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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楚秦一鹤     长平长平txt下载     长平长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章 等待

    那一队人壮弱都有,比较强壮的在沟底用粗棍翻起淤泥,另一些则将翻起的淤泥装进各种筐中,再举给沟沿上的人,沟沿上的人拖起筐,把泥倒在墙上,再由一人用手抹平拍实,垒到齐胸高。经过一天的努力,每队大约都垒出了百步左右。虽然是深秋,下午远谈不上暖和,不过也还不太冷,这些人全都赤身裸体,在寒风中干得满头是汗。看起来,只有长老还穿着短褐。见到一群不认识的人,还穿着全套服装走过来,他们显出有些害羞,但又不便回避,只好装着没看见,略微转过身,自顾自地干活,并没有理睬他们。

    信陵君对长老道:“尊乡邻辛劳!营中可有打火?”

    长老道:“甑瓮缺少,只能生火取暖,兼烧些滚汤。”

    信陵君道:“沟渠既经疏浚,水该清澈些了,可多烧些滚汤,泡着糇粮吃,暖暖肠胃。少吃冷粮,结在胃里生疾。”

    长老道:“公子提醒得是,少时我就让他们多带些水回营烧汤。”

    信陵君道:“愿老父督励乡邻,趁天色尚暖,多筑垒些。秦军到来好与之迎敌,乡亲也少些伤损。”

    长老道:“正是正是,请公子安心,小老儿决不误事!”

    信陵君一边走,一边与他见到的筑垒民军长老交谈,嘱咐着相似的话。门客们牵着马车,远远跟着,只有几名贴身的围在周围。信陵君一路走去,见各处沟垒均近完工,心中的不安与不平愈加难以抑制:如果秦军待我军营垒完备之时袭来,那将是多么壮观的战功!名闻天下的秦军成片地在营垒前倒下;剩下的不要命地跳进深沟中,被墙后的士兵用石块砸死;少数几个爬上墙的,又被戟矛洞穿胸腹……而他,信陵君魏无忌,将成为秦军的终结者。

    就这样走着、想着、谈着,他看到了靳先生。

    靳先生也脱得光光的,满身泥污,指挥着一群人在沟边筑垒:“底一定要宽够二尺,不然墙会塌下来,反而把自己压了……不用垒得太高,万一不够高人可以坐下,太高了手伸不出去更麻烦……。如果垒得又薄又高,那就是茅坑里点灯——找屎!”周围的人哄笑着,答应着“误不着!”

    随后他看见了信陵君一行,连忙跳进沟里,一边往自己身上浇水,一边催促着旁边的人:“快给我搓搓,主公来了!”略略把身上的泥洗了洗,就爬出沟,想去穿自己的衣裳,信陵君已经走过来。靳先生只好站住行礼:“公子,有礼!”

    信陵君回礼,随即拉起他的手,一起走到靳先生的衣服前,一件件递给靳先生穿上。然后小声问道:“可见曹先生返回?”

    靳先生有些诧异,道:“未曾。可有什么音讯?”

    “不曾。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曹先生一行,随便向先生请教。”

    “臣不敢!”

    等靳先生穿好衣服,信陵君继续向前巡视。仲岳把靳先生拉到后面,悄悄地向他介绍了当前的形势,和大营中晋鄙等大将的决定。“说不得又要辛劳先生远出哨探一番了!”他最后说道。

    靳先生听完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辛劳不敢辞,唯秦军目下恐已入关,哨探不及了。”

    信陵君听到这话,回头问道:“此话怎讲?”

    靳先生来到一片无人之处,蹲下。周围的门客默契地围在四周,仲岳与信陵君站在他两边。靳先生捡起一根草棍,在地上划道:“长城南沿六十里,接韩郑。午间南关烽火,秦军必已至彼。我纵哨探至彼,来回百余里,已是不及。吾断定秦军入关后必直趋大梁,吾如尾随哨探,已有四五舍之地,纵得其详,往来更需时日,有鞭长莫及之虞。”

    “那先生之见如何?”

    靳先生依然在地上画着:“上策是大军入关,可依秦军动向随机处置;中策是是全营拔寨,尾秦军而进,虽动静由人,仍能制人而不制于人;下策是坚守本地,虽深沟高垒,不动如山,如秦军弃我而不顾,我军粮尽自散。”

    “先生高见,我亦如之。唯芒将军与晋大夫均坚持大军暂守此地,以待王命。如之奈何!”

    “彼等可说坚守几日?”

    “未曾。”

    “三五日尚好,如时日一长……”

    信陵君打断道:“如先生能以法坚守三五日,不动如山,则事必有可为。”

    靳先生道:“这却不难。秦军已经远去,就算再回来也得二三日,三五日易得。”

    信陵君道:“如此,就将筑垒之事交与先生,定要壁垒森严,不可侵犯。”靳先生立起应喏。一行人离开。仲岳伸脚赶紧把地上画的路线图擦掉。

    又走了几处,被仲岳派出接曹先生的门客带着曹先生一行过来了。信陵君一一见过这百名精卒,吩咐一名门客将他们先带回小城安置,只留下曹先生跟随。一行人不紧不慢地顺着大道,也向小城方向巡视。每到一营必巡视一番,慰勉几句。在巡视的间隙,仲岳也将午间大营所定之计告诉了曹先生。

    “曹先生以为如何?”信陵君问。

    “臣日出时出兵,至日昳也未遇秦军,便知秦军已弃我而去,唯不知已向南关。”

    “先生沿途可察知秦军蛛丝马迹?”

    “不曾。臣进至荥西,曾不见大军进发之迹。想秦军定非沿荥水南下,必绕行山中。”

    “范先生远哨至秦军旧营,亦无所获。且秦军专命人清扫了踪迹。”

    “如此藏头漏尾,似非穰侯、武安之风!”

    “仲岳先生也是此见。但不知何人能为此谋。”

    “臣孤陋,不能识也。”

    “穰侯、武安已是煞神天临,今又得智谋之士相佐,天何独厚秦至此乎!”

    “君上不必忧虑。兵闻拙速,不闻巧久。今秦军屡避我锋,千里转战,安知非不得已而避战乎!”

    “如此,先生必有以教我。”

    “大营虽定计坚守,我自可以一旅偏师,旁敲侧击。敌辎重粮草、老弱残兵,可以乘之者尽乘之,敌未战而先败矣。”

    “先生此行用兵几何?”

    “如有二校劲旅,足以当之!”

    信陵君苦笑道:“孤只一偏五校之师,恐难选二校劲旅付于先生。”

第44章 入城

    芒卯一行十辆战车离开小城后,呈错落的雁形行驶在大道上,芒卯的车在正中央,车右是一名衣着、相貌毫无特色的中年人。芒申在中间驾车。

    一行车马在原野上小跑一阵,芒卯打破了沉默:“秦人此来究竟意欲何为?”

    中年人似泥塑一般,不仅眉眼表情不变,甚至连口也不见开,仿佛从肚子里发出声音:“饥荒!”

    “饥荒?”

    “饥荒,秦地的饥荒。”

    “先生何以知之?”

    “避实击虚。”

    “避实击虚?这不是兵家常法么?”

    “是兵家以弱敌强的常法。秦军比魏还弱?哼哼。”

    “某愚钝,请先生指教。”

    “公身率饥疲十万,敢与秦军对阵么?”

    “不敢。故一战则退。”

    “秦军也如此,一战则退。是为饥疲之师无疑矣!”

    “如此说来,秦人此出,竟也是来打饥荒的?”

    这位先生竟不再做声,仿佛这么明显的事,已经不值得再多出一言。

    芒卯沉默了一会儿,转换话题道:“秦人已破南关,将趋何处?”

    “圃田。”

    芒卯又是一惊:“先生何以言此?”

    “打饥荒,莫佳于圃田,粮多而备寡。”

    “既攻圃田,为何要取南关?”

    “公以为该当如何?先击破公所领军十万,再攻长城?”

    “确是如此!先从南关入长城,再趋圃田,竟入无人之地……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急,秦军暂不会攻圃田。”

    “却又为何?”

    “因为城外还有晋大夫与信陵君。急攻圃田,则二人必为王召入关……”

    “如此避过的一战又避不过了!哦,原来如此!”

    对如此明显的称扬,车右的先生竟然仍是没有动一动表情。

    “那秦军该如何行动?”芒卯等了一会儿,等不到车右先生的反应,又接着问道。

    “大梁。”

    “秦军直扑大梁?这,这,这,是不是太急了?饥疲之师如何能攻大梁?”

    “但劫掠而已。”

    “但劫掠而已?不攻大梁,只在周围劫掠?”

    大概认为自己的意思已经得到准确的理解,先生又闭了嘴。

    “秦军将如何劫掠?请先生示下。”这次芒卯没再等待,直接问道。

    “启封。”

    听到这个地名,芒卯脸色大变:“如此,危矣!”

    车上再次转入沉默,直到长城出现在眼前。

    十辆马车在弓弩的射程之处停下,最前面的车左跳下车,向城下飞奔,手中举着一块玉佩,高声叫道:“王使入关!”

    等这人到达城门下时,城上也正好将皮套放下。这人不假思索地跳进皮套中,城上人使劲拉起,这人两脚敏捷地交替蹬城,如履平地般地上了城。大约过了一刻,城门发出隆隆的响声,随即打开。十辆马车立即加速,并在行进中变换成一列纵队,飞快地冲进城门。当城门再次隆隆关上时,这十辆马车已经停在城门旁的小广场上。城守在广场一侧举手为礼。

    芒卯下车,迎向城守:“城守辛劳!”其他门客除驭手外,也都下了车,站在车的两边。

    城守道:“将军辛劳!”

    芒卯道:“军情如何?”

    城守道:“圃田无警。南关出了烽火,但无军报到达。”

    芒卯道:“吾等馆驿暂住,等待南关军报。劳城守安置。”

    城守不敢怠慢,亲自将这行人送到馆驿,驿吏带着驿卒一一安置房舍、槽头,门客们或入室安置,或牵马至槽头就草料;城守又叮嘱驿吏按例加倍应付粮草盐酱等份。芒卯连连道:“不敢搅扰,稍歇片时便行。”

    待驿更、驿卒和众门客各自忙乱离开,城守亲自濯盏,在堂前酙了一盏清酒,奉与芒卯。芒卯饮后,也回酙一盏回敬城守。而后两人入堂中左右坐下。城守奉承道:“将军回驾,想是又承王恩。”

    芒卯道:“败军之将,回朝待罪而已。”

    城守道:“将军说笑了。当此危急之时,非将军之谋,何以安之!”

    芒卯道:“方今青年才俊辈出,老朽何堪!魏国之任,全在城守辈矣。”

    城守道:“生岂敢!唯愿将军帐前为一卒,旦夕听号令而已。”

    芒卯道:“城守有所不知,此次一出城,即落秦军彀中。多经危难,方得脱险。其中艰辛,不足与外人道矣。”

    城守见芒卯自己说到军情,连忙跟上问道:“城外之事,生多所隔膜。虽赖将军智谋,境边靖宁,但南关烽火又起。生职卑历浅,恐贲王事,愿将军略一点拔,以开茅塞。”

    芒卯道:“这事也不及细说。简概要之处,圃田为大梁粮仓之所,安危所系,断不容失。而此时入南关的秦军和城外的魏军,都眼盯着这里……”

    城守道:“城外魏军?武卒弹压不住?”

    芒卯道:“这一问尽显城守精明!寻常人必然是问,关外魏军不是守城之助么?只有城守明了其中之秘。”

    城守道:“十万饥民,只为食来。一旦失去羁縻,人人尽为贼寇。”

    芒卯道:“驱十万饥疲之众,而斗虎狼之师,人尽知不可。驱而不动,则成反噬之势,那时城守以为该当如何?”

    城守道:“生只紧守城防,料无差池。”

    芒卯道:“对关外之军可紧守城防,入南关之军呢?”

    城守道:“生军不过千,城薄沟浅,如遇十万虎狼之师,唯付天耳!”

    芒卯道:“方今圃田,前门伏狼,后门卧虎,正是人谋之时。”

    城守道:“正要先生指点迷津!”

    芒卯道:“关外武卒两万,堪称精锐;再简选卒,虽饥疲之众,不难得精壮数万。城守可使老弱荷粮,精壮赴战,则城可守矣。”

    城守道:“将军又说笑了,去哪里荷粮!难道就这仓中之稻?”

    芒卯道:“正是!老弱辎车俱入仓取粮,精壮赴战。战胜,则王必喜,失去几仓稻粱,必不会计较。战败,则圃田必失,所有存粮必失,那时也就无关城守之事了。”

    城守道:“方才将军曾言,驱羊攻虎,驱而不动,反为所噬,奈何?”

    芒卯道:“故必先立势。势成,则虽欲反噬而不得;势不成,在在尽可反噬。”

    城守道:“必成何势?”

    芒卯道:“力战尚可为,而反噬必亡!”

    城守道:“将军此言,顿开茅塞。生若于难中得生,皆将军所赐!”

    芒卯道:“何以如此!盖为国尽心而已。哦,圃田城防,可得一观?”

第45章 回朝

    城守见芒卯要巡视城防,连忙道:“生去安排,刻下就来请先生。”

    芒卯道:“城守不必操劳了,不过是闲时散步,并非巡视。也不必城守相陪,只指一人向导即可。”

    城守道:“岂敢岂敢,如此生就暂充向导。将军且稍歇,生即来请。”

    芒卯道:“如此有劳城守!”

    城守行礼下去,芒卯送至驿馆门前,行礼相别。随即来到偏院中,看门客们安置。芒申看见芒卯,迎上来。芒卯吩咐了几句,即回到堂上。想了想,呼来驿吏,道:“少时吾与城守巡视,如南关军使到,只嘱少待,随吾一同回朝,不必逐驿传递。”驿吏行礼而去。

    不久,芒申领着几位门客过来。而几乎同时,城守也领着十名武卒来请。

    芒卯道:“长城一带就不用去了,只在城中行走就好。”

    城守道:“那就沿长街而行吧。”

    “如此甚好。”

    于是一行人从驿站出来,拐上大道,行不多远,就到了十字街头。城守道:“此十字街头距四门各一里。圃田城中有卒一校,分两司马,一司马守长城,一司马安治境内。圃田东西四十里,南北二百里,有水田万里,均为王田,置万户,城内安置周围四千户,余户平时就近居住,遇警则退至城内。圃田城东距长城五里,西有王仓城,仓城由内府统领,与生等并无统属。城四面皆水田,只有四条大道通四门。”

    芒卯遥指道:“那边影绰的一带城池就是王仓了。”

    “正是。”

    “那边守卫如何?”

    “王仓由内府统领,布防情况生等不详。”

    芒卯很关切地向着王仓的方向仔细眺望,问道:“王户遇警可有赴王仓的?”

    城守道:“王户皆粗鄙,交粮都只止于城外,不得入内,遇警怎会入仓城内。”

    芒卯点头道:“如此,仓城内必有精卒。十年前,秦军掠于梁野,囿中残破,而仓城竟安然无恙,可知守备雄厚。”

    城守道:“内府精锐,自非生等所能揣测。”

    芒卯道:“嗯。圃田城中城防如何?”

    城守道:“城内五百武卒,门各一卒,生自领一卒为援。各以强弓劲弩射住四道;四千民户各简精壮,各依其门轮番上城助守;老弱妇孺则整备粮秣汤水等物,运送矢箭滚石等。”

    芒卯道:“城守运筹精密,足见用心!”

    一路说着,一路走着,一众人已行至城边,城守引导众人上了城。登城一望,城守所言防御之策的可怕性立即形象地显示出来。城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水田,目前尚未结冰,但想来是冰凉冰凉的,人下到里面肯定很不舒服;如果在里面走上三五里地,怕是连脚也要冻坏了。要想接近城墙只有沿着惟一的大道。这条大道宽约丈许,双车交错绰绰有余,但三车并排一定容不下。一百人用箭矢封锁,几乎可以做到密不透风。

    西望长城,东望仓城,芒卯问道:“长城一线须由城守镇守,如何安排?”

    城守道:“这却是为难之处。向时长城与圃田为一体,欲攻圃田必先破长城,那时长城残兵可退入圃田背城一战。方今秦军从南关入长城,长城与圃田分为两处,中间五里,却难以呼应。欲弃一处,又不知当如何取舍。”

    芒卯道:“城守果然精明,果然精明!只是吾也不知当如何取舍。”而后他用眼神让城守靠近些,压低声音道:“多注意东边的仓城,这里才是要点?”城守两眼先是一片茫然,但在与芒卯对视一番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行礼道:“生已明机窍!”

    芒卯点头道:“唔,多想想圃田为什么设城!”

    正说的时候,远远只见大道上一个人影飞奔过来。芒卯道:“大约是南关信使到了。吾等且在此迎一迎。”城守答应着,吩咐下去。

    不多久,军使来至城下,同样被一个大皮套拖拽上来。守军验过节符,将军使带到芒卯等人面前。城守道:“此为朝中司命,闻南关有警,特来巡视。可好生答应。”军使答应一声,站在一旁。

    芒卯道:“军使既已到达,吾等即刻回朝。”随转向军使:“随吾往驿站缴令不缴件,乘车回都直缴大王。”

    为了不扰动军心,一行人仍旧慢慢地沿着城墙巡视到东城门,方才下城,回到驿馆。沿途芒卯只与城守交换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如城中诸有多少粮、多少箭矢,邻近农户全退进城可支持几时,城中可有伤科,等等。城守一一回答,显然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十分娴熟。

    回到驿馆后,留下的门客已经将常份饭食炊熟。军使向驿吏交验了节符,驿吏记下时间,在芒卯的吩咐下又将节符交还与军使。芒卯遂与众门客以及城守、军使一起用餐。餐罢,备马套车,一众人再度出发。此时夕阳西下,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南关方向天空一边灰蒙,与别处有些不同。

    小步越过水田,众车于原野上整队。芒卯道:“一车先赴囿中,请城守城外相见。吾等先赴囿中,稍停再返大梁。”

    一车快马先去了,其余车辆列好阵式,以快步向囿中前进。

    军使被芒卯特别安排在自己车上,车右还是那位面无表情的先生。车上有四个人,显得有些挤。芒卯和军使站在驿手左侧,手扶车轼而立。芒卯道:“军使来时,南关战事如何?”

    军使道:“秦军已至南关,漫山遍野,不知其数。”

    芒卯道:“军报中的话不必再说,只说说尔当时所见。你是如何知道秦军到达的?”

    “今晨日出,关上鸣鼓示警。军等各自列阵,城守上城,我等军使跟随。但见远山有骑军哨探,到城左近并不向前,转向两侧而回。然后就了不得。一队队,一行行,人从山中像蚂蚁般爬出,就在山前列阵。城守说,不好了,快写军情回报。就城上写了,派了我和二山,东南两路分送。”

    “食时尔二人已经出发了?”

    “我等出发时尚未交时。从南关至圃田有二舍之地,当间却无驿站,托大人福,敝人连赶两舍,尚未晡时。”

    望着军使一脸请功的表情,芒卯道:“军使不辱使命,王必有嘉赏!”

第46章 入国

    军使受到赞扬,心情舒畅,话也就打开了:“敝人时运不济,未能分得向东的差事。向东只跑三十里就有驿站交差了,向北得一直跑八十里。这可不是单单多跑五十里的事,得调好步伐,匀畅气息,还要知道按时按候休息;千万不能自恃体力,一股劲跑,那是肯定跑不下来的;要选好休息的地点,不然被强人发现就坏了;要按时进食进水,要不会抽筋的……”军使唠唠叨叨没完。芒卯拦住道:“路上可曾遇见强人?”

    军使道:“托大人福,敝人一切顺利。”

    “见过什么人没有?”

    “那见过,行商的,下田的,不过都小心避过去了。那些人没事时行商、种地,有了空隙,一样杀人夺财。敝人命是小,延误了军情事大!”

    车右的先生听到这,嘴角也不觉向上弯曲起来。芒卯和芒申则都笑出声来。

    “做得好!”芒卯夸奖道,“这样的人多吗?”

    “遇见过三五起吧?”

    “三五起?每起有多少人?”

    “可不定,许十来人,许三五十人……行商人多,下田人少……不过也有十多人。他们是不是约好一起去的?”

    “行商当然要先约好,下田要约吗?”

    “如果情谊,也会约……能约十来人一起下田,这情谊……”

    “行商大约都带什么,挑担还是驾车?”

    “驾车,牛车,走得慢。带什么?这可说不准,大车罩着呢。”

    “他们往南还是往北?”

    “往南往北?”

    “也就是说他们的方向和尔一样,还是相反。”

    “各样都有!”

    “也有与尔迎头相遇的?”

    “有!”军使肯定地说,“最后遇到的一起,就是迎头遇到的。吾听见前面有车声,赶紧拐到另一条道上,伏在沟里,等他们过去了我才出来。是好多人的一队行商!”

    “沿途可有巡哨盘查?”

    “未见!”

    “荒唐!”芒卯狠狠地说。军使见芒卯发怒,明智地闭上了嘴。

    在沉默中,前面出现的城墙的影子,正是囿中。先行出发的门客已经将城守带到城外道口等候,身后十辆牛车满载粮秣。芒卯一行到一箭之外即缓辔慢行,队形也从雁形转成方形,芒卯的车突在最前面。车右先生跳下车,先行跑向城守,向城守报将军芒卯到,城守一行即向车队行来,而车队见城守一行步行而来,也停下马车,车左和车右都跳下车,芒卯也跳下车,向着城守走去,只有军使不知所措,还在车上站着。芒申小声道:“下车,立在车后。”军使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芒卯与囿守见面后,相互礼敬寒喧了片刻,芒卯道:“家先生承囿守相待,予有荣焉!尔等尚需前发,如蒙赐换马匹辆,则幸甚!”

    囿守连忙让一名手下和打前站的门客一起,乘车入驿站换马。芒卯向门客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们离开了。

    待门客离开后,芒卯对囿守道:“请暂摒退左右。”两人挥挥手,周围的人都退到十步开外。中央的两人相互靠近,芒卯道:“秦人已入南关,多半直赴启封,已有商旅为其运送辎重,可能后续还有。”

    囿守诧道:“生晨间见南关烽火,并未接报,将军如何得知?”

    “军使交晡时入圃田,与吾同车回朝,不必一程程传送,徒费时光。故尔知晓。不然军使过时便到。”

    “原来如此。将军有何示下?”

    “一定全听大王决断。启封当大梁之南,素为商旅之集,只有少数靖安之卒,为吾鞭长莫及之处,必不可守。而启封一失,大梁危矣!”

    “将军入朝,必有所计!”

    “吾所计者,只有召当前所集梁郊军屯于梁郊,以为之备,故囿中当弃守。此计只守一人知道,预做准备,免得王令下达,临时忙乱。”

    囿守应喏着,随问道:“将军可入城歇马,如王命紧急,生也负粮于道旁,可就此稍做休息。”

    芒卯看了看远处的十辆牛车,道:“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今夜月色正明,可以快驰,交人定可至大梁,或可于王前与众共议。辎车缓慢,且存于囿中,备饷士卒而已。”

    “如此,生心何安!”

    “尽心准备,此次解大梁之难,或在囿守。”

    “敢不尽命!”

    “却不可提前走漏,激起民变。”

    “敬喏!”

    芒卯走回车队,道:“稍息片刻即起程!”

    这时,车士才离开车,或方便,或进食水,驭手则解下水囊饮饮马。而城守一行则转身离开返城。芒卯一边进食水,一边四下走着,与各车的先生们交流着,商量一路的行程和步伐。最后一致认为,快步直驶入城应该没有问题;如果快驰,中途则应该稍歇一次。各车又再一次确认了阵形变换的号音。各人经此打尖,感觉轻松很多,各自上车,各车缓步排成预定阵形,随后各车都默契地轻抖丝缰,马车改为快步。

    天色已经暗下来,月亮升在空中,洒下清凉。各车都没有说话,埋头赶行,只有军使,冷天乘车,双腿冻得又麻又硬;见着芒卯、芒申和车右先生俱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他也不好大动,只能悄悄地换腿缩肩,巴望着一步飞到大梁。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梁终于在望,而在离大梁一箭之外,有一队火把。这队火把似乎也见到车队,一支火把向前迎上来,近前了可以看出是一名骑兵,随后听到问话:“来者何人?”

    车队最前面的一人答道:“芒卯将军回朝!”

    等车队驶到近前,人看得清楚了,这人拨转马头,高举火把,叫道:“芒卯将军回朝~”飞马前行。车队中传来一声号音,车队迅即在行进中转成一列纵队,紧跟在骑兵身后。骑兵马跑得飞快,逼得这队马车也不得不改为驰步,瞬间越过那队火把,原来是两队,前队是同样手执火把的骑兵,后面则是弯弓控弦的骑射。在车队驶过后,这队人也以横队形势跟在后面,直到城门前才改为双列纵队驰进城门。在他们进城后,城门在“咯吱”声中呯然关闭。而车队已经由那名手执火把军使直接引导到魏王宫大梁门前。

第47章 龙阳君

    芒卯被直接引进宫去,军使的军报在大梁门被签收,由芒卯携入,军使则领了符节,自行前往驿站安歇;由于芒卯出声相助,军使加一级领到常例。众门客下车各自返回,大梁门外只留下芒申和车右先生以及他们的那辆车。

    芒卯被引到魏王的寝宫,迎出宫来的是一名英俊潇洒的青年,浑身散发着干练和敏捷。他没有着正装,很休闲地穿着一领长袍,腰带松松地系着,衣襟处隐隐露着健硕的胸肌;头上没有着冠,头发用一束白绢丝别致地挽着。引导的宦者在阶下行礼:“奉王命引将军芒卯入见。”

    英俊青年敬礼道:“将军任干戈而入阵,王劳将军;自将军出朝,王无一刻不念将军!”

    芒卯回礼道:“臣窃冒王恩,尽尺寸之躯不足报也,何足言劳!如有犬马之效可用,则幸甚!”

    宫中一个声音道:“孤敬酒!”

    青年立即走下台阶,取出一只爵杯,在井旁汲水洗涮一番。芒卯跟过来,打躬作揖,连称“不敢”。两人一同回到阶前,青年走上台阶,从门内一只尊中舀出一杓酒,回到阶前,躬身施礼。芒卯在阶下回礼,走上台阶,再次行礼,接过青年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正要持爵下台阶,宫中的声音又道:“礼成!”青年从芒卯手中接回爵杯,转身交给侍立阶下的宦者,引着芒卯进入宫中。

    宫内温暖和煦,左右摆着两副席几,几上各有酒爵和酒壶。西面席上坐着魏王,他也和那位青年一样,衣着休闲。芒卯向上行礼,青年回礼。芒卯向东席而去。魏王道:“将军可移席相教!”芒卯心领神会,把双层的东席拿起一层,到魏王几前铺下,青年则将东几上的酒端到西几。再次行礼后,青年在魏王肩下坐下,而芒卯则坐在对席。

    魏王沉默地看着芒卯,过了一会儿,道:“龙阳君有言请教将军!”

    芒卯向青年敬礼:“请君上示下!”

    青年回礼,道:“秦军绕攻南关,必从将军阵前过,将军得无所察!”

    芒卯道:“秦人此出,甚为诡异。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北邙,打我军措手不及,先折兴军;而后,追迫我军后路,致其崩溃;再后,乘我前后受损,亟收溃兵之时,突然消失,只两三日便出现在南关,南北近百里,竟上无尘土,下无辙印,至今臣也不知其取何道而出。”

    龙阳君道:“阵前交兵,如何竟失了敌踪?”

    芒卯感到身体有些发凉,道:“臣两阵失利,全军尽力收拢溃兵,扎牢营寨;加之公子到营接管军务,臣分心交接,未能探得实情。罪该万死!”

    龙阳君道:“信陵君公子现在如何?”

    芒卯道:“臣又该万死!公子接营不久,即遭秦剑士刺杀,托庇大王洪福,有惊无险!臣职守不力,唯王所罪。”

    魏王和龙阳君俱都眉头一跳,魏王急声道:“无忌被刺?安然无恙?”

    芒卯避席俯身,道:“臣无地自容!”

    见芒卯如此,魏王坐了回去,又摆出一副沉默的神情。龙阳君道:“将军无需自责太过。请坐。”待芒卯落座,龙阳君又斟了一爵酒递过去,“军中胜败危难,均为常情,如一提败危,就要请罪,吾如何开言?”

    芒卯接过酒,奠之于地,敬礼道:“谢君上体谅下情!臣身荷王恩,不能分王之忧,反贻王劳心,恨何能及!”

    龙阳君道:“且将秦剑士刺杀公子一项,细细说来!”

    芒卯道:“公子到营次日,臣随之往长城外一小城巡视,欲据之以为羽翼。不意,城中有人出城劳军;更不意,此三人竟为秦剑士。入到大帐内,借献表之机,行刺杀之事。赖一驿卒喝破,公子方得抽身。众人一拥而上,刺客见事不谐,竟割面自戕。”

    龙阳君道:“何以见得是秦剑士?”

    芒卯道:“秦剑天下闻名,非秦剑士不得有。刺客三剑均为秦剑,故知!”

    “三剑?三刺客均持长剑?”

    “非也,三人均怀短剑。但三剑形制如一,细腰六棱,必为秦剑无疑。”

    “秦剑之制为长剑,见短剑而断为秦剑,得无轻率!”

    “此剑尚在军中,君上一见便知端的。”

    “秦人何以知公子出城?又为何要行刺公子?”

    “此臣百思不知其解也。”

    “那个喝破刺客的驿卒如何?”

    “为剑所伤,在营中休养。”

    “他为何被伤?”

    “驿卒喝破刺客,奋力上前救护,遂为刺客所伤。”

    “此人倒是首当其锋。却只伤未死?”

    “医官言道,此卒甚壮硕,又披双甲,故虽身中两剑而犹能全命。”

    “公子何以得脱?”

    “公子踢翻几案,略挡一时;众人醒悟,一发援手,故毫发无伤。”

    “智囊辛劳,不要说些无用的话。”魏王突然道,“先解眼前之急,再破行刺之案。”

    “喏。”龙阳君应道,“敢问将军,秦军入南关,所欲何为?”

    “秦人破长城,不取大梁,却向哪里!”

    “大梁四向皆警,秦军如何得手?”

    “大梁虽四向皆警,但均在大梁三十里之外,池浅城薄,且为民军,必难敌虎狼之师。”

    “将军所策如何?”

    “臣愚见,四向之师俱集于大梁四周十里,一则缓急可相互救援;二则依大城为凭,军心士气可定;三则秦人野无所掠。秦人走南道,邻近韩国,安得不备。大王若请韩王出兵,秦腹背受敌,必败。”

    “日前大王闻军报时,就思请韩出兵,只今未得其人,尚未成行。”

    “须贾大夫多所出使,不辱使命,可以任之。”

    “以将军思之,以何价请韩出兵方可?”

    “秦军此来只为掠食,非为破城。如以精锐五万足以破之。三城足矣。”

    “三城?”魏王又出声道,“寡人连年用兵,不得一城;韩国一用兵即得三城,孤何其难,韩何其易也!”

    “边鄙小城,让之何伤!如得便可再取回。”

    “孤自王见弃,已失多城,并无增益。如此先王所贻江山,岂不要断送于孤手!孤心何忍!”魏王泫然欲泣。

    芒卯见此,不好再说,匍匐于地道:“容臣再思!”

第48章 真心

    魏王扫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芒卯,声音突显妩媚:“龙阳,孤有些倦怠了!”龙阳君的声音也柔和起来:“臣侍奉大王。”然后冲着一脸惊恐地抬起头的芒卯挥挥手,芒卯急忙行礼:“臣告退!”不等答礼,就匆匆立起,逃跑般地退出王宫。引他进来的宦者还在阶下侍立,见芒卯出来,也不多说,自在前面引路,将芒卯原路带出王宫。芒卯先与宦者告辞,并悄悄塞给他一把铜钱;又与车右先生见过礼。芒申已经驾车过来,两人一同上了车,驶回府中。

    里门已经关闭。芒卯摇了三次铃才把守门人唤来。本来一脸不耐烦的监门见是芒卯,马上换了副笑脸,跑上来打开门。芒卯也满脸堆笑叉手行礼,悄悄地也塞了些钱。芒申和车右先生也下了车,芒申牵着马,车右先生跟在车后面。芒卯一直等监门重新锁好门,又道了辛劳,才紧走几步追上马车。先悄声对车右先生说:“吾荐了须贾大夫。”然后略提高了些声音:“先生一路辛劳,请先歇息,来日再为先生道劳!”车右先生行礼别过。

    路上只剩下芒氏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最后,芒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没想到信陵君亲自来了,还这么快!”随后就到了府前。芒卯道:“安顿好车马回房歇息吧,不必上堂请安了!”两人对施一礼,叩开府门。家臣见是芒氏父子,连忙迎出来:“里面早吩咐下来,说大人晚些就回,不想这样晚。”一面叫人接过马车,一面跟在芒卯后面往堂上走。

    芒卯问:“家中几日可有何事?”

    家臣道:“并无他事!”

    “可有客来访?”

    “也无。”

    芒卯到台阶前停下,道:“天晚了,尔不用侍候了,歇着吧。知会各房也不用过来请安,明早再会。”家臣行礼离开。

    芒卯进入大堂,却见书房有亮。推门进去,见一个小子伏在案上已经睡着了。咯吱的门声惊醒了他,小子直起身来,行礼道:“夫人传下话来,要小子侍候大人回来。”

    “唔,好,侍候更衣。”芒卯一面脱去外袍,一面问道:“夫人有何事?”

    “小子不知!”

    “最近家中可有什么事?”

    “好像没什么大事,就是碎了几件什物,破了几件衣服啥的。”

    “有客人来访吗?”

    “小子没有听到。大人不在家,有客夫人也不见的,直接回了。”

    “回了几件。”

    “这就不知了。”

    “好了,这就进去吧。”

    芒卯换好衣裳,小子掌着灯,在前面带路。芒卯道:“月光甚好,不必点灯了!”于是小子一口把灯吹灭,把灯放回在几上。

    出了大堂,走过一个月门,就来到后院。小子在月门口停下,向里面大声喊道:“大人回来了!”芒卯独自向正室走去,还未上台阶,夫人已经打开门迎出来,身后有两个侍妾扶着。见芒卯登上台阶,三人一起在门内福下:“请大人安!”芒卯也躬身回礼:“夫人安!”随后进了屋,三人随后跟着,两口子再次行礼后,各自坐下。屋内,席褥已经铺好。一名侍妾捧来一杓水,一名捧来一个盆,芒卯在两名侍妾的侍候下洗了手和脸。然后说:“今夜困乏,就在夫人处安歇,尔等就行退下吧。”两名侍妾依次向两人行礼后退下。

    芒卯道:“甚劳夫人,于心不忍。”

    夫人道:“君子辛劳,妾何劳之有。”

    “离家数日,家中安否?”

    “托庇君子,一切安好!闻君子蹉跌,妾心不安。”

    “虑事不周,累夫人劳心,更增吾罪!”

    “胜负无常,君子何辜。敢闻其详!”

    “唉!”芒卯长叹一声,“一言难尽!自朝至暮一直乘车,腿甚痛麻,且入卧再详说。”

    夫人竟露出些羞涩的神情,低声道:“喏!”随即两人相互宽去衣服,钻入衾中。

    两人相互叽咕了一会儿,芒卯道:“秦人发兵,颇出意外,事先毫无征兆,夫人以为如何?”

    “妾只知家务,岂敢议军国大事!”

    “夫人且说!”

    “事出非常,除非换了主事之人。”

    “夫人高见。但朝堂之上,主事之人又岂是说换就换,必要多方协调。更何况秦王虽年过半百,其母尚在;秦王纯孝,爱母及其弟,故多以穰侯为相,内则主政,外则主兵,已成定局。如穰侯罢相,不言天下尽知,太后那里,秦王怎生交代。”

    “那就是穰侯荐于秦王。”

    “穰侯相荐?”

    “穰侯非心胸褊小之辈,前荐武安君,杀得三晋血流成河,又几灭强楚。安知不会再荐一人!”

    “秦王好啊,有了武安君,穰侯的相位却安之如素。而武安君这等杀星,直自认是只狗。若是敝大王……”

    说到这儿,两人悚然一惊,竖起耳朵四下听了听,未听见什么异动。随即放低了声音。

    “大王如何?”

    “大王新即位,正思改换前朝之臣。吾适逢其会,恐不免矣。”

    “此话怎讲?”

    “你知吾为何回国?信陵君亲来夺印。”

    “信陵君公子?他一介贵公子,怎省军事。”

    “辅佐的是晋鄙!”

    “晋鄙?何等之人?”

    “晋侯之后,其先曾随吴起战河西,以勇武称。先王时,鄙为庭卫;其父亡,鄙继之为大夫。”

    “如此之人,也堪大用?”

    “这便是秦魏之别了。秦论军功,魏论门第。鄙也是世臣了,其根基之强,又岂是吾等外来之臣可比。”

    “君子之意……”

    “此意夫人只可存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大梁恐非久留之地。”

    “君子意欲何往?”

    “到时便知。”

    沉默了一阵后,夫人道:“妾随君子至魏,已历二十年矣。岂料一旦舍弃……”

    “吾等士子,无根浮萍,事易时移,随风而去,固也,不足为虑也!”

    “只不知又要飘零何处。”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有再说话。突然,夫人伸手打了芒卯一下,啐道:“出豁!待吾叫个小婢来。”芒卯却伸手捂住夫人的嘴,自己压了上去……

第49章 庭议

    头次鸡叫时,两人醒过来。夫人叫来侍妾侍候更衣,又吃了几片桃干和枣干,芒卯走到大堂上。不多久,芒家的五个儿子也都到齐了,相互见过礼,各自就位。芒卯道:“今晨上朝未儿驾车,其余人听申儿叙述这几日的事态,先议一议。待为父回来说说尔等之见。”

    老大问:“何人为车右?”

    芒卯答:“在大梁城内,就不要车右了,多些人在家议议也好。”

    听到此话,芒未辞去更衣。趁此时间,大家相互说些闲话,等芒未更衣回来,芒卯和芒未一起离去。门口已经备好车,父子俩接过车,牵着走出里巷。监门已经在里门前守候,见芒卯等过来,一边开门,一边讨好地笑着道:“将军辛劳!”芒卯也回道:“监门辛劳!”出了里门,两人上了车,向王宫驶去。此时仍在宵禁时刻,路上人很少,车驶得很好,不久就到了大梁门外,那里已经有多辆马车停下了。

    芒卯下了车,与同朝的官僚相互见礼。有些熟悉的悄悄把芒卯拉到一边,想从他这里探寻些实情,芒卯一脸神秘地回道:“少时便知,少时便知!”

    正说话间,魏相魏齐出来了:“大王夜间感冒风寒,今日早朝暂停,请众公卿入朝议事,众大夫归府。”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请须贾大夫随卿入朝议事。”

    本来王有三公九卿,但在魏国,制度并不严格。虽也混着称为公卿,但到底是些什么编制也不明确;奇怪的是,虽然明着不明确,但一说公卿,大家也都知道是哪些人,倒也不乱。魏王不早朝也不是一天两天,众大臣也不以为怪。魏齐宣完,当下有五人立于阶下,其他人执手告辞,各自乘车离去。

    等大夫们离去,留下的这五人跟着魏齐上了台阶。魏齐道:“大王不出来了,吾等倒可以散淡些。倒也不必上庭,只寻个暖阁坐坐议议便罢。众卿以为如何?”众人回道:“甚善甚善!”于是魏齐叫来一个宦者,命他准备一个暖阁和席位,备好酒果。一时备齐,众人即到暖阁内就坐。宦者关好门,走到台阶下侍候。

    魏齐舀出一壶酒,在温水中烫热,依次给其他人酙上。众人避席接酒,连连称谢,然后一饮而尽。连饮三爵,魏齐回到自己的座上,行礼道:“众公卿,方今秦人入境,我军初负,秦人已入南关。劳芒卿详述前方战事。”

    芒卯座上施礼道:“微贱不才,负大王所托。于朝中领兵十万,欲征南阳,不意甫出荥阳,猝遇秦军,兴军二千死战不退,尽墨于阵。微贱督率全军,严阵以待,赖大王洪福,秦军不战而退。微意秦军此番突如其来如,似于我大梁不利,遂连夜转兵屯于圃田之外,以为大梁拱卫。秦人见圃田兵厚,竟潜兵突袭南关,目下欲直扑大梁。大王连夜命信陵君参同晋鄙大夫至军中替回贱躯,躯星夜驱驰,以应大梁之急,途中遇南关军使,便载同车回报。军报见在相公座前。”

    魏齐道:“下臣接军报,即会大梁守及四乡守同齐商议,赖芒卿前日及时传递军报,大梁四乡起警,兵员无缺。惟何以御之,却赖众公卿议定。”

    座中一老者道:“老儿不才,惟思秦军入大梁非止一次。可仿前次之策,各军俱入大梁城中,深沟高垒,秦人野无所掠,必走。”

    一壮年道:“前次全军退入城中,致囿中残破,所失非小。大王新立,即严囿中以为屏障。下臣以为,当前大梁兵力强壮,当于大梁郊外,据城一战,以破强秦。”

    魏齐接口道:“众公卿不要心中只存大梁,圃田秋粮方收,尚未入城,大王亦为忧心。盛望兼顾之。圃田良田千里,所出皆白粳稻米,城中百族所望。一旦失陷,亦不可言。”

    又一老者道:“信陵君公子率部正在圃田城外,可令其入城据守,料无差池。”

    芒卯道:“此可谓驱犬守肉矣!”

    老者问道:“何解?”

    芒卯道:“公叔有所不知,微贱所领之军,乃偏鄙远乡遇荒之饥民。大王怜其不保,遂发之南阳,以图掠得一年之食。今初败于荥阳,再集于城外,糇粮将尽,军无所食。公叔思之,十万饥民困于圃田城外,添兵御之犹恐不及,岂敢放其入城。此不可言矣。”

    公叔道:“方今用兵之时,十万之军置于无用武之地,可乎?”

    芒卯道:“如微贱领兵,则十万之军可用;如信陵君公子则不可。”

    公叔又问:“何信陵君如此不堪?”

    芒卯道:“非公子不堪。如微贱领兵,当督率大军穷蹑秦军,精壮荷戈于前,老弱负粮于后,必期与秦人死战而后已。而今公子领兵,此计不可矣!”

    公叔问:“为何不可?”

    芒卯道:“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况以疲兵蹑精锐,此置身于必死之地也。微贱之命顾不可惜,公子千金之躯,岂能置于危地!故行前,暂谏公子安守营寨,以待王命。”

    公叔道:“芒卿自领,可得而胜?”

    芒卯哂笑道:“方今天下,谁敢言必可胜秦兵。秦,虎狼之师也,计首为功,论杀行赏,士卒皆奋不顾身,甘冒锋镝,以图一时之逞。我魏以仁治国,以礼行师,以孝悌相劝。如此仁义之师,遇虎狼可得免乎!惟竭诚尽忠耳,虽身死而不计!”

    前一老者道:“芒卿不过将驱十万饥民而饲虎狼矣!事何至此!”

    芒卯道:“公父容禀。十万饥疲,坐困粮仓之外,此可久乎?稍延时日,军心一变,必将有不可言者。前门虎狼,而后门有盗,与其两拒之,何如驱盗而攻虎。”

    公父道:“前门有虎,后门有盗,正谋臣竭虑,猛士效命之时也。今大梁危悬一线,唯赖芒卿,不可轻陷险地,但当计之万全。”

    芒卯致敬道:“微贱得大王知遇,此身已不自属,竭虑效命,惟任驱使。大梁遇兵,自当以兵卫之。敢问诸公,大梁遇警后,各乡兵如何布置?”

第50章 防民

    壮年人道:“自得将军军报,四乡警号,大梁周围千里均已集齐。当下南北两乡军均于城外沿鸿沟逐次列阵;西乡军将军已知,在囿中内外列阵;东乡军因户牖乡遭水旱,已随将军出征,为防齐楚,故向东哨探,待命出征。武卒五万,一万五千已随将军远征,除各驿、卫值司,余三万在大梁城中戍守。”

    魏齐道:“如此则无论何方有警,均可应付有裕;他方则待机而动,应变于无穷。”

    芒卯道:“相国、梁尉应变有方,微贱受教。方今秦人破南关,斜趋大梁之势已成,微贱难有破解,还要请教!”

    大梁尉道:“大梁城坚,秦人急切难下;待其钝挫于坚城之下,则西南两乡拊击其侧背,可乎?”

    芒卯道:“如西南两乡军均为武卒,微贱也这般想。唯民军不比武卒,恐一触之下,土崩瓦解。”

    魏齐道:“明劝赏罚,当得努力向前。”

    芒卯道:“相国高论。唯民不习战,临阵疏怯,虽明劝赏罚,亦恐难当大任。夫民,难安而易动,其形似水。镇之以静,导之以势,则波涛汹涌,摧枯拉朽;而以一土块当之,则失其势也,反荡相击,不知其所止。故用民,或以湖泽而容之以静,或以河渠而导之以势,万不能随机应变。如臂使指,此选兵之用也,非用民之法。又,民不习练,犹剑而无锋;如加刃于其上,则虽竹木之才,而有戈矛之用也。故用民,必以选兵为其锋,而民为其柄,则各得其用矣。”

    魏齐道:“芒卿之见如何?”

    芒卯道:“各乡以武卒一军为锋,则攻无不锐矣;先据战地而守之,则镇之以静矣。如此用民,则民与军等矣。”

    魏齐道:“卿试言之其详。”

    芒卯道:“微贱愚见,既秦人从西南斜趋大梁,则吾西南两乡各从现地分兵筑垒于西南。此地多田亩,广有城邑,稍加修葺,不难屯兵。大梁城中武卒分一半直出,左右犄护,先占战地。待营垒完缮,或攻或守,可以参差而为。”

    魏齐道:“秦入南关,虽可斜趋大梁,亦可直取圃田。如全力守大梁,则将置圃田于何地?圃田新收,尚未归仓。圃田千里良田,大魏国力所系,关系甚大,王室支出大半所由出也,非他方所能补。十年前秦入梁郊,圃田有失,被创至今未复。愿卿谋万全之策,一保大梁,二保圃田。”

    芒卯道:“相国所虑甚是。微贱愚见,秦人入南关,断不敢直驱圃田。何以故,以信陵君在外也。诸公思之,秦人如直驱圃田,信陵君公子一日便可入关。那是强敌在侧,众军非死战不能存也。如以圃田所出为明赏,则万众一心,必破秦军。大梁军随蹑其后,秦人必不免矣!”

    魏齐道:“以圃田所出为明赏?断断不可!圃田所出,王室所赖,何敢动丝毫?愿卿再思。”

    芒卯哂道:“相国思之,信陵君屯之于外,大梁军列之于后,秦人何敢自投死地。故吾但示之以势,并不必有所举动,圃田自安。”

    大梁尉道:“偏俾所虑,秦人清扫南郊,侵我启封,隔我交通,断我商路,奈何?”

    魏齐道:“启封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也。如秦入启封,则大梁、圃田两地之危顿解;而秦入三晋重地,断难作为。”

    芒卯补充道:“那时可请韩王出兵,拊秦军之后,魏军攻之于前,秦人必败。”

    大梁尉道:“何可必韩军必出?”

    魏齐道:“如韩军不出,就让他在启封住下,于我大魏何伤?”

    芒卯道:“秦人入启封,北顾大梁,南临郑国,韩王断不敢轻易之,出兵可必也。”

    魏齐道:“诸公坐而论道,议论恢宏,臣自领教。略而言之,目下当延防线于西南,而留信陵君于圃田城外,如此则大梁、圃田一举而安。如秦人入启封,则正中吾计,便可一面严阵以待,一面外结韩王。两路夹击,秦人自败。臣所言当妥?”

    芒卯道:“相国要言不烦,切中肯綮。微贱思之,尚有一事,唯诸公台教!秦人如行南道,攻启封,则信陵君公子已居无用武之地,处之甚难。如先行散去,又恐秦人直攻圃田。两难措手。”

    魏齐道:“待秦人攻启封,即散公子之军,可乎?”

    芒卯道:“公子所领,皆四方饥民,家中嗷嗷,惟父兄是望;今父兄无功而返,不但糜费钱粮,且无以养家,其将奈何!如抚之无当,激起民变,不啻猛虎在侧,卧不安也。非仅公子有不可言,即圃田、大梁亦恐不可言矣。”

    魏齐道:“芒卿以为如何?”

    芒卯道:“微贱思之再三,苦无良策,惟诸公是望!”

    一旁久不发言的一名中年人突然言道:“可允公子开军市,以筹措钱粮。”

    芒卯道:“凡开军市,必以所有易所无。今公子军中粮草尚缺,又无预备,纵开军市,何以济事。即或以车马易粮,亦杯水车薪。今圃田城外饥民或十万众,如无百万石粮,恐难应付。微贱所思,惟免全军人夫当年粮赋,或可救急于万一。”

    魏齐急道:“此事恐难允。目下开销甚多,如少百万粮赋,臣只得自绝以谢了!即以芒卿,年亦不过数千石;百万石,乃养军或养臣一年之费也,何可遽免!”

    芒卯道:“治国之难,天下皆知。方今危难之秋,只得与诸公共之……”

    言犹未了,公父打断道:“免赋之事,惟大王裁之,吾等勿庸议!”

    芒卯道:“公父高论如何?”

    公父道:“行军作战,末事耳,非公堂所宜议,自当转有司斟酌便宜行事。公子信陵君,不宜身处危地,当即召回,另选别将领兵;武卒万余,盖国家精华,何可浪掷,亦当转用于肯要。民军如何妥为解散,可发有司议其程式,相国与芒卿等参酌其间,料无所憾!其余,唯大王裁之。”

    魏齐与芒卯相视苦笑,齐行礼道:“喏!”

第51章 弃民

    公议剩下的时间,主要是饮酒、闲扯:凡属军政要务都属有司管辖,犯不着麻烦主持大事的公卿们,他们只管坐而论道。一直坐到饷午,魏齐传膳上来,八簋九鼎,声言系大王赐宴。诸公安坐,魏齐分膳,芒卯和大梁尉一份份摆到诸公席前。众人吃罢御膳,又各饮一爵醇酒,才陆续辞去。魏齐随请芒卯和大梁尉同到相府再议。两人遂随魏齐一齐出南宫门。

    南宫墙下隔一丈小巷,是一溜高宅大院,只不过正门都开在另一侧,这里只有后门;深巷临近宫墙,有人持节巡视,如非亲近,断不可能从此通过。魏齐为示友好,在大梁门将公父、公叔之类的给送走了,就带着芒卯和大梁尉从禁巷直入相国府。

    由于是从后门而入,芒卯和大梁尉两人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个个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随着魏齐穿过后院,直入前堂。可能事先有人报了信,也可能是魏齐持家严谨,一路上除了遇到几名仆妇和家僮,并未发生什么意外。这之前,魏齐叫来一名家僮,低声嘱咐了几句,家僮跑着出去了。

    进到大堂,两人就要向魏齐见礼,魏齐连忙拦住道:“你们别看我当了相,各个典仪装模作样的,其实最讨厌繁文缛礼了。诸卿自便就好。如要演礼,我还得请诸卿出去,从正门迎入,那时才讲呢!”众人大笑,各自作了个揖。

    魏齐道:“吾等移席相近,促膝而谈,置酒于前,自酌自斟,可乎?”两人道:“正要如此,方是放开襟怀。”

    三人一齐动手,把三张席子拖到一处,一众舍人在下手摆上一张承盘,烧着些木炭,上置温酒的斝;另一只承盘内放着三只爵;再抬来一只瓮盛满酒,放在堂下。魏齐便要来斟酒,两人连忙拦住道:“相国相约自酌,怎可言而无信!”推让一会,魏齐到底拿起斝把三只爵都斟满,只说“聊尽东道之谊,而后诸卿随意”。三人举爵同饮,随将爵放在席前。

    魏齐道:“请众卿相会,其议有三。其一,西南如何列阵;其二,四乡之兵如何安置;其三,信陵公子如何妥置。”

    芒卯道:“前二议并不难,只要秦军必入启封,大梁尉想已有成策在胸。”

    大梁尉道:“偏俾之见,若秦军必入启封,则明晨一偏出西门,一偏出南门,分至城外三十里屯扎。北乡河右军至西门外与武卒合;东乡军绕至城南,沿河据守。北乡左军自水门入,以充各门守备。至于西南守备,西、南两乡各遣本地乡军归里即可,不必他调。余军仍驻原地,可相机转用于各方。”

    芒卯道:“大梁尉所言可行。惟西南一线还要派武卒靖边,否则乡民归里,恐生混乱。”

    大梁尉道:“将军思虑周全。派至归里民军各营的武卒,即时靖边,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通行,各里镇静,不得喧哗!”

    芒卯道:“善!”

    魏齐道:“如是则二议皆定,唯信陵公子一事,如何是妥?”

    芒卯道:“此事最是棘手。公子千金之躯,武卒万余正是用武之时,均需妥为撤回。然中坚一动,全军立呈崩解。散军遍野,必然生乱,为害甚大。如按例散军,则军劳而无功,何以对天下,何以对士卒!”

    魏齐行礼道:“大王一时发仁心,欲荒乡之民得安其身,却落得狼狈至此,思之令人感慨。芒卿身负重任,无功而返,反受颠沛,又何尝不使人叹息。信陵君贵家公子,荼食块卧,栉风沐雨,王心难安。甚有望于众卿矣!”

    二人一齐回礼道:“臣等怎敢不尽心竭力,以报王恩!”

    芒卯道:“大略而言,圃田城外民军要在秦人占启封后,即时解散。不可在此之前,恐秦人乘隙攻圃田。此事二难,一难在未卜秦人何时占启封,如迁延时日,军中粮尽,则变乱自起,而至不可收拾。二难在散军后,得保公子与万余武卒万全,如无妥法,激起民变,则有不可言者。万全之策,必在散军时各加军功一等,免当年本家粮赋。”

    魏齐哭丧着脸道:“哎哟,我的芒大将军,我都说了,此策不可行……别争,我给你交底:临近年关,庆典、大宴、赏赐,一应宫内开销;武卒、朝臣、公卿、乡老、工匠,一应钱粮应支;……咳咳,这么说吧,全都收上来也不够开支的。五六万户一年粮赋,怎么少得!”

    芒卯道:“相国稍安,此五百里本报饥荒,大王仁心,焉得不救。救则必开仓。如以军功折之,正好相当。岂不两全!”

    魏齐道:“账不是这么算。开仓赈济只算得仁政,赈济多少全在大王裁断。而免粮赋那可是实实在在啊!”

    芒卯道:“相国之见如何?”

    魏齐道:“我哪里有什么策。我只把信陵公子和武卒撤回城内,民军由他散也罢,聚也罢。但必是不可!”

    芒卯道:“自是不可。武卒一撤,民军无首无靠,如一路劫掠,其暴更甚秦军,必如蝗虫过野,不可复制。”

    魏齐道:“我就知道不可嘛。如果民军一哄而散呢!”

    芒卯道:“此为溃军。按律当斩。”

    魏齐一拍手,道:“如大王发旨,溃军回乡免死,如何?军也散了,粮赋照收,士卒得免于死,除少数剽悍之徒,其余必然还乡,其民亦不稍少。如有饿殍,再行开仓赈济。如此行得?”

    芒卯道:“军国之事,怎得儿戏!不战自溃,为军中第一大忌,不仅士卒当斩,即全军将佐,无不死罪。”

    魏齐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只此一例,绝不再行……否则不但我过不去,大王也必定驳回。如芒卿另有别策还好,否则大王相问,芒卿何对?”

    一直沉默的大梁尉突然道:“偏俾愿直至军中,替回信陵公子。民军之事,再不劳大王费心。”

    芒卯道:“大梁尉意欲如何?”

    大梁尉道:“只以将军所言,长驱敌后,以死继之!”

    芒卯道:“秦人计首论功,十万大军恐不免矣!”

    大梁尉道:“苟利国家,生死何计!”

第52章 私议

    魏齐击掌赞道:“舍生取国,壮哉!当一釂!”随举膝边之爵,一饮而尽。另二人无奈,只得也举爵饮尽。魏齐又给添酒。

    芒卯道:“此军原为微贱所领,如曰成仁,合由微贱一身当之,何必假手大梁尉。况大梁尉身负大梁之守,岂可须臾或离。”

    大梁尉道:“大梁周围民军布防,偏俾均与魏相相参,且各门尉均知。大梁城高沟深,必无差失。将军身负大王重托,岂可轻身险境。偏俾一勇之夫,正当其任。”

    魏齐道:“不必争执,吾当即刻进宫,将所议进呈大王,请大王定夺。无论芒卿或梁尉,必一人急赴军中替回信陵公子,尽量多抽武卒随卫。卿等当即督率大军,蹑秦军后,以死决之。”

    二人道:“如此,吾等且辞,旦日听教!”魏齐要留饭,二人坚辞。魏齐于是直送到堂下,二人离去。魏齐更衣进宫与魏王商议。

    二人出了相府大门,各人的车马均在大梁门外,两人只能步行到大梁门才能乘上车。这一带正在宫墙和大梁城墙之间,大道宽阔,北边是重臣府邸,南边就是城墙。鸿沟从北水门入城,经大梁门前折向东南,流出南水门。此时战时,各门紧闭,城墙上下俱有士卒巡哨,道路上空无一人。两人并肩走了会,芒卯悄声道:“大梁尉所欲何为?”

    大梁尉道:“岂有他谋,但舍生而已。”

    芒卯道:“势非至此,岂可轻言生死!”

    大梁尉道:“偏俾智短谋浅,惟将军指教。”

    芒卯道:“全军之要,不过财耳!魏相守财之见,宁败军而求财,非国家之福也。此深有望于梁尉也。”

    大梁尉道:“偏俾何以当之?”

    芒卯道:“以魏相之见,必不肯出此,故议间微贱不敢发一言。此时并无六耳,方敢言之,望梁尉无漏。”

    大梁尉道:“偏俾何敢!”

    芒卯道:“梁尉见到信陵君,只以微贱之意上达,且言魏相欲因财败军。总之,将今日席间三人议论如实相告。微意信陵君必有万全之策。”

    大梁尉揖道:“多谢指教!”

    两人一路谈着,不觉已转到大梁门前。两人的车马远远见到他们,急急地备好车,赶过来。两人作礼而别,各自上车离去。芒未见大梁尉马车去远,四下无人,便悄悄问:“朝议如何?”

    “今日无朝,只在庭前公议。”

    “可听父亲之言?”

    “并未驳回。”

    “父亲为先王智囊,至今人望不减!”

    “惟一事未准。”

    “啊?何事!”

    “为父所领之军如何处置。”

    “为何驳回?”

    “不允免赋,宁可败军!”

    芒未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宁可破军,也不破财?”

    “正是!不意昏愦一至如此!”芒卯恨恨地说道。

    “到底如何处置?”

    “以大梁尉入军与秦军死战。”

    “如此则十万之民去矣!”

    “尚不至此!”

    “父亲还有妙计?”

    “先回家,吾等父子再商议。”

    芒未抖开丝缰,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快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里中。监门打开门,两人牵车进入府中。芒卯先到堂上,取一支手节,叫来一名舍人,吩咐他持节请车右先生和虎仲先生同进晚餐。几位儿子听到父亲回来,也纷纷从各自院里汇聚到大堂。各人叙过礼,分长幼站立两旁。芒家五子,各以出生时日的地支为名,从长而幼依次是寅、亥、辰、未、申。芒未卸车尚未归来,此时在堂上的只有四子。寅、亥两子是芒卯在大哥去世后,娶其嫂而生;其余三子则是现在的续弦夫人所生。近几年,续弦夫人年龄渐老,已难生息,于是买了几个侍妾,也生下几个子女,只是尚未成人,只养在后院,不入大堂。

    父子略谈片刻,芒未已卸完车,回自己院里更好衣,也来到堂上,与父亲兄弟重新见过礼,入班站定。门上已经来报,所请的两位先生已经到了。芒卯叫声“请”,即起身迎出去,下了台阶,五子列在台阶两边。两位先生进了门,芒卯揖迎,分宾主同升台阶,在堂前再揖,入堂后分宾主入座。五子鱼贯而入,再次分列两班。

    芒卯与车、虎两位先生闲谈几句,道:“微贱有不明之事,要请教先生,请二位先生一同进膳。”又转向几个儿子,“你们也在堂上一起进膳吧。”两先生与五子行礼。老大芒寅吩咐下去。少时家僮托着食案来到堂前,五子先将芒卯和车、虎两位先生的食案奉到各人席前,均是三鼎两簋;而后又分别搬进自己的食案,均只一鼎一簋,又搬来两张席,分别坐下。芒卯和两先生依礼酬让后,又对五子示意。众人开始进膳。少顷食毕,将食案撤走。芒卯道:“堂上风凉,且至暖阁清坐!”众人起身,随着芒卯同到暖阁。时近黄昏,暖阁中的灯已经点燃,席案皆备。在芒寅的指挥下,家僮们又搬进一坛清酒,几只木盏。芒卯道:“秉灯作竟夜之谈,唱酬之礼就免了吧!”两先生道:“正要如此。”芒寅将木盏盛上清酒,送至各人席前案上。众人在芒卯引导下,各饮一口清酒,随置于案上。

    芒卯道:“当今军情,先生已知,当有以教我!”

    略一沉默,车右先生先道:“秦军趋启封,其势甚明。未启今日朝议如何。”

    芒卯道:“今日无朝,只取公议。议定当以大梁为重,以西、南两乡军延伸至西南各里郭,以为防御。武卒两偏为其锋。北乡军移入城内,东乡军转向城南。”

    车右先生道:“现圃田城外民军该当如何?”

    芒卯道:“以大梁尉替回信陵君,蹑秦军之后,与之死战。”

    车右先生道:“如此几弃启封,奈何?”

    芒卯道:“诸公皆曰大梁事大,启封疥癣之疾耳。”

    车右先生道:“启封非疥癣之疾,实关心腹,主上深明其意!”

    芒卯道:“吾何尝不知启封关乎大梁安危。但纵秦军掠于郊,诸公以为不可。微贱以为,秦军掠于郊,事有不可回;而纵其入启封,则尚有联韩一途可为回旋。”

    车右先生道:“韩王悭薄,必不轻出。”

    芒卯道:“那就看大王能出多大价了。卿等不知,魏相为俭省圃田军粮赋,宁愿破军。不拔一毛而求天下利,岂可得乎!”

第53章 私授

    “实实昏愦!”众人纷纷指责。

    芒卯道:“故当今应尽速让秦占启封,以便信陵君散军,迟则有变。”

    “故父亲先绝秦军趋大梁之路,而尽开启封之路,此所谓我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芒寅赞叹道。

    “不仅大梁,还有圃田。信陵君之所以不能动,为圃田故也。今明开秦人趋启封之道,实暗绝秦人趋圃田之念。”芒卯道。

    车右先生沉吟不语,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芒辰似还有不解:“父亲说的啥?大兄解解!”

    芒寅一脸得意,却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势态:“申弟解说解说。”

    芒申行礼道:“父亲妙计,申何以得解。尚请父亲细解。”

    芒卯道:“两先生可得其计?为犬子解说解说。”

    虎仲先生先道:“臣也不解,还请主上细解。”车右先生依然一脸沉默,一言不发。

    芒卯道:“微贱暗嘱大梁尉,到军中后将庭议情形与信陵君细说。”

    芒申问道:“此是何意?”

    芒卯道:“为父度信陵君必能自散其财而救其军。”

    座中传来一片“嘶嘶”的吸气声。

    芒辰道:“父亲何以必之?”

    芒卯道:“大魏气数尚旺,系于信陵君一身。故以知之。”

    座中又是一片“哦”“啊”之声。

    待座中赞叹之声稍息,车右先生道:“大梁尉既赴圃田军中,大梁之守非主上莫属矣!”

    芒卯道:“且看大王如何定夺。”

    车右先生道:“如主上守大梁,将如何用兵?”

    芒卯道:“大略已在庭上议过,吾不过依计而行罢!”他见车右先生仍用眼望着他,便问道:“先生必有以教我!”

    车右先生道:“大梁尉既出,其左右辅助必随行,主上继守大梁,必得辅佐之人而后可。”

    芒卯道:“既以身许国,何得推脱,只有我父子亲上了;说不得还要诸位先生鼎力相助!”

    车右先生道:“如此甚妙!不如今夜就分派下去,明日庭前方不匆忙。”

    芒卯道:“先生此言甚合吾意。愿先生教我。”

    车右先生道:“大梁守军大体可分为五:城外民军、城外武卒、城内民军、城内武卒,再加上从北门入城的民军。五位公子正堪其用。”

    芒卯对下面的诸子道:“车右先生所言可听清了,谁当其任?”

    芒寅道:“军前效力,吾等自不容辞。未审何人护卫父亲左右?”

    芒卯道:“此不必忧虑。为父身在朝庭,身边哪用许多护卫!”

    芒寅道:“不然。父亲既守大梁,群星拱之,群小嫉之,群恶攻之。左右焉得无护卫之人。”

    芒卯道:“不必了。尔等均赴军前效力,好好统兵,就是护卫为父。”

    芒寅于是道:“如此,儿等谨遵父训,惟父亲之命是从。”

    芒卯道:“五路之中,城外武卒最当其锋,城外民军事务最杂。这两路安,则事可大定。不知谁愿任之。”

    芒亥道:“儿最愚钝,不晓诸多事体,惟知以身犯难,为士卒先。愿护城外武卒。”

    芒卯道:“亥儿壮气可嘉,堪当此任。”

    芒辰道:“儿不才,愿护诸民军,令得安定。”

    芒卯道:“事务庞杂,何以处之?”

    芒辰道:“民军事虽杂,不过乌合之众耳,必以律齐之。”

    芒卯道:“民素不习律,以律齐之,是杀之耳,不可!”

    芒寅道:“教之以律,齐之以令,则庶几乎?”

    芒卯道:“寅儿得其大略矣。可敢出城任之?”

    芒寅道:“惟所愿也,不敢请耳!”

    芒卯道:“汝二人出城后,当时时在一处,不可稍离;凡事相互辅佐,斟酌行之。”二人行礼道:“喏!”

    芒卯道:“辰儿以律齐之之见,不可行于野,惟可行于国。可敢护国内民军?”

    芒辰道:“攻防战守,军中定无匮乏之事!”

    芒卯道:“一则保军前所需,二要清肃严整,勿令奸人有隙。”

    芒辰行礼道:“喏!”

    芒卯道:“余二事,尔二人如何?”

    芒申道:“未审入城民军用之何地?”

    芒卯道:“尔以为如何?”

    芒申道:“民军入城,当为武卒出城后,被城内兵力之缺。”

    芒卯道:“差矣,武卒之缺,国人尚不可被,而况野人乎!尔再试言之。”

    芒申道:“不为补武卒之缺,则必为补城中之役。”

    芒卯道:“庶几矣。野人入国,必分散役之,否则变生肘腋。”

    芒申道:“如此,儿有计矣。”

    芒卯道:“尔姑言之。”

    芒申道:“入城之前,将各军以年为限,强壮者补武备,老成者充各府,幼稚者入各行。如此则父子不相保,乡里不相救,而劳力自裕。”

    芒卯道:“申儿所计甚妙,可依计而行。入城民军就交由申儿处置。未儿虽未经阵战,事已至此,只得勉为护城中武卒。万事在意,不可轻易。”

    芒未、芒申俱道:“城中大事由父亲主持,吾兄弟只依令而行,量无差池。”

    芒卯又道:“两先生与微贱同车,望无相弃。”

    两先生道:“臣等谨领命。”

    芒卯道:“今分配已定,各宜依计而行。请尽饮一酌。”众人各端起案前木盏,各饮一口。

    车右先生言道:“主上旦日入朝,意王能以几何付主上?”

    芒卯怔道:“王如以大梁之守相托,何敢再多!”

    车右先生道:“主上意秦军留大梁城下几时?”

    芒卯道:“秦军不过掠于野而已,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日必去。”

    车右先生道:“主上意秦军自退亦或败退。”

    芒卯道:“如韩王出兵,秦军掠劫已足,当以自退为多。”

    车右先生道:“如秦军迁延不退,当战当和?”

    芒卯一时语塞。车右先生道:“二公子统领城外诸军,如与秦战,二公子可以一战否?”

    芒亥道:“某虽不才,愿以身陷阵,誓不皱眉。”

    车后先生面沉如水,不发一言。芒卯叱道:“无智之言,还不闭嘴!”旋转向车右先生,“先生计及此,必有以教我。”

第54章 卖王

    在芒卯的示意下,芒寅悄然给车右先生斟满酒,又随把父亲、虎仲先生及各兄弟的盏中斟满。车右先生略一抬手,以示敬礼,随举盏自顾自地饮了一口。放下盏,双手回到膝上,道:“驱群羊而攻猛虎,不待计而知其不可。武卒固精,然其病有诸。五万之数从文侯至今已逾百年,从未扩张。何者?授田不足故也。一卒田百亩,五万武卒则方五万里之赋复矣,国其何堪!故今多减之。一夫百亩,在文侯时尚有富余,而今只是小康,况且不足。于卒则不足,于国则不堪。其病一也。今之武卒,皆数十年间所募集,向时之精壮,今多老弱,犹然称数,是有精锐之名而无精锐之实也。其病二也。武卒慕田亩而应征,虽戴甲荷戈,而心常在田亩之间也,故兵不练久矣,无战心久矣。其病三也。其余小者犹不计,愿主上察之。”

    芒卯道:“武卒之病,非只一日,有目共睹。然为之奈何?”

    车右先生道:“大王初位,恐未睹武卒之病,尚思吴起之时,以五万武卒横行天下,破秦军五十万。”一语既出,满座皆笑。

    虎仲先生道:“先生此言甚佳。去岁秦入魏,拔二城。惟仅入边鄙,武卒未及出战。臣观朝内不平者有之,颇有欲一战者。”

    芒卯道:“先生之意,是必有一战?”

    虎仲先生道:“大王多内宠,其战恐非一也。”于是满座又笑。

    车右先生道:“吾观段子干颇预于王,主上如于朝上荐以掌兵,王必从,而以公子副之。一则报王知遇,二则遂王战心,岂非两全。”

    芒卯道:“段子掌兵?恐不妥。段子初荐于王,虽得王心,其学未见,其才未展,以何荐以掌兵?”

    车右先生道:“段子固无功于社稷,人所共识,大王亦见之乎!入宫三日,作竟夜之谈,得非国之栋梁,庙堂所赖!一旦有事,岂能旁观。荐之则有识才之德,置之则担无识之罪。”

    芒卯道:“其说虽如此,如以身荐之,而军遂颠覆,将何以解之?”

    车右先生问道:“主观段子能一战否?”

    芒卯道:“战则必败。”

    车右先生道:“段子知之否?”

    芒卯沉吟了一会儿,道:“未曾谋面,不知其详。”

    车右先生道:“臣前道有人不平秦军者,段子干其一也。其人初识王,王遇之,惟无功以服人耳。今有战,必争功,故战之必也。以必败之战,委于争功之人,胜则有识荐之功,败则无纤毫之过。”

    芒卯道:“荐人而事败,则与同罪。愿先生教我,如何败无纤毫之过。”

    车右先生脸上浮现出少见的笑容,道:“魏相必有所见……”

    正说之间,忽有舍人来报:“相国来人请立即过府!”芒寅出门接过节符,确认无误,问道:“来人在哪里?”

    “来人传信后,即自行离开。”

    芒寅回到暖阁,呈上节符,对车右先生礼敬道:“果不出先生所料。”

    芒卯拿起节符,看了一眼,道:“敢问先生,此会何意?”

    车右先生道:“不过荐段子干耳。”

    芒卯道:“如何处之?”

    车右先生道:“有功则尽归主上,有过则魏相任之。”

    芒卯道:“二先生今夜请在寒舍暂歇,微贱还要请教。”随转向诸子道:“你等侍侯二位先生。寅儿、辰儿随吾相会。备车。”

    三人到相府时,已交人定。巡哨的武卒也多验了两次节符。相府门前掌灯,见马车过来,急忙通报进去。待芒卯等下车时,魏齐迎出门来。见了芒卯,打躬作揖:“将军辛劳!又劳动将军,还有两位公子,心甚不安。请歇马,请歇马!”几个舍人过来,先把马车拉进去。芒卯父子三人则被魏齐引到前堂,再次行礼。魏齐小声道:“魏王有口谕。”

    芒卯行礼道:“臣谨领!”

    魏齐道:“且至后堂。”

    芒卯会意,对两子道:“尔等在此等候。”魏齐也叫来一名舍人侍侯酒果等项,引着芒卯到了后堂,进了书房。

    芒卯问:“魏王何谕?”

    魏齐道:“哎呀,将军呀,我作难了,作难了,将军你要救我啊!”

    芒卯惊问道:“这……这,从何说起?”

    魏齐道:“我从大王那里刚回来。”

    “庭议大王不允?大王有何教谕?”

    “庭议之事均无异议,大梁尉替回信陵君,将军以司徒领大梁尉,大梁城守全托将军。将军之策,大王亦首肯。”

    “如此,难从何来?”

    “你知段子干吧,大王欲其预兵!这,这,如何了得?”

    “大王知人,必不差。段子如何典兵,臣谨奉令!”

    “否,否。如大王召令也就罢了,卿道如何?大王要我等荐段子干为将。”

    “臣谨领!相国草荐表,微贱副署。”

    “否,否,否!芒卿知我从来只管王家事,这兵事我哪里懂得?从小体弱,连御射都未习全。荐表要写得条理文彰,必得借芒卿之手!芒卿出则将,入则相,文武双全,愿无推辞!”

    “哦?……相国之命,微贱不敢辞。惟大王面谕相国,欲荐段子何职,微贱未与闻,此不可荐一也。微贱与段子素未谋面,何能荐之!此不可荐二也。微贱他乡布衣,借食宿于大国,赖先王不弃,尸位素餐,无纤毫之功,待罪于庭前,何德而荐之。此不可荐三也。愿相国详察!”

    魏齐正色道:“芒卿,是何言哉,是何言哉。芒卿先王智囊,谋略过人,谁不敬仰!大王初即位,即任芒卿领军,付之重任;稍有颠沛,即迎回大都;大敌当前,以家国宗庙付将军一人之手。位高权重,众望所归。荐之宜也!段子干,公孙段氏,在韩铸铁以为镞。颇好兵,愿以铁镞之法教魏武卒。”

    芒卯道:“相国明鉴。此司工之事,何以将为?微贱不解。”

    魏齐道:“就是啊,就是啊。铸铁镞和领兵它不是一回事嘛!所以全赖芒卿荐之了!”

    芒卯道:“相国何意?”

    魏齐道:“我哪里有本事把一个打铁的说得会带兵打仗!”

第55章 段子干

    见芒卯目瞪口呆的样子,魏齐缓和了情绪,道:“大王欲习铁镞久矣。我大魏武卒纵横天下,如再加以铁镞,岂非虎之生翼,何人能敌?故甚愿段子主兵事。然武卒均系考核而后充任,段子哪里入得了,只得以将率充之,多少得些战功,日后练卒方不唐突。惟段子入魏日浅,声望不著;如得芒卿一荐,自然身第不凡,宵小噤声。此深所望于芒卿也!”

    芒卯拿眼看着魏齐良久,道:“相国休要误我!”

    魏齐道:“哪里会,哪里会!”

    芒卯道:“相国欲荐段子何职?”

    魏齐道:“军务我是一概不知,有哪些职位,都司什么。全赖芒卿谋划周全!”

    芒卯道:“如此微贱有一策:大王拜段子为客卿。大梁尉不是明日出城赴军吗,段子以客卿暂掌大梁守卫。”

    魏齐道:“不妥不妥,大梁守职大王已属芒卿,何可假于他人。可再思之。”

    芒卯道:“大王拜段子为客卿……”

    芒卯话还未说完,魏齐打断道:“住,住!大王如能拜段子为客卿,那不就妥了吗!此时大王不可出面,必得借芒卿之手!”

    芒卯道:“拜客卿是礼贤之道,为何不可!”

    魏齐几次似言又止,最后终于下了决定,道:“芒卿有所不知,……我就实言唐突大王了,愿芒卿万勿外传!大王深宠龙阳君,……故不得拜外贤为客卿,否则龙阳君要不依的!懂了?”

    芒卯道:“内宠之人,何至于此!”

    魏齐道:“谁说不是呢!惟大王情注龙阳,身不得已。龙阳养在深宫,女眷俱皆不避……哎,哎!”话犹未了,已是叹息连连。芒卯也只能跟着连声叹息。

    两人对视无语片刻,魏齐道:“芒卿知我难处!大王一时荒唐,我等臣子只能尽心竭力以图匡正,又谈何容易!”

    芒卯道:“相国何不谏之?”

    魏齐道:“谏?谏轻了他回句‘知道了’,谏重了他抽风倒地上,如何了得!只能由他去荒唐,我等能扶持且扶持吧!”

    芒卯深礼道:“相国为国不易,微贱敬领训教。”

    魏齐回礼道:“芒卿深谊,下臣不敢。”

    两人唏嘘叹息片刻后,魏齐道:“大王荒唐,愿芒卿曲为弥缝,俾大事不偾,小节不误。”

    芒卯道:“相国曲意为国,微贱岂敢自外。惟以相国之命是奉,决不敢辞!”

    魏齐道:“段子非干才,而得大王之宠,必欲其立功树勋,此甚不妥,且非政也。芒卿可思一策,让不妥而妥,非政而正,可乎?”

    芒卯道:“相国可详述王意。”

    魏齐道:“诚如芒卿所言,段子之事实属司工。惟司工之工匠,员有定额,事有所司。司工叔铭,世署其职,性又甚介,惟不多预国事,故相忍至今。段子如入司工府,且不说能不能成,就成了,还能由大王所欲吗!大王一句,他能顶十句。故大王欲段子干主武库,另立工匠,设炉冶铁,方遂大王之意。次则从武卒中选择精锐,教以铁镞之法,渐渐广之,以为魏军中坚。”

    芒卯道:“大王谋虑深远,非微贱浅薄所能及也。敢问相国欲以何策成之?”

    魏齐道:“下臣以为,武库为兵家所司,如非军功盖世,如何能就。故愿芒卿策画而筹计之,如何能让他立个大大的军功,又不立于险地。”

    芒卯道:“自古军功阵前立。身不交刃,何由而立军功。”

    魏齐道:“正是此理,正是此理,所以要芒卿筹画啊!非常之事,必得非常之谋,如此奇谋,非芒卿不可啊!”

    芒卯道:“如此奇功,非大梁尉不可。但请相国入宫,言某愿以大梁尉让段子,请大王明日依此宣布。……至于保荐之人,大梁尉乃国之干城,外臣不宜置言,敢请相国请一位国公署保。某以犬子尽付段子帐下,必竭力助其成大功。”

    魏齐道:“不可,不可。方才已曾言讲,大梁尉已属卿,此不可再议。”

    芒卯道:“如微贱领大梁尉,城内军主守,城外军主战。守城甚难立功,且事务繁杂,段子必难胜任;如主城外之军,身当虎狼之师,难免性命之虞。”

    魏齐道:“如虚设一职领城外之兵,而实际领兵者另选猛将,如此可乎?”

    芒卯道:“相国所言自是一策。惟以当下形势,城外之兵只为分敌势而设,其力甚薄,遇秦军自保尚难,何以立功!”

    魏齐道:“到城外大小一两战,精心策画,以虎搏羊,务期成功。这战功也就出来了。”

    芒卯道:“谈何容易。小战立不了大功,如战势稍大,刺痛秦军,必集全力与城外军拼命,为之奈何?到时破军杀将,其罪大矣!”

    魏齐道:“那就打个不大不小的。”

    芒卯道:“相国居庙堂之高,不闻杀伐之声久矣。疆场战机稍纵即逝,能否捕捉,尚在不可期。不似相国祭祀分肉,说大便大,说小便小,必得其平。”

    魏齐一时言塞。芒卯连忙道:“微贱口不择言,死罪列罪!”

    魏齐脸色稍舒,道:“长夜之谈,竟无酒助兴,东道之罪也!芒卿其恕之!”说完起身到门外。不久有僮仆抬来酒瓮,上覆漆盏。待僮仆退下后,魏齐举盏盛酒,献至芒芒席前,又自取一盏,道:“一切酒仪均免,今夜与卿作一痛快牛饮!”言罢,自饮罢盏中酒。芒卯无奈,也只得牛饮,其酒香醇清甜,滋味甚美。芒卯暗道:“这货,酒倒甘美!”不觉心中一宽,看着魏齐也有了些好感。

    魏齐再给两人各斟上一盏,道:“此酒藏于窖中多年,前两日方才取出。其味如何?”

    芒卯道:“味甚甘美。相国厚赐,微贱无以为报。”

    魏齐道:“言过其实,言过其实!再饮,再饮!”

    又各饮了几盏,谈论了些闲话,芒卯似乎有点酒上头,慨然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必得段子建功,则兵必青壮,器必精良,粮秣必充,赏必丰厚。微贱以大子统其兵,以次子充陷阵,以季子荷粮草,必想方设法,寻觅战机,令段子成功!相国其助矣!”

    魏齐也似乎酒上了头,同样慨然道:“但城外所需,必不令有缺!”

第56章 计谋

    在一片慷慨的气氛下,芒卯道:“有相国相助,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魏齐也欢呼道。阶下的僮仆们听到暖阁内突然传来大人们欢呼胜利的声音,都以为必是两将相商议出什么绝妙的作战方案,也兴奋地交换着眼神。

    “然,”芒卯转道,“战可一,切不可再。”

    “一战即可,决无二战!”魏齐道。

    “我军不战,秦军也不战吗?”芒卯急道。

    “这是何意?”

    “秦人论首计功,也论首议罚。军中被杀一人,必杀敌一人方可抵罪;如被杀一将尉司长,必杀敌相当之将尉司长方能抵罪。在段子则为杀敌立功,在秦则为破军杀将,如不斩得相应首级,秦人不能归国,必全体战死而后可;以归国则必按折损之数斩首,其死则同也。”

    “这,……,这如何是好?”

    “此必得相国而后可?”

    “我?我如何解得此难!”

    “其一,必要秦军斩得相应的首级,而不计折损,否则秦军不退,段子无功。其二,大王必及早割地以退秦军,迁延时日,其乱必也。”

    魏齐面呈为难之色:“哎呀,不妥,不妥。嗯,不是要求韩救援吗?韩军如败,这折损总算不到我军头上。可乎?”

    芒卯道:“此策甚善!相国必有计说于韩王。”

    魏齐连忙道:“无,无。我哪里有策说动韩王。一言而已,一言而已。”

    芒卯道:“大王可曾遣使赴韩?”

    魏齐道:“计之早朝后即遣。”

    芒卯道:“万不可迟,而酬必优厚。”

    魏齐道:“必以何辞说之?”

    芒卯道:“何用新辞,不过三晋一体,合纵抗秦而已。大王意欲何人为使?”

    魏齐道:“遣使之事,已交须贾大夫。他交往广大,必有合适之选。”

    “大王以何酬之?”

    “帛千匹,粮万石。芒卿思之,可不作难我,哪里筹得这些酬劳!”

    芒卯道:“能者多劳,相国何辞!然区区酬劳,似难动韩王之心。”

    “芒卿以为多少合适?”

    “微贱之见,无三城之酬,韩必不出兵。”

    “三城?秦人也未必能占我三城吧。让秦人打去!”

    “微贱多言,相国息怒。”

    “否,否。下臣非为芒卿,而是想着朝中尽有人想着割地以和。地是有限的,有地才有粮帛吧?有粮帛才有俸䘵吧?没有地了,他们吃什么?愚不可及!”

    芒卯默不作声,看着魏齐义愤填膺的表情。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愚者之事。段子之事就这么定下来。”

    “相国托付,微贱与有荣焉。此事关键在于只可一战,千万千万!再战必败!”

    “走一步看一步吧,有胜在手,凡事皆会有转机。”

    “相国万勿轻忽。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先察。事迫交睫之时,恐无措手处矣。”

    “宽心宽心,到时必有良策,不令芒卿为难。”

    “相国笃定,腹有良策,胸有万兵,微贱心钦。”

    “善,善。夜深了,芒卿劳累。请尽饮一盏。”

    “相国劳累,微贱告辞!”

    “累步芒卿,心甚不安!”

    两人相揖一礼,先后退出,魏齐一直送出堂前。芒家二子仍在堂上与舍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见二人出来,即起身迎过来。三人叙礼间,僮仆们已经把车备好牵出。四人下阶,芒氏父子再行辞礼出了门,从家僮手中接过缰辔,三人上车,芒辰在上车前从袖中取出一个钱塞到家僮手中。

    穿过清寂的大街,经受几次盘查,再等睡眼惺忪门监打开里门,牵马进入家中。家中三子和两位先生尚未归息,早有舍人见三人回来,通报了过去,五人迎出堂前。相见叙礼过,芒卯道:“请先生在暖阁稍候,待吾更衣。”芒寅等遂一面请先生们入暖阁,一面吩咐再整酒果。

    等一切落座安定,虎仲先生问:“主上入相府,有何经见?”

    芒卯道:“不出先生所料,果是段子干之事。你道如何?大王欲段子立战功,掌武库。”

    虎仲惊道:“以布衣掌武库,那得立大功方是。”

    芒卯道:“相国所议,就是如何让段子立若大战功!”

    虎仲道:“如何议决?”

    芒卯道:“段子总监城外军,杀秦军立功!”

    言甫出,席间一片唏嘘。虎仲道:“悖乱,悖乱!不通之至!”

    车右先生道:“此正所欲也。”

    众人闻声,一切看向车右先生,车右先生却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恍如偶人。芒卯只得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车右先生道:“不通而通,非大力不可。相国愿出力几何?”

    芒卯道:“出城武卒俱精锐,粮秣照付。”

    车右先生道:“此其常耳,又何加焉!”

    芒卯道:“城外只一战而胜,余者不顾。”

    车右先生道:“血染梁郊,他不顾,主上宁不顾?”

    芒卯道:“以帛千匹,粮万石请韩出兵。”

    车右先生道:“些许粮帛,能请兵几何!”

    芒卯道:“以先生之见如何?”

    车右先生道:“功则归相国,过则归主上矣!”

    芒卯道:“愿闻其详!”

    车右先生道:“城外有功,自是段子治军有方;战败,无非诸军战守无力。段子有方,则相国之功;战守无力,则主上之过。”

    芒卯道:“如辅之以拖,可乎?”

    车右先生又不出声了。

    虎仲先生问道:“臣愚钝,愿主上明释之。”

    芒卯道:“战胜秦军何其难哉,其机幽深微妙,不知其徼。吾儿必深沟高垒,广积粮秣,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

    芒寅、芒亥均敬礼道:“喏!”

    芒卯道:“吾忘言之,适才在相府,吾已允伯、仲、季三子出城效力,辰儿亦在其列。辰儿谋略稳妥,可察地相形,调兵配械,以为不可动摇之势。”

    芒辰敬礼道:“儿谨领命。只是儿出城后,城内之事何所主司。”

    芒卯道:“城内民军就交申儿统一领辖吧。”

    芒申敬礼道:“敬喏!”

    芒卯道:“此次吾三子出城,伯子主谋,仲子当锋,季子荷粮,务当一心一意,不可稍有差池。其间微妙斡旋,当细用其心。可乎?”

    车右先生道:“不可!战不战,不在疆场,在庙堂之上。贤昆仲当设法与主上声息相通,指臂相应,否则不可。”

第57章 梁尉公子

    芒卯看向车右先生,似有些不快,但仍礼道:“先生既出此言,必有以教我!”

    车右先生道:“必以专人分属内外,以通音讯。”

    芒卯道:“何人可任?”

    车右先生道:“此必心腹,非臣所敢知也。”

    芒卯道:“微贱受教!”

    车右先生又道:“旦日朝上,主上只可但言粮秣器械,万不可言其详。魏齐精明,恐难遮掩。”

    芒卯道:“先生欲遮掩何事?”

    车右先生道:“铁臿万把。”

    众人皆茫然不解。芒卯道:“先生独见高明!”

    一众人等又仔细讨论了各项细节,夜半将尽,众人回室歇息,两位先生就安排在二堂旁厢房就寝。两个时辰后,众人起身,盥洗已毕,皆随芒卯上朝。至大梁门外,众人停下,围在马车旁。陆续有朝臣乘车过来,朝臣与朝臣相互见礼,相识的随从之间也相互酬答,朝臣也和有头脸的随从相互礼敬。芒氏五子久在魏国,多任要事,得到的礼敬也最多。两位先生一身布衣,在芒家虽地位尊贵,却从未出任王事,人多不晓,也就无人答理,多在与芒氏兄弟见礼时,顺带一揖,两人也不还礼,各自避到一边,连称“不敢”。

    良久,朝臣渐渐到齐,大梁门外车盖如云。角号声响,东西宫门开处,魏齐出现,唱道:“众卿入朝!”

    一众朝臣,各立班位,从东西偏门鱼贯而入,直入朝中,随即宫门关闭。

    朝臣们入了朝,门外的随从们也就各找相识,相互攀谈起来,这其实也是朝议的一部分,许多在朝上不便说,不能说的话,这时带一句,可能就解决大问题。芒氏兄弟不动声色地商量了几句,芒申不引人注目地离开,找到大梁尉的随从,也是他的公子,礼敬道:“尊翁亲劳军务,凡百人民,无不钦敬。”

    大梁尉子息不蕃,只得一子,昨日得知父亲要赴死战,他和母亲俱是胆战心惊。惟大梁尉治家甚严,早有家规:男子出征,血溅荒野,幸也,只可相庆,不得相泣。故公子母子只能暗自垂泪,人前只作慷慨之态。今见芒申,知是原任军中,心中便有好些不自在。见芒申过来见礼,也只得草草答礼道:“令父子出将入相,人皆羡之。”

    芒申似乎很体谅梁尉公子,并未在意礼节上的草率,而是很关切地道:“大梁尉赴军,公子备办不易。”

    梁尉公子公式性的回答:“勤劳国家,何以家为!”

    芒申道:“贱父子回都时,见信陵君辎重不足,恐难以为继,家父除留下自家辎重应急外,回都后即转公子府。惟城防甚严,恐难出城。愿公子转大梁尉,出城前先赴公子府,如有余力,尚请为公子夹带多少为盼。”

    梁尉公子不知底细,只得含混应道:“公子吩咐,自当效力!”

    芒申似乎像聊家常似地道:“信陵君到军前,只有一名大夫辅佐!君侯年幼,未经战阵,军中巨细一概不知。十万人夫,吃喝屎尿就是大事。安营扎寨,排兵布阵,种种细务,岂常人所知。如非尊翁代之,十万之众皆陷之矣!”

    梁尉公子道:“令父子本在军中,正可辅佐君侯,为何突然返都?”

    芒申道:“此不足与外人道矣!芒氏游食四方,寄寓人下,虽欲死国,而可得乎?”

    梁尉公子笑道:“公子过矣。尊翁才略过人,先王倚为智囊,何来游寄之说。”

    芒申道:“先王遗臣,总不知风飘何处。”

    梁尉公子道:“新君当位,尊翁恩宠不减,出将入相,满朝皆羡。”

    芒申似乎恍然省悟,忙道:“戏言,戏言。芒氏得魏家洪恩,虽九死不能报也!”

    梁尉公子道:“笑谈耳!敢请公子试言城外之军本末由来。”

    芒申环顾四周,悄声道:“此事令人难解。秋后,魏相言远僻多乡歉收,需打粮度日。遂命家父引万余武卒为助,赴河内打粮。讵料乡士甫集,即猝遇秦军,前拒五千尽墨。公子试想,一阵而尽屠前拒五千,秦之精锐可知,必非穰侯即武安。然穰侯、武安出兵,必是全国大起,而大梁不知?秦猝起大军,直赴大梁,所意何为?虽因秦武王妃,秦魏交恶,盖只偏僻袭扰,何至兵临国门!”

    梁尉公子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连忙问:“芒公以为如何?”

    芒申道:“家父以为,其忧不在秦,而在萧墙之内。”

    梁尉公子道:“萧墙之忧何起?”

    芒申道:“新君旧臣,其一也;新贵旧族,其二也;内亲外宦,其三也。芒氏入魏廿余年,多得恩宠;外宦旧臣,势必除之而后快。”

    梁尉公子道:“如此,战前已期必败!”

    芒申道:“公子不知,还有一难解之事。败报甫入国,而信陵君旋出为将。信陵君甫出城,而秦剑士已至。信陵君微服巡营,刺客追踪而来。”

    梁尉公子惊道:“此为何事,微贱竟不以一概不知。”

    芒申道:“信陵君持符节,出城为将,公子知否?”

    梁尉公子道:“此事大梁人人皆知。”

    芒申道:“为何拜信陵君为将?”

    梁尉公子道:“家父以为,信陵君年虽少,而有雄才;门下客众,多有经纬。实定变靖乱之选也。来日与穰侯、武安争一日短长者,非信陵君莫属。”

    芒申道:“大梁尉目光如炬,非常人所及。然信陵,王弟也。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而况锋镝之交睫乎!何朝公一昧如此。”

    梁尉公子道:“闻道此系信陵君自荐,非朝公所为。”

    芒申道:“纵信陵君自荐,大王安准?”

    梁尉公子道:“也是可叹。大王闻败报,风痰发作,姬氏扶入后宫。朝中只信陵君、魏相等数人。如此安排,亦恐非大王之意。”

    芒申道:“信陵君出城,有晋鄙大夫相助,宁非大王之意?”

    梁尉公子道:“晋大夫出于魏相之门,不必经王。”

    芒申道:“晋大夫世代仕魏,何言出魏相之门?”

    梁尉公子轻哂道:“世代仕魏?微魏相,晋大夫几仕于他国矣!此间甘苦不足道也……”言之未了,叹息良久。

    芒申陪着叹息了几声,梁尉公子总不再说其间缘故,就又道:“如此说来,盖魏相力促信陵君出城,而魏王不知。”

    梁尉公子道:“魏王风疾,信陵君自荐,魏相多是未劝止,只遣晋大夫相助。”

    芒申道:“必也,遣信陵君非大王之意也!”

    梁尉公子道:“为何,信陵君有何不妥?”

    芒申道:“信陵君,人杰也,而王安乎?”

    梁尉公子眼神跳动,道:“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芒申道:“诚如公子所言,此非敢为外人道也!尊翁此出,如助信陵,则必忌于王;而不助信陵,则大魏危矣!”

    梁尉公子正色道:“家父此行替回信陵君,而身死国家。不敢闻此亡国之音!”

    芒申面显尴尬之色,礼辞道:“某孟浪之言,公子勿怪!”

    梁尉公子回礼道:“多多礼敬芒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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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长平介绍:
公元前275年,穰侯魏冉率秦军进逼大梁,他不知道,大梁之中一个残病之人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公元前270年,一个叫张禄的神秘人物成为秦王客卿。
公元前266年,张禄成为秦相,魏冉被逐出咸阳。
公元前260年,秦赵战于长平,赵军被坑45万。
公元前259年,秦军包围赵都邯郸,未来的始皇帝赵政生于围城之中。
公元前256年,秦灭周。冬月,未来的汉高祖刘邦生于沛。
公元前255年,张禄连同他的三人组一齐被杀。长平长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平长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平长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