同管理。如果你能接受,我很欣慰,如果你不能,我很抱歉。”
讯息发过去了,伊兰觉得自己的遣词造句也不咋地,实在太幼稚,充满了一种赌气似地挑衅,可是发出去就追不回来了。她紧紧地盯着通讯器,果然回复很快就来了:
“伊兰,我想和你说话。”
同时还有视讯请求。伊兰没去管那个,她现在这副尊容见不得人。她回了一句:“现在不行,我忙。”
隔一会儿,那头回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
伊兰叹了口气,下午她的眼皮能消肿吗?她考虑片刻,回道:“下午吧,等我视讯。”黄昏也算下午,那时候她应该可以恢复原状了。
马上那头来一句:“我想见你。”
伊兰差点骂人,怎么见?路挺远的,她还能不能视察她的田地了?明明一个视讯可以讲清的问题,偏要见面说。伊兰没回答,她正考虑怎么挤出时间呢。
那边马上又来一句:“伊兰,我真的想见你,我们需要沟通。”
伊兰心里有些堵,霍斯北这口吻显得他准备理性地解决问题,反衬得她再不给他见面,就好像无理取闹似地,起初是谁在无理取闹?转念一想,他现在平心静气了,知道要沟通,也是好现象。长长叹口气,她写道:“我下午回宿舍,到了再联络你。”她在心里哀叹上午睡觉补出来的体力不能用在她的视察工作上了。
“你给我观察点地址,我过来。”
伊兰真不想理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他还给不给她留余地了,她所有的窝点他都要知道,上次给他知道了宿舍楼层房间,这次还想来观察点。经过一夜的情绪宣泄,伊兰此时处于身心困乏松懒的状态中,换言之,她现在不大能将自己拘得和平日一样稳当得体,再换言之,她还在一种名叫肆意张扬情绪外放的余波中,目前她比较放得开脾性,于是她恶向胆边生,回了一句:“我怕你受不了刺激。”
那边估计沉默了一会,才发过来一条:“伊兰,对不起。伊兰,我想见你。”
伊兰已经没法生气了。她问:“昨天晚上你睡了没有?”
那边沉默,只说:“伊兰,给我地址,我过来。”伊兰就知道这样,他从来不太说谎,不想说的时候就缄默或说别的。她起身,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自己的脸,寻思着他过来的话路上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到时候肿泡脸应该会好不少吧,要不她也可以过去,只是可能会被很多人看到,人家看她这样明显哭过的样子和霍斯北站一块聊天,明天他们两人就得上图朵论坛被人八卦。让他过来吧,他不过来一趟,以后还会缠着她要过来,早点过来说开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大家还有课呢。
那边不见她回答,又开始说:“伊兰,对不起。”
伊兰连叹气都不会了,人家道歉好几遍,她不能再得理不饶人了,遂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观察点地址发过去。那边再无讯息骚扰她,她琢磨着现在抓紧时间睡觉还来不来得及?
伊兰在客厅沙发上等着,慢慢地困劲上来了,将睡未睡间,门铃响了。她一个激灵醒过来,急得想冲上楼去看看自己的脸,但只走了一步楼梯台阶后又下来了,这时候看了又怎样,什么都改不了,模样丑点就丑点。她叹一声,走过去开门。
041 我不能按你的要求做
readx;第一眼瞧见霍斯北,他眼睛中隐约带着血丝,伊兰大吃了一惊,他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刚想开口说他,就被他紧紧抱住了。
“对不起,伊兰,对不起。”霍斯北在她耳边低声道歉,为自己不问情由的猜疑愧疚。
伊兰快要透不过气了,她使劲推开霍斯北,狠吸了几口气后才说道:“你进来。”话出口,才听出自己的声音很暗哑,昨晚到底哭得放肆了。
霍斯北听到她的声音就诧异地盯着她瞧,愧疚之色更重,伊兰不自在地侧过脸去,暗道他可别想岔了,她把自己弄成破锣嗓和他没直接关系。她赶紧难得主动地去拉他的手,将他扯进来,省得他杵在门口当一尊忏悔凝望的雕像。
伊兰闭着嘴巴,直接拉着霍斯北在一楼各个房间转,她不是不想说话,嗓音太难听,敲打的效果就打折扣,更何况一楼没啥好介绍的,看看格局就明白房间用处,用不着费心说道。
看完一楼,伊兰把霍斯北咚咚牵上二楼,指着端木的房间,这时候必须要说话,不然刺激不够大,她的心气平不了,她沙哑着嗓子说道:“这是端木的房间,不用推门,他不在家。”接着穿过学习室,指着自己的房间说道:“这是我的房间,我给你看,里面没人。”她还真就推门了,侧身站房门口,方便霍斯北看进去。
霍斯北顺势往里瞧一眼,转头又看向伊兰。伊兰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还真看,还真疑心上了。她虽然心知肚明霍斯北看她的房间不过是顺着她开门的动作下意识的行为,但架不住这行为刺眼,当即冷着脸说道:“看过了,走吧。”说完就越过霍斯北,准备走他前头,领他下楼。
霍斯北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也不说话,就那样环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伊兰最受不了这样,他不开口却一副求宽恕的样子比他说一百遍对不起还更能酸涩她的心。
过了一会儿,伊兰站不动了,她自己真正地到了疲倦的极限,霍斯北昨晚也没睡,估计也差不多了。看也给他看过了,说也给他说过了,霍斯北的歉意也摆出来了,至此,她认为这件事整明白了,她抬头对霍斯北说道:“我感觉我必须要休息了,你能撑着回去吗?”
霍斯北摇摇头,眉心微拧,语气柔和地说道:“别说话了,你去休息,我在楼下等你。”
那怎么行,楼下都没有睡觉的地方,他这副样子,她看着都难受。“要不,你设成自动驾驶,在车里一路睡回去?”说这话的时候,伊兰都唾弃自己,她早不这样干了,居然怂恿霍斯北去做。可不是没办法吗,两人都需要休息,这里又没有别的房间。
“你不要开口,我去车里休息,等你醒了我再上来。”霍斯北转身要下楼。
伊兰无奈地拖住他:“你睡我的房间吧,我去车里,我人矮。”霍斯北反手拉住她,不许她下楼,她忙补充道:“你别介意,这里的被褥我才用了五天。”的确是五天,昨天就没用上,但对他这样的精贵人来说五天是不是也难以忍受,伊兰惴惴地看向他。
霍斯北默不作声地拉着她进屋,直直走向床的方向。伊兰急了,连忙说道:“你要做什么?这样不行的,端木万一回来看到会吓死的。”
霍斯北先是捂向她的嘴巴,大概是不让她多说话,无奈她真怕了,扬着沙哑的声音说得又快又急,霍斯北听完了全句,愣怔了一下,然后咧开嘴巴大笑起来。伊兰没笑,她完全不明白霍斯北怎么能笑出来呢。
霍斯北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拿手搓巴了几下伊兰的头发,轻轻说道:“不要再说话了,嗓子会疼的,你在这里睡,我在车里等,我的情形比你好,几天不睡都试过,你别担心。”说完就放开了伊兰,大步出去了,还帮她把门带上。
伊兰神色复杂地坐着,听话辨音,霍斯北说几天不睡都试过,那就是他昨晚确实没睡,他虽说乱生气,但事后还急着联络她一整夜。她心里暗骂自己,感动吧感动吧,到时候有你受的。又想起他那句“我的情形比你好”,难道她的情形比他糟不成,他已经够糟了,那她得多难看。她想去照镜子,终究没敢,反正他早就看见了,她就不糟自己的心了,迷迷糊糊地真就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时,伊兰迷茫了一阵,幸亏闹铃一刻不停地响着,她才能快速清醒过来,她先前怕自己睡得太死,让霍斯北干等着遭罪,就特地用了闹铃,狠狠心给了自己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再短的话她怕闹铃也叫不醒她。冲了个澡洗了脸,伊兰精神些了,不过眼皮还是肿的,她暗叹一声,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哭了,太耗体力,让身体脱水疲累不提,还有碍观瞻,精神损耗也大,老半天了头脑还是充胀的,太受罪了,有事和自己好好说,没必要吓别人还害自己。
伊兰下楼后刚走出门,霍斯北立即从车里下来。伊兰直皱眉,他到底有没有眯一会?打个盹也好啊,怎么她一现身就察觉了?
她略带薄怒地看着他,刚要开口说话,又被他轻轻掩住嘴巴:“别说话。”然后用手指描着她的眉眼,掩饰不住的疲倦神色,却充满温情。
伊兰眨巴眨巴眼睛,推了他一下,他这样,她都不能好好看东西了,又在心里黯然一下,他这样,以后要她放手,她该多难受?
霍斯北深呼吸了一下,准备开谈:“伊兰,我和你说话,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别说话知道吗?”
伊兰瞪他一眼,他不跟她说话,她就不用开口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而且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还要说什么?
霍斯北把她拉进车中坐下,开始审问她,头一句就冒出来:“你昨天哭了?”他这是关心伊兰,明明心头压着事,但可以缓一步问,先要确定她好不好。
伊兰体会不到霍斯北的心意,只恨得牙咬咬的,女孩子八岁以后就不能这么直接问,本来不哭的会被你问哭,太伤脸面了。“你把我骂哭又不是一次两次,得意什么?”她还是要开口膈应他一下。其实昨晚她是走夜路吓哭了,和霍斯北没关系。以前霍斯北嘲讽她假笑,她也只是对着自己辛酸,对着他生气,神经粗壮得很,哪里可能会哭?说实话,她在霍斯北面前没怎么太示弱过,唯一的一次还有缘由,那是因为她灌了他一大杯辛辣饮料,心虚得很,事后还得了他的道歉,反倒是霍斯北,和她相处时从起初的冷淡疏远到现在的和软亲近,变化不少。
霍斯北深吸一口气,暗责自己做事莽撞,把伊兰气哭了。他侧身过去把她抱住,满脸歉意。伊兰不满地又推了他一下,这姿势会闪掉腰。
片刻后,霍斯北想起正事,接着盘问:“他叫端木?”伊兰和人同住这件事是他气急之下想岔,这是农业系的安排,跟他和阿熙搭档两人练机甲差不多,只不过她同住的人是个男生,这点比较棘手。
伊兰又急了,心道端木没招你惹你,人家根本不认识你,你用这种口气算怎么回事?她要开口说霍斯北,被他一把捂住嘴巴。
“我知道了,我不问这个。”霍斯北放缓声音说道,人名不重要。你知道什么了?伊兰真想啐他。
“你能不能现在换专业?”霍斯北很认真地问她,伊兰本来就两头选不定,说明另一个专业也是有吸引力的,学生中途换专业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农业系的专业划分才刚开始,不会拖累学业进度。而伊兰闻听之后气得把脸撇过去了,换什么专业,什么能比她以后的饭碗重要,苦巴巴讨生活的人是她,又不是他,他还指手画脚上了。
霍斯北把她的脸扭过来,叹气说道:“不能换专业的话,换个人同住总是可以的,你找个女同学一起,端木这里我去说。”霍斯北认为他该给伊兰撑腰,这里头总要牵动她好几个同学,万一操作有困难,他可以帮着一起出主意,端木那里自然由他出面陈述理由比较有说服力。
伊兰却是想霍斯北还要找端木了,都不怕被人笑话,人家是品学兼优的学霸,有传言说端木家里有一颗农业资源星,他为了继承家业才来读农业系的,她算哪根葱,如果一定要和男同学共享观察点,她能找上端木,还要感谢人家不嫌弃她。可这大段话她现在出于嗓子的原因不方便说,只好悻悻地开口:“女同学都和男朋友住一块了。”
霍斯北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你们专业男女朋友住一起?”
伊兰生怕刺激不到他,又强开口道:“差不多都这样。”
霍斯北已经忍不下去了,差不多都这样,那伊兰和那个端木会怎样,他俩现在的情况明显被伊兰自己归在差不多这类。他气恼地明说道:“伊兰,我绝对无法忍受你和那个端木住一起,别说两年,就是两天也不行。”
伊兰话赶话,不怕死地陈述事实:“我们已经五天了。”声音虽然低哑,但配上她不甘示弱的眼神,听着语气就很欢快。
霍斯北瞪着她,咬死她的心都有了,恶狠狠地说道:“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告诉我?那时候事情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居然瞒着我这么多天?”
这什么话,伊兰也不能忍了,扯着嗓子就嚷:“我告诉得着你吗?我们都见不到面。”
一句话说得霍斯北泄了气,他又抱住伊兰:“对不起。”
伊兰还是推开他,他也反应过来了:“我们见不着面,不是还每天视讯吗,你为什么不说?”
伊兰说实话心虚了,她一开始从学长口中知道要两人用一个观察点,压根没把这个当回事,分享学习设施走哪都挺正常。不是还有宿舍吗,这只不过是个观察点,虽然是个需要长住的观察点。选地的时候她只顾着找心仪的地块,完全没考虑过邻居这回事,后来端木和她一起进屋的时候,她是有点小尴尬,但人家风光霁月的样子,她那别扭劲摆出来就显得自个心思龌龊了。
更何况几天住下来,人家是真君子,他们有限的几句对话就是礼节性问候,再不然就是说句路上小心,其他的话题完完全全是关于种植计划和湖泊管理的学术探讨。生活上各管各的,营养剂你一层我一层地分开,人也是你一间我一间地分开住。她从餐厅下班回来,端木早就进屋了,就只是早上起床后门对门打个招呼,两人衣服都穿得齐整,洗漱间都在自己房内,根本没有尴尬事。换个角度看,她就是住进了一幢带着学习功能的小型宿舍楼,只不过楼里就容纳两个学生而已。
霍斯北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完全没放心上。努力地压抑了自己的怒气,缓了缓语气说道:“伊兰,我知道这没什么,可是你要站在我的角度来看,如果我们的位置对换,我和一个女同学这样住,你会难受吗?”
伊兰还真低头考虑了一下,开始她肯定膈应的,但是如果换成端木和她相处的样子,她侧头想了想,她应该能接受,特别是这个女同学和她一样有悲苦的身世,需要自己操持生活,又有一副懒惰的性子,暂时有了一个就不会去搭理别人。
她抬头,望着霍斯北满面无奈隐忍的表情,缓缓摇了个头。
霍斯北勃然大怒,“好,好,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伊兰垂下头,她能怎么办?种植专业她必须读下去,换邻居根本做不到,即使做得到,端木也没招惹她,她和他住几天就满天下说要换人,要端木怎么面对别人疑神疑鬼的目光。这种事你别想解释,越解释人家越呵呵,她又要怎么面对端木的目光?人不是这样做的。别说一个霍斯北,就是一百个霍斯北来说,她都不会改主意。她以后还是要自己生活的,霍斯北能替她活吗?昨天晚上她那样崩溃,他能替他哭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再这样想,她又要觉得生活毫无希望了。静默了一下,她说道:“霍斯北,如果你不能忍受,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吧,我不能按你的要求做。”说完,她就拉开车门下去了。
伊兰其实希望霍斯北能走下来,即使他抱怨一大通后不甘心地说这事算了,她也是能理解的,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一脸责怪地盯着她呢,她都能主动揽错,好好道歉。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她也愧疚,姿态上一定放得低低的,任说任骂。伊兰一直等在车门边,结果霍斯北始终没下来,三五分钟过去,车内外都是静悄悄的,然后车子猛地升空,迅速开走了,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她傻愣愣地站着,脑子里可笑地想,这就结束了,还没怎么开始呢。边想边走回去,结束了也好,小孩子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如今做正经事去了,她大一些,早就学会不计较了,这个时间点刚刚好,大家都不怎么累。
上楼后她先去照镜子,不是先头说好的吗,有事和自己说说话,这才多长时间,她就来找自己说话了。镜子中的人表情消沉,肿眼皮还没能消下去,一副尊容赶巧正合了失恋的模样。伊兰狠狠地抹了把脸,暗骂一声,多大的人了,泪腺还没发育好,好容易为自己哭一场,累了自己还能让别人得意,这狗血淋的。然后上床,蒙头就睡。
042 捉刀的好人
readx;隔天上完课,回到观察点,端木欲言又止地看着伊兰,他的感觉真是敏锐,伊兰在课间休息时一直半低着头沉默地看学习资料,他就能察觉伊兰情绪低落。伊兰对端木的迟疑故作不见,她知道端木要说什么,下午本是他们约好去巡察湖泊的时间。不过她现在没心情搭理任何人,简单给他交代一声,今天不去湖泊了,改明天,然后自己巡地去了。在外头,她吐出一口气,点开了通讯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沉着脸和端木去上课、下课,接着一起看湖泊,全程都沉着脸,她努力过,但强颜欢笑都困难。她知道可怜的端木受气了,而且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冲着他正在不自觉地拆散一对鸳鸯,这对鸳鸯中的一只还是她,她觉得他受点低气压是应该的。晚上临睡前,她手贱,仍旧点开了通讯器,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第三天,她恢复了良知,摆出正常表情对待端木,不过看得出来,端木不敢和她说话了,通常都是先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觉得没什么,再端出一副肃穆正经的样子和她快速说完,他以前说话对人很友好,总是眼含几分温润的笑意,如今面对她,就像在面对老师一样尊重。她没空研究端木的心理变化,一门心思地挂念着餐厅,其实是餐厅的停车场。她去得很早,在那里等了十分钟,下班回去时又磨磨蹭蹭了二十分钟,害得一些晚训的机甲队员以为什么女鬼在飘荡,特地多看了她几眼。有个人认出是她,大概人家以前见过她,热心地上来问她是不是车坏了,要不要搭个顺风车。她支支吾吾把人撵走了,还大着胆子又晃荡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生。
第四天,她对端木进一步友好了,开始对端木笑了,把端木惊悚得差点拿不稳营养剂。她暗地里撇撇嘴,你担了这个名总要多少应个实,虽然可怜的你一点都不知情。今天她没啥耐性了,课间休息时间就不管不顾地点开通讯器,啥也没有,然后十几分钟里刷了好几遍。端木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偷眼打量她,大概觉得她这几日行为诡异,一天一个样。她就冲他笑,笑到他抽着嘴角转过头去,然后低头再刷,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五天,她的种植计划还没着落,可是今天就要交了。她是黑夜中睁开眼,然后慢慢才想到的。急得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洗漱,一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天亮上课就要提交计划。她悄悄地在学习室里煎熬了又煎熬,越急越是啥想法都没有,脑子是空白的,她除了分几次巡过地,种啥东西完全没想过,怎么做计划?后来想起邻居端木是个学霸,她犹豫了又犹豫,大着胆子敲了端木的门,如今被人说心思龌龊她也认了,她半夜敲门的行为委实更龌龊。
端木倒是很快就开门了,他没开灯,可她仍然能辨认出他穿的是睡衣,脚板还是光着的。端木语调很急,问她什么事,恐怕以为她半夜遭了啥横祸。她心一横,就对端木说了实话,她没法完成种植计划,她寻求他的帮助。
端木没说话,砰一声关了门,想来他是个有起床气的人,不过他教养好,那一声并不如何震耳欲聋,只比寻常音量高上一点点。端木真是个好人,以后她会向全联盟宣扬他的好心,只要别人肯听。她以为上帝的窗也对她关上的时候,看见了端木房门底缝中透出来的一丝光,睡觉开什么灯,肯定是起床了,她大气也不敢喘地守在端木的门边。他的动作还挺快,三五分钟后居然衣裳齐整地出来了,她那时候觉得世界都亮堂了,也有了心思想别的。别的心思就是揣测端木在军训期间,应该从属于那支紧急训练警报时因个人卫生达标而被特别嘉奖的小队,他动作绝对干练。
端木的效率可真高,只说了三句话就拯救了她,第一句是:“做了多少?”,语气不甚客气,没有以前那样彬彬有礼,但伊兰已经非常满足了,一个凌晨四点起床给她代写作业的好人,其一切瑕疵都可以忽略。她懦懦坦白:“什么都没做。”端木居然没有大叫,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的第二句说:“把你地块的资料给我。”她诚实地回答:“只有一点点。”他还是很淡定,上了星网兀自捣鼓,伊兰全程不敢出声,终于等到端木开口,他说了让她获得新生的第三句话,就只有一个字:“给。”
她充满感激地望着他,有了勇气说出另一个事实:“我还没有做水生植物的计划”。端木是多好的人啊,他竟然轻描淡写地说:“我做了。”
她能想到的唯一实实在在的感谢就是把自己从餐厅拿的营养剂取了一支,双手恭恭敬敬地送到端木面前做早餐。可端木没有接受,他好到了做好事不求回报的程度,虽然他不求回报别有原因,他说:“那个已经摆了七天了。”多么细致的观察力啊,这几天她觉得自己哪怕不是失恋也是失意,应该没胃口吃东西,营养剂应景般地吃一半留一半,大多都剩着呢。
不过她必须让端木感受到她万分诚恳的谢意,于是小心地解释了一句:“我自己做的,保质期有半个月。”端木是个有原则的人,还是摆摆手没接受,只说道:“你自己吃,我再去眯一会。”她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将端木目送进了房间,自己蹑手蹑脚下了楼坐在沙发上,等端木醒来一起去上课,期间赶紧把端木写的东西看熟,即使里面有好几处让她惊艳赞叹,她也没敢发出一丝响动,生恐影响楼上的端木休息。
那天,种植计划顺利上交,只是她一天之内的情绪波动太大,直到平平安安睡下几分钟后才想起点开通讯器,还是什么都没有。她已经习惯了,翻个身睡得又香甜又安稳。
第六天,新一轮周末到了,端木又要出去,跟她说晚上可能不回来。他用的是可能两个字,没说一定,他觉得她有些害怕一个人在家,不敢把话说死了。她挺感激他的,明明有事要出去,还拿这种话来安她的心。她对他说她也要回宿舍,晚上肯定不回来。端木这才放心说:“我也不回来。”多好的人啊。
她一路开回去,虽然没有注意外面的风景,但总觉得会不会在某个角落有一辆线条很流畅的车等着,结果什么也没有。她把悬浮车停在车库,特地在五层车库都兜了一遍寻找一个好的停车位,都没有发现好车位旁停着一辆线条很流畅的车。她在宿舍呆了一天,即使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如果有个人要进来她也不怕难为情的,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临睡前她已经失去了查看通讯器的坏习惯了,她没点开,她到了第七天的早上起床的时候点开的,还是什么也没有。
第七天,端木还是不回观察点,但是她要回去了。她把家政机器人拉出来清扫了一遍,这个步骤其实做反了,她应该在昨天进屋时就做的,而不是在临走出门时做。不过有什么关系,有些事做过了就行,效果不重要,主要是免得以后想起来因为没做过而后悔。她已经尽力打扫过了,屋子就这样空空荡荡美也美不起来,实在是有心无力了。出门前,她点开通讯器,很平静地把霍斯北的联络号黑了。在地下第五层找到自己的座驾时,她觉得真亲切,外形很稳重很憨厚,她就只有一个念头:等姐以后有钱了,把所有流畅的线条都整成梵高大爷喜欢的那种。
第八天,端木回来了,他们一起上课下课,下午开始下地干活,准备把地扒拉成裸地,让上面的野草去光光,腾给他们以后的小苗。她已经不会患得患失地查看通讯器,上面让人无端纠结这么多天的名字再也不会跳出来碍她的眼了。
接下来的日子伊兰过得按部就班。
端木给她捉刀的那个种植计划被老师同意了,老师还赞许地看了她几眼,勉励了好几句,可能觉得以伊兰这个学号排名做到这地步是用了心思的。老师嘛,基本都差不多,对优等生主要看成绩,对普通生首先看态度,态度认真了可成绩死活提不高,那就不怪你,怪给你基因的人。
在老师眼里,伊兰就属于普通生,肯努力,但成绩总在中段,这个种植计划改变了老师对伊兰的看法,这孩子长得端正,心思也端正,愿意上进也有能力上进。他还记得这孩子交计划时一脸惶恐加忐忑的样子,看来对自己没自信,这种孩子必须得多夸,还得当面夸全班夸才能提升自信,所以他真的这样做了。伊兰听着脸红,她头埋得低低的,这孩子谦虚不张扬,惹得老师又夸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她没敢看端木,到了观察点,走到端木面前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
“我给你做计划时用到的参考资料,你看一下,免得穿帮。”端木上星网给她划拉过来很多资料,伊兰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
“以后不明白的早点问,别等到最后一刻,会吓死人。”自打她请端木代写作业后,端木对她说话就不像刚开始同住那两天态度温和礼仪周全,现在他对她言语间随意多了,果然坏事要一起做,关系才能快速拉近。他交代得很周到,神情也平和,可见没有被真正吓到,多淡定的一个人啊,还可以随便问,对人真热忱,她等于多了台学习机。
“哎。”伊兰现在对端木是诚惶诚恐地尊敬,学霸确实是用来仰望的。
实验田的进度到了犁地阶段,当然不可能让伊兰亲身上阵,她用的是种植机器人加犁地机。犁完地,还要晒几天,都忠实地照着端木的种植计划来。原先山里的树和湖里的鱼都可以保留,但要自己摸清情况,免得以后和自己种养的混起来。湖里的鱼她不担心,有端木呢。这山里的树得自己统计,所以每天下午趁着晒地的空档,她带着机器人上山,端木也是如此。因为有端木近距离比着,她有压力,所以一点儿也不敢懈怠,每日除了上班上课外,其他时间都全身心地扑在实验田上,有的没的一概不想,进度倒和端木差不多。
她的日子又恢复到了前四年的状态,学习充实,工作踏实,周末休息哪儿都不去,老实呆在观察点,闷了就出去巡田,一天天很平淡,但是绝不会浪费时间。到餐厅上晚班也不会在停车场左顾右盼,工作时间也不用分心接视讯,总而言之,她恢复常态了。
043 特种机甲研究馆的舞伴
readx;这天下课了,伊兰和端木两人准备回去,被老师叫住了。她第一眼就往端木那里瞧,可能种植计划的事泄露了,心中立即决定,到时候一力兜着,决不让端木难做。
事情却不是这样的,她白担心一场。渔业养殖专业的学生要去学农业机甲,以便深海捕捞。老师就决定将种植专业的唯二的两个拥有湖泊的学生送去搭个顺风车,一起把农业机甲学了。时间不长,差不多三周就成,先来堂理论课,再上机操作,能使着机甲下河摸鱼就行。
伊兰唯唯诺诺地听着,到后来只听到机甲机甲的回声,完全没听清老师说的话。老师走后,她抬眼望向端木。端木如今和她相处多了,看这表情就知道她又有问题了。
“没听清楚?”
“嗯。”
“不用多清楚,明天跟着去上课就成。”
“在哪里上课?”伊兰只关心这个问题。
“特种机甲研究馆。”只要不在机甲设计系就成。
半夜,伊兰睡不着,爬起来上了星网,把学校的特种机甲研究馆扒拉出来,仔仔细细阅读其介绍。原来机甲发展到如今这地步,除了作为武器对付外敌的军事机甲一枝独秀之外,还有了其他的一些小众化的应用领域。特种机甲的主要目的还是利用机甲的坚硬外壳保护人类在比较恶劣的环境中从事生产经营活动。
其实说穿了和军事机甲一样,对付外星生物上阵杀敌,不能使唤机器人吧,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机器人哪能胜任?光想想就不靠谱,还得人自己上,但无法直接用人类血肉之躯体,就给人披上一层机甲弄个保护层,归根结底,所有机甲的训练都是要保证人披上机甲后动作的流畅性。
在非军事的人类其他活动场所,也存在着很多复杂多变的恶劣环境,如海洋、地下熔岩、深山矿脉等,让机器人覆上机甲的材料后当然也可以抵御恶劣的环境,但机器人的程序永远无法代替人脑,机器人无法及时完美地处理各种突发状况,而人类自己却可以,所以就有了人类穿上一套机甲后到恶劣环境中活动的想法。这种想法就催生了特种机甲的发展。
特种机甲倒是不挑人,它们不需要激烈对抗,只要安安静静工作就行,因此剧烈快速的体位变化带来的机甲不适症对操作者的影响要小很多,只要不是特别体弱的人都够得上操纵门槛,象伊兰这样的d级体能也可以上特种机甲,但是操纵特种机甲还是要经过特定动作训练和失重训练。这类机甲不像军事机甲需要练什么上蹲下跳回马旋风踢等格斗术,大部分是惯常走路,加上特种机甲工作时必要的职业习惯动作,再有就是一般速度的飞跃俯冲,机甲也是要赶路的,对不?那就需要一些失重训练,这种训练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伊兰试过的离心舱训练。
特种机甲的发展并不像军事机甲那样轰轰烈烈。
一个原因是需求量少,只能用于特殊行业,产品的市场基础不广,哪像军队中,哪个星球没有驻军部队,哪个驻军部队没有机甲编队?一个机甲编队人人一台,所以不管机甲研究所还是机甲制造商都爱奔着军事机甲去。
另外一个原因是会操纵机甲的人只要自身资质过得去,都不大情愿上特种机甲。机甲启蒙时的失重训练给人的体验是非常不愉快的,伊兰都用上生不如死这样严重的形容词了,起初练几回就吐几回,这种现象放在大多数人身上非常普遍,需要个人有股坚强的意志挺过去。试想一个人只要体能过得去,经过了那样的训练后,他会愿意选威风凛凛的军事机甲还是不尴不尬的特种机甲。都受过这样的苦了,当然奔着发展前景更有利的军事机甲去了。所以一旦熬过了失重训练,能达到军事机甲最低体能要求的人就不太情愿选特种机甲。到最后,操纵特种机甲的人就变成了退役的机甲战士。也有体能等级一般的人选择特种机甲,限于体能天赋,他们经过再苦的训练也只能适应机甲常规作业,却无法适应机甲战斗,那么只能在特种机甲上屈就了,这部分人通常在特殊行业内工作,比方深海养殖业,就需要农业机甲潜入深海区观察鱼群生长发育状况和捕捞。
一大早,农业系的渔业养殖专业共有三十八人,加上不得不打酱油的伊兰和端木两人,凑足四十人,一行人集结后乘校车赶往特种机甲研究馆上课。理论课只上一个上午,然后三个上午的入门级失重训练,最后两周的实务上机操作,包括地面行走、潜水、水中漫步、飞跃俯冲等农业机甲的特定动作训练。
理论课没啥问题,上得很顺利,来回路上也平安,没遇上什么人,伊兰那颗没来由惴惴不安的心也落定了。她对后面的失重训练有点害怕,毕竟以前心理阴影太重。但也有安心,她那次好歹还熬过来了,应该这次特种机甲的入门级训练她可以应付过去吧。
她担心的是端木,不知道端木的体能等级,要是好点的话还容易习惯,要是不幸和她一样的话,第一次的感觉就太可怕了,要不要预先提醒他一下呢?可那个训练即使有心理准备,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想象不出有多可怕。她看着端木一如既往淡定的样子,忍下了话语,端木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做任何事都非常靠谱,还是不说吧,再说她也不知道入门级的失重训练是不是离心舱呢,不去随便吓人了。
可她就是只乌鸦嘴,不幸被她猜中了,这次入门级的失重训练指的就是离心舱。考虑到他们大部分人的体能一般,第一次离心舱训练设定了最低转速档,时间为两分钟,比伊兰的第一次训练要求还低。尽管如此,伊兰仍然亲眼看到了第一个学生出来的时候奔进盥洗室吐得一塌糊涂。其他人脸色突变,开始担心忧虑,只有伊兰很赞这个学生,多好的身体素质啊,第一次居然能自己跑进去吐,可不像她第一次直接趴舱底了,最后还让陆医师扶着去盥洗室吐的。
特种机甲研究馆一共给他们开放了两个离心舱训练室,学生分成两队,她和端木两个一人一队,都排在各自队伍的最后一位。她跟着自己的队伍在监控室排队等候的时候,看着一个个学生出来后几乎没有不吐的,勾起了她心中的惨痛回忆,也非常担心另外一个训练室里的端木。
终于轮到她了,她给自己壮壮胆,眼睛一闭就进去了。五分钟的训练她都熬过来了,没道理两分钟的过不去。这次训练果然比以前的恶心感觉要小很多,她自己走出来,没去盥洗室,本来想去漱个口,想到这么多人在里面吐,就没法去了。施施然回到队伍中,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监控室坐着的教官倒是对她赞许地点了头。
上午一共要进行两次离心舱训练,中间允许休息一个小时,让大家缓解一下。
两队学生全部完成第一次训练后,教官简单交代了几句后让他们自行去休整。路上,她看端木脸色苍白,只是担心又同情地瞧着,没敢搭话,她是有经验的,不舒服的时候真不想交谈。他们一行人几乎都脸色青白,沉默寡言。
休息室里头已经坐着一堆人,伊兰到门口时下意识朝里望了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霍斯北。他估计也没有想到,目光很愕然,顿了一下,把头转开去了。伊兰一时发懵,僵着脸跟着队伍找了个空位坐下,那感觉却特别糟糕,霍斯北那一眼那一转头让她很刺心,比起以前他讥讽她假笑时还难受,原来她最终还是这么不受人待见。
“你没事吧。”端木在旁边问道,气息有点弱,不似平日里表情闲适。
“我还好,你呢?”她看向端木,控制着不让自己往霍斯北那个方向瞧去。
“不是很好。”端木轻笑了下,说道:“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
“你也不错,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伊兰很真诚地说道。
两人时不时聊一句,伊兰忍不住抬眼,看到霍斯北神情正常地和同学在交谈,脸上还带着淡淡的温煦笑容,和他平日一贯的清冷样有些不同。伊兰暗地撇嘴,原来他还会接地气。再溜了一眼,他周围一圈人中包括好几个女生,小团体谈天说笑的气氛正浓,她顿时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垂着头,心不在焉地和端木说着话,端木大概不太舒服,讲了几句后就没开口,他们这群人刚经受了痛苦的训练,大家没什么精神,个个都很蔫搭搭。
那群人就轻松多了,欢声笑语地,话题一个接一个,和伊兰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隐隐地听过去,像是在提什么聚会,餐厅之类的,有个女生的声音特别清脆大方:“我缺个舞伴呢。”一伙人嘈嘈杂杂的,有人在笑:“霍斯北呢,他也没有舞伴,正好。”霍斯北立即答应了:“好,到时候我接你。”
在伊兰听来,他接话时中间都没有打个顿,说得好听点就是不假思索,说得难听点就是迫不及待。她静静地坐着,没啥表情,心道今天她又被狗血淋了一身。过片刻,她抬头幽幽地看向霍斯北,直勾勾盯了几秒。霍斯北他正在和人说话,似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微微偏头,目光和她对撞,表情一滞,随即转过头去。
伊兰垂下眼睑,满意了,她把那盆狗血洒回去了,让霍斯北在高兴的时候添点堵。他这样的情节真也罢,假也罢,现在她只管当真,好不容易她走回正轨,决不能让别人搅得心绪不宁,她自己的日子总要照过。
她把通讯器点开,读起了端木给她的资料,这次种植计划给了她深刻的教训,人家端木在短短的时间里捣鼓出一篇让老师称道的计划,平时积攒的功力有多深厚?而她遇事就只能敲人家的门求助,以后莫斯星的大农庄有些什么问题,她也找人求助不成?伊兰深觉自己不足的地方太多,得抓紧时间学习。
这样一寻思,心就静下来了。等端木提醒她再去训练时,她发现那群人已经走了,究竟什么时候走的,她没有注意到,这样真好。
后面的两天离心舱训练她没有碰到过霍斯北。端木的情况倒是越来越好,最后一天失重训练出来他居然还能有说有笑。伊兰对上他真是倍感压力,这人为什么学霸得全方位无死角呢。
农业机甲的课程训练进行了一周,星期六早上端木按老惯例又走了,到星期一直接回来上课。伊兰不需要去餐厅,回宿舍也没什么事,实验田正在培地,也还不忙,她索性就呆在观察点潜心向学,饿了就吃营养剂,读资料累了就开着悬浮车到湖泊上空兜一圈,一天过得很充实。
044 农业机甲学习中的路遇
readx;星期天她原本也打算这样做,但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看时间是前两天就发出的,只是伊兰现在不太查收信息,没有及时发现。邮件来自图朵星区伦理道德局,询问她是否愿意继承亲生父亲的部分遗产,如果愿意,就由伦理道德局向法庭申请强制遗产分割,如果不愿意,就要签署自愿放弃协议。而无论哪种情况,伊兰必须在两周内亲自或者委派律师去一趟伦理道德局。行程开支由伦理道德局垫付,无论伊兰是否继承遗产,最后此部分费用都从遗产中扣除,不需伊兰操心。伦理道德局请伊兰尽快安排行程,他们好给伊兰预定航班住宿。
伊兰久久不语。她关掉了通讯器,又去爬了山,毕竟胆子小,黄昏前就回来了,吃了营养剂后就洗漱睡觉。半夜里却醒了,自从那个种植计划事件后,她半夜里经常会醒,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在黑暗中等待,慢慢地又会睡着。她自己为此找过原因,大概是吓怕了吧,她以前从来没有过到期交不出作业的经历,所以短时间内有了心理障碍,总睡不踏实。
这次醒了之后,一时很难再睡着,她就爬起来上了星网,一查,真有伦理道德局,在行政星图朵主星上,也管这档子事。呆呆地坐了半晌,发回去一封邮件,询问对方星期六星期日是否办公。然后关了通讯器,在黑暗中等了很久才睡着。
隔天又是和同学们一起去特种机甲研究馆。他们要开始上机操作了。第一次上机挺简单的,先熟悉一下操作按钮,然后学走路。操作按钮没几个,比伊兰在瑞恩机甲上看到的要少很多,熟悉了就抬腿摆手开步走。一人一台机甲,这个比起失重训练轻松多了,而且很有意思。
大家基本上第一次接触机甲,心情都非常雀跃期待。走路时很闹了一些笑话,有扑通摔地上的,也有同手同脚走的。端木真真是个学霸,一会儿就走得很好了。伊兰开始时动作比较僵硬生疏,可毕竟也在瑞恩的机甲上看了不少机甲动作,虽然那时她自己完全是干看着,但因此对机甲多了一丝亲切熟悉,少了那层敬畏感,知道这东西经摔,就她这种程度完全可以随便折腾,所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按照教官说的几个步骤放开了手脚随便按按钮,完全不涩涩缩缩,渐渐地动作流畅了起来。
等机甲会走了之后,她越来越有兴趣,她也能操作机甲了,这在以前是完全不敢想的事情。想想等她学会了后开着机甲下河捞鱼的情景,会多让人不可思议。有了这门技术,她以后的农庄里还可以搭点水产品,多美好的前景啊。于是用了心,兴奋点也来了,按着农业机甲的动作指导教程一项项摸索,还会挥手、转身、双手叉腰、单脚跳了,一个早上在机甲上玩得不亦乐乎。
下来后,她还自个高兴着,惹得端木频频侧目。渔业养殖专业的同学和她同读了四年书,本来都认识的,上一周还一起接受机甲训练,无形中相处亲密了不少,有些男生就凑过来对伊兰大加赞扬。伊兰的表现让他们刮目相看,还有些自叹弗如,谁也没想到看上去那样明丽端秀的女孩子居然在离心舱训练时那么平静,他们可都是狂吐。今天伊兰把机甲弄得手舞足蹈,明显玩得很嗨,他们可还在战战兢兢走路呢。
伊兰人缘一直不错,对谁都很随和,挺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就有些男生开始嘻嘻哈哈地叫起了“女王”。伊兰自己很不好意思,她可不是天赋好,她先前算开过小灶的。
回来后,下午就把田里的事归整归整,有什么疑问照样先问端木。端木最近都夸她学习态度端正了。她当时心里头还腹诽,她一直都很端正的,种植计划不能如期完成是这几年里唯一的一个意外,不过她现在的确更认真了。
也是常住观察点的缘故,天天被眼前这山这水这田瞅着,不认真负责点都感觉对不起它们,餐厅的工作又是一贯做熟的,除了路上累点也没有什么好费心。旁的也没什么事,点心师考证还远着呢,急也急不来,这都是平时手艺经验的积累,也不用特别怎么样。所以她现在算是心无旁骛,满腔精力都扑在实验田上了。
伦理道德局的回信很快来了,说周末两天都可以接待伊兰,请她速速定下行程。从图朵卫一到图朵主星的航班特别多,一天都好几批,航程也短,十个小时就到了。伊兰默默算了下时间,最终决定星期五餐厅下班后直接走,坐深夜航班,在航空舰上睡一觉就到了,星期六办完事再坐深夜航班回来,这样周日上午她就能到校,还可以休息一下,不会影响下个星期的农业机甲训练。
这个星期的上机训练安排了三天地面行走和两天空中飞行。地面行走只算正常走路的话,并不难,到最后所有人都会了。如果说要走得有姿态有花样有变化,比如说踢腿弯腰下蹲跑几步什么的,那么个人水平就参差不齐了,表现在速度、动作连贯性、领悟力上都有差异。不过也不打紧,对他们要求本来也不高,只求对机甲熟悉,基本动作能会就可以了,走不快、只会用一种步态走路都没关系,只要能走就行,又不是去逃命,走那么快还加个华丽的s弯也没啥大用。
地面行走没问题了,开始空中飞行。同样地,要求也不高,能按按钮将机甲弄上天,慢慢地飞几圈,再缓缓降落就行。这次不在特种机甲训练馆了,把同学们拉到了z区的草原训练场。伊兰看着可亲切了,她基本天天打那经过,不过也挺无语,空中飞行训练的两天里,她早上搭校车和同学一起来一起回,晚上自己开悬浮车来回上班,想想可真累。
空中飞行训练时有些同学开始出现失重不适症,但因为速度不快,症状不算严重,就是胸闷呕心、面色青白而已,只有一个娇小的女生有点犯呕的样子,但也没真吐出来。伊兰完全没事,自打经过瑞恩在城市巷道比赛场玩命飞行的调教,她就淡定得多,这个速度她好得很。当时她对机甲会飞还感到不可思议,现在她也能悠哉悠哉地开着机甲飞了,虽然速度不快。
伊兰又象行走训练时一样,别人还处于失重不适的难受状态时,她开始探索新花样了。教官都说了,这是学习机甲,安全上不用担心,即使操作不当一头扎下来也摔不死你,最多把机甲磕破了,那也不用你赔。
她非常放心大胆地练,来一个四十五度倾斜,另一侧再来一个,把机甲弄得像一只蝴蝶在扑闪翅膀,一开始看得大家悬心,后来动作流畅了,就觉得这样飞挺调皮可爱的。第一天的飞行训练结束前,她又自创了一种飞法,将机甲螺旋式往上飞,圈子兜得很大,速度也慢,生理上完全没有不适感,然后慢慢将圈子缩小,拐弯弧度变小后,还是没有严重晕眩感,然后再加速,一直到自己隐隐有呕心的感觉时才将速度弧度固定下来。
大家飞得各式各样,有四平八稳老老实实的,有跌跌撞撞惊险四出的,伊兰就在一群机甲中螺旋上冲,还没挤占多少空间。她在机甲中抬头望天,眼前空阔辽远,顿时有一种“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般的豪情,然后独个儿傻笑,视野中看到同学们的机甲,在草原上空就像一群大蜻蜓在可笑地玩闹,心情也无端地放松起来。
下了机甲,大伙都挺兴奋,说说笑笑地走向训练场边上的校车。迎面走过来一群人,穿着机甲训练服,伊兰没去仔细看,只和旁边两个女生说着话,其中一个女生今天状态不好,如今脸色还很差,伊兰和另一个女生正轻声安慰着她。
“伊兰。”有人叫她,声音很熟悉。
她下意识转头望去,看见阿熙顶着一头卷毛在那憨厚地笑,阳光下笑容特别灿烂,他身边并肩还有一人,脸色沉静。伊兰的心噗通乱了节奏,她定定神,只盯着阿熙,冲他绽开了笑容,打招呼道:“阿熙,好久不见。”她没去搭理阿熙旁边站着的那个人。
“好巧啊,伊兰,你来干什么?”阿熙停下来和她说话,他身旁的人也陪着站定。
“我来学农业机甲。”伊兰照实回答,两个女同学看见她碰上了熟人,和伊兰点个头就先往前去了。
“农业机甲我也开过一回,很简单的。”阿熙很开心遇到伊兰。
“是啊。”伊兰心里还是高兴碰上阿熙,他送过她美丽的矿石呢,但这时她只想快走开。
“对了,上次给你的那些石头,你串成项链了吗?”阿熙开始话唠了。
“还没有,不过就这样看也很漂亮,谢谢你。”伊兰感谢完就想找借口离开了。
“女王,女王殿下,快走啦。”渔业养殖专业那个最爱开玩笑的男生把头探出校车大声喊过来。
伊兰扬声回答:“马上就来。”
阿熙一下笑出来,打趣道:“他们叫你女王?”
“开玩笑的。”伊兰不好意思地说道,“阿熙,再见。”说完就朝车子走去,自始至终她没和那人正面对视过。
回去的路上,本来还算可以的心情蒙上了阴翳,她默默听着大家说笑,心里特别憋闷,哪怕明知不应该再去介怀,仍免不了丝丝涩意。她能感到霍斯北在她和阿熙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但他全程沉默,连个招呼都没有。
星期五的飞行训练要求上升和俯冲,教官开着机甲先来了一段演示,他登上机甲后迅速拉升,空中飞了一段后又急速俯冲,然后再重复,远远看上去机甲就像打飞漂的小石头一样。农业机甲很多用在深海作业,这动作就适合出水入水。教官让大家在不难受的基础上尽量加速,如果难受的话慢一点缓一点也可以。
草原上划出很多跑道,一条条很宽敞,为了安全起见,大家还一条隔着一条,每人占一条跑道练上升俯冲。伊兰先用慢速,把动作连熟了,身体没什么不适,再一点点加速,一直到自己恶心的时候才把速度定下来,然后按这个速度重复练习。这种训练对心脏的负荷考验要大些,结束的时候伊兰有点不舒服,她应该将速度降低些的,没看旁边跑道的女生一直慢悠悠地画着抛物线吗。其实农业机甲出水入水也用不着很急,鱼群要是跑了还可以在水里追的嘛,伊兰觉得自己好高骛远了。
校车启动回去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一辆校车,伊兰没关心也没乱看,她在调整呼吸,得让自己休息好了,回去还有一大堆事情呢。
晚上九点,她从餐厅下班,上了悬浮车后直奔航空港。
045 伦理道德局
readx;再次来到图朵主星的航空港,已是星期六的上午十点了。航空港大厅里人群涌动,熙熙攘攘,和初来时感觉不一样。伊兰找到航空港外那家悬浮车租赁馆,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个月前霍斯北拉着她深夜租车看夜景,不过只片刻,她就甩头压下那丝黯然,推门进去租了一辆车,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办正事要紧。
下午一点,伊兰准时来到伦理道德局,接待她的是一位很严肃的中年人,旁边陪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自称是法律顾问。
一行三人来到办公室坐下。中年人主管开口说道:“佟伊兰女士,很高兴你能来这里,有关你亲生父亲……”
“对不起,我已经放弃对亲生父母的知情权。”伊兰不等主管说完,就打断他。
中年人主管顿了一下,盯着伊兰看了几秒,点点头继续说道:“好的,我理解,关于他的遗产……”
“对不起,我放弃继承权。”伊兰又开口打断他。
中年人微微蹙眉,很认真地对伊兰说道:“女士,我认为你应该在确定放弃或继承前了解一下有关遗产的情况,然后再慎重考虑。毕竟这是你先天应有的权利。我这里有专门的法律顾问会和你详细解释,供你咨询。这也是我们伦理道德局对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谢谢您的建议。但是我并不关心遗产情况,我已经慎重考虑过,我决定放弃继承权。”伊兰很清晰冷静地说道。
中年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法律顾问,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试图说服道:“女士,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你决意放弃继承权,就必须要签署自愿放弃协议,协议一旦签字,日后若有反悔,你也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追回你的损失了。”
“我愿意签署自愿放弃协议,现在。”伊兰很坚定地说道。
中年人和法律顾问对视了一眼,对伊兰点点头:“好的,女士,我已经充分了解你的意愿,请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开始。”
伊兰仔细地读了协议内容,其实很简单,上面有她的公民信息,然后说明放弃对亲生父亲遗产的继承权,因为她特意表明放弃知情权,所以父亲的名字情况一概没有在协议上出现。伊兰觉得没有问题后,又特意问了一句:“除了遗产继承权,我们是否还有其他的权利义务关系需要理清?”得到法律顾问明确的否定回答,她才认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伦理道德局的主管和法律顾问也作为见证人各自签下了印章。
事情很快办完,伊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又折回身来,对中年人说道:“请问,我现在可以签署另一份自愿放弃协议吗?我放弃对我……生理学母亲的财产继承权。”
中年人闻言惊愕片刻,然后说道:“女士,你应该慎重考虑。”
“现在可以吗?我不想第二次来这里。”伊兰问道。
“原则上可以,但是我强烈建议你再考虑一下,女士,你还有足够的时间。”中年人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情。
“我已经考虑清楚,请再给我一份自愿放弃协议,谢谢。”伊兰坚持道。
中年人叹口气,朝法律顾问轻轻点头。
伊兰还是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两份协议内容相容,只是把父亲改成了母亲,在签字前伊兰谨慎地问法律顾问:“在我……生理学母亲存世期间,联盟法律有无规定我应该对她负有什么义务责任?比如赡养之类的?”
法律顾问看她一眼,摇摇头答道:“女士,请你放心,你对你亲生母亲没有任何责任义务。”
“谢谢,我明白了。”伊兰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中年人和法律顾问又都盖了章,协议正式生效。
等事情办完,伊兰开着悬浮车回到航空港,把车还了之后,才下午五点,当时怕办事时间长,她要求订深夜航班回去,现在时间尚早,可她哪儿都不想去,就在大厅里坐着等。
周围声音鼎沸,而她却孤寂无比。她就一个人坐在那,等着时间慢慢流淌。渐渐地,人少了,声音轻了,她抬头静静看向她和霍斯北曾经坐过的那个角落,空荡荡的。后来就有人坐了其中一个,那人频频看着时间,然后站起来快步离开,根本没有看那个座位一眼,他不知道那个座位上曾经经历过的情景,他不知道那里曾经是她心头温暖回忆的起点。伊兰鼻子一酸,想到今天签的那两份文件,再看着那座位,只觉诸般虚幻,眼眶些微潮热,她低下头,双手蒙脸,闭上了眼睛,手心中就沾染上两点濡湿。
此刻她极端颓丧,埋在掌心中的脸似哭还笑。放弃真不是太难,大家都能轻易做到。这世间有一个人,给了她身体发肤血脉,却从头至尾放弃和她的渊源,原先她以为他有多难,却原来还有遗产可继承。或许难在别处,可是她既没有兴趣探究,他也没有意图告知,这一生再没有机会认识,连陌路都已走到尽头。他做绝,她也不赖,离开孤儿院时,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断然拒绝知情权,如今她干脆利落地放弃继承权,舍弃最后一缕血脉羁绊和先天权利,他们这一对至亲之人真正做到尘缘斩尽两无挂碍。
当伊兰意识到她沉痛的是这件事本身折射出的人间辛酸世情无奈,而不是那个人的离世,心里就越发难过,原该亲密的人与人之间竟然可以无缘至此,淡漠至此,她连这一刻的短暂伤心都掺杂别思。
“孩子,需要帮忙吗?”一个老人拍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老人的眼神善良温和,充满关切,她牵起嘴角笑了笑,轻声说道:“谢谢,我只是……有点困。”
老人望着她片刻,和蔼地说道:“没事就好,保重。”
“嗯,保重。”伊兰喃喃地说道,望着远去的老人背影,揉了一下脸,因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的关心,她被拉出了感伤的氛围。甚至怕郁郁寡欢的样子再次引起旁人注意,倒也不敢低头捂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不然那样子落在人眼里不是啜泣就是忧伤,太打眼了。她默默地坐着,思维放空,心里逐渐好受了不少,今天这一趟糟心事给她的情绪冲击慢慢地平复下来。
登舰前,伊兰往那个角落再次望了一眼,周围行人脚步匆匆,她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这里的座位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坐,哪一个座位不是日日有新故事更替发生?很多事过了就是过了,当时经历过温馨过已是大幸,不能计较太多。
走下航空舰,图朵卫一的航空港里人少了许多,毕竟开学季已过,此时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游客模样,人人脸上轻松愉悦,似乎唯有她一脸倦色。她走出大厅,顿时眯了眯眼,外面阳光灿烂,正是一片好时光,不自觉地就吁出一口气,怎么着都算办完一件事了。
伊兰在半道上临时改变主意,折回宿舍。上周没有回去,这周趁着还有点空闲需要回去打扫。宿舍内果然有一股灰尘气,伊兰勉强撑着精神让家政机器人清扫一番后,自己也洗漱了一下。从星期五到现在都一路奔波,在两个星球之间打了个来回,根本没机会打理自己,身上粘腻得很。她看着镜中的脸困顿不已,神色暗淡。在航空舰上休息得很差,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却没睡着。此时眼睛又酸又涩,喉咙也干痒,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舒服的。
伊兰真想在宿舍睡一觉再回观察点,但洗澡之后一时还没睡意,二来她也怕真睡着了,这一觉怕短不了,万一睡过头,今天就只能留在宿舍中,明日就要起很早才能赶得及上课,她又不像端木那样性子淡定行事稳妥,总觉得太赶容易出纰漏,所以她想趁现在还能坚持的时候赶紧回去。
开到后半段路,困意就上涌了,她强撑着才没有睡着,时刻警醒着自己,开车一定不能睡觉,如果在车上睡着了,不安全不提,就怕到了观察点还睡在车上,今天端木不回来,没人叫醒她的话,她可不得一晚上睡车里?明天机甲训练课还怎么上?
总算看到观察点的小楼了,伊兰揉揉眼睛,有了点精神。楼前停了一辆车,她不由疑惑,难道端木提早回来了?等车子靠近停过去时,她看清楚了,是霍斯北那辆线条流畅的车。许久不见,也早歇了那点暗暗的期盼,她乍一眼很意外,然后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木然地坐了会儿。
隔着车窗,她能看见霍斯北下车疾步向她走来,整个人明朗干净,和周遭清雅的山光水色很搭调,不像她,从里到外,从心情到外表,都透着一股灰败。
伊兰机械地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霍斯北和她面对面站着,目光沉默地逡巡在她脸上,半晌唤道:“伊兰。”他的声音轻缓,随着这两个字吐出,他的眉宇舒展开来,嘴角也牵出一抹柔和的弧度,“你回来了。”
伊兰不知他要干什么,没有回答,静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霍斯北朝她靠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倒退一步拉开距离,身体都快抵着车子了。霍斯北的眼神微黯,低声又道:“伊兰。”
伊兰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宿舍休息,这样一出一出的,实在让人累得很,她耐着性子等他开口说正经事。过了一阵,霍斯北似乎还没想好如何措辞,伊兰无奈开口催道:“有事直说吧。”声音有点干涩。
“你……很累?”霍斯北蹙起了眉,视线在她全身打转。
伊兰偏头避开,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很紧要,下次再说吧,我要进去了。”说完,她就绕开他往前走。
霍斯北伸手把她拉住,伊兰低下头,她现在真的没有精神听他说什么,她的脑袋完全没有办法转动,从星期五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霍斯北苦笑一声,低声说道:“伊兰,你比我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