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娘娘出马
顾白芷感谢自己多年锻炼出来的面瘫脸,面不改色的应道:“叔祖当年留书一封,云游四海,已经多年杳无音信了。”
高昊直直的看着他,压根不听他的解释,径直道:“孤不信。”
说着,一旁的禁军搬来了一把椅子,高昊一撩袍角,姿态从容的坐了下去,又有两名随行内侍搬了张圆桌来,摆上了茶水点心,茶是祁门大红袍,点心是刚出炉的玫瑰酥和绿豆糕,还有一碟子五香花生米和泡椒凤爪,内侍又拿出一小壶酒。
顾白芷:“……”
真难为那两个一路提着食盒的公公了!
这有甜有咸,有茶有酒,东西可够全乎的了!
所以,太子殿下,您其实是到他们老顾家来喝下午茶了么!
高昊喝了口热茶,抬起眼,看着顾白芷,再次强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白芷觉得自己真的面瘫了,脸上的肌肉都僵硬无比,连说话都这么困难:“太子殿下,叔祖真的是多年未和家中联系,臣只怕是无能为力了。”
一旁的高昱盯着高昊的这番做派,心中越发不快,这个纨绔哪一点配的上卿卿!朕就该早点把卿卿接回来才是!
却听得高昊慢条斯理的开了口:“顾家主家加上分支,一共一百三十六口,其中行医者过半百,有医馆二十多家。顾太医,你说,若是孤叫人去你顾家的医馆看病,会是什么结果?”
顾白芷心中破口大骂,姓高的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一个阴损的要害自家兄弟不举,一个断人家百年信誉的缺德主意都想的出来!
真不知道当初是走了几百辈子的大运,才会坐上龙椅!
去了药店,自然再假称吃死了人,这法子虽然阴狠,却也够妙,高昱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不由正眼打量了几眼高昊,随即又不屑的转过视线,怎么看都是一副讨人嫌的模样。
顾白芷的后槽牙使劲磨了磨,才把心中火气压了下去,沉着脸上前,耐着性子和高昊讲道理:“殿下,非是臣不愿意告诉殿下——”
高昊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白芷:“……”
擦,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难道非要逼得他下毒,毒死这姓高的一家!
院落里一片安静,高昱是冷眼旁观,不屑开口,高昊是慢悠悠的吃着点心喝着茶,眼见点心下去半盘,他竟然还拿出了个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起来了!
小顾太医的呼吸渐渐沉重,今日这种事情,顾家先祖早有警示,今日太子只是出言威胁,行动上估计还要缓个一两日,这一两日功夫,足够顾家所有人都潜的一干二净了。
这么多年,他们顾家,可不止给姓高的看病了!
一条命,就是一个人情,欠他们顾家人情的,多了去了。
只是,若是做出这鱼死网破的决定,牺牲掉的,将会是顾家的百年信誉。
还有,他的命。
僵持间,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像是早晨醒来枝头黄鹂的清啼,引得人下意识的就向着声音发出之地看去。
高昊瞥了一眼,最先有了反应,他一下站起了身,伸出手,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叶倾一身正装华服,薄荷绿绣蝶半身长裙搭配鹅黄对襟描凤小袄,清新的宛如初春的一朵迎春花。
高昱已经痴了,眼前的小娘子梳的高高的双环髻,鬓边两朵珠翠,眉间一点梅花印,映的她一张小脸白皙胜雪,惹人怜爱。
真是个好生貌美的小娘子,他的心口已经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你——”高昱刚刚张口,就见那小娘子伸出一只纤细的玉手,放进了另外一只大手之中。
那只大手虽然同样白皙,却更加修长,骨节分明,明显是男子的手。
男子的手,男子的手,男子的手——
高昱如遭雷劈,一下清醒过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把叶倾牵至自己身边的高昊二人。
只是他一看到叶倾,瞬间眼中就没有了他物,只觉眼前春暖花开,百鸟争鸣,一片春光灿烂,而这小娘子,就是百花中最美的那一朵,让人只想把她攀折下来,收入寝室,放在床头,时时的嗅上一口。
然后又不小心瞄到高昊,高昱便瞬间清醒,一下就从天宫跌入九幽黄泉,如此反复几次,高昱心情糟糕透顶,干脆的挪开视线,看也不看那边的恩爱夫妻一眼。
叶倾看到高昱,亦是微微一惊,想到这位雄才大略半生,老来凄苦,最终还被显庆帝用了那么一口薄棺侮辱,甚至还被当做恶鬼钉上了镇魂钉,再看高昱,便不像是往日那般敌视。
只是她今日所行,却万万不能叫高昱知晓,帝王无论表现的再是宽宏大度,心中却是再小气不过。
哪怕是上一世的夫妻,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坟墓被掘,妻子被夺,怕是也会即刻翻脸。
为今之计,倒是要先把高昱打发走才是,也不知道高昱那毛病好些了没,现下却是可以利用一番。
当下叶倾声音柔和的开了口:“不知道二殿下找小顾太医有什么事?”
高昱痴痴的忖到,这小娘子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神思不属下,高昱迷迷糊糊的应道:“嗯,找小顾太医有点事。”
叶倾神色不变,声音又轻柔了几分,看了身边的高昊一眼,方道:“我夫妻二人有些私事想要和小顾太医商议,却不知二殿下能否行个方便?”
高昱的嘴巴比脑子还快,连声道:“方便,方便!”
叶倾呼出一口气,徐徐的施了一礼:“那妾身就多谢二殿下了。”
高昱心道,人美,声音也美,行礼的动作也那么的赏心悦目,连忙伸手虚扶,一叠声的道:“不谢,不谢。”
高昊冷眼旁观,只觉得高昱这般言听计从的模样,比方才鼻眼朝天的德行还要讨厌,冷声斥道:“那你还不走!”
正在温热的洗澡水里泡的舒服,兜头就是一桶冰水浇了下来,高昱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同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卿卿方才说了什么?他们夫妻二人有些私事?
高昱心中一动,蓦然想起了方才那只黄毛土狗吃了养荣丸后狂吠而去时,高昊脸上明显意动的神情,两厢相连,高昱突然就悟了。
敢情高昊是不行了?
转眼间,他就从黄泉回到了人间,大笑出声,迈步向外走去,走到了拱形门前,还特特的回头看了高昊一眼,随即再度大笑出声,打从知道这二人成了真正的夫妻以来,高昱第一次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通透。
只是帝王无论什么时候,始终留有最后一丝怀疑,这一丝怀疑让他在离开顾家后停下了脚步,低低的吩咐了一声:“跟着太子,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阴暗处传来一声低应,两条黑色身影闪过,转眼不见了踪影。
顾家院内,顾白芷的嘴角抽个不停,虽然一直以来,都知道二皇子殿下对自己的皇嫂情根深种,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给自己的皇兄下药,可也万万没想到,他会痴迷到了这个地步!
方便方便,不谢不谢!
这何止是情根深种,简直是言听计从。
顾白芷心道,就算二皇子殿下得了皇位,太子妃怕是也可以妥妥的做一个太上皇了。
不管怎样,麻烦走了一个,总是好的。
叶倾又转头看向了高昊,知道这一位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她轻声道:“殿下,让臣妾来和顾太医讲可好?”
高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觉得莫名烦躁,今日早上起来,小东西就有些怪怪的,尤其是现在,用和高昱说话时一样的语调跟他说话,不知怎地,就是不舒服。
高昊低下头,欺近了叶倾,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叶喵喵,你叫一声,我就答应你。”
叶倾柔和的笑脸一下就端不住了,以往做起来毫无压力的事情,现下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觉太过亲密,让人尴尬。
她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叫出来。高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叶倾脸上的表情变化半点也没逃出他的眼去,人还是这个人,可却有什么不对了。
他的小猫,又想跑了么?
呵,还真是养不熟呢。
高昊眼帘垂下,退后一步,双手背到了身后,淡淡的道:“好,那有劳爱妃了。”
叶倾心情复杂,知道和高昊好不容易彼此接近的一步,又退了回去,可此时此刻,她却做不出任何动作来挽救二人的关系,似乎她每向着高昊前进一步,都是对另一个人的亵渎。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叶倾沉默的低着头,提着裙摆,从高昊身前走过,向着顾白芷行去。
高昊看着她嫩绿的裙摆从自己脚面上拂过,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如现在的叶倾一般,振翅远离,握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到底还是没动。
第208章 生不同寝死同穴
到了顾白芷身前,叶倾抬起头,和他对视,漆黑的杏眼中满是诚恳,若说高家人因了皇室的身份,与人说话时难免带着几分居高临下,那她和人说话时,往往是开诚布公以诚相待。
“顾太医,我们能私下谈一谈么?”
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奸佞之人往往游移不定,眼前的女子定定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赤诚,他可以坦然拒绝二皇子殿下的要求,可以咬牙压上顾家百年信誉对抗太子,却无法拒绝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太子妃。
顾白芷默默的点了点头,“随我来。”
二人进得,却是顾白芷在顾家的书房,世代从医,这书房里自然也是医书居多,叶倾伸手摸了摸墨迹斑斑的书桌,碰了碰黑亮黑亮的书架,若无其事的道:
“听说顾家每一代只能有一人进宫,人人都不愿意进宫做太医,最后顾家的老祖宗发话,谁要是做了太医,这间满是医书的书房就归了谁,每一代才为了这太医名额抢破了头?”
顾白芷眨了眨眼,这虽然不算什么秘辛,却也是只是家中的一个笑谈罢了,这位太子妃娘娘,怎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看出顾白芷眼中疑问,叶倾展颜一笑,主动解释道:“我是从姑祖母的手札里看到的,想必是顾院首说给姑祖母听的。”
可惜,顾白芷后天面瘫养成已久,叶倾却是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半点蛛丝马迹。
只是她并不知道,顾白芷心中却在咆哮不止——不是说叔祖为人清逸似仙,为人低调不喜言谈么?怎么什么都对孝贤皇后说?他根本就是个话唠吧!
叶倾随意说了两句,见顾白芷没什么反应,直接就反客为主,在书桌前的那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去,一想到这张椅子是顾长春曾经坐过的,就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一点喜悦,还有一点惆怅。
她两手扶在了圈手上,一点点的摩挲着,感受着上面时光沉淀下来的痕迹,心中渐渐平静。
他说过,最喜欢在下雨天,坐在这张椅子里,手里捧着本医书,伴着外面的雨声,发呆。
顾长春说的时候,她就在脑海中想象,只觉得他那般谪仙模样,听雨读书的模样一定美如画卷,却不曾想这人说到最后却吐出了发呆两字,又用的那般一本正经的表情,当下就引得她笑了出来。
顾白芷无言的看着眼前女子微微出神,面带轻笑的模样,暗自揣测,这位太子妃娘娘现下是想起了谁?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殿下?
叶倾回过神来,撞见小顾太医略带了些探究的眼神,不由一窘,随即笑道:“姑祖母的手札里对这间书房描写甚多,害的我也神往已久,倒是叫顾太医见笑了。”
顾白芷随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理解,为何会对一间书房神往已久,看这位娘娘的样子,又不像是个会喜读医书的,若说这梁京中的大夫们对顾家的书房神往已久,他倒是还能理解一二。
叶倾呼出一口长气,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的盯着小顾太医,“好了,我接下来的话,事关你我两家的身家性命,顾太医,一定要听仔细了。”
顾白芷面色也严肃起来,他也想知道,太子为何非要寻到他叔祖的下落,毕竟严格算起来,叔祖和太子这一支从未有过半点交涉。
叶倾知道,身为太医,知道的皇家秘辛怕是比她还要多,当下也就不避讳,从高昊如何从大殿的柱子里得了一副画卷开始,如何从画卷上的各种草药推断到了九龙山皇陵。
至于高昊如何挖掘自家祖坟的过程,则被叶倾以春秋笔法含糊略过了,着重讲述了一番墓中场景。
触目惊心的血字,被开启过的镇魂钉,丢失的孝贤皇后,每一件,听上去都那么离奇,被她娓娓道来,却又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那些都是真的。
之后,她又简单的说了下高昊的推论。
顾白芷的面瘫脸终于一点点崩塌了,这么说,叔祖的那本笔记,不但二皇子看过,连太子也看过?!
他就说,没事写什么笔记,有什么话想说,养条狗就完了,至少这畜生不会开口说话!
小顾太医俨然已经忘记了,他口里的畜生,方才是如何威风凛凛的拆了他的台的。
叶倾讲完,屋子里一阵沉默,她也注意到了顾白芷神情的变化,从面无表情到震惊再到木然,待顾白芷一片一片的重新拼回了自己的面瘫脸,叶倾才再度开了口:“所以,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还请顾太医告知,顾院首现在身居何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顾白芷也算想明白了一些事,心中恼恨这位叔祖私下行这般大事,把整个顾家都置于了危险之中,当下痛快的道:“叔祖他一年前已经仙去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真的听到顾长春已经不在人世,叶倾心中一下变的空荡荡,她喃喃的复述:“一年前,一年前——”
一年前!
算算时间,那不正好是她刚刚重活一世,意气风发之时么!
若是她早些知道,不知道可否见他最后一面——
到底,到底还是有缘无分么?!
叶倾眼中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她本人却恍若未觉,直到顾白芷惊疑的唤了她一声:“娘娘?”
叶倾慌忙回神,从袖子里抽出帕子,赶紧擦了擦眼泪,那泪水却有汹涌成河的趋势,怎么都止不住。
顾白芷看着这样的叶倾,迟疑着道:“娘娘,我可能知道孝贤皇后的下落。”
叶倾睁着泪眼看着他,“你知道?”
顾白芷点了点头,犹豫着道:“大概一年多以前,叔祖感觉大限将至,将我唤了去,说自己云游在外时,曾娶一妻,却不幸早逝,嘱我待他死后,将二人合葬。”
顾白芷完全说不下去了,因为叶倾的泪水突然又汹涌起来,他长这么大,总算知道为什么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了。
顾白芷后天强大的面瘫脸再次挽救了他的尴尬,僵直半天,顾白芷僵硬的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叶倾看了他一眼,见到他那张和顾太医颇为神似的脸,伸手把帕子抢了过来,哭的更加厉害了。
妻子——
他竟然说,她是他的妻子么!
他终身未娶,不过从族中过继了个远房侄子,为他承继香火,原来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妻子么?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叶倾两只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勉强找回了些许神智,看向了身前僵硬无比的小顾太医,声音沙哑的开了口:“小顾太医,不知道他们合葬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去看看?”
顾白芷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道,就算太子要挖叔祖的坟,他也认了,谁叫他家叔祖拐跑了人家媳妇呢!
难怪当初家里的老爷子再三要叔祖葬到祖坟,叔祖都不肯,原来还有一位皇后娘娘呢!他家祖坟就那么点福气,可葬不起这么一位真凤。
万一福气用光,一家老小都沦落到了不得不做太医的地步可怎么办!
叶倾心中稍安,知道自己现在这副仪容却是见不得人,又麻烦小顾太医取了温水来,洗漱一番,稍作整理后,才出了书斋,一眼看到了背对着她而站的高昊,不知为何,太子殿下的背影看上去,很有几分寂寥。
叶倾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在距离高昊还有两臂距离时,停下了脚步,高昊的眼帘蓦然垂下,他的小猫果然和他生疏了,未待叶倾开口唤他,高昊已经转身,目光清冷的在叶倾脸上一扫而过。
到底是哭的久了,那双眼睛真是红肿的厉害,高昊却抿紧了双唇,没有出声,他方才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养熟的小猫突然又挠了他一脸血呢?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只今天见到了高昱,可要他承认叶倾的变化是因为高昱,承认自己不如高昱——
高昊心中冷笑。
高昊一脸高深莫测的开了口,“怎地,找到你姑祖母的下落了么?”
叶倾完全没有注意到高昊的神色,安静的点了点头,“我和小顾太医说好了,明日他就带我去。”
高昊敏感的注意到,叶倾用了我,而不是我们,他心中呵呵两声,这是要把孤撇下了么,这脸翻的可够彻底的了。
当下,他毫不客气的先声夺人:“不用明日,今日就去!”
他这话真是说到叶倾心坎里去了,叶倾是巴不得一秒都不要耽搁,越快越好,似乎只有亲眼见到二人合葬的事实,她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对着敢用顾家百年声誉威胁他的太子殿下,顾白芷真是没什么矫情的余地,自然是立刻应了下来,幸好那地方离梁京不算远,快马加鞭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若是乘车,也不过两个时辰。
马六一直跟在高昊身边,吩咐下去后,一刻钟的功夫,出行的马车就已经准备妥当,一共两辆马车,叶倾犹豫了下,还是和高昊上了同一辆马车。
第209章 太子殿下的蠢猫
209
高昊瞥了她一眼,没吭声,不过待马车开起来以后,他的长腿随意的伸了出去,马车内瞬间显得拥挤起来,叶倾为了避开他,不得不又往角落里挪了挪,缩成了一小团。
这么明显的嫌弃,就像他是一盘沾满了旁人口水的过夜剩菜,高昊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命令道:“你去外面坐!”
这车子就是当初从小汤山回宫时坐的那一辆,马车自带了一个小隔间,是给随车的贴身宫女们坐的,现下高昊叫叶倾去的,就是这个小隔间。
叶倾一直有些混沌的思绪终于清醒了些,她睁大了眼睛向着高昊看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高昊一边唇角勾起,带着几抹玩味,英俊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像足了浪荡子弟,他抬起手,朝外一指,“两个选择,一个是坐到外边去,一个是坐到这里。”
他的手指伸回,漫不经心的指向了自己敞开的怀,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倾。
叶倾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收回了视线,身体往车厢上一靠,合上了双眼,养起了神。
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家伙,就甭搭理他,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高昊的手指僵在半空,俊脸也僵硬起来,恨死他了,这小东西分明是看穿了他不舍得打骂于她!
太子殿下随手抓起了身旁的抱枕,一口咬下。
也不知道马车往什么地方去了,倒是越走越偏,车也渐渐颠簸起来,叶倾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厢里,脑子里全是旧日的回忆。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那是一个很美的场景,外面雨声淅沥,她和顾长春各自占据了书案一边,一人捧了本书看着,她看的入迷,偶然抬起头,却发现他的视线并未落在手中书上,而是看着她,他的眼睛漆黑,专注的像是这世界上别无他物,只有她一人。
马车突然颠簸了下,叶倾一下从睡梦中醒来,她恍惚的看了四周一眼,太子殿下似乎匆忙的丢了什么东西。
叶倾自嘲的一笑,她可真够傻的了,那天,顾长春说到喜欢在下雨天看书发呆的时候,明明看了她一眼,就如梦里的那一眼,那么专注的眼神,分明在说,他看着她发呆就已经足够!
高昊的心情很不好,她果然看到了,该死,她笑了,她在嘲笑他么!
太子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下车,甫一下马车,高昊开口对马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等下把车上的靠枕都换了!”
马六恭敬的应了,幸好马车上的铺盖用具一直是备着两套的,等下换了就是。
待太子殿下一行走远,他立刻唤来内侍,吩咐了下去,很快,那小内侍又回转了来,拿着个抱枕,一脸不知所措:“马大人,您看这抱枕都湿了,怎么办啊。”
太子素有洁癖,以往各种随身用具其实都不脏,用一次换洗一次只是习惯罢了。不过东西要是真脏了,那就干脆不要了,所以这小内侍才跑来问马六。
马六扫了一眼,见半个抱枕都湿透了,老实人的脸上一红,他刚娶妻不久,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道,太子殿下还真会抓紧时间,怪不得方才太子妃娘娘先行半步,大抵是害羞了吧。
以往脏污了的物件都是直接赏给这帮伺候的了,这回的抱枕,马六犹豫了下,挥手道:“洗干净了留着备用!”
顾白芷先行一步,叶倾紧随其后,高昊一脸阴沉的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却是个小山村,因恰在两座山的山坳里,却是比外面温暖不少,向阳的半山已经是遍布绿意。
此时正是晚饭时刻,村中炊烟渺渺,犬吠鸡叫,好一派田园风光。
叶倾的眼睛又湿了,她记得,顾长春问过她的梦想,她当时怎么回答来着:“二十岁以前,是希望踏遍大好河山,看一看各处风光,现在么,在青山绿水间,做一个舒舒服服的田舍翁——”
中间有一句,她却没有说,二十岁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梦想是梁平帝舍弃六宫,独宠她一人,这大抵是每一个刚进宫的女子的痴念吧,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痴念也渐渐成了无望的妄想,直到一颗颗年轻的心在这冰冷的后宫中死去。
没想到她活着的时候没得到的,死后却全都有了——青山绿水,田舍之间,有一人真心以对,长相厮守。
从山脚下一条小路蜿蜒而上,至半山豁然开朗,是一片绿色草地,夕阳的余辉倾泻其上,美如仙境。
草地中间,两棵松树并肩而立,枝叶纠结,宛如连理枝,松树下一个打理的干净整齐的石砌坟茔,叶倾眼前一片模糊,她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她蹲下身去,一点点的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迹——
顾氏长春及爱妻青青之墓。
叶倾泪眼再度模糊,他记得,他竟然全部都记得!
她身边有一个新进的宫女,为人活泼,有一次开玩笑的打趣道,顾太医唤作长春,我们娘娘若是也加一个长字,不就是长青?倒是配的很呢!
当时她淡淡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官霜降立刻呵斥了那宫女,顾长春眉眼不动,她还以为他没听到,没想到他一直记在了心里!
顾长春,叶长青,长春长青,叶倾喃喃的低语,只觉心中圆满,再无怨尤。
高昊上前一步,只扫了一眼墓碑,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顾院首胆子还真大,不但偷了人,竟然还和自己葬在了一处,这还真是公然的挖了梁平帝的墙角。
他看向一旁的小顾太医:“找个日子,把人抬出来吧。”
叶倾一震,猛地抬起头,反驳道:“不,别挖——”
待看到高昊和顾白芷两人同时流露出的狐疑之色,她镇定了下心神,勉强扯了下嘴角,“入土为安,就这样吧,这里青山绿水环境也挺好的。”
高昊本就没所谓,之所以想要把孝贤皇后再送回皇陵,也是为了叶倾。
至于顾白芷,则是巴不得这事就此消停下去才好,他也就纳闷了,叔祖你偷人家媳妇,偷了也就偷了,干嘛还留下那一地血字!
生生的将把柄送到了姓高的手里!反正他现在是鱼肉,刀俎怎么说就怎么算了!
叶倾站直身体,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直到高昊不耐烦的转头向山下走去,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无话上了马车,高昊看到叶倾又是缩到了角落里,心中不爽,随手又拿起了一个簇新的抱枕,直接就下了口。
待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高昊下车面不改色的又吩咐了句:“把车上的抱枕都换了!”
看到太子妃踉跄着下了马车,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又看到了那几个湿漉漉的抱枕,马六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瞬间从恭敬上升到了崇敬,殿下真乃神人也!
他要不要找个机会,私下里找殿下取取经,让娘子满意什么的是永无止境的,从来都只有更满意,没有最满意。
叶倾二人均觉疲惫不堪,草草洗漱上了床,高昊瞥了叶倾一眼,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困死了,今天怎么这么困——”
他嘟囔着合上了眼,似乎无意识的伸出手臂,把叶倾一下捞到了怀里,感受到叶倾的手掌抵到他的胸口,高昊的心一沉,面上似是丝毫不觉,很快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叶倾又候了一会,熟门熟路的拽了个抱枕过来,塞到了高昊怀里,自己则滚了出去,一直到了床边上,才疲惫的合上了眼,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高昊缓缓的睁开眼,一片漆黑中,只能隐约看到那个团成了一团的瘦小身影,那么孤单惹人怜爱。
他唇角自嘲的勾起,手臂下意识的收紧,抱紧了怀里的抱枕,背叛是一切活物的天性么——
就像是当初他养的那只猫,从它还没断奶就在他身边,他给它喂饭,为它洗澡,它看见他就扑上来,晚上一定要在他怀里入眠,然后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
等再见它的时候,它整整胖了一圈,一身白毛油光水亮,懒洋洋的躺在徐皇后怀里,看见他,还对他张牙舞爪,像是看到了敌人一般。
徐皇后知道这只猫是他一手养大,每日里带着它出来耀武扬威,他表面上不动神色,每次却都把掌心抠坏。
后来他再也受不了,就叫人把这蠢猫干脆的偷回来,叫人直接送到了国境之外,到了北部蛮荒地带,才丢了下去。
有时候,他也会想,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耗子,那只蠢猫自小娇生惯养,会不会捉鱼吃,蠢猫吃的鱼都是他剃好了刺的,也不知道它自己吃鱼,会不会被鱼刺卡到嗓子。
不过,听说蛮荒那边虽然乱,倒是没听说有人吃猫,不像是南方的蛮族。
高昊盯了那夜色中模糊的一小团许久,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动了动嘴唇,轻声道:“蠢猫。”
第210章 新郎天天有
在夜幕降临后,秉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靠山村里,一间间农屋的灯火熄灭,整个山村沐浴在一片星光之中,偶尔响起几声犬吠,安详而宁静,北边的向阳坡却迎来了今日的第二位访客。
高昱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夜色下的靠山村,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星光为它披上了一件熠熠生辉的外衣,如梦似幻,他唇角勾起,嘲讽道:“顾长春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自从他看了这位昔日的太医院院首的行医笔记,看出他对自己妻子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后,对这位顾院首的印象急剧下降,现在已经是赤红的敌视状态了。
高昱转过身,继续向上爬去,终于到了山腰的那一片草坪处,因星光充足,夜色下的草坪非但不给人阴森之感,反而比白日里还要美上几分。
高吴一眼看到了草坪中央那两棵枝叶纠结在一起的松树,啧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到了墓前,低下头,隐约看到了墓碑上的字迹,顾氏长春及爱妻青青之墓。
高昱眼睛一下眯起,劈手夺过了一旁的黑衣侍卫手里的火把,向着墓碑上一扫,这一次,看的更加清楚,一字不错,的确是顾氏长春及爱妻青青之墓。
高昱的脸瞬间阴沉下去,大胆!这贼厮以为弄个衣冠冢就是合葬了么!
他以为化名青青,旁人就不知道是卿卿的别字了么!
不过,哪怕顾长春用的是衣冠冢,高昱心中也极为不爽,卿卿是他一个人的,用句当年汉武大帝对他的皇后说的话,造个金屋把你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高昱的脸色阴晴不定,盯着墓碑上的字迹半晌,对着身边的手下吩咐道:“把及爱妻青青几个字给孤弄掉。”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弄成被雷劈过的模样,自然点。”
高昱自己也知道,他在叶倾心中的形象怕是已经低到了极点,但他也绝不希望变的更加糟糕。
手下们拿着火石忙碌起来,高昱负手立在了一旁,星光为他披上了一层银色外衣,俊美的脸上高深莫测,俯视着这一座坟茔,半晌,他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无胆鼠辈,也就这点本事了,人活着的时候不敢有所表示,等死了做这些又有何用!”
高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眼中的无胆鼠辈会做出从皇陵之中偷人的大胆之举,还留下了一地血字给后来人。
在高昱眼中,顾长春根本不足为患,一个死人,有天大本事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令他不痛快的是另外一件事——叶倾既然亲自上山来看这坟茔,就说明顾长春当年并非是一厢情愿!
一想到这一点,高昱就极端不爽。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孝贤皇后当年,是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的,那人的责任心最强,把定国公府看的比什么都重。
定国公府那时候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着她这皇后的面子在撑着,与其说是她自己要做这个皇后,不如说是定国公府需要她做这个皇后。
高昱心里明镜似的,一个没有后族支持的皇后对一个强势的帝王,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从来没有动过废后的念头,一次都没有。
高昱阴郁的盯着那改造好的墓碑,上面顾氏长春几个字依然可辨,下面几个字却一片焦黑,果然像是被雷劈过一般。
他转身大步朝着山下走去,终究,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
……
“耀之兄,你又来的这么早!”
“耀之兄,你明日不是要娶妻了么,今天怎还不好好在家里休息一天,等着明日做你的新郎官?”
何显逐一和这几个结伴而来的朋友应酬,领着他们进入到了事先安排好的院落之中,一脸苦笑:“我家中情况,几位兄台又不是不知道,银钱上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这出力的活,索性多做一些!”
他们这帮好友,受了长安侯世子的启发,都赶着在这正月里成亲,却也事先沟通好了,尽量不赶在一天,如此排下来,竟是每日里都有人成亲。
他叔父虽然贵为户部侍郎,自家却是寄居,平日里婶娘已经多有冷眼,此时纵然囊中羞涩,却也不好向叔父开口求助。
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手好字尚算拿的出手,每个好友的贺礼,就都是他写的一副字,也力求多些花样,有诗词歌赋,也有扇面对联,至少心意上,他做到了问心无愧。
因自知礼轻,所以每个好友成亲,他都早早赶来,帮忙招呼客人,略尽绵薄之力。
赵子奇闻言,一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耀之兄就不要谦虚了,你那幅字我可藏好了,就等着你成了大文豪,以后子子孙孙的传下去了!”
何显微微低头,连连摆手:“惭愧,惭愧,赵兄休要再说了。”
陈丰仪见他这般模样,戏谑的道:“耀之兄,你也太对不起老师给你起的这个字了!”
何显的显字,本有光宗耀祖之意,有些张扬,若是正常取字,多半会选子谦,韬光之类,但是国子监的祭酒却道,何显为人过于谦逊,所以字也取了个同样张扬的,希望他能自如一些。
几人都知道这个典故,闻言不由一起笑了起来,陈丰仪见何显一脸的不好意思,眉毛挑了挑,拉着他的袖子,站到了侧门边上,指着外面川流不息的客人道:“你看看,那边的礼部王主事,可是连他八十岁的老母都带来了,还有兵部的陈给事,听说上个月刚生的庶女也一并带来了。”
赵子奇闻言,浓眉扬起,好笑的问道:“那八十老母也就算了,这刚出生的庶女过来,能做什么?”
陈丰仪咳了两声,手轻轻撸了撸颌下莫须有的胡子,仿着陈给事的语气,一本正经的道:“听闻府上次媳三个月前诞下麟儿,两个孩子正好一起玩,若是饿了,请贵府公子的奶娘也一并喂了就是。”
他学的惟妙惟肖,几人一起笑了起来,何显的神色却颇为古怪,心道,还不是你们一个接一个的成亲,又个个家中显要,京里的大小京官都不得不参加婚礼,听说户部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少大人的俸禄已经预支到明年的了!
说不得,这一年里都要勒紧了腰带,怕是难得吃上几回肉,能不带着一家老小来蹭饭吃么!
何显心中明白,却还是很感激陈丰仪的一番体贴之意,当下笑笑道:“明日等我成亲,几位兄弟也要早早过来。”
几人立刻七嘴八舌的应了下来:“一定一定!”“你可是最后一场了,我们一定都去!”
“等你也成亲了,接下来可就是你和丰仪二人的状元之争了,满朝文武可都等着看你们俩的好戏呢!”
几人说笑间,到了布置好的花厅里,一条条案几首尾相连,排成了两圈,中间惯例空了出来,不少人已经到了,见到他们几个,立时站了起来,众人相互之间又是一番乱哄哄的招呼,陈丰仪几人因晚到,又被罚了酒,方各自落座下来。
酒至半酣,众人开始讨论起了新婚妻子,话题却是从陈丰仪身上开始的,谁让他昨天刚刚成亲,娶的又是这城里赫赫有名的娇蛮贵女。
陈丰仪抿了口酒,砸砸嘴,眯起眼回味了下,想到自己那虎头虎脑的小娇妻,不仅觉得有趣,点点头,淡笑道:“还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赵子奇一脸好奇的笑道:“不是说你那妻子很是有趣,长姐成亲时,坐在嫁妆担子上,就是不让长姐出门么?”
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京城,管家的三姑娘也因此年纪尚幼就已经赫赫有名。
陈丰仪放下手中酒盅,面不改色的道:“那是娘子手足情深,舍不得长姐出嫁。”
面不改色的圆了过去,陈丰仪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家小老虎过门前,岳母大人吞吞吐吐的交代:“贤婿啊,我们家这个是小女儿,从小娇惯大的,有点不知世事,幸好你也不是家中老大,无需执掌中馈,只是我这女儿,却有一样不好。”
陈丰仪心道,虽然不用执掌中馈,他家母亲也压根没有给他找个家中幼女的打算,这权贵人家,最小的孩子,往往都被宠坏了,还是找个排序靠前的省心,只是这是圣旨赐婚,哪怕他父亲贵为一国之宰,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陈丰仪多年修养,面上自然不会有半点异样,恭恭敬敬的道:“岳母大人请讲。”
管夫人长吁短叹一番,方道:“娇娇就是喜欢攀比,旁人没有的,她可以没有,旁人有的,她一定要有!”
他那娇妻为什么会拦住长姐不让出门,陈丰仪也知道了,岳母把祖上传下来的一对翡翠玉镯给大女儿陪送了,这东西可是独一份,年头久远,本身水头就足,又一直被人戴着,晶莹剔透的,特别讨人喜欢。
管娇娇就不干了,干脆就坐在了长姐的嫁妆箱子上,死活不让长姐把那对祖传玉镯带出门!
第211章 高山仰止的傅大才女
最后管夫人没办法,只得打开嫁妆箱子,把那一对玉镯取了一只出来,才算哄得小女儿开心。
又私下另补了一只玉镯,凑够了一对,不然嫁妆单子读出来,玉镯一只,也着实不好听,这嫁妆么,就没有形单影只的道理。
结果到了家中老二出嫁的时候,老二替长姐抱不平,就找上小妹的麻烦了,这玉镯一对,长姐一只,小妹一只,怎么就没她的了!
管娇娇也痛快,干脆的把玉镯一摔两半,和她二姐一人一半分了,当时差点没把管夫人气的背过去!
这两个熊孩子!怎么生下来的时候就没一手一个掐死!
岳母大人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丢人,满脸羞愧,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不省心的玩意,老大多好啊,让开箱子就开箱子,拿了一只镯子,还说不如两只都给小妹吧!
就因为老大这样,所以她才更要把镯子给老大!
看吧,臭丫头那只不是就摔了么!
本来觉得这桩婚事可有可无的陈丰仪却突然来了兴趣,甚至好奇的问了句:“这就是嫁妆单子里写的那半只玉镯?那娘子和二姐和好了没?”
当时一家人都纳闷来着,这半只镯子是什么意思?管家也是大户人家,不至于拿不出一只玉镯的么!
听到他那声娘子,管家夫人也顾不得女儿还没出嫁,陈丰仪就这么喊是否失礼了,娇娇闹的那一出现在都传遍整个梁京的贵族圈了,要不是赶上圣旨赐婚,她真是要愁死了。
更是在成亲前就对女婿说了实话,省的嫁过去再被人退回来更加丢人!
现在陈小相公既然还肯喊上一声娘子,说明还承认这门亲事,她欢喜还来不及,哪里敢挑理!
管夫人忙道:“就因为摔了镯子,这对冤家,咳咳,她们姐妹才没有生了怨尤。”
陈丰仪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忖到,他家娘子看来也不光是无故攀比,而是求一个公平罢了,这倒是好说。
他痛痛快快的给了管夫人一个定心丸:“放心吧,岳母大人,陈某旁的不敢说,这别人的娘子有的,我家娘子也都会有。”
想到昨天新婚之夜,他家娘子虎头虎脑的冲过来,因为他解了她的衣衫,所以她也要解他的,那般一点都不怕生的小老虎模样,还真是令人惊喜啊。
之后,陈丰仪很果断的摸了娇妻全身上下,啧啧,小老虎娘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喜欢攀比什么的,陈丰仪表示完全无压力,他爹是大学士,他娘也是名门之后,嫁妆丰厚,从小就往他这里塞银子,陈丰仪的私房钱相当可观,哪怕管娇娇想要和皇后娘娘穿戴的一样,只要不违例,他也装扮的起!
天马行空间,忽听到了傅大才女的名头,陈丰仪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视线落到了对面的何显身上。
众人正在打趣,赵子奇一脸庆幸:“幸好是你被圣旨点中,那位傅大才女真是太厉害了。”
傅家乃是最古老的士族之一,祖居江南,族中出了无数名家大佬,却鲜少有人出仕。
还是梁平帝那会,亲自下了江南,三登其门,才求得傅家老爷子出山,干了三年,就提出三条新令,却令天下焕然一新。
也有人说,梁平帝是借着傅家的名头推行新政,傅家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傅家是出名了。
之后傅老爷子告病致仕,傅家也有几人进入官场之中,都很是能干,在官场上也颇有根基,在高门大户中,傅家,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这位傅大小姐本养在深闺中,鲜有人知,坏就坏在她表姐出嫁的时候,她来送亲。
傅大小姐亲自挽袖上场,出了三道难题给新郎官,当时陪着接亲的姑表兄弟加上知交好友,一共十多个年轻人,也不乏才气纵横之辈,结果生生的被傅大小姐这三道题给拦住了脚步,愣是一道题都没猜出来!
生生的差点把新郎官都给急哭了!
这大喜的日子,只有新娘哭的,叫哭嫁,可没有新郎官哭娶的道理。
就在新郎官实在受不了,扭头就要走的时候,傅大小姐清脆的声音从内院传了出来:“妾身这三道题目本就无解,只是想告诫表姐夫,凡事莫要钻牛角尖,各自退让一步,皆大欢喜。”
随着她的声音,是盖着红色盖头,被搀扶着徐徐行出的新娘子,当新娘子的纤纤玉手被放到新郎官手里的时候,新郎官立时就高兴傻了。
照当时在场的人的话来说,就是有一种天下掉金子,被金子砸中了的赶脚。
失而复得了有木有!
且不去说这对新人的日子如何,反正傅大小姐是出了名了!
一提到傅大小姐,众人的表情都颇为一致:半扬起头,向着天边看上一眼,再摇摇头,叹口气。
若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高山仰止。
私下里众人也都揣测,谁能娶了这位回去,大家可都要去看热闹,看看这位傅大小姐在自己的婚礼上,要如何为难自己的新郎!
光是想想,就是一阵舒爽啊!
因此众人对明日何显的婚礼都颇为期待,正好大家都成亲了,也没什么忙活的,明天也都腾的出空,定然要一个不落的去看热闹。
不对,是给兄弟支持!
他们这里不光有一个何显,还有一个陈小郎君,两个不是都号称状元之才嘛!
好歹傅大小姐的那三道难题,怎么也破的出来一道不是!
何显举起酒杯,微微笑道:“那何某就恭候诸位兄台大驾光临了!”
他心中却在暗叹,当初本不想娶一个身世显要的贵女,只是被定国公府的叶大姑娘的风采折服,才心甘情愿的打破原则,甚至违背自己一贯低调做人的风格,不但恳请叔父向皇上求亲,还公然提出了以状元为聘的口号。
他当时心中并不像是面上那般胸有成竹,只因他除了多读了几年书,别无长物,这帮兄弟,单独拎出来,哪一个不是丈母娘最爱的女婿人选。
他的优势,实在是不算明显。
谁成想,最后这支倾世名花会被皇上看重,亲笔点为太子妃,最终花落皇家了呢!
所有人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却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眼光真的没有看错——
现在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定然是闺阁中最优秀的女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圣旨一下,他还是要娶一位高门贵女回去。
傅大小姐的传闻他也听说了,他自幼饱读诗书,自信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却也难不倒他,是以并不是很在意。
他也不求婚后二人能举案齐眉,彼此间若能相敬如宾,他就很是心满意足了。
这般想着,手下却一杯接着一杯,到底还是醉的不省人事,他头一歪,手里的青铜酒杯倒在了案上,滚落地上,发出了铿的一声。
众人俱都放下手中酒杯,面面相觑,半晌,威武侯世子长叹一声,悠悠道:“没想到耀之也逃不过这一遭。”
话罢,他站起身,负手在身后,慢慢的向外行去,身后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何显这一出,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就在新婚的头一天,第二天将要成亲做新郎的那一个,必然醉的不省人事。
一方面,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另外一方面,却也算是对过去做一个告别——明日再起之时,便要是另一个小娘子的夫君了!
陈丰仪缓缓的又吃了一口酒,歪着头笑出声来:“其实成亲,也未必不好。”
他一语打破沉默,众人才渐渐重新活跃起来,又把话题引到了长安侯世子身上,“孟世子,听说长安侯已经上书,要把爵位传给你了,到时候可就要喊上一句孟侯爷了。”
长安侯世子孟白举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又有人道:“过几日,我就叫我家娘子去登门拜访,还望世子给世子妃通个气。”
众人纷纷应和,如今大家都成了亲,到底还是新婚里,对自家娘子不满意的几乎没有,但要说是十全十美,心头却还是有那么一点遗憾。
现在却是琢磨着,若是进了宫,受到那一位的影响,潜移默化一番,是不是会更称心意?
因此曾经进过宫的长安侯世子夫人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有这位世子夫人的引路,第一次进宫也能方便些。
长安侯世子笑而不语,他是有苦自知,他家娘子打从那次进了宫,三不五时的就把太子妃娘娘挂在口头,时不时的就把他拎上去比较一番。
总之,他不如太子妃娘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哪怕打从过了年,已经送了整整三套头面首饰,还是不如太子妃娘娘大方!
孟白和这帮兄弟们逐一碰杯,满口子答应下来他们为自家娘子预约的登门拜访,心里却在隐隐期待着,等他们的娘子也进了宫,就和他一样了!
等他们的娘子也每天叫嚣着,以后定要进宫给太子妃做正宫娘娘,看他们还笑不笑的出来!
第212章 当才子遇上了佳人
众人喝了个痛快,最后陈丰仪唤来两个老仆,把醉的不省人事的何显搀扶上了马车,亲自送他回到了吏部侍郎府。
看着何显被搀扶进去,陈丰仪松了口气,莫名的想念起了自己那虎头虎脑的小娇妻来,昨日里她可是热情的骑到了他身上,英姿飒爽的像是一个漂亮的骑手,今日不知道又会是何等热情的表现。
陈丰仪十分庆幸自己娶的是管娇娇,不是傅大才女,想也知道,那等才女自命清高,闺房之中严谨无比,定然不会如此热情,那实在是少了许多乐趣。
不过若是旁人娶了这位傅大才女,他倒也乐的看一看热闹,陈丰仪一撩袍角,上了马车,已经迫不及待的回府去见自己的小娇妻了。
……
何显一夜宿醉,第二日醒来时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挣扎着起身,下地为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一股清凉之感从喉咙直下到了火辣辣的胃里,微微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萦绕不去,这才略微舒服了些。
何显一边揉着眉间,一边向着门外走去,准备唤童儿来服侍自己更衣,平日里这些琐事他都是自己动手,今天毕竟是他大喜的日子,衣冠若是有个歪斜就不好了。
房门应声而开,何显抬眼望去,微微一怔,却见门前黑压压的一片人,最左边是陈大学士的幼子,最右边是赵将军的长子,长安侯世子和威武侯世子彼此隔了些距离,站在了最前面——一班兄弟,竟是一个不漏,全都到了!
看到他出来,众人立刻迎了上来,簇拥着他进了房中,嘻嘻哈哈的为他打扮起来,有人拿来大红喜袍,有人拎来黑色官靴,长安侯世子更是亲自动手为他束发,最后扣上了一颗玉环,戴上了两翅青纱帽。
最后众人又一起,簇拥着他到了镜子前,往日模糊的铜镜今日看着也清楚许多,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俊秀少年,何显略走了下神,今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了么——
那帮兄弟可没有给他太多走神的时间,大家一大早就来了,结果何显这厮宿醉未醒,本想一盆凉水泼醒了他,最后还是长安侯世子拦住了大家伙,“让他多睡会吧,今天到底是他大喜的日子。”
待众人住了手,世子却又补了句:“毕竟和咱们不一样,他的新娘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众人同时露出了会心的笑意,他们起这么大早图的什么,不就图看个乐和么!
于是何显才能多睡这么一会。
现下既然已经醒过来了,大家伙就不肯放过他了,在他睡的时候,仪仗喜轿就已经被这帮公子哥们催促着准备妥当了,待他收拾好,立马就催促他出门接亲。
何显先辞别了父亲,又去拜谢叔父叔母,毕竟这场婚事,全靠叔父帮忙张罗了。
何侍郎眼眶微红,重重的拍了拍何显的肩膀,他们何家后继有人,眼看着这第二代都娶亲了,第三代还远么,子孙满堂的兴旺场面指日可待了。
何显又对叔母深深一揖,何夫人勉强扯了扯唇角,前几天她带着一帮半大子侄去旁人家吃酒吃的欢乐,今天到了自家,真真是郁闷纠结了。
她明眼看着,前面那些家娶亲,就没一家有她家客人多的,这拖家带口的,老的老,小的小,跟逃难似的也就罢了,这还带着一帮子下人奴婢什么意思!
后厨已经告了急,她无奈又向附近的酒楼订了一百桌的酒席,粗粗一算,礼金还不够喜宴的三分之一!
最可气的,银子流水一样的砸了出去,成亲的还不是她儿子!
何显一见何夫人的脸色,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暗叹一声,只在心里默默的记下了,待来日功成名就,定要把银两还给这妇人!
何显拜谢了叔父叔母后,骑上了高头大马,一帮兄弟鞍前马后的跟着,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傅侍郎府上去了。
傅大小姐的父亲并未出仕,赋闲在家中,叔父却是工部侍郎,她提前了半个月从江州过来叔父家中备嫁,所以何显要去这位傅侍郎府上接亲。
说来也巧,何侍郎府和傅侍郎府刚巧是条对角线,中间隔了个皇城,从此至彼,就要兜一个圈子,横穿大半梁京。
这一支迎娶队伍,打眼就是二十几个高门子弟,一个个衣衫亮丽,容貌俊美,身姿挺拔的骑于马上,簇拥着俊秀文雅穿着大红喜袍的新郎,后面跟着鼓乐班子,八个轿夫踏着八仙步,几乎把喜轿颠出个花来。
这迎亲队伍实在惹人注意,路上不时有人问道:“这是谁家娶媳妇,好大的排场!”
就有知情的道:“何显,有状元之才的何大才子!”
又有人道:“傅大小姐知道吧?这一对可是才子佳人,再般配不过!”
于是这打听的和爆料的会心一笑,一甩袖子,齐齐的跟了上去——傅大小姐嫁人,嫁的又是有状元之才的何家郎君,这等热闹,万万不可错过!
等迎亲队伍到了傅侍郎府前,好么,后面跟着看热闹的百姓,绵延了足足三条街,据说还有不少人正从梁京各处赶过来,只为看一看这一对才子佳人的热闹!
到了傅侍郎府前,何显先进入正房花厅,拜见了傅侍郎夫妻二人,傅侍郎看着这位侄女婿的眼神颇为古怪,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年轻人,娶媳妇要沉的住气啊!”
何显一怔,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视线齐齐的笑了起来——这明显是有戏的节奏么!
出了正房花厅,何显被一群损友推搡着,急步向着后宅行去,远远看到一座二层绣楼,房门紧闭,门前却站了个美妇,一身珠环翠绕,被一群丫鬟媳妇拥着,一脸笑意盈盈的看了过来。
何显看着面生,却不敢失礼,当下一揖到底,“不知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那美妇轻抚鬓角,笑道:“我出嫁前在姐妹中行三,你唤我三姐就好。”
何显老老实实的又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唤道:“见过三姐。”
这美妇却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又把何显审阅了一番,方道:“何姑爷倒是生的一表人才,不过这成亲之时当有猛虎拦路,已是惯例,何姑爷勿怪。”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俗,成亲之时,新娘这边,往往会有一个女性长辈出面,出题来为难新郎,省的他太容易把新娘娶回去,不知道珍惜。
故而叫做拦路虎,因为出的题目不同,又分作文虎和武虎,文虎么,自然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算常见,武虎就有趣的多——新娘的兄弟们负责拦截,新郎带着一班好友,一路打过去,直到把新娘抢到手。
所以时下年轻男子到了迎娶之日,往往会呼朋唤友,有一个算一个,叫上无数好友助拳,不管文虎武虎,总是有备无患。
这拦路虎早在预料之中,何显也不如何惊慌,镇定自若的问道:“不知道三姐这次安排的,是文虎,还是武虎?”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一阵挤眉弄眼,心道,来了来了!
更有人兴奋的朝后喊去:“来了来了,拦路虎来了!”
又有人自发的传了下去:“拦路虎来了!”
于是一个接一个,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样,这一句拦路虎来了绕着傅侍郎府,传了整整三圈。
街头巷尾,树上墙头,都站满了人,把个傅侍郎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翘首以待,兴奋不已,都在心里琢磨着,傅大小姐会出什么样的难题?
是对联,还是作诗?
又或者即兴做一副美人图?
众人的揣度中,傅三姐扫了遍场上明显兴奋于外的公子哥们,轻启檀口:“今日咱们既不是文斗,也不是武斗!”
众人一片哗然,同时更加兴奋,那负责传话的尽责的往外递了话:“不文斗,不武斗!”
仿如回声一样,这六个字余音渺渺,在众人耳边萦绕不已,把所有人的心都挠的痒痒的。
何显一怔,随即泰然自若的拱手道:“还请三姐出题。”
傅三姐一拍手掌,立刻有丫鬟抬了一个木头墩子上来,上面还斜斜的插了把斧头。
何显身边的狐朋狗友们面色登时古怪起来,赵子奇忍不住嘀咕道:“难道还叫耀之兄劈柴不成?”
傅三姐耳朵极灵,闻言朝着赵子奇的方向看了过来,含笑点了点头:“不错,这第一题,就是请何姑爷把这个木墩给劈成三寸长短,一寸见方的木块!”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直接透过了房门传到了绣楼之中,中间那身穿大红绣金鸳鸯喜袍的少女俏脸一沉,就要站起来向外冲去,站在门口的一个年纪稍大的美妇立刻喝道:“快把十二按住!”
傅大小姐周围的姐妹们嘻嘻哈哈的一起动手,七八条粉嫩白皙的手臂伸出,把她按死在了梳妆台前,分毫动弹不得。
第213章 背着兄弟绕十圈!
傅十二气的浑身都在哆嗦,伸出手指,指着门外,颤抖着声音恼道:“听听,她出的这叫什么题目,我说我自己出题,你们非要抢了去,结果可好,我这是嫁书生呢,还是嫁樵夫!”
门口那名年纪稍大的美妇回头灿然一笑,微提裙摆,轻盈的趋步上前,抬起青葱玉指在傅十二额头一点,轻笑道:“你呀,就是个傻孩子,考什么对子诗词,你这是挑女婿,又不是考状元!姐姐们可都是过来人,都是为了你好!”
那伸出手臂按住傅十二的美人们一起笑了起来,仔细看去,这班女子虽然从十七八到二十五六年纪不等,容貌俏丽动人,却都把头发挽起,做了妇人打扮,俨然都是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们。
傅十二知道斗不过自己这些个姐姐,咬住银牙,侧过脸去,一个人闷闷的生着闲气。
傅大姐见她不再闹事,轻笑一声,莲步轻移,脚步轻快的重新回到了门前,双手扒着门缝,向外看去,她身后那些按着傅十二的妹妹们忍不住追问起来:“怎样了,何姑爷切了多少块木头了?”
其中一个圆脸的美妇笑了起来:“七姐,你应该问,那何秀才能不能把斧头拔出来才对!”
姐妹们一起吃吃笑了起来,傅十二的脸色铁青,恨不能把这身嫁衣扒下,放在脚底上狠狠的踩上几脚。
傅家大姐却咦了一声,惊叹出声:“哎呀呀,没想到这何小郎君还真有一把子力气呢,一整块木头都要劈完了呢!”
傅家姐妹们讶然的互相看看,最后那圆脸的女子一推傅十二的肩膀,打趣道:“没想到十二倒是个有福的!”
傅十二一扭身子,不快的道:“九姐喜欢,尽管拿走好了!”
姐妹们互视一眼,齐齐掩唇笑了起来,屋子里一时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如雨打芭蕉,动听之极。
傅九掩唇打趣道:“十二害羞了呢,你若真给,九姐我就笑纳了哦!”
一帮姐妹又一起来扑打傅九,一时间莺歌燕舞,娇声不绝于耳:“好个厚脸皮的傅九,却要九妹夫出来评评理!”“十二肯让,那也得按着长幼来排序,九妹你还在后面呢!”
傅十二干脆的把脸整个转了过去,面朝墙壁,再也不看这班没有廉耻的姐姐们一眼。
也不知道怎地,这些姐姐明明嫁人前一个个都还是闺阁里的好女儿,提到陌生男子,都羞答答的低下头去,嫁了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泼辣。
傅十二双眼放空,默默的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嫁人有什么好的,随即她的眼神坚定起来,定然是她的那班姐夫带坏了姐姐们!
她已经决定了,从新婚开始,就要对何显好生调教!
屋子外,何显擦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自己劈的大小不一的木块,面带羞赧,不好意思的问道:“三姐,这样可行?”
傅三姐一眼扫过,见地上的木块虽然大大小小,形状很是难看,却都长不到三寸,方圆也都在一寸以内,不由点头笑道:“可以了,何姑爷到底不是樵夫,能劈成这副样子已经不错了。”
何显身后,陈丰仪暗暗的擦了把冷汗,心道,圣上英明,幸好没有把傅大小姐指婚给他,他真劈不动!
何显略整理了下仪容,再度上前:“请问三姐这第二题是?”
傅三姐吃吃的笑了起来,一指绣楼侧面的两个大水缸,“第二个么,也简单的很,烦请何小郎君把这个水缸里的水,挑到另外一个水缸里去。”
有了第一关劈柴的经验,第二关挑水,何显已经不那么惊诧了,二话不说的上前,挑起担子就开始担水,幸好他八岁以前在老家生活,劈柴担水都是常做之事。
这些年一直读书,这些活计虽然早已经不熟,却还勉强做的来。
他的一班兄弟都看傻了眼,半晌,威武侯世子感叹着开了口:“傅大小姐果真难娶啊!”
他身边众人心有戚戚焉的连连点头,难,真是太难了,这题目,他们可做不来。
众人虽然都是正当韶年,若是骑马打猎开弓射箭,也都有一把子力气,可叫他们去劈柴担水,却是真心做不好。
与此同时,又有好事之人层层的传了话去:“何大才子开始挑水了!”
“一桶了!”“两桶两桶!”“第三桶了!”
众人俱都兴奋不已,这才子常见,才子吟个诗,作个对的,也常见,可才子去劈柴担水,真真少见的很,傅大小姐果然非同一般,想必是知道一般的诗词歌赋难不住何大才子,干脆就出个绝的。
不断有人报着担水的桶数,每多出一桶,外面围观的百姓们就齐齐的发出一声哇啊哦的惊叹。
惊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围观,陈丰仪不动声色的往赵子奇身后挪了挪,再次感叹,幸好上去的是耀之兄,这等风头,不出也罢。
何显把最后半桶水倒在了水缸之中,拿出半湿的帕子抹了把汗,他的里衣都已经湿透,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何显微微喘息着看向了傅三姐:“三姐,不知这第三题是?”
屋子里,傅家的一帮姑奶奶们唧唧咋咋的叫了起来:“看不出来,何姑爷那么瘦,居然还真有把子力气!”
“就是就是,十二你要是真不要,姐姐们可就把他给分了!”
傅十二默默的把脸抵在了墙壁之上,这个何显不是说有状元之才么!平日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连劈柴担水都会!
她嫌弃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兴奋的满脸潮红的众姐姐们,哎,一屋子的死鱼眼睛。
傅三姐清脆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第三题就更简单了,还请何姑爷在你的这帮好友里任选一人,随你或抱或背,只要绕着绣楼走上十圈,就算你通关!”
听到这个题目,一干公子哥们的脸色瞬间变的微妙起来,他们中不少人本就是玩遍花丛的高手,就算有几个不懂的,这几日也刚娶了妻,此时再看前面那很是莫名其妙的劈柴担水的题目,一个个瞬间就悟了。
这,这分明是考校新郎体力嘛!
这傅大小姐真是个妙人啊!
这一次传话就格外有趣,第一个人的声音嘹亮的响起:“何大才子背人绕绣楼兜圈子!”
突兀的,四周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诡异的安静下来,头顶上空一串省略号快速飞过。
直到更远处等着消息的人们一声接一声的催促着,才又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又是诡异的沉默。
何大才子要背着个兄弟绕着绣楼跑圈的消息,便以这么诡异的方式传递了出去。
于是,傅大小姐第二次出名了。
且以汹涌不可阻挡之势传遍了京城内外,很快,京城中流行起全新的拦路虎,想顺顺利利的把新娘娶回家,就得会三样——劈柴,担水,背着兄弟绕十圈!
听到题目,何显的视线下意识的向着兄弟们扫去,长安侯世子等人亦是彼此巡视着,最终,众人的视线一起落到了陈丰仪的身上。
陈丰仪左右看了看,认命的摸了摸鼻子,站了出来,谁叫他年纪最小,身材也最瘦小呢!
何显抱拳笑道:“有劳丰仪老弟了。”
陈丰仪把袖子一卷,折扇往领子后一插,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来吧!”
何显蹲下身子,陈丰仪趴了上去,感觉到何显颤颤悠悠的站起,心惊胆战的叫道:“何兄!你可稳着点,咱们不急!”
劈了那么一堆木柴,又担了那么一大缸的水,何显双臂双腿都在打颤,只是他自幼性格坚韧,课堂上背书他从来都是第一,不过是因为旁人读十遍,他就读百遍罢了。
深呼吸一口气,何显双手往上一托身后的陈丰仪,大步的绕着绣楼走了起来。
外面的百姓们的热情被再次点燃:“什么?何大才子背着陈小郎君了?”“哎呀呀,真想亲眼看到啊!”
陈丰仪感受到了一道道火热的目光投射到了自己身上,随着何显的移动而移动,心中苦笑,方才还幸灾乐祸,圣旨赐婚傅大小姐的是何显不是他陈丰仪,转眼报应就来了!
这风头出的,可比何显一个人劈柴担水来的风光!
陈丰仪下意识的低下头,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旁人看来,却像是他躲到了何显背后一般。
百姓们激情狂燃:“什么?陈小郎君害羞的把脸藏在何大才子身后了?”
“哦哦哦~”众人不由自主的交换着暖昧的视线。
仿佛还嫌不够乱,赵子奇摸着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看着绕着绣楼兜圈子的一对好友,戏谑的道:“我记得圣僧出游记里有那么一出,叫做八戒背媳妇,以前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今天可算亲眼看到了!”
何显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陈丰仪趁机从他背后滑了下去,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咬牙笑道:“那子奇兄不如也来体验一把,这做媳妇的乐趣。”
众人默默的看了看身材高大的赵子奇,又看了看眉目间尽显疲色的何显,开口道:“别闹!”
第214章 我家小姐交代了
何显却突然开口道:“无妨,不如我今日把众位哥哥们一个个都背上一遭!”
开玩笑,赵子奇看着何显那相对于他瘦弱无比的小身板,就要开口拒绝,长安侯世子却阻止了他,孟白眼中闪亮,若有所思的道:“听耀之的。”
孟白在众人中素有威望,赵子奇耸了下肩,认命的上前,陈丰仪和他擦肩而过时,突然开口道:“娘子小心,别闪了为夫的腰!”
说着,他的身体一歪,仿佛真的吃力不住扭到了一般,众人一怔,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赵子奇本就是个促狭的人物,闻言却不接陈丰仪的话,拍了拍何显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夫君真是有福气啊,今日里一下娶了二十几位如花似玉的娘子!”
何显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身上疲惫尽消,浑身充满了干劲,那遥遥没有尽头的圈子似乎也短了许多。
众人早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傅三姐更是一边笑,一边靠在了丫鬟的身上,断断续续的道:“笑,笑死我了,幸好我抽签赢了,这帮子促狭鬼!”
这位何姑爷也是个聪明人,他能劈柴担水其实已经令傅家姐妹刮目相看了,最后这道题目,背着兄弟绕上绣楼走十圈,若是实在做不到,也不会再为难他。
他却能转眼间就想出这换人的把戏,借机休息片刻,可见脑子也是足够聪明的,傅三姐以娘家人的眼光,对这位即将娶走十二的何姑爷,已经是百分之两百的满意了。
赵子奇身高体重,背上片刻,何显已经气喘吁吁,又咬牙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一边抬手擦汗,一边气喘吁吁的道:“换,换人。”
众人对视一番,又是一个兄弟上前。
外面围观的百姓们则已经疯狂:
“换了一个!”
“又换了一个!”
“这次是长安侯世子!”
“威武侯世子也上去了!”
“哎呦,威武侯世子太重了,摔倒了!”
立时就有人问:“怎么摔的?摔成什么样了?是滚做一团还是各自分开?谁上谁下?”
众人传的不亦乐乎,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一个个满面笑容,兴高采烈,这帮公子哥在京中颇为有名,每日里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
平民百姓们大多都有点微妙的仇富心理,眼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就这么在泥塘里打了个滚,哪还有不拍手叫好的道理!
何显脑子都已经麻木,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又一步的往前挪动,当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班兄弟从旁边扑了过来,一起把他抬起来抛上又抛下,阿显才回过味来,他这是,通过了傅大小姐的考验了?
绣楼里此时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傅大姐着急的劝说着:“哎呦我的十二妹,姐姐们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闹别扭了,赶紧出去吧!”
傅十二默默的转了个角度,整个人从侧对着墙壁变成了正对着墙壁,一副怠于搭理她的模样。
傅大姐怒极反笑,一根指头朝着傅十二点了又点,幸好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若是有一个女儿如十二这般,那真是要活活气死了。
这臭丫头打小就喜欢来这么一套,一有不如意,也不哭闹,也不嚎叫,就是默默的坐着,问她什么都不说,半点回应没有,一直到你先屈服,答应她的要求为止!
其他几个姐妹面面相觑,“大姐,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要答应十二,让她自己再出三个题目?”
傅大姐瞪了她们一眼,“还出?还出什么题目?没看到何姑爷累的都快站不起来了么!再出题目就不是考验姑爷,而是为难人家了!”
傅大姐瞪着傅十二纤细修长的背影半晌,咬牙开了口:“十二,你老老实实的上花轿,等你回门的时候,我把你姐夫那套临江雪的字帖给你!”
傅十二没有转身,肩膀却动了动。
傅大姐一看有门,回头一看其他几个姐妹,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纷纷开口道:“二姐做主,二姐夫那块端阳砚台给你了!”
“你不是喜欢四姐夫的那个麒麟狮子的玉石镇纸么?”
傅家姐妹每说一句,傅十二就动动身子,待她们一个接一个的许了诺言,傅十二的身子已经大半转了过来,侧脸斜眼看着一干姐姐,小脸依然绷的紧紧的,不情不愿的道:“还有三姐夫的那套十二美人的玲珑书签,松江夜宿图,还有他最喜欢的,前朝传下来的史传!”
傅大姐哭笑不得,这臭丫头可真够记仇,傅三设了三样难题,她就拿走傅三夫君的三样心爱之物。
不过傅大姐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好歹把这姑奶奶送出门再说,当下一口答应下来:“成,成,都依你!姑奶奶,赶紧出门吧!”
傅十二这才站了起来,只是一张俏脸上依然不见半点笑容,哼,且先便宜了那樵夫,等晚上再和他算账!
傅大姐一见傅十二含嗔的俏脸,这哪里是去嫁人,分明是去寻仇的,又赶紧催促道:“快,快把盖头给她盖上,那张死人脸千万别被外人看到!”
姐妹们吃吃的笑了起来,傅九拿起大红的盖头,兜头一盖,生生的把傅十二又黑了三分的俏脸给盖的严严实实。
外面何显略收拾了一番,一边和傅三寒喧,一边却忍不住向着绣楼大门张望,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原本心如止水的他,对这门婚事,竟是带了丝丝期待。
绣楼大门在他的期待眼神中徐徐打开,七八个美妇一涌而出,在她们中间,则是穿着绣金丝鸳鸯喜服的新娘,身段高挑,纤细窈窕,头脸被盖头遮的严严实实。
傅家几个姐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小姑爷,一个个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位何姑爷看着瘦,却有着一把子力气,现下出来一看,这脸生的也是秀秀气气的,倒是配的上她们家十二。
傅大姐吃吃的笑了起来:“好了,何姑爷,还不把你家娘子领走!”
傅十二袖子里的双手把一张帕子拧成了麻花,方才她就是要的少了,真该把大姐夫那副海棠春睡图也要来!
何显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对着博家姐姐们微微一礼,伸手捉住了红色锦缎的一头,在一众兄弟的叫好声里,向外行去。
迎亲的队伍很快回到了何侍郎府,拜过天地高堂,新娘被送回了新房,作为新郎,何显不得不站出来,挨桌敬了一圈酒。
幸好兄弟们颇为体谅,一个个主动替他挡酒,到喜宴散去时,何显也不过三四分醉意,勉强不用人搀扶,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新房。
这新房本就是他的小院子改建而来,原本的堂屋和东厢打通,弄出了个带小厅的主卧,方便女主人日常起居,西厢则照例是他的书房。
何显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累的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只是想着待会还要洞房花烛,总不好叫新娘一个人候着,准备略歇下脚就过去。
一碰到椅子就不想站起来,他伸出手,向着方桌另外一端的茶壶够去,指尖刚碰到茶壶把手,就听得屋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何显抬眼望去,却见两个俏丽小婢,前面那人手持灯笼,后面的则提着个食盒,注意到他的眼神,齐齐的俯身道了声姑爷万福。
接着那提着食盒的小婢上前,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端了出来,一笑带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家小姐知道姑爷喝多了,特意吩咐奴婢去煮了醒酒汤,还说姑爷定然来不及吃什么东西,又下了一碗酸汤水饺给姑爷垫垫肚子。”
小婢的年纪不大,只有十三四岁,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很是悦耳,何显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面前的两个汤碗上。
打从母亲去世,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关心过他了?
有多少个夜晚,他熬夜苦读,最后却只得冷馒头就着过夜的凉茶水勉强果腹?
何显平静无波的心湖仿佛被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带起了阵阵涟漪,他默然的伸出手,端起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又端过了酸汤饺子,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饺子,一口吃下,这饺子也不知道片么馅斟,鲜美异常,配着热乎乎的酸汤,到了肚子里,整个人都熨帖了。
何显一个接一个的吃着,转眼这一碗酸汤饺子被他吃的汤都不剩,人也精神许多,正当他要开口问一问自己的新娘现下如何时,那小婢又捧出了一个紫檀木盒,放到了他面前。
看到他疑惑的眼神,小婢浅浅一笑:“我家小姐说了,劳烦叔父叔母操持婚礼也就罢了,办酒席的银子却不该再叫叔父来出,这里些许银子,还请姑爷转交给叔母。”
何显的手微微颤抖,正要拒绝,那小婢似知道他的心思,又笑道:“我家小姐交代了,她既然已经嫁给姑爷,以后就是何家人,和姑爷都是自家人,姑爷若是有心,日后尽可为小姐添加私产,小姐一点都不介意。”
第215章 得一贤妻自带醋缸
何显的手到底还是落到了那紫檀木匣之上,一想到把这匣子交到叔母面前时,那妇人的表情,便有扬眉吐气之感。
他手指毫不停顿的把匣子推了回去,认真道:“何某堂堂丈夫,怎能用妻子的陪嫁!此话以后休要再提!”
那小婢一怔,她颇为惊奇的看了一眼何显,突然笑道:“姑爷果然和小姐说的一样。”
何显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你们小姐如何看我?”
那小婢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了,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十二小姐的原话——迂腐不知变通!
见这小婢不愿意再答,何显也没有强求,此时此刻,他一颗心已经完全着落到了一墙之隔的新娘上头,打从迎亲时的三道难关开始,他这位尚未谋面的娘子就屡屡让他惊奇。
醒酒汤和酸汤饺子的搭配简直可以说是蕙质兰心,之后那送银钱的举动也丝毫不令人反感,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他新婚妻子盖头下的脸是何等模样了。
想到迎亲时见到的凹凸有致的高挑身材,未经过人事却也并非无知小儿的何显下腹便有一股烈火熊熊烧起,白日里的那一番折腾似乎丝毫没有令他感到疲累。
何显刚迈开步子,在他身前答话的小婢脚步突地一动,妥妥的挡在了他面前,而先头那提着灯笼的婢女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拿出了一床铺盖,塞进了他的手里。
彼时高门嫁女,讲究陪嫁的一应俱全,从女儿落地开始,就为她收集积攒嫁妆,到嫁人的时候,婆家只需要提供一间空房,房里的家具摆设,日常起居的各种物件,全是新娘的陪嫁。
何显手里这一床被子,大红缎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轻柔的像是一朵云彩,和他平日里盖的半旧铺盖大不相同,显然是傅家小姐带来的陪嫁。
何显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婢,一时间还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伶牙俐齿的小婢再次开了口,笑道:“我家小姐说了,姑爷马上要下场考试,这是大事,万万不能因为儿女私情给耽误了,所以姑爷就放心的去书房读书吧!”
何显:“……”
小婢又补充道:“姑爷放心,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姑爷不必记挂,自去读书就是了,我家小姐还等着姑爷拿个状元回来呢!”
何显听到状元两字,顿时如醍醐灌顶般,一下就明白过来,他之前以状元为聘的口号喊的太大声,闹的人尽皆知,这位傅大小姐自然也知晓了。
想也知道,自己的夫君居然要娶另外一个女子,还公然的要以状元为聘,不给他脸子看才怪了!
何显在心里为自己新婚的娇妻,在蕙质兰心,聪颖过人后,默默的又增加了个醋坛子的标签。
纵然他有再多的旖旎心思,此时也被浇的半点火花都没有了,何显老老实实的抱着被子去了书房,见书房里早已经生起了一盆炭火,上面架着温热的茶水,里面还埋着两个红薯,顿时啼笑皆非——自家这小娘子,还真是擅长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啊。
何显本就属于心思沉静之人,当下真就读起了书,一直读到困意上涌,才沉沉的睡了去。
第二日,却是被人唤醒,两个小婢已经准备好了温热的洗脸水,又有一身换洗的衣衫,昨日里答话的小婢未语先笑:“奴婢唤作青云,旁边的这个是扶摇,我家小姐已经替姑爷去给几位长辈请安了,嘱咐姑爷安心读书就好。”
何显:“……”
他这是娶了个娘子还是娶了个先生回来!
只是何显性子素来淡泊平静,读书也确实是现下要紧之事,自然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去寻妻子争执一番,便依照傅十二的安排,果然认真的读起书来。
何况傅十二也确然能干,一应饮食起居,无不安排的妥妥当当,比先前独自一人时强上许多,何显心中越来越是满意。
只有一点不好,每日晚上,他还是独居书房之中,至今还不知道自己那位名满京城的新婚妻子的真容。
何显独自居住了三天,到了三日回门的时候,他本打算陪着傅大小姐一起回门,傅十二却早早的叫人传了话:“姑爷读书要紧,妾身自己回门就是,叔父叔母也不会怪罪的。”
何显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家这位哪里是什么醋坛子,分明是个醋缸子。
看这架势,他要是考不中状元,就别想夫妻见面了!
何显脑海中莫名的出现了一株傲雪寒梅,冰天雪地中,唯有这么一抹红,光彩夺目,令人心神俱醉。
何显口上答应下来,私下却熬夜写了十几副字,交到了青云手上,嘱她交到傅大小姐手上,让她作为礼物,带给诸位姐姐姐夫。
马车里,青云跪在一旁,小心的打量着傅十二的脸色,小姐这是,欢喜的意思?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姑娘,这些字拿回去,姑奶奶们定然喜欢。”
常年跟在傅十二身边,耳濡目染,青云扶摇也都有了几分眼色,至少字画好坏还是分辨的出的。
傅十二微微翘起的唇角立刻板平,把手里的字幅猛地一收,丢在一旁,冷冷的道:“这等字怎好拿出去见人,都拿回家收起来。”
青云偷偷瞥了自家小姐一眼,心道,小姐分明是喜欢的不得了,守财的性子又发作了,这是压根就不舍得送出去了!
到了博家,却见冷冷清清,几位姑奶奶都不在,小姐似乎早有预料,浑不在意,只叫人把姑奶奶们叫人送来的礼物逐一点验了,末了,心满意足的抱着书箱回了。
……
何显抬手揉了揉眉头,看向了墙上的那副松江夜宿图,这幅画颇为有名,乃是前朝大家三狂散人的成名之作,他不过出去散个步,怎地就到了自家书房里?
何显双手负于身后,欣赏了一番,重新坐在书桌前,准备开始读书,却一眼看到了书桌上的玉石麒麟狮子镇纸,巴掌大小的麒麟狮子晶莹剔透,两只后脚立在绣球之上,两只前爪却在挠自己的头,样子憨头憨脑,极是可爱。
何显摸了摸,爱不释手的放下了,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端阳砚台,突然有一种一夜暴富之感,似乎他这穷酸的书斋一夜之间变的高大上起来。
何显隐隐猜到,这都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娇妻亲手布置的,不由心中欢喜,却是第一次打从心底有了动力,要拿一个状元回来给自家娘子了。
他随手拿起读了一半的史说,刚一翻看,里面轻飘飘的落下了一张纸笺,只见上面蝇头小字,字迹端庄秀丽,全是读后观感,不由细细的读了起来。
读过后,只觉这纸笺所写,虽非正路,却也别出心机,令他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思索半晌,何显提起了笔,拿出一张白纸,认真的写了起来,写好后,吹了吹墨迹,仔细的夹在了书中,又把史说放到一旁,重新拿了本书来看,读的时候,却不时的瞄上一眼史说。
过了一个时辰,他伸了个濑腰,自言自语道:“有些累了,出去走走罢。”
往日他要绕着府里的后花园走上足足一圈,这一次,却是半圈就急急的回来了,拿起案头的史说一看,里面夹着的纸片,已经不翼而飞。
何显站在书桌前,摸着书的封皮,突然笑了起来。
如是夫妻二人玩起了捉迷藏的把戏,何显每日里看书看的累了,就出去转上两三圈,回来定然能在书页里发现一张字迹清秀的小楷,写满了读后感。
何显仿佛多了一位良师益友,虽然不能面对面交流,却也多有所得,日渐神清气爽,对即将到来的会试也越发有信心起来。
这一日,何显却接到了张帖子,是长安侯世子夫人发出,请傅大小姐过府一叙,这在婚前就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约定,何显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可不知道为何,一想到他将有一天不能见到那字迹娟秀的小楷,何显心中顿时升起了恋恋不舍之情。
这一张帖子在他的案头放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到底还是吩咐青云给傅十二送去了。
青云一边伺候傅十二洗漱,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您是去还是不去?”
傅十二脸色一沉:“去,干嘛不去,就留那呆子自己在家好了!”
真是个书呆子,每次出去都要傻乎乎的喊一声,回来再喊一声,难道就不会假意出去,然后突然返回?!
青云小心的偷窥着自己小姐的脸色,暗暗叫苦,小姐打从见了姑爷的字,态度就开始和缓下来,两个人还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虽然她和扶摇都不懂,为什么这对夫妻不干脆见面,夫妻不都是睡在一起的么?
不过三姑奶奶说这就叫做情趣!还叫她好生盯着,干万别叫她家小姐和姑爷见面!
她要是不答应,就把她嫁给家里大管事的傻子儿子!
第216章 冰山才女VS管小老虎
今日一大早,长安侯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忙活起来,大总管孟平前前后后的跑着,一会去厨房看一眼菜送到了没,一会去马车房问一声,熟燕麦干净食水可都准备妥当了。
今儿个是他们当家奶奶嫁过来以后第一次公开宴客,可疏忽不得。
沈莺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所有的衣箱都被打开,各式花样繁多的裙袄,被摊平摆放的到处都是,换了一身又一身,每换一身,就问贴身的大丫鬟如何。
长安侯世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着自己的娇妻一忽嫌弃裙子颜色太暗显得老气,一忽又嫌弃颜色太活泼不够庄重,听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忍不住半支起身子,好言劝慰道:“娘子年纪这么轻,颜色又好,穿什么衣裙都好看。”
沈莺头也不回的比划着身上的墨绿色暗花条纹孔雀裙,一脸认真的道:“不行,今天这么多美人,以后都要去见太子妃娘娘,我要想坐稳正宫娘娘的位置,就得稳稳压住她们一头!”
长安侯世子瞬间清醒,又来了!
他家娘子怎么就念念不忘改嫁给太子妃呢!他昨天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他家娘子一口一个好相公叫的不是他么!
长安侯世子怏怏的起身,知道他家娘子是没心思搭理他了,自己找了人来伺候洗漱,决定等下去找一班兄弟喝酒,看那帮家伙兴高采烈的样子,再想象着他们的娘子入宫后,一个个有苦说不出的模样,他满心的郁气立时就能纾解不少!
过了辰时,陆续的开始有娇客登门,因都是新婚不久,一个个不是穿红就是着粉,一眼望去红霞一片,艳丽非常,长安侯世子夫人自然是其中最亮丽的一朵,如蝴蝶一般在众美人里穿插而过。
这些娇客当初都是参加选秀的美人,彼此间也有几分面熟,加上现下都各自有主,夫君又彼此交好,交流起来便格外顺畅,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管娇娇来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这许多美人姐姐,第二眼却注意到了美人们桌子前的那一盘盘新鲜水果,
一碟子金光灿灿的柑橘,一篮子红的鲜艳欲滴的草莓,看的她直流口水。
这妮子在家时被父母宠坏,从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紧着她来,出嫁以后,又被陈丰仪惯着,婆婆也喜她性子娇憨,也不拘着她立规矩,几个嫂嫂本就比她大许多,更是让着她,婆婆那里有了什么好的,也是先给小儿媳。
管娇娇的字典里,就没有客气两个字,当下就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拿起一个柑橘就剥了起来,吃了一粒,满口甜汁,一双眼立刻幸福的眯了起来,连道:“这柑橘好甜,太好吃了!”
一旁的沈莺听了,特别高兴。
她本来效法太子妃娘娘,直接就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拿出来了,可这些娇客们一个个的却都矜持的很,只顾着彼此寒喧,偶尔端起茶杯抿上一口,连牙齿都不露,桌子上的水果点心更是动都不动,她的媚眼全都抛给了瞎子。
此时见管娇娇塞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沈莺只觉终于有人慧眼识英雄,了解她的一片苦心了,干脆亲自坐在管娇娇旁边给她剥起了橘子,周围的美人们看在眼中,纷纷侧目。
实在是管娇娇当年的行为太彪悍了,全京城就没有不知道的。
说到名满京城,似乎还有一位娇客未到,和那位傅大小姐比起来,管娇娇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傅大小姐成亲时的三样难题,劈柴担水,背着兄弟绕十圈,现下谁不知道?!
听说铁匠铺里的斧头和扁担都脱销了!
不少年轻男子都开始锻炼体力了,生怕成亲时被出这么三道难题!
何显的兄弟们更是因为亲临其境,一个个仿若受了刺激一般,回去后直接就在自家娘子身上演练起劈柴担水绕十圈,折腾的娇妻隔日几乎下不了床。
是以这些娇客悄悄议论的时候,不时的掩唇轻笑,双颊绯红。
美人们看看吃的不亦乐乎的管娇娇,又看看窗外,凭那位傅大小姐的清高劲,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来。
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傅大小姐终于出现了,却见她一身青衣,只在腰间扎了条浅黄的腰带,整个人素雅的仿佛风中的一丛竹,施施然的行了进来。
众位美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过来人,自然一眼看出,这位傅大小姐虽然面色白里透红,却更像是未出阁的千金贵女,而不是雨露承欢后的娇花。
沈莺作为主人,率先迎了上去,她自打从叶倾那边厮混过一场,如今可是不懂含蓄何物,开口就道:“妹妹可来了,快坐快坐,对了,你和何大才子过的可好?”
这句话也不新鲜,长安侯世子夫人对每一个来客都问了一遭,除了管娇娇虎头虎脑的应了一声,其他人莫不是羞答答的低下头去,又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傅大小姐显然又是一位特例,她面色寡淡,声音清冷的道:“我和相公至今尚未打过照面。”
刷刷刷,一直支楞着耳朵的美人们齐齐的转过了头,如向日葵一般集体看向了太阳一般的傅大小姐,又像是一瞬间,百花突然齐齐绽放。
沈莺睁圆了眼睛,立时就怒了:“怎么?那何大才子欺负妹妹了不成?!”
她深受叶倾影响,见不得女子受到半点委屈,府里两个打过老婆的管事都被撤了职,如今一个去了马厩,一个守在了净房。
傅十二惊诧于长安侯世子夫人突如其来的怒气,却还是镇定的应道:“不是,是我和相公约定好了,会试在即,一切以科举为重,毕竟相公当初亲口说了,本次殿试要独占鳌头,拿个状元回来,男儿怎能言而无信呢?!”
她说的含蓄,一干美人却都听懂了,其实这帮子新嫁娘,人人心中都有根刺,当初那帮公子哥为了太子妃娘娘争相出头,各大高门的家主在朝堂之上争个面红耳赤,都为了把太子妃娘娘娶回自己家中。
虽然最后,定国公府的叶大姑娘嫁给了当朝太子,这帮公子哥人人落空,可到底是有这么一档子事,谁都不舒服。
只不过这帮贵女也都是高门中长大的,知道眉眼高低,加上正值新婚,相公也还算温柔体贴,就都憋在心里,不说罢了。
此时听了傅大小姐的话,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分明是恼了当初何大才子那以状元为聘的话来。
拿不到状元,就别想夫妻见面!
傅大小姐真真霸气!
一个个美人眼中俱都流出了钦佩之色,只觉自己心中的那一口郁气也出了不少。
沈莺更是豪迈的一巴掌拍下,重重的落在了傅十二的肩头:“好!就该这样!就该让他弄个状元回来给你!”
当然,长安侯世子夫人的思路和这一帮美人的完全不同,若是此时再提什么以状元为聘的话来,长安侯世子夫人定然嗤之以鼻:
——状元?十个状元叠起来,也不够我们娘娘一个小指头的!
众美人在心中暗自感慨一番后,下意识的又把视线都投向了另外一位当事人身上。
若是大家没有记错,当初可不止是何大才子一个人喊出了以状元为聘的口号。
在一干美人诡异的注视下,吃的欢畅的管娇娇也察觉不对了,她把头从一篮子的草莓里抬起来,双唇因沾满了草莓汁而格外红艳,娇憨一笑道:“你们想吃就自己动手嘛!”
这吃货迟钝的简直不忍直视!
还是其中一个鹅蛋脸的美人趋步上前,拿起帕子给管娇娇擦了擦手,又给她擦了擦嘴,这位唤作戴柔,和管娇娇是世交,从小看她两个姐姐这般照顾她,自己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擦拭干净后,戴柔温声道:“管妹妹,方才傅家妹妹说了,何小官人现下正刻苦攻读,以求拿个状元回来,你就没什么想法么?”
管娇娇一脸茫然:“想法?什么想法?额,我看挺好的啊!状元夫人听起来威风的紧,比何夫人好听多了。”
戴柔伸手揉了揉额头,干脆挑明了道:“你家夫君当初不也说要拿个状元么?”
管娇娇的神色一凛:“有这等事?”
她并不蠢笨,只是生性有些散漫,又被家人惯着,惰于思考罢了,此时被戴柔一点即通,一瞬间,那争强好胜的心就起来了!
大家都没有的,她管娇娇也可以没有,但是旁人有的,她管娇娇就一定要有!
这毛病,还是她娘给生生逼出来的。
当初她年纪还小,姑姑回门,拿了两匹上好的缎子给她们姐妹裁制新衣,结果她娘摸着光滑的缎面,开口就道:“这个好,给大姑娘留着当嫁妆!”
然后她祖母的妹妹,从南方丰饶的浙州进京看她们,拿了几样礼物给她们姐妹,没等她们挑选,她娘一个箭步上去,把其中一对金钗给收了起来,“这个好,给大姑娘留着当嫁妆吧!”
第217章 我是猪
接着是她家叔叔,外任期满,回京叙职,给每个侄女带了些胭脂水粉,她娘又拿了其中最好的,“这个好——”
管娇娇直接就怒了,伸手就把所有的胭脂盒子都给圈起来了:“给我留着当嫁妆!”
管夫人:“……”
她本来想说给小姑子也送去一份!
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攒嫁妆也就罢了,可胭脂水粉这玩意十年以后还能用么!
管娇娇可不管她娘怎么想的,打那以后,她娘只要是给大姐准备的,就都得给她也准备一份!
管娇娇一拍桌子:“好,从今天开始,我和陈丰仪那厮也不见面了,什么时候考上状元,什么时候再说!”
正在喝酒的陈丰仪忽觉背后吹来阵阵凉风,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不由暗道自己多心。
管娇娇这一下十分有气势,美人们瞬间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嘴的添柴加火:“好!就该如此!”“对,考不上状元,就别想夫妻见面了!”
跟在傅十二身后的青云担忧的看了一眼面色微黑的自家小姐,这,这不是逼的她家小姐,在何姑爷考中状元前也不能见面了么!可,可她家小姐一次都还没和何姑爷见过呢!
哎呀,对了,这一科的状元只有一个,下一科,可是要足足等上三年!
青云的视线在管娇娇和自家小姐身上来回巡视,真不知道哪一位更可怜了。
沈莺打从叶倾那里醉过一回后,骨子里的反叛精神完全被激发出来,还嫌天下不够乱一般,当下挽起袖子大喝道:“好,好!咱们女儿家就该有这等志气!来人,拿笔墨纸砚来!”
当场就立了文书两份,又叫管娇娇和傅十二分别画押。
管娇娇豪迈万分的拿起笔,在文书上一书而就,青云亲眼见到自家小姐的手抖了两抖,那傅清秋的秋字,最后一捺被拖的格外的长。
见她们画押完毕,沈莺一把拿起了文书,匆匆扫了一遍,咦的一声叫了出来:“这,这管老虎是谁——”
管娇娇脸一红,糟糕,都是那个冤家,每日里小老虎小老虎的不离口,害的她出了这么大个糗,她劈手从沈莺手里夺回了文书,匆匆划掉,重新写了管娇娇三个字,不好意思的道:“都是我家相公,成日里唤我小老虎,一时才写错了!”
青云悄无声息的退了一步,自家小姐身边的风更冷了,也难怪,这小老虎和母老虎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听着却亲呢多了,一听就知道是夫妻二人私下里的称呼。
这位陈少奶奶也真不怕羞,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过她家小姐就可怜了,人家都那么亲切的称呼彼此了,她家小姐还没和姑爷见过面呢!
每日里虽然你来我往的传着小纸条,可彼此连称呼都没有。
沈莺又扫了一遍文书,点了点头,“好,这文书,我就帮你们收着了!”
她又看向了其他的美人们,笑眯眯的道:“两位妹妹都已经立了誓言,我们不如也开个赌局,就赌这状元到底花落谁家!”
她牢牢记住了太子妃娘娘酒至半酣时对她说的话——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只要无关大雅,偶尔赌上一把,却也有趣!
美人们互相望望,这长安侯世子夫人,怎么和想象的不大一样?
既不端庄,似乎也不够贤惠?
只是世子夫人的品阶在她们之中已是最大,一时间,却也无人出头反驳这个赌局。
沈莺立时高兴了,看来大家志同道合,以后若是进了太子妃娘娘的后宫,定然也可以和睦相处!
沈莺环顾左右,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咱们这赌注么,不如弄的有趣一点,我们各自写上一张纸条,到时候输的人,就从这里面抓阉,抽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众美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无法领会世子夫人的意思,戴柔上前一步,声音柔柔的问道:“敢问沈姐姐,这纸条上要写些什么?可是要做一首即兴诗词又或者对一句对联?”
她们这些女子出身俱都良好,自幼年起,琴棋书画就都有所涉猎,平日里聚会,玩的也就是这些,抽签做个诗,弄个击鼓传花什么的。
沈莺摇头笑道,“那有什么意思,看我写的这个!”
她手一扬,把自己刚刚写过的纸条递了过去,戴柔立刻接了过去,一字一顿的念道:“到相公面前,说一声——”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众美人齐齐的看了过来,一个个好奇不已,一时间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说一声什么?”“薛姐姐,怎么不念了?”
戴柔满面涨红,无声的把纸条传给了旁边一个瓜子脸的美人手中,那瓜子脸的美人看了一眼,脸颊一红,闷不出声,只把手里的字条往旁边一递,她身边身材高挑的美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好奇的向着字条看去,一眼看完,也不说话,别过头,赶紧的往下传去。
一时间,这纸条在众多美人手里传来传去,却是没有一人吭声。
一门之隔,长安侯世子站在众人之前,他身后一干青年男子的视线灼热的几乎射穿门板,俱都抓耳挠腮,心里痒的不行,旁边的丫鬟婆子们看的都替他们着急,却干瞪眼不敢吭声。
赵子奇忍不住低声问道:“世子,世子夫人到底写了什么——”
他这句话简直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众人虽然侧耳聆听门中动静,却也忍不住连连点头,热切的看向了长安侯世子。
长安侯世子面色恬静,心中却不住苦笑,他家娘子的心思,他虽然猜不到,却也感觉不妙——怕是要丢人丢到外面来了!
眼见那纸条在众多美人手里传了半圈,美人们一个个满面羞红,却无一人吭声,管娇娇的好奇心终于达到了顶点,她一个箭步上前,把那纸条生生的截了下来,展开就大声的读了起来:“到相公面前,说一声,我是猪!”
管娇娇声音嘹亮清脆,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一口气读出来,我是猪三个字真是荡气回肠,振聋发聩。
屋子内瞬间安静,我是猪三字余音绕梁,在众人耳中萦绕不去。
屋子外面的公子哥们一片安静,眼神却诡异的彼此交流着,同时在心里忖到,这是哪一位的娘子,真是逗死了。
他们此时,自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那小娘子读到一半就读不下去了,也猜到了屋子里为何会安静了那么久,大抵是这纸条在一干少夫人手里传递,却没人能念出来罢了。
一个个又不由自主的想象着,若是自己的新婚娘子跑到面前,娇娇柔柔的说上一句,“我是猪”,那模样,定然讨人喜欢的紧,一个个不由都醉了。
陈丰仪嘴角抽动两下,面上却和旁人一样,满是茫然,仿佛他压根就没听出来,刚刚大声的说“我是猪”的那一位,就是他家的小老虎一般。
忒丢人了,千万不能承认!
却在这时,屋子内安静片刻后,又是方才那读纸条的声音,再次脆生生的响了起来:“沈姐姐,这不公平!为什么要我去陈丰仪面前说自己是猪,而不是陈丰仪那厮对着我说,他是猪?”
陈丰仪的脸色瞬间变的非常精彩,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身边兄弟们热情如火的视线,分明是都在看他的笑话!
赵子奇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屋子里管娇娇立刻又是一句:“谁,谁放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这下谁都忍不住了,全都大笑出声,一众青年男子的笑声同时响起,瞬间几乎把屋顶掀掉。
他们也自知理亏,一边笑,一边互相牵着袖子,拽着腰带,向着外面大步奔逃,一路奔到了花园之中,方放开了嗓子,痛痛快快的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一忽看看满脸尴尬的陈丰仪,一忽又看看有苦说不出的赵子奇,然后笑的越发厉害,有人腰都弯了下去,指着赵子奇:“扑哧,扑哧,子奇兄,放屁,哈哈哈——”
听着大笑声渐渐远去,屋子里的美人们互相望望,一个个脸色都不好了,听墙角也就罢了,安安静静的听,听完再安安静静的滚远点也就罢了,这听完了还大笑出声是什么意思,有那么好笑么!
戴柔不急不慢的从管娇娇手里接过那张纸条,看了一眼,温柔笑道:“我看管家妹妹说的很有道理,不如这样,若是谁压错了,就叫她相公说上一句我是猪。”
有了管娇娇珠玉在前,加上一干不着调的男人们的刺激,她也能顺畅的说出那三个字了。
沈莺满脸兴奋,一拍桌子:“好,到时候就在屋子中间拉上一个屏风,叫他站在屏风前,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咱们一起看着!”
傅十二淡淡的接话道:“不光说我是猪,还可以有别的惩罚,譬如绕着桌子爬上三圈,又或者额头顶着酒碗行走一周——”
她身后的青云胆战心惊的听着,心道,自家小姐这是仗着自己不参与可劲的使坏吧!
第218章 一群状元夫人们
群情激奋的美人们已经顾不得那许多,管娇娇第一个拍手叫好,众人受此启发,一个个如醍醐灌顶一般,纷纷持起纸笔,奋笔疾书,各种新鲜有趣又刺激的法子被想了出来——
什么穿上裙子扮女人,又或者穿上戏子的衣服,唱上一出三娘教子。
反正大家也都没什么心理负担,现在赌注形式变更,输了的话,丢人的是自家相公,赢了的话,就看旁人的笑话,当真是旱涝保收,输赢都快活。
沈莺又叫人摆上酒宴,吃喝流水一样送了上来,酒壮人胆,喝到半酣时,更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主意都出来了。
管娇娇大着舌头道:“就该叫你们的相公也都去考状元,到时候大家一出去,旁人就喊,状元夫人们出来了!状元夫人——们——,哼,多威风!”
美人们都喝的有些迷迷糊糊,当下拍着巴掌大呼好主意。
傅十二端起酒盅,小小的啜饮了一口,淡淡的道:“嗯,什么时候考中状元,什么时候再夫妻见面。”
美人们想也不想的再次叫好,旁边伺候的青云看的冷汗直流,她家小姐,真是太坏了!
不过一群状元夫人——们——,想想还真是威风。
末了,在一干美人的监督下,沈莺亲手把这些纸条装入红木匣子里,又打上了两道封条。
“好了,姐妹们,可说好了,三日后,咱们一起进宫,拜见太子妃娘娘。”沈莺一拍手,笑意盈盈的嘱咐着,这班新晋少夫人经过一番同仇敌忾,如今已经熟了许多,嘻嘻哈哈的应下了,结伴向外走去。
门口,一帮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们翘首以待,都在心里做着自家娘子跑到自己面前,娇滴滴的喊上一句我是猪的美梦。
看到自家娘子出来,不由都迎了上来,陈丰仪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笑眯眯的对着管娇娇招了招手,“娘子,我在这里!”
刷的一下,美人们的视线都投了过来,管娇娇脸一红,还记得自己和傅十二的赌约,当下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从陈丰仪面前走了过去,轻盈一跃,上了马车。
陈丰仪紧随其后,正要跟着上马车,一只素手伸出来,毫不客气的把他推了下去,管娇娇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下去!考不上状元,咱们就甭见面了!”
陈丰仪:“……”
这是什么情况!
陈丰仪倒退了一步,狐疑的看了看马车,没错啊,清油小篷车,车厢上的两丛青竹还是他画的呢!
他家娘子不过出来一次,怎么就跟换了个芯子一样!他那娇憨可爱的小老虎呢!怎么变成傅大才女了!
刚才他们还笑话何显来着,非要坚持和傅大小姐的承诺,一个人先行回府了!
他刷的一下转头,瞪向了身后的长安侯世子,却见到了一众损友想笑又使劲憋着的脸。
陈丰仪恼极,伸手就在离自己最近的赵子奇肚子上一戳,如被放了气的气球,赵子琪一个没忍住:“扑——”
管娇娇的声音一下就响了起来,还带着些小迷糊:“谁又放屁了?”
这下谁都没忍住,噗嗤噗嗤的笑声连成了一片,笑声中,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一边笑个不停,一边捂着肚子,跳上了马车,叫车夫快马加鞭的离开了长安侯府——生怕管小老虎再来一句,这屁还没完没了了呢!
最后只剩下了陈丰仪,瞪着一双眼睛,欲哭无泪,长安侯世子上前,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到家,陈丰仪不甘心,叫长随买了西大街的玫瑰酥,又从百味楼点了半桌席面,他家小老虎是个吃货,每次都受不得这吃食上的诱惑。
这次却注定叫他失望了,管娇娇在某些方面,真是个很有原则的妹子,说不见面,就不见面,只是很坚决果断的叫了人来,把那半桌席面端走了罢了。
传话的大丫鬟和她的主子一样,说话干脆利落清脆悦耳:“娘子说了,公子什么时候考上状元,什么时候再夫妻见面,傅小姐就是这么跟何官人约定的!”
陈丰仪:“……”
他心道,这意思是,这次要是拿不了状元,那就只能等三年了?!
他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岳母大人的劝告!
陈丰仪一咬牙,转头进了书房,袖子一挽,奶奶的,拼了!
他和何显本就在仲伯之间,他胜在家学渊源,何显强在勤勉上进,若真要下场比试,鹿死谁手还真难说。
……
——安卓为人沉稳,如今已经是伍长,只是少年老成,未免无趣,余令他晚上去火头班帮忙,凡是兵士打饭,都要说一声,哥哥请慢用。
咳咳,顺带一提,军营中的将士,不过也就数千,至安卓这里打饭的,几百人而已罢了。
如是几日,安卓见余时往往一脸苦大仇深,极是有趣。
——安丰则过于跳脱,三不五时的惹得一群土狗追着他满营乱跑。
有一次冲倒了兵器架,余大怒,叫四五兵士,干脆剥光了他,丢到河水里冷静冷静。
丢过那么三五次后,安丰如今已经大是冷静,行事颇有长兄的派头。
看到这里,叶倾不由会心一笑,连日来阴郁的心情终于消散了些,果然家里的男孩子,就得交给父兄去整治。
当初她带着安卓安丰练了一年的拳脚马步,两个人的性格不变不说,还越来越是极端,安卓依然沉默寡言,安丰依然跳脱。
还是林栋厉害,两个损招就把堂弟们整治的老老实实,真是想象不到,他那样一本正经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只是林栋这人,纵然做的出这种事来,也应该不会写在信里才是。
叶倾的印象里,等二叔一家到了边关,林栋回一封干巴巴的写了两字平安的回信就算不错了,没想到他居然写了这么多,真真是意外之喜了,她手指轻轻一抖,继续往下看去:
——叶家世叔到了边关,终日无所事事,余见其清闲,索性为他安排了个巡营的活计,若是能抓到违纪的兵士,所罚银两全归其所有。
叶家二叔甚是积极,可惜连续两次,抓到的都是叶安丰。
叶倾再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二叔一家到了林栋,简直个个都成了活宝,真真笑死个人了。
旁边的张姑姑看了,暗自欣慰,太子妃娘娘打从十几天前从外面回来,就一直怏怏不乐,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整个东宫都沉闷的很,小宫女们也不敢大声嬉闹,一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现在太子妃终于笑了,张姑姑心里连念了好几个阿弥陀佛,外面的柳树都发了芽了,这东宫的冬天还是早日过去的好。
整整三页的信纸转眼就看完了两页,这第三页却说的是另外一些琐事,林栋颇有些絮叨的说了他在边关选中了一块地方,那地方背山面水,很是幽静,沿着院墙还种了一圈杨柳。
房子只建了两间,却有一个大院子,还有一把躺椅,晒着太阳特别舒服。
院子里的一角开了块地,种了些菜,另外一角则做了些结实的鸡笼鸭笼,尚且空着。
叶倾看的云里雾里,暗暗猜测,这莫非是二叔一家的住处?又觉得不像,二叔一家到底是定国公府的人,哪怕到了边关那等苦寒之地,至少也要两进的院子,三五仆妇,七八个下人,才使唤的开。
一直到了文末,林栋才含蓄的道,若是京城生活烦闷,不妨多出来走走,那鸡笼鸭笼结实的很,若是不想养鸡鸭,养只兔子老虎什么的,也都可以。
叶倾登时啼笑皆非,这是邀请她去边疆生活的节奏么?养只兔子也就罢了,谁家会养只老虎呢!
——只要你欢喜快活就好。
一直到了信尾,看到这最后一句,叶倾心中一暖,她伸出指尖,默默的在这几个字上摸了又摸,唇角不知不觉的弯了起来。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叶倾指尖突地一顿,这行字旁边有几个黑点,先她还以为是墨点,现下仔细看了,却似乎是字。
叶倾不由把信纸往眼前又送了送,终于看清了那蝇眼小字:见背面。
叶倾眨了眨眼,好奇的把信纸翻了过去,却见数行行书,分外的洒脱飘逸:
表妹亲唔:
看林兄练兵颇为有趣,他又诚聘我为狗头军师,吾便一口应下,索性在此暂时落脚。
狗头军师见林大将军写信竟然只书了平安两字,实在懒惰的可以,便寻了几个军士,干脆的灌醉了林大将军。
林大将军醉后犹如诗仙附体,洋洋洒洒数千字一蹴而就,吾干脆的叫人敲起了点兵鼓,把营中兵士尽皆唤起,嘱人吩咐下去,凡是想要写家书的,速速来此。
咳,言归正传,林大将军所言,甚得吾心,尤其最后一句。
见信如面,多多保重。
表哥段修文亲笔。
叶倾又是想笑又是忍不住落泪,怪不得林栋会写了这么多字出来,原来都是段家表哥的功劳。
第219章 恨不能你就是她
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凑到一起去了。
林栋前面把她两个堂弟给戏弄了,万万想不到自己转眼又被段修文给坑了吧!
只要一想到前面林栋所言,营中有数千兵士,再看看后面,段修文所写,点兵升帐,但凡有家书要写,速速报上名来,叶倾便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林栋酒醒以后,手腕还抬不抬的起来!
看到段修文最后一句,她不由又是眼圈泛红,这么多人在关心着自己,她如此颓丧,实在不该,一时间,精神大是振奋。
一旁的张姑姑见她虽然眼圈红红,精神却还好,心中大是安慰,试探着道:“娘娘,二老爷一家可好?”
叶倾心绪平和,话自然多了起来,加上和张姑姑的情分又不同一般,拉住她多说了两句。
张姑姑见她情绪好,心中大定,这些天,娘娘诸事不理,一干宫务都交到了她手上,张姑姑成日里战战兢兢的,幸好现下叶贵妃生产在即,整个后宫的娘娘们都在盯着这位主儿的肚子。
就凭借这位如今这么受宠的地位,要是生个皇子出来——
以后还真不好说了。
所以也都没工夫找茬,也没人发现太子妃的异状。
张姑姑瞥着叶倾的脸色,搜肠刮肚的寻些听来的新鲜事,只为哄得叶倾多欢喜一刻:“娘娘还不知道吧,现下全京城都在说这届会考呢。”
叶倾一怔,脑子一时半会还没转过弯来,迷糊的重复着张姑姑的话:“这一届会考?”
张姑姑心中颇为心酸,好好的主子娘娘,怎么出去一次,成这副模样了?娘娘和何大才子,陈小官人,那可都是有交情的,现下却是连会试都不记得了。
“娘娘忘了么,何家郎君和陈家的小公子,之前都放出话来,说要在这次的科举里夺魁,大家伙可都看着呢。”张姑姑笑眯眯的提点了一句。
叶倾恍然大悟,她一下想了起来,这两个人放话说要拿下状元,不还是她的关系么!
她又想起了长安侯世子那一班人,想起了没有嫁给高昊前,那段每日里喝酒吃肉,看美人歌舞,骑马射猎的快活日子。
她心里头的郁结气,不知不觉的,就又消散了一些。
叶倾唇角勾起,会心的笑了起来:“这个啊,我记得先前不是还送了文房四宝过去么——”
张姑姑一拍大腿,语调夸张的道:“可不是么,老奴记得,当时只找到一块上等端砚,娘娘就说,先把笔墨纸张三样送去,等再找到一块差不多的,再把砚台给两位公子补上,结果您猜,外面现在怎么说?”
叶倾眉毛扬起,笑骂道:“你还卖起关子了,快说说,外面怎么说——”
张姑姑赔笑道:“外面说,娘娘故意留下砚台,是等着看这两位才子,哪一个高中了状元,再把砚台送给状元郎。”
叶倾哑然,又忍不住笑起来,她那会儿真是一时找不到两块差不多的砚台,才只送了笔墨纸张,没想到,还有这等效果。
张姑姑趁热打铁道:“娘娘,前阵子咱们不是给那些公子们送了新婚贺礼么,现下他们都成亲了,长安侯世子夫人递了话来,想要带着这些娘子们一起拜见您,您看——”
太子妃娘娘这些日子足不出户,除了坐在窗边发呆,什么都不做,吃的也少,看的人实在揪心。
国公府递了两次牌子,都被娘娘驳了,眼见今天看了来自边关报平安的信,娘娘终于肯和她说话了,张姑姑便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
叶倾想到长安侯世子夫人,喝醉时嚷嚷什么正宫娘娘,不由笑道:“也好,那就劳烦姑姑安排了。”
张姑姑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决定等下就给菩萨多上两柱香。
……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太子妃娘娘了,沈莺的脚步格外轻盈,不知不觉,就从队尾走到了队首,又甩了其他人一大截,沈莺不得不停下脚步,连声催促,“你们走快点哎。”
美人们对视一眼,齐齐的加快了脚步,这一帮二十多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行走在后宫之内,宛如一道亮眼的风景,十分吸引人的眼光,可惜这风景移动太快,转眼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很快,东宫在望,张姑姑远远的就迎了出来,沈莺和她还算相熟,当下开口问道:“娘娘可等的急了?”
张姑姑见这一班美人,个个年纪不大,却青春正好,一个个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让人不由心生喜爱,忙道:“娘娘就在里面,诸位娘子请随我来。”
众人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迈过东宫大门,转过正殿,被引入了一处暖房之中,一眼看到了中间案几前的一位年轻女子,穿着鹅黄色抹胸拖地长裙,外披青色罩衫,臂间挽着水粉色霞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文静秀美。
沈莺第一个俯下身去:“臣妾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
后面的众美人有样学样,一个个的拜了下去,屋子里立时响起了莺莺燕燕之声,极是悦耳。
叶倾看着她们,却只觉得仿佛隔了几十年那么远,这帮美人年纪都不大,一个个都刚嫁人不久,脸上犹然带着几分天真,叶倾真想摸摸自己的脸,是否已经老气横秋。
她伸手虚扶,淡淡笑道:“诸位平身。”
众美人小心的起身,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站着,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太子妃明明和她们差不多大,却让人望而生畏,下意识的就缩手缩脚起来,仿佛面对长辈一般拘谨。
沈莺亦是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今日的太子妃娘娘,和她初见那次,似乎大不相同。
叶倾也看出了她们的拘谨,转头对着张姑姑吩咐道:“摆宴吧。”
叫她现在放下心情去和这帮美人们打成一团,她也做不到,不如直接酒桌上说话,有了酒水做催化剂,相信这帮美人很快就能放松下来。
酒宴也是精心准备的,菜肴流水一般端了上来,待众人喝了两盅,叶倾示意沈莺替她为众美人斟满酒杯,沈莺极是高兴,到底她才是正宫娘娘!
叶倾很少说话,只在高位坐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偶尔说上一句,却令人极是熨帖,这都是当年做皇后时练出的本事,对她来说,让一群美人和平共处,就是她干了几十年的本职工作,再熟悉不过。
几杯酒水下肚,众美人也渐渐放开,说着说着,话题就被引到了状元之争的赌局上面。
沈莺骄傲的叫了起来:“娘娘,咱们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出去,旁人看了,就说,快看,状元夫人们出来了!”
叶倾不由被她逗乐,点头含笑道:“本宫真是荣幸,今日里蓬荜生辉,竟然和状元夫人们一起吃酒。”
众美人立时吃吃的笑了起来,你喊我一句状元夫人,我回你一句彼此彼此,嘻嘻哈哈的极是热闹。
叶倾见气氛正好,开口道:“本宫这里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诸位状元夫人可有兴趣?”
沈莺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应道:“且给本夫人说来听听。”
叶倾双手抱拳,似模似样的笑道:“诺,谨尊状元夫人号令!”
众美人见她配合的模样,不由又笑作了一团,只觉太子妃娘娘果真如同世子夫人所言,是个极有趣之人。
叶倾轻咳两声,开口道:“咱们女子活在这世上,殊为不易,旁的不说,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掐指一算,竟是一生都不得自由。”
众美人渐渐安静下来,她们出身良好,家中富贵,可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话,却也是自幼就开始被长辈们耳提面命,却从没有人像是太子妃娘娘一般,做出了不自由三个字的总结。
不自由,说的真是妙极。
叶倾微微一笑,她上一世身为孝贤皇后,名载史册,传为千古贤后,可实际上,不也深深的受到这三句话的束缚么?!
若不是在家从父,当初她嫁的就当是青梅竹马的林觉,而不是那死不要脸的了;若不是出嫁从夫,她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死不要脸的往后宫抬了一个又一个美人,而是早早和离,说不定就嫁给顾长春了!
若不是夫死从子,何至于死后被显庆帝那混蛋弄得如此萧条,以锡代银,以铜代金?!
叶倾脑子里快速转过许多念头,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本宫就想,不如寻一些女子中的楷模,公布出来,让世人瞻仰的同时,也可向她们学习一番。”
美人们面面相觑,戴柔迟疑着问道:“娘娘指的可是,那为夫君守节的有志之女?”
叶倾眉毛扬起,她如今最不爱听这个,要她说,若是夫妻恩爱也就罢了,像是死不要脸那样的,死了以后,还要为他守节岂非要活活气死!
叶倾笑了下,斩钉截铁的道:“不是,本宫的意思是,寻那些让人羡慕,恨不能你就是她的女子,如此才可作为榜样!”
第220章 太子妃语录
傅十二怔怔的看着上首侃侃而谈的太子妃,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的回荡着——恨不能你就是她!
突然之间,她对太子妃的些许芥蒂就这么的烟消云散,何显当初那以状元为聘的誓言,此时看来,竟是丝毫不为过,依她看来,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女子,哪怕是状元,也是聘不下来的。
屋子里一片安静,众美人俱都怔怔的看着叶倾,不断的回味着她的这一番话,只觉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不错,只有恨不能自己就是她的女子,才配为众人的榜样!
叶倾见众人渐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继续道:“这件事,还只是本宫的一个想法,若是正经的交到衙门上去,未免大张旗鼓了,不若咱们自己先试试,你们愿意帮助本宫么?”
沈莺一腔热血都冲到了头顶,立时就挽着袖子跳了起来:“愿意愿意,娘娘尽管说!”
叶倾抿嘴一笑,“好,咱们呢,最好先结个社,把这桩事正正经经的做起来,大家都是社员,每个人都有提名的权利,然后经过至少三名社员的校验,再提到全体集会上共同讨论,如何?”
美人们瞬间都激动了,她们长这么大,顶多结个诗社,无事伤秋悲月一番,出本诗集顶破个天了,太子妃娘娘说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正事,想也知道,若是这榜样经过她们的挖掘,再经过她们公布天下,对天下的女子,该是何等的激励!
一个个登时都抢着应和起来,“娘娘的想法甚妙,这社名不如就叫女子自强会?”
“也太简单直白了,依我看,不如叫状元社,咱们不都是状元夫人嘛!”
“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哪个酸腐书生的主意,还是叫女儿集的好!”
你一言我一语中,始终沉默的傅十二突然开口道:“不如叫娘娘起个社名。”
众美人们一下就安静下来,齐齐的看向了叶倾,眼中满是期待。
叶倾哑然失笑,沉吟片刻,开口道:“叫风祥社如何?凤翔九天,祥瑞天下。”
“凤祥社,凤祥社——”沈莺喃喃的念了几遍,脸上露出了个甜美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个好,就叫风祥社了!”
众美人纷纷点头,这名字确实不错,且有太子妃娘娘的牵头,这凤字也是名至实归。
凤祥社便算是正式成立下来,叶倾率先举起酒杯道:“大家回去后,不妨查探一番,身边可有这样的女子,不拘什么身份地位,只要令人艳羡敬佩,皆可成为吾辈楷模。”
管娇娇喝的双颊绯红,忍不住嚷嚷道:“我就羡慕我家大姐,夫妻恩爱,公婆父母俱都怜惜,儿女也都孝顺!这可也算数?”
众人顿时俱都侧目,不少人吃吃的笑了起来,管家三娘在大姐儿出嫁的时候,坐在嫁妆箱子上不肯下来的事情,可是人尽皆知的。
管娇娇被众人笑的脸一红,结结巴巴的道:“除,除了有个不省心的妹子——”
哄然一声,所有人都笑了出来,管家妹子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呢。
叶倾笑着点了点头:“也可以,这公婆父母怜惜,夫妻恩爱,子女俱都孝顺,听着普普通通,说起来,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需知,越是平凡,往往越是不简单。”
傅十二喃喃的复述了一遍,终于忍不住拿起纸笔,奋笔疾书,把太子妃娘娘的话给记了下来,一共两句话,俱都振聋发聩,第一句是恨不得自己就是她,第二句就是平凡不等于简单了。
周遭的美人们见了,纷纷效法,唤来宫娥,索要纸笔。
管娇娇握着毛笔,对着白纸发呆半晌,最后还是腆着脸凑到了傅十二面前:“傅家姐姐,帮我也写一份呗,我的字,嘿嘿,你懂的。”
傅十二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拿起笔,一挥而就,又写了张一样的,递了过去,管娇娇欢喜的抓耳挠腮,连声道:“多谢姐姐了,姐姐的字可真好看!”
傅十二没接话,抖手又写了一张,递了过去,管娇娇眨了眨眼,傅十二淡淡的道:“你不是还有个大姐么?”
管娇娇大喜,忙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顿了下,她又腆着脸凑了过来,嘿嘿笑道:“反正姐姐也写了一张了,不如再写一张?我家还有个二姐,虽然不如我家大姐讨人喜欢——”
傅十二瞥了她一眼,手下毛笔转了转,又是一张字帖出手。
叶倾坐在上首看着这帮美人们忙忙碌碌,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把她的话记录下来,一时无语。
恰好张姑姑进来禀报说几道水产海鲜做好了,是否立刻上来,叶倾马上叫她安排人手送菜上来。
这水产海鲜吃的就是一个新鲜,所以没有和旁的菜一样事先准备妥当,而是等这帮娇客来了,现做现吃。
很快,一大盘螃蟹,牡蛎贝类被端了上来,那股海腥味刚一靠近,叶倾胃里就是一通翻江倒海的折腾,她脸色微变,强忍住呕吐欲望,立时在心里盘算起来,和高昊最后一次亲近,算算日子,到今日,差不多二十多天,若是有了身孕,也是时候有所反应了。
几乎不需要太医诊断,一股女性天生的直觉就令她明白,自己腹中,怕是真的有了孩儿了。
叶倾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这个孩子,上辈子盼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求而不得,这一世,在她几乎心如枯槁的时候却不期而至。
她的双手下意识的覆到了小腹之上,轻轻摩挲,一时间发起了呆,众美人看来,太子妃娘娘却是面带微笑,一派恬静淡然,让人不由自主的便心生亲近之意。
往日里最爱的海鲜味道,此时闻起来却如阎王的锣鼓,催命一样的往鼻子里冲,叶倾实在坚持不住,站起来勉强笑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自行取乐便是。”
美人们面面相觑,还是沈莺站了出来,招呼道:“大家不要辜负了娘娘的好意,来来,继续继续!”
众人这才重新吃起酒来,在心里又不约而同的给太子妃加了个善解人意的标签。
待酒宴散去,美人们一个个吃的面颊酡红,欢喜万分,沈莺忍不住道:“怎么样,我就说了,娘娘人是极好的!”
顿了下,又带了点小炫耀的道:“等以后嫁给太子妃,我就是娘娘的正宫娘娘了!”
娘娘的娘娘听起来有点拗口,这帮子醉美人却都听懂了,当下一个个瞪起了杏眼,不满的道:“凭什么你是正宫,不行不行,怎么都得抓阄!”
管娇娇吃吃的笑了起来,大着舌头道:“你们太没出息了!我才不要嫁给太子妃娘娘!”
众美人齐齐拍手称乐,这下好了,少了个竞争对手。
管娇娇哼了一声,大大咧咧的道:“我要娶太子妃做我的娘子!”
美人们齐齐的啐了她一口,真真不要脸!
一干美人行到了宫门处,众人的夫君早已经等候多时,陈丰仪率先迎了上来,这两天管娇娇说到做到,当真对他避而不见,这叫刚刚尝到了甜头的他如何受得了!
京中大大小小的饭馆点心铺子,但凡有点名气的都被他搜刮了一个遍,可惜管娇娇是东西照吃,见面免提,他急的嘴巴里起了两个火泡,面上还得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娘子——”
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东张西望的管娇娇,陈丰仪马上迎了上来,管娇娇没有如往日一般调头就走,而是站在原地,对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末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的向着马车走去。
陈丰仪被她弄的愣住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情况?
调头一看,诸位兄台的表情都和他差不多,俱都一脸迷糊,只有长安侯世子心知肚明,他们这是集体被嫌弃了!
他暗自好笑,却不点破,只跟在自家娘子后上了马车,果然,沈莺瞥了他一眼后,撇了下嘴巴,头就转了过去。
长安侯世子也不恼,轻咳一声,问道:“娘子,今日和太子妃可都说了些什么?”
沈莺眼睛一亮,喋喋不休的道:“娘娘说了,我们要成立一个社,叫做凤祥社——”
另一厢,张姑姑送走了各位美人就回转了来,一眼看到了歪倒榻上,脸色苍白的叶倾,不由急了,一叠声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冬暖,夏凉!你们怎么伺候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这副样子了!”
冬暖夏凉本来就吓呆了,张姑姑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通教训,一下就跪倒在地,冬暖带着哭音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姑姑一出去,娘娘就吐了——”
叶倾虚弱的抬起手,摆了摆,声音略有些沙哑的道:“无妨,和她无关,劳烦姑姑去请一下小顾太医——”
她视线一扫,落在了吓的脸色惨白的冬暖身上,伸手一指:“就说冬暖身体不适,劳烦他来看一下!”
第221章 黑化中的帝王
张姑姑脸色一变,一下就想到了关键之处,她也是久在后宫当差的,宫里的事门清,若只是肠胃不好,请个太医没必要遮遮掩掩,显然,叶倾有什么事情,不想被人注意。
张姑姑眼睛眯起,一眼看向了旁边手足无措的夏凉,沉声吩咐道:“我记得还收了些巴豆,你去取点过来,煮了水,拿给我喝下!”
她久居深宫,深谙生存之道,自然知道做戏就要做的足够逼真,最好以真乱假。
冬暖夏凉俱都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姑姑,
张姑姑看着她们犹然带着几分天真的脸,不由叹了口气,也是东宫里太安逸了,这些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宫女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
娘娘若是有喜,意味着太子有后,若是一举得男,那就是未来的皇太孙,太子的地位也将更加稳固,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尤其旁边还有一位二皇子殿下虎视眈眈的盯着,皇上呢,又一门心思的扑在贵妃娘娘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小的身上,说不准,这暗箭就从什么地方射过来了。
有备无患,娘娘这一胎坐稳之前,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
张姑姑吩咐完,见冬暖夏凉都还没有动静,老脸顿时一沉,斥道:“还不快去?等下太医就来了!”
冬暖忙拉着夏凉一起出去了。
叶倾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反对,她双手张开,覆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从她预感自己身怀有孕的那一刻起,她的骨子里,某些原本属于孝贤皇后的东西就渐渐苏醒了。
叶倾的目光逐渐坚定,她上一世做为皇后,却因为无子而被朝臣们多次攻讦,梁平帝也有了足够的理由不断的纳入新妃,深宫之中,唯一会为她担忧的大抵也就是顾长春了。
而现在,在得知了顾长春和上一世的她的最终结局,叶倾更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是顾长春为她带来的礼物。
冬暖夏凉很快回来了,夏凉一脸忐忑,冬暖却很是坦然,张姑姑抬头看了她们一眼,诧异的问道:“巴豆水呢?”
冬暖刚要说话,脸色一白,忙伸手捂住肚子,匆匆的丢下一句:“奴婢喝了!”,便向外跑去。
张姑姑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头对着叶倾道:“冬暖可提为四品女官。”
因年纪关系,冬暖夏凉几人如今还只是五品女官,张姑姑却是一品女官,超脱众人,现下冬暖被提到四品的话,便一跃成为四名女官之首。
叶倾疲惫的点了点头:“姑姑看着办就是。”
一旁的夏凉咬了咬嘴唇,担忧的看向了冬暖离去的方向,眼中隐隐有着羡慕之色——方才她煮好了巴豆水,就要给张姑姑端来,冬暖却夺了过去,一口喝下,问她,冬暖很是认真的道:
“姑姑那么大年纪了,这一碗巴豆水下去如何受的了,况且娘娘也没有出言反对,说明姑姑做的合了娘娘的心意,娘娘平日里对咱们这么好,也到了回报娘娘的时候了。”
待冬暖连跑了三次便所后,小顾太医终于来了,他依然一身白衣,背着药箱,丝毫不染凡尘俗事。
张姑姑引他到了榻前,冬暖小脸煞白,无力的伸出手腕,小顾太医伸出三根手指,按在了她的脉搏上,一边把脉,一边就近的观察起了她的脸色。
半晌,小顾太医狐疑的看了眼旁边一脸坦然的张姑姑,皱眉道:“摸着,像是误食了巴豆。”
张姑姑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巴豆。”
小顾太医神色一凛,这种病人知道病因的事情,一看就有问题,先祖们在医者笔记上早有交代,他一下站了起来:“可是还有病号?”
张姑姑默默的点了点头,为他在前引路,穿过重重帷幕,顾白芷一眼看到了深陷锦被中的太子妃娘娘,她面无血色,右手虚虚的垂落身侧,不时干呕几声,如涨潮后误留在沙滩上的鱼,挣扎却无力。
小顾太医面色一正,急走几步,到了床前,伸手就捉住了叶倾的手腕,三指一摸,半晌,无声的放了下去,心道,二皇子殿下简直神了。
之前是一直追问他太子和太子妃有没有圆房,然后太子和太子妃就好事成双了,接着二皇子殿下转而追问起太子妃可有身孕了,结果太子妃这就有喜了。
依他看,太子和太子妃应该给二皇子建个庙,身兼月老和送子娘娘二职,香火定然极为旺盛。
小顾太医默默的放下了手指,盯着叶倾看了半晌,沉着的开口道:“娘娘是有喜了。”
他诊断虽出,在场的几人却无一人露出喜色,任谁都看得出来,叶倾此时身体,并不算安康。
小顾太医继续道:“娘娘身体底子倒是不错,只是先前有些忧思过度,不思饮食,调养一下就好了。”
叶倾绷紧的脸松弛下来,她摸着肚子,对着顾白芷真心实意的笑道:“有劳顾太医了。”
顾白芷站起身,微微颔首,被张姑姑引着去隔壁房间开了方子,自然,其中一副是止泻的,另外一副才是安胎的。
小顾太医踏着浓浓夜色出了宫门,没走几步,从阴暗处闪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脚步一顿,二皇子低沉的嗓音如黑夜里的渡鸦,沙哑的响了起来:“小顾太医这是准备去哪?是东大街的福满楼听书还是西边十二马路的酒铺里温上一杯酒?”
顾白芷强大的面瘫本能再次拯救了他,早知道这位二殿下有多变态,他跟踪自己也不算什么,只是心里到底不爽,顾白芷的视线落到了地上,双唇像是蚌壳一样紧紧的抿在了一起。
高昱一身黑色长袍,长腿迈前一步,英俊的脸迫近了顾白芷,锐利的视线在他的脸上细细的巡视,慢慢的开口道:“让孤来猜猜,顾太医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呢——”
“药房里少了黄连,金银花,甘草,看上去,应该是东宫里有人吃坏了肚子,可孤知道,今日在东宫参加酒宴的那帮小娘子们,可一个个健康的很,所以这吃坏了肚子的,绝不是太子妃。”
顾白芷身体僵硬,心里疯狂的怒骂,这就是个神经病啊!连人家请客的人选都统统监视一通!
二殿下,你这么变态你自己造么!你这么变态,太子妃会喜欢你才怪了!
二人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高昱紧紧的盯着顾白芷的双眼,慢慢的站直了身体,洒脱一笑:“既然不是太子妃,一个宫女,劳动到了顾大太医,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么?”
高昱的唇角缓缓勾起,宛如恶魔张开了他的羽翼,英俊而邪恶的令人发指:“那让我们猜猜,到底是谁生病了呢?生的又是什么病呢?”
顾白芷鼓起勇气,直视高昱的双眼,一连串的诊断流利的从他口中倾泻而出:“东宫里的一名五品女官被人下了巴豆,娘娘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才叫小医去查探一番。”
顾白芷几乎要为自己点个赞,真是机灵,这么快就半真半假的想出了一番说辞来应付眼前的恶魔。
高昱盯着顾白芷不做声,半晌,他突地趋近,伸出修长的右手,稳稳的捏住了顾白芷的下巴,挑眉笑道:“顾太医,你记住,千万不要对孤说谎,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说着,他抬起左手,轻轻一弹,一颗丸药准确无误的弹入了顾白芷的喉中,滴溜溜的滚了下去。
顾白芷脸色铁青,瞬间明白过来,只怕太子妃有喜之事,眼前这位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方才不过是试探他罢了。
顾白芷煞白着脸,咬牙问道:“你方才给我吃了什么?”
高昱长腿一迈,往旁边横挪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过是上次顾太医给你家中爱犬吃的那玩意罢了,孤见有趣,就弄了几丸,没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顾白芷脸色一青,随即坦然自若的一拱手道:“这药丸,微臣一直想在人身上试试,多谢二殿下给了微臣这次试药的机会。”
闻言,高昱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顾白芷,见他并非说笑,不由有些不怀好意的道:“顾太医若是再这么做下去,以后试药的机会还很多,不过到时候,试的就不是顾太医自己做好的药丸了。”
顾白芷身子一僵,脸上到底变了颜色,真么够变态的,怪不得老祖宗的笔记里说,能坐上皇位的都不是正常人。
高昱似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孤还要劳烦顾太医传个话,告诉叶倾,就说孤想见她一面,时间地点,她来安排好了。”
顾白芷一怔,迟疑着道:“若是太子妃娘娘不来呢?”
高昱抬起眼,一双瞳孔比这夜色还要深沉,一眼望来,顾白芷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他淡淡的道:“她会来的,你告诉她,若是不想她的秘密被天下人知晓,就老老实实的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