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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诚     从刺秦开始txt下载     从刺秦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困杀

    刘羽自认胆气过人,可是面对这‘楚美人’似的唱腔调子,仍是抵不住的从心底升出一股恶寒。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就这样唱了半晌,嫁衣女鬼方才好像是尽了兴致,脚下不动,身子却横移向摆放有稻草人的主人卧房。

    就是现在了!

    当嫁衣女鬼进入到卧室的一瞬间,刘羽立刻跳出来,将那条引路的红布一把扯了下来。

    光是断掉嫁衣女鬼来时的路还不够,光凭门神土地的法力也只能抵挡一时,想困住她一夜的时间,还需要刘羽的那份法力阳气的加持。

    “太上玄清,听我诏令,仙人扶起,玉女随行!”

    印决连翻变幻,最终将中指放入口中,忍痛咬开了一道口子,他用剑指,朝着左右大门的门神画像上分别摔了一下,随着动作打出,一粒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滑出,精准的打在门神像眉心。

    仅仅是一点血红,原本徒具其型的门神画像,恍惚间就多了几分先前所没有的神韵气势,不怒自威。

    一声怒号从卧室中响起,嫁衣女鬼发现新郎居然是一个稻草人后怒不可遏,连草人带床板都撕成了碎片。

    人在暴怒之际,往往会失去理智,被怨气所填满的阴魂野鬼更是如此,因此事先在门框上放置好的铜镜,正好可以帮她冷静一下。

    “凡厉鬼者,皆因死前心中生恨,怨念难平,大多死相极惨,因此都会下意识的避开镜子之类的事物。”

    “当女鬼暴怒,搜寻屋中生人之时,门框上的铜镜,就会将她真实的死相显露出来。”

    果然,在床木崩塌碎裂后不久,卧室当中又响起了一声凄绝的尖叫。

    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了!

    刘羽牢记守静道人白日间所教,连忙抓着红布随手丢到一边,因为时间紧迫,刘羽不敢冒险冲出去,于是闪身躲在了一根梁柱的后面。

    一抹红光从卧室门帘急冲而过,直扑向没了红布遮掩的鸡血朱砂线。

    情急之下,连正常人都不好察觉到红布的异样,何况是惊怒交加的嫁衣女鬼?

    一阵耀眼的雷光凭空乍现,被女鬼接触的鸡血朱砂线上,多了一片焦痕,有丝缕青烟正自上升。

    受此打击的嫁衣女鬼在地上滚动哀嚎,从不离身的红盖头正中位置,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隙,缓缓向两边落去。

    一张青紫肿胀的烂脸露了出来,怨毒的目光在中堂来回巡视,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望向刘羽的藏身位置。

    刘羽宁愿和十个寄奴儿那样的高手血拼,也不想被这股恶寒的怨毒目光多看片刻!

    顾不得肺腑中作祟的阴寒气息,刘羽一步迈出,直接鼓荡起了全身气机,拼命的朝着大门冲去!

    自他那夜在道观之中夜诵黄庭之后,一身功力完全可以发挥十息左右的时间而不受损,顶多就是有点难受。

    十息的功夫,逃出这间中堂屋子绰绰有余。

    然而女鬼早就对他杀意已决,几乎是刘羽刚动的瞬间,她立刻就扑杀了过去!

    一人一鬼两道身影几乎是不分先后,甚至全力发动气机的刘羽,速度比之女鬼还要稍慢一线。

    处心积虑的布置了这么久,要是折在这一环,那可太不值了!

    刘羽双手结印,口中敕令诵咒:“仙人扶起,玉女随行,太玄上清,护我真形!”

    门神画像眉心上的两滴血珠,忽然绽放出一阵灼热的红光,气势逼人的女鬼在这阵红光之下不得再进一步。

    院子里噗通一声,刘羽狼狈的扑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地而起,却发觉头脑有些眩晕。

    道袍背后,不知何时被开了一条狭长的口子,温热的湿润感提醒着他,后背正在血流如注。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女鬼已然被困在了里头,只需等到天亮,就能够凭借手中的雷击桃木剑将其斩杀。

    虽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门神土地的法力能够压得住她。

    刘羽在原地喘了几了口气,握着雷击桃木剑来到厨房,见到已经清醒过来的张老四。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正在细声细气的安慰母女三人,模样与那日讨要银子的市侩大为不同。

    “那只女鬼被我困在了大堂,趁现在你们走吧,天亮了之后再回来。”

    刘羽顿了顿,又接着道:“如果天亮之后我死了,帮我把桃木剑送回无锋观,这可是老头子的棺材本儿。”

    张家嫂子对着刘羽连连躬身致谢,而张老四却张目结舌的说不出什么话来,显然已经是认出了这个年轻的道士,正是那天夜里从大牢接出来的重元子。

    对于张老四如何反应,刘羽并不在意,他今天能够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他的几句感谢和悔过,只是有感于他老爹的做为,这才愤而出手。

    他不觉得张老四是欠他的,同样也不存在亏欠别人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一家四口出门时,一直沉默的张老四忽然回头,朝着刘羽的背影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碰碰有声的连磕好几个响头。

    “道长活命之恩,老张铭记于心,此生愿为道长.....”

    “不必了。”

    刘羽头也不回的坐在了院中一张椅子上,因为后背有伤口不敢倚靠,坐姿极为端正。

    “真要感谢的话,还是感谢你老爹吧,是他用两坛子陈年黄酒,换了你一条命的。”

    张老四一愣,据他老婆所说,老爹自从他上次昏迷后就说出门找人帮忙来着,不知为何至今没信儿。

    贫贱乱世经常听人说过一句话。

    这年头,亲生儿子都靠不住。

    家中独子重病,只剩儿媳孙女嗷嗷待哺,老父亲却带着家中仅剩值钱的物件没了踪影。

    得到这个消息后的张老四,不想往坏处想,可事实却仿佛在时刻告诉他一个冰冷的真相。

    听到刘羽的话后,以往藏在心中的疑虑也都随之烟消云散,张老四泪眼模糊:“不知老父如今身在何处?”

    刘羽微微叹息:“无锋观前有一个陡坡,左近便是你父亲的埋骨之处。”

    张老四瞪大了双眼,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一家四口的痛哭声,在刘羽的背后一点点远去。

    忽然,刘羽感应到了什么,扭头望向一边,只见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对着刘羽连连弓手作揖。

    他点点头,后者在了结心愿之后,目光不舍的望着渐渐走远的张老四一家人,身形消散于天地之间。

    “愿小道长修行有成,大道圆满。”

    只言片语传入耳中时已经微不可闻,很快消散于风里。

第十章:莽夫

    而此时,在他身前的那间中堂土屋,在鬼新娘的嘶嚎冲击下微微震颤,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除掉了头上红盖头的鬼新娘,刹那间暴涨的阴森鬼气,比最初时还要多出两三倍之多,就算有门神土地的法力,加上刘羽的气机加持,恐怕冲破牢笼也只是时间问题。

    见此,刘羽的脸色有点难看。

    经过布置的这间土屋,如果连鬼新娘一个时辰都顶不住,那么自己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只会白给。

    他为了两坛子黄酒出手相助,完全是出于自身的性格,真要他明知是死也要守在这里,他拔刀捅了那个放话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发觉情况不妙的刘羽,去厨房将那些剩下的铜钱全都丢到土屋的四角,算是给女鬼脱困增加了点难度,这才拍了拍手准备打道回府。

    任凭小土屋中的阴物闹的再凶,也不多看一眼。

    临近门口,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假如他救了本该全家死绝的张老四一家,却因女鬼脱困发怒而害了周边的邻居百姓,那这笔账应该算谁的?

    既然研读黄庭道经,刘羽对这些冥冥中的因果定数多少还是有所顾忌的,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好像有些左右为难。

    硬拼吧斗不过人家,不拼吧又连累周边许多无辜的人。

    你吗的,行侠仗义咋就这么难呢?怪不得这世道一个个的都快没好人了!

    这个对常人来说左右为难的问题,很快就不在刘羽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因为他不是常人,他是个莽撞人。

    易水河畔单骑冲阵,邯郸城里提剑反杀,乃至在穿越之初,他说什么都要再揍那个骗子一顿的固执,无不说明了刘羽是多么的无脑莽撞。

    今天,他打算再莽撞一回!

    砍了那个鬼哭神嚎的臭娘们!

    倒提桃木剑的刘羽,步如流星,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的门板,毫无保留的就是一招十成功力的刺秦式,斩向猝不及防的鬼新娘。

    桃木剑挟风带雷,沛然气机于阴森鬼气瞬间相撞在一处。

    碰的一声闷响,刘羽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硬拼雷击桃木剑的鬼新娘,身形一阵轻微抖动,双爪焦黑一片,有丝缕鬼气被震散而出。

    虽然也受了伤,但比之口吐鲜血的刘羽,明显要好的多。

    鬼新娘对着门外战败的刘羽,阴恻恻的笑了,似乎有种摸清了你的底,出去就能弄死你的意思在里头。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刘羽不光莽撞,他还狠。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落地之后,刘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再次将自身气机调整至巅峰。

    然后二话不说,又是功力全开的荆轲刺秦剑。

    一剑不行就两剑,两剑不行那就递十剑!

    很快,鬼新娘就从一开始的轻蔑转为了严肃,渐渐地又变成了惊恐。

    一次次被打飞受伤,又一次次的从地上爬起来,更渗人的是那每次都中气十足的脏话。

    他不疼的吗?也不怕死吗?

    渐感不支的鬼新娘有心闪躲,不去硬拼刘羽拼命三郎的一剑又一剑。

    可刺秦剑,本就是刺杀的剑术,小土屋空间并不宽敞,想要躲开每次都是全力出手的刘羽,无异于痴人说梦。

    浑身血迹的刘羽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土屋当中身材纤细的鬼新娘,眼神宛如野兽,静静调息等待出手。

    多次受伤,刘羽已经不在讲脏话,他需要收敛气力,将之全都用在剑上,然后刺出去!

    焦躁的鬼新娘在土屋中四处游荡,急于寻求一丝逃跑的机会而不可得,身为百年老鬼的骄傲和心气,早在刘羽那一次次不自量力的出剑下消磨殆尽。

    每次接过一剑之后,看着浴血的刘羽,她都觉得不会再有下一剑了,但刘羽每次都是稍稍调息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鬼新娘的判断。

    终于,鬼新娘对着门外艰难挪步,准备进来的刘羽盈盈下拜,泣道:“道长饶命!”

    就算拼赢了这个小道士又如何?同样元气大伤的自己,还是挣不开此间土地门神的法力束缚。

    再说人家死了那是除魔卫道,有大福报的,自己呢?什么都没了,连鬼都做不成。

    鬼新娘常年以娇弱的模样去迷惑无知男子,深谙声色之道,这四个字说的可当真是百转千回,可将百炼钢都尽化成绕指柔。

    浑身浴血,活像个混世魔王的刘羽嘿嘿一笑:“想活命,就给我捅两下。”

    娇娇弱弱的鬼新娘愕然的抬起那张肿胀的大脸,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刘羽,似乎是震惊于天下竟有如此奇男子?

    却听刘羽毫不松懈道:“你道行高过我太多,不经桃木剑捅几下我始终不放心。”

    “全凭道长吩咐。”

    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

    晃荡的车厢中,不时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守静道人已经是迟暮之年,若非是真的放心不下刘羽,也不会几次三番的拖着病体奔波。

    赶车的人,正是前去无锋观祭拜老爹的张老四,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将刘羽的话如实讲给了守静道人听,后者终究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子,再次动身入城,看看徒弟和那阴物斗的如何了。

    一路上,老人有些忧心忡忡,越发的开始后悔让刘羽离开道观。

    旁人不知那嫁衣女鬼的厉害,他却最是清楚不过。

    嫁衣女鬼盘踞在山中近百年之久,无锋观前后三代观主都动之不得,一个刚刚入道的毛头小子,纵然有他苦思之法相持,可其中凶险又岂是等闲?一个不慎就是身死道消了。

    守静这辈子后悔过许多事,但是他知道,如果弟子重元儿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今天就是他人生当中最为后悔的一天。

    无锋观六代传承,每代观主在临终前都会说上那么一句,六代下来形式更大于其中内容,自己也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这才放了那小子出去。

    终于赶到了张家,守静不等驾车的张老四起身搀扶,一个箭步就自己走了出来。

    老人对着正要跟着上来的张老四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跟来,快步就走进了张家门。

    进到张家大门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中堂土屋那两扇画像门神上,一片焦黑的木头了。

    门神贴画焦黑至此,上面再无半分的法力庇护,由此可知屋中情况并不乐观。

    几乎是凭着呼吸的守静道人,慢慢将门推开,最先看到的是一身鲜血伤口,衣服破烂的刘羽。

    他此时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中桃木剑垂地,正有冉冉青烟般残留的鬼气向上升腾流散,宛如饱饮鲜血的人间兵器正在滴血。

    刘羽头颅了无生息的低垂着,守静道人强稳心神走过去,伸手探了下弟子鼻息。

    还活着还活着!

    直到此刻他方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在刘羽耳边道:“重元儿?那只阴物如何了?”

    刘羽伤势发作加上失血过多,一时间脑子有些不清楚,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道:“收了。”

    “收了?你怎么收的?”

    守静道人满目惊疑,刚问一句又觉不妥,当下还是赶快救治才是。

    可刘羽脑子迷糊,反应却不慢,指了下脚边一个黑色的空酒坛子。

    “收这里面的,她自己进去了,都不用老子动手....”

    嫁衣女鬼凶名在外,百年来无锋观不知见证过她害死过多少人,这么穷凶极恶的家伙,怎么可能会乖乖自己进去?

    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守静道人费力的将重伤的刘羽背了起来,慢慢往门外走。

    “师父,回去喝黄酒了。”

    “好好好,不过你刚受了伤,还是存着以后喝吧。”

    守静道人发觉刘羽伤势虽然重,但还不至于威胁到性命后也就放心了。

    他将浑身是伤的刘羽,小心放入到了张老四的那辆马车之中,期间拒绝了张老四帮忙的好意,非要一个人做完所有动作。

    车厢里,陷入昏睡的刘羽横卧其中。

    那只无锋观三代人都没有收复的女鬼,就被封印在他旁边一个不甚起眼的小黑坛子里。

    马车外头,正握着缰绳的张老四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我的弟子,最后终会成就大道。”

第十一章:斗茶

    晨光稍冷,透过山林枝丫落在刘羽的头上。

    浑身包裹的都胖了三圈的刘羽,有气无力的摇着小扇子,熬煮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苦口良药。

    自那天将嫁衣女鬼收服之后,这基本每天就是刘羽的日常。

    别问为什么是重伤的刘羽煮药,难道要让快要大限将至,命不久矣,迟暮老朽...的师父来煮?

    其实刘羽觉得也不是不行,后来师父揍得太狠,就不提了。

    是的,回了道观的守静道人大发雷霆。

    刘羽刚刚醒转,还来不及吹嘘自己硬生生砍翻了一只百年阴物的辉煌战绩,就被守静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顿。

    听他话里话外的那个意思,无非就是自己太笨,法力太低,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的差点丢了性命,以后等师父去了,这无锋观该怎么办?在道儿上岂不是要受人耻....

    于是刘羽心中那点刚生出来的自得和满足,刚刚冒头就被守静道人无情抽断了。

    那是真打,戒尺抽的手心都快青紫了。

    沸腾的药汤咕咕作响,刘羽握住把手,滤过药渣盛入碗中,然后跳着脚再将滚烫的药炉放到一边,身后守静道人目光欣慰的看着这一幕。

    少年人初出江湖,可以摔跟头,跌的一身泥泞,也可以受欺负,但有一条绝对不行。

    万万不可骄傲自满,否则哪天跌倒了,这人这辈子也就完了。

    一口气饮尽碗中良药,带着痛苦面具的刘羽重新回到观中,对着故意不再看着他的师父道了声早安,而后开始了每天的日常修持。

    上香,诵黄庭!

    青烟缭绕的香火烟气浮动,原本祖师石像空无一物的脚下,多了一个黑色的粗制酒坛,正是那天夜里主动屈服的嫁衣女鬼。

    此阴物修行近百年,杀生无数,今日有心归附,守静师傅估计留在到观中听经,至少要两百年之久,方才有可能洗去一身的怨力因果,而且下一世投胎未必会好,多半要受尽人间苦楚。

    对此,刘羽不抱有丝毫同情,因为这都是她的报应。

    你有冤屈苦楚,被害死的那些人就没有了?若非道行相去甚远,刘羽一定活活劈杀了这个臭娘们。

    待每日功课做完,刘羽就十分自觉的站在守静道人的身后,充当看护童子。

    师徒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在等着什么,与守静的平心静气不同,刘羽的目光到处游离,关注远方大路和桌子上的三个小茶罐的时候居多。

    三只茶罐小巧精致,就算不懂器型的刘羽,也能觉出捏造之人的不凡之处,恐怕价值不菲,心中感慨。

    无锋观是真的穷,守静道人却是真的有钱,只不过他把自己几乎所有身家都放在了茶叶的采买上,好茶成痴。

    在重元子的记忆中,大概在十几年前,自家师父不知从何处结识了一个同样好茶的茶友,从此两人一发不可收拾,每年约定了时间,各自拿出一份珍藏的好茶互赠品鉴。

    刚开始只是互通有无,可渐渐地就成了攀比。

    守静道人的积蓄,大概全都砸在了这上面。

    刘羽想起了早晨吃的青菜白粥,再看看摆在守静道人桌子上几种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上好茗茶,心情复杂。

    “师父,待会儿弟子要冲泡哪种茶叶?”

    桌子上的茶叶从红到绿,各个都是品类当中的顶尖,因种类不同,所需的器具泉水,乃至水温都有不同的要求,只有严格按照标准走,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茶叶的醇正。

    因此事先问好茶叶的手法,以免斗茶的时候有了差错。

    刘羽的这句话,正搔到守静道人的痒处,只见他微笑道:“桌子上的一概不用,乡间地主出行还讲究个排场,贫道茶中高人,岂能没点好茶撑场面?”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过拇指大小,雕刻却异常精细的茶罐,自得道:

    “此乃鬼湘绝品,名曰赤水虫茶,稍后冲泡只需要从中挑出七粒就好,万万不可用多。”

    刘羽小心接过,好奇问道:“什么是虫茶?”

    守静道人捏须解释道:“鬼湘之地的十万大山深处,有一种不知名的神奇树木,白日平平无奇,可一旦到了夜里,它的叶子就会散发出一种异香,吸引当地一种名为化香夜蛾的虫子,它们在啃食树叶之后排出的异物,就是这种赤水虫茶了!”

    好家伙,原来是一堆虫子拉的屎。

    前有猫屎咖啡,今有赤水虫茶,而且看样子这虫茶远比桌子上的其他茶叶还要珍贵,真是绝了。

    师徒两人等了半晌,直过午时方才有一辆马车从远方大道上缓缓行来,驾车之人光看气势就颇为不凡,引得刘羽这对师父的茶友身份颇为好奇。

    马车停靠,从中走下一位身材纤细的美丽女子,年龄与刘羽相当。

    “家父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至,特令小女观鱼为前辈送上此茶。”

    许观鱼嗓音轻柔,双手捧着封顶的白玉盘走到近前。

    人还未至,已有香风拂面。

    刘羽上前从许观鱼手上接过白玉盘,不料这女子竟然主动开口问道。

    “小道长便是重元子?”

    美人儿居然还认得他,可刘某人方便记忆也不曾有过许观鱼的记忆。

    “正是小道,不知小姐缘何认得?”

    许观鱼笑了笑,脸颊现出有梨涡:“小道长时常在外走动,坊间可有不少关于你的传闻呢!”

    “哦?”

    刘羽有些意外,不曾想他在民间还有这名气?于是期待的问道:

    “不知坊间如何说我的?”

    美人玉脸微红,低声道;“卖药仙人。”

    “???”

    身后守静道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看着刘羽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逆徒,居然如此败坏我无锋观名声?

    对此刘羽也十分的委屈,你少买一点茶叶,多拿点‘棺材本儿’出来补贴一下,自己也不至于去当街卖药,还搏出这么一个雅号。

    白玉托盘被放到了守静道人的面前,后者轻轻揭开顶盖,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翠色如琉璃的桃树叶子。

    守静道人脸上的笑容就此呆滞了。

    一片桃叶,抵得了桌子上所有价比黄金的名贵好茶,同样也远胜过他珍藏的那份鬼湘绝品。

    因为与桃叶相比,这些都不过是人间俗物,而桃叶,却是天上仙品。

    传闻在王朝开创之初,太祖曾在某仙山福地寻到一株快死的仙桃树,此树立朝八百年来不曾结果,只有芽叶抽芯成长。

    偶有好茶人取下一片桃叶,以水煮制,一口下去竟入定七天,最终含笑死去。

    临死之前,此人曾说出天下无茶可胜此叶的名言,从此这桃树就被封为天下第一茶。

    然而时隔久远,仙桃树的已经成为传说,就和无锋观的免死铁券一样鲜为人知。

    今天,守静道人算是见识了。

    许观鱼最终带着守静的那份赤水虫茶走了,这是老道士与茶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败者要将自己最好的茶叶双手奉上,不得讨还。

    临走之前,许观鱼十分江湖气的冲着刘羽拱了拱手,满脸一本正经,却压不住眼底笑意似的道:

    “小仙人请了,江湖再会!”

    刘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卖药不是啥好名声,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也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第十二章:收徒

    香风渐去,马车渐远。

    师徒两人看着远方大路,心情莫名有些相似。

    “师父,那桃叶什么来头,连你的鬼湘绝品都比不上?”

    师父头也不回的道:“我看你是想问那姑娘什么来头吧?”

    “师父太小看弟子风骨了吧?”

    “哦?看来我们的卖药仙人不太服气?”

    守静一说这个,刘羽就来气,他大叫:“要不是你天天喝那个人斗茶,弟子至于在外头混这么个外号吗?”

    “为师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要不然早把你的手心抽烂了。”

    刘羽顿时笑道:“师父英明神武,文成武德。”

    守静道人对徒弟的吹捧视而不见,只是叹息着放下手中茶杯:“不斗茶了。”

    接下来几天,老人兴致都一直不太高,或许是因为守静自觉无法拿出比桃叶更好的茶叶,比不过那位争了十几年的老友,也许,他是为了不能尝一尝仙桃叶的滋味。

    究竟什么原因,刘羽没有问,老人也没有说。

    直到有一天午后,阳光灿烂,守静道人懒散的坐在道观外头晒太阳,身后是刘羽日复一日,诵念黄庭修持道行的声音。

    自从那天斗茶失败后,观中诸多茶叶,他一口都没有再尝过。

    地上凡品,他都见过尝过,唯有那桃叶仙品,他只得一见,未曾一试。

    忽然,远方大路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朝着道观跑来,守静道人见到来人之后目光微微惊讶,慢慢坐直了身体,唤道:

    “重元儿,出来奉茶,有客到。”

    平日修行如非必要,守静道人绝不会打扰。

    刘羽听到后不得不中断了诵经修持,走出道观,正见到那天代父前来斗茶的美丽女子,正风尘仆仆,衣裙略带泥泞的狼狈跪在了守静道人的面前。

    手中玉盘高举过顶,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许观鱼,哽咽道:“家父命我前来,拜师,活命!”

    守静道人看着盘中所盛放的三件事物,沉默不语。

    刘羽打眼望去,赫然见到白玉托盘上的三件事物,分别是仙桃树叶,守静道人斗茶失败的那一罐赤水虫茶,以及....

    无锋观传承百年的免死铁券!

    她爹是余杭知府,师父多年的茶友,居然是许东阳?

    守静道人从小木凳上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托盘中的那三件事物,没有开口。

    许东阳身为一地主政高官,能将他逼到这个份儿上的事情不多,而且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小事。

    如果说带来灾祸的是一个比嫁衣女鬼还要厉害十倍的妖魔,守静道人顾念着双方这么多年交情,拼死也得帮上一把。

    可有时候再凶恶的鬼怪,也远不如这世道更磨人。

    许东阳贵为一府主政官员,能够将他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盖世妖魔,很有可能是人祸。

    而且是新皇更迭,王子争权的巨大人祸。

    “连无锋观的免死铁券都保不住他,老道又能做什么呢?”

    事关无锋观未来存续的大事,守静道人与许东阳之间的情谊再厚也不好一言应下,不过许观鱼对于守静的迟疑早就有所准备,立即道:

    “只求真人收我为徒,如此一来许家虽灭,后人观鱼犹存。”

    守静道人仍旧没有应下,只是轻轻叹道:“你老父东阳兄,可曾真的将老夫视为朋友知己?”

    官场行走,凶险异常,远比江湖人行走还要险恶,动辄全家死尽,而且永无翻身之地。

    刘羽在一旁见此,也有些暗自揣测那位许大人结识师父守静的真实用意。

    徐东阳涉及到了皇子争权的党政之中,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凄惨下场,而无锋观手中的那一枚免死铁券,寻常人或许不知,但身为一府之主的许东阳,多半是有所耳闻的。

    如此一来,他以茶结识守静道人的动机,就很值得怀疑了。

    在官场上,不是身不由己的话,很少有官员会依附党政,特别是许东阳这样坐镇一方的高官。

    就算收到拉拢,多半也会说点左右逢源的客套话。

    而他现在却站了队,刘羽有十足的理由怀疑,许东阳之所以参与党政的底气所在,就是因为师父守静和他之间的交情。

    他馋无锋观的免死铁券,他下贱!

    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守静道人刚才那略带失意的一问。

    许观鱼缓缓抬头,平静地道:“家父与前辈结识已有十几年,其中多少真情实意,观鱼这个做晚辈的不好揣测,但在临行之前,家父曾经对小女子讲过一句话。”

    “什么话?”

    许观鱼定定望着站在老道士身后的刘羽,一字一句道:“害我许家者,重元子也!”

    许观鱼的一字一句,宛如天人的诵咒敕令,使得神色愕然的刘羽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当日他初来此界时,那个被他生生锤杀的四皇子。

    许东阳知道四皇子其实是死在我的手上?可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抓起来交给朝廷?

    凭他如今的本事,别说对抗朝廷这么一个巨大的机器,就连余杭的小衙门,想要收拾他都费不了什么大事。

    也就是说,此事一旦事发,妥妥的杀身之祸!

    守静虽然对来龙去脉不甚清楚,可人老成精,能从许观鱼的只言片语中,猜想到背后刘羽所做的惊天大事,一时间脸色都白了,嘴唇哆嗦着看着刘羽:

    “小子,那事儿是你做的?”

    那表情,自家熊孩子划了辆法拉利也不过如此了。

    刘羽也很委屈:“弟子在船上受袭落水,眼看就要呛水而死,却有位不会水的公子死死拉着,弟子一人活命已是不易,再带一个必死无疑,只能....”

    锤死那个傻逼了。

    后面几个字刘羽也明白是不能说的,省的惊醒震撼当中的师父,让反应过来又抽自己一顿。

    “四皇子头七回魂之夜,家父派人以术法详询,这才知道了重元小道长的神仙手笔。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前辈放心就是。”

    “好!”

    守静终于接过许观鱼手中托盘,将那片免死铁券收入怀中:“从今往后,你便与重元儿以师兄妹相称。”

    “谢师父!”

    从此,无锋观多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坤道。

第十三章:杀心

    许观鱼入门之后,守静本想教授她无锋观的修行观想之法,却不料她早就是修行中人,而且道行还更在刘羽之上。

    许观鱼修行之法与无锋观大为不同,似乎是走的上乘玄门正宗路数。

    守静不欲做那些以大欺小的事,因此只将自身修行经验悉数相告,旁的只让许观鱼自行问取。

    晚上用过饭后,刘羽主动起身收拾,不曾想刚来的许观鱼也跟着帮忙,笑容干净温和,宛如是相处多年的亲兄妹,自然无比。

    可许观鱼越是这样,刘羽的内心就越发的不安。

    四皇子死于他手,许家也是因此而遭难,她身为许家独女,对自己和颜悦色,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

    有时候他宁愿许观鱼打骂他几句,揍他几下,因为有些流于表面的恶意,其实并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是那些潜藏于平静之下的,一旦露出爪牙,无疑将会致命。

    两人就洗碗一事推辞了两下,最后架不住许观鱼的坚持,两人一起去池边洗碗。

    水声哗哗,两人一个不自在,一个坦然认真,月下照见不是璧人,却仿佛胜过璧人。

    刘羽听一旁的许观鱼忽然开口:

    “师兄,明天就是爹爹问斩的日子,能陪我一起去吗?”

    许东阳?问斩?这么快的吗?

    刘羽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面上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谢谢师兄。”

    许观鱼一如既往的礼貌温柔,即便入了道门换上了道袍,也是一副十足的大家闺秀气度。

    刘羽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坦诚问道:

    “许姑娘,你当真不记恨于我?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

    许观鱼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身为高官府上千金,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干净的道袍各处都溅了许多水。

    月光下,只听她幽幽道:“怪你又有什么用呢?待在家里我只能做些许大人家千金小姐做的事情,等到合适的年纪,父亲便会找一个门当户对,却从未见过的男子将我嫁了,如今我可以修行大道,逍遥于天地,也是造化福分。”

    “所以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谢你。”

    许观鱼将碗筷收拢好后,用两只纤细的手臂吃力的抬起,扭头对刘羽露出一个十分干净温柔的笑容。

    “从此世间再无许观鱼,那些前尘俗事,就与我的名字一样都忘了吧。师兄,咱们回去吧。”

    “好。”

    月光下,美丽的道姑就这样双手托着碗筷前行,虽有宽松的道袍遮掩,可已然入道的刘羽认识不难从中窥见其中峰峦颤颤。

    刘羽仰头对月长叹一口气,在原地站着直到心中那股异样渐渐淡下去之后,方才迈步走入观中。

    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千万不可以给双手装逼的机会,否则事过悔之晚矣,而且索然无味。

    无锋观一夜无话,守静道人睡前饮多了茶水,正做着收购仙桃树的美梦,却被一阵尿意憋醒。

    无奈又慢吞吞的披衣起床去方便,却惊见到自己门口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石像仿佛。

    无锋观虽然是落魄的道家小观,可百年传承还是有些积蓄和底蕴的,类似这等半夜时分有阴物登门的事情,自从老道士入门后就没有见过了。

    难不成是人之将死,时运低迷,这才招了这个东西?

    守静道人也是道门老修行,惊讶之后更多的还是觉得晦气,倒也没有感觉有什么可怕。

    正要开口将之喝散,却听那‘阴物’自己先开了口。

    “师父,我要死了。”

    守静道人脸色一变,看着刘羽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轻吐出口气,笑道:

    “能够想到这儿,你小子就很难死得掉了。”

    两人这打哑谜一样的言语极其细微,根本不会传到隔壁正在打坐的许观鱼耳中。

    想起那个刚刚对自己杀心暗藏的女子,刘羽下意识的一手按在自己左侧腰间。

    那里是他以前时常挂剑的地方。

    没错,说的就是许观鱼。

    试想许家因刘羽之祸,从一府名门高官落得如此下场,任何一个许家人都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凭什么许观鱼就是那样云淡风轻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讲过?

    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演技十分的好,把大家闺秀与世无争的样子,演的入木三分。

    要不是拥有荆轲那‘身无杀气而杀心四起’的刺客之心,他也许真的会被她的外表欺骗,进而看不到她那颗汹涌的杀心。

    是的,眉眼温柔,对刘羽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的许观鱼,想要他的命!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刘羽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天斗茶之时,现身无锋观的许观鱼。

    那时候的许师妹,对刘羽连杀心都没动,更别说杀气了,但是她在临走前却认出了刘羽。

    这本身就是个古怪之处。

    无锋观的重元子,在外名声根本就到不了,让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都有所耳闻的地步,但是许观鱼却能一眼将他认出,还把坊间的诨名随口道出。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娘们早在背后调查过他。

    当然,这些并不能成为许观鱼想杀刘羽的证据,因此就在刚刚洗碗之时,当他问出那句:“许姑娘,你当真不记恨于我?”时,体内沉寂已久的那颗刺客之心,猛地快速脉动了起来。

    身无杀气而杀心四起,那是一种有别于外表的凶狠,常人无所知,更无所察。

    发现这一点的刘羽,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强行出手,将这个演技精湛的臭娘们斩于手下。

    打从她抬着碗筷往回走的第一步开始,刘羽就一直在压抑着这股冲动,直到许观鱼进屋再不可见。

    修道之人应该清心寡欲才是,杀了她粘的一手血腥,除了装逼什么意义都没有。

    “既然知道了,那你又待如何?”

    刘羽没有回答,如果他和许观鱼素不相识,只管将她打杀了就是,可许家如今局面,确实因他而起,虽说是为了活命问心无愧,可在人情世故上,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第十四章:阴谋

    第二天一早,将自己化妆打扮好的许观鱼,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切。

    待刘羽也从道观走出之后,两人并肩朝着城中法场二区。

    “师妹,我不太明白,许大人既然有免死铁券在手,为什么还会落到如此地步?”

    许观鱼被斗笠遮掩的面容模糊不清,只听她平静道:

    “师兄不知官场凶险,四皇子身死,家父不仅仅要承担来自天子的怒火,背后其实还有更多的阴谋算计。”

    原来,许东阳早就在争权的皇子之中选择站队了,这件事虽然做的十分隐蔽,可想要瞒住天子耳目却是不太可能,而四皇子在他的境内遇刺身死,就算许东阳借免死铁券逃脱一死,在他背后的皇子也不会放过他。

    因为站在他背后的皇子如果不杀掉许东阳,很有可能就会引起天子的猜忌,将四皇子与他联系在一起。

    所以天子杀他即是解怒,同样也是为了观察他背后所站的皇子,而皇子杀他,则是为了自证清白。

    因此,无论在谁看来,许东阳都是要死的,免死救得了一次,可挡不住第二次。

    于是他就将许观鱼送了过来,好歹能为许家留下一点血脉。

    话说到这里,刘羽才明白了许观鱼为何明明对自己杀心已动,却还要装出一副和谐共处,两两无害的样子。

    她一介犯官之女,在朝廷官府都是被通缉的,就算手持免死铁券,免罪之后也是无依无靠,还不如投身无锋观。

    守静道人虽然名声不显,可到底是开国功臣的传承门派,老老实实的一意修行,多半也能相安无事的活下去。

    但前提是,她自己不去作死。

    两人进了城后,直奔法场。

    途径几处大街,所见俱都是守备森严,官兵人高马大,面容冷峻,一副肃杀之象。

    刘羽听沿途百姓言语,因为涉事处斩的人犯,几乎是将余杭一带的官员连根拔起,所以这批守备的官兵,都是从京城直接调拨过来的,乃是天子亲军。

    战力和忠心都是不容置疑的存在,以确保这次处斩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小地方的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般的煞气威风?

    长街上人头攒动却平静无声,当街道被官兵从中间分开一条供马车通行的道路时,一辆又一辆的囚车开始从死牢拉出,赶赴刑场。

    刘羽发现周围有许多百姓都准备了烂菜叶,甚至还有石头之类的东西,准备等犯官路过之时摔打他们。

    可如今天子亲军的煞气在前,做好了诸多准备的百姓居然又没了投掷的勇气,一个个都哑了火。

    如此一来,押送犯官的道路便越发的压抑起来。

    很快,刘羽就从囚车队伍中看到了已经成为犯官的许东阳。

    不怪他眼尖,但凡有眼睛的都很难看不到他。

    身为余杭一带的主官,自然是在众多犯官囚车当中一马当先的存在,即所谓装最猛的逼,挨最毒的打。

    也许是许东阳的官场手段运作的比较好,和身后其他形容凄惨,浑身是血的犯官相比,他仅仅是有些神色憔悴而已,周身都没有什么明显外伤。

    当许东阳见到周边围观的百姓们,手中所拿着的菜叶之时,他脸上露出了几许嘲讽的笑容。

    他为官四平八稳,政绩在朝中不突出,治理民生也不算拔尖,多年下来就算是青天老爷都不敢说治下绝无冤假错案,何况是他?

    这番落难,有不少曾在他手下受过委屈的,都抓着菜叶臭鸡蛋等着他了?

    只是许东阳乃是为官主政几十年的朝廷大员,即便落于泥土中,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尊严,等闲不可亵渎。

    殊不知,因为他这抹轻蔑的笑容,终于使得胆怯的百姓提起了勇气,在刘羽身边的一位大妈,不过刚刚将手中的臭鸡蛋举起,立刻便引来了护卫的注目。

    凌厉而暗藏凶意的眼神,连同刘羽在内的数人都扫视了一圈,虽未动手说话,其中警告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百姓,再不敢有什么出格动作,几乎是摒着呼吸,静待那瞩目的官兵将目光移开。

    但是....他为什么一直不移开?

    刘羽身具九品实力,五感气机都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敏锐,他发现那位亲军护卫的头目人物,不知为何在扫了他这边一眼后,目光居然有了越来越危险的意思!

    难道他认出了许观鱼?不可能啊,她头戴着斗笠,又画着雌雄莫辨的妆,就算是自己都看不出来....

    恰就在此时,一声抽泣忽然响在刘羽的耳边。

    声音不大,却在刘羽心间回响起阵阵雷鸣。

    身旁的许观鱼,居然在不知何时悄悄摘掉了遮脸的斗笠,对着许东阳的囚车,哭的梨花带雨。

    护卫亲军连人群中一个举鸡蛋的动作都看的分明,如何会看不见正哭的稀里哗啦的许观鱼?

    朝廷监斩犯官,围观百姓里却有人失声痛哭。

    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领队的护卫头目,当即带了几个人朝着刘羽他们走来,正哭的伤心的许观鱼见此,立刻拉着刘羽的手扭头就跑。

    拘捕逃跑者,罪加一等,按律可以就地斩杀!

    这就是许观鱼的复仇计划,假借一场意外,用朝廷的刀来杀掉自己,而她则能活下来,接着在无锋观当白莲花。

    可是同样都成了天子亲军的目标,刘羽固然难逃一死,凭什么许观鱼就无比笃定,自己可以幸运的免于一死?

    很快,在长街拥挤的人潮之中,两人无路可走。

    前后十几名护卫拔刀在手,寒冷的刀锋倒映着周边百姓惶恐不安的脸,前后左右将刘羽堵了个结实。

    “羽林卫办差,闲杂人等退散!”

    一声喝令,不仅将无关百姓喝散,不远处的街道阁楼上也同时有无数把上弦的弓弩探出,毒舌般对着下方孤零零的刘羽,许观鱼两人,生死都在发令人的一念之间。

    头领越众而出,一手扶刀似笑非笑:

    “两位不知与哪位大人相识?如今时辰尚早,不若一道共赴黄泉。本官可以做主,让你们离得近些。”

第十五章:该死

    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的许观鱼,此时却硬气非常的朗声回道:“许家观鱼女士也!”

    “原来是许大人家逃走的独女。”

    头领微微点头,又复看着刘羽:“那你呢?又是哪位大人的独子?”

    不等刘羽开口,许观鱼直接抢答:“他是我的师兄重元子,此事与他无关!”

    刘羽在旁忍不住连翻白眼,都说了是你师兄了,还能没关系?

    果然,只见那头领脸上的笑意猛的一收,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抓起来一块押到刑场,都砍了。”

    连审都不审,直接就砍了,天子亲军办事这么霸道?

    可眼下这局面真的是许观鱼故意陷害自己的吗?陷害自己的话,也犯不着把自己也逼上绝路,同归于尽吧?

    刘羽看着哭的梨花带雨,半分做不得假的许观鱼,一时间对她的目的有点吃不准了。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许观鱼根本没有想过害自己,今天的事情真的是个意外?

    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还没有松开,刘羽仔细打量着许观鱼,眼神莫名。

    这时,几名手下凑到头领面前低语了几句,头领立刻伸手大喊了一声慢着,慢慢回过头来。

    刘羽一愣,也随着官差的目光望向许观鱼,后者先后两次的梨花带雨,早已在不知何时将一脸病容的焦黄易容冲开,露出一张精致可人的白净小脸。

    虽有些许残妆仍在,可却不难发现此女美貌惊人。

    刘羽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许观鱼能够自持活到最后的本钱所在。

    “犯官家眷,按律当充入教坊司,这个资质不错,砍了可惜,就由本官押送入教坊司好了。”

    头领的一番话,引得周边的护卫们纷纷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而且当事者许观鱼,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仅仅是微皱了下眉头,那只抓着刘羽的小手宛如铁铸似的,生怕他会跑了一般。

    护卫们笑过之后,头领神色冷淡,朝着张弓上弦多时的阁楼方向轻轻招了下手:“别伤到我的美人儿。”

    话音未落,无数恐怖的箭弩破空声呼啸充斥在整个长街之上,被许观鱼死死扣住一条手臂的刘羽好似无所知觉,当密密麻麻的箭群临近之时,他低垂的双手袖口猛然飞离出无数道黄符术纸,当空如一道长蛇大蟒,将箭群全都横栏在外。

    柔软的黄符与杀伐锋利的弩箭当空碰撞,前者几乎是一触即溃,但胜在源源不断,使得那道道可洞穿金石的强弩,俱都成了无用功。

    漫天都是破碎后的黄纸纷飞,主持黄符的刘羽面色微白,呼吸间隐见寒意,显然这一招对于初入道门修行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师妹,我带你杀出去吧。”

    刘羽面色如常的说到,这也是他最后的劝慰了,但是许观鱼在听了这句之后,握着他的小手抖了一下,接着不着痕迹的松开。

    “师兄你不要管我,你先走吧。”

    装腔作势的话音刚落,周边已有无数长刀出鞘的声音响起,护卫头领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寒光闪烁,一脸猫捉老鼠的自信狞笑。

    “走?我看你走到哪儿去!”

    沧琅琅的抽刀声不绝于耳,刘羽深深看了许观鱼一眼不再说话,站在原地对周边官兵的抽刀不为所动,好似甘心受伏。

    俗话说的好,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这一刻起,许观鱼在刘羽眼中,已经和死人差不太多了。

    头领能够在天子亲军当中担任职务,一身功力相当不俗,一步迈出之后,他高大的身子就出现在了刘羽的面前。

    手中长刀风声凄厉,嚎叫出让人心寒的肃杀鬼哭,朝着刘羽当头斩下。

    “杀!”

    如潮水般的实质杀气迫于周身,激得刘羽后颈汗毛根根炸起,神经刹那间崩到了极点。

    刘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声势骇人的一刀,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抽出一物。

    世事不快活,人生不称意,我有....

    “免死铁券?!”

    几乎就要将刘羽一分为二的巨大刀芒,险之又险的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的扭转了方向。

    一声巨响之后,足足有丈许长的巨大刀痕,出现在刘羽身侧,强烈的气流将他下身道袍都吹拂的猎猎而动。

    喊打喊杀的场面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死死盯着刘羽手中的那一张免死铁券,其中许观鱼看向铁券的目光里,除了不可置信之外,还有这深深的怨毒。

    他怎么会有免死铁券在手?他怎么会随身就这么简单的把这么重要的宝物带出来了?

    正常情况下,刘羽自然不可能随身把这东西带在身上的,可他既然看出了许观鱼的杀心,今天出门有些准备也是应该。

    要不然他昨天半夜,为啥蹲在守静道人的床头不睡?

    馋他睡觉打呼噜吗?

    “你.....”

    强行扭转势能开山的一刀,使得头领的內府经脉都遭受到了重创,勉强压下嗓子里涌上来的热血,嘴上一句话都无法说完整了。

    身为天子亲军中的统领,他亲眼见过这等免死铁券的次数不算多,但绝对印象深刻。

    因为持有此物的无一不是曾经过追随太祖,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开国功臣。

    他一个亲军统领,说难听点就是养在身边一条咬人的狗,如何敢冒犯天家威严?

    按程序来讲,他是有权力先查辨刘羽手中免死铁券的真伪,但这种东西是真是假一眼可知,眼前这个小道士背景深不可测,他一个小小护卫哪里还敢造次?

    “我乃无锋观真传,重元子是也。此物乃我派祖师随太祖征战多年后所受赏赐,后世无锋观弟子,只要不是触犯谋逆大罪,皆可凭此免于一死。”

    刘羽朗声对着周边呆若木鸡的人群说完,随手一抛扔向人高马大的护卫统领:“后世弟子不孝,收容犯官家眷在前,又冲撞天子亲军在后,今日愿以此物,免去重元子一身罪过,大人可有异议?”

    头领见免死铁券飞来,忙不迭丢了手中长刀,换双手去捧住,毕恭毕敬的恨不得对刘羽跪下来:

    “免死铁拳验证无误,道长已是无罪之身,卑职方才多有得罪了。”

    刘羽点头嗯了一声,身后护卫们无声让出一条道路出来,他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回头,还没开口就让头领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这位大人,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免死铁券是免我一人之罪,与许观鱼又有何干?”

    头领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大声喝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

    漫天破碎的黄符飘散,像极了给许家送葬的纸钱,刘羽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然而就是与人交手厮杀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重元子!!”

    我给过你机会的,问过你要不要走,是你自己不珍惜。

    刘羽喃喃自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臭娘们也不一样。

第十六章:出行

    离开了正杀得人头滚滚的城镇,刘羽再次回到了依山旁水的小破道馆。

    外面世界太凶险,还是观中好修行,静待‘系统’发布任务比较安全。

    回了道观,正见到守静道人正在摆弄那片,据说是仙种的桃叶,似乎是想把这桃叶好生养护起来,看能不能种成一颗仙桃树....

    这等有违常识的事情,刘羽本来想劝阻的,可又想到了此界连鬼怪都屡见不鲜,一片仙种桃叶说不定还真的能长出个什么东西,就由着老人家折腾吧。

    回来与守静道人说了一声,而后刘羽就去中堂大屋准备诵念黄庭,修行法力,但是见到他两手空空回来的守静,忽然大喊了一声,不知为何很是不悦的道:

    “你就这么空着手回来了?”

    刘羽不知何意,难不成将计就计的弄死那娘们后,还得买挂鞭炮庆祝下?那确实是疏忽了....

    谁知看着刘羽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守静道人的表情就更加痛心疾首,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

    “许观鱼有道行在身,此番含恨而死,如果化身厉鬼,那可是比嫁衣女鬼还要可怕的存在!你不在城里收拢她的残魂带回来超度安息,七天回魂之时你就麻烦了!”

    刘羽顿时一阵后怕:“可是....她已经被送去教坊司了。”

    “.....”

    守静道人表情一滞,随后若无其事的接着摆弄他的接种大计。

    看着乐在其中的守静道人,刘羽不仅暗中猜测这位师傅是不是强颜欢笑,苦中作乐?

    毕竟许家和他相交十几年,说彼此是挚友也不为过,如今许东阳被斩,家眷充入教坊司,可以说下场凄惨,而守静道人却仍有闲心摆弄不久前还归属于许家的桃叶,不闻不问。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为师有点过于无情了?”

    守静道人没有回头,却看破了刘羽此时心中所想,只听他轻笑了一声,自顾道:

    “打从他将你抓入大牢,打算灭口的那天起,我和他的交情其实就已经到头了。你就没想过,我一个重病垂暮的老头子,整天蹲在道观等死,为何那天却出现的那么及时?”

    刘羽对于这个问题还真的没有想过,可是如果真如守静所言,许东阳当日故意抓重元子,为的就是道观的免死铁券,当守静取出免死铁券的时候,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为什么还执意不放?直到刘羽想到那个办法,才默许了他们的离开?

    “许东阳为官多年,主政一方,是个自视甚高的人物,他与我相识斗茶十几年,我若有事去求他,他不会推辞,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叫做折节下交,文人风骨。但若有一天形势反过来,需要他来求我,许东阳是万万开不了这个口的。”

    “你以为就你自己聪明,困扰了我们两个老头子的问题,被你随口一句就破解了?他不过是让老道给他一个台阶下而已,可老头子偏偏就是不想给....”

    打开了话匣子的守静道人,一说起来还挺有那么几分滔滔不绝的架势,可是说着说着又不免叹息。

    “算了算了,好歹相识一场,稍后晚间你过去乱葬岗那边,给他们超度一下,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情谊。”

    刘羽对此都应了下来,祖师像前的香也被他恭敬点上。

    四散的青烟中,他忽然对身后的老人道:

    “师父,徒弟还年轻幼稚的很,以后路的还长着呢,您老多受累,可别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了。”

    一生无儿无女的老人身子动了动,嘴里含糊的说了句放屁,只有眼睛微微模糊。

    夜晚降临,刘羽独身一人出了道观前往乱葬岗,期间守静道人看到他往身上补充黄符的动作十分惊讶。

    “你小子都会用符箓了?”

    符咒和丹道,乃是迈入真修的一个标志,但凡在这方面略有所成的,行走在外都会被敬称一声真人。

    既同样说明,这样的人已经初步具备了降妖伏魔的法力。

    可是自己这个笨徒弟,正式入道才多久啊....

    刘羽带上了那柄其貌不扬的雷击桃木剑,头也不回的走出道观:“你的徒弟我,最后终成大道。”

    守静道人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乱用老子的棺材本!”

    山林野地间,一入夜之后所有的山路都变成了陌路,不说那些聚啸山林间的各种猛兽,潜伏其中的鬼祟阴物更是不知凡几。

    腰挎着老师父的桃木剑,刘羽的心中安定不少,胆气略强。

    无锋观与乱葬岗都位于城外,前者驻风景灵秀之地,后者于地脉厚重之处。

    乱葬岗乃是官服特意修缮出来,一个专门用来处理尸首的地方,同样也埋那些犯官罪人,其中多有罪大恶极之人死前不甘,怨念难化,因此选地十分重要,白日光照充足,地下气脉厚重,以防止生化尸鬼妖魔,残害苍生。

    一路上,刘羽偶尔能感应到来自山林各处隐秘角落里的恶意窥伺,肃杀之意将四周虫鸣叶响都压得安静如鸡,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明明你在路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里,却好像觉得在你头上三尺之处,始终有个什么东西在跟着你,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一巴掌拍死了进补道行。

    举头三尺有鬼神,这个世界一到夜晚都是这么恐怖的吗....

    刘羽走出道观不过数里,身上已经被这一路上此起彼伏的无数无声凶险,给吓得冷汗连连,手掌始终都窝在腰间那根雷击桃木剑上。

    其实无锋观驻守在此百年之久,按说平时这些‘邻居’多少也应该给点面子才对,可老观主守静道人命不久矣,气数将尽,刘羽一介初入道途的修行之人,对他们这些鬼祟阴物来说,又是难以言喻的大补之物,出行自然也就会引来诸多窥视。

    刘羽在经过期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由此反而镇定了下来,连那柄雷击桃木剑都不在持握。

    因为他知道,这些不怀好意,甚至带有赤裸裸杀意的窥视,也仅仅限于窥视而已,自己不会受到一点的伤害。

    老观主在这片山林住了一辈子,无锋观先后数代祖师爷都隐居在此,刘羽此次出行乱葬岗,其中会有多少凶险,守静道人会不知道?

    他都知道,之所以一字不提,只是想告诉他这个初入修行便是一片坦途的弟子一句老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夜若是换一处山林野地,没有无锋观历代祖师积攒下来的香火威名,更没有师傅守静的暗中相护,刘羽将是寸步难行。

    谨言慎行,这是师父对他的告诫,同样也是教导。

第十七章:超度

    乱葬岗前,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刘羽悄然松了一大口气。

    那种如芒在背,好像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的感觉,并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轻松。

    他转身无声对着身后漆黑无声的道路拱了拱手,似乎是在对那些吓唬他成长的众多阴物致谢。

    人生在世可以志向高远,但绝对不可以没有敬畏之心。

    暗中观察的一群阴物妖类们见此,纷纷点头称赞这无锋观的后来人懂事,是个修行的人才。

    鬼知道懂不懂事和修道有没有才,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

    刘羽自然是听不到这群逻辑鬼才们的夸奖的,此时在他眼前的就一件事。

    乱葬岗中找尸首。

    听起来就是恐怖片开场,一个死跑龙套的要做的事,刘羽认为这才是这趟真正凶险的地方。

    乱葬岗里的尸首,大多都是无人收埋的,横死之人怨念深重,最容易化生出阴物厉鬼。

    而且经年累月的累计下去,很有可能会养出一只强大的阴物,需要佛道两派的高人定期前来做法,或是补充镇物。

    这一点,早在宣德十六年时,朝廷便将各地的阴私乱葬之事,纳入到了官员的考核项目里,因此近十几年来,都鲜少有听闻过类似恶性事件的发生。

    身为余杭主官的许东阳,虽然政治能力寻常,但对于乱葬岗的管理还是可以的。

    进入其中的刘羽,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脏污遍地,怨气冲天,反而有点像后世疏于管理的公墓。

    因为乱葬岗受官府管辖,看守此地的是一个表情木讷的独臂老人,刘羽在表明了自己道士身份后,还奉上了一些礼节性的铜钱,很快就被痛快放行了。

    “老人家,不知今日可有犯官的尸首送来?小道特意过来为他们超度的。”

    独臂老人声音沙哑,听到问话缓缓点头:“有哩,还不少,你沿着脚下这条路一直走,遇到岔口左转几回就到了。”

    “多谢指点。”

    刘羽十分客气的告别看守乱葬岗的老人,后者摆了摆手不再多言,架子虽然还很大,可看向刘羽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乱葬岗在衙门中的地位十分特殊,在重元子的记忆中,曾经就听到过守静道人的告诫,那就是千万不要惹看守乱葬的人。

    能够被派到这里上班,等闲人根本就熬不住这里积蓄的阴怨煞气,但矛盾就矛盾在,有本事熬住阴怨煞气的人,哪个会来这种地方浪费青春?

    于是乱葬看守一职,就成了许多军中衙门里,犯了大错的公职人员去处。

    刘羽也是九品的武道高手,刚刚短暂的接触,使他看出来,那个老人站架虽然松散无力,可他佝偻的身材却内蕴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杀气。

    再联想到他断掉的那一臂,不难想象这老人八成是出自军方的一名悍卒,甚至还可能会是个将军。

    但不管老人身份为何,有着不惧阴怨煞气的本事,却落得看守乱葬岗的下场,为人愤世嫉俗,性格乖张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所以刘羽表现的十分客气。

    依着老人的指点,刘羽很快来到了犯官的地方。

    因为这次天子迁怒处斩的官员不在少数,而搬运尸首挖坑的人手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并非所有尸体都安然入土了。

    刘羽上前一一看过,并没有在那些埋下的土坑中找到许东阳的铭文,一时间不仅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

    白天处斩的人,大多都是尸首分离的,大量腥臭的血腥气充斥四周,处身其中便觉得烦闷不已,如今找不到许东阳的尸首,无法对其超度,岂不是要去那群残尸中翻找?

    好歹也是从战国尸山血海出来的剑客,对于这个问题刘羽仅仅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大大方方的走过去,翻捡垃圾似的过去寻找。

    寻常砍头的罪犯被拉下来之后,通常家里人会使点银子,去找专门的缝尸匠再把脑袋缝回去,以求个尸首齐全,据说有个别技艺高超的,一手缝尸技术已经近乎于某种道术,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过眼前这堆官老爷们大多都是没有那种福气的,他们其中有许多连家人都没了,根本没人替他们找缝尸匠。

    这就难为了刘羽。

    血呼啦的场面,血腥的臭味,看的久了不仅没有免疫,反而越来越有不适的迹象。

    毕竟就算见识过大场面的刘羽,也仅仅是见识过,经历过而已,他又不是见了血就兴奋的变态,这么恶心的东西看多了,当然也会不舒服。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被熏的头脑发沉的刘羽,总算找到了许东阳的头颅和尸首。

    这位在余杭主政十几年的老大人,死前怒目圆睁,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因为痛苦而扭曲,反而更像是死不瞑目,满脸的怨恨。

    “尘归尘,土归土,阳世的恩怨情仇都放到下一世来偿还吧。”

    将首级和尸体拼接在一起,他从袖中抽出两张黄符,在其脖颈处左右贴好,也算是给他做了个简单的缝尸。

    刘羽手掐印决,开始对着许东阳的遗体默诵道经,随着经文一字一句的不断吐出,刘羽感觉到体内积攒修行出来的法力气机,也在跟着缓缓消耗,周边那股挥之不散浓厚的血腥气也淡了不少。

    虽然肉眼不可辨察其中有什么变化,但是隐约的种种异样,足以说明了刘羽做的这一切并不是白费功夫。

    刘羽入道以来,勤修各类经文,道门的度人经篇幅也颇为熟悉,诵念加持的极快,但是许东阳身上的怨恨之气太深,使得刘羽诵咒加持的度人经始终无法圆满。

    他的法力气机有限,不可强渡,眼看许东阳怨恨难平,于是便干脆停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行刑当日,刘羽远远见过一眼被锁在囚车里的许东阳。

    那时候他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神情一片坦然,甚至在看到下面那些蠢蠢欲动的百姓后,还不屑的笑了笑,按说他死前不该怀有如此深的怨恨的才对。

    盯着许东阳的尸首时间久了,那双死不瞑目的无神双眼,渐渐给了刘羽另一种方面的不安。

    似乎这个倒毙多时的男尸,随时会暴怒着从地上站起来,以不可抵挡的爆裂,杀光他所见到的一切。

    夜凉如水,乱葬岗远方隐隐有凄凉的兽嚎回响。

    刘羽微微错开了目光,正对许东阳尸首上的深刻怨念不解之际,目中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颜色。

    是一角女人的衣裙。

    白日行刑场处决的,都是余杭一带的涉事官员,家眷一类的都不在此列。

    刚刚刘羽忙忙碌碌的在尸堆中翻找了半天,不记得哪里有女人的尸首啊。

    有古怪。

    下意识的,刘羽抬头看了眼头顶明月,在心中测算时辰。

    夜半子时,阴气大盛!

    无形之中,刘羽好像感到有一双看不见的冰凉小手,从背后悄悄的扶起了后颈上的汗毛。

    无声握住了腰间的木剑,体内气机与剑上蕴含的雷道真意遥相呼应,引起掌心一阵微弱的酥麻。

    刘羽目光下沉,在许东阳那张死不瞑目的狰狞脸上一闪而过,心中刹那间便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本来平静赴死的许东阳,之所以思想如此难看的原因,就是因为刘羽此时身后的那一抹女子衣裙。

    因为,那衣裙是许观鱼的!

    记得白天那个亲军头子说过一句话。

    “你又是哪一家的?说出来本官给你开恩,让你们一家人尸体离得近些.....”

    也就是说,许东阳亲眼看着女儿惨死,本来从容的后手被刘羽无情斩断,许家就此灭门了!

    他岂能不恨?

    而且恨的,还是此时正站在他尸首面前,正在超度的刘羽!

    想明白了这一点,刘羽鸡皮疙瘩都迅速的浮起一层。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躺在地上一动也没动过的许东阳,不知何时头颅摆了过来,正死死盯着他看!

    脸上怨毒之气更浓,几乎有一种活转过来,想要择人而噬的那种凶狠!

    刘羽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拔剑的冲动,可是被恐惧淹没的心湖中,始终保持着最后的一丝警惕。

    他不能这样毫无保留的斩出这一剑,起码现在是不能的。

    因为在他看不见的背后,还有一个无声倒伏在群尸之中的许观鱼在虎视眈眈!

第十八章:老僧

    时间,深夜子时,阴气大盛。

    地点,城外乱葬岗。

    武器,桃木剑,两袖黄符纸。

    对手,形态未知,含恨而死的父女两阴物。

    应敌策略,干就完事了!

    被两只阴物夹在中间,安静如鸡的刘羽,双手袖口猛然涨大。

    一阵群鸟振翅,划破长空的锐响,喧嚣于寂静阴森的乱葬岗中。

    无数蜂拥而至的黄符,迅速的在他面前结成了一堵厚重的高墙。

    刘羽面色凝重的拔剑转身。

    许东阳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难以比拟同样身怀怨恨而死的许观鱼。

    因为后者曾经修行道术,成为阴物之后更加难以对付。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就是他的计划。

    先斩臭娘们!

    刘羽打算奋起全身功力,与背后的许观鱼一剑做个了断。

    一剑过后。

    要么你死。

    要么我死!

    这就是刺秦式,有进无退!

    雷击桃木剑之上的汹涌剑光,并没有因刘羽持握的是跟木剑而有半分衰减,反而越发的有澎湃震撼。

    这一剑刺出去,至少也是刘羽全盛之时的九成功力,足以摧枯拉朽。

    许观鱼凄凉的尸身面容纹丝未动,怨念深重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刘羽气势千钧的一剑。

    没有任何反应,唯有两行血泪从眼角划过。

    看见那两行血泪,刘羽心中生出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明明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所御之剑也是一往无前。

    可当他真正面对许观鱼的尸身时,却有种不忍出剑的矛盾感。

    刺秦剑乃是一往无前,气势无双的绝杀之剑。

    用剑之人的精气神,很大程度关系到了这一剑的威力大小。

    原本气势无双的剑光,在刘羽心神稍有恍惚之际,立刻肉眼可见的衰落下来。

    恰在此时,斜地里探出两根干瘦袖长的手指,如神人出手横截江流,一举夹住了雷击桃木剑的锋芒。

    长剑一时间,居然不得寸进!

    从中而崩散的气机,顿时掀起无尽的狂风呼啸。

    刘羽身上道袍翻飞响动,尘烟鼓荡中,他眯眼紧盯着身前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高瘦身影,心头被一种无法言说的大恐怖所笼罩。

    那高瘦的身影,穿着一件贵气逼人的宽大僧袍,尽管外套臃肿,却仍可见内里骨瘦如柴的身架。

    僧人背对着刘羽而立,仅伸出一手两指便拦住了刘羽气势千钧,几乎奋出全力的一剑。

    这份道行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

    这僧人背对刘羽,除了伸手拦住剑锋之外再无其他动作,高瘦的身子上也从无爆发出什么隐蔽的杀机和威胁,可是刘羽却在看到这个家伙的第一眼就莫名其妙的不安,那种感觉就好像被某种野兽盯住的羔羊,无处可逃。

    就算处身于怨恨难度的许东阳父女中间,刘羽也不过是感到有威胁而已,而当他看向这个背对着自己的僧人时,心头涌起的却是恐惧。

    横在刘羽身前的符箓墙纸,忽然在空中燃起火苗,无数张黄符就此在空中飘摇着化为了灰烬,将地上的一切映亮犹如白昼。

    断头的尸首,四溅的凝固污血,神色怨毒的头颅.....

    还有不曾回头的沉默僧人。

    刘羽一时间有种处身于地狱的错觉。

    燃烧着的黄符摇落,刘羽发现,这些黄符甚至都无法触及到僧人身边三丈之内。

    就在这时,高瘦僧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奇怪,或者说是有点中性,男声的粗狂里,又带着一点格格不入的尖锐:

    “小道士,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呢?”

    刘羽定了定神,平稳的道:“小道修行日短,学艺不精,今夜奉师命前来超度故人,法力不济之下,恐他们化身恶鬼作恶人间,这才强行出手,让大师见笑了。”

    刘羽话里有话,故意提到自己是有师门长辈的道门嫡传,可不是那种走江湖死了都没人管的野道士。

    那僧人听过之后便松开了钳制的剑锋,沉默中好似在权衡其中厉害,又好像在准备说辞,片刻后徐徐开口:

    “本座途经此地,见妖气冲天,特来此一看。这两只未成气候的尸鬼正合我佛缘法,当为本座所用。”

    为他所用?他还是个御使阴鬼的妖僧?

    不管是什么僧,此时的刘羽怕是连人家的一只手都打不过,连问都不想多问,直接对着僧人拱手告辞。

    “既然如此,小道就不打扰大师了,这就告辞。”

    刘羽不想多事,可僧人却在这时扭过脸来,显出半张和善又普通的老脸,用着一种略带古怪的声调问道:

    “小道士,你就不好奇,本座用这些阴物做什么吗?”

    我倒是想问,奈何实力不允许,真问出来估计就是个死....

    刘羽在心中吐槽,面上却不疾不徐的边走边说:“大师法力高深,所做之事又岂是我一介道门晚辈可以揣测的?不敢打扰大师修行,这便离去。”

    说着,刘羽就快步的离开。

    临去之前,他发现许观鱼那具仰倒的尸身脸上,原本的血泪无影无踪不说,此时更换上了一抹让人寒颤的诡笑。

    而那个背对着自己,仅仅露出半张和善老人面孔的僧人,一动不动,一只眼睛目光幽深的盯着刘羽消失的小路,喉间涌起低沉古怪的嘶鸣笑声,似乎是在故意耻笑他的临阵脱逃。

    良久,老僧收回了目光,转而在许观鱼和许东阳这对父女的尸身上来回游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本座欲成无上大道,身边正缺一个驱使的仆人,不知是谁能得到这份泼天福源呢?”

    老僧正低声喃喃,左右脚下各有一股黑气如蛇似线,好像活物般的扑向了这对父女的尸体。

    刹那间,安静的尸体各自抽搐,铁青无血色的脸颊上,在布满了蛛网般可怖的紫色血管之后,猛然睁眼!

    “就用,你们各自的道行来做决定吧。”

    阴风阵阵的乱葬岗内,两道野兽似的凄厉嚎叫响起,老僧瘦弱的双肩连连耸动,无声而笑。

第十九章:尾随

    这老东西,绝对不是人!

    虽不曾开道门法眼,刘羽也没有嗅到老僧身上丝毫的妖气,可是冥冥中,老和尚所带给他的那股压力,已经超过了以前见过的许多诡物加在一起的总和!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这里,马上回到无锋观,从此以后不是功力大成,他再也不想出来了。

    走到乱葬岗门口,刘羽看到了那个守墓的老头半蹲在路边不知做什么。

    出于一时好心,同样也是想着逃走的路上有个照应,他快步过去,招呼那名沙场退下来的老卒一道回观。

    谁知连呼数声,老人半蹲的身子恍若不闻,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风吹过,老人鬓间花白的头发微微飘扬,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似乎就是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刘羽觉出不对劲,扔下这个身子半蹲在地上的老人,再不多用口舌,脚下又加快三分。

    直到跑出乱葬岗后,他喘息着回头望了一眼。

    凭着惊人的目力,依稀在月光下见到那个守墓老头半跪在地,胸口自下腹血肉模糊一片,好像内脏都被掏空,但偏偏血迹却没有多少。

    那张老树皮般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在临死前还保持着那副扭曲到狰狞的样子,可想而知死前有多么的痛苦。

    这种死法,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做的!

    刘羽猛吸了口凉爽的夜风,将心中所有的惊异都压了下去,一言不发的朝着无锋观狂奔。

    一路上,师父事先在路上安排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没了踪影,应当是那诡异的老僧路过,气势如虎入群山,不用动手就惊走了那些没有露过面的妖魔。

    气喘吁吁的回到道观,还没进门就看见了脸带病容,却正装道袍,似乎准备出门的守静道人。

    一定是师父从那些沿途的妖怪口中,知道了那个怪异老僧的存在,这才拖着病体准备出门找自己。

    一时间刘羽不禁在心头有些愧疚。

    上回自己出门降妖伏魔是这样,上上回锤死皇子也是这样,这次也不例外。

    说起来他好像每次出门都劳烦师父操心,真的是...

    太危险了,以后说啥也不出门了!

    整装待发的守静道人,在看到慌张回来的重元子后明显有些喜上眉梢,也悄然的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一口气,使得他稍稍挺拔了一点身子又无声的垮了下来。

    刘羽将他这一路所见都说了出来,却故意没有自作聪明地去道破师父在沿途上的那些布置。

    “虽不曾亲眼得见,可听你描述,为师猜想那个老僧应当是只道行极高的妖魔化形,你假借师门之名来吓唬他,是不是觉得泉下没有为师作伴会寂寞许多?”

    守静道人的言下之意十分简单,那就是老子也打不过那只妖魔。

    这并不奇怪,守静一副病弱残躯,连那嫁衣女鬼都礼敬三分,何况是那深不可测的老僧?

    刘羽解释道:“弟子并没有将无锋观说出,只是假借师门长辈的幌子来吓唬它一下。”

    “还算你有良心。”

    守静道人点点头,忽然叹息:“重元儿,这件事莫怪为师不讲师徒情分,人生在世,有出门在外,有时候遇到了事只能自己扛,扛不住也得咬牙死扛,不然就是破家灭口,满门死绝的凄凉下场。”

    “为师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没什么的,可往后的无锋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得你一个人去撑,所以不管你多不喜欢这句话,都要给我记住了。”

    “扛不住,也得扛。”

    高门大派有高门大派的活法,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生存之道,很多道理看似残酷,却是生存下去的最好办法,不认同就去死。

    说了许多的守静道人,此时面容已经很疲倦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他撑着眼皮对刘羽招了招手,叮嘱道:

    “化形妖魔心思奇诡,虽然没有对你下杀手,但不可不防。”

    “你去将祖师像前的香灰取出,围着道观外围铺洒一圈,彻夜诵经,不可怠慢。”

    对无锋观弟子来说,诵经便是修行,就算守静道人不说刘羽也会这么做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老僧给刘羽留下的印象太过诡异阴森的缘故,手捧香炉在外撒灰的时候,刘羽一直有些心绪不宁,很多个瞬间都觉得身后会猛然窜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撒完香灰,刘羽又压着心绪反复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错漏之后才返身回了道观。

    师父守静道人已经回去安歇了,老人经过这番折腾脸上倦意不浅,上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破落的道观一时静极,好像只有刘羽一人的呼吸声。

    处身于古时空,夜晚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头顶星空以及寂静的夜晚。

    现代大城市不论到多晚,几乎都有汽车轰鸣和各式各样的杂音。

    以往刘羽每每到这个无人时刻,总会在心里和自己一双想要装逼的手,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众所周知,在这个世上,没有一种斗争是能轻而易举获得胜利的。

    但是现在刘羽不用了,因为他找到了更快乐的方式。

    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拟亲眼看着修行道行步步攀升更爽的事?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无锋观功法分数道家旁门,初入境时进步神速,像刘羽这等开了窍的,短短数日便可驾驭群符出动,这在按部就班的玄门正宗来说,简直就是近乎魔道的进步。

    不过慢有慢的好处,快又快的弊端。

    玄门正宗虽然修行很慢,可大道在望,而无锋观传承百年,也就曾追随太祖开国的一位祖师得道金丹,余者传人尽皆卡在结丹的门槛,抱憾老死。

    守静道人就是面临着这样的一个尴尬局面,即便有一生积攒的阴德续命,仍旧临近老死,结丹无望。

    于是,也就有了无锋观观主代代流传下来的那一句话:我无锋观弟子,终有日会成大道。

    这是数代人求而不得的执念。

    香火轻烟缭绕的破败小道观,年轻的道人在祖师像前默诵黄庭,已经到物我两忘的境地。

    “上有黄庭,下有关元,前有幽阙,后有命门,嘘吸庐外,出入丹田.....”

    默诵不知第几遍时,刘羽耳边忽然响起声声粗沉的喘息。

    本来这点声息时微不足道的,换了平时多半是无法察觉,可一来刘羽此时精神高度集中,二来夜间山林一片寂静....等等,春夏时分的山林,怎么可能静的这么过分?连一丝虫鸣都没有!

    情不自禁的,刘羽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老僧那半张邪异的脸。

    老妖怪实力深不可测,真要在背后悄悄跟着自己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不对!它已经来了!

第二十章:压城

    刘羽想起老僧那双漠然而细长的毒眼,在心中大呼着推翻了侥幸心理。

    他自认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可是在他认定真相的瞬间,不知为何,心中对于妖僧的恐惧,一下子就被放大了无数倍,好像连同心脏都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给死死捏住。

    简直无法呼吸。

    此刻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要傻楞在原地,可刘羽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莽撞。

    他信奉的一条人生信条就是。

    遇事不决,埋头就干!

    干!

    刹那间,动如脱兔的刘羽直奔向平日置放雷击桃木剑的剑架。

    蕴含有雷火真意的剑柄一入手中,立刻便有隐约的酥麻顺着手掌经脉流转,心中恐惧大减。

    以前打恐怖游戏的时候,刘羽就十分认同一句话。

    恐怖来源于弹药不足。

    剑入手,汹涌的气机瞬间以一种亡命徒的架势开到最大。

    明明只是木器成型的剑具,可斗室之中却有剑鸣的铮响四处如滚雷炸开!

    再接我一招刺秦式!

    刘羽乘风御剑,炽白的剑光如龙咆哮而过。

    落针可闻的破败道观响起一声轻‘咦’,似乎是那老僧惊讶于刘羽一剑之威,竟有如此声势。

    一往无回的剑光之前,猛然亮起道道明黄色的金圈,纵然剑光迅捷如电,可金圈仅仅是一个收缩便死死固定住了这神完气足的一剑,再不得寸进。

    白色的剑光与明黄的金圈,在互相角力中大放光明,刺得持剑的刘羽,连眼睛都不得不眯成一道细缝,泪流不止。

    这时,寂静的道观外狂风大作,长风怒号的声音很快就如同巨兽的咆哮,充斥着道观整个小小天地。

    辛苦坚持的刘羽,只觉得禁锢剑光的三道金圈十分明显的气机一滞。

    这等失不再来的天赐良机,在经历过战国搏杀的刘羽眼中,就是最致命不过的破绽!

    世间无论是清修的道人,还是纵横多年老妖,随着年深日久,他们的道行法力或许是越来越高,可要论到这等对于战机的洞察把握,十个诡异老僧也不过刘羽!

    如龙剑光毫无预兆的轰然炸裂,困锁剑光的三道明黄金圈,也随着剑光气机狂暴的流散冲击而裂纹遍布,最终崩散于刘羽的怒吼之下。

    没有了如龙剑光的加持,也没有了汹涌到可以开金断玉的气机,刘羽单凭一介肉身的肌肉力量,对着枯瘦老僧干瘪的身躯递出了最后半剑。

    焦黑的雷击桃木剑,毫无阻碍的刺入到老僧的胸膛,一剑功成!

    然而老僧并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表情,好像那柄妖魔克星的雷击桃木剑刺透的不是他的身体,脸上由始至终都是一片漠然,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眼神还带着嘲弄。

    吊什么吊,你吊成这个样,还不是被老子一剑捅穿了?

    刘羽毫不示弱的回瞪,还没等他口吐芬芳的施展精神方面的打击,一股无形的气机恍如开足了马力的大货车,碰的一声将刘羽连人带剑的都撞飞了出去。

    刘羽一时间居然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脑子发蒙天旋地转的,整个人在空中腾云驾雾的瞬间,道观之外的虫鸣与怒号的风声方才传入耳中。

    好像刚才是从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被人打到现实世界。

    处处都是凶险和妖魔的人间!

    勉力的从地上撑起身子,可刘羽挣扎了半天才恍然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压根动都没动一下,浑身上下都麻木了。

    一阵尖细的笑声从他前方传来,刘羽强撑着抬头望去,正见到门口不知何时从卧房走出的守静道人,长长的道袍衣摆在怒号的山风下猎猎而动,如同一尊门神。

    “师....”

    刘羽张了张嘴,忽然一口逆血直接涌上了喉咙,使得他后面的发生全都淹没在了血沫里。

    “何方妖孽,敢来我无锋观捣乱!”

    守静道人虽然气势沉凝,可开口说话间,就算是刘羽也能从中听出中气不足,刚刚稍稍安定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道观外的风声更加凄厉,刘羽看见门窗外面,早先由他亲手洒下的那一圈香灰,此时已经被风吹拂得漫天都是。

    可奇异的是,本该灰蒙蒙的香灰,被妖风吹拂起来之后却是金色的。

    金色的香灰洒洒洋洋笼罩住整个道观,仿佛天尊赐福庇护的金光,外邪不得近身一步。

    想不到随手洒下的香灰居然都有这等威力,无锋观的祖师果然是天纵奇才。

    可是下一刻,师徒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固。

    一个身材干瘦,半边脸都带有狭长刀口的老僧人,正饶有兴趣的站在这片金雨之中:

    “不错,还算有点门道。”

    飘扬的金粉,居然无法欺近老僧周身数丈!

    守静道人面色有些发白,他修行一生不是没有见过法力高强的妖魔,可如眼前这个出乎常理的却是第一次见。

    这个老僧在他看来,似人非人,似妖非妖,邪异的叫人头皮发麻。

    僧人将目光放到守静的身上,脸上神情一片祥和,似笑非笑地问道:“此处便是神锋观吧?”

    隔了这半夜的功夫不见,好像僧人说话的腔调越发的尖锐像个女人。

    “当年神锋上人携开国之功,聚天下金精铸造了一把神剑,是不是就藏在你这儿?”

    刘羽听着僧人的问话,只觉得头脑昏沉几欲睡去,恍惚中道观之外那阵阵凄厉的风声也不再是风声,而是....

    数不尽的群虫嘶鸣!

    一只手掌轻轻落在刘羽的胸口,随着一阵清凉的气息四处游走,刘羽整个人也得以从那阵诡异的失神里醒悟过来。

    他看着身边帮他回神的师父,正要说话,却见守静道人偷偷将一本崭新的薄册子放入到他的怀中。

    “重元儿,为师贪图寿数,早就料到有此一劫。这本书记载了本门所有法术,你带好了,记熟之后就烧掉,万不可落于外人之手!”

    守静道人如此作态说辞,俨然是在交托身后之事,刘羽心中一凉,拼命的思索逃脱之法。

    可是想了半天,刘羽的脸色越来越白。

    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在绝对实力的差距面前,任何想法计划都是徒劳的。

    守静道人直面着老僧,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道:“这位前辈,小观于你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赶尽杀绝呢?”

    老僧脸上祥和的笑容不变:“本座修行之初,便曾听闻过贵观的种种事迹,心驰神往,恨不能同行,如今我欲举大事,不知神锋观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第二十一章:绝地

    能说出这种毫无道理,可偏偏又杀气十足的话,按说是不会有什么说合罢手的希望了。

    守静道人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因此也并未再试图开口求情,反而像是瞬间没有了斗志一般,垂头丧气的低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因为说话声音太轻,功力深不可测的妖异老僧也不曾听清楚其中内容,于是老僧心中难免就有些好奇。

    一个将死的老道士,临终前会说什么?

    说天道不公,当好人没好报?

    还是说福生无量天尊,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老僧觉得有趣又好笑,在他看来,世人尽皆愚蠢,生前所求得不到的,就寄托于神佛,能在下一世能够达成。

    可是你如何知道,自己口口声声的下一世,就不是这一世?

    老僧心情不错,随着心中杀意渐浓,脸上虚伪的慈悲假笑也越发的和蔼真实:

    “老道士可是在祷告天地,祈求下辈子投个好去处?”

    只有离得较近的刘羽听到,老道士哪里是在祈祷,分明是在骂娘。

    忽然,守静道人抬手冲着老僧一指,小小道观之内,刹那间有风雷巨响!

    一束快到肉眼不见的迅猛剑光,轰然将一脸胜券在握的老僧,绞杀成了一片血雾!

    破落的小道观根本无法承受这斩天击地的无匹剑光,在无尽风雷的剑气嗡鸣声中轰然倒塌!

    尘土崩飞四散,梁柱墙壁倒塌。

    刘羽在地上连起身都费劲,更别说多开这些要命的重物,只有勉励的将头等要害护主,希望待会儿自己不要被砸的太惨。

    然而守静道人尚在,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弟子被活埋?

    当下道袍一摆,直接一手提起了百十斤的刘羽,健步如飞的冲出了倒塌的道观。

    等刘羽定下神来,发现怀中多了两件事物。

    雷击桃木剑和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这才发现站在身前的守静道人面色苍白,而且身上的道袍早已被鲜血浸透。

    什么时候的事?那老妖不是被一剑杀了吗?

    这一刻刘羽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老师父的时日,真的不多了,恐怕就在这片刻之间。

    其实自从知道守静重病难愈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在心理做好了准备,可当他亲眼看着守静慢慢走向人生尽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十分悲伤。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大多都是来自原身深处,那个叫重元子的小道士。

    将书册于桃木剑尽传于刘羽,守静道人面色平静,苍白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似乎刚刚那一剑,也叫这个年迈迟暮的老人,重回了当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此书录尽神锋观术法,此剑内含神锋,好自珍藏。”

    “我只有一条。”

    守静平淡的面色转为严肃,指着刘羽怀中书册:“此书最后一页乃是观中禁忌之术,自你以下的两代人之内,都不可轻易传看,否则后患无穷!”

    刘羽看师父说的正式,点头应下,正待上前来搀扶老师,却听到天地间响起一阵飘忽不定的尖细声音。

    “神锋剑果然厉害,不过老道士,一个将死之人,又能再出几剑呢?”

    那个老妖居然还没有死?刘羽可是亲眼看到守静道人,一剑将对方绞杀成一片血雾的凄惨场面的。

    守静面色不变,好像对这样的一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只见他双手负后,无需言语便有一道光影凝结而成的三尺长剑悬于身前,其中蓄势待发之意,使得妖异老僧不敢轻举妄动。

    震慑住了这头深不可测的老妖,守静面带嘲讽的道:

    “出你老母,再出一剑你个王八羔子还能活吗?”

    老僧暗自恼火之余,却对守静无可奈何。

    山林依旧不曾见到有他的身影,只有阵阵妖风狂乱的呼啸。

    这是....被师父一剑给劈的不敢显露原型了?那柄什么神锋剑居然有这么强的威力!

    刘羽心向往之,却听守静道人忽然唤道:“重元儿,从今天起你便是神锋观第六代观主,速速离山去吧。”

    “师父,不能一起走吗?”

    虽然刘羽猜到师父是用了某种后果十分严重的秘法,但是他还是想劝一下。

    话音刚落,山林之中依稀有铁链拖动的声音响起,四周阴煞之气更重三分。

    又有妖魔杀到?

    刘羽心头沉重,举目四顾阴煞最重之处,却愕然见到一对高大不似人类的牛头马面,在林间倒拖着铁链一闪而过。

    连刘羽这等道行都能看见,更别说暗处的老妖和守静道人了。

    “老道士,牛头马面来勾你的魂了,还想撑到什么时候?”

    勾师父的魂?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刘羽瞪大了眼睛看着守静,后者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为师寿数已尽,至多天亮时分就会被带下阴曹,在这之前你就有多远走多远,结丹之前都不要想着报仇的事情了,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永远不再回来?怎么可能,老子怎么可能被人吓唬一下,就狼狈的像条狗一样不敢再回来?

    刘羽握紧了手中的雷击桃木剑,几次反复的深长呼吸,体内气机法力以疯狂之势开始涌动积蓄。

    呼啸的妖风中,隐隐夹杂带着邪异老僧嘲弄的尖细笑声,以及来自守静的深深叹息。

    纵然有决心递出这一剑,可临到关头的刘羽,脑海之中不断浮现的,却是乱葬岗无数火符飘扬下,老僧那张让人不寒而栗的笑脸,以及那一双截击江流,两指便夹住了他手中剑锋的手。

    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重元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有勇气和有实力完全是两回事,我们修行之人要顺应天时方可得活,你....”

    “师父!”

    守静的苦口婆心只讲了一半就被刘羽大声的打破,只见他收握桃木剑,沉重无比的逆着妖风向前迈出了一步。

    而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形迅速模糊在凄厉的妖风里,夜色深深的长夜,最后只留下他拼尽全力的大喊。

    “你的弟子,终成大道!”

第二十二章:退敌

    这一声大喊,犹如当头棒喝。

    守静本来打算伸手阻止的动作,立刻呆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其实在无锋观还是神锋观之时,祖师留下的那句话并不是‘无锋观弟子,最后终成大道’。

    而是初代祖师坐化前的那句:心念起处,着眼便是大道。

    心念起处,便是大道!

    妖风里,刘羽一手按剑于腰间,目光坚毅,物我两忘。

    诚如师父守静所言,修行者就是要顺应天时才能得活。

    与天争命,那是魔道所为。

    他都明白,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修的天道或者魔道。

    他修的,是侠道!

    而且,他还有一个必须递剑的理由。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年轻稚气的小道童身影,如影随形的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右手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两道身影刹那间重合。

    事后,弥留之际的守静道人十分好奇的问过弟子,说你拔剑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说不清楚是重元儿还是刘羽的少年道人,只是难看无比的对着将死的师父做了个笑脸。

    “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想淦特娘的!”

    淦特娘的!

    刘羽握剑冲到妖风尽头,冲到身前鼓荡的烟尘之中。

    迎面见到地上,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

    他脚步不停,杀心浓烈,浑然没有注意到手中桃木剑有阵阵耀眼的白光,正由剑柄向上,缓缓蔓延到剑尖!

    木剑泛起白光的同时,悬停在守静道人身边的那道‘神锋剑’光芒,也随之开始消散。

    其实处于将死状态的守静,奋起全身之力也仅有区区一剑之力而已。

    神锋剑锋芒太盛,想从容驾驭非结丹境不可,在一剑破掉老僧的肉身皮囊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一战之力的资格。

    为了震慑住这头老妖,也为了神锋剑能够不落在它的手里,守静偷偷截取了一缕神锋剑的剑气,形成锋芒四露的样子,悬停在身前,将老僧吓得不敢妄动。

    而真正的神锋剑,则被他寄存在了那柄雷击桃木剑之内,与书册一道转送给了刘羽。

    随着刘羽的这一剑递出,神锋剑内中神意也随之倾泄而出,剑光如龙!

    空洞之内腥风呼啸,在无尽虫嘶蛇鸣的异响声中,一颗硕大的蜈蚣虫头猛然弹了出来,獠牙遍布的口器对着一剑刺来的渺小刘羽,一口吞下!

    后方的守静见此,身形晃了晃,似乎有些立足不稳。

    将刘羽连人带剑都吞下去的虫妖得意至极,摇头摆尾的在半空中耀武扬威。

    然而没等它得以太久,忽有一点光芒从它坚硬的甲壳上破开,虫妖仰天长嘶,獠牙交错的口器中喷出大量白色的黏液。

    刘羽如乘龙仙人,一剑从老妖厚实的皮肉甲壳中破开,斩出一条生死路!

    破碎的大妖血肉当空洒落,刘羽在冲出虫妖约束之后,也同样力竭的摔倒在了地上,大量恶心的黏液涂满了他整张脸。

    暂时还顾不得恶心,刘羽一把抹掉了口鼻部分的黏液,狼狈又贪婪的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他成功了,他居然真的一剑杀掉了那头深不可测的老妖!

    时至此刻,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看起来不可一世的老妖,就这样被自己一剑杀掉了?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

    短暂的平静之后,显出原形并且血流不止的虫妖,猛然由伺机状态化为了凶狠的扑杀。

    不过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手握神锋剑的刘羽,而是盘坐在一旁的守静道人!

    它恨这个年轻人毫不识趣儿的一腔孤勇,但是它更狠老谋深算,暗自将神锋剑过给刘羽,而后又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的守静!

    “!!??”

    横遭此祸的老道人刚想怒骂一句什么,可后头涌上来的鲜血堵住了所有,最后只化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叫喊。

    虽然不曾叫出完整的言语,但相处多日的刘羽不用听,光是看表情大致也能猜出。

    无非就是WDNMD之类的向上言语。

    深沉的天空下妖风呼啸,老道士守静直接被虫妖这势大力沉的一记顶撞,给撞飞到了半空。

    鲜血飘洒间,他见到下方狼狈又凶相毕露的虫妖仰头张开了獠牙纵横的口器,竟是想将他这把老骨头一口吞吃下去。

    此时的刘羽,在方才气冠千军的一剑之后,体内气机、法力包括精神,全都进入到了一种虚弱的状态。

    神锋观祖师当年集天下金精锤炼出来的神锋剑,乃是结丹弟子以下无力施展的神兵,后世弟子凭着祖上功法传承,一年越境可使一次。

    刘羽和守静都相继用过了,也就是说,无人能阻止虫妖吞下守静这一下。

    就算是有神锋剑在手,刘羽也不成。

    可世间事没有绝对,有些事情更不是看起来不成就不做了。

    尽管神锋剑的华光已经开始从桃木剑上开始渐渐退去,可刘羽仍然执剑对着气急败坏的虫妖,摆出了一个危险无比的刺秦式。

    我有一剑。

    要么你死,要我死!

    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已将守静视为腹中之肉的虫妖,感应到了身后那份来自刘羽的杀气,跃跃欲试的身躯就此僵直。

    诚然,以它千年的道行与眼光,不难看出此时的少年道士,已经是一个气虚神乏的空壳子。

    他正在蓄势的那一剑,固然气势无双,威力不凡,可想要它的命却还差了点火候。

    可是,光因为这些,就真的万无一失了吗?

    刚刚自己从地洞里冲出来,想要一口将他吞下的时候,打的也是这么个心思,结果还不是让人家一剑把身体都给穿透了?

    虫妖心中忌惮,很快就在吃与不吃之间做了决断。

    它能够顺利修行千年,凭的自然不可能是刘羽这样的一腔孤勇,而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妖风呼啸盘旋,本来处于下方张口待吞的虫妖,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钻入了一个地洞,不知所踪了。

    刘羽来不及诧异老妖的识趣儿,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正处于垂直下落的师父守静,一把接住。

    常人从这个高度接人,多少要带点伤才能接到,严重的骨折都有,不过刘羽不在此列。

    “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虽然明知道守静道人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可一时间刘羽也不知该为他做什么,只好这么傻傻的问了一句。

    “我感觉不太好。”

    守静直接了当又言简意赅的回了一句。

    人之将死,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只是用眼神看着刘羽,口中似有千言万语,心理也有千头万绪,可就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师徒两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下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两人四目相对,守静道人心中压着太多东西,居然久久没有找到开口第一句的言语。

    很快,支撑着他回光返照的那股精气神开始流失,守静几乎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

    这一刻,仿佛是灵犀所致,刘羽在刹那间就明白了守静道人双眼中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握紧了老道士的双手,试图透过这股有力的温度来告诉他一个道理。

    “师父,放心且去。弟子谨记教诲,此生必成大道!”

    守静道人依旧说不出话来,但听了刘羽这番掷地有声的回答后,眼神明显一松,说明刘羽这句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

    其实在老道士的眼中,刘羽已经是个很优秀的道观传人了。

    但是因为以种种其他的长远考虑,那些本该给予的赞许并没有说出口,如今正对着重元儿坚定的眼神,他心中纵然还有些担心,可是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守静道人目光涣散的仰头直望空中明月,此时被妖风扬起的供奉香灰仍未落尽,洒洒洋洋的金点飘摇半空,真的很漂亮。

    清风明月,香茶美食,小说话本。

    如此人间,岂不叫人留恋?

    生命的最后一刻,守静道人心中如是的想着,双眼缓缓闭上。

    神锋观第五代观主,守静,就此长辞。

    刘羽抱着守静道人的尸身良久未动,他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也没有吭过一声,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却能清晰的看到有眼泪无声落下。

    其中有重元儿的,也有他自己的。

    “你的弟子,最后终成大道!”

    刘羽抱着尸身,如是喃喃而言。

第二十三章:来活儿了

    人死了就得下葬,这是几千年的神州传统,也因此有句老话叫入土为安。

    守静道人也不会列外,虽然道不言寿,忌死向生,道人身死也常被称作羽化之类的装饰词,可在刘羽看来死了就是死了,既然死了就得埋。

    只不过依着重元子那点有限的风水知识,想要在这群要聚集的深山老林里,挑一块吉穴宝地难度太大,不如...就地下葬。

    曾经的神锋观,如今的无锋观,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包括传了五代的祖师神像也碎了一地。

    刘羽通过观察发现,石像底下藏着的应该就是神锋剑,不然凭祖师手笔,传了五代的石像岂是说碎就碎的?

    收拾清理了一下废墟,刘羽开始挖坟。

    神州之中,对于丧事挖坑也是有讲究的,深度宽度自有一套规矩。

    刘羽凭着重元子的记忆,尽最大努力样样都做到了最好,即便有着远超常人的体质,最后也是弄得一身泥巴,汗流浃背。

    一番忙碌,直到隔日清晨阳光大好十分方才结束。

    看着修好的坟包,刘羽不顾饥饿疲倦的身子,竖起三指对天立誓:

    “弟子刘羽(重元子)再此立誓,此生必杀虫妖报仇!皇天在上,厚土为证!”

    晨光破晓,穿林而过,刘羽疲倦的放下起誓的那只手掌,仰头将脸尽量的接触到温暖的阳光上,驱走身上的阴寒。

    他在坟前久久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来是那一夜的斗争实在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二来也是因为此时的自己,内心之中有着许多茫然。

    师父死了,道观也没有了,一时间刘羽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如果没有守静师父的仇,他大可以躲到一处与世无争的深山老林里安静修行,一直到封神榜的任务发布,然后完成任务,带着一身不俗的道行返回现实。

    现在则不行了,想要打败虫妖,非结丹境真人道行不可。

    因为道观传下来的神锋剑,是柄只有结丹真人才能自由驾驭的神兵,后世弟子一年才能递出那一剑,昨夜已经被他用过了。

    道观传到刘羽这里,已经是第六代了,除了开派祖师跻身金丹,余者都在门槛打转,这个妖魔四伏的世界当中,就算有神锋剑暗中护法,也鲜少有高寿善终的。

    守静道人就是一个例子。

    茫然了许久之后,刘羽开始为以后的路安排计划章程。

    首先苦修这一项是排除掉的,神锋观传承的功法特异,结丹之前可以说是毫无阻碍,只靠水磨工夫就能够慢慢走到那一步。

    但自祖师以下,没有一个弟子能够打破结丹的瓶颈。

    刘羽因此猜测,神锋观的功法上一定缺失了某种东西,或是一次次生死之间的道心磨炼,或是某种通灵的天材地宝。

    这两样,没有一种是埋头苦修可以得来的。

    所以刘羽打算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去修行,当个流浪...法师?

    就这么着吧!

    大概决定了以后出路,心中总算是放下了一小块心结。

    老师父守静坟前,他试图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起来,可试了几回都没能成功,索性就这么在坟前闭目,默诵黄庭来修持道行。

    随着字句经文在心间平缓的颂念,刘羽体内阴冷虚弱之意也在缓缓地回复,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他重新回到了巅峰状态。

    等等,刘羽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情。

    道观毁了,那么被他收容在酒坛子里的女鬼....

    岂不是跑出来了?

    那只女鬼可不得了,要不是当初按照师父的交代,自己又够楞够头铁,说不得那道坎自己就过不去了。

    下意识的就将桃木剑握在手中,刘羽屏息半晌,四周都没有什么异样,如果说那只嫁衣女鬼真的有意寻仇报复,那么早在道观倒塌,虫妖远遁之后在来个螳螂捕蝉,但是她却没有。

    所以应该是真的走了。

    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一个人头。

    希望她以后不要再害人了吧。

    最后又看了一眼师父的坟包,刘羽将从废墟中收拾出来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收拾了出来,用布包在身上,转身大步朝着城里走去。

    既然定下了入世修行的路程,自然要早开始比较好。

    一身泥泞的刘羽入城之后,没有急着着地方落脚洗漱,反而带着东西来到了车马行,远远的看了那个叫张老四的男人一眼。

    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那汉子长的帅,而是因为那只嫁衣女鬼逃脱之后,刘羽担心会重新找上他们一家子。

    既然曾经受人之托,自然就要好好的忠人之事。

    车马行的生意没有那么红火,许多车夫大多都是无所事事是的聚在一起赌个小钱,喝个小酒。

    身材高大的张老四却对这些东西敬谢不敏,只是坐在门槛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人聊天,目光始终在盯着外面的人流,处于一种见到客人随时都可以出去揽活儿的状态。

    就和前世某火锅店的服务员一样积极。

    刘羽掐了个咒决,用初浅的法眼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预期中的阴怨之气,终于确定嫁衣女鬼没有报复的心思。

    本来只是打算看一眼就走的,可眼尖一直在留神门外生意的张老四却看到了刘羽,前者着急又热情的快步上前,极力想请刘羽去家中小聚。

    刘羽一心修行,左右推辞不去,直到张老四目光中开始了流露哀求之色,无比卑微的请求道:

    “还请道长屈尊,其实....其实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不知为何,面对张老四的这种眼神,刘羽心中有股十分熟悉的感觉,想了片刻他才有点明白了。

    难不成是‘生意’上门了?

    要知道,以前的重元子迫于生计,曾经在坊间四处兜售丹丸为生,人称‘卖药仙人’.....

    所以张老四这种,目光无助又可怜的眼神,刘羽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每天下班回家,面对漫漫长夜和收拾整齐的媳妇儿有烦恼吗?

    快用...什么你没有媳妇?没有媳妇你还没有手吗?

    一时间,刘羽难免有些感慨和唏嘘。

    这趟过来明明只是想着善始善终,想不到还来活儿了....

    不过这生意,刘羽自从接替了重元子的肉身之后就在没有做过了,不仅没有存货,现做也来不及。

    主要还是麻烦。

    不过刘羽很快及想到了另外一种解决的办法,而且两全其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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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刺秦开始介绍:
人在战国,名叫荆轲。
从荆轲开始。从刺秦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刺秦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刺秦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